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 谁来打他的脸?!热议中的‘帕格尼尼’
自信秦键是有的,不然他也不能巴拉巴拉说那么一堆。
更何况自我点评这件事本就更应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来进行,而且承认问题之前还有一步叫做发现问题。
所以,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尤其是对于乐谱上面的音符时值,作为一个演奏者必须要给予绝对的尊重。
音乐可以被演奏者理解成一万种样子,但是音符的时值和基本节奏却是不容有变的。
至少秦键自知以自己目前的层次,还没有达到需要通过修改原版乐谱才能表达音乐的地步。
所以鲁杰罗问他“还有吗”,他就悉数说出了演奏中的错误,在他看来这些‘错误’让这首作品又掉了一个档次。
而他提到的‘音乐形象’一词,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通过半年以来大量的作品积累,秦键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演奏风格。
这一套将克里斯钢琴空间和沈清辞所传授的大量高难度演奏技术糅合在其中的风格并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掌握的,甚至于他人想模仿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技术流,是他给目前自己的定位。
所以在现阶段技术层面已经接近饱和的情况下,他想突破就只能从音乐方面着手了。
从音乐方面突破可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这其中不但需要技术以外的累积,还要善于去观察和自省。
好在从华韵赛一路到今天的俄国之行,他的心态都在稳步的逐渐加固着。
今早导游对于俄国民族音乐发展的背景介绍和今拉赫原声的录音中让他陷入了某种思考。
思考过后,对于音乐的‘表达’一词,他又有了一些新的认知和理解。
或许不一定正确,但是这个过程对于秦键而言是不应该缺少的。
如果前进的道路需要错误来照亮,他应该选择大胆的去犯错。
因为在他心底潜伏的路,是没有人走过的。
从来没有。
...
...
可爱的夏树小姐虽然对某人的言论有些不满但是她又有点无奈,因为对方说的很多地方都是自己没有听出来的。
她相信秦键刚才站起来所讲的内容,同时也就是承认了对方在这首作品的审视角度上已经凌驾于自己。
这导致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
而在场绝大多数学生基本都和夏树的想法差不多。
想反驳,奈何名气实力和对方都不是一条线上的。
所以不少人都希望此时可以有个人站起来狠狠的痛打那个华国年轻人的脸。
各持己见没毛病,关于争议点之外的东西是大家不爽秦键的发言态度。
“简直没有一点风度可言。”
来自某个满脸雀斑的波兰女孩的吐槽。
大篇幅的去纠正录音的错误?有本事你来弹一个?
没错,你的莫扎特确实弹的让人惊艳,但是没有人规定能弹好莫扎特的人一定就能弹好拉赫玛尼诺夫。
抱此类想法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秦键的路人缘快跌到底了。
不过在场也有不少演奏家和职业乐评人对于秦键刚才的发言给出了不同的评价。
大家的议论声还在持续着,一个身穿职业装,年龄约50左右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首先用“这是我听过少有的能将细腻和粗旷并驾驭一体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来肯定了作品在技术层面上的东西。
接着她又就秦键发言中关于‘——音乐观点不足的的问题发表了看法,她也认为音乐想表达的东西过于模糊,“这不应该是演奏拉赫玛尼诺夫该有的态度。”
这话秦键明白。
在秦键看来她所说的模糊或许和是和他骨子里的民族文化基因有关。
不论诗词歌赋,华国人自古喜欢营造留白的意境。
就比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六个名词组合在一起就成为了千古名句,这种东西在外国人看来是格外费解的。
但是在最后,女评论在结束发言前在再次称“这近乎是一个”
身为一个专业的乐评人,在判定了一首音乐表达模糊的前提下还能给出——‘这是一个近乎于完美的演奏,’不难看出她对于作品的肯定。
女评论的发言让大家的注意力渐渐的都从秦键身上转移开了。
但愿这种转移不是暂时。
接着,又是一人站起。
鲁杰罗的问答节奏也随之回来了。
秦键很认真的听着
一圈下来,他收获不小。
其中一名来自汉诺威音乐学院的音乐研究学的博士提出的一个学术观点再度引起了一番大家的热议。
他从演奏技法的角度来分析了这首作品,最后竟然将其归类到了这是正统的俄派钢琴。
他阐述了如下观点。
“第一点,这是带有明确目的性且音乐内容丰富的炫技演奏”
“第二点,演奏者小型技术的弹奏法以手指弹奏为主,双臂到掌关节运用灵活。”
“第三点,重视与交响作品中与乐队的相呼应,音乐的立体感很强”
“第四点,作品一指在强调声音要干净。”
“综上所述,我认为这首作品应该是属于——戈登威泽的演奏流派。”
就‘戈登威泽‘开始,之后的开幕式彻底沦为了一场钢琴学术交流现场。
各种各样的观点层出不穷,到最后已经没有人在讨论某人的帕格尼尼了。
秦键已经听不懂了,这点他承认。
‘‘戈登威泽’这个名字他连眼熟都算不上,还有后面有人提出的什么‘俄派钢琴四大教研室’,这对于他都是新鲜玩意儿。
倒是鲁杰罗很满意于后半场,秦键猜测老头子一开始所搞的所有小动作都是为了走到这一幕。
不过也挺好,既然是作品研讨大会,就应该有点搞学术的味道和样子。
大家都整留白矫情和褒扬,没点矛盾和争论这大会还怎么开?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成功的集趣味和学术于一身的研讨会开幕式。
鲁杰罗在开幕式结束前再次感谢了为本次开幕式提供音乐素材的演奏家。
“让我们给予他们最大的敬意。”
“哗——————————————”
秦键的掌声一点不比那些已经嫌弃他的人小。
开幕式结束,掌声喧嚣下,每一个团队又从进的地方又出去了。
熙熙攘攘。
距离晚上的音乐会还有两个半小时,秦键一出大厅就缠上了沈清辞。
在音乐会开始之前,他想搞明白的问题有不少。
...
...
“我也去。”
“我也去。”
“那也算我一个吧。”
417. 钢琴届的真正豪门——四大流派
秦键原本想单独和沈清辞找个清净的地方坐坐,顺面吃个饭。
对于昨晚的饺子和今天中午的什么浓汤他只想说一句:算球吧。
结果夏树听到了也要跟着去,这夏树要跟着。
这何静好不容易见一次秦键,自然也是想和对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蔡大指挥这次没带乐团,孤家寡人一个,本来他也打算找秦键聊聊刚才的开幕式。
再加上华国院钢琴系的几个人,大家就凑到了一块。
此时天色已暗,在沈清辞的带路下众人出了学院大门,往下走了大约五分钟,来到革命广场的无名墓碑马路对面。
“哇,好漂亮。”夏树道。
大家都停了下来,不少人都拿出了手机拍摄。
沈清辞介绍道:“革命广场是为了纪念十月革命胜利而命名的广场,也是莫斯科最为著名的景点,等我们忙完了,大家可以好好转一转。”
“沈老师,广场中央的那座雕像是谁啊?”一个男生问道。
“卡尔马克思。”
看着广场中央的科尔马科斯雕像,感受着十月革命胜利带来的历史沉淀,秦键不由得想起了早晨在大巴车上翻译的话。
心中一片唏嘘。
马路左侧有不少小商小贩在贩卖着纪念品,秦键看了一圈,最后买了一本地图。
“算作留念了。”
抬头的一瞬,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一个摆满了唱片的橱窗上。
走近。
这是一家古典唱片店。
大大小小的唱片cd封面玲琅满目,过往的游客很容易就能看到。
橱窗前,他清晰的可以看到各个时期音乐家的作品。
一张拉赫玛尼诺夫自己演奏的四部钢琴协奏曲的唱片封面吸引了他的注意。
封面上,年迈的拉赫安静的端坐着,深邃专注的目光像是在凝视着远方。
顺着他的目光,隔窗就是革命广场。
“流亡了几十年后,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荣归故土吧。”秦键心中感慨道。
“怎么了?”何静来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
顺着秦键的目光,她也看到了这张唱片。
片刻
“喜欢吗?”
秦键点了点头。
接着何静就要进店。
下一秒。
秦键一把拉住了她,“算了姐,今天赶时间。”
何静迟疑了一下,她觉得买一张唱片根本就不用花费多少时间,不过既然对方说了,那今天就先算了,不过这张唱片她已经记到了心里。
“好吧。”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秦键一把挎住了何静的胳膊。
“对了姐,伊斯曼的音乐会上你要弹什么?”
“你猜。”
“拉二?”
“再猜。”
姐弟二人说笑着转身离去了。
身后的橱窗里,老拉赫的目光继续专注着,尽管冬天的广场上没有鸽子。
...
最后秦键猜没猜对这事儿就没人知道了,只是姐弟两人刚赶上大部队的时候,沈清辞就停了下来。
“今天我请客。”
他说着带着大家走进了一个中餐馆。
中餐馆的老板是一对中年的华国夫妇,他们把大家当成了游客了。
老板一边好生的招呼着,一边上菜,老板娘一边和几个年轻的姑娘小伙聊起了旅游路线的问题。
看得出大家对于旅游的热情很高涨。
秦键则是和沈清辞两个人喝着小酒聊了起来。
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戈登威泽。
沈清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接着秦键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关于——俄派钢琴的四大教研室。
沈清辞还是没有回答他,继续反问他还没有别的问题。
这次秦键想了想,他觉得自己还有问题,但是如果对方不给他把这两点讲清楚,他剩下的问题也就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暂时没有了。”
沈清辞放下酒杯点了支烟。
片刻。
“秦键,你知道整个二十世纪至今俄派钢琴家啊子世界各大比赛的第一名的平均占有率有多少吗?”
“各大比赛包括?”秦键需要确切。
沈清辞:“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柴可夫斯基国家音乐比赛,比利时布鲁塞尔伊丽莎白王后音乐比赛。”
秦键思索了一下,对于这三个在钢琴届最富盛名的的比赛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约莫过了五六秒,他试探道:“三分之一?”
他不清楚究竟俄派演奏者拿过多少第一名,但是他知道俄国人是拿了不少第一名,所以三分之一应该已经不算少了。
只是沈清辞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令他吃惊的答案。
“百分之45以上。”
似是很满意秦键的反应,沈清辞接着侃侃而道:“俄派钢琴之所以能量产顶级钢琴家的主要原因就是取决于他们的‘土壤’和‘园丁’。”
土壤自然指的是俄国本土,那园丁...
秦键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园丁是指四大教研室吗?”
沈清辞叹了叹:“不确切,但也差不多。”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俄罗斯钢琴艺术能够自成一派独树一帜并且经久不衰确实得益于围绕着俄派钢琴中心的四大教研室。”
“所谓四大教研室,实际上指的是历史上的俄派钢琴的四大导师。”
“他们四人每一位的演奏风格都源自俄派,但彼此之间又各有不同,在十月革命后,俄国钢琴教育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时期,继拉赫玛尼诺夫,斯科里亚宾,布佐尼,道尔,普哈尔之后,他们扛起了俄派钢琴的整面大旗。”
“接着便是在三十年的时间里扫荡了整个欧洲钢琴届。”
“最终各自成派,代代师传——就有了今天的四大教研室。”
虽然有一些名字秦键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但是他听的莫名兴奋,“那也就是说戈登威泽也是其中的一个导师吗?”
沈清辞点头:“涅高滋,伊姆古诺夫,费因伯格,戈登威泽。”
沈清辞熄灭了烟头,“忘掉今天那个德国佬的话,你的演奏和戈登威泽学派根本不是一回事。”
“...呃...我知道了。”秦键有点尴尬,“等一下沈老师,我想再..“
沈清辞摆了摆手,“问题是问不完的,先好好听完今晚帕尔曼的音乐会”
说着他招呼聊得火热的几人过来吃饭。
接着他又回过头看向秦键,充满深意一笑:“忘了告诉你。”
“霍洛维兹最重要的老师叫做布鲁门菲尔德。”
“布鲁门菲尔德的老师是——涅高滋。”
...
