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感谢人生遇到了你们(一)
“获得【最佳装帧设计】奖的是……”
一片安静中,颁奖人拆开信封,看了看,然后把头凑到麦克风前面宣布:
“韩觉。”
音乐骤然响起。
这是韩觉今晚获得的第一个奖,也是今晚典礼颁发的第二个奖。
【最佳装帧设计】影响力相对较小,是属于营销号都懒得写的奖,但因为得奖者的名字,台下人的反应十分及时,骚动很快蔓延开去。
开场表演十五分钟,第一个奖用了四分钟,现在不过进行到二十分钟而已,热身都没开始,第一个悬念就即将揭晓。
大家纷纷看向舞台。都想知道,韩觉今晚有没有亲临现场。
属于【最佳男歌手】的最前排座位上,韩觉的位置正空着,但也不能肯定他绝对没来。一张专辑,从词曲编唱,再到装帧,到音乐录像短片,都是韩觉自己主导的,于是提名的范围很广,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他都有位置坐,现在找不到他,也不好说他真正坐到了哪里,为的就是让大家以为他没来。甚至他还是去年的最佳词曲的得奖者,搞不好一直等在后台,准备给人颁奖也不一定。
在背景音乐中,一个穿正装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走出了席位,从通道往台上走去。
很多人认出了他是韩觉的经纪人,也是韩觉工作室的股东兼经理,关溢。
舞台后方的观众里,少部分女孩子尖叫起来,让人感觉就连关溢都有自己的粉丝了。
关溢从颁奖人的手里接过奖杯,到话筒前站定,面对台下投来的各种目光,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说:
“我是韩觉的经纪人。今天晚上,韩觉所有的获奖感言都将由我转达,以第一人称叙述。我把它们都记在了脑子里,没有写在纸上,所以,等会儿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那一定是我记错了。”
台下观众哄的一笑。
关溢说:“他特意叮嘱过我,不要感谢家人,不要感谢评委,不要感谢公司,不要感谢所有人,因为这些人对他的成就一点贡献也没有。只要感谢两个人就行了——经纪人和老天。”
下台人一边笑一边在想,这句话会不会是关溢自己编的,台上关溢紧接着就补充道:“当现代科学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只有这两位还能给予我些许安慰。”
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韩觉本人写的了。
笑声停歇之后,关溢开始转达韩觉对【最佳装帧设计】真正的获奖感言:
“关于【最佳装帧设计】这个奖,我得感谢裴清。认识她之后,她送了我很多有关绘画的书,熏陶我的艺术素养,但她从不具体教我怎么画画,一直放任我野蛮生长,随便我画,然后再拼命夸我有天赋,还一直想把我往艺术届拉。我心里很不安,跟她说算了算了。她说来嘛。我说不行。她说来嘛,画画多有意思,赚的钱也多。我说我不相信。
拉锯若干年之后,她终于放弃,我心里有点失望,但是有天我突然发现,我的指甲里已经浸透了洗不掉的颜料,它们时刻提醒着我,我这双手除了弹奏乐器写剧本以外,还可以用来拿画笔。她的目的得逞了。
当我回过神来,我家里已经到处都是我自己画出来的画。筹备专辑的时候,同事问装帧和封面请谁来设计,我大喊‘我来我来’。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以为绘画会分散我的精力,会让我变得不纯粹,但实际上,绘画使我变得更丰富了。我能够从一幅画里看到节奏,也能够在旋律里捕捉色彩。图像和音乐很像,它们的表达能够轻易地越过国界,去到文字所达不到的地方。所以当我着手设计封面的时候,很自然地把它当成了歌曲的延伸,希望能在音乐响起之前,就先一步挑选出能共鸣的听众。
所以我要谢谢裴清,谢谢你教我画画。”
关溢讲完,在掌声和笑声中走下台去。
今晚这场典礼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状态。关溢在念感言的时候,表情全程不变,和说出来的内容形成强烈反差,让人听得专注。
大家之前也有想过,韩觉多次公开表达自己不喜欢被授奖,不在意别人的肯定或否定,所以他的致辞会不会很惊世骇俗,会不会很出人意料。要么增添话题,要么搞砸典礼,总之不会让人猜到,平平淡淡一味求稳,绝对不是韩觉的风格。
果然,所有人都没猜到,韩觉的获奖感言,竟是这么得用了心。
关溢下台之后,众人意犹未尽,不禁暗中期待,韩觉接下来再得了其他奖,还能说出什么样的感言。
…………
夜晚七点三十,裴清正在美术学院进行一场讲座。
作为当代艺术领域最年轻的大师,一幅画的成交价好几亿,邀请她的访谈和专栏数之不尽,蜂拥而至的关注让裴清嫌吵,她只挑了几个成名前就关系好的记者和几个很早就看好她的艺术评论家,其他统统拒绝。
这次邀她办个讲座的是母校,不太好拒绝,裴清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性格尖锐的艺术家,被老院长和恩师拜托了几下,也就来了。
讲座的会场用了最大的厅,台下依然座无虚席。大半是学弟学妹,小半站着或挤着的,是其他学校或渴望得志的画家。
裴清出身艺术世家,从小一路顺风顺水,没遭遇什么挫折和低谷,更没郁郁不得志的经历。如果拍成电影,就是没什么冲突点的剧情片。唯一可以说是瓶颈的困境,也在一两年内就突破了。一两年的时间,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几乎不叫瓶颈。
裴清分享的内容,大多是瓶颈期里,如何从一个技法出众的画匠,蜕变形成一个拥有自我风格和世界观的艺术家。而在讲的过程中,又无可避免地提及到了给予她启发的韩觉,盛赞韩觉画作里展现的世界观,是相当有特色和价值的,没能把韩觉哄骗到艺术界,实在是太可惜了。
在座的都是拜师学艺勤学苦练的骄子,对于韩觉一个外行轻轻松松就能走到他们目所不能及的山巅,心里其实是不怎么服气的。
有学生悄悄看了手机,韩觉的获奖感言已经转成了文字,在微特上流传,对于韩觉那副“我真的不想进艺术界,但奈何天赋太高裴清就是不放过我”的姿态很是不爽。等到了自由提问的环节,就举手发问,韩觉如果真进了画坛,而不是去弄什么流行歌曲,商业电影,他还能不能赚到这么多钱?
问题一出,其他一些学生跟着点头,也想知道答案。
裴清扫了一圈众人的表情,想了想,回答那个提问的学生:“你这句话其实有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问,韩觉靠画画能不能赚大钱。我先回答你,能。
第二个问题是,韩觉一个搞通俗艺术的,凭什么能赚这么多钱。
我一个在拍卖行工作的小姨,以前跟我聊天的时候,讲过这样一句——‘买艺术品,大家都幻想将来获得暴利。但艺术这行当,便宜的其实最贵。’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学生并不恼,而是很玩世不恭地坐了下来,嗤笑着问:他那些东西也能叫艺术?
场面眼看着就要乱起来,有老师准备训斥学生,或者快速翻过这一页进入到下一个问题。但裴清大大方方地对老师表示没关系,然后认真的想了想,说:“艺术界的,瞧不起搞通俗和流行的,姿态总是端得很高,无非是觉得所有面向大众的东西,或多或少是媚俗的,对吧?”
台下很多人默默点头。
裴清说:“那不媚俗的我们是什么样的?竭尽全力画了一幅画,觉得美得不得了,展现了美的真谛,拿去卖,但没人买。因为你没名气。
经纪人说,想抬高画价,要么为这幅画多营销的故事,大众都听进去了,那价值涨一涨,要么上了几个新闻参加几个节目,大众知道了画家的名字,价值再涨一涨,要么讨好评论家,让他们把你写得像下一个大师,有投资价值了,价值也涨一涨。
好不容易有了名气,画被拍出很高的价,结果呢?钱拿到了,但画被收藏在了富豪的书房或客厅里。这个富豪一定懂这幅画好在哪里吗?可能懂,也可能不懂,但不懂的可能性更大。这些不懂美的人为什么要买画呢?可以高价卖出。可以洗钱。可以当成不落俗的礼物送出去。可以在其他富豪上门做客后发出赞叹,可以满足‘人无我有’的虚荣……无论哪种,你们的心血都成了工具。
这个过程,到底艺术在哪呢?
比起成为大众的精神食粮、激发更多的人进行创作、抚慰人们生活里的痛、代替他们说出难以表达的情感、鼓励人们更好的生活下去,难道成为有钱人的附庸、少数人的玩具更值得骄傲吗?”
台下学生都不说话了。
裴清喝了一口水,缓和了语气,说:“在这个时代别说做一个艺术家了,实际上,能先做好一个人就已经够难的了。
对于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艺术,自己是不是艺术家,韩觉其实不太在意。以前我很希望他来画画,时常怂恿他。总共持续了两年,最后在去年放弃,那次他画了一幅绝好的画,我实在忍不住他天分被埋没,就刺激他,‘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艺术家?’,他回答我说,‘快乐的人’,我说他搞错了问题,他说是我搞错了人生。”
第737章:感谢人生遇到了你们(二)
颁奖环节和表演环节轮番进行。
很快的,又来到了有韩觉被提名的奖,【最佳音乐录影带】奖。
入围者被一一介绍过后,颁奖人拆开信封,露出一个笑容,读:
“获得【最佳音乐录影带】奖的是……韩觉!”
依然是关溢上台,从颁奖人的手里接过奖杯。
观众的掌声陡然热烈起来,他们期待着关溢,就像是期待一场表演。
关溢也很自觉,没有任何废话,推了推眼镜,就开始背诵韩觉对这个奖的感言:
“拍音乐录像一直让我很头痛,因为我实在不喜欢出镜演戏,让我跳舞我又懒,况且都不是舞曲,没什么好跳的。有朋友建议我,把歌词拓展成剧本,拍成故事就行。我听完有些担心,怕影像作为歌曲的诠释,会成为一种类似“官方”的权威认证,会限制听众的感受。我自己也是这些歌的听众而已,不愿意把我的理解凌驾于其他听众之上。
这位朋友就讲,完全没必要担心,也不要觉得自己的理解有多重要,因为歌曲一旦发布,我就不再是最懂这首歌的人了。
我听完有些生气,她怎么能这么说。这种话讲出来,我不就没有借口推辞拍摄音乐录像了吗?
最后我只得写出几个短片剧本,拍出几支短片。
果然,感动大家的《单车》就证明了,我区区韩觉懂个屁的《单车》。
今天能获得这个奖,除了要感谢那位朋友,我还要感谢杰克、詹妮弗、古煜和米粒,谢谢他们在音乐录像里贡献的表演,感谢他们在忙碌的电影拍摄行程之余,还肯接受我的威胁,被我叫出来拍短片也任劳任怨,而且片酬还那么低。谢谢。”
台下依然是掌声和笑声。
…………
杭城周边小镇的一所儿童福利院,一群小孩坐在音乐教室,从大屏幕里看着颁奖典礼的直播,但小朋友的脑袋朝向各不相同。
此时晚上快九点了,已经过了孩子们平时睡觉的时候,但他们顽强地坚持着,因为“要亲眼看到韩老师拿奖”。
院长有点头疼,因为她知道韩觉被提名的奖项实在有点多,贯穿整个典礼,大奖更是在最后的最后,看完得到深夜去了。于是她把在杭城的古煜叫来,希望他能劝劝孩子,结果古煜来了之后,拍着手坐了下来,跟孩子一起看起了电视。
古煜让院长不要着急,堵不如疏。果然,枯燥乏味的典礼,催眠一样地让孩子慢慢闭起了眼睛,脑袋歪到了一边。
只有韩觉被【最佳音乐录影带】提名介绍时,古煜出演的角色出现在了屏幕上,大家短暂地振奋了一下。马铃薯小鬼大声拍手,把其他人惊醒,孩子们半梦半醒什么也不知道,就擦着嘴角也跟着拍手。了解状况之后,他们也很开心,但实在听不懂关溢的感言,一颗又一颗小脑袋很快又低下去,摇摇晃晃打瞌睡。
古煜跟着院长和老师,把孩子一个个抱到宿舍,给他们盖好被子。只有马铃薯小孩精神亢奋,还在坚持,陪着古煜他们一起接着看,期间不停地向古煜问出各种问题。
“关叔叔为什么能背下这么多字!太厉害了!”
“因为他吃饭不挑食,还经常运动,而且睡眠充足。”
“……”
“韩老师为什么不自己去说这些感言,是怕背不下来吗?”
“他平时睡得时间更久,吃得更多,所以记性更好。他不自己来背,应该是怕太肉麻了吧,哈哈。”
“……”
“为什么每次只谢那么几个人啊?”
“因为一个奖谢不完那么多人。”
“那万一有些奖没有赢,岂不是有些人就谢不到了?”
“对,那些人只能洗洗睡了。”
“古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提睡觉?是困了吗?困了你就先去睡吧!”
“你这小鬼……”
“……”
“韩老师真的不唱歌了吗?不唱歌了去干嘛?”
“暂时不唱了吧,他接下来应该专注拍电影了。”
“韩老师的新电影你会不会参加?”
古煜摇了摇头。
“你也太没用了吧……”
“说什么呢!”
倒不是古煜不肯演,只要韩觉一句话,什么剧本什么角色他都会接,没有二话。只不过韩觉出国前,跟他吃了顿饭,期间说了新电影的情况,说那是一部主要是女性为主的电影,男性角色不重,而且已经有了人选,然后向他推荐了孙导新电影的男主角,让他去试。现在古煜马上就要进组去拍孙导的电影了。
而那个叫《情书》的电影,古煜记得米莉在积极争取角色,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京城某公寓,夜晚九点半。
“等等!”米莉一手举着电话,一手用遥控器把播放【金曲奖】的电视音量调低,反复确认道:“定下了?这就定下了?什么时候试镜的?”
电话里经纪人声音相当苦闷:“试镜已经取消了,打去问,说是就今天早上刚确定的。应该是昨天韩觉回国敲定的。”
“那我不是白准备了啊……”米莉郁闷地躺倒在沙发上,拿起了茶几上的剧本,翻看着被画了黄线的女二的台词,很舍不得这个角色,问:“哪个人啊?路子这么野。”
没能拿下韩觉的新电影,经纪人心里也有些失望,但过去几年经历过的失败次数太多了,所以一下子就调整好了心态,建议米莉:“要不你去试试女主角?”
“呵呵。”米莉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笑,似乎很高兴经纪人这么看得起她的演技。
过了半晌,米莉想起了什么,叮嘱经纪人:“【火种】那边有个叫妮可的,近期好像在筹备项目了,你帮我去要份剧本。”
“美利坚人?新人导演?会不会太……”
会不会太冒险了,刚摆脱【票房毒药】的称号,再失败就有可能重新戴回去。
米莉知道经纪人想说什么,但她也不是一拍脑子就提出这个建议的,她从容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眼光,但韩觉的眼光总可以相信吧?”
古煜签了【火种】的约,米莉和古煜聊天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一些公司内部的事情。比如【火种】那一票新人导演里,一个叫妮可的导演,被韩觉盛赞,她的作品是第一个进入筹备阶段的。周一博也讲,这个妮可最有可能冲击他首席大师兄的地位。所以米莉。
经纪人想了想,觉得有点搞头。
“不过动作得快。这新人计划的第一部作品,我估计【火种】应该会很重视,制作级别应该是最高的那种,我们不早点的话,到时候又来不及了。”米莉预感到了将来的情况,略带感慨地说:“要跟那些美利坚演员抢饭吃咯。”
美利坚,旧金山。
詹妮弗闻着清晨六点的空气,点上一根香烟,慢慢活动着脖子。此时的她刚结束一个电影节的评审工作。
虽然詹妮弗在美利坚本国只有年轻时拍的寥寥两部作品,但她近年在华夏影坛获得的成绩,足够填补资历的不足,成为电影节评审团的成员。尤其是在【我也是】运动兴起之后,她当先响应,把曾经伤害了她的那个业界大佬弄下了台,直接让她成为美利坚影坛地位超然的存在。
有些尴尬的是,她在华夏的成就,到了电视上也不是全部都能说。比如《黑镜》,采访时主持人总是默契地略过这个,闭口不提。
美利坚有类似【藤蔓】的电影评分网站,《黑镜》刚播出那会儿,一度取得9.5分的高分,然而影迷狂欢还没来得及欢呼,第二天就被当局删除了词条,紧接着是整个评分网站进行整改,为期一个月禁止所有用户评论。
詹妮弗虽然无奈,相较于以往,却少了很多愤怒。她最近作为影视行业女性争取权益的代表人物,和上下各方势力打交道的次数多了,深知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一根烟抽完,在去往酒店的路上,詹妮弗拿出手机,看了看华夏那边【金曲奖】的情况。
看到关溢转达的韩觉【最佳音乐录影带】奖的感言,詹妮弗笑了一下。
比起韩觉对她的感谢,她其实更感谢韩觉十倍百倍。
年轻时的她,若看到《黑镜》的待遇,她只想逃离这片浑浊的环境,但现在她,却打定主意要留下来,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因为她认识了韩觉、夏原和贾伦斯这样的人。在他们那里,梦想是会被认真对待的。和这群人在一起,她学会了面对困难的时候,逃避虽然有用,但是期效很短,只有迎面直上,才有解决难题的可能性。而且有【火种】的一帮朋友在,她感觉自己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孤独。
“叮——”詹妮弗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来自杰克。
杰克:【妮可电影筹备好了,我看过了,特别女权。她们现在在找女主角,我向妮可推荐了你!不用感谢我!】
詹妮弗:【还用你推荐?我早就拿到剧本了。】
第738章:感谢人生遇到了你们(三)
“获得【最佳编曲】奖的人是……韩觉!”
