第七百六十五章宝树谢氏(下)
“谢员外的公子是有的,不过他是不是肉票,这还难说的很。现在还在审讯的时候,一些人的身份,一时甄别不出。谢翁此来,莫非是为了谢大公子的事?”
谢正摇摇头“这倒真的不是。我们宝树堂谢家,与乌衣谢家,是有些渊源,但是牵扯也不深。谢世兄乃是东南名士,与老朽及家父有诗文唱合,算是个文友,不过也仅此而已。不久之前,谢世兄到家中来过一趟,说是和杨世兄这边有些误会,希望家父出面,代为说项。你是知道的,家父年事已高,这些俗务,无心料理,何况杨将军是做大事的人,私怨不会放在心上,也就好言把谢世兄劝走了。后来听说他的公子在你这里,我与谢昌兄年岁相若,也有些交情,就想来拜望一下他。杨世兄放心,老朽来时,家父已经再三叮嘱过,绝对不会干涉杨将军平倭大事。”
他看了看窗外,脸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区区倭寇,仗着自己是洪武天子定下的不征之国,竟敢杀官掠城,欺我泱泱中华无人。家父若在朝中,也要主张给他们一点教训。这一仗,打的好!与倭寇有关的人,也该狠狠的惩办!老朽此来,只是看一看故人,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谢翁太客气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来人,请谢大公子过来。”冷飞霜依言退出去,谢正从怀中伸手,取了一叠文书出来。
“谢家本是寒门,家父年轻时,尚要教馆维生。这些年间,蒙天子皇恩浩荡,家中积下些许财富,不过户大人多,也不过勉强糊口而已。然,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时,无钱何以募勇,无粮何以养兵,谢家不才,也愿意毁家纾难,这里是上田一千七百亩,情愿捐于朝廷,以为新军之军食。”
这个时代家业的象征就是土地,不管生意做的多大,如果没有田地,就让人觉得少了几分积淀,家业不稳妥。大地主或是官员,都是想方设法,都兼并一部分田地,让自己的土地越来越多。谢迁做过阁臣,有天子赏赐再加上投献,早就不是当初的寒门书生。
谢氏宗族十八房,土地过万亩,但是作为东南士绅的一员,一下子肯拿出一千七百亩上田,这绝对是大手笔。更关键的是,这是谢迁捐的田地,他都带头捐了,将来宣传出去,还怕别人不捐?把这些田再变卖掉,那就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于新军来讲,那就可能是几条大海船上百门佛郎机炮。
杨承祖正要推辞,谢正却把脸一板“杨世兄,若是你不肯收下,那就是说家父没有报国之心,老朽只好请家父自己来与你谈了。”
“不敢不敢,那就是斩了小子的头,也难赎其罪,如此,就只好收下了。”
见他收下地契,谢正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如此甚好,我这里还有一事相问。今天白天,于大街上拳击疯马,又救了稚童的红面将军,杨将军可知他是谁?”
杨承祖不知他没事打听俞大猷干什么,就只好据实的回复过去,谢正点点头,又问道:“那俞将军,可曾有了家室,或者订下婚约?”
四门堂谢家这种望族,又是书香门第,基本不是俞大猷这种小武官能高攀得上的。不管他武艺如何高明,或者练兵如何厉害,在谢迁这种人物眼里,这种能力有什么意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又不是才子,又不是名士,杨承祖打破头也想不到,谢家会有意把女儿嫁给俞大猷。
于俞大猷这种丘八而言,谢家的女儿跟公主怕也差不多少,这桩婚姻简直就是天上掉黄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定亲,不过杨承祖可以确定他没有成亲,于是就先替他答应下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类,将来可以慢慢再走手续,先把这个事定下来才最重要。可以想象,有这么个靠谱的岳父帮手,他将来的仕途上会少走多少弯路。
谢正笑着说道:“今天白天响炮的时候,其实老朽就在临街的酒楼上,观看新军威仪。俞将军拳击奔马的武艺高明倒是其次,但是他把小孩子放下时那举动,确实是真的怕伤到人。这样的人,心善,是个值得相信的人。老朽有个孙女,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只是一直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我看这位将军就不错。”
虽然俞大猷是军籍,可到了谢迁这个层面,规矩或者说体制,对他而言就是张纸。如果连这么点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能指望他去为朝廷解决问题?双方对于这一点都没考虑,至于俞大猷本人的工作?这种婚姻,他难道也要反对?
杨承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有可能反对的理由,就先拍了胸脯替他做了保证,谢正的神态也就亲切起来。
谢家子弟众多,谢正随手又推荐了二十几个人过来,都是谢氏宗族中有名的好拳棒或是精明干练的子弟。
世家大族把控部队的方法也在于此,把自己的一部分人安排进来作为军官,将来这支部队自己就能调动。不过谢正也没想到的是,杨承祖的这支南兵,终归是要北调的,不管你谢家渗透了多少人,一扔到北地,就全没了用处。
过了一阵,冷飞霜从外面回来,在杨承祖耳边嘀咕几句,杨承祖神色微微一动“有这等事?人没伤到吧?那就好,赶快把谢大公子带进来。”
他又朝谢正一拱手“谢翁,实在是让您笑话了,就在方才,我命人去带谢大公子来时。居然有一伙不明身份的歹徒意图劫持谢公子离开,幸亏我的人多,没能让他们得手,人犯也抓住几个,只待审问。在下就先去身份犯人,在您老面前,要先告个假。”
张嘉胤也道:“审问犯人的事,下官也责无旁贷,你我一起前往。”
谢正作为官宦子弟,如何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所谓歹徒挟持谢昌,不过是个相对体面的说法,这根本就是谢家派了人来劫狱。
自己这来看看谢昌,实际就是代替谢迁,表示一下对于谢家一案的关注。这种关注虽然不是直接对案件的干涉,但实际上,也一样是强大的压力,有这个态度在,杨承祖就不敢对谢昌用刑或者屈打成招,否则谢迁是要出来说话的。
在这种时候,谢家居然玩劫狱,这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律法,又把谢迁一家放在什么地方?
第七百六十六章梅污玉碎(一)
谢正的怒火已经升腾起来,等见到谢昌时,也就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只是冷冷的看了他几眼,“谢兄,看你的精神还不错,并不像令尊所说,受了酷刑的样子。”
“仁兄救我,仁兄救我。乌衣谢氏几百年的传承,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朝。念在我们的渊源上,还请仁兄多多救应。杨承祖狼子野心,他要对付的不是我们一家,而是我们东南,所有的名门……”
“谢兄,请慎言。小弟今日前来,只是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如果有人对你用刑,或是屈打成招,小弟不会坐视不管。不过你要说要我干预朝廷办案,请恕小弟,无能为力。”
馆驿内,临时的审讯室已经布置好,虽然刑具不凑手,但是王铁头等人因陋就简的本事是有的,已经把那些被捉的人犯收拾的死去活来。这十几个夜行人,都能算是武林高手这一档次,按照他们的想法,今天犒赏三军,新军都忙在吃喝上,自己要对付的只有几个衙役。
深夜时分打一个冷不防,就算救不出人,自己也能全身而退。但问题是,新军的纪律性根本不是以往所见识的大明官军所能比拟。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依旧有一司新军保持警戒,牢房方面,戒备森严。
冷飞霜自己是能和李大智这个级别的人动手的高手,杨记和锦衣卫里更是高手如云,再加上还有一批隐身于暗中的一等高手发难。这些好手想要全身而退,实际也是奢望。只一动手就死伤惨重,剩下的几个也被捉住。
杨记有一批从浙江本地招募的武师护卫,于东南武林的人颇为熟悉,揭下头罩,逐个看过去认人“鹰爪门王冲天?您是江湖前辈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自己上阵。还有这……这不是谢家的郭铁干,郭大护院么?没想到,我们连您都拿住了,对不住啊,没认出来,方才可能手重了。”
谢家的护院平日在江湖中,也是横行惯了,所谓江湖同道,多半都要先矮下身份才能结交下去。今天主客易势,这帮护院落井下石也就再所难免。
杨承祖看看冷飞霜“怎么样,没受伤吧?”
冷飞霜微笑着退到一边,又恢复了侍女的神态“这些人,还没资格伤了我。谢家居然文武并用,这回你觉得,他们是不是上赶着找死?”