“吃饭吃饭!”
涅高滋,四大流派之首。
418. 不自然的送票者,开场的海与海鸥
沈清辞的话像是为今晚的音乐会遮上了一层诱人的面纱。
这让秦键对此又多了三分期待,尽管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搞明白四大学派的区别之处。
所以他期待能从帕尔曼的演奏中找到一些什么。
这种感觉不好描述。
...
麻婆豆腐就着茶,一顿饭吃的不淡不咸。
距离音乐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一行人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大街上,经过革命广场,没一会就回到了柴院。
此时音乐厅门口已经不再冷清,除了两天相处以来的熟面孔,还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在华国院的领队拿着一摞门票发到众人手里之后,大家才知道今晚的音乐会原来是卖票的。
“原来他们都是来听音乐会的。”夏树接过票。
蔡松挥别了众人,他有专门的指挥坐席。
眼看距离入场时间越来越近,秦键看向身旁的何静:“姐,你?”
何静看了看手机,还有五分钟音乐会就开始了:“那我先走了。”
她刚准备离开,华国院众人就见一名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金发帅哥来到了队伍前列。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门票。
秦键知道这是谁,与对方目光交汇的一瞬,他礼貌微笑的点了点头,对方也回以微笑,但明显不如他笑的自然。
音乐会即将开始,保罗是过来给何静送票的。
“还挺贴心。”秦键心里嘀咕着,接着对何静轻声道:“姐,你先忙,晚上我去找你。”
何静一笑,“等你。”
两人一人一句,这让不知道内情的旁人听到一定以为其中有什么故事。
还好保罗不懂中文,不过他那表情也有够酸的了。
何静和保罗离去后,人群也渐渐的靠向了大门。
“我们也进去吧。”秦键说道。
一进大厅,舞台上中前方的黑色钢琴格外炫目,钢琴左侧是一个指挥台,周围整齐的摆放着一列列谱架和座椅。
华国院众人的坐席区域还不错,位于中间中排靠后,这个位置的声学效果不次于前两排空出来的坐席。
那是来自各大院校的教授和演奏家们的专座,或许其中还有莫斯科某某官员的位置
很有某某主义特色。
7:15。
一眼望去,整个音乐厅已经座无虚席。
随着鲁杰罗的再一次登场,很快音乐听就安静了下来。
这次他的发言没有翻译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见大家鼓掌的时候秦键也跟着鼓掌。
“鼓掌就完事了。”
秦键在教夏树。
最后一次掌声唤出了今晚的主角——帕尔曼。
帕尔曼从后台走出的那一刻,整个舞台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鲁杰罗和他做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后离开了舞台。
此时舞台上只剩下了帕尔曼和他的小徒弟。
一身简制黑色礼服的帕尔曼坐到了钢琴前,他的小徒弟坐到了他的左侧,将一份老旧的乐谱摆到了琴架上。
这让秦键有些费解,按道理像帕尔曼这种级别的钢琴家还需要看谱演奏吗?
接下来舞台上的一幕给了他答案。
只见帕尔曼的小徒弟将乐谱翻开,然后再次安静坐到一边。
帕尔曼没有看,他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左手,接着毫无征兆的按响了第一个音。
“拉赫马尼诺夫音画练习曲,a小调。”
一个清晰的音,却带出了一段雾蒙蒙的旋律,秦键已经进入了音乐。
在启程之前,秦键已经做好了所有关于这趟行程功课,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这其中包括拉赫的各个时期作品。
也包含了这首。
1916年的夏,拉赫回到家乡伊凡诺夫卡,得知了他的父亲在两天前因心脏病突发离去。
在噩耗给他带来的沉重打击同时,也第一次让他对死亡产生了某种焦虑,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构思出了这部作品——
标题为‘大海与海鸥’的练习曲。
...
旋律平缓而宁静,帕尔曼仿佛将乐思隐藏在旋律线间,如果你没有留意去聆听,就一定会错过什么。
这有点德彪西印象主义音乐的感觉。
在低音旋律与右手旋律错开半拍进行中,一个交叉的三连音加入,如海平面泛起了的圈圈点点,高音旋律像是那只孤寂的海鸥。
音乐缓步得进行,帕尔曼从不看谱子,但是每到音乐进行到需要翻谱的时候,他的小徒弟总会为他将谱子翻到下一页。
中段开始后,帕尔曼的表情也随着他旋律线发生了变化,他看起来像是在用力睁大眼眶,整个面部轮廓被拉长了。
轻微的摇头间,他的睫毛不时的会眨动几下。
音乐在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旋律线在他的左右手来回交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像是大海平面下暗藏的波涛汹涌随时会出现。
象征着海鸥的高音旋律在惊觉中不由的忽强忽弱,预示着一种强烈的不安。
最后音乐在一个淡淡的和弦中结束。
“哗——————”
一曲结束,掌声响起。
一部三段式的演奏,给大厅中的每一个用心聆听的人都带来了极强的“视觉效果。”
秦键感叹不已。
帕尔曼塑造音乐画面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对方只通过改变一两个音符的触键音色和浅显的强弱对比就能轻易的将人的听觉神经牵在手里。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简短的慢板音乐而已。
唯美,凝练。
秦键只能用这两个形容词来表达自己对于刚才这段音乐的看法。
对方展现的是功力,更是功底。
掌声落下,帕尔曼整理了下袖口,起身对着观众微微一鞠便离开了舞台
片刻。
一个个乐手拿着乐器从舞台两侧走上了舞台,先后就坐。
是莫斯科国家交响乐团。”华国院的坐席区有人小声说道。
待所有乐团成员都悉数到位后,鲁杰罗拿着指挥棒走上了指挥台,他的身后跟着帕尔曼。
帕尔曼的身后跟着他的小徒弟,他的小徒弟依然抱着乐谱。
入座。
全场静。
鲁杰罗的目光扫过乐团,最后和帕尔曼相视的一瞬,他嘴一裂,像是在说‘老伙计,这一次准备好了吗?’
帕尔曼放下手帕,白色衬衣衣领上的喉结松动了一下,算是给予了对方回应。
鲁杰罗双手抬起,右手微微一点,乐团响起。
熟悉的弦乐组,熟悉的拉三。
419. 帕尔曼的拉三,秦键的学术思考
一首慢板练习曲之后,帕尔曼直接上了拉三。
没在有任何的曲目过渡。
弦乐组和低音管乐奏出的轻柔前奏像是已经预示出了帕尔曼即将要带来的演奏。
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预料到了,但是大多数人都想错了。
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平和开头,帕尔曼的琴声一出就带着一股激昂的情绪在其中。
霸道无比的将所有乐器声扫到一边,强力的八度音嗡嗡作响。
秦键使劲的眯着眼看着舞台上的钢琴键盘,奈何距离台太远,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对方的触键。
他盲猜对方的右手是用垂直的角度下落,但触键的部分是指肚,所以出来的声音才能既结实又清脆。
秦键还在思考对方开头的演奏技法,音乐已经进入到了发展部。
此刻不少人都不由得拿霍洛维茨晚期演奏的版本和现在这一版做着对比,大多结论是风格上相差甚远。
霍洛维茨的拉三辉煌而潇洒,给人一种攀险峰如履平川的轻松自如,音乐更趋向于深刻完美。
而帕尔曼的冰冷的音符给人一种顿挫感,但是音乐的流畅丝毫不任何影响。
秦键的听觉感受告诉他,这不应该是师徒两个人的演奏。
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可当整个第一乐章完整的结束后,秦键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听过的拉三至少有十个以上的版本了,基本都是大家之作。
但是如此一丝不苟,没有任何炫技、炫耀音色的拉三第一乐章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而接下来的第二乐章里,对方依然秉持着这种一丝不苟的演奏,在乐队重现悲伤婉转的无声诉说中用钢琴冰冷无比毫无空疏的音符结束了这一乐章。
带领乐队豪不间断地直接进入了第三乐章。
音乐一进入第三乐章,色彩瞬间大变。
热情奔放的第一主题在反复中越来越快,乐团的音量也在他隐喻的暗示下越来越大。
现场的气氛也在极快的切分节奏下愈发高涨。
眼见自己也跟着沸腾了起来,秦键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需要让自己从这种激烈的聆听状态中强行脱离出来,冷静的分析问题。
几个深呼吸后,秦键的大脑再度运转了起来。
霍洛维兹作为涅高滋这一流派的传人之一,其演奏本身自然有这一派的特点。
霍老的现场已经没有办法再领略了,而在他那个录音技术还没有达到现在三分之一水准的年代,人们又能从嘈杂的录音里又能体会到几分霍老的神髓呢?
即便拉赫玛尼诺夫曾亲口承认过——没有任何一个演奏的拉三比得上霍洛维茨。
但那只是几十年前了。
所以抛开霍老的版本先不谈。
帕尔曼作为霍老的闭门弟子,一个顶级钢琴家,到了晚年自然而然也有自己对与作品的领悟。
或许二十年前的帕尔曼演奏的拉三第一乐章也是充满炫技和热情洋溢,完全不会像是现在这般冰冷。
所以秦键觉的不能单从眼前这一幕去断定太多背后的内容。
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他认为至少从表演上来看,这一幕拉三就是成功的。
而且不难分析出其演奏的特点。
第一,帕尔曼并没有想很多演奏家一样一个劲的往音乐里灌注音乐情绪和炫技表演,他的肢体从容,即便在最激烈的华彩部分他的一招一式从肢体语言到面部表情都没有夸张的渲染。
给人一种内外兼修的“表演状态。”
第二,帕尔曼的技术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在他的演奏中甚至都不会让人感到有仍有余,他没有花费多一分的精力去完成技术层面的东西,而更多的东西都在塑造音色上。
想到这里,秦键忽然从包里翻出来了一个小本子。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他动起了笔。
把刚才的东西记下来之后,他在第二点补充写道————
‘用音色作为音乐的塑造手段’
‘第三,音乐语气上的连续。’
顿了顿笔,他再次在旁边补充‘这个问题要问,然后下去要找霍洛维兹的版本仔细对比。’
在第三乐章的极速前进下,他还是敏感地捕捉到帕尔曼音乐音之间、段与段之间像是相互关联着。
这种微妙的感觉他在霍洛维兹1968年演奏的卡门幻想曲中感受到过,秦键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在普通的分句层面上了。
随着钢琴铿锵的八度急板,乐团在打击乐饱满的洪声下进入了最后的**。
鲁杰罗大手一挥,乐团的声势几乎要盖住了钢琴。
顶峰过后,整个音乐强有力的结束。
鲁杰罗高高扬起的双手和帕尔曼悬在半空中的左臂成为了舞台上最后的定格。
音乐厅中回响散去的那一刻,猛烈的掌声和‘bravo’恰到好处的承接住了接下来的画面。
整个大厅都像是沉寂在伟大的音乐中,不得不说帕尔曼的拉三算是正式拉开了这次研讨大会的序幕。
秦键感叹的合上了本子。
“大师不愧是大师。”
他鼓着掌,但是心中对于最后的结尾有一丝遗憾。
不由感叹,“大师也有老的时候,体力也有跟不上的时候。”
再次回想着刚才钢琴最后那几个有些力不从心的和弦。
“如果没有打击乐的遮盖,恐怕...”