当关溢第四次站到台上的时候,还没讲话,台下就已经有人咧开嘴笑了起来。
作为经纪人出道的关溢,已然享受到了成名已久的喜剧演员的优待。
关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台下笑声更响了。
“能获得这个奖,我要感谢林芩。
我掌握的乐器不多,可以说相当少。我的专辑中,之所以出现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歌曲,涉及到各种东方西方的乐器,完全是因为林芩的功劳。
一开始,我的歌曲里乐器的构成相当简单,也很单调,不懂得怎么把东方乐器和西方乐器融合,也不懂电子乐和古典怎么才能不变扭。
林芩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音乐人,我把这个烦恼告诉了她,问她是怎么掌握多种乐器和类型的,把它们捏到一起而不打架的诀窍是什么?
她告诉我,什么东方乐器西方乐器的,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它们都是发出声音的工具而已。无论是古代石头撞击的声音,还是现代的电子合成音,能取悦耳朵的声音,都可以成为乐器。
对话当晚,她就往自己头上罩了个塑料水桶,兴冲冲跑到了雨里,只为了听雨滴撞在桶上的声音。然后也递给了我一个桶。
我立刻把桶套到了头上,也走到雨里,果然听到了美妙的雨声。我心想,这下明白诀窍了。
但她下一秒把我的桶摘了下来,说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想学怎么编曲的话,那拿点诚意,比如用钱把这个桶装满。
所以,能获得这个奖,我得感谢她当初递给我的那个桶。
左括号,此处举起奖杯,朝镜头示意,右括号。”
关溢面无表情地举起拿着奖杯的右手,出拳一般,僵硬地朝镜头戳了一下,接着后退两步,走下台去。
…………
夜晚十点。
林芩的车子行驶在一条山路里,周围路灯很少,两边是田埂,天朗星稀,灯火在路尽头很远很远的远方。
副驾驶的助理战战兢兢,缩着身子一直在呢喃:“会不会开错了,会不会开错了,吴老师怎么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开错了大不了在车里睡一晚嘛。”林芩无所谓地说。
她们现在是在前往拜访吴老师的路上。这位吴老师是华夏有数的音乐制作大师,近期他在传统的独奏的笙21簧上,自行加了四个苗,可以演奏更多的变化音。林芩很感兴趣,在电视里听完这种乐器的表演之后,托人跟对方聊了聊,想看看。对方也热情,邀她,她就来了。
咣当路过一个陡坡,助理被吓出一声尖叫,林芩淡定地伸手,调了调频道。
因为在偏远的乡下,这个时间能调到的频道似乎不多。终于调到了一个音乐电台,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正在聊天。
听了一会儿,林芩才想起来,今晚是【金曲奖】的颁奖典礼,他们这电台节目就相应地弄了个金曲专题,偶尔播报一下【金曲奖】的得奖情况,遇到有意思的获奖感言,就一起感慨一番,或者引申一下话题,放了放获奖曲目。
【能获得这个奖,我要感谢林芩……】
感言听到后面,两位主持人笑得花枝乱颤。
林芩也笑。
一旁的助理好奇道:“最后他用钱装满那个桶了吗?”
林芩嘴角咧得更开了:“装满了,不过不是用钱。”
“那是用什么?”
“漫画书。”
“什么!”助理语调升高,表示难以置信,“那你教了吗?”
“当然教了啊!”林芩哈哈大笑,“限量版的第一套诶,那可是比钱还珍贵的东西啊。”
“不懂,不懂。”助理摇着头搞不懂这两个人。
“你当然不懂。”
…………
“【最佳作词】奖……韩觉!”
“我要感谢夏原。如果大家听了我在最佳音乐录像奖的获奖感言,那么,夏原就是那位警告我不要自以为是的朋友。如果大家没听过我那段获奖感言,没关系,我在这里重新介绍一下她。
夏原是我一个性格很温柔的朋友。”
听到这里,所有听过韩觉写最佳音乐录像获奖感言的大家,都嗤嗤笑了起来。
一些圈内人更是知道夏原是【火种】的高层之一,性格和手段一样凌厉,与温和、温柔这类形容词一点也不沾边。
“我曾经有过一次想放弃音乐的时候,是她将我往回拉了一把。如果没有她这一把,我后来所有的歌曲,可能只供自娱自乐。你们损失就大了。”
关溢无可奈何地指了指台下。
笑声响起。
他继续背:“我是从说唱转型流行乐的,民谣也唱过,起初觉得写歌词不过如此,简单的很。但后来等到真正开始按曲作词,一下子就傻眼了,华夏语四个声调,调子要跟着旋律走,让词不跟曲相撞,实在不是简单的事,粤语九个声调就更写。
我觉得写词好难,好几首歌都是写了一半的残缺品,懒得将它们完成。后来夏原听说了这件事,竟然没有骂我废物。她太温柔了,她只是鼓励我说,‘你这样的情况,主要还是文化水平不够,语感不行,词汇量匮乏,与其在这里磨磨叽叽,还不如赶紧去读点书,看看还能不能补救。’然后给我列了一堆古代和现代诗词的书单,让我在期限内看完,看不完就要揍我。
效果真的很明显。
我那些怎么写都写不出来的歌词,当天就有灵感了。感谢她!”
…………
“哈哈哈哈!”宋寅笑得身下的沙发像海浪一样起伏不定。
“很好笑吗?”一旁的贾伦斯像小船一样随波摆动,他皱着眉头,不知道笑点在那里,急忙拍打宋寅的肩膀:“好笑在哪里?给我解释解释。”
宋寅懒得理他。
贾伦斯盯着电视沉思半天,终于悟出来了,“哈哈哈哈!我明白了!哈哈哈!”
宋寅表示怀疑。
贾伦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说,他是说唱转型流行乐……哈哈哈哈!说唱转型流行乐!哈哈哈!说唱……”
宋寅认为贾伦斯已经疯了,转头对正办公桌工作的夏原问该怎么办。
“冷置五分钟就行。”夏原头也不抬地回答。
贾伦斯听到了,坚持要笑得超过五分钟,结果五分钟都过去了,自己的喉咙也干了,宋寅和夏原还是谁也不搭理他。
“哈,咳咳……哈哈,咳咳咳……”贾伦斯觉得自己快死了。
“看完了。”夏原把剧本放下。
贾伦斯跟狗一样立马跑过去,问:“怎么样?怎么样?老韩写的剧本,绝对没问题!”
夏原手里的剧本正是昨天韩觉送给贾伦斯的生日礼物。
昨天贾伦斯一拿到就想给夏原看,但夏原昨天在忙别的事,今晚才真正开始看。
“元素太满了。”夏原皱着眉头,点了点剧本,
电影剧本的初稿和最后的定稿差个十万八千里,这在业内是常有的事。韩觉的剧本经常一枪定稿,初稿写出来直接就可以拿去拍,但凡事只要和贾伦斯扯上关系了,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啊。”贾伦斯听出来剧本有问题,很沮丧。
“不过拆分成三个电影来拍的话,应该有点意思。”拆成三部之后,每一部制作成本简单估算一下,都在上亿。夏原十分欣慰,韩觉总算是写出大片了。“最后还可以搞成警匪宇宙,三部电影的主角开始交汇,啧,圈钱利器。”
贾伦斯死灰复燃,拿着剧本狂笑着跑走,应该是去找人拆剧本了。
夏原走到单人沙发坐下,跟宋寅一起看起了【金曲奖】的颁奖直播。
“那个书单是真的有?”
“有啊。”
“你回头发我一份呗。”宋寅对那个所谓能提升作词能力、陶冶文学素养的书单很感兴趣。
夏原扭头看了眼宋寅。
“趁老韩不在的时候,多拿几个奖嘛。”宋寅磨刀霍霍,很有野心。
“出息。”
第739章:感谢人生遇到了你们(四)
“【最佳作曲】奖……韩觉!”
关溢没有马上开讲,而是闭着眼睛,用食指在太阳穴点了点,电视调频一样,仿佛在搜索对应的获奖感言。
毕竟要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而下面这一段,又是重中之重。
“这个奖,我要感谢章老师,章依曼。”
关溢才说了一句,台下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就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我还是像大家一样,称呼她为章老师。为什么呢?破折号,因为这个绰号是我起的。
当然还因为,她身上始终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我出道之初,被称为机器,往好了想,是从不出错,状态永远稳定。但其实也是说,我唱歌和演奏没有感情,永远像是旁观别人的事,很难引人共鸣。
章老师有很多感情,充沛地几乎要满出来。遇到她以后,我才变得像个人。我开始唱自己的心声,开始弹奏有关自己的音乐,开始用音符表达我的情绪。可以说,直到认识她,我才真正开始接触音乐这个东西。
作曲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只要她在我边上,我就永远不会灵感枯竭。希望看到她笑,希望看到她哭,希望看到她哭完之后笑,这样想着,脑海里就会蹦出一段又一段的旋律。
她就是我的开关。”
…………
章依曼摘下耳机,嘴角洋溢着笑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此时她正在一艘游艇的甲板上,身前放着鱼竿。
阳光浮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这么好的天气,根本不会出现韩觉所担心的暴风雨。
章依曼低头看了看,躺椅的边上,是韩觉放置的救生衣和救生圈,以及一艘还没充气的橡皮船。
章依曼回味着韩觉的最佳感言,不过瘾,上微特把【最佳作曲】奖的感言片段又重新看了一遍。
【……她就是我的开关。】
章依曼还是有些害羞。虽然这些情话是通过关溢的嘴巴说出来的,但不妨碍她感到欣喜。她也能理解,因为她知道这些话要是韩觉当面对她讲,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讲的。
“大叔!”章依曼朝船舱大喊。
“干嘛?”韩觉的声音飘出来。
“有没有新曲子想出来呀?”
“新曲子啊?还没。”
“那现在想好不好?”
“很难啊。”
“旅行嘛,就想我们一起旅行的曲子。”
“旅行啊……”韩觉的声音短暂地沉寂了几秒,再响起的时候,就是一串歌声: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你看过了许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
……
你熟记书本里每一句你最爱的真理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
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动心……】”
章依曼起初还跟着旋律晃晃悠悠,但听着听着,笑容慢慢消失,越听越不对劲,听到后面更是火冒三丈。
“你唱的是什么呀!”章依曼怒吼一声,就跑进船舱去殴打韩觉。
…………
“获得最佳专辑制作人奖的是……韩觉!”
“感谢科恩,我的老师。他以前跟我讲过,‘音乐制作人的工作,不是让歌手把歌词唱出来就可以了的,而是要他把歌词没写到的东西唱出来。很多时候歌词最重要的地方,在弦外之音。’这句话我牢记在心,以至于后来每当我找到一个‘弦外之音’的时候,作为作词者的我,立马就会拿起笔把这个窟窿补上,然后让作为制作人的我束手无策……”
…………
魔都夜晚十点半,【艾都】名下的一处录音棚。
科恩仍在加班,赶一首歌的进度。
“刚才那段不错,接下啦再试试悲伤的情绪减三分,然后增加一分解脱。”科恩皱着眉头对棚内的歌手提出要求。
“……”
三十秒后。
“不错,接下来想象一下你有一个烦人的小孩,明天终于到他上小学的年纪了。”
“……”
再三十秒后。
“……不错,先休息一下吧。”
歌手被助理伺候着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科恩坐下来烦闷地吃着披萨。
录音师走过来,也抓起一角。他了解科恩,别看科恩刚才一直在说“不错不错”,其实一段能用的都没有。“不错”在录音棚只是沟通用语,没有任何含义,算是业内的约定俗成。
会残忍地直言不讳指出歌手这里不行,那里不行的现役制作人,就录音师所知,大概就只有韩觉。
“太费劲了!我也不要求他跟韩觉章依曼一样有天赋有悟性又努力了,我就一个要求,他妈的把嗓子养养好,这不是歌手的基础吗?”科恩简直要气坏了。
录音师只是陪着苦笑。
他们这些幕后人员,能接触到一个歌手最真实的声音。如果遇到韩觉章依曼那种歌手,一起工作简直是一种享受。
“【最佳专辑制作人】出来!”助手神情兴奋地走了进来。
“谁?”科恩停下咀嚼。作为志在以外国人的身份获得这个奖的他,每年【金曲】他就只关心这个奖。
“韩觉!”助手说。
“哈哈哈——”科恩整个脸绽开了笑容,刚才工作的烦闷一扫而空。
当重新开始工作之后,再面对歌手的种种不足,科恩整个人都慈祥了。
“比刚才好了一点,哈哈哈,我们再试试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
“年度歌曲……是我恨喜欢的一位歌手,恭喜韩觉!”
“感谢我的听众。原本只是用来自说自话的歌曲,却一不小心收获了那么多的知音,感谢你们,因为有你们的存在,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些孤独的感觉……”
…………
韩觉粉丝后援会团建场所。
“噢!!!”
“又一个!!”
“已经七个奖了!”
元老粉丝们包了一个酒吧,开着【金曲奖】的颁奖直播,大家一起聊天叙旧,只有当有韩觉提名的奖项出现时,大家才跟看点球一样紧张,然后为韩觉的得奖而庆祝欢呼。
胡斐和会长她们更是喝了不少酒,情绪很高,因为韩觉昨晚上了两档综艺,接下来半个月她们的生活又有盼头了。
尽管以她们的想法,是希望韩觉能好好养病的,但心里还是希望能多看看韩觉。能够像昨天那样时不时地出现一下,就够她们心满意足、十分惊喜了。
酒吧后来又来了一些魔都当地的老粉丝,大家像老朋友一样说说笑笑。
胡斐突然看到一个年轻的。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来。
“怎么了。”姜芸注意到了胡斐的脸色。
胡斐只是朝着一个地方指了指。
那个方向,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安安静静地坐着,桌前摆一杯啤酒,只是直直地盯着投影大银幕。
“这是谁?”姜芸以为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混了进来。
“许谨。”胡斐说。
“谁?”姜芸还是不知道。
“老韩最早打的那个粉丝,”胡斐低沉的声音穿过热闹的笑声,和音响的掌声,准确地到达姜芸的耳朵里。
姜芸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来干什么?!”她没忘记,就是从那个事情为开端,韩觉后来才一落千丈、墙倒众人推。
暴脾气的姜芸正准备过去,刺她两句。会长突然拦住了她们,说许谨是她邀请来玩的。
“老韩已经说过,以前的事情不关许谨的事,毕竟当初打是真的打了,他后来也一直很难过。”会长看着角落的许谨,说,“那小姑娘这些年也一直很后悔,觉得自己当年没有勇气去指正一些什么。现在她在学法律,实习的律所,是老韩他工作室的合作律所,现在跟的上司,也是在帮韩觉处理作品权益的事。挺好的。”
胡斐和姜芸沉默地看着许谨。
再看许谨,其实她的神情有些怯怯的,注意到胡斐她们在注意她之后,更是变得不安,拿起酒杯遮掩着下半张脸,生怕被发现一样。
“就让她在这里吧。”会长说。
胡斐和姜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胡斐召来服务员,让给许谨送去果盘。
许谨收到果盘,再抬头看看胡斐,见到胡斐她们举起酒瓶示意,许谨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端着酒杯遥敬示意。
身后忽然又传来“安静!安静!”的声音,是又有韩觉被提名的奖出现了。
…………
关溢背感言背得都有些疲惫了。
只有台下观众和电视前的观众却越来越兴奋,孜孜不倦地期待关溢继续背诵感言,最好多背一点。
也不知道是期待韩觉能不重复地说出什么新内容,还是在期待关溢背到多少字的时候会出错。
一个又一个感谢过去,每当关溢背完一段,对应的总是热烈的笑声和掌声。韩觉和关溢的表现既没让人失望,也让人暗中略有失望。
终于,典礼来到了尾声,再有几个大奖,这届的金曲奖就全部结束了。
“获得【最佳男歌手】奖的是……韩觉!”评审团主席作为颁奖人,大声宣布获奖者。
一整晚面无表情的关溢,这次领奖的时候,终于挂上了些许微笑。
可能是因为他也知道典礼马上就要结束了吧。
关溢拿着奖杯,仔细端详片刻,然后略带感慨地说:“能以歌手的身份活到现在,我最感谢【蓝鲸】,感谢老董事长,感谢顾凡。
在这个世界,我有两个家,一个是我爱人在的地方,另一个是【蓝鲸】。感谢他们塑造了我,也感谢他们在我走了点弯路之后,依然对我这个混蛋敞开怀抱,两次收留了我……”
…………
老董事长揉了揉眼角。
“爷爷,你哭了!”小胖孙子大声惊叹。
老董事长羞怒交加,狼狈地打了个哈欠,解释说这眼泪是打哈欠打出来的。
孙子并不相信。
老董事长问:“作业写完了没有?!”
孙子傲然答道早就写完了!
老董事长说:“期末考试没考好的话,暑假没玩了,去补习班吧。”
孙子像孙子一样跪了下来,哀嚎:“不要这样啊!——”
老董事长置若罔闻,老僧入定般不为所动,还要他哭得声音小点,别打扰到他看电视。
孙子一气之下,竟伸手摘了爷爷的假发。摘完就后悔了。
然而老爷子也没发怒,这让孙子心里踏实不少。
“从今天起,你以后不要喊我爷爷了。”
“爷爷!!!”