“这是天要灭他了,这事多半不是谢遵的主意,不过家里人却绕过他下了命令,我只能说是活该。让他们审吧,我休息一阵,等会送谢正。俞大猷好福气啊,居然被谢家看中,要招他做女婿。你说我该不该现在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冷飞霜瞥了他一眼“这事跟本人去说,别在我这里捣乱,本姑娘要去睡觉了。对了,你运气也不错,有为痴情的佳人,还在客房等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客房内,脱下了大披风的薛氏,满心忐忑的看着门首,心里才真正感到了紧张。不知道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来夜奔。
不管是作为掌柜还是作为外室,这样的行为,都显的太过冒失或者可以叫无理。像自己这种没名分的女人,应该是等着男人来宠幸,像这种行为,已经逾越了本分。凭心而论,就算自己是大妇,也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他会不会干脆就不来见自己,甚至从此一刀两断?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韶华将逝,几年之后多半就会沦落成没人问的弃妇,这些分寸,或是讲究,她全都顾不上了。就算是真的被男人厌恶,她也想来见一见他,而不是像酒席上那样,只能和他坐在一起,却不能有半点亲近。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房门被推开,杨承祖迈步走入。薛氏仿佛犯了什么错一样,忙站了起来,手紧紧拽着衣服下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杨承祖摇摇头,趴在她耳边道:“先到内宅等我,谢正在这边,我先应付走他,我们再聊。”
次日天明,杨承祖拥着瘫软如泥的薛氏,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是怎么想到带着命妇的全套衣服过来的?下次记得还这么穿,果然有味道。”
“妾身猜到恩主肯定会喜欢这个,所以就来试一试了。妾身再过几年,就要三十岁了。到那个时候恩主面前承欢的,肯定没有我的份,就只好安心做个掌柜,为恩主看住这一片基业。趁着这几年还有几分颜色,只要恩主喜欢的,我都会去做。恩主,这次你要妾身买的大炮、快船,实在是买不到,妾身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说什么呢,我说的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好买,你又不是许洋,哪里搞的到那些。我让你买这些,不过是释放一个信号出去,我杨某人的新军,不是步军,陆上朝廷说了算,海上,还是朝廷说了算。买不到就买不到,你没必要往心里去,还有,说什么三十岁之后,承欢就没你了。这事不归你说了算,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你当我降不得虎狼?那些船啊炮啊,买不到就买不到了,另外的那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美人十名,妾身备办了十五名,内中有夷女三名。现在正在请清楼里当初的红倌人,教授她们各种技艺,如果恩主想要,我可以让她们来服侍恩主……”
杨承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些小孩子,我是没兴趣的,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熟透的果子。这事关系重大,甚至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你必须保证所有人都是完璧,也要绝对可靠,不可多事。”
“恩主放心,你交办的事,妾身都是亲自去抓的,保证不会出纰漏。天色尚早,且让妾身再服侍恩主一次。”
两人又厮混一阵,薛氏才穿好了衣服,又将那身早就被弄的不成样子的命妇服饰收拾起来放到包裹里。“恩主,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位布政使林水清,一直那样看着妾身。那种眼神,妾身明白的,他是一省方伯,妾身要支撑这个场面,怕是将来还要和他打交道,心里总有点怕……”
“林水清自命文采丰流,向来喜欢那些有风仪,有雅趣的妇人,他看上你,说明他眼光不错。”
薛氏的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半晌之后强笑道:“妾身的身子本就是恩主的,如果恩主你是这个意思,那妾身……”
“我是说,他的眼光不错,会跟我看上同一个女人。不过敢对你出手的话,照样把他切碎了喂鱼!我的女人,也是别人能惦记的?慢说小小的布政,就算是督抚尚书,我照样收拾了他。你别担心,他林水清虽然是个布政,不过又怎么样呢?回头我带你去跟他聊几句,让他明白咱们的关系就好了,他也是个场面上的人,不会做什么蠢事的。”
薛氏这才转悲为喜,她身上有诰命的身份,本以为杨承祖不会承认与她的关系,最多是一辈子做个没名分的暖床女人加女掌柜。像是这种带着她去见布政,那就是在某种小圈子里,承认自己是他的女人,纵然给不了名分,至少也有个交代。
像她这种女人,如果没有这种交代,杨承祖真让她去陪谁睡,要么是不答应一拍两散,要么就沦落成一个高级玩物。像是这种态度,于她而言,就算是最理想的归宿。
第七百六十七章梅污玉碎(二)
谢正昨天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就离开了,与谢昌到底谈了什么,杨承祖并没多问,只是看谢昌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会谈的结果对他并不理想。
谢正上马车时,也只说了句谢家心向朝廷,支持朝廷的一切举措。话说到这份上,再加上联姻以及赠田的事,谢迁的态度就比较明确了,谢家在这件事上,是跟朝廷保持步调一致的。
谢氏家大业大,未必不在海贸里插手,像是这次罢事舶,禁海贸的舆论风潮,谢家做了多少推手,也难说的很。但是作为四朝元老,政坛老手,谢迁的嗅觉远比普通人灵敏。
他显然已经发觉,朝廷对待倭寇的意图十分强硬,甚至于将来还有进行大规模海贸的可能。谢家纵然族大人多,底蕴深厚,但是与天子硬顶,也绝对不是保全家业之道。
明哲保身,保持中立,谢迁的这种态度,其实也不为怪。毕竟当年他为政时,同样不以强硬闻名,若非如此,嘉靖也不会想要他递补入阁。
杨承祖带着薛氏去见林水清,并非是单纯的一个宣示主权,表示一下两人的关系,也是有着正事商量的,那就是脏物的拍卖。
黑鲨岛上的缴获里,除了现银和粮食,子药等物品外,还有不少就是单纯的货物,以及一些珍珠玛瑙、字画古玩等珍贵物品。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但不能直接发到士兵手里,想要变成军资,最终还是得进行变卖。
原本囤积这些商品的黑鲨帮,是想把这些东西卖到海外,至于现在,佛郎机人名义上不许上岸。想要交易的话,就得另找买主,宁波作为港口城市,还是有着很强的销货能力。按着杨承祖的想法,就是组织一次大型的拍卖,将这些脏物卖给来宁波采买的洋商,把整个宁波的商界盘活。
洋商买货,本要经过牙行,不许私自买卖。这次的拍卖的意义在于,给了洋商一个信号,只要和杨记合作,就有可能绕过牙行,少受一层盘剥。
当然,这样搞法,肯定是牙行方面有阻力,在政策上,也有着很多问题,没有浙江本地的支持,显然是行不通。杨承祖可以拍拍手走人,但是薛氏这边还要在宁波经营下去,林水清那边的备书,怎么也绕不过去。
虽然话说的不明,但是看两人那副与酒席前完全不同的亲昵样子,林水清作为丰月老手,自然就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既感慨杨承祖胆大包天,敢对三品命妇动手,也有些羡慕此人的福气,这么个好妇人,终归是落到他手里了。
“杨钦差,这拍卖的事……似乎无先例可寻。再说这些脏物各有失主,如果有失主找上门来,我们却不发还,这是不是?”
“林方伯,若是您觉得此事不妥,那就算了。咱们另想办法筹措粮饷,不过说来可惜,昨晚木斋公家里来人,还谈起了这事。宝树堂十八房子弟,总要有人出来做生意贴补家用,这次拍卖,他们也很有兴趣的。现在只好跟他们说一声,另找生意做好了。”
“杨钦差且慢,如果这事关系到木斋公,那就另当别论了。咱们再商议,再议。”
三日之后,运送俘虏北上献俘的船只启航进京,另一方面,黑鲨岛缴获脏物的拍卖也在宁波拉开了序幕,自争贡事件打击之后,这座城市又恢复了活力与生机。与此同时,米王谢遵营救嫡长子的活动,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
谢遵在东南经营多年,广有人脉,即使事态严重,也还是能找到几个人说项。谢家的几位大总管,携了重礼从南京赶过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夏家长房的叔公,到杨承祖面前讨人情。
正德的正牌皇后夏娘娘是南京上元人,自己虽然进了宫,但是母族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南京居住。这位娘娘并不受宠,正德甚至没有临幸过她,可是她名义上终归是皇后,该有的待遇总是有的,在南直隶也算是颇有些影响的人物。
谢昌的幺女,许给了夏家长房的一位少爷为妻,人还没过门,可两家终究也是姻亲。对于黑鲨帮乃至倭寇的事,夏家并非无所察觉,但是在表面上,还是装聋做哑,当没发生过。
这次黑鲨岛被攻破,谢昌说是被绑的肉票,但是官府迟迟不放人,大家也就能明白这里的门道。整个乌衣谢家牵连到通倭大罪里,夏家方面也不能坐视这一切发生,作为姻亲,出来把事情压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有夏皇后的面子,他们见到杨承祖并不困难,那位管家送来的礼物也很重,包括了谢家收藏的十几幅字画,上百件古董,以及三千亩上田的地契。这些东西都是赠送给杨承祖自己,同时,谢家也愿意交出两艘海船以及四成以上的粮食份额给杨记,这次拍卖,也将联络一批大商人来捧场。谢遵到现在摆出的,差不多就是举手投降的态度,只求保全家族,竞争的事是不想了。
夏家那位叔公也拿出皇亲的派头,在旁劝解“水至清则无鱼,很多事,睁一眼闭一眼,就可以过去了,何必非要分个清楚?谢家这些年做海上生意,有些东西不是想不沾,就可以不沾的。就像杨记做生意一样,遇到那些山贼,不一样是要交钱买路?交的钱多了,两边就有了关系,这不能叫做通匪吧?他们也一样。向倭人交钱买个平安,总不好叫做通倭,你要立功,要成名,这很正常。我们在京里,会为你说话的,保证你的功劳好看,没必要非盯着谢老家的人不放,你以为如何?”
杨承祖的态度倒是温和,礼物收下,人也可以见,可是什么时候释放,就没有态度了。即便夏家那位叔公如何拍桌子瞪眼睛,他也依旧是这个态度,谢家来的两位管家是久跑衙门的,看的出,这根本是无意放人,只好无奈的转身离去。
南京码头,十几名护卫,拱卫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上了一艘乌蓬小船。这两个女子一个脸上蒙着面纱,一个做丫鬟打扮。那丫鬟道:“小姐,您真的要自己去?那杨承祖,听说是个酒色之徒,您去见她,这……这真的不好。万一夏家那面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那小姐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背着爷爷,私自派了护卫去劫狱,事情也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这个祸是我惹出来的,就该由我来善后。我知道他是酒色之徒,可是也正因为此,我去,才比那些管家去有用。既然他收了钱不肯放人,那就只好送人了。只要能让父亲不再受苦,我什么都不在乎。夏家那里,别提了,我和夏公子今生注定无缘,只要救出父亲,我就可以遁入空门,或是放心的去死,总之,不会活着让谢家蒙羞。”
第七百六十八章梅污玉碎(三)
第七百六十九章梅污玉碎(四)
一行人在南京码头一下船,一道红影就从大红伞盖下面冲出,飞奔着向这边过来。头戴攒珠凤冠,身穿大红箭袖,如同个假小子一样的郭九姐左右分开一众护卫,一头扑到杨承祖怀中,不依不饶在他身上乱打“你不是说很快的么?怎么这么久啊?要不是我从杭州来南京,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你,是不是不想我了?”