当然,他也知道即便没有打击乐去遮盖,也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一幕精彩至极的拉三。
可以理解,毕竟拉赫本人在1909首演之后也戏称这是一首‘大象之作。’
不难看出这首作品对于演奏者的体力需求,纵观所有钢琴作品,这一点上没有一首能出其右
作为一个高龄老人,能弹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打满分了。
话是这么说,秦键担心的是接下来老人家的演奏,音乐会还没有结束。
“拉三刚结束,就要上拉二。”
看着夏树手中的节目单,秦键心里嘀咕着。
虽然拉二结束之后节目单上就没有显示有作品了,但是按照一般音乐会的尿性,老爷子肯定是要继续返场的。
正常来讲演奏一首都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更何况两首连在一起,再加上返场曲目,正直壮年的演奏家都不一定吃得消。
秦键正担忧着,舞台上的乐团成员却一一原路返回下了台。
“这是?”
接着舞台另一侧大门被推开,三个工作人员推着一架三角钢琴上了舞台。
“拉二是双钢琴版。”秦键明白了。
一个主奏,一个伴奏,看来应该是这样了。
只是谁来弹伴奏?
秦键的目光刚落到帕尔曼身旁的年轻人身上,只见帕尔曼起身坐到了伴奏钢琴的位置上。
而那个年轻人将手中的乐谱摆到了主奏钢琴的谱架上,接着坐了下来。
这一幕并没有引起台下的什么强烈反应,只是嘈杂声瞬间消失不见。
“有趣。”
秦键的手指敲打在本子外壳上发出了‘哒哒’的清响。
节奏清脆无比。
420.令人匪夷所思的二次创作
“噹————”
“噹——”
“噹——————”
“噹————”
年轻人动了。
和每一个拉二的开篇一样,八个由弱到强的钟声般的和弦嗡鸣拉开了第一乐章的序幕。
主奏的年轻人熟练的控制着开篇八度和弦的音量,从现场的效果来听,和弦的内声部进行被处理的相当得当。
秦键的位置可以明确听到琴声中充斥着无限的张力,这种张力源于落指的力度和角度。
只是他的演奏姿势比较奇特。
一般到达一定阶段的演奏者会格外注意自己的坐姿和上驱干的状态,挺胸抬头可以更有效的调动腰部力量,尤其是在演奏一首半小时以上的大型曲目时。
而此刻的年轻人他的琴凳距离钢琴较远,他的整个后背都高高拱起,两个手肘快抬到了与肩膀齐平的位置。
高高架起的两只胳膊像是连接着身体和键盘的跳梁。
整个人远看如同一个被吊起的木偶。
“果然有点意思。”
秦键暗忖道。
以这样别具一格的姿势还能演奏出这样强有力的声音,不用想都能猜到他的指尖力量很强大,至少不会逊色于段冉。
不过这样一来,他该如何踩踏板呢?
秦键尝试模仿这种姿势假装自己在踩踏板,结果他发现伸腿的时候会拉到跟腱,极其不舒服。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年轻人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随着第一主题的抒情段落,他的左腿像弹簧一样的伸了出去,踩到踏板的一瞬间,歌唱性的演凑露出了薄雾般的美感。
深沉忧郁。
再看他的表情,同样在抒情的段落,相比他的老师帕尔曼,他的表情要丰富不少,左右双手的一起一落他的嘴巴开合着,像是在念着乐谱。
格外投入。
音乐正式进入了正题,这时作为主奏的钢琴声部应该着重的去倾听乐队的旋律以及和声的变化,然后很好的符合它并听懂音乐往前进行。
但由于是双钢琴版本,整个交响乐团的的协奏任务都压到了帕尔曼身上。
老人用丰富的和声变化铺垫着音乐,为主奏的年轻人提供了最好的土壤。
这一幕秦键在夏树和沈清辞的身上也看到过,而两幕的区别在于前者是由年轻人带动着音乐再走,后者是由沈清辞的协奏推动着夏树在走。
各有特点。
音乐很快就来到了63小节的地方,钢琴以一点点减慢的感觉向高音区移动。
年轻人的流畅灵活的手指跑动带出了一段音流,整个音乐情绪较之第一主题少了几分忧郁,多了一丝光亮。
但是这令人心安的音乐情绪只维持了十多个小节,音乐发展到75小节,帕尔曼的协奏声部再次延续其之前的那种散发着强烈不满的情绪。
“噹————噹————”
协奏声部突然蹦出了两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低音和弦,宛若两口大钟从天而降。
嗡鸣中。
沈清辞坐起了。
迪朗葛坐起来了。
萨维耶坐起来了。
各大音乐学院的领队教授几乎同一时间坐了起来。
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到了帕尔曼的身上,仿佛此刻他模仿乐团中提琴演奏的的旋律才是音乐的主旋律一样。
音乐中维持不到五秒的不满情绪就这样被一扫而空,旋律以温柔舒缓的表情进入了副部主题。
这骇人听闻的切入点也像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在各个大佬心中炸开了。
包括在后台的鲁杰罗,他的老伙计并没有提前告诉他会有这样一幕。
这个明显带有改变性质的协奏片段不仅他们听到了,在场大多数的年轻人也听到了。
但是身处位置不同,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
年轻人们听到了新颖,听到了创意。
长者们听到了二次创作。
二度创作和改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大概任何一个(真)精通古典作曲奥妙的人都可以尝试着选取部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片段去进行改编,比如根据李斯特钟,萨帝luo体舞曲风格,菲尔德夜曲风格改变,甚至还可以根据其主旋律将其演奏成传统爵士或蓝调布鲁斯。
基本都可以归类为换皮玩乐之流。
但是。
二次创作就不仅仅是换皮玩乐了,首先必须要保持的就是作品原作品的基调风格和意志,要兼具真实性和创造性与一体。
...
然而堪称鸿篇巨著的拉二,拉赫从构思到完成一共用了三年,也是确定他地位与影响力的一首作品。
尤其在正处于当时俄国知识分子困惑绝望的时期里,这首作品充满了他内心的忧愁和悲痛,音乐中气势磅礴的**更是表达了他满腔的激愤。
换句话,也是时代造就了这部伟大的作品,并赋予其特殊的历史含义。
这里包含了拉赫玛尼诺夫综合了其强烈的钢琴演奏风格,也包含了格林卡以来的俄国传统音乐中具有广咏唱性和质朴的情绪表现力,也包含了一个知识分子面对现实不满和寻求个人精神上的寄托。
即便今天的音乐家和史学家们站在一个历史、宏观综合的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也不可能将其完全吃透。
所以,试问这样一部划时代的作品——谁人能在其上进行二度创作?
帕尔曼给出了答案。
或许作为拉赫挚友霍洛维茨的最后一个弟子,四大学派之首的继承者,他有这个资格。
在场所有人也相信他或许大概可能拥有这个能力。
但是,他在曲终之时也仅仅给出了一半答案,一半只能交给时间来评判对错的答案。
...
之后两个乐章加起来,帕尔曼的再创作片段也只有五处,大概涉及到14个小节。
他的创作主要在协奏时的多声部陈述句法和对位和声。
虽然部分地方的音乐情绪或多或少的被渲染或缩小,但是整部作品下来还是维持着原作的基调。
这让一部分人有些遗憾,另一部分人庆幸。
一曲结束,私下的评论褒贬不一。
不过单从整个现场的气氛来看,帕尔曼携手弟子带来的——‘二次创作之双钢琴版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首演是成功的。
随着帕尔曼的下场,鲁杰罗上台先是深沉的抒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帕尔曼做了一件令人敬佩的事。”
随后更是幽默的向众人说道:“看来我们接下来的研讨会议又多了一个新的课题。”
的确。
二次创作对于一个流派的传承不亚于任何一个环节,尤其是在古典曲目越发匮乏的今天。
421. 涅高滋学派的中心论点——“伏特后劲大”
派尔曼今晚的音乐会已经来到了尾声。
鲁杰罗宣布了接下来五天的研讨会流程,从后天开始主要是以各大院校举行的开放钢琴音乐会为主。
对于其中的优秀作品大会会选取出来,作为之后研讨会上重点探讨的对象。
在所有的音乐会结束后就到了具体的讨论提案和校正乐谱版本的环节,参与这个环节的主要就是各大学府的教授和演奏家、指挥们的事情了。
这是本次研讨会的一个重点项目。
需要修订校正的乐谱不仅仅是拉赫钢琴作品上的指法表情分句,还有拉赫的交响作品中的各个声部排列之类的问题。
新修订的作品会由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联合莫斯科国家出版社在全球发行,而参与本次活动的各大院校团体都可以出现在编委的目录中。
这对于每一个参与者也算是一种荣耀吧。
...
鲁杰罗下台后,掌声并没有停止。
不管帕尔曼会不会返场,但掌声是不能少的。
果然。
没一会后台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不过上台的却是他的弟子。
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刚才已经用一首拉二证明了自己可以获得这样的掌声。
他不卑不亢的走到了钢琴前,以他特有的坐姿演奏了一首舒曼的作品。
是一首舒曼的作品。
《童年即景》
整场音乐会就在这怀念的气息中散场。
...
...
“霍洛维兹晚年常弹奏童年即景,我猜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莫斯科时间晚十一点半。
沈清辞的房间,秦键正坐在沙发边的茶几上认真的听着,桌上摆着一瓶打开的伏特加。
...
音乐会结束后,众人随大巴车返回了庄园。
秦键一到房间,扔下了背包就窜到了何静那,姐弟两人聊了一会儿,十一点秦键与何静道了晚安离开后就给沈清辞发了条信息,对方正好还没睡觉,他就直接找上了门。
...
在异国聊天喝酒,两人不是第一次了。
关于最后的返场曲秦键确实有些不能理解,哪怕对方弹一首俄国作品也罢,可一首八杆子打不着的舒曼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
不过在听了沈清辞猜测后,秦键大概能体会到一些。
虽然是帕尔曼交由自己的弟子带弹,但这其中也包含了他对老师的追忆吧。
一时间两人均是有些嘘唏。
“砰。”
一声轻轻的捧杯声。
“这伏特加太难喝了。”秦键皱眉吐槽,高度白酒他也喝过不少,但着伏特加的味道他受不了。
反倒是生清辞一副喝的有滋有味的样子,“别着急咽,慢慢就习惯了。”
放下酒杯,他接着说道:“我刚来这边的时候也喝不惯,后来我的一个音乐史学教授,波兰人,他告诉我要含在嘴里一会再咽”
秦键试了试,接着摇了摇头,笑道:“沈老师你在这边也呆过?”
沈清辞点头,“在格林卡音乐学院呆过十四个月。”
这一段秦键还是第一次听对方提起,不过见沈清辞没再展开说什么,他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问,而是继续将话题回到了今晚的音乐会。
“沈老师,我今晚有很注意听帕尔曼的演奏。”
“说说看。”
秦键略微把自己整理的三点内容整合了一下,说道:“他的演奏中包含的炫技成分较低,很注意演奏时的肢体仪态,塑造音色的能力极强,而且音乐语气很流畅。”
沈清辞:“继续。”
秦键摊了摊手,“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打算之后再找一些他的作品听听看。”
沈清辞有些欣赏秦键的这种态度,也包括对方刚才的总结。
片刻。
“其实你说的基本上都涵盖在了涅高滋这一派的演奏特点之中,不过关于最后你提到的‘音乐语气流畅’这一点——实际上就是这一派最为主张的东西。”
顿了顿,他继续道。
“涅高滋学派强调每个乐句之间,每个段落之间,每一个音直接都不能没有联系。”
“所以涅高滋在保证音乐联系性的基础上提出了‘活的、有生命的呼吸’这一观点来代替了每个音之间的间隙。”
秦键思考了片刻,“这样不会造成分句上的困扰吗?”