…………
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奖,是【年度专辑】,今晚最重要的奖。
等同于电影节里的最佳影片,是一场颁奖典礼的核心,也是那一年整个行业成果的代表作。
“获得【年度专辑】奖的是……”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一片寂静。
“韩觉!”
不知是第几次响起这两个字了。
韩觉本人,但毫无疑问,今晚的他,就是绝对的主角。
今晚最响亮的掌声和欢呼声响了起来。
关溢从后台慢慢地走回到舞台,十几次如一次地跟颁奖人握手,接过奖杯,然后走到话筒前方。
掌声和欢呼声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对于这个今晚最最重要的奖,韩觉写的获奖感言又是怎样的。
然而,不同于之前韩觉写的其他感言,这一次的感言相当简短。
而且要感谢对象,只有一个人。
“谢过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我生命中出现的重要的人。哪怕没有遇到他们其中一个,我的人生也会就此发生重大的改变,走不到这里。在这些人里,我最想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
关溢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
“韩觉,辛苦你了。”
…………
魔都某公寓。
韩觉的照片散落在桌子上。
第740章:情书(一)
翁遥提着水壶,给屋里屋外的盆栽挨个浇水。
浇水不是时间一到,一股脑把水倒进去就可以的。得按植物类型,再看土壤的干湿情况,酌情浇水。叶上积了灰尘,还得拿湿布擦拭。
是细致活。
家里的活物,基本上都由翁遥来照料。
以前的时候,她有时忙起来也不着家,特意留了纸条,告知堂姐每盆花的照料方法,堂姐视而不见,导致她常常好几天后回到家里,发现植物几乎枯死,只得急忙补救。去年夏天,和堂姐吵完一架,彻底搬出屋子,只抱了一盆兰花走,对于其他留在那里的盆栽,心里沉重地已有了结局。指望堂姐把那些花草照顾好,等于眼睁睁目睹它们等死。每每想起,翁遥都觉得抱歉。
时隔大半年之后回到堂姐家里,竟发现家里的植物不仅没死光,数目比她走前还多。这样的事发生在嫌弃过植物跟她抢氧气的堂姐身上,简直是不可思议。
翁遥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然而当时正值堂姐陷入舆论的旋涡,真真假假、真中掺假的经历到处流传,网上群起攻之,翁遥也没有契机和心情询问堂姐突然养花的原因。她能做的,只是在外头的时候,不给堂姐添麻烦;到了家里,在堂姐深夜忙到忘了吃饭的时候,烧点东西给堂姐吃;其余的,就是把屋子里的植物统统照料妥当,将它们安置在恰当的地方,让家里看着生机勃勃,不使人陷入抑郁。
她的体贴还没持续多久,就发现堂姐不愧是堂姐。这种足以断绝演艺生涯的危机,被堂姐迅速晃开揭过,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堂姐紧接着开始忙于【我也是】的宣传和扩散,接很多的采访,出席很多的活动,抓住契机,不仅让自己从一个二线演员,成为了闻名全世界的公众人物,还把事业推到了下几个阶段,生意的规模和范围都扩大了几倍不止。有次堂姐一身酒气地回来,和以往一样,翁遥连忙去扶,然而堂姐却没有醉,稳稳地走进屋子,眼神明亮地说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喝醉了。
忙起来的时候,堂姐每次回家几乎只是为了洗澡和换衣服,觉很少睡,经常深夜打着电话或电视视频开会。出席见面的人,都是在新闻频道和报纸的新闻版上里出现过的。不少人拐弯抹角找到了翁遥这里,说想给翁楠希拍纪录片,想为翁楠希出书,想让翁楠希担任某部电影的制片,想请翁楠希为某个公益活动站台……目睹着堂姐接触的人和在做的事,翁遥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哪里还敢用“为什么养植物”这种小事占去堂姐争分夺秒的宝贵时间。不敢的。
正当翁遥以为养花的疑问会存在心里很久,久到她忘了问题或堂姐忘了答案的时候,某天,堂姐却主动说了养花的原因之一。
为了收信。
堂姐指挥助理和司机,将一盆幸福树安置在了家门口外面。说这种树听说很好养,这样她就不会再错过收信时间了。
翁遥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收信关养花什么事。堂姐不在意也不解释,只是说,养了幸福树就会幸福。这种哄小孩子的说辞,翁遥更不相信。她从没听过幸福树有这种类似【吃了全家桶就是一家人】、【吃了我做的老婆饼你就是我老婆】的奇怪花语、树语。
翁遥也没再追问。
既然堂姐不愿多说,她的好奇心也就到此为止。
曾经的她就因为过剩的好奇,从而胡乱揣测堂姐的生活,自以为是地笃信了很多臆想出来的东西,结果给很多人带来了麻烦。现在的她闯荡过社会,品尝过做错事的后果,见识过人心的复杂、舆情的反复,已经成熟多了,收好了自己躁动的好奇心和表演欲,对自己不了解的事,不会再轻易发表看法;对亲近之人的生活,也会把握好分寸和距离。
去年夏天,搬家离开前对堂姐说的那些话,翁遥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羞愧。她以为堂姐对于韩觉的情感,不过是恋爱时纯粹的利用,是分手后见不得对方好的后悔,所以狂妄地说了很多伤人的言论。
她搬回家住以后,姐妹两人也没聊这事。她们俩就像闹完别扭的家长和孩子,坐下来吃饭说话,就等于心照不宣地揭过不快,重归于好。但所有事关韩觉的话题,双方始终默契地不去提及。
……
翁遥浇完了客厅的盆栽,拿着水壶进到书房。书桌上有一盆和平百合,白色的花朵垂着头等水来淋。
时隔大半年,这个家里发生变化的,不仅仅只是盆栽。
浇完水,翁遥往书桌的一角瞥了一眼。
一堆高低不等的书和剧本之间,立着一副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韩觉扶着堂姐的手,在教她游泳。韩觉面色紧张,像做研究一样严肃观察着堂姐的动作。堂姐则在笑,似因韩觉的紧张和严肃而笑。
翁遥细细看着照片。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了,在堂姐出门拍戏的这段日子,她每次来浇水,每次看到照片,都会悄悄看上许久。
她搬家前,这张照片连同其他韩觉和堂姐在琼省海滩拍的照片,被堂姐一并锁在保险柜里,只有偶尔才拿出来看一看,一个人看。
其实翁遥早在李泽彬上门那天,就偷偷看过一遍所有照片,仓促,但印象深刻,所以翁遥清楚,桌子上的这张照片,是那叠照片里,唯一一张她看着他的照片。
现在这张照片大大方方地摆在书桌上,不避人。是怀念?还是某种警醒?翁遥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她离家的这半年里,堂姐的的确确是发生了某些变化的。
变得更“软弱”,更“舍得浪费时间”……更有人情味了。
就好比几个月前章依曼冒然上门谈事。若在以前,堂姐能赏章依曼一杯茶都算客气了,绝不会被章依曼笨拙地说动,也不会后来当韩觉陷入【黑客事件】的时候,直言“这是有人想污名化【我也是】”,未做切割。
翁遥对这样的堂姐稍感陌生,需要时间来适应,但她也乐于见到这种变化发生。尽管变化的原因,还不知道。
“叮咚——”
门铃响了。
翁遥像被惊醒的小偷,急忙把视线从照片上收回,下一秒又恍然来的不会是堂姐。于是抱着水壶,走到玄关,通过可视电话看来的是谁。
是她的经纪人。
翁遥转身把门打开。
“可以出发了。”经纪人开门见山。
“这么早?”翁遥记得自己才吃完午饭没多久。
经纪人解释:“早点到,就算坐在那里玩手机也比迟到要好。”
“到那里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玩手机啊……”翁遥嘟囔了一声,但对于提早出发并不抗拒。
她等会要去的地点是《情书》的剧本围读,整个剧组的成员将在那里第一次见面,她作为资历小,又是内定拿到的角色的人,早点到场,态度放谦逊一点是有必要的。
“我去换衣服。”翁遥说完,让了让身子,问经纪人:“要不要进来等?”
经纪人连忙摇了摇头,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跟公司里的任何一名职员一样,经纪人不敢在翁楠希没在场的时候,擅自踏进属于翁楠希的空间。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公司大股东的身份,这更是因为一种人格上的敬畏。
翁遥深知公司职员相较于老板,其实更怕堂姐,所以也不勉强。
进屋换了衣服,稍作打扮,翁遥便出门下楼坐上了保姆车,准备前往【火种影视】。
路上,经纪人握着方向盘,对翁遥说:“到了那边,我们先去跟韩导打个招呼,感谢一下。”
翁遥应了一声,“好。”
跟导演打招呼是应有之意,更何况韩觉钦定了由她饰演女二,之后她的演员生涯若借此有了起色,这就属于提携之恩,每年开春是要上门拜年送礼的。翁遥预想着等会儿跟韩觉的见面,感到格外的紧张。
这也难免,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韩觉了。
现在的韩觉已经是一个传奇了。
即人不在江湖,江湖却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两个多月前【金曲奖】,韩觉以恐怖的统治级实力,压制一众提名者,狂揽多项大小奖,破了单届单人获奖数目的记录。更厉害的是,他还前所未有地把获奖感言搞成了连载小说,谢遍了近年来身边的亲朋好友,让观众听得有泪有笑。
后来还有记录,显示关溢登台的收视率比开奖揭晓的时刻还要高,本届【金曲奖】被评选为近二十年来最难忘的一届。
颁奖典礼之后,网上渴求韩觉复出的呼声一涨再涨。但是以关溢为代表的韩觉的团队,仿佛不稀罕这热度似的,站出来明确表示,韩觉近两年内不会有复出的打算。引得众人大失所望。
在歌迷升学宴上唱的《海阔天空》,倒是趁此传了开去。大概是都知道想让韩觉再出新歌,只能靠这些歪门邪道了。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参与了话题,说自己马上要考大学/考研/结婚/谈恋爱,想跟韩觉打赌。
韩觉在升学宴上的那段讲话,也被某个保险公司买下,拍成了广告。内容是一大群人在跑马拉松的人,你追我赶,咬牙切齿,争抢着身位,每个人都大汗淋漓,一脸痛哭。随着韩觉的旁白“谁说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开始,跑在赛道上的众人一哄而散,有的跳进了河里游泳,有的爬到了山上露营,有的结婚,有的扑倒在了床上睡觉……展现着人生的千百种可能性。广告一出便火透了社交平台,成为又一个经典案例,弄得广告圈的人对韩觉又是嫉妒又是钦佩。
之后的七八月里,韩觉客串的两档综艺,也在万众瞩目之下,依次问世。
《街舞》里神秘人重出江湖,戴着卡通虎头帽,以挑衅的玩弄了一众舞者,危机关头,唐野站了出来。昔日的小丑,如今已习得神功,面对同一个对手,唐野用苦练的成果洗刷了过去的狼狈,惹得屏幕内外的人,感慨不止。这一季的《街舞》瞬间定了调子——最大的对手其实是你自己。热血,积极。比起隔壁搞说唱那浓得呛人的火药味,这边就爱与和平太多了。
到了《我恋》这边,这节目又又又……又凭借韩觉和章依曼,重刷了自己台的收视纪录。明明是【三七情侣】的专场,但张子商和姜绮这两人只能起到个引子的作用,什么寻找章老师,什么寻找韩老师,说得好听,哄哄他们而已,引出章依曼和韩觉之后,后面其实就没这俩人啥事儿了。观众也没有丝毫不满,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更能理解成年人想看【职场情侣】的心情。即便是张子商和姜绮的粉丝,在经过了最初的愤怒之后,看着看着,也只会突然发出“咦,怎么我家哥哥/姐姐还在?这镜头蹭得是有点过分了……”的疑惑。
《我恋》连续播了四期的【职场情侣】,一方面有过度消费的嫌疑,另一方面,也证实了有韩觉和章依曼参演的拍摄内容,节目效果太好、质量太高了,拍一次就够用一个月。以此类推,《章老师的民宿小屋》只使用了四分之一的素材。网友纷纷跑去王导的微特,恳求兼威胁,要他交出《民宿小屋》的未播出片段。一度还上了热搜。
《我恋》加上【职场情侣】的影响力之大,热搜不用买都会有,就连区区贾伦斯都能混到一次热搜。
节目上贾伦斯对张子商说,韩觉是个离不开电影的人,是不会彻底退出圈的言论,让韩觉的歌迷和影迷宽心了不少。尽管从节目里能看出,贾伦斯是个奇怪的人,说出来的话也全然不能相信,但韩觉的代言人关溢,至今也没有出来辟谣,这就说明大家的确不必担心韩觉彻底隐退。而后面韩觉去邀请顾凡出演新电影的角色,也证实了这一点。
大家都好奇韩觉退出音乐圈,专心于影视圈之后,弄出来的作品会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
翁遥看着车窗外迅速略过的风景,捏紧了手里的剧本。
这本封面写了《情书》的剧本,她在这两个多月里看了不下十遍。
【木星少女】合约期即将满约,组合也将解散,在这最后一两个月里,每位组员也都展开了各自的行程,寻求发展。翁遥签在堂姐的经济公司,公司的资源侧重影视,她也就理所当然地向演员转型。
她就在公司的安排下,提前一年就开始上表演班。今年上半年,更是在一部电视剧里出演了一个配角,反响不错。按照原本的计划,下半年她将出演某个更大制作电视剧的女配,或网剧的女主角。按部就班地转型。
但姜绮替韩觉递过来的剧本,直接打乱了整个计划。因为韩觉递过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剧本的问题,这事关翁遥职业规划的重新规划。
偶像转型演员,已有一条无数前人踩出来的路。其过程和闯关类似,音乐剧,话剧,电视剧,再是电影。难度依次上升。每闯一关,获得一部分市场认可。一步登天直接演电影的也有,但结果喜人的不多。毕竟演技没到,冒然参演电影等于自取其辱,容易坐实【花瓶】称号,风险极大。愈挫愈勇也不会受人赞赏,而是背负【票房毒药】,连累整个剧组的心血,被人说“圈钱之作”,“有他/她不看”,被圈内外共同嫌弃。
韩觉导演的作品,成功率至今百分之百,无一失手。有些导演拍作品,风格强烈,最后火的是导演本身;而韩觉导演的作品,谁演谁就能红,光是翻红的就有古煜和米莉,于是韩觉的项目这就格外受演员们的追捧了。
对演员来说,进到韩觉的剧组就等于拿到了一份【这事稳了】的通知单。身价能涨,人气能涨,代表作里也会多出一部【藤蔓】8分以上的作品。
翁遥如果能参加韩觉的新项目,就等于拥有了一部成绩不错的电影代表作作为开局,中间能省去好几年的辛苦,是天大的好事。看过剧本之后,更确定翁遥走了大运。一个难度不大,同时又能给观众好感的角色,太适合初出茅庐的翁遥了。
公司当即推翻了下半年的影视规划,忙不迭地打电话给【火种】,表示翁遥愿意出演这个角色。然后让翁遥就专注于《情书》,请了表演班的老师,提前为角色做准备。
其实能准备的东西也不多,她要演的角色是一名女高中生,只能对人物的性格进行分析,对细节进行补充。具体的演法得在围读会上和导演碰过想法,才能知道要怎么去演。台词也只是做到熟悉,没有背。因为围读剧本就是让大家一起探讨,交换想法,找出一些剧本的问题,然后调整。一些台词很可能会被改掉,也就没有必要提前去背。
之所以能把剧本翻上十多遍,完全是喜欢这个故事。二十岁出头的她,正是被这类青春往事吸引的年纪。
一个由三位好友组成的小队,从大学步入社会,其中两人更是要步入婚姻。但婚最后没能结成,未婚夫遭遇意外,去世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未婚妻和死党。未婚妻久久没能从爱人死亡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某天思念心切,写了封信寄往爱人曾经住过的旧址。以为石沉大海的信,不料却有了回复。回信给她的,竟然是个和死去的未婚夫同名同姓的人……
窗外突然一暗,原来是到了【火种】的地下车库。
“到了。”助理把车停下。
翁遥理了理衣领和发型,跟着经纪人下车。
从进到电梯开始,翁遥就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她是第一次来【火种】的总部大楼,但通过最近几期的《我恋》,她已然像是参观过一遍,清楚很多布局和摆设。
“叮——”出了电梯,一个转身,翁遥有所准备地直面了那副正对门口的九宫格画作。
在屏幕前看,和现场观看,体验果然是不一样的。
今天不是游客参观日,画作前面没有一群拍照留恋的人,翁遥凝重的看着九宫格对应的九个颜色不同的章依曼,只觉得上面每个章依曼都在笑盈盈地打量她。
凡人只能看出此画体现了韩觉的某种艺术理念,看出了某种浪漫,而翁遥得其姐一半真传,透过画,看到了背后更深远的真意。明白这类似荒野动物划地盘做记号的行为,其实是章依曼在警告所有进到这里的人不要放肆。
在今年全球最具魅力女星的榜单里,章依曼和翁楠希,一个第一,一个第二。而韩觉作为先后和这两位谈过恋爱的男人,被冠以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男人艳羡,女人眼热。明里暗里想挖墙脚的人,前赴后继扑向韩觉。毕竟想要证明自己比章依曼和翁楠希更具魅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章依曼的手里抢走韩觉。哪怕韩觉跟章依曼结了婚,那些人也不会消停,甚至更觉刺激,有挑战性。
对于这些女人,翁遥只想夸她们勇气可嘉,可惜白费力气,浪费时间。
几十期的《我恋》和一整季的《民宿小屋》以及无数番外节目,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世人,韩觉和章依曼的感情,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堂姐都没能挖到的墙脚,我可不信其他还有谁能够做到。】
翁遥心里这么感慨着,便随着经纪人,往韩觉的办公室走去。
站在门前,还没打开,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
“诶~~我们两个人的旅游,章依曼凭什么要跟来?不行不行!”