即便是风气开放的南方,这种亲昵也实在是有些过火,同来的一些人只好将头转到一边去。武定侯郭勋连咳了几声,九姐才将头抬起来,但仍然紧紧抓着杨承祖的胳膊“爹,您的咳嗽又犯了?那咱们赶快回府,请郎中来看一看,南方的天气与北地不同,您大概是还没适应。”
一行人等到回了魏国公府里,郭勋才板起脸教训了几句九姐,杨承祖倒是无所谓的一笑“没什么,九姐率性而为,没什么不妥。其实我也无时无刻不想着夫人,只是为国出力,不得自主,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她。”
郭勋摇了摇头“我辈为人臣者,只知有君不知有身,为国出力,哪里顾的上家室。当初老夫带兵在外,数年不曾回家一次,也是常事。九姐生在武将之家,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无理取闹,如果她敢胡闹,你就只管打,老夫还要帮你打她几下。”
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扯夫妻如君臣之类,只能是自欺欺人。即便郭九姐门第高,家族显赫,但是做了杨承祖的夫人,如果丈夫真的把她打一顿,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尤其杨承祖现在既是天子宠臣,又新立了斩真倭数百的大功,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完全得算是武定侯的贤婿。
妻子撒撒娇,闹闹小脾气,这个是可以的,不过恃宠生骄无理取闹,那就只会适得其反。郭勋的表态,就算是为两者之间形成一个缓和,免得夫妻真到伤了感情的地步。好在杨承祖似乎并不介意妻子的打闹,倒是让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等到酒席之后,小别重逢的夫妻,与通房丫头玉环三人滚做一团,如同一个雪球,将这张上好的拔步床压的嘎吱做响。直到三人全都躺倒在床上,九姐才长出了一口气“舒服……相公,跟你在一起,比和那些姐妹们磨镜子舒服多了。”
她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箍着杨承祖的身体,仿佛一只刚刚偷吃了鱼的猫,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成亲之后,一些原本不敢用的器具,现在也敢用。由于杨承祖妻妾多,加上又有些美貌的丫鬟分润,杨家内宅里,渐渐百合生香。可是这位带头人,却渐渐有被丈夫掰直的迹象。
“今后你不管去哪,都要带上我,我也能骑马,也能使枪,就算杀倭人,我也能出力。还有……我要你晚上抱着我,就像刚才那样,不许多抱别的女人。我!吃!醋!”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不过神态上却是以往少见的温柔。
“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野女人,比如宁波那个薛娘子,一直在你身边的冷女侠,还有南京的这位曹家妹子。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要你记得,我才是你的大妇,我永远要比她们更受宠,不然的话,我会难过的。在蒙古大营,你为了救我拼命,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的良人。可是这次想着你在宁波杀倭贼时,可能会受伤,又可能在抱着冷姑娘同眠,又或者把薛氏曹氏宠的下不了地。我的心里就不舒服,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了,你这个大坏蛋,欺负我,让我喜欢上被你欺负,然后又只把我丢给你的妾室,简直坏透了。”
玉环眨着眼睛,在后面悄悄的贴住了杨承祖的背,她倒不是在邀宠,而是希望借用这种方法平息男主人的怒火。即使是正室,如果表现出太多的嫉妒,一样可能吃亏,再说以眼下这男主人的权势,就算真的易了妻,武定侯府很可能也只能哑巴吃黄莲。
杨承祖却并没发火,而是爱怜的抚着九姐的肌肤“娘子,你是我的正室,这是没的变的。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她们终究不如你,所以你要做的是替我稳住后院,不要跟着添乱啊。我相信我的九姐,是识大体,顾全大局的好女子,你说对吧?过段时间,咱家会添个人,她的经历你也听说过,不过这次我对付谢家,她也算是个重要棋子,为了做到这一步,今后她会失去家人,失去一切,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我了。所以你对她好一点……”
九姐的神情看不清楚,只是她的语气里显然还是有些哭腔,“我知道了,我是大妇么,总得拿出个样子来。我不会欺负她的,不过你要记得,我是你的正妻,对其他人都不许比我好。我……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说着话,她的头轻轻向着下方滑去,第一次为杨承祖做起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勾当。
第二天天明,南京锦衣千户王邦奇,就到了魏国公的府里听令。虽然锦衣卫复建之后权柄大升,但是王邦奇的地位仍然不高,在魏国公府前,根本没他的位置。他是江彬时代提拔起来的,身份尴尬,如果不是杨承祖用他,现在不知道滚到哪里坐冷板凳,身上把柄多的随手一抓就是,如果不是杨承祖保他,怕是早就杀了头。因此于杨承祖面前,形状如同奴仆。
杨承祖于他面前,也同样不像对待自己的妻妾一般和蔼,看着对方跪在面前,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打算,而是冷冷问着
“王千户,乌衣谢家那边,差事办的如何?你是知道的,现在告你的人,能从魏国公府排到雨花台去。按你的罪,定个剐刑也差不多,本官保你,也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看清局势,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要让本官失望。”
“长官放心,小人手下大部分人手都在谢家那里,放谁不放谁,都是依令办事。他们每一个出城的人,我都看的紧紧的,还有码头、驿站那边,也全都盯着,保证逃不掉。连他们这段时间拜访的谁,也都查的一清二楚。”
“很好,如果你做的够好,这次我保举你一个四品佥事衔,不成问题。将来跟着我干,有你的好处。现在我要你在南京,散布这么一个消息……”
曹家宅院里,冷飞霜看着曹小婉,面上不怒不喜,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曹姑娘,你想好了么?走到这一步,你就回不了头了。从此以后,你的父母兄嫂,都与你不能再相见,如果杨……杨将军对你厌烦了,你可能就会被他卖掉,或是送人。”
曹小婉点点头,接过冷飞霜手中的瓷瓶“婉儿已经是恩公的人了,就算恩公要我死,我也没有怨言。其实若不是恩公阻拦,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为了恩公,我什么都可以做。”
两日之后,那位南京有名的曹美人曹小婉,被谢遵玷侮之后,终于不堪忍受,仰毒自尽的消息,于南京城内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第七百七十章苟延残喘
谢遵那边,这段日子过的相当艰难,虽然谢家财力雄厚,不至于因为营救儿子而真的破产。可是这个时代的财主,主要的产业还是在田地、房产等不动产上,一个家财万贯的富翁,手上的活动资金可能也有限的很。
谢家虽然有海贸之利,手上现银比较多,可是经历了运做驸马,以及大办丧事等事之后,又连遭打击,已经颇伤元气。
宁波监牢那边就仿佛是个吸金无底洞,不管扔多少钱进去都填不满,从下面的办事员到上面的杨承祖,每个层次都要使钱。同时,找人关说,疏通关节、打探消息,这些也都是要使银子的。现在的谢遵已经开始考虑是否为了开支问题,而卖出一些土地,或是出售一些存米回笼资金。
除了经济方面的问题外,来自官府方面的压力,也让谢家颇有些喘不上气。冷飞霜的白莲教旧部,南京的锦衣卫衙门,以及杨记的护卫,几方势力全都在秘密的盯着乌衣谢家,确保嫡出长房这支没人能逃掉。
当然谢家户大人多,真铁了心想逃,灭团也不大可能。但是单独对着一房打,还是可以成功。事实上,谢家长房这边曾经送出了几名子弟,想要作为种子,先藏起来。如果这次真的避不过,有他们在,这一房的复兴就有希望。不过这些人出城之后,没用多少时间,就被几名江湖人盯上,很快就消失在人海里。
于谢家这边,虽然未必知道官府的动向,但是被人盯上的这种感觉,还是可以感受的到。再说谢家自己有不少手段高强的护院,未必能打的出去,但是告诉主家自己家被江湖人盯梢,这点职业技能是有的。
其他各房,也有些人开始出来说些怪话,认为谢遵得罪杨承祖太狠,才被人搞成这副样子。谢家或许该考虑换个家主,然后就可以谈。他喜欢自己家的胭脂米田,喜欢家里那位冷艳闻名的小姐,喜欢那副米芾的真迹,这些都不是问题,喜欢什么就都送给他,然后就安全了……
总之在家族面临危机时,总是会有蠢材跳出来,谢遵原本也已经习惯了。只是过去的时候,他是有能力化解危机的,事后可以用无声耳光,把这些蠢材的脸抽肿,只有这次,他真的是有些信心不足。
于这种内外交困中,曹小婉自尽的消息,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或者说,这种谣言的关注程度已经不足以引起他的重视。自己根本没做过,这种脏水泼过来有意义么,于此时而言,他并不认为这种闲话,真的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曹小婉死前留有遗书,认为自己身体被污,没资格下葬。请求以火焚化,将骨灰撒入大海。遵照她的意愿,葬礼之后,就用火烧了棺材,然后将灰搜集起来,装船出海。南京城内不少才子书生,还在惋惜着这如花的美人,就这么随风凋谢,于这位东南大儒谢遵,就难免有些微词。
曹家父母兄嫂哭的如同泪人,却也没有什么咒骂或哀求,只是向所有的人磕头。这种无言的磕头,反倒是激发了不少人的热血心肠,已经有些人开始串联着,想要做些什么。
那艘负责倾倒骨灰的大船上,杨承祖是以兄长的身份,替小妹撒骨灰。只是船刚离岸,化装成从人的曹小婉就来到他面前盈盈下拜“恩公,从今日开始,小婉就是个活死人,于恩公家中能吃碗残羹剩饭,就是恩典。其他不敢奢求,只希望恩公能够别忘了小婉就好。”
“傻姑娘,还叫什么恩公,叫夫君吧。我给不了你名分,也保证不了给你多宠爱,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家里,没人敢欺负你。”杨承祖拉起曹小婉,两人相拥而立,“这一次你付出的太多了。”
“为了恩公,付出再多,我也不在乎。”
曹小婉的身份,于杨家内宅里,也只有杨承祖几个妻妾以及柳氏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有感于这女人可以先放弃皇妃之位,后又连整个家庭都放弃了,自柳氏已降,于她倒是都高看三分,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待遇比起普通的妾室还要好一些。
曹主事等人,并不知道女儿是假死,只当她真是当初被谢遵所污。也就因此释然,为什么杨承祖不肯给女儿名分,反倒觉得有些愧疚,只把怒火对准了谢家。
对于此事的汇报,则经过锦衣卫的军驿体系,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师方向。于谢家的布局而言,到了这一步已经进入收官的阶段,或者说杨承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对于一个几百年的名门,以及一个在官场和文坛都很有影响的望族,杨承祖虽然掌握王命旗牌,却也不敢擅自行事。倒不是没有这个权限,而是这个权限是来自天子的信任,自己随便动用这个权限,难免就会留下诸如跋扈之类的印象。
越是有这个权柄,越不能擅专,做出谨小慎微的态度,皇帝那里,才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介怀。
至于说这过程中耽误时间,或是延误军机之类,他倒并不在意。左右谢家就是条死狗,不可能一来一往之中,就会导致局势有变。说的再明白一点,谢家目前手上没有几张牌可用,想翻身,也没有本钱。
按照杨承祖想来,消息一来一回,即使加上谢家在京师里找人缓颊的时间,有一个月,就足以等来将谢家满门抄斩的圣旨。可是不等他这边等到圣旨,一个意料之外的情报,却从宁波的消息渠道,送到了他的案头。
冷飞霜看着情报,又看向杨承祖“什么时候回宁波或是杭州?海王许洋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他这次的阵仗摆的这么大,这一战,恐怕会很麻烦。他不像黑鲨帮,行动的区域比那些鲨鱼大的多,闽浙粤数省,可供其往来。这一战差不多就要决定东南剿倭大局了,必须由你坐镇。”
“不急,许洋之辈,不管有多少人,多少船又或者多少铳炮,也不过是江湖草莽,我从来没放在心上。真正干涉我们做海贸,造大船的,不在外,而在内。有海盗,他们可能还要老实一点,没了海盗,他们反倒是要真的跳出来恶心人。许洋出来,出来的好啊,如果他躲在老巢里,我反倒不好动他。这次他自己出来找死,我就送他上路。看来老天还是垂怜谢家,居然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吩咐下去,准备启程。”
第七百七十一章来自异国的敌意(上)