他想了想,如果将所有音符之间都建立起联系,那么在实际演奏中,作品的分句处理将变成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甚至没有分句可言了。
“关于分句的处理,涅高滋的建议是首先应该找到当前乐句的‘中心点’,乐句中的所有音都要被这个中心点吸引,从而完成音乐上的连续不断、不间断的起伏。”
沈清辞的话秦键明白了,也搞懂了,只是最后一个问题他留在了心里——这样的处理有没有弊端?
这不是质疑权威,只是他的存疑。
今晚的音乐会抛开拉三最后一点帕尔曼的失误以外,师徒二人的联手献上的表演几乎是满分。
但是仅仅四首作品,就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
秦键试想如果用这种演奏方式来演奏莫扎特,那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并非无理,正是因为从内心尊重前人留下的经验硕果,秦键才报有了这一份迟疑,如果有机会他甚至想亲自感受学习一下这一流派的技法。
“秦键。”
沈清辞突然打断了秦键的思绪。
“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的欧洲乐坛,古典乐派和浪漫乐派还是当时的主流音乐。”
“可是当人们还沉浸在莫扎特、贝多芬、李斯特、肖邦的时候,钢琴作品的分门别类已经愈发明显了,各种新型乐曲体裁的不断出现导致了对于演奏者的技术要求也就越来越高,随之而来就是不同的演奏学派,不同的教学法,不同的演奏技巧的诞生。”
“我的意思你懂吗?”
秦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在发展中的。”
他的话音一落,沈清辞一笑,大手一挥。
“‘不说了,喝酒。”
...
凌晨两点半。
临走前。
“明天上午十点餐厅等我。”沈清辞对秦键说道。
秦键含糊的回答道:“还叫夏树吗?”
两个人看起来喝的都有点够呛。
“你随便。”
沈清辞说着就进了卫生间,秦键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天这一天他觉得很充实。
至于明天沈清辞要带他干什么,他的大脑已经跟不上了。
...
走到床边,秦键一头扎在了床上。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此刻,除了不好喝之外,秦键又发现了一个伏特加的缺点。
“后劲太大。”
422. 书名永远不如作者名抢眼
次日一早。
秦键醒来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离开了房间。
路过隔壁叫上了夏树,向对方说明了来意之后二人一同下楼来到了庄园的餐厅。
饭间给何静发了一条交代行程的信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只是说了要和沈清辞一同外出。
一顿清淡的早餐吃过,三人就出发了。
庄园外的雪还在下。
...
一个小时后,三人下了地铁沿着白茫茫的大街走了约十分钟的路程。
“这是?”
看着前方围栏内充满厚重感的几栋洋房,秦键心中暗自猜测着这是哪里,奈何文化程度低看不懂门匾上的字迹。
“是涅高滋音乐学院!”
夏树一步走到了秦键的身侧,同样抬头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少女眼中元气满满。
“哈?”
没有给秦键惊讶的时间,沈清辞率先走进了大门。
“走吧。”
校园里一片肃清。
偶尔有背着乐器抱或抱着谱夹,看起来像是学生模样的人三三两两的从三人身边经过。
“沈老师,我们要去哪?”
校园不大,经过一个教学楼后,眼见小路的尽头就是一座小花园,而花园的后面又是围栏,秦键忍不住问道。
沈清辞停了下来,转向了左侧。
秦键夏树一同望去,才发现小花园左侧的几颗雪松后面竟然还隐藏着一面小小的玻璃门。
“果然是这里!”
夏树兴奋样子让秦键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顺带着捎过来的那一个。
疑惑的跟在二人身后,秦键走进了玻璃门。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的鼻尖舒服了不少。
不过真相依然没有被揭开,一条通往地下的木质阶梯从上往下看有点长,给人一种微微的压抑感。
走下阶梯的那一刻,看着眼前一排排陈列的书架,秦键明白了。
“花园图书馆!”
夏树一副很喜欢这里的感觉,四下环顾了一圈,便自行逛了起来。
花园图书馆虽然没有被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安放在莫斯科旅游攻略的手册中,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不出名,相反这里每年都会接待不少游客。
只是秦键孤落寡闻。
大概是现在并非旅游旺季,也不是周末节假日,所以此时的图书馆内没有多少人,零星的几个外国人看起来还不像游客。
“这是涅高滋音乐学院的图书馆,也是一个书店。”
沈清辞给出解释后,秦键突然来了兴致,是书店意味着他可以买到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如果能再收录几版自己没有见过的乐谱自己是更好,比如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集或是包罗丁的歌剧。
正欲离开时,沈清辞叫住了他:“别急,你先跟我来。”
说着沈清辞带着秦键来到了拐角处,又是一个下行的阶梯出现在两人面前。
“下面还有?”秦键问了句废话。
跟着沈清辞又下了一层,地下二层看起来比一层小了很多,只有四五排书架,还有几张桌子。
就在这时一个挂着工作牌的褐发大妈向两人走来,沈清辞向她出示了一张卡片,接着讲了两句俄语,大妈就微笑的离开了。
秦键看的新奇,沈清辞解释道:“这里的书籍只有学院教授才能借阅。”
“那?”秦键的表情像是有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转念间他又皱起了眉头。
他记得昨天对方提到过在俄国有一段经历,只是那段经历应该是在格林卡音乐学院才对啊?
沈清辞看出了秦键的疑惑,接着把手中的卡片递给了秦键。
秦键接过一看,上面全是高中数学中出现过的‘阿尔法贝塔嘎玛’一类的字符,完全看不懂。
不过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横线上面的一排英文字符上——
“dan...iel...por...por...te”
断断续续的读了一遍,他的脑门前嗡的一下,一张灿烂的大脸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porte!!”
“波特大爷!?”秦键不可思议的惊道。
沈清辞一笑,“意外吗?”
意外,也不意外。
很快秦键就平静了下来,细想一下老酒保的身份还少吗?
一时间秦键又有点想念那个老头子了。
“波特大爷现在还在德国吗?”
沈清辞点头算是回答了秦键的问题,“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了书架前。
...
...
“这是克劳德.帕丽斯卡的《基督音乐简史》,俄国国家音乐出版局,1946”
“这一本是1921年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的,埃.格哈德《浪漫主义理论批判传统》。”
“卡拉列茨卡娅《二十世纪音乐概论》...”
...
各种珍贵的资料文献谱录让秦键大开眼界。
突然。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本书录上,吸引他的是书名,更是作者。
“作者沈清辞。”
“《论肖邦与现代法派钢琴技法》”
秦键忙抽出翻到了扉页,上面清晰的写着出版信息。
‘2009年第一版。’
‘燕京京华出版社。’
虽然美还没浏览过里面的内容,但是能被收录在这种地方足以说明其分量。
不过沈清辞只是笑了笑,“这是我当年的毕业论文。”
二百多页的毕业论文...还出版了...
秦键只能说牛x。
四排书架虽然不长,但是基本全是外文书录,沈清辞一圈翻译介绍下来花费了近半个小时。
最后沈清辞从一排书里抽出了一本白色封皮a4纸页大小的书。
“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说着,他一脸笑意的将书递给秦键。
秦键心中一动,连忙接过。
是一本德文书。
凭借着一段不短的德语学习时间,他很勉强的推测出了书名。
‘《俄国钢琴艺术的历史发展》’
再看到作者名的时候,他就有点迷糊了。
“heinrich gustavovieuhaus。”
类似这种格式的名字,秦键在德国和维也纳见过很多。
所以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德国人名。
如果说一个德国人写了一本俄国钢琴艺术的发展史也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把这个作者名字翻译成中文之后。
海因里希.古斯塔沃维奇.涅高滋..
“涅高滋是个德国人?!”
秦键连声问道。
“一个地地道道的德国人。”
沈清辞语速不慢不快。
“...”
这真不是秦键大惊小怪
一个德国钢琴家教育家,居然是俄国四大钢琴流派中处于中流砥柱的一派创始人?
他觉得刚自己刚架构起来的认知体系瞬间塌方了一半。
...
“为什么?”
423. 钢琴的使命,或者人生?
为什么是个好问题。
只是沈清辞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片刻。
沈清辞看着秦键叹道:“秦键,咱们还缺少一本关于俄国钢琴文化发展的的译文著作。”
咱们代表的是什么?是华国院或是什么?
缺少的又是什么?仅仅是缺少中译版还是什么?
沈清辞的话里像是还带着别的意思,秦键只觉手中的书又重了几分。
又是片刻。
秦键脑子突然一热。
“沈老师,这本书我能带走吗?”
“当然可以。”
“我是说带回国。”
沈清辞一笑,转身朝着俄国大妈的方向走去:“拿着书过来。”
...
格外简单的借阅流程,将暂且定义为老波特的借书卡留在了花园图书馆的地下二层,秦键抱着。
一层,夏树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她的怀里正抱着一本书。
见二人出现便凑了过来,晃了晃她挑选该买的书,还是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三人说了几句便决定离开了。
再次推开玻璃门的一刹那,一股冷风吹来。
秦键觉得自己的鼻尖上冒出的汗粒一下结了冰。
用力的吸了一口宛如带着冰渣的空气,秦键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门内的阶梯。
看着一阶阶充满年代感的阶梯,他有一种预感。
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不确切会是什么,但是一定会发生。
不过在此之前首先要感谢一声波特大爷。
“师哥快走啊,老师要请客!”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键转回身,看着已经走出十米远的两人,接着快步跟了上去。
他的怀里抱着453页的德国文献。
...
离开了花园书店,沈清辞带着二人吃了一顿丰盛的俄餐。
不过请客的人是沈清辞在巴黎的同窗,一个小提琴家,意大利人,现居于莫斯科在莫斯科大学任教。
饭后,三人在对方的带领下参观了莫斯科大学。
并且聆听了一场音乐学院钢琴系大三学生的期末专业考试。
一场考试停听下来,秦键和夏树二人多有些惊叹。
这些学生不论从技术到乐感,都体现出了不俗之处
一所综合类大学的音乐系的本科三年级钢琴平均水平都能到达如此,这俄罗斯的钢琴教育质量实在是高。
这其中的缘由在秦键看来一定和俄国钢琴学派的门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问题就又来了。
...
来到莫斯科三天,秦键快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事实再次证明克里斯的钢琴空间绝对不是万能的。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秦键自己的原因,自从空间升到二级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考虑过升级空间这件事。
这也就导致一年多了,空间还只停留在目前的功能和那几样道具上面,并没有出现新的内容。
一大堆关于技术和需要探究的东西还没有完全解决,他哪有心思研究别的。
不过换一个角度说,在技术上的成就,他已经可以傲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同龄天才了。
但是关于真正的音乐素养和音乐史观,一直都是他所欠缺的。
虽然一本贝多芬的奏鸣曲集让他领略到了音乐的崇高信念,一部阿玛多伊斯的遗愿让他走进了莫扎特内心深处,一个肖邦手位公式让他明白了触键的奥妙。
但是这些东西对于目前的秦键而言都是孤立的,他没有办法将将其整合到一起并变成自己血液中联通的一部分。
尽管两部克斯里的钢琴指南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他的横向知识宽度,但对比起他纵向的十指提升速度,这宽与高的比例正处于渐渐失衡的状态。
这是旁人所不知道的。
但秦键从德国回来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太过于正视。
左手上的纹身已经让他有了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再加上身边有沈清辞和李三立这样的名师泰斗。
一左一右,可以说他享受着华国音乐学院最好的资源,不论是技术上的问题还是音乐上的问题,他总能从他们那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己还能在华国院呆多久,一年两年?