翁遥大惊失色。
难道全球最具魅力女星的榜单的榜首难道另有其人?!
究竟是谁?
竟做到了堂姐都做不到的事!
第741章:情书(二)
心神震动了半秒,翁遥回归理性,冷静分辨,才听出说话的不是女人,而且音色也十分熟悉。
敲门后推开,翁遥就看到了对方。
“啊,是顾老师啊。”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顾凡,翁遥半遗憾半放松地打了个招呼。
“来得挺早啊。”顾凡转头跟翁遥笑了笑。两人之前在《创造909》节目里有过交集,因此他对翁遥很随意地挥了挥手就算打招呼了。
“第一次参加围读,有点紧张,就早点来了。”翁遥笑着说完话,往办公桌后的韩觉看去,顿了顿,才开口:“韩老师。”
“韩老师,韩导,韩觉,随便叫哪个都行。”韩觉吃着薯片,让翁遥别杵着,找个沙发随意坐。
经纪人感谢完韩觉之后已经走开。翁遥在顾凡对面的沙发坐下,转头观察着韩觉。
比起升学宴唱《海阔天空》的时候,现在的韩觉剪了短发,整理着桌子上的稿件和资料,整个人已经进入了某种备战的状态,丝毫没有假期旅游的闲散。
“剧本看过了吧?”韩觉随意地问了一句。
翁遥赶紧回答:“看过的。”
顾凡视线落到翁遥手里的剧本,赞叹道:“看过十几遍了吧?厉害。”
翁遥笑说:“故事太精彩了。”算默认。
顾凡开心得就像他写出来的东西被人夸奖了似的,但说出来的却是:“其实也就还好,正常的文艺片,加了点同名同姓这个不怎么新鲜的元素。表演吃重的角色只有女主角,至于男主人公的死党,完全没有什么戏份啊。”顾凡十分刻意地看了韩觉一眼,加大了音量,“但我还是敬业啊!导演一声令下,我这个当演员还能说什么呢?就算拍出来可能只有几秒钟,我只能专门找了师父,学了两个月做玻璃,然后又用了一个月练习登山……”
韩觉听不下去了,说:“就算你这样说,你还是得自己去说服章老师。”
顾凡闭口,泄了气般躺下:“切!”
翁遥在一旁默不作声看得有趣,但听见顾凡为了角色,用两个月学做玻璃,又用一个月练习登山,翁遥心惊不已。相比起顾凡的准备,她把剧本读十几遍,给角色做了点细节补充,实在相形见绌,等于没什么准备。
“他是因为和艺术家完全不搭边,所以准备的东西要多一点。你和角色符合的地方多,不用学他。”韩觉借着玩笑宽慰了翁遥一句,令她从焦虑中出来。
翁遥微笑着,一边感激,一边在心里感叹。在来之前,她绝对没想过韩觉可以这么待人温柔,这么善解人意。堪称奇迹。
一个人的变化,绝对离不开周遭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
翁遥忍不住猜测,如果韩觉一直和堂姐谈着恋爱没分手,那么谈了几年恋爱的他,身边的朋友还会是顾凡他们吗?性格会是现在这样的吗?还会在巅峰期从容隐退,跟爱人携手环游世界吗?
尽管很对不起堂姐,但翁遥只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她黯然想着,答案大概率都是【不会】……
韩觉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走进来的是一个年纪在二十左右的小伙子,身形颀长,长相俊朗,饰演的角色是高中时期的男主人公。
年轻人一进来就绷着身子,端端正正跟屋里的人逐个问好。
“韩导。顾老师。翁遥姐。”
华夏艺人喊人不兴在名字后面加【前辈】二字,称哥称姐,其实就相当于对前辈的敬称。
对方的称呼,让翁遥知道了自己不是资历最小的。
小伙子打完招呼之后就抿着嘴,暗藏惊慌地杵着。想来原本的打算也是想着早点到,表明一下态度谦逊,现在一看,顿时以为自己迟到了。
“别站着了。我们都是来早了,会议室还没开,你先坐下来喝点茶。”顾凡招呼年轻人往边上坐。
小伙子从善如流。
闲谈中,翁遥知道了对方是【艾都】的演员,之前的职业是模特,表演相关的履历只有广告。
翁遥心里既有自己并不孤单的庆幸,也有对电影拍摄的迟疑。
四个主要角色里,目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偶像,一个模特……这演员阵容,拍文艺片真的没问题吗?
还好后面出现的女主角,翁遥叫得出名字,也认得对方的作品,一下子稳住了信心。
饰演女主角的叫林落纯,是个童星出身的演员,近些年来拿过两次【金牛奖】最佳女演员的提名,但每次都差一口气,这次接下《情书》,是冲着封后去的。
人陆陆续续抵达,大家也转移阵地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经过布置,中间两排桌椅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放。桌上摆着话筒、纸笔、茶水和名牌,一排是演员,另一排是导演、编剧、摄影、服化道之类的幕后主创。会议室周遭靠墙的地方,也有一些桌椅,没有放置名牌,是投资方和剧组其他职员的座位。
翁遥按照名牌就座,坐下后环顾四周,紧张感又袭上心头。这场剧本围读,到场人数大概有五十几人。
翁遥只听说过这阵势,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偶像的身份使得她在这里,就像是误入会场的小偷,心虚得格格不入。
我等下真的能演好吗?
要是表现差的话,会把我换掉吗?
翁遥看着眼前记录着这次围读的全过程、也记录着她的表现的摄像机,感觉自己双腿都在颤抖。
翁遥深吸一口气,就按照表演老师教的那样,强迫自己放松。
所有人全部坐下后,每人都发到一份剧本。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了。”韩觉一句话让现场迅速安静了下来,会议室里只听得见众人翻开剧本第一页的声音。
围读剧本,所有主演按角色把整个剧本读一遍,导演提出想法,演员尝试实现,一起找出剧本的问题,进行梳理。其他幕后主创提出各自的看法,充分沟通。
韩觉拿着剧本,充当旁白,念道:“雪地,外景。大雪纷飞的呼啸声。杜小柏穿着一身黑色着装,仰躺在雪地里……”
…………
杜小柏仰面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刚才在想,人会不会靠憋气让自己窒息死掉。这样想着,就试着去做了。
结果是不会。
这样的尝试平常也不多。只是在未婚夫逝世两周年的日子,不可避免地会频繁思考和死亡有关的东西。比如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活着却如同死去的人。
冰冷的空气经过肺里,转了一圈又变成暖气,呼出形成一团雾,消散在空中。杜小柏望着不断飘下雪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拍拍黑色衣服和头发上的雪花,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未婚夫阿树在两年前登山时出了事故,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杜小柏作为未过门的妻子,本该和夫家的关系到此为止,但她不仅每年参加未婚夫的祭日,平时也拜访两位不幸丧子的长辈,照顾有加,称其爸妈,俨然一副儿媳的态度。
两位长辈欣慰的同时,倒是觉得可惜和愧疚,怕耽误了人家姑娘,言语中劝过杜小柏,你还年轻,应该往前走去重新寻找幸福。
杜小柏总是笑着搪塞过去,固执地假装听不懂。
这次的两周年祭日,两位长辈看到杜小柏独身前来,心里是有些遗憾和失望的。
墓碑前,人们轮流祭拜过后,杜小柏落在最后,一个人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站了很久,看了很久,说了很久的心里话。
这次的祭拜,她和阿树共同的好友邱烨,因临时有事,没能参加。几个登山俱乐部的朋友来了,代邱烨向杜小柏之致以抱歉。杜小柏摇摇头,柔声说没有关系。
邱烨是阿树最好的朋友,阿树发生事故的时候,邱烨就在那里。
其实今天没来的不只是邱烨,阿树摔下悬崖之后,弃阿树而走的那些队员,一个也没出现。
“这些年,大家都很不好受,那样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到现在都不敢再登山了。”一个登山俱乐部的朋友感慨。
气氛沉默下来,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咯吱声,格外得清晰。
前面,阿树的妈妈突然头疼得要站不住,杜小柏跑过去,焦急地想开车把她送去医院,但阿树妈妈却说回家休息休息就好。
车开在路上,还没把人送到家,妈妈就突然把手一放,坐直了身子,半点不见头疼的样子。
“我是装病,想早点回家。”阿树的妈妈得意地笑了起来。
杜小柏无奈地放慢了车速,心里感慨着,明明妈妈却这么外向活泼,偏偏阿树却迟钝又木讷,真是搞不懂为什么。
到家之后,杜小柏也没急着赶回去吃饭,而是进屋喝了茶。
这屋子属于祖宅,杜小柏来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被牵引似的要在阿树的房间流连多时。她视线慢慢扫过墙上的画、书桌上的书、房间里的每一个家具,想通过未婚夫生前留下的痕迹,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阿树妈妈换好了衣服,突然走了进来,看着杜小柏的背影,没有加入一起感伤。不是她不难过,而是这两年的时间里,她无时不刻不在怀念儿子,但她可以无止尽地驻足伤怀,杜小柏还可以往前走,所以当着小柏的面,伤感的情绪不必在此时爆发。
“对了!”阿树妈妈突然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东西,兴奋地问杜小柏:“要不要看阿树的毕业纪念册?之前刚从一堆旧箱子里找到的。”
是之前没看过的!杜小柏开心地点了点头。有关爱人的一切,她都感兴趣。
“那时候阿树还在读高中,我们住在公司分配的房子。现在那个公司倒闭了,房子好像也已经拆掉修成路了。”阿树妈妈陷入了感慨。
杜小柏静静听着,心思早已经放在了手里的毕业纪念册里。
关于阿树的高中生活,杜小柏知道的不多。当知道这本毕业纪念册是阿树高中时留下的之后,杜小柏如获至宝,小心地翻开看了起来。
看着班级合照里高中生模样的未婚夫,杜小柏笑了一下,说真是没什么变化。一想到跟墓碑上的照片几乎没什么两样,杜小柏心头突然袭来一阵悲伤,只怔怔地捧着纪念册。
阿树妈妈起身去到厨房准备些吃的,把空间留给了杜小柏。
杜小柏缓过神来,一页又一页地往后翻,在每一页里寻找未婚夫的痕迹。
翻到记有学生家庭住址的那页时,杜小柏寻找着未婚夫【唐景树】的名字,然后看到了一串地址。阿树妈妈口中已经被拆了的地方。
杜小柏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她想寄信给这个地址。
把信寄往这个无人能收到的地址,就像把信寄给天上的爱人。
写什么呢?
对于想跟爱人说的话,杜小柏其实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但是当心里掠过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埋怨,那么多的委屈之后,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
就写:
【敬启者:唐景树
你好吗?
我很好。
杜小柏。】
杜小柏对自己的想法十分满意,抿着嘴将地址抄在了手腕上。
几天后,杜小柏坐在了邱烨的工作室里,脸上全然没有以往刚参加完祭日扫墓后的沮丧和消沉。
邱烨惊讶又新奇,一边制作着玻璃工艺品,一边问杜小柏:“祭日还顺利吗?”
杜小柏脸上浮起笑容,慢了半拍地回答:“很顺利啊。”
邱烨挤眉弄眼地盯着杜小柏。
杜小柏禁不住看,作出并不熟练的生气表情,嗔笑着问:“干嘛。”
邱烨笑着问:“你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杜小柏问你怎么知道。邱烨说你的脸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杜小柏摸着脸,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我在他的家里,看到了一本毕业纪念册。”
邱烨动作缓了下来,问:“然后呢?”
杜小柏:“纪念册最后有每个学生的住址。他的那个住址,现在已经修成了路。我就往那个住址寄了信,以他为收件人。”
邱烨停下动作:“往那里寄信,不可能会有人收到吧。”
“就是因为收不到,所以我才寄的。”杜小柏轻轻柔柔地说,“因为我是寄往天上的。”
邱烨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挂起笑容,说:“这种奇怪的事,的确很像是你会做出来的。”
然而杜小柏要说的话还没说完。“然后,你猜猜结果怎么样?”杜小柏脸上浮现一抹藏不住的笑意,“我收到了回信。”
邱烨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不信。杜小柏得意地拿出那封回信,证明自己不是骗人。
邱烨看着纸上自称得了感冒的回信,认定这是一个恶作剧。
杜小柏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很开心,说就像是天上的阿树寄来的回信。
邱烨咂咂嘴,满脸的复杂。这种荒唐的恶作剧发生,杜小柏却自欺欺人地为此欣喜,说明这两年过去,她依然忘不掉阿树。想到这里,邱烨似乎有些生气。一边问着“那我们的关系怎么办?”一边靠近杜小柏。杜小柏兔子一样躲躲闪闪。最后邱烨不耐地搂住杜小柏,低头吻住她。
…………
“我觉得这里少了些铺垫。”饰演邱烨的顾凡,提出了自己对角色的看法。
会议室的众人纷纷投以目光。少数人望向了韩觉。
顾凡说:“第一遍看剧本的时候,看到这里,我是觉得邱烨的生气和吃醋,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剧本里的设定是,唐景树,杜小柏,邱烨三个人已经认识了近十年。邱烨一直暗恋着杜小柏,当因为好友唐景树先告白的原因,他一直把这份感情藏了起来。但之后好友意外去世,邱烨对杜小柏的那份感情,又再次浮了出来。但这个设定,观众看到这里的时候是不知道的,等于是毫无准备。
“前面还在愧对好友,说自己至今不敢再登山。结果转头就强吻好友的未婚妻……这在观众看来,邱烨就像是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蛋。”
大家听完,心里都有些认同的。
在没完全了解人物关系的时候,单看上面那段戏,很容易把男二邱烨当成反派去讨厌。
而剧本的后面,就算邱烨抱着治愈杜小柏的心情,带她去寻找【回信的唐景树】,观众心有膈应的情况下,也只会愤愤然觉得邱烨出于自私,急不可耐地想让杜小柏对过去的爱人把关系整理干净。
顾凡的发言不算客气,没有迂回,也没有保留。大家把视线投向韩觉,不知道韩觉对此会怎么回应。
在影视圈,脾气和名气向来都成正比。如今韩觉作为影视圈新贵,作品无一失手,骤然听到有人对剧本有意见,他生再大的气都算正常。
“对!”听完顾凡的话,韩觉韩觉一副你说得对极了的表情,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给顾凡竖了个大拇指,说:“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看得非常不爽!”
前世他第一次看《情书》的电影,尚不知道具体的人物关系,当看到男二秋叶“强吻”女一渡边博子的时候,他差点骂了出来,再看到渡边博子半推半就接受了这个吻之后,更是荒唐无语。具体的感受就如顾凡说的,观众还沉浸在女主角对逝去的未婚夫的感情上,没有铺垫,也没有暗示,下一秒就看到男主被绿,观众不能不感到错愕。而且女主被吻之后还不把人推开,这就给人以【他对男主的友情是假的】、【她对男主的爱情是假的】的感觉,只觉得男主好惨。
最重要的一点是,《情书》原著里饰演秋叶的演员,并没有帅到可以让观众原谅他、为他脑补合理动机的程度。和美男子柏原崇那么一对比,“反派相”几乎原形毕露。
“哈哈哈。”现场一阵轻笑。听着韩觉率先吐槽自己的剧本,大伙儿顿时松开绷着的情绪,放心大胆地跟着笑了起来。
饰演少年唐景树的年轻人也乐呵呵跟着笑,突然,他听到身旁的翁遥低声说了一声:“厉害。”
年轻人不明所以,问:“什么厉害?顾老师厉害?”
“你没看出来韩老师是故意的吗?”翁遥低声说。
“故意的?”