让我们把眼光暂时离开南京,转向大明帝国的珠江海域,后世名为大屿山的岛屿上。海岸边,修筑着完备的西式的炮台,巨大的火炮,将炮口对着大海,日光照耀下,炮身反射出金属的光芒,如同巨兽的獠牙,锋利闪亮。
炮台之后,身穿大红切口军装,背扛火绳枪,腰带利剑的葡萄牙士兵往来巡逻,步伐整齐,精神饱满。而在码头处,高大巍峨的葡萄牙战舰,安静的停泊在那里,巨大的风帆,密集的侧舷火炮,保证着葡萄牙海军可以在这个时代往来纵横,无人能制。一座刻有葡萄牙国王家纹以及十字架的发现碑,则耸立于岛的正中,宣布着这里已经被视为葡萄牙帝国的领土。
于大明版图上,这里归广东布政使司下辖东莞县管理,不过由于眼下大明主要是个农业帝国。于海防上,也是近海乃至陆地防御为指导方针,不注重岛屿的控制。
包括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香港在内,至少在眼下为止,在帝国的眼中,都属于无足轻重的小地方。在庙堂的高度,这样鸟不拉屎的岛屿,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也就没人真的在意朝廷对这里的掌控。
由于没有真正发挥作用的衙门,所有朝廷机构都只存在于纸面,没人会真的来赴任。这里也就渐渐成了一个只存在于版图中,实际上并不归朝廷控制的化外之地。岛上既有捕鱼维生的渔民,也有些来历尴尬的汉子,在此地生活一段时间,就悄悄离开,或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像这样的地方自有其生活规律,乃至秩序上,也是靠刀子和拳头,由几个强人维系起整个岛屿的生活,即使官府真的来人,这里的土人鱼民也不会买帐。可是这样的秩序,于数年之前,彻底被改变。一群强大的外来征服者,将这座岛屿纳入自己的手中。本地土著的强力人物要么被铲除,要么只能选择为其所用,整个岛屿,已经彻底归附于葡萄牙管理之下。
山脚下,大片房屋鳞次栉比,一座欧式石制城堡耸立于山腰位置,高大坚固的城墙,士兵肩背上的火枪,代表着这里的新秩序。而在城堡不远处,一座巨大的花岗石制圆顶教堂与之遥相呼应。几声沉重而响亮的钟声,响彻于岛屿上空。
在教堂外,一座上下五层的高大牌坊,如同照壁般耸立在那里,顶端的十字架雕样在阳光下放射出耀眼光辉。
在五层牌坊的第三层处,雕塑的图案中包含了智慧之树,以及一只七翼龙,在其头上,则站立着天主教所供奉的圣母。在雕塑之旁,用中文雕着“圣母踏龙头”五个显眼的大字。
码头处,来自东西两洋的商船或朝贡船,于此地停泊避风,等待着适合的洋流季风到来,以便进入大明内地贸易。来自广州沿海村落的渔民,则冒着被官府逮捕杀头的风险,将粮食、水果、蔬菜运送过来贸易。甚至还有一些于住地生意惨淡的村纪粉头,也同样站在船上撩起裙子,向那些异国水手兜售自己。
虽然大明眼下有市舶司,但是对待贸易并不积极,于洋商也有诸多限制。大多数商人,无法得到贡使身份,无法与明帝国贸易,相反,倒是能在这里碰到运气,购买到自己所需的货物,或是把自己的货品出手。屯门在占领此地的葡萄牙人手中,已经建设成为海上一座很有名气的自由港。
坚固的城堡之内,一名五十开外的矮瘦老人,身穿九章衮服,头戴九梁冠,俨然一个大明亲王宗室的打扮。不过大明的宗室勋贵,显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和西洋人对面喝茶,更不会像这老人一样,带着一群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强盗出身的护卫。
在这个老人对面,则是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匀称的欧洲男人,身上穿着崭新的海军军服,袖口、领口处的金线耀眼生辉。而在另一边,则是五十开外,体形矮壮结实的红衣教士,正在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与那名老人交谈。
“尊敬的许洋阁下,我们将在这里,为你虔诚的祈祷。期待伟大的主,保佑你和你的部下,取得最终的胜利。并且最终实现你的愿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亲王或是总督。”
那身穿亲王衮服的老人,就是现在东西两洋上势力最大的海盗头目许洋,其部下的数量虽然号称一万,不过这里面其实是包括了妇女、儿童等非战斗人员计算在内。另外还有一部分,虽然名义上计入他的部下,但实际上,两下里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属。
比如这次他邀请的邓通、李七,本来都是福建海上的盗魁,因为自身实力或是贸易上的利益考虑,名义上尊奉许洋为首,实际上还是自行其是。黑鲨帮覆灭后,浙江水面上没有了首领,这么大的地盘,哪个海盗力量也不会放弃。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商人而言,黑鲨帮完蛋后,浙江海面不会变的更安全,只会更危险。
像是踩浙江地盘这种事,不管许洋是否同意,李七等人都会去做,事先打个招呼,只能算是江湖道义,或是对于前辈的尊重。就算许洋真的想要阻止,也未必能阻止的了。
即便是这个海盗名义首领的身份,在海上也有着足够强大的权威,面前这名为巴托洛克的葡萄牙司令,虽然是屯门目前的最高军事兼行政长官,对许洋也得礼让三分。不管后世说起此时的葡萄牙,如何称赞其船坚炮利,器械精良,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们的人口和投放能力是硬伤。算上在南洋招募的土著兵,葡萄牙在这里的全部兵力也不超过一千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商人,追求的是利益。没有许洋提供的中国货物,这座自由港也存在不了太长时间,双方都属于对方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两下关系素来融洽,许洋名义上皈依了天主教,巴托洛克则按着大明的规矩,与许洋换了生辰贴。
许洋虔诚的看着那个名叫佩雷斯的教士,“感谢伟大的主,拯救我这迷途的羔羊,一切荣耀皆归于主,相信主必能保佑我取得最终的胜利,战胜野蛮的异教徒。让那个北方来的大官知道,许某不是谢傲那种废物。他们这帮官府的人,傲气,不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是不会坐下来谈判的。这次如果他肯坐下来谈,司令官也可以一起参加,说不定连你这屯门岛的事,也能一起解决。”
第七百七十二章来自异国的敌意(下)
巴托洛克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得了吧老兄,我和你不同,你们那个皇帝的想法我不在乎,我也没想过要成为你们国家的亲王。他是否愿意谈判,无关紧要,当大炮对准他的宫殿时,我相信,他一定很乐意和我进行会晤。我这并不是空想,三天之后,屯门将得到五艘战舰,八百名士兵的支援。也就是说,我能指挥将近两千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将成为一个总督,一个真正的总督,就像达??伽马在印度一样。”
佩雷斯教士看了看身边的这位年轻的司令官,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同时也是个疯狂的冒险者。从里斯本到果阿,他追随着葡萄牙的远征军经历了过多的战阵,却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商人,至少现在,他的表现太傲慢了。许洋最终想的还是招安,在他眼前这样贬低皇帝,就等于是把许洋也一起贬低了进去。
他微笑着开口,打着圆场“许洋阁下,我相信在主的保佑下,你和你的勇士能够战胜所有异教徒。不过我有一点小小的疑问,你为什么要把一部分作战计划泄漏给你的敌人?这在贵国的兵法上,难道有着什么解释么?”
许洋哈哈大笑,显的颇为自得“传教士阁下,您是神的仆人,懂得跟神沟通,却不懂得如何打仗。我这并不是泄漏军情,而是给他挖了个坑呢,我倒要看看,他是跳还是不跳。”
眼前的葡萄牙人是最没可能和大明和解的势力,许洋在他们面前,也就不用有所保留,指着身后悬挂的地图指点道:“邓通、李七他们手上都有几百能干硬架的儿郎。这次又找了一些真倭过来撑场面。将近两千人的队伍,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两千人,不是黑鲨岛那些废物可比。我在书信上,把他们的兵力夸大了一倍,官府防范他们,怎么也得要出动两个营。根据我的情报,官府里能打战的新军,一共才有五个营。他们以两个营防范李七等人,再除去防守各地,留在宁波的,最多不会超过半个营。而我,将带领全部的儿郎,去宁波做一票大的,这就叫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到时候,你们只等着看好戏。”
宁波港迅速恢复了秩序,而且贸易一天比一天红火,这已经严重损害了许洋以及整个屯门自由港的利益。对于他肯出兵攻打宁波这点,当下几人全都是双手欢迎,只要宁波再能被屠上一次,多半就会一蹶不振,将来别想再做生意。
在港口放一顿炮,并不能实现这个目的,如果长期封锁港口,先不提那些洋商是否同意。就单是大明的水师,也不会允许海盗那么做。
不管朝廷的船只如何孱弱,蚁多咬死象,真要是许洋在宁波外面逡巡不去,朝廷豁出来集中鱼船与他打战,就算是拿人头换人头,终归能将他的舰队解决。
经历了争贡事件之后,现在宁波的繁荣,是建立在新军带来的安全感之上。只要能够正面打败新军,不考虑双方投入的兵力,以及最终的战损,都能令宁波的贸易环境被破坏。
组建新军一事,于东南颇多掣肘,反对者亦众。不过新军取得了黑鲨岛大捷,且有杨慎这等人物公开站台,反对者不好明着说什么。如果能够让新军吃一个败仗,或是自他们手中夺取了防地,那么反对新军者就可以大做文章,将新军说成劳民伤财的无用之物,给予打压。是以杨承祖方面,并无多少选择余地,如果放任台州失城,一样要陷入被动。
把部队派到台州布防,则宁波的防卫也会空虚。归根到底,还是在于许洋在浙江有地方士绅大族代为通风报信,官军的布置难以逃脱他的掌握,军情掌握甚至比官军为快。纵然不敌,也可撤回闽地,新军份属浙江,不能进入闽地剿匪,这让他们有了足够回转的空间。
邓通、李七两路人马羽翼渐丰,近来已经有了较强的自立意识,许洋这次实际也是一箭双雕,既向朝廷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又可以借官军的手,除掉对自己渐生二心的两路强敌。
巴托洛克看着地图,不住点头“许洋老兄,我必须说一句,你的计划确实很棒,值得我们为它干一杯。如果你们的官府因此对你实施围剿,屯门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这里的舰队和要塞,将可以保证你绝对的安全。当然。我认为以你们朝廷现有的武力,你压根哪都不用去。不过我有个疑问,如果你真的摧毁了宁波,将来还怎么跟他们谈招安的事?”
“司令官老弟,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我们的朝廷,就像是陆上的狼。你表现的越弱,它就越要吃你的肉。像你当初到屯门,如果只是送钱,说好话,不知道要被他们斩多少刀。只有你表现的够强,他们才不敢吃你,反倒要怕你,才会真正平心静气的和你谈。所以,一定要先表现的够强,才有资格谈招安,谈合作。我手上的人手和船都是够的,但是器械上,这次我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当然,宁波的缴获上,我将给你们一个满意的数字。”
“老兄,你这样说简直太让我伤心了,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们的友谊是要靠战利品衡量么?不不,你不能这么伤害一位伟大的葡萄牙王国的总督。你听着,我将赠送给你一千支火绳枪,由我们的工人制造的火绳枪,你只需要一次齐射,就能让你的对手逃的一个不剩。让他们来聆听主的怒吼,用正义的雷霆,来制裁他们!”
佩雷斯则点着头“如果这次的坐战能够成功,也许我们也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把主的福音继续传播下去,而不是仅局限于这一座小岛。”
他看着地图,用手指了指广州“只要许洋阁下的行动,能够取得成果,我们的军队就会配合你,把广州拿下来。让主的福音,可以传播到大明内地,这是我们的使命!为了完成这个使命,就让我们联起手来,让大明帝国看看,我们的力量。”
“说的好,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力量!”三人举起手中的酒杯,饮下其中如同鲜血颜色酒浆。此时大明的福建、广东洋面上,数以百计的船只,在水手们的划动下,向着事先约定好的岛屿前进,在一处处普通海图上不曾标注的岛屿上集结,待命……
第七百七十三章将计就计
南京方面,就在杨承祖得到情报之后不久,一名许洋方面派来的特使,也登门拜访。这名信使高高壮壮,很是精明强干,虽然穿的一身商人打扮,但是看举止,明显是个武夫。他对杨承祖倒是客气,只是将一封书信顶在头上。
“这是我们许头领给杨钦差的书信,另外让小人带一个口信过来,我们徽州人出来闯天下,其实没有多少野心,图的就是个温饱。生意人和气生财,海那么大,生意是做不完的。杨钦差想要做生意,许头领愿意帮忙,宁波城外那次鸣炮,是个误会,将来肯定不会发生。希望杨钦差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海上汉子最讲义气,恩怨分明,一定会对的起好朋友。”
杨承祖打量着来人,神情上倒很是和善,又赏了个坐位“尊驾仪表堂堂必非常人,,不知在许头领手下,担任何职?”