可以预见的未来档期,春节过后就到了社团的演出季,演出季结束后,就得全力投入到肖赛了。
不论结果,肖赛结束又到了年底,年底又要准备德国新歌声歌剧大赛。
歌剧大赛结束估计又到了明年春节。
都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没有轻重缓急,只有时间先后。
这么一算,秦键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大二就要结束的样子。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选择留在国内,研究歌剧知识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给自己两年的时间沉淀一下。
眼见感觉着两年时间就要结束了,秦键有些感叹。
他倒不是觉得这大半年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他只是觉得现在再看起来,时间有点不够用。
...
这一串连锁反应就发生在这一个下午,或者是这趟旅途的前三天。
傍晚回庄园的路上,秦键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
“究竟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还是自己太着急了。”
回到庄园,秦键拒绝了蔡松外出的邀请,也没有参与今晚的自助酒会。
就一个人呆在了空荡的房间里。
窗外的雪还在下,此刻他想给段冉打个电话。
拿着手机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有按下对方的号码。
他知道段冉这会儿在练琴。
在屋子里晃了一会,他回到了床上。
目光落到了枕头一旁的白皮文献,耳边似是又想起了沈清辞的话。
‘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顿时心里的烦躁消去了不少。
随手将文献拿起,秦键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只有一句话。
看着一个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字符,他没有挣扎太久。
接着从床上翻起,来到一旁的书桌,拿出了本子和笔。
最后打开了手机词典。
按照基本语法他一字一字的翻译了起来。
五分钟后。
他将所有字词完整的拼接到了一起。
‘钢琴宽阔的音域使他背负了将要解决一切音乐问题的使命。——谢尔盖.拉赫马尼诺夫’
是一句格言,或者不是。
秦键就这么看着这句话。
良久。
他在本子的左下角标上了一个像是页码的‘1’。
这句话在他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
所以他想让更多热爱钢琴的人看到这句话。
他觉得沈清辞没有骗他。
虽然他的问题还有,但是似乎不再那么复杂了。
他翻开文献的第二页。
424.大爷啊大爷!历史中的细思极恐
‘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与四大钢琴学派’
秦键在笔记本的第二页翻译下来了文献第二页的第一行字。
...
拉赫的话就像他的大手一样让人看到都有些振奋,秦键知道这不是一本拉赫语录,也不是一部拉赫传记。
他知道要想再走近拉赫一步必须要再走一段路,而手上的的这本文献就是一条令人心安的捷径
尽管这条捷径看起来有些‘复杂’。
以他现在的德文水平阅读一部专业文献不是扯淡吗?
不。
他在五分钟前做了一个更扯的决定
他决定要将这本文献从头到尾翻译成横平竖直的汉字。
这是个大工程,秦键将要为此付出的时间精力绝对不亚于练习1000个小时的钢琴。
这1000个小时秦键可以练习多少东西呢?
多了他不敢说,大小20部作品肯定是有了。
可是练习再多的作品又能如何。
孔老人家千年前就指出过‘思而学和学而思’的相互作用。
练琴亦如此。
沙上建塔,不过水月镜花。
他幻想过这一次莫斯科之行自己将在舞台上如何投入演奏拉三,也幻想过会听到一些有趣的人演奏一些有趣的钢琴。
这些画面他有预料。
或者蔡松会带自己去一间街角的唱机店,然后介绍一款不错的唱机给自己。
不过他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够遇见何静,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天上午去了一间奇妙的地下室。
更没想过此刻会津津有味的翻译着一部德国文献。
...
二十分钟后。
‘谈到俄国音钢琴音乐,不禁令大家想起格林卡、柴可夫斯基、拉赫马尼诺夫、斯科里亚宾、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等集作曲家和演奏家于一身的音乐大师们。’
‘在他们的音乐和演奏的影响下,俄国乃至全世界不断的涌现出无数的优秀钢..’
写着写着秦键突然停了下来。
“手机没电了。”
翻译app上再次跳出的电量过低提示让他不得不中断下来。
放下笔,他来到床边拿过充电器,披上大衣回到桌子前将手机充上电,再次忙碌了起来。
...
十点多的时候,门外的连廊里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嘈杂脚步,夹带着男女门笑语。
秦键知道酒会又结束了。
“不知道今晚谁又演奏了什么。”
楠楠着,秦键顿了顿,继续写道。
‘...以李斯特肖邦为例,他们的演奏风格和音乐风格都具有同一时期的鲜明对比。’
这话让他想到了昨晚沈清的话,随着钢琴音乐在十八十九世纪的快速发展,大量的新兴作品层出不穷,演奏者都不甘落后的为之努力钻研着。
秦键可以想像在那个音乐家并没有社会地位的时代,拿不出更好的演奏就意味着将被上流社会淘汰出局,然后砸了饭碗。
或许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那是一个天才钢琴家天才辈出的时代。
音乐家也还要吃饭的嘛。
所以想想肖邦李斯特能被后世称为天才中的天才,从那个群星时代厮杀出来并最终将自己的声音留在历史至今被人所传唱,其背后所付出的努力一定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片刻。
‘作品难度的提升需要时下的演奏者们在钢琴上寻找更多的可能性,不同的发现促成不同的演奏技法,久而久之,便生成了流派?”
秦键用红笔记了一段小字,这是他自己的一些想法,不过他打了一问号。
翻译继续。
‘‘而在这一时期,俄国钢琴音乐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体系,钢琴作品从体裁形式到音乐语言,从弹奏技术到舞台表演,还都一直沿袭着欧洲的传统,如俄国钢琴之父格林卡的钢琴作品就是最为典型的一类。’
“哦?”
“这样吗?”
这段话纠正了一个秦键一直以来的一误区,他一直以为格林卡的创作是俄派钢琴的最初模版。
“原来格林卡的钢琴作品还是延续着欧洲的传统。”
秦键思索着,加快了翻译的速度。
“直到俄国五人‘强力集团’出现,他们是巴拉基列夫、包罗丁、居依、穆索尔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
“受到李斯特的强烈民族主义的影响,五人在音乐创组上体现出了惊人的才能,留下了很多不朽的钢琴作品。”
“无论是创作风格还是作曲技术,对此时的俄国音乐都是一针强心剂,同时也为将来的发展打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
“与此同时,俄国的钢琴演奏艺术也在悄然崛起中雏形初现。”
吃力地翻译到这里,秦键不禁眉头越皱越高,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一段有大重点要划了。
五人强力集团秦键很清楚,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野蜂飞舞》,巴拉基列夫的的钢琴幻想曲《伊斯拉美》,还有穆索尔斯基创作的大型钢琴套曲《图画展览会》都是大家现在耳熟能详的钢琴作品。
强力集团的创作是受到了李斯特民族主义音乐影响这一观点又是全新的。
秦键微微一想便觉一阵细思极恐。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关系,如果说强力集团是俄派钢琴最早的鼻祖,他们是受了李斯特的影响,李斯特是个匈牙利人,在法国出了名,而他的老师又是车尔尼,车尔尼的老师又是贝多芬。
“...”
秦键有点乱。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贝多芬才是俄派真正的鼻祖。
要知道贝大爷可是在西方音乐历史画卷中最独领风骚的那一位,作为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连接起来的存在,他将两个时代的理想融会于自己的音乐艺术中,为西方音乐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
秦键想试图平静,又平静不下来。
尽管他知道在以贝多芬海顿莫扎特维也纳三杰扛鼎古典音乐大旗的时代还没有钢琴流派的划分。
但是一想到贝大爷有可能是俄派钢琴的史前boss,他就有点心潮澎湃。
最后的最后秦键再次深深的感悟到一句话——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叹了叹。
秦键开在椅背上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两点了,可他还是没有困意。
不顾估计到明天各大院校的音乐会就要开始了,从早到晚都有,他可不想无精打采的欣赏。
收拾了一下桌子,将文献放回到枕边后,他洗了个澡就关灯上床了。
拿起手机发现就在他洗澡的时候,段冉发来了一个链接和一个安安。
微博链接,一看标题就是那种让人误以为会很搞笑的东西,对此秦键已经习惯了。
打开一看。
果然。
索然无味。
他不明白一条哈士奇吃东西的鬼畜视频有什么意思。
放开它:哈哈啊哈哈
放开它:玩啊
也没发现自己连字都打错了,就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睡觉。
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425. 一个属于段冉的寻常清晨,在巴黎
莫斯科和巴黎的时差不过一个小时。
段冉和秦键最近一段时间勉强算的上是同步了,不用晚安对早安了,这一点上秦键倒没觉得什么,但是段冉就觉得很开心。
大概是男女有别。
不过仍谁一大早睁眼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置顶聊天人的对话框里出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玩啊’这样的字眼都开心不到哪去。
她知道秦键一直用的都是26键输入法。
心道五个字母都能漏掉一个。
“一点都不用心!”
段冉愤愤的哼唧了一声。
片刻,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小狐狸的微笑,接着噼啪的敲起来。
‘你哈哈啊哈哈什么?’
‘大半夜想玩什么?’
‘和谁玩?’
‘怎么玩?’
‘嗯?’
‘/微笑’
连字带标点和表情一连串发过去了六个信息。
下一秒,她只觉得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畅了起来。
瞬间感觉舒服多了。
“哼~”
手机扔到床上,她便去洗漱了。
经过了上次的德国一行,段冉再回到巴黎之后,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她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家比以前爱笑了,虽然还是话不多,但是不至于让一家人都处于尴尬之中。
“早,段。”
一声亲切的问候。
“早,莲娜。”
段冉刚来到饭厅,她的继母便停下了忙碌,并热情的和她打了招呼,“早饭还需要十分钟,你可以先去客厅看会电视。”
“我来帮你吧。”
段冉说着就动起了手,这让莲娜有些受宠若惊。
没一会儿,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也从饭厅的门框内露了出来,她怀里的小熊也露着半个熊头。
小姑娘看起来有七八岁,有几分段冉小时候的可爱模样,不过她的瞳孔是和莲娜一样都是碧蓝的。
看得出,小姑娘长大之后一定是个混血小美女。
段冉回头的瞬间,刚好捕捉到这一幕。
小姑娘一瞬间缩回去了半个脑袋,只留在一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正像自己走来的——‘‘姐姐?’
应该是姐姐,小姑娘在心中提醒自己,爸爸告诉过自己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姐。
“段暄,先吃个苹果吧。”
段冉半弯下腰,把手中苹果递给了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接着一把拿走了段冉手中的苹果掉头跑掉了,由于她的动作过猛,怀里的小熊滑落了下来。
小姑娘没有回头捡,段冉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门框下的小熊。
这一幕也被莲娜捕捉到了,面善的法国女人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十分钟后。
随着男主人的入席,四口人开始了早餐。
饭间的气氛还不错。
直到男人的一句话响起。
“段暄,吃过饭去拉琴。”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说道,“爸爸,我不想拉琴。”
男人丝毫不在意的拿起了一个草莓派,咬了一口,酥脆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没得商量。”
莲娜默默的吃着饭,她知道自己的话没有用。
这一幕段冉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饭桌上见到了,一往她都是默不作声玩着手机或是直接回房间。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说点什么,或许是她从心里渐渐开始接受起这个地方,或许是在段暄的身上看到了她小时候的影子。
“既然她不想拉,周末让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好吗?”
段冉的口气很平淡,平淡到让男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莲娜有些感激的看向段冉。
片刻。
男人果然打起了哈哈,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
他对段暄说道:“好吧,既然你的姐姐有更好的建议,那今天你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正好你的姐姐今天还能在家呆一天。”
小段暄破涕而笑,段冉此刻在她的心目中俨然成了救世主。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但是段冉知道有些事情是她改变不了的,她了解他的父亲。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她的父亲在童年的某一段没有逼过她,她就不可能以华韵赛的方式遇到某人,而之后的一切她都将会错过。
饭后,莲娜笑着拒绝了段冉的帮忙,独自收拾了起来。
段冉正准备回房,男人叫住了她。
“段冉,你先等一下。”
...