翁遥一双眼似乎看透了一切:“顾老师是今天第一个到韩老师办公室的,以他们的关系,顾老师刚才说的这些,你以为韩老师会不知道吗?演员指出剧本的问题,让导演编剧下不来台,顾老师不会那么鲁莽的。所以他们肯定是事前说过的。韩老师在剧本里留一个漏洞,特意让顾老师第一个开口,当众讲出来,然后他接受意见。这是为了传达一个信号——大家接下来不要害怕提意见和看法,他这个导演不是霸道听不进话的人,只要为了电影好,他都会听取考虑。”
年轻人恍然大悟。
望着现场轻松的气氛,觉得韩导厉害,顾老师厉害,身边这个翁遥能看出韩导的用意,也非常厉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剧本里写下的想法,跃跃欲试,准备等会儿发言。
“我的建议是,补充一点邱烨对杜小柏的感情的细节。”顾凡指出问题后,后面紧跟着自己的建议。
顾凡觉得,让观众理解邱烨,不单单要点出邱烨对杜小柏一见钟情,只不过晚了唐景树一步,出于义气,一直深埋喜欢,直到好友逝世了才让这情愫复苏。
“可以,我也是这么想的。”韩觉点点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除此之外还要点出,唐景树逝世后,邱烨一直关心着杜小柏的心理状况。
顾凡继续说:“还要补充一些邱烨关心杜小柏的心理状况的细节。带着杜小柏去唐景树的老家,是鼓励她从过去走出来。”
开头尝试憋气窒息,已经初步表明,爱人的逝世让杜小柏的精神陷入了不算好的状况。邱烨担心抑郁的杜小柏,最终随逝者滑向死亡,所以常以主动强势的姿态,推着杜小柏往前走,不要停留在过去。
韩觉边写边说:“不错。比如关心她饭有没有按时在吃,约定找个时间可以一起出远门散散心,问她还有没有在运动锻炼身体,推荐她培养新的兴趣……”
韩觉声音弱了下来,思绪恍惚飘到了会议室之外。
他想起了顾凡搬来公寓吃喝同住的那段日子,想起了他发病时有章依曼陪伴的日日夜夜,想起了关溢经常询问他格斗水平保持得怎么样,想起了贾伦斯源源不断向他推荐的烂片,想起了夏原介绍他去非洲当志愿者……
“怎么了?”顾凡问他。
韩觉摇摇头,笑了一下,说:“没什么,继续吧。”
他觉得能被这些人爱着,自己真的非常幸运。
第742章:情书(三)
傍晚的时候,魔都细雨毛毛沾沾,天色蓝紫,人坐在车上,寒意和倦意同时袭来。
车子行驶在雨中,轮胎碾过雨水发出哗哗的声音。翁楠希把车窗合上,车厢就形成一个封闭安静的空间,雨刮器像催眠的钟,从右往左把雨滴扫落。
大约安静了十分钟,翁楠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翁楠希仿佛被惊醒,从冥想中脱离,但没理会手机,她调整着坐姿问坐在副驾驶的经纪人:“明天哪些安排?”
经纪人翻开早已准备好的小本,回答:“八点四十到九点,有个采访;十点是服装公司那边的月度会议;中午十一点四十,和英格兰电视台的记者会过来,边吃午饭边采访,位置订在了【愚翁】陆家店……”
翁楠希默默听着,对这密密麻麻精确到分钟的行程安排,早已习惯。
对其中一些细节处做出调整后,翁楠希接着又问,她不在国内的这些日子,圈子里发生了哪些她需要知道的事。
这么问,不仅仅是为了增长谈资,以免被采访问到时一无所知,同时也是掌握讯息,了解圈内资源分布的动态。
她现在不仅是个演员,也是经纪公司的大股东、多家公司的老板,最近所有生意飞速发展,需要她多线操作,精力难免有限,把经纪人当成秘书用,圈子里的事让经纪人汇总筛选后再告诉她。
经纪人熟练地拿出手机,划出文档,从新到旧一件件讲给翁楠希听。
“有几家公司和平台凑在了一起,准备做一档电子乐的综艺,规模挺大,说是要做电子音乐版的《好声音》。”
翁楠希感慨:“看来现在的综艺行业,是真的找不到什么新鲜的点子了。”
音乐四要素:节奏、旋律、和声、音色。电子乐的出现和发展,属于【音色】上的突破。然而电子乐一直在欧洲流行,好多年都挤不进华夏市场。因为多数华夏人的听歌习惯,一向以歌词为重,其次注重旋律,一首不能哼唱、不能传达心声的曲子,很难流行开去。这次华夏有公司盯上了这块蛋糕,想仿照培养挖掘说唱和街舞的市场一样,把电子乐的盘子做大。翁楠希并不看好结果。
她所知道的风险,那些公司和平台不可能不了解,但他们依然选择去赌,多半还是因为现在综艺市场,想做出大火的节目越来越难。
“综艺流行的类型总共就那么几个,都被老牌节目占得死死的。像金导罗导那样一个点子养活一个综艺的人才太少了,现在要突破创新,只能往小众领域探索,”经纪人附和着发表看法,“脱口秀、说唱、街舞,现在就连密室逃脱、素人相亲和律师工作日常都能做成综艺了……”
翁楠希很少看综艺。少数几次观看,也都带着考察或观察的目的。例如最近几次看《追击者》,也只是因为她名下的服装品牌,赞助了这个主打追逐撕名牌的节目。
经纪人突然想到了某事,忍住了转头的冲动,开口:“说起来,拍《我恋》的那个王导,算是近几年综艺圈里比较有名的了。他最近开了新的综艺,还是跟电影有关系的。”
“跟电影有关?”翁楠希有些诧异,“不是谈恋爱的?”
王导可以说是翁楠希最熟悉的综艺导演了。
他作为综艺导演,享誉世界,成名作和代表作就是撮合了韩觉和章依曼。被称为韩觉大腿上的一号挂件,怎么甩都甩不掉的那种,靠得就是一手绝妙的狗粮加工技术。乍一听他的新作竟然没抱韩觉的大腿,实在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说是要跟【火种】合作。”经纪人补充。
跟【火种】合作?
难怪了。
翁楠希顿时释然。王导还是很清楚自己的优势的。
“具体怎么合作?”她来了兴趣。
经纪人想了想,王导新作品这条讯息其实并不完全,目前还在筹备,只是放出了点风声,仅在业内流传。经纪人原本是想等到消息被确认后,再告诉翁楠希的。但翁楠希现在表示好奇,那现在说也行。
【火种】成立之初,就一直致力于搭建桥梁(当带路党);帮助那些有才华、有想法、但没有机会的电影人,在华夏影视圈立足(低价雇用人才)。前年还搞了【火苗计划】,把一批外国的青年导演带到了华夏。经过长久的培训和学习,第一届【火苗】的十六名导演如今正面临毕业。毕业作品,就是他们在华夏拍的第一部长片。
王导的新综艺,就打算聚焦于这场【毕业考核】。
这些青年导演完成毕业作品的过程,从筹备、立项、搭建团队再到后期制作,都会被拍成节目,放到电视上。【火种】的创始人贾伦斯,全程参与监督,负责引导所有导演,穿针引线,活跃气氛,给予帮助。韩觉、孙贤、周一博、夏原和王植等一众公司元老,负责各阶段的考核。最终合格的导演,其作品可以上院线,甚至拿去参展参赛。
“有意思。”翁楠希表示赞叹。这不仅从观众的视角觉得不错,站在制作人的角度去看这个项目,也很不错。
展现从无到有制作一部电影的综艺,是综艺史上从来都没有过的。
可能曾有人想过这么做,但后来会发现合作对象极难挑选。找小公司,拍出来可能是一堆学生作品;找大的电影公司,人员复杂,牵连甚广,很多东西也不适合放到明面上。
【火种】是近年来影视圈新晋独角兽,年轻,实力强劲,兼具冒险精神,内部环境又很纯粹,效率高,人脉广。台前幕后,更有一批个性鲜明很有趣的人,简直是个网红公司,根本不用担心节目效果。
翁楠希不禁想起两个月播放的《我们恋爱吧》,怀疑张子商和姜绮【火种】的探访之行,很可能是一个深谋远虑的试探。
而试探的结果十分喜人。
韩觉和周一博这对师徒自不必说,说他们是搞笑艺人协会的会员也没人觉得奇怪。
贾伦斯这位【火种】创始人,因其异于常人的思维,以及老天爷赏饭的喜剧天赋,在节目播出后迅速成了网红。网上一堆人起哄,让他把那个有枪战有飙车的警匪片拍出来,然后不去看。
夏原这位公司真正的中流砥柱,被挖出丰富的人生经历,曾是古筝乐手、战地记者、调酒师、杂志副主编……甚至还有人找到她在巴西柔术赛场上比斗的视频。在女性声音越发嘹亮的当下,毫不意外地被众女性举为榜样。
节目里,那些一闪而逝的外国青年导演,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被贾伦斯胁迫改剧本的鞋拔子脸导演,一脸苦相,苦不堪言,无数职场人士感同身受;一群外国青年导演结束午餐,回到公司从长廊经过的时候,后期很用心地给他们分别打上了介绍,这位是《黑镜》某集的副导演,这位是某集的编剧之一,配合慢镜头的效果,导致一堆人走来时,气场简直跟校园动漫里学生会出行般嚣张跋扈,散发着强者的气息。
外国人来华夏拍电影,傲慢的华夏人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甚至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火种】的外国人不太一样。他们远渡重洋、拖家带口地来到华夏,是货真价实的追梦者,经过重重筛选,于学院和剧组刻苦学习,再挺过残酷的磨练(贾伦斯的指手画脚),每一位都具备着相当的实力。
“这是半记录片半综艺形式,把导演当选秀明星来拍了。”翁楠希站在制作人的高度说:“也是宣传片。而且是不花一分钱,反过来大赚特赚的那种长线宣传。”
在翁楠希看来,这个节目已经具备着多种成功的要素。只要王导那边不坍台,赛制搞得有趣一些,就又是一个顶级综艺诞生了。
相比起什么《演员请待机》、《我是演员》之类,王导的这个新节目规模更大,可看性更高,影响力也更广。如果这个节目成功了,那节目在影视圈的影响力,几乎可以说是《好声音》之于音乐圈。第二季、第三季一直往后做下去,拉拢合作的公司范围扩大,到时候王导可以说是《极限男人》的金导、《三天两夜》的罗导这种级别的综艺导演了。
“听说【艾都】也会加入。”经纪人说。
“【艾都】?”翁楠希问:“【艾都音乐】,还是【艾都影业】?”
“说是都有。”经纪人讲,“【艾都音乐】参加配乐和插曲环节。【艾都影业】派演员去参加选角环节。”讲完又补充,“只是听说是这样的,到底是不是还没确定。”
翁楠希没说话。心里知道多半是真的。
“跟进一下。”翁楠希说:“我们公司的演员也可以去试试。”
经纪人有些讶异。【火种】和王导的这个项目,现在业内不知多少公司在关注着。他之所以没那么上心,是清楚自己公司跟【火种】关系并没有多好。
翁楠希面朝车窗,说:“能去的都去试试看吧。反正不会有什么损失。”
经纪人疑惑没表现在脸上,只是笑着应和道:“也是。”
翁楠希眼帘低垂,望向窗外。
窗外的雨滴斜斜地摔在车窗上,固执地划出一条长长的水痕,很像被抛弃的人作出的苦苦哀求的姿态。
半年前双方那次短暂的联合,共同抵御了舆论危机,但这并不代表她和韩觉就成为了朋友或合作伙伴。这一点,她和韩觉心知肚明,都是有默契的。之后韩觉作为【我也是】运动的发起人之一,却深陷【黑客门】,运动的名声和信誉几乎毁了大半,翁楠希也一度感到头疼,后来虽没落井下石,但也没有同仇敌忾。因为她清楚,那边并不喜欢和她牵扯太多。她和韩觉的关系,最多只是不成为敌人,永远也没办法再成为朋友。
但其他人还有机会。比如堂妹,依然是韩觉的朋友。公司里其他演员去参加【火种】的试镜,也不用担心遭到报复或不公正对待。韩觉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迁怒另一个人。
“小遥应该很有机会。”经纪人突然想到了翁遥:“【火种】出了名的念旧,喜欢找用过的演员,小遥拍完《情书》,也算是熟人了。”
翁楠希不置可否。转而问《情书》的情况。
经纪人回答说,翁遥半个月前参加剧本围读,上星期结束,再有十天就要进组。
翁楠希点点头,然后听经纪人说起其他业内的大小消息,一直到抵达家楼下。
到家的时候雨也小了,介于需要撑伞和无需撑伞之间的尴尬程度,翁楠希没有撑伞,挎着包拉着行李箱,直接在一楼地面上下车,走进了公寓楼。
来到家门口,输入密码之前,先观察了下摆放在门外的幸福树,感觉这树又长高了一些。看来自己离开的两个月,堂妹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进门,闻到饭菜的香味。
翁遥走过来接过行李箱和手提包,说晚饭烧好,刚好可以吃。
到了饭桌上,翁遥向上级汇报工作似的,说这两个月里家里发生的变化。比如她给某株植物换了花盆;旧的榨汁机坏了,她买了台新的;她上个月接了空气加湿器的广告,厂家送了一个过来,试试好不好用……
翁楠希转头看着屋子里的变化,问:“你什么时候搬出去?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快放不下了。”
“我们可以换个大房子住啊。”翁遥毫不在意被堂姐嫌弃,“反正我们又没有男朋友。”
翁楠希低头吃饭,懒得讲话。
“对了,姐,你不是买了很多房子吗?为什么还是住这里?”翁遥觉得奇怪,自从堂姐赚了钱之后,就陆陆续续地在全国买了很多房子,单是魔都,就有不下三所住处。就算是投资,也可以先住个好点的房子,再处理其他空着的。可堂姐无论握着多少高档的房子,最终她休息、吃饭、睡觉、看书的地方总是这里。
“这里风水好。”翁楠希随口敷衍。
翁遥撇撇嘴:“你敷衍我。”
翁楠希报之以哂:“你自己想,我是不是住到这里之后,事业才一下子好起来了?”
翁遥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但几秒后她就反应过来了,知道堂姐说得不全是实话。毕竟风水、星座、运势什么的,堂姐向来不信。她可不是什么红头发的女人,也不是三四年前刚来大城市没讲过世面的小姑娘了啊。
正打算再问,就听到一声:
“叮——”
翁楠希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代表有消息进来。
翁楠希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盖上,继续吃饭。
翁遥眼珠摆了摆,假装不好奇地问了一句:“谁呀?”
“吃你的,别多问。”
“对了,姐。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我上次去录节目,有个主持人对我特别特别好。我还以为他喜欢我,结果拍摄结束后,他就跑过来问我,说怎么总是联系不到你,还问你的手机是不是丢了。”翁遥说:“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缺心眼。”
“别理他。”
“哦。”翁遥点点头,问:“他是不是想追你呀?还是说,已经在追了?”
翁楠希盯着堂妹,觉得堂妹自从搬回来住之后胆子大了很多,一些以往不敢聊的话现在都敢开口。她觉得有必要让堂妹回忆一下什么是姐姐的威严,于是问:
“还有十天就进组了,你角色准备得怎么样了?”
翁遥一下子被捏住了七寸。宛如一只被老师点名抽查作业的学生。
当拿到剧本之后,她一直没敢去请教堂姐,一方面是因为知道翁楠希忙,不愿打扰,另一方面也以为在堂姐面前聊韩觉的戏,她心虚。
“现在还在准备人物小传。”翁遥声音老实了下来。
上星期剧本围读结束之后,又过了两天,她收到了最终版的剧本。在进组前,她的工作就是背台词,琢磨角色。琢磨角色,就按照表演课上学的,写人物小传,做性格分析,设计小动作小习惯。
然而翁楠希听了,却说:“人物小传先放一放,这个不急。”
“为什么?这个不是很重要的么?”翁遥没有立即听令,而是等着堂姐说出理由。
“不是说这个不重要,而是对你这个阶段的演员来说,不是特别重要。”翁楠希放下筷子:“我看到过很多演员,很努力地写了非常详尽的人物小传,各种人物剖析,洋洋洒洒分析了一大堆,但最后写出来是一回事,演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翁遥想了想,问:“那我这种阶段的演员,应该怎么准备角色?”
翁楠希说:“不管哪种阶段的演员,都要先弄清楚导演的想法和意图,理解他的影像表达。不然就等于没有弄清方向,准备出来的角色就是白做功课。”
翁遥点点头,心里迷雾驱散了一些。
她回想剧本围读会的交流和探讨。
《情书》两个女主角,分别对应着两种色调。
一边是失去爱人的杜小柏,探讨活着的人如何面对爱人的逝去,故事整体的氛围就跟戏里无处不在的雪一般寒冷。
另一边与之对应的,是女唐景树对过往青春的回忆。回忆的色调清亮温暖,如春天洒下的阳光柔和。
翁遥饰演回忆里的少女唐景树。
可以说【暖】的戏份有大半落到了她身上。她如果没能演好,那么【冷】跟【暖】的对比失衡,电影就会少了力度。
“我不知道我的演技行不行。”翁遥表情有些苦,担心自己演不好:“我学表演才学了一年。”
“我跟你的表演老师聊过。五官能够控制、情绪也算生动自然,已经迈入表演门槛,就现阶段,你技术方面的演技已经够用了。”翁楠希依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她永远能找到达成一件事的捷径是什么,即便是表演,她也能拨开层层“艺术”和“感性”的外衣,一眼看到实心:
“对演员来说,演技是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讨论一名演员演技好坏的时候,不能单只从技术的角度去评判。还应该看演员对角色的塑造是否成功、塑造的角色是否完成了任务、表演在整部影片当中是否和谐、表演是否打动了观众。而要完成这部分,就得把视角从角色身上移开。就像画画一样,太关注局部,凑得越近,就越容易画出失败的作品。
“我刚入行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如果你是被动地跟着公司标准走,你就每天都会特别累,但如果你走得比公司标准还快,那你就特别轻松。表演也是一样。当你理解了作品,跟上导演的思路,甚至比他还要快那么一点,那表演对你来说就不会特别难。甚至到了那个时候,灯光、音效、构图……都会成为你【演技】里的一部分。”
“呼~”翁遥感觉脊椎被提了一把,身上的压力顿时减去一半。但心里又一次感受到了和堂姐智识上的差距,深感挫败。
翁遥迟疑地看着堂姐,最后还是问:“姐,你等下有没有时间?”