那汉子不卑不亢,一抱拳“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在家乡眼看就要饿死了,所以出来闯世界。所谓仪表堂堂,实在说不起,靠着许头领关照,才有我一口饭吃,管几艘船,有些水手,实在不算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头领手下不计其数,钦差就不必夸奖了。我们海上人读书少,说话直,您别见怪。东西两洋,小国无数,银子是赚不完的。你们想做生意,我们双手欢迎,有什么困难,我们也可以帮忙。但是大家一定要给人留条路走,如果人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会杀人的!”
他看着杨承祖,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不过杨承祖却似乎对这种杀意全无反应,而那名汉子很快就发觉,另一股强大的气机已经锁定了他。这种东西不是玄学,也不是什么法术神通,纯粹就是战场上撕杀出来的本能反应。自己用箭瞄准别人时,却发现有人用箭也在瞄准自己,在海里游的开心,却发觉有鲨鱼过来。
“飞霜,不可无理,远来是客,我们怎么能不讲礼貌呢?我相信许头领的手下不是白痴,不会做出行刺这种丢面子的事。”
话音刚落,那大汉只觉得如释重负,方才锁定他的气机消失不见,那大汉也确定了,这股气机的来源,居然是杨承祖身边的蒙面婢女。看来这个钦差果然非比寻常,身边婢女,也有如此手段。
他的面上微微变色“钦差身边高手如云,佩服佩服。在下的话放在这里,我今天可以走不出这个门口,但我们海上男儿从上船那天,就没怕过死!为了夺一条活路,我们跟天斗,跟海斗,跟龙王斗。不管是高手还是神仙,不让我们活的,也只好一刀斩过去。这位姑娘就算武功盖世,终究也是血肉之躯,难道还敌的过快枪火炮?”
“尊驾这么说,想必许头领手上,铳炮不少了?”
那大汉得意的一笑“这些事倒是没什么必要隐瞒,我们头领与佛郎机人交易,手上多有佛夷火器。快船大炮,应有尽有,官府缴获了黑鲨帮的四大金刚我知道,可是那四大金刚在我们许氏的舰队眼里,不过是二流货色,上不了大场面。今后咱们两下交好,钦差想要购买铳炮,我们也可以牵线。金银财宝,美女珍玩,要什么有什么。我们许氏的人就是一条,够义气!”
杨承祖似乎并不着恼,反倒是好言几句,把他打发出去。冷飞霜道:“听说许洋的夫人里,就有一个是扶桑公主,如果你跟他成为朋友,说不定也能为你娶个公主回来。”
“扶桑的公主,你啊是真不懂还是逗我?那地方出产一万石即可为大名,大名之女,即可称公主。一万石啊,在咱大明不过是个县令,还是下等县的,我堂堂三品前程的锦衣指挥,娶个知县的闺女,还要当公主?我又不傻。再说这次,我的前程,恐怕就不是三品了。搞不好就是一品都督体统行事。”
他边说边拆开信,见上面字迹写的工整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人的手笔。“海盗的头目据说称做獠,听上去倒是吓人,不过不能当他们面叫,会翻脸的。这许洋,就得叫许獠了。他看来并不识字,或者能读不善写,但是身边有能写字的女人。这点跟我有点像,算是我们一个共同点了,今后可以交流下。再看看……邓通、李七,这两个强盗头子的名字没听说过,大概不是浙江这边的,否则怎么也该有点印象。他们要来抢浙江,许獠告诉我他拦不住?你拦不住当哪门子海王,说是通风报信,还不是想要借刀杀人?这个计策,不高明。”
他将书信递给冷飞霜,黑鲨帮覆灭后,整个浙江的海盗力量呈现群龙无首的状态,几股小匪不成气候,整个地盘空了出来。有海盗觊觎这片地盘,想要进来插一手,这种想法其实也正常。
新的海盗过来,也要做出点业绩,类似新人入伙的投名状。总之要过来充老大,总得表现出自己很厉害,够凶残,才能在海盗这种行业里站住脚。
许洋这封书信,实际就是一个情报,按上面所写,邓通、李七两路盗贼意图进犯台州,在浙江立威。许洋心向朝廷,特意冒着背信弃义的风险,向朝廷通风报信,希望官府能够早做准备,以免宁波之事重演。
冷飞霜冷笑着将书信一扣“许獠的心肠倒是不错,居然不惜坏了江湖规矩,也要来给我们通消息。看来倒是该好好谢谢他了。”
“许獠号称海王,如果说他没心计,那未免太过小看他。他再怎么威风,终归是个海盗头子,格局也就是这么大。想要落叶归根,想要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些都可以。不过非想要向朝廷夸耀武力,让朝廷求着他招安,我就只能说一句,他的心不诚!不把他打的疼一些,他是不会知道厉害的,他这招我接了,我倒要看看,是他海泥鳅厉害,还是我们大明官军厉害。想玩什么花样,我奉陪到底。他要用计,我就陪他用计,看大家,谁能笑到最后。”
水上作战受季风影响很大,由于暂时的风向不利,海盗们并不适合在眼下对浙江进行劫掠。从许洋发布命令,到部队集结,以及等到风向这段时间,正好用来整合队伍,分配人手。随着许洋的命令下达,大明东南沿海上,船只往来频繁,空气中,紧张的气息越来越浓。
一些身份神秘的商人,用大价钱购买粮食、果蔬,沿海城市里,一些人出入酒楼、清楼,与本地的军卫指挥、帮会头目秘密接触,达成一个又一个约定。还有一些面目凶恶的渔民,沿着海岸航行,也不打鱼,反倒是观测着官军操练巡逻,直到被官军发觉后,再大摇大摆的离开。
福建洋面的某处无名岛上,邓通迎来了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单看他那必恭必敬的模样,就知道这老人绝非泛泛之辈。
李七那边,手下则向他汇报着,又一个找来的纪女被那名为三虎的刀客斩成了十八段。不过从他斩人的切口和手法看,一身武艺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些大明朝的海上强人,在许洋的强大号召力下,越聚越多。看着身边日益增多的伙伴,即使一些原本对于这次行动抱有怀疑态度的人,也渐渐产生了一种“我们有这么多人,肯定可以打赢”的意识,士气日渐高涨。
一些身份绝对保密的客人,则通过商船等途径,将一份份本该绝对保密的情报,送到这些小岛上。其中的内容涉及到了明军的兵力、调动、粮草调拨,后勤给养,乃至行军路线。
新军的行动于这些盗贼来说,无任何秘密可言,完全是以一个不设防的姿势,呈现在众人路盗魁面前。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没读过兵书,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总是懂得。两下的信息对比,自己不打就赢了一半。
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一件事,等风。只不过在他们之前,杨承祖等的风,已经到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大将生来胆气豪
南京校场上,新军各营军官排成前后几排,在他们身后,以局为单位组成的一个个新军方队,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UU小说,www.uu234.com这种整齐划一的程度,当下大明军中,也不是没人能做到。
但能做到这种整齐程度的,都是将领身边的亲兵家丁,数量有限。像那种老兵,也更多是夸耀自己杀人的本领,对于这种队型并不能长期保持。这种上万的军队列阵半日,队型丝毫不动,于这帮人看来,也有些匪夷所思。
那些南京的勋贵们虽然没有祖上的本领,可眼光还在。一见之下,心内颇为惊讶,就算是前两年南下的外四家军,也没有眼前这些军校的精悍,一群放下锄头的农夫、矿工,训练几个月,就有了这般本事?
他们原本是知道杨承祖搞钱厉害,整人厉害,又是勋贵里极少有的那种善于写话本的笔杆子。可是见到这支军队后,有不少人暗中寻思着,或许他真的是扮猪吃老虎,练兵也很厉害,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只关键时候用而已。
杨承祖头戴无翅乌纱,身穿赏穿斗牛服,站在将台之上,在身旁上则放着几十口木箱。箱口掀起,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一口口狭长的连鞘腰刀。这些名为雁翎刀的腰刀,与大明眼下官军将领常配备的腰刀不同,刀身狭长,形制更接近倭刀。
每一柄刀都采用包钢技术打造,刃口锋利,放到江湖上,就是所谓的神兵利器,价格不菲。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刀,乃是当今天子嘉靖皇帝亲自督造,每一柄刀都经过皇帝本人的亲自验收,个中意义非同小可。杨承祖捧起一种一柄刀,点动绷簧,拔刀出鞘,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刀脊,雪亮长刀发出阵阵龙吟
“儿郎将士们,你们眼前这些雁翎刀,都是万岁亲自督造,每一柄刀,都经过万岁的亲手校验。万岁爷爷日理万机,却要抽出时间来,为我们一口刀,一口刀的来验。这说明什么?说明皇恩浩荡!说明在陛下心里,始终有我们浙江新军的位置。你们每个人是领足了粮饷的,战死有抚恤烧埋,受伤有汤药,家中有杨记照应,为国尽忠杀贼报国,乃是本分。可是万岁还是惦记着你们,不但要亲自试每一口刀的刃口,还在刀上刻了名字。我眼前的刀,分为赏功刀、纪勇刀、忠义刀三种。分别赏给本次平倭中有功将士,受伤勇士,以及阵亡将士。每一口刀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说,万岁记着你们的姓名,记着你们每个人的姓名!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出来,授刀!戚景通!”
这次杨承祖的请赏奏折递上去,嘉靖批复的不算太快,他还当是朝廷里有什么问题结果等来的是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好消息。嘉靖居然想了这么个酬功的办法出来,虽然这应该是与自己为他讲的那个曾国凡的故事有关,可是能把故事活学活用,也算不易。
以往赏赐有功将士,基本离不开钱财和名位,一场大仗打下来,保举几十个指挥使衔都是常有的事,至于谁能得到实授,还是看自己的手段。加上经手人的克扣,以及地方上的截留,往往这种犒赏于基层士兵来讲,并不能体会到真正的实惠。
再说,由于钱是从负责人手中发到士兵手中,士兵的感激对象也可能发生转移,改为感谢发饷人,而不是皇帝。
这些腰刀的价值并不算多高,即便是用上好的工料,由于数目有限,刀打造的也不多。可就是仅仅靠几百柄腰刀,就让这些士兵确实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的关怀,仿佛自己在前线杀敌的表现,皇帝都心知肚明,在后面亲眼目睹。
于这些得刀之人来说,荣耀自不必说,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谁家中有一件御赐之物,都是莫大的光荣。一口天子督造,并刻有自己姓名的单刀,那足以算的上传家之宝。再者于兵部铨叙,等到发缺之时,拿出这刀来,给主管官员看一看,就能在对方心里增加非常大的权重。
再考虑到官场上的资历考核,有刀和没刀的人,很可能在未来的仕途上,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毕竟当初兴王府里,朝着乱军丢过砖头的,现在最小都吃六品俸禄,何况这口宝刀?