客厅里。
“海选的曲目定下来了吗?”
男人端坐在沙发上。
段冉坐在他的对面,段暄老老实实的抱着小熊坐在了段冉的一旁。
小姑娘似乎已经开始有点喜欢凑到自己的姐姐身旁了,尽管大人们的话她还听不懂。
“差不多了,明天回学校和里格尔商量一下叙事曲定哪一首。”段冉回答道。
关于肖邦国际大赛,段冉和秦键在去年就报了名,只是他俩的推荐人不一样。
第一轮比赛的形式是全球范围内的dvd海选,选手通过报名审核后,在二月初将自己的作品以dvd的形式发给大赛组委会。
最终会由波兰音乐家组成的评委会甄选出160人进入初赛,并在三月中旬公布入围选手名单。
第一轮的dvd海选,需要选手准备的曲目包括官方指定的肖邦作品集中下的练习曲、夜曲、玛祖卡和叙事曲四种乐曲体裁。
男人点头表示知道了,笑道:“好好准备,但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父女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段冉就回房间了。
段冉起身后,段暄看了看父亲,接着头也不回的跟上了段冉的步伐。
男人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无奈。
段冉也没有拒绝自己的小妹妹来到自己的卧室。
她练琴,段暄就坐到一旁乖乖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段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接着从激流切到了圣桑的天鹅。
凶猛的音流到柔光溢彩的旋律。
只用了一个瞬间,卧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柔和了起来。
梦幻般的旋律纯洁的像是一个少女的梦,由段冉洁白的十指编织。
慢慢的,段暄走到了钢琴前。
小女孩听的痴迷了一般。
一曲结束后,段暄有些激动的说道:“我最近就在练习这一首!”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和姐姐的共同话题。
段冉笑了笑,“需要一个伴奏吗?”
段暄一下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但是接着神色就黯淡了下去,有些沮丧道:“可是我还没有练熟...”
段然下意识的摸了摸段暄的头,“我也弹的不熟练,去把琴拿到我的房间来吧。”
段暄使劲点了点头:“嗯!”说着回头小跑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的男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自己的小女儿抱着笨重的大提琴走进了大女儿的卧室。
没过多久,卧室里先是传来了一阵抒情的钢琴前奏,接着柔和的大提琴加入到了音乐当中。
莲娜也听到合奏的声音,她放下了手里的活,轻轻的走到了卧室门口。
男人一笑。
转脸目光落到了客厅墙上的一张相框上。
照片里的男人还未发福,正穿着精致的礼服,一手抱着大提琴,一手拉着琴弓,他深邃的目光,眺望着远方。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
‘摄于,法兰克福音乐大厅’
‘演奏者,段宏’
...
巴黎时间上午9点40分。
莫斯科的某人还在做着美梦。
他嘴角的口水已经干涸了。
426. 梦里没有姐妹花,音符的铁律
秦键确实做了个梦,或许是因为连日的疲劳,或许是因为睡觉前的大脑皮层一直还处于兴奋状态。
他做了个长梦,梦见了音乐。
不过梦里可没有一对迷人姐妹为他表演浪漫的的钢琴和大提琴合奏。
他又梦见了弹钢琴,但是这次演奏者不是他。
梦境是在一片沙漠,一个模糊的背影坐在一架绿色的钢琴前,演奏的曲目一会是贝多芬的华尔斯坦奏鸣曲
他想看清演奏者,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靠近钢琴半步,他向前一步钢琴就会往滚动一段距离。
他就听着琴声,跟着钢琴一直走到口干舌燥。
黄色的沙漠和绿色的钢琴,再加上澎湃的钢琴音乐搭配着头顶火红的太阳。
这画面实在不寻常。
似是走到口干舌燥,感到精疲力尽头的他再也走不动了。
脚下一软,跌倒的瞬间,他的眼前突然一黑。
...
像是在床上打了个趔趄,秦键一蹬腿,眼前的视域从一片模糊中清晰了起来。
泛黄的天花板替代了一望无际的沙漠,窗外铲雪的锵锵声替代了钢琴声。
唯有哭干舌燥的感觉没有变。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秦键坐了起来。
“呼。”
“这一觉睡的。”
意识清醒的下一秒,他连忙拿起手机。
“...”
“12:37。”
手机上的时间告诉他今天上午乌克兰国立音乐学院的音乐会他已经错过了。
心情一紧又是一松。
“至少睡了个好觉。”
“还有六条信息。”
自我安慰着,他打来了微信。
但是看完段冉的信息后,秦键更加口干舌燥了。
各种充斥着暗示性的字眼让他不禁回想起在萨尔茨堡的山间小木屋的日子。
秦键接着回复了对方一个“/呆”的表情。
瞪着大眼挂着一道鼻血的小表情可能就是他此刻的内心写照。
放开它:我刚睡醒
大概过了10秒的时间。
他收到了对方的回复信息。
是一张照片。
照片看起来像是刚拍的,是一双腿,秦键熟悉的腿。
从拍摄角度上看对方现在应该就躺在床上。
段冉的腿好看,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此时照片中的修长凝脂白,被粉色裙摆遮盖了近三分之一。
这就更佳让人感到不适。
秦键也感到了不适,不过他主要觉得时间不适。
所以他的目光移到了床角上摆着的一堆乱糟糟的谱子。
放开它:床好乱
段段段段段:...
片刻。
段段段段段:快起你的床吧!我都要午休了!四十分钟后叫我!
放开它:安心睡吧我叫你午安
段段段段段:这次不许再忘了!!
放开它:啊哈上次只是个意外
段冉一笑。
段段段段段:你快起来吃饭吧
她编辑着突然停了下来,将‘你要吃什么’几个字删掉了。
片刻。
段段段段段:午安
强迫自己放下了手机,她紧了紧被,闭上了眼。
哪个少女不思春,尤其在寒冬已经去了一半。
新的一年,自然有新的期待。
今年的段冉想先期待四月,所以为此她还要做的努力有很多。
她的今日午休时间还剩下37分钟。
...
...
起床洗掉了一身汗,清爽的秦键回到写字台前。
他过了一遍昨晚的战利品。
写满的两页笔记本让他有了一点点成就感,今天再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的心中少了几分匆忙,多了几分松弛。
现在在他看来将贝多芬作为俄派的鼻祖并不是一件令人大惊小怪的事情。
观念的转变让他又有了继续思考的余地。
如果将贝多芬的成就一分为二来看待,俄派钢琴应该是属于浪漫主义的这一块版图的。
这样从贝多芬到车尔尼,再到李斯特,再到强力集团,俄派钢琴的诞生脉络就清晰了。
虽然他知道从车尔尼和李斯特身上还能继续画出分支,但是他不打算让问题变得再复杂。
在解决俄派钢琴的版图之前,他不打算再研究别的盲区。
合起了本子,他再次打开微信,出访群里已经被今早音乐会的小视频片段占领。
听了一圈下来,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接着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房间。
去餐厅的路上他给夏树打了个电话,得知华国院众人正在柴院吃饭,夏树问他要不要来看3点半的音乐会,秦键的答复模棱两可。
“看情况。”
“好的师哥,我会转告老师。”
“呃,这个就不用了。”
“好的师哥,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秦键走进了餐厅,大概是绝大多数队伍都去柴院了,此时正值饭店,硕大的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
秦键要了一份土豆汤和两片烤面包,一个人安静的吃着。
下午的音乐会他本来是想去看的,不过经过了睡醒之后的一番琢磨,他今天想练练琴。
他有点思路。
随着一声手机闹钟响起,他放下勺子给段冉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接直接挂掉了。
他知道对方已经起来了。
...
饭后,他走到了大厅中央的钢琴前,随手演奏起了一段音阶。
清脆的f大调音阶让路过的侍者不住的看向他,她们很少在这台钢琴上听到有人演奏音阶。
一般在这里演奏的人都会弹一些听起来很夸张的东西。
所以这个年轻男人的演奏对于她们来说有点特别。
秦键弹得很专注。
他一边演奏着一边继续思考关于贝多芬的问题。
他想既然俄派里面有贝多芬浪漫主义的那一部分,或许可以尝试着加入一些主观的贝多芬特点来演奏俄派作品会不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想着他在右手属音结束的瞬间高抬起右手,一指四指拉开了一个七度音的距离,同时左手拉开了一个六度音的距离。
身体向前,腰部发力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双臂压到了四根手指上。
落!!
“噹——噹!!”
两个爆发力强力无比的大附点直接震醒了后厨正在打盹的伙夫。
热情奏鸣曲第一乐章。
随着第一主题旋律在压抑中节节攀升,越来越多的餐厅工作人员走了出来。
正在就餐的人也停了下来。
钢琴再度成为了焦点。
只不过秦键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的心思全在音符的字里行间,并且他发现越弹越觉得感觉不对。
“主题中先将高低音声部分开再重组的格式几乎在俄派钢琴中是见不到的。”
秦键觉得手下越来越紧,音区的逐渐升高和节奏的逐渐加快营造出的动态张力令人听起来是振奋的。
但是这动态的张力之下他感觉到作品反馈给他的是如同死水一般的静止。
秦键不知道的是热情的写作格式就意味着不论演奏者如何去营造气氛都不可避免的最终一定会回到封闭简明。
这是音符的铁律。
所以他此时无奈的被迫停下,他知道再尝试下去的意义已经没有了。
随着他的双手一收。
大厅内的音乐被强行切断。
427. 信仰的来源,一个尝试加决定
“不对。”
一定不是这种感觉。
关于贝多芬的作品风格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和廖林君和老波特在茶几钢琴馆里讨论过。
廖林君的话他至今还记得很清晰。
一般传统观念认为早年的贝多芬创作多受到了海顿莫扎特的印象,但是对方认为贝多芬早年对两名前辈的模仿更多的是处于——外在的。
就这一点老波特给出了更准确的描述,“他的技术甚至精神常常更接近胡梅尔以及克莱门蒂的晚期作品。”
这些话秦键当时听的一知半解,但是现在再细细品味不难两个人给出的观点均是——早期的贝多芬创作更靠近与自己同代的早期浪漫主义。
若以此为基础,秦键觉的自己应该从贝多芬的早期作品中寻找那些存在着俄派风格的版块。
“早期。”
暗忖着,秦键再次抬起双手。
周围的人又听到了琴响,这次换了一首别的曲子。
“哇哦,是d小调。”
一名食客说着再次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是d小调奏鸣曲,暴风雨,贝多芬早期的作品。
果然。
秦键自然而然的就没有刚才那般紧凑,结构不够统一的第一乐章,大量肥大的和弦加上时而出现的悠长旋律,这一切都让他感受到了音符间的开放感。
又是一种之前不曾有过的体验,或者是他经过这两天之后才注意到。
“如果再早一点的呢?”
秦键结束了第二乐章后停了下来后,下意识的想从琴台上找到自己的手帕,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手帕带在身上。
正欲在身上抹一把的时候,一位使者递过来了一张干净的纸。
他一愣,然后冲着对方笑了笑,接过纸后他擦掉了手心的汗。
接着演奏起了第三乐章。
只是他演奏的是悲怆的第三乐章。
这首作品比暴风雨诞生的还要早4年,是贝大爷1798年写下的。
开始流畅精致,中间变的躁动了起来,后面完全散漫的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将秦键在华韵赛第三轮演奏的悲怆第三乐章于此时的对比,没人会相信是一个人的演奏。
甚至连递纸的侍者都有些难为情,他觉得这曲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三乐章结束。
没有掌声。
秦键回头望去,为数不多的众人都已经散去。
侍者忙碌了起来,伙夫回到了后厨,就连食客也走掉了。
大概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兴致再听下去了。
“还真是有点惨啊。”
不过他还是抬手向着空荡荡的大厅行了一个坐礼。
自嘲一笑,再回过头时,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站出现在钢琴后面。
或许她刚才正躲在钢琴后面,所以秦键没有发现她。
她带着一副厚重的眼睛,像是老人带的花镜,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一样的东西。
秦键就这么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不胆怯,还对着他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微笑。
小女孩的门牙还没换完,秦键推测她的年龄应该不过六七岁。
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他发现小女孩的花裙子虽然干净整洁但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款式也很过时。
或许这是因为她的家庭经济状态不太好吧,不过她应该有一个勤劳的妈妈。
秦键看的出神。
“她应该上一年级或二年级”
“今天是周末,学校休课,她就被她的母亲带到了这里”
“大概是家里没人照顾她吧”
“因为她的爸爸也要工作”
“她的父亲会做什么样的工作?”