翁楠希看着堂妹的眼睛不说话。
翁遥老实交代:“我想你帮我看看剧本。我担心我理解剧本理解得还不全面。”
“公司给你找的表演老师,费用里也包括了剧本分析。”
“《情书》是讲女人的故事,而老师是男的。只有女人才懂女人。”
“你真厉害。你这一句话既冒犯了男性也冒犯了女性。”翁楠希瞥了堂妹一眼,“到了外面,千万不要发表这种浅薄的观点。你会毁了你姐现在在做的事。”
“姐!”翁遥半撒娇半抱怨。
“行。”翁楠希点了点头:“你把剧本给我,我等会儿抽时间看看,明天跟你聊。”
翁遥连忙跑去把剧本拿来,然后积极地收拾餐桌上的碗筷。悄悄观察堂姐,堂姐面色如常地翻看着剧本,翁遥心里有些懊恼,当初怕剧本刺激到堂姐,所以没能早点请教堂姐。现在一看,自己不仅做贼心虚,还有些浪费效率。
翁楠希看了几页剧本,便搁置一旁,起身去了浴室。洗完澡后去到书房,处理了些报告和文件后,时间已经来到深夜。
关掉电脑,摘掉眼镜,视线随意地在书房漫游,此时才有闲暇打量时隔多日,书房有没有不同。
没有。书还是这些书,没多也没少;周围也没有被堂妹添置什么奇奇怪怪多余的物件;桌上的盆栽依然健在……
拿起被静音冷落了几小时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屏幕里一堆很多或陌生或相熟的人给她发的消息。
其中有一整列孜孜不倦的问候,来自同一个人。一名才出道的综艺喜剧人。她的追求者之一。他发的最新的一条消息是【朋友,你是已经睡了吗?我要睡了,明天还要录节目。晚安!】,来自十分钟前。
翁楠希心无波澜,但看着【朋友】两个字,霎时晃了神。
他们只在电视台偶遇过一次,连交集都不算有,对方却不知问了多少人,打听到了她的号码。直接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翁楠希声明,自己没有恋爱的打算。对方依然毫不退缩,热情不减,直言想跟她交朋友。
说是交朋友,实际表现出来的,其实和追求也没什么区别。
早晚发送早安晚安,一日三餐关心她有没有吃饭,中间事无巨细地分享自己的生活,有时新到了想的段子或节目里的趣事,也发给她。
翁楠希感觉有些好笑。圈内圈外,追求她的人一直络绎不绝。在她发起【我也是】运动、荣登多国杂志封面、生意规模急剧膨胀之后,追求者的数量直接缩水大半。面对聪慧而强势的她,大部分男性在掂量过后,自惭形秽,大多选择望而退却,就连奢望都不敢。留下的或新加入追求者行列的,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享有高地位,要么在某个领域颇有建树,政界,商界,学界,演艺界的都有。
因此当一个才出道一年的综艺搞笑艺人,突然对她轰轰烈烈发起追求时,就显得格外显眼。
翁楠希一直没有把对方拉黑删掉。
这很不像她平时的作风,导致翁遥知道这件事后,还以为这人或许暗藏某种潜力和优点。
其实没有。
对方长相普通、家境普通、能力普通,就连追求的方式也很普通。
翁楠希之所以没删了对方,只是因为对方让她想到了某些事。
翁楠希把书房的灯关上,只留了一盏台灯。她弯下腰,从身后柜子里的保险箱中,取出一叠照片,摊开,摆在桌上。然后端着酒杯,一边喝着酒,一边拿起这些照片一张纸看过去,每一张都看上好久。
照片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看这些照片,看的不是照片里的人,看的是自己的回忆。
第743章:情书(四)
照片里是她和韩觉第一次出游,那时韩觉正在追求她。
说是追求,其实并不明确。因为那段时期,他总是出现在她的边上,而她也乐于去哪都带上他——以朋友的名义。
她和韩觉相识于某场酒宴,他帮她免去了狼狈,她当时认出了搅动一方风云后又淡出大众视野的韩觉,出于感谢和好奇,即便韩觉语气极冲,她也向他搭话聊了一通。在看出对方的死志之后,还规劝了一句会痛。
她当时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是之后的几场大型酒会里,他们频繁相遇。
她是为了寻求演出的机会,而韩觉只是在那站着,晃来逛去,不找人交谈,眼神生硬,像猎人寻求猎物般,总把人吓跑。偶尔有像她这样被主办方请来活跃气氛的女人找上他,贪图他那还有丁点余热的名气,韩觉也只会粗鲁地让对方滚开,离他远点。
大概是第四次偶遇的时候,她终于走过去问韩觉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或许是因为韩觉还记得她,所以在跟她说话时,他的态度并不可怕,也不恶劣。韩觉说他来这里是为了试试能不能交到朋友的,看结果好像不行。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聊过的内容——他要找朋友替他收尸。错愕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有人用这么笨拙的方式交朋友,而且是为了这种理由。
她笑着对韩觉说,你之前信不过我给你收尸,那我们可以先当朋友试试,遇见这么多次,也是一种缘分,而且我朋友多,你如果想多交几个朋友,我可以介绍一些给你。
韩觉皱了皱眉说,我从来没跟女人当过朋友。
她说,不要紧,我可以教你。
之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不再只是在酒会相见。
“朋友叫你出来玩,你得马上出来。”
“朋友遇到了好事情,你要请客庆祝啊。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朋友如果心情不好,你要安慰才是。快带酒过来。”
“等下我要去见个制作人,如果我十五分钟没回来,你就过来接我。就靠你了。”
“我跟你说了我今天遇到的事,你也说说你的。”
“这个花花公子正在追我,我讨厌他。等下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就拿着花过来。不要打人!对了,要玫瑰花。”
“朋友,我睡不着。快跟我聊天。”
“晚上聊完天要说‘晚安’!”
“……”
有些事无疑超出了朋友的范畴,而她也没有提醒,而是任由界限一点一点模糊,仍然以朋友的名义,带着韩觉去了很多地方,教他做了很多事,带他见了很多人。
渐渐的,像顽石有了神采,即便她不用主动叫他,韩觉也会自觉地跟着她去任何地方,担忧她每一趟外出,在人群面前总是帮她挡下所有她不喜欢的目光。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跟她分享生活中的事情,开始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当她睡不着的时候,无论什么时间打过去,他都会接。打完电话,必然是他等她主动挂电话……
别人问她是不是跟韩觉在一起了,而她也只是笑着去问韩觉,喂,你说呢?
韩觉也只是不知所措地笑,眼中只看得见她,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叮——”
手机的声响突然打断了翁楠希的回忆。
她拿过手机一看,预料之内的,消息来自那位喜剧艺人追求者。
【朋友,我睡不着。】他说。
翁楠希怔怔地看着这条消息。
除了工作上的事,为避免引发暧昧,她近两年已经很少在深夜回复异性了。但在看到消息的这一瞬间,她竟有想要回复的念头。
如今的她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和武器,已经不再需要像年轻时那样,忍着恶心谨慎应对每一个围到她边上的人,她无需再惶恐地寻求一个又一个强大的人的庇护,不敢停留地向上攀爬。统统不需要了。
钱和权她都有了。因此她在寻求伴侣时的标准,变得极其简单——只要让她感觉到对方在爱她就行。
关于爱,翁楠希能说出好几种定义,分别适应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程度。但回想自己的过往,她真正体验过被爱的感觉,只有那一次。
唯一一次感受到被爱的经历,是来自韩觉。
当她按照过去韩觉待她的标准、过去韩觉给她的感觉,去追求者行列里寻找时,却发现无人像他。
无人像他。
去年在富士山听了一曲《富士山下》,他叫她不要沉浸在过去,他叫她不要让回忆变成负担。
但悔恨的回忆怎么可能不变成负担。她回想过去时,心里有多遗憾,就有多难往前走。
她能做到不去打扰他和章依曼,不和他再有交集,但她做不到抛掉回忆。
于是当一个能让她回想起韩觉的人出现时,她就犹豫了。哪怕明知自欺欺人,她也有了一种正在重新经历过去的感觉。仿佛只要她好好对待屏幕那端发来的消息,她就能弥补过去的遗憾。
翁楠希拿起手机,迟疑输入消息。
打了几个字,正犹豫着要不要发,翁遥突然敲了敲门。
翁楠希被惊吓似的,盖住了手机。
“姐,要不要吃水果。”翁遥在门外喊。
翁楠希说:“不用。”
“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剧本的事不急,可以明天再看的。”
“知道了。”
翁楠希呼出一口气。
触景生情被这么打断了一下,心情顿时冷静了一些。
翁楠希把手机放到一边,收好照片,然后才拿过剧本,打算先看剧本。
吃饭的时候看了几页剧本。开场是个叫杜小柏的女人,参加登山时意外去世的爱人的祭日,然后到在爱人的家中,发现了一本高中毕业纪念册。记下了纪念册里爱人的旧址,杜小柏往这个旧址寄了信。
收到这个信的人,的确是唐景树,不过是个女人,和杜小柏逝去的未婚夫同名同姓。女唐景树收到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半天想不出来落款的【杜小柏】是谁,纠结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回了信。杜小柏收到信之后,就跑到了好朋友邱烨的工作室。被邱烨照例问了一大堆生活上的琐碎问题后,杜小柏急切地说出了寄信又收到了信的事。
邱烨委屈道,我虽然晚了阿树一步向你表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这份感情我可是很认真的。如果你还没接受我,我不着急,多久我都可以等的,你就是想拒绝我,也不要用这么不科学的理由拒绝我啊。
杜小柏羞怯又慌张地解释,说她是真的收到了阿树的回信。她把那封写着【我也很好,但是有些感冒。】的信纸给邱烨看,邱烨生气地认为这是个恶作剧,说,如果是阿树那小子的话,一定会写让我好好照顾你的啦,所以这绝对不是阿树。
杜小柏却依然把对面当成亡夫,打算用这些信件寄放思念。就算邱烨问她多久没有出门了,要不要出去走走见见阳光,她也以要收信为由,选择待在家里。邱烨却不想杜小柏被骗子欺骗,于是瞒着杜小柏寄了信过去,要求对方证明是唐景树。几天后,对方寄了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过来,邱烨和杜小柏才知道,收信的人不是恶作剧,而是巧合的和好友唐景树同名同姓。
邱烨发现了真相,很高兴,杜小柏却失落至极,感觉从美梦里强行被惊醒,对亡夫的思念无从寄托。邱烨对此并未生气,他认真地向杜小柏表示自己的担忧,他说自从阿树走了之后,杜小柏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工业也辞去了很久,兴趣和爱好丢得一干二净,经常发愣、健忘、一动不动,吃饭也不及时,这样的她,真的很令人担心。
“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阿树一定也希望你能够重新获得幸福。”这样说着的邱烨,准备带着杜小柏出趟远门,按照信纸上的地址,去看看这个和阿树同名同姓的女人……
就目前为止,翁楠希觉得《情书》还算普通。因为看过了演员名单,知道这电影的女主角一人饰两角,跟她前年拍的那部的电影差不多路子,功效类似于做实验里的【控制变量】,探讨的是皮囊之外的东西。而里面多半会有,替代品发现了自己是【代替品】的隐性悲剧。
她猜,这故事的核心,应该是讲这个叫杜小柏探寻亡夫的过去,最终被救赎治愈的故事。但导演是拍出了《黑镜》的韩觉,结局会怎样也不好说。万一杜小柏最后发现自己是替代品之后,绝望地没能走出来,酿成悲剧,也是有可能的。
翁楠希洗澡前只看到这里。
她往酒杯添了酒,然后翻着剧本,继续看了下去。
……………………
唐景树自从接连收到那个来自杜小柏的信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个杜小柏到底是谁,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只能把这当成是一场恶作剧。
对方先是关心了她的感冒,附带了感冒药,后来又写了些悲春伤秋的文艺句子,突然有天,这个杜小柏更是要求她拿出自己是唐景树的证据。
唐景树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寄了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过去,并留言,让对方不要再寄信过来了。
对方果然不再寄了。
唐景树的日子恢复了往常的步调,只是感冒一直没好,杜小柏的感冒药她没敢吃,她也不想去医院,只仗着自己年轻,想硬捱过去。实在不行的时候,再去医院就行了。
就算老妈提醒她,她也可不觉得感冒会那么容易变成肺炎,最后像自己的爸爸那样死去。
“人如果死了,就容易被人忘记。”老妈提起爸爸的时候,总是这幅态度。生活中她也确实活得像忘记了死去的老公。无论是养家,对外打交道,还是照顾家里的老人,老妈一个人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最近,甚至还挑好了新房子,准备从祖宅搬过去。可是同住祖宅的爷爷,说什么也不肯搬走,总是说这里有他宝贵的回忆。像极了老顽固。
她也想去看看新家的样子,可是半途中,却被老妈赶下了车,让她赶紧去医院。
唐景树觉得老妈小题大做,但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还是挂了号等着见医生。简单看过医生之后,回到家,路过信箱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有了一封信。
又是那个叫杜小柏写的。好在对方在信里作了解释,说她认识的唐景树,并不是现在收到信的这个女唐景树。
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唐景树,
随着一封封信件的来往,它们就像打开记忆的钥匙。高中时的那些日子,就像影片一样浮现了出来。
高中第一天起,她就因为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男生而有了困扰。这个困扰持续了整整一个高中。外人可能觉得有个同名同姓的异性同学,会让生活像小说或电视一般有趣很多,但实际上并不会。因为尴尬,他们俩总是避免说话,避免靠太近被人说闲话。就算被恶作剧般共同选为图书馆的管理干部,他们也极少交流,他甚至从不干活,只站在窗边看书偷懒;有时也给她的工作添乱,比如借书时一借就是借一堆冷门书籍,在借书卡条上用自己的名字抢占位置。
还有考试考完了,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她备受打击,差点哭了,结果发现手上的试卷根本不是她的。她去找他换回试卷,而他早已在试卷上涂涂画画,换时还磨磨蹭蹭,竟对起了答案。总之性格极其恶劣。沉默寡言,跟同学相处不好时,就爱用暴力解决问题。就连漂亮女生向他告白,他也毫不留情地残忍拒绝对方,一点也不懂温柔。
出了车祸折了腿,却还在运动会那天拖着还没好全的腿,出现在跑道边上,比赛开始,没跑出几步就摔倒在地,最后滑稽地被抬了下去……
总之信越写,有关他的回忆便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杜小柏请唐景树拍几张跑道的照片,她跑去母校,拍着拍着,就遇到了曾经教过她的老师,然后被带到了她和男唐景树曾经工作过的校图书馆。图书馆有学生在整理书籍,当他们听到她叫唐景树时,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原来他们整理书籍的时候,发现了男唐景树曾经留下的恶趣味——在冷门书籍的借书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唐景树听着学妹们的嬉笑,看着卡上的【唐景树】三个字,恍惚觉得自己离回忆好近好近。她向学妹们解释,写卡的不是她,是另一个男生。学妹们听完大呼浪漫。唐景树郁闷得不行。心里埋怨那家伙就知道折磨她,即便是多年后的现在也给她造成了困扰的唐景树的消息。
临走前,她跟老师谈到了这位麻烦的男唐景树。
然后,猝不及防的,她听到了有关他的近况。一条来自两年前,无法再更新的“近况”。
他死了。
男唐景树两年前死于一场山难。
这条消息,像是把回忆大门的钥匙猛然折断。她的病情猛然加重,当晚在家时,便一头昏倒过去。
这吓坏了家里的妈妈和爷爷,偏偏雪下得格外大,救护车没法及时赶到,爷爷一发狠,背起唐景树就往医院跑。发誓不让当年孩子她爸的事情,在唐景树身上重演。
最后唐景树被及时送往医院,保住了性命。
病好后,她给杜小柏写了最后一封信,信里是有关男唐景树的最后一段旧时的回忆。
那时她因为父亲去世,在家照顾伤心过度一蹶不振的妈妈,男唐景树突然造访她家。她和他见到对方后,同时为对方为什么没在学校上学而感到奇怪。对方不答,只是塞给她一本书,请她帮忙把书还回图书馆。知道她家有人去世后,似为了安慰她,他竟一反常态地温柔了下来。她觉得新奇又有些开心,正考虑新学期要不要换个态度对他,却得知他转学了的消息。
信送往杜小柏之后,杜小柏也回了最后一封信。感激她之后,杜小柏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借书卡上的名字,真的是他的名字吗?”