眼下的新军营,虽然军官里大多是安陆人,甚至有“会说安陆话,就把腰刀挎”之说。可是从现在开始,自己是否是安陆人已经不再重要。整个干部的团体,将是以有腰刀和没腰刀来划分,挂腰刀的就是自己人,万岁是知道自己名字的。
即便是伤员或是阵亡者,靠着这刀,或为自己要待遇,或为家属谋福利,都不是太难的事。到了县衙门里,拿出这把刀来,县令也要高看一眼。这些实惠与荣耀,可不是白银所能衡量。
即使那些没能得到刀的,也都想着仗还没打完,自己下一次作战只要勇敢点,或是运气好一点,还怕没有刀拿?就靠这几百柄刀,五营新军的军心,就差不多被皇帝笼络在手里。
领刀的将领,自戚景通至俞大猷,全都热泪盈眶,将刀举过头时,都喊了一声“刀在人在,刀失人亡!”又朝着放着圣旨的供桌接连磕头。
徐鹏举看着那一柄柄腰刀发下去,虽然明知道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却总是觉得眼红心热,心内暗自琢磨着“回头也得让那四十九卫那帮王八蛋操练起来,不能成天太安逸了。好歹也是军卫,有好几万人,好歹也给老子杀几个倭寇,挣几把刀回来,否则也太丢人了。”
那些身边的护卫亲军,家丁护院看着这些腰刀,目光里同样流露出艳羡之情。又想着自己一身所学不可能输给这些才受了几个月训练的泥腿子,颇有人跃跃欲试的想要找个机会,一刀一枪搏个名声回来。
杨承祖又道:“各位的升赏,已经发下来了,凡是奋勇杀敌者,朝廷皆不吝恩赏。不过前者所破只为小贼,近日将战者始为大敌,我问尔等,可敢战否?”
“敢战!杀敌!”
三军齐声应诺,声如洪流,冲刷了整个校场,仿佛在秋末世界打响了一个巨雷,震动天地。
第七百七十五章引蛇(一)
大军的调动紧张有序,动员和行动速度,差不多可以吊打这个时代所有的大明部队。即便是九边军或是外四家军,论战斗力不好说,可是要论动员和行动的速度,还真比不上新军。
这里面固然有杨记后勤搞的好,杨承祖人头熟,可以把各条路都铺开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有着士兵自身的服从性及纪律性强,不像那帮老爷兵一样难伺候。不考虑开拔费,不用提前支付军饷,甚至连敌我力量也不去关注,长官一声令下,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动作自然就快。
魏国公别院内,冷飞霜帮着杨承祖在打点行囊,准备动身“你这支新军倒是军心可用,正如一柄磨的锋利以极的快刀。这次许海王直接撞到刀刃上,怕是有的好看了。”
“那只能怪他倒霉了,谁让他不肯束手来降,非要先让我吃点亏不可?”杨承祖哼了一声,显示着对许洋的不屑。不说那些雁翎刀,就是战利品一概不用交还失主,允许南兵自行分配,就足以让南兵赴汤蹈火。
军心、操练、器械、补给,这些都已经在杨承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如果说还是打不过,那就是要变天了。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似乎倭寇并没能真的掀动大明江山,那也就是说,凭借自己手上这支有资格竞争大明最好陆军的队伍,打一群强盗应该没太大问题。
许洋不管怎么强,也不过就是加大的黑鲨帮,除去兵力因素,两者间的战斗力不会大到哪去。他虽然不善于指挥,但是于胜负这个层面的问题,看法倒是与冷飞霜基本一致。那就是这一战,大明朝属于怎么也能赢,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能给敌人多大的杀伤,仗打到什么因素是一战。
这些海盗机动灵活远胜官军,打了败战,可以逃到闽、粤海面。官军如果过省追击,光是一个文牍往来,就会延误所有战机。再说,以官军水师的实力,打水战,也没有完全把握。从接到许洋的书信之后,杨承祖和冷飞霜考虑的问题,都是怎么把敌人引到陆上大,并且最大程度杀伤许洋部队有生力量。
当然,从理智上讲,大家心都明白,海盗靠杀是杀不绝的。即使斩下许洋的人头,用不了多久,海上就会崛起一位新的海王。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是群雄并起,于大明而言,或许海防压力会更大。
事实上,杨承祖确实动过招安许洋的念头,但前提是招安,而不是合作。许洋必须首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同意为朝廷效力。可许洋这种态度,显然是要和官府对等交流,这就决定了杨承祖对他的方针只能是消灭。
眼下朝廷水师还在筹建阶段,虽然已经有几艘新船陆续下水,但是想到许洋的地盘去打,多半也是送死。即使打赢,自己一方的伤亡也会很大,这支新军最终是要到北地去打战的,甚至将来还要用他们中的一大部分做军官,并不能随便消耗。这次许洋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官军的气力。
从拥有的实力来看,许洋号称拥兵过万,这次出兵面临的敌人,比起黑鲨帮怕是要多出数倍。于新军儿郎看来,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能斩的首级多了,立功的机会来了。
不少这次没能得到腰刀的士兵军官,都攒足了气力,为着这次的腰刀要搏上一搏。几营新军中的带兵官,全都到杨承祖这来求战,争夺着承担主战任务。
即便是九边之军,也未必有这么强的斗志,一支新成立数月的部队身上能看到这种朝气与斗志,冷飞霜也不由暗中佩服。在此之余,她也意识到,这种新军从编成到操练,都不是白莲教能学的了的。纵然靠着神通靠着信仰,可以让士兵悍不畏死,但是让他们这么遵守命令,又能舍生忘死,除了朝廷之外,当今天下并没有其他力量能做到。
“你决定了要去宁波?如果我们推测不错的话,许洋是以那里为真正攻打的目标,他出动的人马不会少。你准备的兵力不能太多,否则他就不上钩了。可是带的兵少了,你就不怕真的出了闪失?再说你这次把本钱都压在了宁波,一旦许洋事到临头,改攻他处,我们兵力调动不及,可是要吃大亏的。”
“有你这个女诸葛在,我有什么可怕的?”杨承祖哈哈一笑“人贵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运筹帷幄,我一无所长。不过你这个女诸葛呢,精通排兵布阵,你的谋算我信的过。而且你说的有道理,许洋最有可能攻打的地方就是宁波,我这一宝就为你押了。我的仪仗在那,许洋就算曾经想打别处,看到我这条大鱼,也会掉转过来,朝着宁波动手。所以我有把握,只要我去了宁波,肯定就不会落空。至于风险,这就不用想了,我带一个营头,宁波现在那里还有半个营头的士兵受训,有这一个半营,近五千人还怕吃不下小小的一条海泥鳅?”
“你不用吹捧我,我不过是按照许洋为人推敲他的行动而已,真正要担心的,还是地方上有人走漏消息,把咱们的军情泄漏出去。官军以往剿匪,都是被那些大族悄悄通风报信,要么找不到人,要么胜仗也会打输。明明是在自己地盘上行军,却莫名其妙中了埋伏。”
杨承祖自信的一笑“论打仗,我不行,不过要论整人这种事,我可不弱于别人。我现在就盼着他们把消息送出去,若非如此,我又怎好抓住他们的把柄,这次把他们一并解决。东南豪强,向来是挡在杨记面前的一块石头,我这次终于有机会,把这块石头彻底搬掉,他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于福建海面的某处无名岛屿上,许洋看着手上送来的情报“许泰领兵一部援象山,戚景通将兵一部援奉化,杨承祖自领新军一营坐镇宁波?每部新军不足九百,加上原有守军,官军于每地的守军也不过千人,他果然是不会领兵,哪有把部队平分的道理。这两处无主无次,兵微将寡,自取灭亡。”
一旁一名年轻的强壮后生看着那份情报,皱着眉头“他灭了谢傲,似乎不是个不知兵的人,这次的布置,会不会有诈?再说,宁波有一营新军,似乎也不容易对付,叔父不可不查。”
许洋赞许的看了一眼那后生“阿栋,确实不简单,行事谨慎,不冒进,不轻敌,是个做大事的。不过叔父如何想不到这些?宁波城内的半营新军,已经被调走了,代替他们的是半营台州勇。我们再让儿郎们在沿海尽情烧杀,让他不得不分兵,到时候手上剩下的兵力一弱,我们这次五千人马攻打宁波,压也压死了他。通知儿郎们,做好准备,只要风向一变,立刻出征!”
第七百七十六章引蛇(二)
宁波的冬天虽然不似北方寒风凛冽,雪花纷飞,但是南方的湿冷气候,北方人会觉得更难受。天空中乌云四合,冰冷的雨水纷纷飘落,落在身上,让行人忍不住缩着脖子打寒颤。
一身雪白裘衣的薛娘子,在这种天气中,显的格外雍容华贵,极有贵妇风范。可是她脸蛋微红,纤纤素手被情郎牵着,在廊檐下赏着雨景的样子,又像极了刚刚陷入热恋之中的小姑娘。
她今天刚刚去杨家那边拜见了郭九姐,表面上是掌柜的来拜见大夫人,实际却是外室拜大妇。过了今天,她这个外室的身份就算是被大妇默许,不用担心有谁找麻烦。
双方的会见气氛很是融洽,九姐拉着她的手,很是亲热,并没有表现出盛气凌人,或是夹枪带棒。当然,她与丈夫的亲昵样子,也让薛氏明白对方的态度,人家才是正室,自己不过是个野女人罢了。
不管怎么说,九姐并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她也就松了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放心的倚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温存。
“城里安排的怎么样了?要打仗了,药品、粮食、布匹这些东西都要备齐了。还有,虽然不至于真的让人打进来,但是该做的防范总是得做,这次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打大仗,该关的铺子就关一关。跟你真正亲厚的,透点消息过去也没坏处,你自己也躲一躲。刀枪无眼,虽然我有把握取胜,但是流箭什么的,谁说的好,万一伤了你,就不大好。”
“恩主,该准备的物资妾身已经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我是不会走的,妾身要留在城里,看着你打仗。”她将头靠在杨承祖肩上,小声耍着赖皮“你打完了许洋,肯定是要回京的,在你回去之前,我想多陪陪你。哪怕是不能……不能伺候你,就让我远远看看你,看着你杀敌立功,我的心里也高兴。”
“你就不怕我打败仗?万一我打败了,你可该怎么是好?兵灾这种事难说的很,那帮海盗没人性的,你这么美,留在城里被他们看到可不好。”
薛氏得意的笑了笑“我才不怕呢,妾身早就准备好了鹤顶红,要是遇到危险,可以保证第一时间自尽。再说了,恩主天下无敌,怎么会输?那些台勇刚来时,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简直比强盗还要强盗,那位台勇头目看我的眼光也像是要吃人,我都特意要躲着他。可是今天恩主的人马雨中列阵半日,那位头目已经托人来向我赔不是,希望我替他关说几句。只要恩主肯给他们一半的钱,他们立刻就可以开拔。”
台勇接替新军这事,也是东南地方一些大人物搞出来的把戏,通过宁绍兵备道进行的运做,薛娘子也没什么办法。台勇在浙江战斗序列里,向有能战之说,其不是朝廷经制之军,而是从台州地方上招募的勇士组成营头。杀倭之后,按照战功给赏,如果倭寇不来,也按照出阵的时间发饷。本质上属于雇佣军,拿钱做事,纪律上更谈不到。
到了宁波之后,又是要犒赏,又是要补助金,平日里为非作歹扰民的事做的也多。于宁波人而言,他们见惯了高素质的新军,对于台勇的容忍程度就更低。
虽然台勇还没胆子真的去侵扰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敢对杨记动手,但是已经有不少商人来拜见薛娘子,希望她拿个章程。要不是杨承祖带兵前来,她可能也要走一趟南京,去哭一哭秦庭。
“开拔?想的倒美!”杨承祖哼了一声“这些所谓的台勇,手上倒是有些好器械,又是铠甲,又是强弩,甚至还有二十几门火器。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一群山民,谁让他们有甲有弩的?私备甲兵,论律可斩!我已经命令宁波的锦衣百户动手拿人了,几个台勇大头目一个不剩,全都要下监待查。谁有为非作歹事,一旦被访查出来,定斩不饶!不杀他们几个头领,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厉害,也就不会有敬畏之心!这些人是现成的夫子、杂役,还想要钱?白日做梦。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也可以横着些,不用等到我回来才为你主持公道,自己也可以出手的。对了,给你透露个消息,万岁你你选的那些女人……很满意。过段时间,给你以及你家的好处就会送来,今后在宁波,就是你说了算。”
薛氏看他这般强硬,整个人全都软了下来,藤萝倚乔木。能有这么个强人站在自己身后,就不用担心像赖恩那样,让自己上别人的床。
“恩主,那些台勇在浙江是有兵的虎狼之兵,虽然行事上有些狂妄,可是看他们能杀善战,地方官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再说他们打倭寇么,这个名声很好,办了他们,会不会有人说咱们杀害功臣。这几位台勇的大头目,都是在地方宗族里极有身份的人,我知道恩主是不怕他们的,可是他们要是造反的话……会不会让官军很被动啊。”
“造反?就凭他们也配么?连土匪都不算,谁敢出来炸刺,就荡平了他!官府软弱,宗族横行,连带一些好勇斗狠之人,也敢称个勇字了。非但不制他们,反要倚他们为兵杀敌,简直是本末倒置。军纪涣散,不堪一战,这样当兵都不够资格,造反的话,我一声令下就杀光他们。还敢对我的女人有所企图,我灭了他全家!”