“一个体力工作者?”
...
...
不觉间,秦键像是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故事。
或许是小女孩那个灿烂微笑打动了他。
他的指尖突然出现了一种感应,下意识的伸手落健按响了钢琴的第一个音。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演奏的是拉三的第二乐章。
大厅中央。
钢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只是没有了食客,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这首曲子像是完全演奏给小女孩的一样。
秦键就这样看着小女孩,脑海里勾勒着故事线条,双手灵活的穿梭在键盘上.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
但是他听得到自己的演奏。
第二乐章的间奏曲没有了乐团空灵哀愁的暗示,少了三分犹豫,少了三分愁容,少了三分飘渺,只剩下了一分流动.
钢琴孤单的旋律就像是无词歌一样。
可那一分流动的背后,没有乐团的嘈杂,秦键也听到了细如露珠的细腻闪光。
在大跳之间有了一种长河落日的激越,有伏尔加河的绵长。
小段落里也蕴含着一种真的淳朴。
秦键一改以往大开大合的演奏手法,触键落指间动作小了很多,尤其是在大臂到手腕,他控制的方式像是在演奏一首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
世人都说拉三艰深悲伤,为何艰深?为何悲伤?
能得到的答案多数不过关于民族与家国,信仰与精神。
秦键此刻觉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的拉三让人听起来乏味甚至疲惫。’
他们大量强有力的和弦推送和充满激情状态的演奏是为了表达什么,是在像革命广场的雕像致敬,还是在模仿东正教教堂所发出的胜利号角?
这并没有错。
但在这之下,是否应该看看那郁郁苍苍的白桦林,还有那一座座炊烟袅袅的村庄?
甚至后者才是形成了俄国传统旋律词汇的来源。
不论社会变革和动荡的时代背景有多么的急速,唯有这片土地和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永远不变的。
艺术可以高于生活,但总是源于生活。
拉赫说:我深深的爱着这片土地,不管身在何处何方,它总是召唤着我,尽管它没有想象中美丽,但是他永远那么宁静。
“是这种感觉。“
秦键的落指更坚定了。
...
“达莉娅!!”
一声充满了粗鄙的声音打断了钢琴。
如果秦键没有听错的话,是有人冲着自己的方向大喊了一声达莉娅。
回过神的瞬间,只见小女孩突然她跑掉了。
秦键再度望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工站在餐厅工作间的门口。
见小女孩扑倒了女工的怀里,他感觉松了口气。
接着小女孩转过身,又是呲牙一笑,冲着他挥了挥手里的抹布。
秦键一笑,起身隔空一个绅士的单手鞠躬。
女工带着小女孩回到了工作间。
秦键看了眼手机,接着扣上了钢琴盖从正门离开了,他今天必须得去柴院,他可以错过下午的音乐会,但绝不能错过晚上的音乐会。
“不知道老姐的帕格尼尼会是什么样子?”
..
..
秦键离开后,大厅后门一处石柱后的餐桌前的人影也站了起来。
作为第二乐章的第二个听众,他的震撼远远要比小女孩大太多,他没有想到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乐章。
所以他也有了新的问题,他决定现在就要去问问自己的老师帕尔曼。
...
...
去往柴院的地铁上,秦键心情格外舒畅。
今天他尝试了用了贝多芬的感觉演奏拉赫,在他看来这这是一种富有意义的尝试。
未来应该加入更多的尝试,他觉得这有助于他更好的分辨哪些是被时代所改变的,哪些又是被保留下来的。
另一档子。
下午的一段小插曲让他对于拉又有了一些感触。
这种感触和流派没有任何关系,单纯的就是一种与音符的肌肤之亲。
距离上台还有三天,他在走下地铁这一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428. 246卢布,弹给我听
柴院音乐厅的图爱上此刻正上演着白俄国立音乐学院带来的拼场音乐会。
演奏者正激情的演奏着本场音乐会的最后一首作品的最后一个乐章,还是拉三。
“赶上了最后一个乐章。”
秦键压低身子走进了倒数第二排的坐席。
舞台背后的大屏幕上是演奏者的特写,和比赛上的特别不同,镜头只对着键盘并不会移动。
哪怕是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人,听着耳边的琴声也能清晰的看清演奏者是如何演奏的。
“这个环节设计的不错。”
秦键心道,这样一来每一个演奏者的弹奏风格特点都能被记录下来,更方便交流学习借鉴。
就如此时的演奏者所展现出的肥硕和弦,如果不是看到对方将整个手腕压平,几乎每个手指的指肚都盖在了键脚上,秦键会误以为对方已经用尽了整个手臂的力量。
音乐结束后,中年演奏者和指挥在热情的掌声中拥抱了一下。
台下不少人捧着花束上了台。
接着乐团指挥退去,大厅掌声消散。
演奏者拿起麦克风讲了起来。
他的声音细腻的完全不像他的络腮胡,只是他讲的是英语,秦键听不懂。
他猜测大多数人都听不懂。
一番讲述里,秦键只能音乐听到‘raoff’和末尾的一句‘thank’什么的。
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掌声中下午的音乐会结束。
鲁杰罗预告了晚上的音乐会之后,众人离席。
...
下午饭的时候,沈清辞给大家简单的回顾了一下下午这场音乐会。
虽然组成下午音乐会的两个院校在国际上都不是很彰显的学校,但他们的舞台也给台下带来了一些不同的感受。
来自阿尔多尼亚艺术大学的师生带来了拉赫前奏曲中相当著名的升c小调,演奏者对于作品的诠释加入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而下半场由白俄罗斯国立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尼科里带来的拉三也是反响不俗。
秦键听了最后一个乐章,的确如尼科里自己在最后所提到的——‘保证每一个音符的时值饱满而圆润的出现在正确的位置,是我对于学生的第一点要求。’
之后沈清辞还为大家普及了一下尼科里的生平,毕业于康斯坦丁音乐学院的尼科里是俄派钢琴伊古姆诺夫学派的第三代中较为出色的演奏者,同时他对于勃拉姆斯等作曲家的也深有研究。
一场音乐会总结下来,华国院的一众学子收获颇丰。
秦键也是才知道每一场音乐会的每一个曲目表演者在演奏前后都要讲一讲对于将要演奏作品的理解和看法。
这是个有趣的交流环节,除了语言障碍。
不过后面沈清辞也强调了,翻译会将这些发言记录下来以供后续的研讨会上交流使用。
“大家这两天提前整理好自己的发言,简单明了就好。”
“明白。”
“好的老师。”
大家的样子谈不上对于这个环节的契期待,不过秦键还真有点话想说。
...
饭后秦键亲自去学校门口街对面的小花店买了一束花。
一束很大的花束。
有粉的百合,红的玫瑰,紫的丁香,白的郁金。
这腊月寒冬的,花店提供的花种选择还真不少,而且价格是真的便宜。
246卢布,折合下来差不多也就是一个全家桶的价格。
回到柴院秦键把花束交给了夏树。
“夏树,拜托帮我照看一会儿,我有点事,晚上音乐会的时候我找你拿。”
“哇,好漂亮。”夏树大概明白秦键的用意,“是要在晚上给何姐姐的惊喜吗?”
秦键一笑,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餐厅。
音乐会期间,餐厅给大家提供了落脚歇息的地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去别的地方,比如室外的风景就很不错,除了冻鼻子。
...
音乐厅后台的某休息室内。
何静正在为最后的上台坐着最后的准备,毕竟作为今晚的压轴出场她还是有些压力的,她担心自己演奏的不够好。
这对于向来自信满满的她是少有的,对于每一首经手的作品,她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理解。
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也是。
在伊斯曼跟随迪郎葛学习的大半年时间里,她收获最大的地方并不是在演奏技巧上,而是对于音乐的理性处理。
这种理性分析作品的方法是需要先卸下音符本身之外的东西,类似作品所要传递的情绪或是作曲者本身的性格。
专注于作品本身的结构和美感。
这有点像德奥派钢琴的学者,他们编订曲谱、校订表达,作风严谨。
何静的骨子里,其实就是这样一种人。
所以在成熟的技巧遇到了适合自己的演奏风格方向,化学反应自然无比强大。
不然她也不会被安排到如此重要的音乐会的压轴位置,就连中午彩排时的指挥都对她大为称赞。
但是她依然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
她在演奏帕格尼尼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秦键的演奏,那是一种另她无法琢磨的演奏,秦键音符间的思绪让人听起来没有任何设计感,但那挥手即来的演奏却能给人带来天马行空的想象空间。
何静承认自己演奏不出来这样的感觉,但是心中又对此有着莫名的向往。
每每演奏时,就在指尖要放飞自我的时候,理智又在提醒她什么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所幸她是个极其克己的人。
她总能坚持这原有的状态演奏到最后,直到演奏结束她才会长长的松一口气。
但是如此反复,练习的时间越长,她越是陷入了某种困境。
“咚咚。”
两声清脆的门响,让她收回思绪。
...
片刻。
“请进。”
何静放下了手里的乐队总谱,从暖气旁站了起来。
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了。
见来人,何静一松,表情柔和了下来:“不是让你去吃饭吗。”
秦键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吃了吃了。”
...
姐弟二人一同又靠着暖气坐了下来。
“怎么样,一会儿就要上台了,感觉还好?”秦键拿出手机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就要说给上台了。”
“还好..吧。”何静如实答道。。
这一停一顿让秦键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口气可不像他了解的老姐,忙关心道:“怎么了姐?”
何静一笑,“没事。”
顿了顿。
“秦键。”
“嗯?”
“你弹一遍第十八变奏给我听吧。”
“啊...啊?”
...
两声细不可闻的啊。
二声。
429.“还好..吧”和“不能..吧”,秦老师请指点
遗憾的是文字不带背景音乐,但是这一刻真的应该有那么一段——
用来配合秦键精彩的表情。
何静的语气像是陈述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像秦键小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姐,今天帮我洗袜子好不好。’
‘好不好’听起来像是一个询问,但是姐弟之间的对话从来没有过真正的问号。
何静帮秦键洗袜子,现在她让秦键弹帕格尼尼主题随想曲的第十八个变奏。
就像是一回事。
秦键觉得自己不应该有拒绝的理由,或者说他不应该有拒绝的意识。
钢琴就在三米院的的墙角,墙角边还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何静一身银色礼服长裙的素颜,也有秦键黑色夹克的一脸...,怎么说呢,算是一脸蒙圈?
不是蒙圈。
“好。”
秦键说着便向钢琴走去,三米的路程秦键走的不快不慢,他甚至来不及来计算如果再带上愤怒之日扣除10000点崇拜值之后,他所剩的6734点足够他消耗到哪一天。
如果给他一点时间,帕格尼尼主题随想曲他便能独自演奏出来。
但是事情就发生在当下,他压根就没想到会有眼前这一幕。
第十八变奏的谱子就在他眼前,可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他怕自己弹不好。
何静想听的一定不是自己的即兴试奏。
所以。
坐到了钢琴前,秦键接着便打开了面板。
没有什么心理斗争,就在他准备带上风怒之日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
“算了。”
一瞬间,秦键的意念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短暂的几秒钟后。
他微喘一口,思绪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潮糊一片,额头上的汗珠已经连成一道,流到了下巴。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秦键的喉结上下耸动了一番,毫无底气的嘘声道,“怎么了姐?”