唐景树正疑惑着,家里的门突然被按响了门铃。
是之前去学校拍照时遇到的图书馆学妹。她们成群结伴,带了一本书。唐景树看到这本书,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是当时和男唐景树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要求她帮忙还的那本书。
学校要她拿出借书卡来看。
她拿出来。卡上第一行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唐景树】。
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斥责那个爱恶作剧的那个他,学妹们便轻声提醒:“背面,看背面。”
唐景树把借书卡翻到背面。
她愣住了。
借书卡的背面,画着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这个女学生,正是她。
她瞬时间明白了杜小柏在信里说的那句【借书卡上的名字,真的是他的名字吗?】;明白了那个人为什么要在借书卡上写那么多的名字;明白了他在把她介绍过去的女孩子狠狠拒绝之后,为什么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跟那些人打架;明白了考试过后,她在自行车棚等他的到来等到了晚上,而他也很晚很晚才走过来;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爱欺负她……
她都明白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唐景树鼻头一酸,当着学妹们的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发现怎么笑都掩盖不了心头的酸楚。她不笑了。她把书捧在胸前,红着眼,视线望向了远处的山。
……………………
翁楠希深吸一口气。
视线不知在什么时候模糊了。
她早就过了为爱情故事而掉眼泪的年纪了,在研究过上百部爱情电影之后,说她是铁石心肠也不为过。
但现在,眼泪就是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彻底明白角色的所思所想,明白导演的意图和想法。
故事里,唐景树随着一封封的信,翻出了一段段有关过去的回忆,最后借书卡上的一幅画,让她猛然明白了那些不确定是不是爱,所以悄然滑过的感情。
她也是一样。随着韩觉一首又一首的歌曲,越来越多她以为忘记了的回忆,重新浮现心底。知道了那封遗书的内容之后,她终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和伤心,承认了自己的确动了真心,当初被她忽略的感情,又点点滴滴汇聚到了她的心里。从此那些被她认为糟糕至极、想起来都是气的回忆,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可惜,哪怕她再符合角色,她也没法站上舞台。
就像故事里的唐景树再也来不及对错过的感情做些什么。她也一样来不及了。
从她发誓发狠要往高处攀爬之后,她的人生里不管错过了什么或抛弃了什么、谁绕了路或谁没来得及相遇、丢掉珍贵的东西又或者没得到某样东西,她从来都不会真的觉得可惜。更不会浪费时间去悔恨,去懊恼。
当时的韩觉,对她来说就像一件尺寸错误的外套。她实实在在获得过温暖,却嫌弃它不够华美,不够合身。可是多年后,当她有了很多很华丽的外衣时,却再也没机会感受当初的那种温暖了。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真正的悔恨和懊恼,到底是什么滋味。
翁楠希看着书桌上那张她看着他笑的照片,怔怔出神。直到脸上泪水失去温度后的冷意将她激醒,她揉了揉眼眶,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才发现自己在书房坐了一个通宵。
回头看向照片边上的盆栽,抚着宽厚的叶子,带有鼻音地小声叮嘱道:“不要跟别人说啊。”
植物是没法回答人类的问题的。翁楠希控制着叶子上下摆了摆,模仿人类点头,感觉自己心情好了一些。
她的家中不养活物,一是嫌动物把家搞得乱七八糟,二是没功夫给它们擦屎拭尿,三是不想回应被无条件信任的感情,担不住,也不想担。
养植物就方便了很多,绿色波长缓解眼睛疲劳,白天产出氧气,烦闷时还可充当树洞。
翁楠希起身把盆栽搬到了窗边。窗子开了一条缝隙,风溜进来,花和叶一摆一摆的,像个活物。
翁楠希想起了想起家中其他的植物。它们由堂妹照顾,她很放心。门口那棵幸福树,就感觉长高了很多。
想起那棵幸福树,翁楠希就想起了买它的初衷。因为懊恼错过了那封遗书,很多事彻底失去时机,于是在买盆栽的时候,亡羊补牢似的买了一棵幸福树,放在门外,作一个信箱。
信箱。
收信。
翁楠希指尖摩挲着剧本的动作突然停下。
大概是因为刚看完一本书信交流的剧本,翁楠希突然想看看自己的信箱。她有预感,那里或许有什么在等着她。
翁楠希走出书房,来到门口。打开门,幸福树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翁楠希感觉心跳开始加快了频率,也不知道是通宵后身体的警示,还是自己在期待什么。她把幸福树的花盆斜着推倒,使底部露出一个空间。她伸手,快速地摸了一圈。
什么都没摸到。
再摸一次,地面空的,花盆的底部也没有贴着什么。
翁楠希心理遗憾,手劲一撤,花盆抬起的部分猛地坠地,发出“咚”的一声。
翁楠希疲惫地笑了笑,拍拍手上的灰土。
本就该预料到的事情,我是在期待什么啊?
身后屋内一阵脚步,是堂妹听到花盆的动静跑了出来。
“姐?”翁遥站在远处询问。清晨的天色还没亮透,屋子里拉上窗帘后,和深夜没什么区别。
翁楠希把玄关的灯打开,关上门,走了进来。
“姐,你刚才在干嘛?”翁遥看清了人,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看看有没有信。”翁楠希说。
翁遥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发现堂姐的脸色好像不对,眼圈微肿,像是刚哭过似的。
“姐,你通宵了?”翁遥吐槽道:“你可是护肤品老板啊。自己家老板皮肤都不好,产品怎么卖得出去啊。”
翁楠希笑了笑,说:“你去做早餐吧。”
“这么早?”
“我七点出门。还有一个小时,先跟你简单聊聊剧本。”
“我马上去。”翁遥点头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姐,你感觉剧本怎么样?”
翁楠希沉默了片刻,说:“是部经典。你运气不错。”
翁遥开心地露出笑容。
“别高兴太早,”翁楠希说了,“是好事,也是压力。
“如果这次演好了,在你遇到下一个经典项目之前,少女唐景树这个形象会伴随你很久。如果没演好,经典还是经典,但你会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然后用一辈子来懊恼,为什么当初就没把戏演好。”
翁遥立马老实,求助地望向翁楠希。
翁楠希让翁遥赶紧去做早餐,吃完饭再说。
留下堂妹去厨房做早餐,翁楠希回到书房。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手机屏幕依然停留在聊天软件,那条没发出去的消息还在那里。翁楠希看着对方发的内容,几秒后,她删除了这些话,不仅删了字,也删了对方。
没有谁可以成为谁的替代品。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
翁楠希不再试图对抗回忆了。
那些和韩觉相处的回忆,是她宝贵的财富。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今后能否遇到另一个爱她的人,她不知道。如果遇到了,那很好,遇不到,也没关系。
至少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过,她已经足够幸运。
第744章:情书(五)
海拔一高,天空和云就变得干净。远处伫立的雪山,今天没藏在雾里。阳光直挺挺地洒下来,对《情书》剧组来说,是个拍摄的好日子。
《情书》拍摄了一个月,大部分内容已经完成。今天他们要拍最后一场戏——男唐景树在雪山遇险的片段。
故事里,男唐景树在登山途中不慎掉下了悬崖,邱烨和一众朋友营救无果,不得已,只能忍着悲伤尽快下山再寻求救援。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什么都来不及了。
场景选在了川省的四姑娘风景区,玄武峰。
原本计划是先在山脚下拍完林落纯饰演的杜小柏,对山喊话“你好吗?我很好!”的片段,但是韩觉怎么拍都不是特别满意,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为了不耽误进度,就只能进山拍最后一个镜头。
挑选了人员,精简了队伍后,他们在双桥沟适应了一天海拔之后,凌晨四点便正式向玄武峰前进。
原本这种有一定风险的镜头,用特效就足以完成。但韩觉还是想实景拍摄。当然他也不是特意给自己增加难度,他也很怕死,他只是觉得实景拍摄和特效,质感是不一样的。而这部电影对他具有特别的意义,他想在每个方面都尽全力。
安全问题当然是要保障的,他雇了向导充当顾问,雇了马队和背夫帮忙搬运器材。夏原在这方面也让韩觉不要省钱。
进冰川之前,要先徒步六到八个小时,一路上闷头走路难免有些枯燥,顾凡哼着小曲,却有些开心。
“你疯了?”韩觉问他。
顾凡说他没有疯,“你和章依曼旅游的时候,没有像这样登过山吧?哈哈哈——”他笑得像赢了什么似的。
韩觉摇摇头,确定顾凡就是疯了,“我跟她爬过富士山。”
其实他和傻妞旅游的时候已经登过山,只不过海拔没玄武峰这么高。去年的夏天,他被翁楠希邀请登富士山,当时他拒绝了,说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爬那座山。今年的八月,他就真的和傻妞一起去爬了富士山。到山顶后,黄昏的景色确实很好,更好的是,他们的身边站着彼此。
“这种事情她竟然没发朋友圈!真是太阴险了……”顾凡咬牙切齿,感觉自己被暗算了一样。
“你们到底在较什么劲啊。”韩觉正了正防备落石的头盔,擦了擦汗。
“有数据表明,一个人结婚之后,最先冷落的就是好朋友。”顾凡一脸严肃:“所以我跟章依曼,就像猫跟狗一样,是世仇。”
韩觉脑袋里想起了情人节霸凌章三的画面,也不知道谁是猫谁是狗。他对顾凡说:“我又还没结婚,你担心得太早了。”
顾凡倒吸一口凉气:“反驳的竟然只是这个吗……”
韩觉面无表情道:“章老师昨天打电话跟我说了,你买房子偷偷买到我们家边上,她都气死了。你说说看,你出门走一分钟路就到我家,我能怎么冷落你。”
“哈哈哈哈——”顾凡得意地哈哈大笑。
韩觉被笑声感染,也笑了起来。
顾凡笑完后,突然惆怅了起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向章依曼求婚?”
“还不知道。”韩觉摇摇头。
求婚这种事他没有经验。
关于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求婚,韩觉考虑了很多。也调查了很多对夫妻,有关求婚的场所和时机。答案各不相同,他至今都还没想好要怎么搞。
顾凡感受到了韩觉的茫然,安慰道:“没事,契机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可能吧。”韩觉说。他知道章依曼想在今年二十四岁结婚,但章依曼主动跟他讲过,不一定非要今年,所谓二十四岁只是在节目里说的一句玩笑话。
韩觉哪能不知道,傻妞只是不想给他压力而已。
韩觉不是不想尽快和章依曼结为夫妻,只是他感觉总少了那么一个契机。
结婚意味着组成家庭,在法律上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彼此共享一切。结婚后还可能拥有小孩,养小孩没法像养猫狗那样轻松。韩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距离父母很远,没人言传身教告诉他婚姻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也没人让他知道父母应该怎么养小孩。
韩觉对自己没有信心,但如果是和章依曼携手走进婚姻制度,韩觉有信心、也愿意去努力成为好的丈夫,好的父亲。
但就像第一次跳水的人,要做心理准备。
韩觉也需要一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对了,”顾凡换了个话题,“老爷子让我问问你,公司来的这些孩子里,有没有你觉得不错的。”
《情书》当中有一半的场景需要在学校拍摄,韩觉让顾凡领了一批【蓝鲸】的孩子们过来充当高中生重要龙套,少数几个还能有一两句台词。
“就这么一两个镜头,而且现实中就是高中生,本色演出能看出什么啊。”韩觉无奈。拍摄的时候他这个导演是全剧组最忙,给龙套讲戏这种小事一般都轮不到他。主演没出问题,龙套们也没有特别的差错需要重来,戏就可以过了。所以韩觉对他们是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更别说,在少女唐景树和少年唐景树都发挥出色的情况下,同龄人更显得黯然失色。
韩觉对翁遥的表现印象极深。他没想到翁遥能演得这么好。
这里的好,不只是情绪正确生动,不惹人出戏,还是她具备了一定的表现能力,使情绪和成年版女唐景树形成了呼应,让成年女唐景树的性格,可以在少女唐景树的身上找到端倪。韩觉给翁瑶讲戏的时候,当他说他想要什么感觉,翁瑶每次都消化得很轻松,然后正确地表现出来,像是早就有了准备,交流起来十分顺利。这种能力,不管是悟性高也好,还是事前做了大量准备也罢,可以预见翁瑶将来在演员道路上的成功。
“这里小心。”带路的向导。
过了大岩壁,就是冰川。众人拿出冰爪,小心翼翼地攀越。
过了几处雪坡,就来到了一处韩觉他们考察勘景时选中的位置。
大家纷纷忙碌起来,争取今天一口气拍完,这样到大本营之后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当设备和演员都准备好了之后,韩觉也准备好了。
他不仅是导演,同时也是成年版的男唐景树。
但最后只是声音出镜。毕竟他对自己的演技有自知之明。
韩觉提前走到了距离队伍海拔稍下的位置,摄像师替他一声令下,拍摄便开始了。
……………………
邱烨一行人艰难又沉默地走着。着装都为亮橙色,是大学参加登山社团时,统一买的。
突然,队伍里的一个人突然踩到了浮雪,身子一斜,像被冰川吞没了似的,人滑了下去。
“阿树!”邱烨闷喊一声,焦急地跑过去,“怎么样,能爬上来吗?”
下面嗡嗡地响起一个声音,说他腿断了,动不了。
邱烨急得不行,又是放下绳索,又是想下去把好友抬上来。但是被其他神志清醒的队员阻止了。
“你们先走吧。”唐景树似乎忍着痛,声音有些沙哑。
“这怎么行!”邱烨声音近乎颤抖。但他已经知道,不想全军覆没的话只有这个办法了。
“阿树,你等我们回来找你!你坚持住,等我们!”邱烨咬着牙大喊。
“知道了!”那声音一点也没临死前的惶恐。
邱烨转身,用力地迈着步子,急切地想早点喊人来把阿树救起来。只是他心里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让他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这很可能是他跟好友的最后一面了,要好好道别才是。
邱烨心中生起无尽的伤感。突然,他听到身后的悬崖下面,响了一道歌声。
是阿树的声音。
他的歌声似有似无,气息不稳,却像这雪山上的阳光,无比安详。
邱烨边走边泪如雨下。
……………………
“停一下。”韩觉说。
他们已经拍了十三次。前面有关顾凡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但是在最后唱歌的部分,韩觉怎么都感觉差了一点。
他挑选的歌,是这个世界的一首老歌。讲的是过去被自己错过的爱。
这首歌非常关键。
它反映了男唐景树死前回顾这一生,对青春充满了遗憾。而杜小柏得知爱人死前唱了这首歌之后,心里会明了自己是爱人弥补遗憾的替代品。
只是当韩觉用一个月拍完了《情书》的大部分内容,在这最后一个场景,他有了不同于开机前的想法。
他觉得这首遗憾之歌,并不是最合适的。
只是换成什么歌呢?
“韩导,我们得走了,不然走到大本营之前,天就已经黑了。”摄像师提醒了韩觉一句。
韩觉这才发现能够拍摄的时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山上的大本营距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他们必须出发了。
韩觉让大家整理器材,只能明天再来了。
那种伴着风声、响彻山谷的安详歌声,后期录音不仅增加难度,还会少些感觉。
一行人继续出发。相比来时,气氛并不欢快。今天没能一口气拍完,多一天拍摄,就多一天工钱。但也要在山上多受一天的苦。
到了大本营,天差不多快黑了,提前等在大本营的人彻底松了一口气。要是规定时间没看到,就代表路上出了意外。
韩觉吃了东西之后,开始检查今天拍摄的成果,只是渐渐感觉脑袋有些昏沉。
医生看了看,说是高原反应,让韩觉早点休息。
韩觉躺下入睡。
第二天,韩觉头痛依旧,甚至开始出现低烧。剧组的人开始焦急起来,但是眼下没法就医,只能喂韩觉吃了点药,希望状况能好起来。
只是到了第三天,韩觉意识恍惚,起都起不来。顾凡喂他吃的东西,没吃两口就想呕吐。情况越发严重。
……
“岩井俊二拍新电影了。”
“不会又是跟写信有关吧?”韩觉看着手里的书,吐槽道。
女朋友伸脚踢了踢韩觉的胸口,“写信怎么了,写信有问题吗,你为什么看不起写信的。”
韩觉看到女朋友正在看的书,《契科夫书信集》,果断认错,“对不起,我只是为电子邮件打抱不平。为什么涉及电子邮件的题材就要变得悬疑,有关写信的就变得文艺,这不公平。”
此时他们分别躺在沙发的两头,各自捧着书在读。沙发边上,是一只懒洋洋的萨摩耶。韩觉只要往下一伸手,就可以像钓鱼一样,钓到这只萨摩耶的舌头。
“不公平的话,你就拍一部嘛。”
“我拍,行啊,只要夏……”韩觉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自己的头脑像是被人拍了一下,仿佛思绪被堵住,有什么没想通。
想不出来,韩觉继续看书。
阳光照进屋子里,让冬天的下午变得和煦。女朋友似乎心情不错,一边看书一边轻轻哼起了歌。
韩觉翻着书,随口说了句:“调子起高了喔。”
女朋友没有理他,继续哼。
韩觉笑了笑:“前半句快了。”……“音准不对。”……“最后两个字的转音有些含糊,再来一遍。”
女朋友不哼了,问:“你什么时候会唱歌了?”
“我早就会了,我都学三年多了。章依曼知不知道?看起来傻傻的,但唱歌非常厉害,我最早跟她学唱歌,还跟她学了吉他。”
“章依曼是谁?”
“她是我……”韩觉猛的愣住。
像是旧相纸被拂去了尘埃,韩觉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明亮清晰。
屋子也突然有了变化。沙发后面的墙上,突然多了九张毕加索的《牛》。电视上耷拉着一只马脸面具。沙发边上的大胖萨摩耶,突然变成了一小只哈士奇,扑进狗盆,嗷嗷吃着狗粮,越吃后两条腿抬得越高,然后啪一下摔倒,起来冲着韩觉狂吠。吉他斜立在茶几边上。
是梦啊。韩觉心里渐渐明了。望着眼前的一人一狗,心里一阵伤感。
三年多的时间,上千个夜晚,他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们。这绝对不是思念不够。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们,就指望着在梦里倾诉思念,但还是不行。他想着,迟早会梦到的吧。只是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他始终没有梦见他们。
现在,猝不及防的突然见到了他们。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听你弹过。”女朋友拿起吉他。
韩觉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然而对方始终背对着他,怎么都看不清正脸。
“弹一首给我听听。”对方说。
韩觉一低头,吉他仿佛没有半点重量,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原本想把吉他丢了,跟丢开前,他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吉他,拨动了琴弦。
他有一种感觉,他马上就要醒来了。
他能够跟她说的话,只有一首歌的时间这么短了。
要唱什么,韩觉并不知道。
只是当他望着那个站在窗边、沐浴在阳光里的身影,一首歌的歌词,自然而然地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很想知道你近况,我听人说,还不如你对我讲
【经过那段遗憾,请你放心,我变得更加坚强
【世界不管怎样荒凉,爱过你就不怕孤单】
我啊,不知怎么搞的,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说的我一点都不明白,我好孤独啊。
我一开始也想过服药或者用刀,试试看能不能回去。
但是想起你以前跟我说的话,想起你教我的事,我后来还是一点一点撑了过去。
【我想你一定喜欢,现在的我学会了你最爱的开朗】
我的性格一开始虽然还是很糟糕,但我有在改变。
我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也遇到了我爱的并且爱我的人。
我有了很多的兴趣爱好,也走过了很多的地方。
【虽然离开了你的时间,一起还漫长,我们总能补偿
【因为中间空白的时光,如果还能分享,也是一种浪漫
【关系虽然不再一样,关心却怎么能说断就断】
只是偶尔还会想到你,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次之后,下一次梦到你是什么时候了。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忘了你。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能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我们的过往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它们依然是我好好生活的能量。
【我最亲爱的,你过的怎么样
【没我的日子,你别来无恙
【依然亲爱的,我没让你失望
【让我亲一亲,像朋友一样
【依然亲爱的,我没让你失望
【让我亲一亲,像亲人一样】
你好吗?