“恩主……你对妾身真好。”薛氏话音未落,就被杨承祖打横抱起,路上留下的是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台勇营内,身穿明黄的锦衣卫,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几位台勇大头目从兵营里捉出来,押着上车。往日里跋扈不可一世的台勇,今天却一个赛一个的老实,见了那支新军雨中列阵,分毫不乱的情景,这帮打老了战的,也没了与新军叫板的想法。
那几位大头领的处置还没下来,就有一批新军进驻台勇营,接管了台勇的管理权。接着,就是开始对台勇的甄别,按着杨承祖挑选士兵的标准,对台勇重新筛选,入选的就有资格成为新军的一员,按新兵标准进行训练。至于落选的,则全都被编到了夫子营里,开始承担苦力工作。
这些台勇的佣金,一向是发在那几名头目首领的手中,经过他们折扣后再发给下面,落到最基层士兵手上的并没有多少。新军这种直接发给个人,不拖不欠不折色的发饷方式,对于这些台勇下层士兵来说,其实还算是善政。被选中的台勇,反倒是很有些欢喜,倒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数日之后,一些关于新军内部的消息,通过某些秘密渠道送到了宁波城内一座大客栈之内。很快,这些情报又经过整理与辨伪,送向许洋的案头。
第七百七十七章引蛇(三)
因为之前贼脏拍卖的事,宁波城内很是来了一群大商家,东南地面上头面人物也来了不少。现在贼脏已经卖的差不多,不过商人并没全部撤出,还有一些商人留在宁波,似乎是在等着新的商机。
这些留下的商人,都是东南大族里负责出来跑买卖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吃的开。像是这次台勇入宁,表面上是宁绍兵备道主持,但实际上,却是这些大商人合作推动的结果。像是宁绍兵备这种级别的官员,他们完全可以说进去话,一个小小的部队换防,还能算问题了?
即使是军队内部,他们一样可以施加影响,部队的补给钱粮,也离不开这些人供应,乃至于安排一些家族子弟到军中担任个职务,也是寻常事。军官升降上,他们说一句话,比军官自己去兵部跑十次都好用。是以东南各卫所,或者新编营军,都离不开他们,军情调度不管如何绝密,也瞒不住这干人的耳目。
可是这五营浙江新军是军中异类,他们的补给,都来自杨记方面提供。杨记又是个相对封闭的商业氛围,伙计掌柜的保密意识都强的很,想从他们打探点消息势比登天。
军队内部,那些新军的军官都是安陆人,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个个老实本分,基本吃住都在军营里不与外界接触。并不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军官一样,以结交名门才子为幸事,就算主动上门去拉关系,也大多是吃闭门羹。对于新军的调度,这些豪门大绅,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并不能掌握。
即使不掌握这些信息,于他们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妨碍。可是长久以来,整个浙江军政体系,对这些望族来说,是不存在秘密的。这次的例外,让这些人的心里都有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大方客栈内,几位宗族头领聚在此间,封家的族长封泰安看着同桌几人,摇了摇头“谢家的人一个没来,看来今后咱们再聚会之时,就得少一把椅子了。谢翁的诗词和文章,乃是极有风骨的,没了这个文友,以后老朽怕是也没什么心思写东西了。”
“是啊,谢家现在的局面听说是不大好,谢老爷前段时间还卖了乡下的三千亩水田。谢家卖田啊,这么多年以来,谢家的田地是有名的只买不卖,居然落到卖田的地步,这真的是……赶尽杀绝,于心何忍。”
众人在这里表达着对杨承祖的不满以及对谢家命运的惋惜,外面丝竹乐器之声,顽强的冲破窗户纸,飞进了房间里。这两天雨停了,外面的京剧班子又恢复了表演,只听到动静,就知道又是在唱京剧。
徐凤鸣皱了皱眉头“这帮人听的是什么东西?实在是太难听了,比起南戏来,简直差了一天一地。都是那帮北方佬,不懂的什么好歹,就因为那些唱京戏的都是好容颜的女子,就去捧她们。到这里做生意不算,还把戏班子带来,土包子,一看就是土包子。”
比起谢家遭遇的不幸,真正让他们心里不痛快的,事实是这帮北方商人的南下。像宁波这种地方,每年都会有外地商人过来,不过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拜了码头后,也是做一段就走,真正能落地生根的十分有限。这次过来的,是北方十几个大家族的子弟,这些人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摆明了来江南踩地盘,抢生意的。
要是以前这样的人敢过来,有多少踩死多少,可是现在这种局面,这些大族的头脑却有些坐不住。封泰安道:
“从朝廷里得到的消息,朝廷似乎要在东南有所动作,据说还要严禁船只私造。所有海船都要按引制造,以引征税,若是这帮人过来插一手,咱们要造船办引就不容易了。你们想想盐引,大明朝守着盐引支不到盐的商人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有人拉偏手,给这些北方土包子撑场子,咱们想要办引就难了。”
“是啊,这些戏班子,我看倒也不一定是为了捧那些唱戏的小娘子,有可能是为了与杨钦差套上关系。毕竟这戏是他一手研究的,戏班子也是他的产业,捧戏班子和给他送钱,也没什么区别。”
徐凤鸣冷笑一声“杨钦差确实是威风,听说天子这次封他二品都指挥使衔,以从一品都督同知体统行事,还赏了一件斗牛服下来。那东西在东南,比起王命旗牌也只差一线,荣宠无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威风,是靠着杀倭撑起来的,如果他打了败仗,你们觉得他还能有这么威风么?”
他举了举手中的纸条,那上面是用粗炭写的潦草字迹,上面写的字不多,里面还有几个错字。不过大概意思还是能看明白,将新军的兵力和驻扎情况透漏出来,确定杨承祖带到宁波的兵力只有一营。
“他大概以为强盗不敢再打宁波,所以只带了三千人就敢过来。许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呢?我跟你们说,整整八千兵!听说里面光真倭就有上千人,三千官军对一千真倭,大家想想也知道,胜负如何。只要他打了败仗,那么东南就待不下去,等他滚回了京,这里终归是咱们的天下。”
封泰安点头道:“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如此。咱们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为许獠他们带路,打下宁波之后,战利品分咱们三成。虽然谢傲的那些家当是贱卖,但是他们得的银两也不少,这回把咱们买战利品的银子都拿回来,也让大家过个好年。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帮许獠一把,把宁波守军的力量分薄。”
“沿海的县城,也有新军驻扎,许獠能不能打的赢?”
“放心吧,按新军的编制,县城里驻扎的新军只有一局百人,自保都大有问题。那些海盗又不是去攻城,只是去攻打一些村庄、乡镇,只要让官军分兵去守,让宁波城防空虚,这个计划他们是一定成的。”
封泰安咳嗽一声“徐世兄,分兵的事,老夫会去想办法。只要消息一到,老夫就会去布政衙门那里走动一下,催促把此事做成。这宁波城门的事,还是得要你的手下才行。”
“封老放心,小侄定不负众位所托。这次抹平手尾的花销也不会少,希望许獠他们的收获大一点,否则我们就亏大了。”
这次许洋用的分瓣梅花计,这些宗族首领是知道的,那些被攻破的村庄县城的战利品,他们也有分润。像是促成官军分兵的事,他们也自然责无旁贷。至于这些收获中,有多少是带着血腥味道,又有多少上面附带着冤魂,没有人真的在乎。
一条条情报被送出,海上的风向,终于变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出洞
萧山县下属螺山村,黎明。UU小说,www.uu234.com
天还没亮,整个村庄,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渔民家中已经有人开始出来忙碌,摸着黑为出海捕鱼进行准备,虽然天气入了冬,但是海没有封,能够出海,就不能歇着。
名为海旺的鱼家青年在黑暗中,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听着隔壁何阿根家的老狗汪汪叫个不停,奇怪着这老狗为什么今天有那么大的精神。自己努力一下,多打些鱼,多赚些钱,翻修一下房子。等到过了年,自己就可以娶阿菊过门,自己就有希望做父亲了。一想到青梅竹马的阿菊,一想到成亲的喜悦,即便是冰凉的夜风,也显的那么惬意。
码头上停着他的鱼舟,虽然很简陋,而且破损的严重,但这是他全部的家产,在他心中比性命还重要。船很破旧,扛不住风浪,略远一些的海里就不能去。为了能够多存一些钱,他今天决定冒一些风险,向着略深一些的水域前进。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已经是一个有着丰富出海经验的水手,就在他蹲下身子解缆绳的时候,夜风吹来,而一种奇怪的声音,也顺着夜风飘到他的耳朵里。这种声音里似乎包含了海螺吹响的声音,轰轰的雷鸣,还有着一些……奇怪的波动。
他停止了解缆绳的动作,向着远处望去,漆黑的夜晚里海天一色,在黎明到来前,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如同城墙般的巨大轮廓斩开波浪,猛的出现出现在他眼前。
一声巨响声中,当头的大船就那么横冲直撞的撞上了岸,随后就是一艘又一艘,数不清的船一艘接一艘的靠过来。当黎明终于战胜黑暗,带来光明时,整个螺山村却已经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箭矢划出弧线,将狂叫的老狗钉死在了地上,而在老狗身边,则是他主人同样中箭倒下的尸体。火把丢到了草房上,烈火与浓眼交织,整个村子并没有做出抵抗,就已经彻底瓦解。
海旺在第一时间就被一个倭人斩了一刀,倒在了一片废墟中昏厥过去,是以并没发现后续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幸运的,至少他不用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被斩杀,也不用看到即将过门的妻子高叫着他的名字,被剥的精光的按在了地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扑上去,直到她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
村子里并没有真正的地主,所谓日子过的好一点的人,日子过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油水少的可怜。担任先锋的许栋检点着微薄的战利品,又看着十几个被摧残的已经不成人形的鱼家女,摇了摇头
“这些战利实在太少,拿不出手。你们就随便分了吧,等打到宁波去,金银美女,应有尽有,不是这点铜钱和村妇能比。大家赶快完事,然后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在他身边,是一个四十里许的男子,许栋对他一伸手“许家船队最重义气,这些战利品都归你了。女人么……你看着顺眼的,就挑几个,快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去个钱多,女人美的地方!”