“还是我来吧,你帮我听听,”说着何静脱掉了披在身上的大衣,露出了洁白的肩膀,接着坐到了琴凳的一侧,有些困惑的说道,“我总觉得我的第十八变奏有些问题。”
秦键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汗,“好,我帮你听听。”
他正欲起身时,何静忽然问道:“你很热吗?”
秦键轻轻动了动嘴皮子,“是热,不过美食,姐你来吧,我听听看。”鼓励的拍了拍何静的肩膀,他来到了钢琴的一侧。
弹他暂时弹不了,不过给建议这事他觉得自己可以胜任,最近关于拉赫作品的感悟他可有不少。
等待的过程让他的心绪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只是十秒钟过去了,何静还是迟迟没有抬手。
秦键没有开口打搅对方。
又是十秒钟过去了。
何静摇了摇头,“我找不到状态。”
秦键点了点头,他大概明白对方的‘还好...吧’是为什么了,就像当初他在东京决赛演奏k491的第三乐章的时候,他忽然失去了对于演奏的掌控,那是因为他对于作品的认识不够透彻而产生了一些思维混乱。
那一次他用一种粗暴的方式碾压了过去。
现在何静的问题也是如此,但他知道对方的问题一定不是没有准备好,而是需要一点情绪的宣泄口。
何静过于理性的特质对于她演奏这种需要宣泄情绪的作品是一种十足的障碍,尤其是类似第十八变奏这种段落。
看来去了伊斯曼半年多她还是没有改变,心里想着,秦键俯身笑道:“放松。”
“屋里就咱两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就按你的风格来,先弹出音符,然后再做诠释。”
先弹出音符,然后再做诠释,何静默念着,抬起了双手。
没错,这是自己的演奏习惯。
就在她要落指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哼鸣。
像是在模仿大提琴的声音,起伏间充满了音乐动机。
这是第十七变奏结尾的乐队段落。
秦键一边哼着,手在钢琴前柔和的上下摆动了起来。
何静跟着他指挥的节奏渐渐进入到了音乐中,抬手间柔和的solo旋律出现了。
一颗颗干净轻柔的音符就像是插上了翅膀,没一会便飞满了整个房间。
“对,”秦键的声音很轻,“就是这样,再慢一点点,把声音拉长你能看到更多。”
秦键的手挥舞的也迟缓了一些。
接着。
琴声果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本就忧郁的旋律像是一道被拉的更长的晚霞,带着一点朦胧,带着一点旖旎。
秦键享受的迷起了眼,“现在你可以诠释你的音符了,将想法融入到你的音乐画面。”
“和弦。”
“注意和弦。”
“和弦是背景的底色。”
“每一个人都将从你的手指下看到。”
他的声音更轻了。
钢琴展开了一段质朴平和的旋律,让人心里既舒适,又踏实。
秦键能听到何静的表达,这种感觉和他完全不一样,但无疑也是充满情感的。
就在主题要进入到第二遍的时候,这里是需要有弦乐组加入的,秦键再次发挥了乐团的功能。
他饱含热情的鸣唱,音乐在钢琴越发激昂的表现力下逐步升温。
“力量不够!”
这一次秦键的声音变大了。
“不要留余力!”
何静领会到秦键的用意瞬间将推送和弦的力量增加了两个lv。
琴声中也有倾诉,也有依恋,但是唯独没有秦键所表达的那种浓烈的遗憾。
这或许还是她的老习惯,珍惜每一个音符所能体现的东西。
这不是一个坏习惯,这是她的固有风格。
浪漫激情的颂歌最终在张力有度的演奏中落下,最后以一个柔音结束。
音乐停下,姐弟两人相识一笑。
“漂亮。”
秦键送上掌声,何静演奏的还是何静,精细,但是在情绪上她已经表达了自己。
“秦老师请指教?”何静此刻的声音现在听起来轻松了许多。
秦键臭屁起来,“指教嘛——”
“谈不上。”
何静闻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键道:“何老师你能不能改改你弹琴时面无表情的习惯?”
“你说我面无表情?”何静笑出了声,“那你呢?”
“我怎么了?”
秦键不解道。
“你说呢,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现在弹钢琴的样子?”
这..
这个问题,秦键还真没有留心过,可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投入啊。
片刻。
“不能..吧。”
...
愉快的姐弟对话时间。
之后何静没有再弹其他变奏给秦键听。
她觉得她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向,而秦键更期待一会坐在台下听一个完整版。
时间一晃而过。
距离何静登台还有三十分钟,外面的音乐会已经到了下半场。
何静开始上装了,秦键陪着她的同时一个人在钢琴上玩得不亦乐乎。
他一会儿弹肖邦,一会儿弹莫扎特,一会儿还玩玩他不入流的爵士。
距离何静上台还有十分钟,门外已经乱作一片,有号声有提琴声,屋内两人知道乐团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
...
“眼影的颜色好看。”秦键打量着说道。
“是吗?”获得的意外夸赞让何静有点意外。
“是。”
秦键说着一步上前给了何静一个拥抱,“放松放松。”
接着转身朝着门走去。
“台下等你。”
..
何静视野里,秦键的背影越来越宽旷了。
只是。
这个速度她好像还没有适应。
430. 何静的拉五 【上】
适不适应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空荡的休息室内一口叹气声。
镜子中的女人涂着淡紫色的眼影。
确实好看。
...
...
随着台上的掌声落下,迎来了第一日音乐会的最后一个曲目。
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
大半场音乐会下来,伊斯曼音乐学院展现出的深厚的底蕴让台下的每一个人都期待起了他们的演奏曲目。
台下一角。
“何静姐姐要出场了!”夏树手中还捧着花束。
“是啊。”一旁的秦键附和着将目光投到了后台入口,“夏树。”
“嗯?”
“我弹琴的时候面瘫吗?”
...
片刻。
中年指挥率先走上舞台,何静跟随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同走上了舞台。
明亮的台灯下,何静的银色长裙泛着点点光点,有些夺目。
她走到舞台中央拿起麦,对着台下轻轻一鞠,开始了演奏前的发言。
悦耳的中文有节奏的将帕主再次介绍了一遍,最后她像每一个演奏者一样表达了对拉赫的敬意。
掌声落下,何静坐到了钢琴前。
调整琴凳的功夫,她也同时调整好了呼吸的节奏。
与指挥互相确定了眼神的下一秒,指挥抬起手。
台上全员乐手做演奏的起手势,候命。
瞬间。
指挥挥手的瞬间,弦乐组急风一样奏出了简短明了的引子。
下一秒。
“崩嗡!!!”
钢琴一声极其强力的击打吓了台下一跳。
这还没完,随着这一声过后,接着又是一声接一声的超强奏。
少有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开局。
何静在引子部分的每一个高低不等的持续音处理上都奏出了同一个力度,没有任何幅度波动。
这个处理方式谈不上一改常规。
历史上有太多太多的‘帕主’的版本。
大多数版本在开头引子部分也都选择用同一音量将这些音演奏出。
但是他们的音量都控制在一定强度的范围内,这样在随着半音主音出现的后续,依然可以给人一种不稳定的心理情绪——从而以便包含暗示的引出第一变奏主题。
但何静用近乎于三个f的强奏来演奏,这直接消除了音乐旋律可能会给人带来的不稳定情绪。
这样以来听众会分散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从音乐本身转移到演奏者的身上。
所以也就有了接下来这一幕——乐队堂而皇之的将音乐进入到了第一变奏。
小提琴奏第一变奏主题。
...
“这是为什么呢?”
秦键在心里划了个问号。
首先他可以确定何静绝对不是因为紧张而力量失控,因为他有注意后面几个强音音色是经过处理出来的,如果他没有看错何静应该是大臂瞬间下压连带着落指抓键才把音响效果做出来的。
其次乐队的整体音量也是偏大的,这也就是说这一幕是事先就排演好的。
“听下去看看。”
秦键此刻不只对于何静的演奏方式感兴趣,他也想透过这一点窥视一下她的导师的处理逻辑。
作为施坦威的终生签约艺术家以及北美太平洋地区的品牌代言人,迪朗格的名头也实在是不小。
...
何静充满力量的演奏夺取了大多数人的眼球,对于这个表演者,大家的期待值不可谓不高。
庄园酒会上的一曲黄河颂已经让她走进了众人视野。
伴随着音乐的彻底展开,秦键的表情也渐渐舒展了,他也同样期待这一场表演,也想看看这大半年的时间何静究竟学到了一些什么。
“这开场就是惊喜啊。”
音乐继续。
钢琴前的何静如同一位银装女王,挥舞着双臂,驱使着乐队,驱使着钢琴。
驱使着每一双耳朵。
..
..
话又说回来,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在钢琴作品届一直都扮演着一个特立独行的角色。
这种特立独行不含褒贬,完全是拉赫老人家一手促成的。
协奏曲家族将它看作是一部变奏曲,因为自诞生它就有了二十四个变奏的烙印。
变奏曲家族认定它的血缘中更多的是协奏曲,这是因为不论从结构还是设计还是调性的组合,它都庞大到不能被家族所容纳。
采两家之所长,‘帕主’看似就有了这种‘超然’的地位。
实际上谁都不想要它。
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历史演奏版本。
渐渐的随着第四变奏的到来,秦键隐约明白了何静的演奏意图。
她并没有摒弃俄派作品的演奏内核,不论从音量的强弱对比还是音色的干净程度,她都展现了精准的控制力。
但是在变奏的段落结构设计上她就表现的有些不同了。
变奏一进变奏二的时候她的速度没有丝毫改变,变奏二进变奏三的地方她再次没有做渐弱直接涌入了变奏三,而进变奏四的时候她的演奏力量再次加大,同时她的音色发生了变化。
秦键是在听见音响效果之后直接将目光落到了大频幕上。
只见黑白键盘上的十指完全立了起来,全指尖演奏增强了音乐的弹性和律动。
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十指飞舞的跑动技巧中,木管和弦乐恰到好处的将主题进行扩展。
这一处理像是整个将引子连同一二三变奏完整的联系到一起。
“漂亮。”
秦键心中暗赞着,变奏五已经在全新的节奏中以高低音将粗旷豪放的表情显露出来。
频繁的强弱转换使得音乐天然的动感和张力增强。
只是第六变奏的装饰音拉缓了音乐的速度,而且保持这一趋势音乐越来越慢,在最后木管充满一丝哀愁的演奏中结束。
第七变奏并没有第一时间响起。
整个乐队也停下来了一般。
大约两秒后。
在秦键呼吸节奏的反拍中,低音管和大提琴以及贝斯将末日主题引出,并为钢琴烘托出了一种庄严肃穆的背景。
何静的演奏状态也负刚才的激烈,安静了下来。
直到第七变奏结束,何静再度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一停又是两秒。
“她把第七变奏当成间奏曲了。”
台下有人极其小声的说道。
秦键没有听到这句话,但是他也从音乐处理中听出来了。
“如此一来,引子到第六变奏就成了第一部分。”
他心中说道,这和他当时的设计完全不同。
秦键比赛的时候将引子作为第一部分,一到八变奏作为了第二部分,九到十六、十七到二十四变奏分别作为了第三、四部分。
而且其中几乎没有任何休止,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完全按照三乐章协奏曲的演奏格式来做诠释。
第八变奏应声而起。
表演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