到了午间时分,官府方面才有人过来探访,又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息尚存的渔民,至于他的伤势痊愈,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一时间,浙江沿海,定海、镇海、萧山、海宁等地烽烟皆起,数十个村庄几乎在一夜之间被荡成平地。而这些地方的守卫力量有限,保守县城尚难万全,主动出击,就更不用想。从消息上也可以看出,来犯之敌足有数千人马,那百十人出去也是送死,非派大军不能应对。
于杨承祖这个位置的人看来,那些村庄的死亡损失,只是个数字。但是这些数字背后代表的东西,却让杨承祖的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单看死伤,这个数字并不太大,比起往年的倭寇之乱所带来的损失,这些损失已经算的上极少。
可是这些死伤并非不能避免,为了把局做的像一点,不得不把这些人推上了祭台。在庙算层面,这无可避免,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只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自来如是。
“兵凶战危,凡是打战,总是要付出代价。从计算的角度看,这些村庄的损失,加在一起也不如宁波的一个角。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想要避免这些,只可惜才干有限,力所不及。大明海疆万里,倭寇可以在任意一点登陆,我们有限的兵力,不能四处防守,总归是有防不到的地方。这次不把许洋坑了,下次真的防不住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
冷飞霜紧咬银牙“这不能怪你,那些倭寇凶残成性,不剿灭他们,类似的事,就总会发生。要想替这些死者报仇,就只能将这股倭寇剿灭,以血还血。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按照计划,派一部之兵援助绍兴,另外将其他营头的部队,分守沿海各县。这样分派下去,虽然不能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发生,但至少可以尽最大可能保证倭寇不至于攻破县城。这些倭寇现在是攻打村庄,就已经有这么大的伤亡,如果到他们攻破县城那一步,那就真的要死伤惨重,血流成河,若是府城有失,那便只能用不堪设想四个字来形容。”
这个分兵计划,是杨承祖与冷飞霜共同研究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冷飞霜道:“我们当初设计计划时,于倭寇的兵力估算是五千左右。可是现在看,实际来的敌人,远比这个数字为多,这样分兵,短时间内,宁波不会有太多的兵力支援。只用两部加你的卫队对抗这么多倭贼,还有城里的内奸,实在太过凶险。要不要你先离开宁波,只留下你的仪仗在此,或者我化装成你的样子,也一样可以唬住倭寇。”
“留下仪仗,那有什么意思?许洋杀人破镇,是在打我的脸,我若是躲回杭州,不等于说我怕他,那朝廷的面子就没了。我不能丢了朝廷的人,不能坍光万岁的台!我和我的女人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许洋有什么本事能奈何我?至于安全么,有你这个诸葛亮在,我什么都不在乎。”
在东南士绅的奔走呼吁下,援兵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新军粮丰饷厚,待遇比军卫高的多。这种时候,肯定是要让新军打前锋,沿海县城、卫所,都要求朝廷派新军前来抵挡倭寇。即使是钦差杨承祖也在这种呼声中,不得不抽出自己手下一部人马,前往助防,三分之一的兵力就这么离城而去。
城外军营中,一名昔日台勇中的头目,如今却在夫子营内当一名苦力头。军营之中夫子的差使最累,所得也最少,可是稍有怠惰,就是一阵鞭子下来,由不得他不勤快。
一名昔日部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服,小声嘀咕了几句,这名头目的脸上一喜,转头又将这个消息向下传。这些消息的文字简单,不过内容却足以惊天动地“杀新军,迎许洋。”
第七百七十九章破军(上)
十数日后,奉化城外,天气渐寒,零星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码头上的人极少,船只也不多。UU小说,www.uu234.com一支船队在码头靠岸,百余名精壮汉子组成的商队,顶着冰冷的雨雪将船上带的货物七手八脚搬运下来,放上了推车。
由于倭寇的袭扰,奉化这一带倭警频传,戒备森严的很。城门处官军持矛肃立,盘查着来往行人,如果有人想要携带武器入城,都会被拒绝或是收缴。这种沿海城市,对于商队还是比较友好,见这些人过来,带队的军官笑着迎上去“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贩的什么货?眼下兵荒马乱,路上可曾听说什么海盗的消息?”
商队里,一名三十出头的大汉忙上前施礼“军爷,小人是个小买卖人,从福建带了茶叶到宁波,杨记不是在收茶叶么,我们就是去交货的。路上倒是听说了有海盗,不过我们这条航路是走熟的,人头熟,路也熟,顺风顺水,没让海盗发现。”
“茶叶?那好,打开箱子看一看,检查一下就放行。还有,你们既然是贩茶的,可拿着茶引?”
那商人看了看天空中飘落的雨滴,面露为难之色“这天气检查?要是茶叶进了水,只怕杨记不收,军爷请行个方便。我们是绍兴府徐老爷家的门下茶农,这次做生意,也是徐家的五总管带队。他老人家先到宁波去打前站了,不在队伍里,否则就让他跟您搭句话了。再说这茶叶是杨记要的,还请行个方便。”
边说话,这名商人边悄悄的送上了两锭十两元宝,那军官将银子捏在手里,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原来是这样,徐老爷家的人啊,又有杨记的面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赶快过去。对了,你们身上没兵器吧?现在为了防盗,朝廷有命令,兵器不许入城。如果你们有兵器就交给我,等出城时再发还。”
“军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这商队人虽然多,可是哪敢带兵器。遇到盗贼,也是靠扁担招呼,扁担总不能也算兵器收缴了吧?”两边打了个哈哈,这支商队就顺利的进了城,有人领着,一路来到城西的一处客栈。还不等到客栈时,就见路边一处新开的茶楼人头攒动,从里面还传出锣鼓胡琴之声。
“这戏真好听,角也好看,功夫俊,人更俊呢。要是能讨回家去做小老婆,就是几百两银子我也认了。”两名在外面排队的商人,小声的嘀咕着,商队里有些大汉就忍不住探头朝戏楼那边看过去,不过又被身边的人打了一巴掌。
等到进了客栈,早有人号好了房子,这帮人摘了斗笠、蓑衣,胡乱找地方烤着火。上房里,一个四十开外的光头大汉,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抓起茶碗喝了口水,随手就将碗一丢。
“这帮官兵倒是很有模有样的盘查,不过那有什么用,难道他们盘查,就能防的住我李七了?当初福建按察司的监狱那么结实,我还不是来去自如?我就说过,官兵压根就不用怕,我们这里两百多人,就算真的讲打,也可以把这里打下来。告诉儿郎们,抓紧时间吃东西,休息休息,等到封泰安那边的接头人来了,我们就动手。”
那名方才与军官对话的汉子,这时改在下首相陪,听完头领吩咐,赔笑道:“七爷神威盖世,小小的奉化,不堪一击。不知道封员外的人几时能来啊,这个……左右无事,小弟想要到方才那戏楼那边去看一眼……”
李七牛眼一瞪,那汉子就不敢接口,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大当家接下来会做什么。却见李七将大手在他的肩头一拍“恁娘的,说的什么鸟话,怎么能你自己去看?大家做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要看自然都要去看。几个当头目的全去,三虎,你留下看家,没问题吧?”
在黑鲨岛上中了一剑,侥幸不死的仇三虎,这时伤势已经痊愈,整个人显的更为阴骘。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坐着,如果不是李七提醒,大家甚至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奉化作为县城有城墙可以为凭借,海盗们虽然可以靠硬攻把城攻破,伤亡必然会加大。对付这种城池要么是不打,要么就用这种里应外合的手段。
进城的人等到大部队上来,就在城里杀人放火,开城迎接自己的同伙。官军依靠城墙还是能打一阵的,但是只要一听说海盗杀进了城,往往就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只剩下跑路,打起仗来就轻松多了。
李七出身逃犯,为人悍勇,虽然现在做了盗魁,不过还总是做这先进城当内应的勾当。仇三虎刀法凌厉,单打独斗匪帮里无人是他对手,也就他带过来。他人缘不算好,这种好事,就没人乐意带他同去。
仇三虎似乎也不在意这种针对,冷哼一声“城里郭帮主、顾老大他们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又是谁和他们谈?”
李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骂了一句脏话“算了,你们几个去吧,我就不去了,在这等着和他们谈判。对了,我在福建也听说过,这些戏子是钦差杨承祖带来的,全是真正的小娘子,不是南戏那种男人扮的小旦。等到破了奉化,大家一人捉一个回去压寨。”
这帮外来的海盗想要在奉化得手,本地帮会的支持也离不开,以往他们攻破县城,也是靠和本地的地下势力取得联络,共同配合。奉化的郭山、顾重与他们有着多年的合作关系,不过要破城,大家总要把价格谈清楚才行。
这种谈话讲个对等,如果李七去看戏,那么他们找谁谈?几个头领兴高采烈的去看戏,喽罗们则打开了车上的箱子。
原本盛放茶叶的箱子里,放的满是刀枪兵器,还有十几张强弓。李七将一口九环泼风刀戳在脚边,仇三虎则用一快擦刀布,将自己那口雁翎刀擦的雪亮。这时,一名喽罗进来小声回禀,本地的两位帮会头目,带着自己的人马到了。
郭、顾二人,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身为本地帮会头目,打扮的很像是两个成功的商人。外人最多知道他们开清楼,开赌场,放高利贷收贼脏之类的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与海盗是合作伙伴。
见对方带的人手也过了百,李七哈哈一笑“二位老兄,大家这么多年交情,每次见面都摆这么大阵仗,就没意思了吧?”
“带的人少,怕是七爷你看不起,现在海上谁不知道你七爷是一方之雄,手下有上千兄弟。带一百多兄弟过来,不过是让他们开开眼,见见真正的豪杰。”
两方哈哈笑着携手进了客栈上房,就在房门关闭的一刹那,一路无语的仇三虎忽然冷声问道:“二位大爷,你们的生意做的很大,连城门的守将,也是你们帮中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