我很好。
……
“大叔,大叔!”
韩觉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章依曼。
“你感觉怎么样呀?”章依曼坐在床边,满脸关心地看着他。
此时的她,一身登山服,还残留着冰雪的冷意。红色的头发,像跳动的火一样散开在肩上。
一看到她,韩觉的身和心,就跟凑到了火炉边上般温暖。
“还行。”韩觉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你都昏睡四天啦!我听到消息差点被吓死掉了!”章依曼把下巴搁在韩觉的胸口,嘟囔起来嗡嗡嗡的,弄得韩觉胸口被羽毛挠过一般痒。“渴不渴?饿不饿?”
“对了。”韩觉摇了摇头,突然想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
“我想到唐景树最后在悬崖下面要唱什么歌了。”
“唐景树?……你昏迷三天醒来只想说这个吗?”
韩觉想说的当然不止这个。
韩觉伸手帮章依曼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对她说:
“我们结婚吧。”
第745章:大结局
韩觉在玄武峰上昏迷三天的消息,还是不小心被泄露了出去。
同时泄露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韩觉创作了一首新歌,可能将作为新电影《情书》的主题曲,配合宣传。
歌迷们开心不已,知道娱乐圈里复出只有零和无数次,他们已经感觉到韩觉已经站在了复出的边缘了,只要再耐心等等,总能等到韩觉用新歌凑满一张专辑。
业内虽然也在关注,但也没太大的反应,他们最近在关注着王导的新综艺。
这个新综艺被传着传着,有了很多的别称。
什么《火苗收割》,《火种内部考核》,《导演请就位》……
王导觉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当他们官方暂时拟定的《贾伦斯和他的小伙伴们》不存在吗?
“王导,我觉得韩老师当初提议的《火之意志》都比这个要好……”林雨现在很有水平,一次性能骂三个人。
“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我们最大的对手是谁。”王导摇摇头。
“最大的对手?”林雨沉吟着回答:“是湘南电视台?华夏电视台?是金导?罗导?”
王导对得意弟子林雨耳提命面:“是贾伦斯。”
林雨大惊。
“他是合作方,也是赞助商,更是【天灾级】的存在。生平最擅长改戏,并且戏瘾极大,跟癌细胞一样会慢慢侵蚀剧组。”王导似乎想到了什么,悔恨地闭上了眼:“我们当初就是在跟夏总谈项目的时候,不小心被贾伦斯听到了。他一来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开始想当以导演的身份参与进来,拍警匪片。夏总没肯。他后来又想以演员的身份参与进来,演卧底。夏总还是没有同意。贾伦斯就生气了。”
“生气了。”林雨面色凝重:“他威胁撤资吗?”
“没有,”王导平静道:“他躺在地上哭了。”
“……”
“而且还是假哭。”
“……!”
“最后夏总也没有办法,为了不让他毁了节目,同时又能发泄旺盛的精力,只能让他当个引导者,绰号【引路人】。”
“那这个节目应该叫《我与贾伦斯的抗争》。”
“来不及了。”王导拍拍脸,使自己从悲观的情绪里走出来。他让林雨快点准备好器械,跟他去个地方。
“去哪里?”林雨才想起来今天一大清早急急忙忙被王导喊过来,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王导神秘地笑了一下:“去吃喜酒。”
“谁的喜酒?”林雨以为王导接了个私活。但以王导如今炙手可热的程度,能请他拍婚礼记视频的,来头恐怕不简单。
“韩觉和章依曼的。”王导回答。
“哈哈哈哈,”林雨很给面子地笑了笑,然后再问:“说吧,是谁的。”
“就是韩觉和章依曼的。”王导再回答。
林雨看到王导从容地拿出请柬,看到上面手写的【韩觉】和【章依曼】,她结结实实地大吃了一惊:“他,他们,要,要结婚了?!”
王导点了点头,拎上设备就往车的后备箱放。
一旁的林雨都快把请柬看破了:“太突然了,我这几天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过。”
“他们不想太高调吧,能收到请柬的也不会主动去讲。”
“那你……”
“喏,你也有请柬。”王导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张请柬,递给了林雨。
林雨打开来一看,的确是给她的,“我的请柬怎么在你这里?”
王导说,请柬是韩觉的两个徒弟代发的,送到他这里的时候,他看到张子商手里有林雨的,就顺手拿过来了,让张子商少跑一趟——那时候没有《我恋》的拍摄行程。而他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来给林雨,只是因为他忘了。他跟林雨都属于媒人,是有红包拿的。
林雨笑呵呵地打定主意,他等会儿见到贾伦斯,一定要给贾伦斯出点主意,争取在王导的新节目里多绽放点光芒。
王导载着林雨来到了韩觉家。
这个家是韩觉的旧居,【十一街】的公寓。韩觉虽然不住这里了,但贾伦斯为他还保留着房间。
贾伦斯今天为了韩觉,终于肯入乡随俗,脱下西装换了一身华式的正装。
“华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美利坚心!”贾伦斯这样说着,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
夏原嫌他丢人,推开他,让贾伦斯往边上稍稍。
韩觉出现了。他穿着一身长袍马褂走了出来,合身至极。据说是韩觉代言的服装品牌【红色】,提前半年就给他设计好手工制作,就等着他结婚时穿。
王导正想上前问问韩觉此时的心情,突然,以周一博为首的一群人冲了出来,护着韩觉,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楼梯下楼,然后跑进了路边的车里。他们边跑边把帽子戴上,边跑边叫嚷。看他们的动作,王导还以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马上就要出发了。然而当他们坐上车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出发。
王导气喘吁吁地挤进韩觉的车子,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要这样跑下来。
韩觉说,这是演练。因为等会儿去女方家接亲,门口会有人堵着。他需要一直训练有素的队伍,确保自己能迅速且安全地闯过去,“你这个体魄适合当将军,等下你就负责保护我。”韩觉嘱托完王导,转过头去继续跟夏原谈事情。
此时的韩觉显得有些紧张和凝重。然而生性最怕麻烦的他,此时正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确认各种事宜。作为管家统筹婚礼各个细节的夏原,则耐心地回答着他。
“敬酒的时候,能不能把酒换成水?”韩觉沉着脸,向军师问计似的问夏原。
夏原回答:“完全换成水是不现实的,一闻就能闻出来。我准备了几个魔术酒瓶,挥发的气味是酒,但可以从其他部位倒出水。”
“好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韩觉喜笑颜开,十分满意。
“等等等等!”已经结过一次婚的王导,觉得韩觉把婚礼想得太过恐怖了。无论是进门,还是敬酒,都不会过分为难新郎的。
“那可说不准,”坐在驾驶座的周一博转过身子,“老板平时就不招人喜欢。万一今天有人拿准了今天老板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故意搞点事情,那我们就很被动了。”
王导叹气。原来是你这个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过了一会儿,他们该出发去接亲了。
贴了红花和囍字的车子,一路开到了章耀辉的别墅。老远就看到门口熙熙攘攘凑着一堆人。看到车子靠近,那些人立马排兵布阵,小孩放前面,凳子放中间,女人在最后。
王导一看就知道,上车前演练的【保护主公】冲锋阵型顿时没了用处。
“我们被针对了!”周一博大惊失色,转过头来,眼神直直地看向王导,大喊:“有内奸!”
王导差点一拳打过去,“我才不是内奸!他们那个阵型是魔都婚礼堵门很基础的布置啊!”
“冷静点。”夏原很有大将之风,“我们可以智斗。”
韩觉一行人下了车,大家纷纷聚在韩觉的身后,跟黑势力社团团建似的。
随着韩觉的靠近,两边人马气势在空中交锋,气氛剑拔弩张。
“慢!”一群女人开口让韩觉他们停下。
眼前这些人韩觉看着比较面生,猜她们是章依曼这些年在圈子里认识的,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像林芩和姜绮这种级别的,应该和章依曼都在卧室。
拦在人群前面的小孩,应该是参加婚礼的人的孩子。不仅被卑鄙地利用了起来,还被洗脑似的大喊:“给红包才让进!给红包才让进!”
“小孩子要什么红包,喏,给你点糖,一边去。”周一博抓了一把糖塞过去。
然后被一群小孩砸了回来。“给红包才让进!给红包才让进!”
真是的,有钱人家的小孩真是不好糊弄。
韩觉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一叠红包,分发给这群小孩。
拿到红包后,小孩们兴高采烈地走开,而后面的女人们则半步都没后退。仿佛区区红包,只有小孩子才想要。她们可没那么好对付。
“答对我们出的题目就让你进。”女人的头头开口说话了。“小曼的老公要聪明才行。不聪明,我们不放心把小曼托付给你。”
好家伙,一道门竟然有两关。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过。
韩觉问:“卧室的门口不会还有人堵在那里吧?”
“对。”对方点头。
韩觉心想,难怪没看到
“楼梯口不会也有吧?”
“想有也行。”她们笑起来。
韩觉向她们招招手,让她们快点出题吧。
对方问:“二郎神的哮天犬是什么品种的狗?”
人群一片哗然。
还以为是常识问题或逻辑问题,没想到出来的问题,考察的竟是脑筋急转弯和想象能力。
韩觉向夏原投以目光。
夏原跟影子一样缩在韩觉身后,掩着嘴巴,用仅限韩觉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西游记》第三回,【大闹天宫】里有写,‘悟空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又扯了一跤……’所以,答案是细犬。”
“是细犬!”韩觉立马回答。
对面一片哗然。
这问题竟然还真的有答案!
“谁出的题目啊!不是说问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吗?”,“文文出的!”,“我……我也没想到啊……”
趁着对方失神、乱了阵脚的空档,宋寅冲锋陷阵,咣咣把凳子撞开。身后一堆人趁乱跟上,护着韩觉,突破了大门这关。
韩觉进楼之后,按礼节,先去见了章耀辉。章耀辉也穿着正装,端坐在书房。见到韩觉进来问候,看韩觉哪哪都觉得不顺眼,冷哼一声,让对方赶紧上楼去接小曼。
韩觉跟一帮狗腿浩浩荡荡前往二楼。
章依曼的卧室门前贴了囍字,门严实地关着。
韩觉上前敲了敲,里面叽叽喳喳喊着“他来了他来了”,一阵骚动。
林芩作为章依曼的闺蜜,被派为代表,隔着门缝跟门外的人说话,竟然还问:“是谁啊?”
韩觉翻了个白眼,说:“我新郎啊。”
“哦,新郎啊。新郎有没有什么表示啊?”林芩打着一副老官腔,一点都没有外国人的样子,真是不学好。
“有!红包孝敬您呐!”韩觉把红包通过门缝塞了进去。红包刚进去个边,就迅速被里面的人划走。
“可以开门让我进去了没有?”韩觉大声询问。
“没有!”林芩也喊:“窝使歪果仁,华夏的混礼窝不是恨懂。所椅,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说这话的时候,林芩还故意带了点樱花国人说华夏语的口音。
周一博小声给韩觉翻译:“她说【我不是外国人,华夏的婚礼我不是很懂……】”
“去去去,谁听不出来。”小范让周一博赶紧回来,这种场合,就别见缝插针地搞笑了。
韩觉对林芩说:“你问吧。”
林芩问:“华夏人结婚之后,一般都由谁负责打扫家务?”
韩觉说:“没有规定必须由谁来打扫家务。两个人都有义务让家里保持整洁。”
“家里的钱由谁来管?”门内突然响起了姜绮的声音。
居然还是轮流制的提问。
韩觉继续答:“各管各的。但如果某些开销比较大了,就需要对方知道,要用大钱的时候可以共同协商。”
“吵架了的时候,谁先认错?”
“谁错了就谁先认错。”
“如果双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就属于观念有分歧,理论上谁都没有错,就看哪一方选择适当地主动妥协。”
“纪念日会准备惊喜……啊!”“你们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呀!”
问问题的人才问到一半,就被章依曼一声大喝,打断了。
接着,门外的人便听到门内传来一阵阵惊呼,以及人摔倒的声音。
门突然开了。
盘着头发,穿着一袭华丽秀禾服的章依曼出现了。她对身后七倒八歪的众人大喊:“会场见!”那语气差不多是在警告大家谁也不要跟过来。
说完,章依曼转头看着眼前的韩觉,目光闪闪,雀跃着扑进他的怀里:“快点娶我吧!我已经等得不耐烦啦!”
秦姐气得看起来很想给章依曼的后背来上几掌,但看在今天是章依曼大喜的日子,终究是没再下手。
韩觉看着屋内的人,笑容就扬了起来。他觉得傻妞就算是结婚,也很有自己的风格。一时间,韩觉心里也一下子消散对于仪式的紧张感。
韩觉把手捧花给了章依曼,再替她戴上胸花,就算接到了新娘子。“接到新娘咯!”他牵着章依曼的手,欢快地走下楼。
边上一群狗腿子嗷嗷叫唤着,跟山大王抢了个山寨夫人般兴奋。
到了书房,章耀辉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跟个雕像似的不知道坐了多久。
章耀辉喝着韩觉和章依曼敬给他的茶,他盯着韩觉的眼睛,说:
“不要放松。结了婚不代表万事大吉,更不代表这段关系从此就万无一失了。”
韩觉点点头,表示他明白的。
章耀辉用眼神示意完【你最好真的明白,我会一直盯着你的】,转头,看向闺女。
“唉~”章耀辉叹了一口气,满脸老父亲的欣慰,眼神中却又满是不舍。
“之前还傻乎乎的小孩,转眼就长大了。”章耀辉亲爹:“长大了就要有点责任了。”
“知道啦。”章依曼轻轻应了一声。
章耀辉看看韩觉,然后看了看章依曼,最后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两个能结婚,我很满意。”
说完,章耀辉挥挥手,表示他话已经讲完。拍完照之后,他便让眼前这对新人继续婚礼后面的流程。
韩觉给章依曼换上了新鞋,然后抱着她上了车,回到了他的公寓家里。
公寓的房间里坐着【蓝鲸】的老董事长,他作为韩觉方的家属出席。
喝着韩觉和章依曼敬的茶,老爷子也是笑呵呵的,只有高兴。
听完一番“都是很好的人,能遇到就是天大的缘分了,你们今后要好好的”,“两个人只要一条心,就没什么问题迈不过去”传统的华夏老人言,再拍完照,韩觉和章依曼他们就可以去婚礼现场了。
婚礼订在了一家规模不小、颇有名气的华夏酒店。整个会场,从门口小到花盆的摆设开始,就处处体现着用心。韩觉写给章依曼的歌里的歌词,以被花瓣拼出、被彩纸剪出的形式,时不时出现在各处。
迎接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一个个抵达。
有圈内的,也有圈外的,甚至还有几个政界的,握着章耀辉的手满口恭喜恭喜。
婚礼的主持人请了《极限男人》的老朋友,黄进。
黄进说着有关章依曼和韩觉的初印象:“我刚认识章依曼的时候,是在节目里。她过来玩游戏,输了,转过身去哗啦啦地流眼泪,还很不服气,说我们这些主持人就知道赖皮,耍赖,不敢堂堂正正跟她比赛。那时我心想,真是个小女孩啊。后来我又一次在节目里碰见她,玩游戏,她还是输了,还是不甘心地想哭,但这些稍微有些变化,她跟我们放了狠话,说要找‘大叔’教训我们。我心里噢哟一声,小姑娘有靠山了嘛,但是很可惜,无论哪个大叔来,都不可能教训得到我们。后来韩觉真的来了……”
婚礼正式开始后,韩觉和章依曼换了衣服出来。
在华夏,各朝代、各地区、各民族的婚礼,有着些许差别,但模板都沿用了《礼记·昏义》中的“六礼”来进行。到了现代,选项很多。新人可以选步骤繁琐的,增强仪式感;也可以选精简的,只有“六礼”加上贺客和婚宴。
虽然有种说法是讲,婚礼越复杂越好,为的就是让人生起不肯有第二次的想法,然后善待辛辛苦苦结成一家的爱人。
韩觉和章耀辉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们一致认为,真正婚姻中出了问题的时候,这个理由什么作用都起不了。所以,婚礼想办成什么样,随两个人自己决定了。
韩觉和章依曼选择了最简单的“六礼”加贺客和婚宴。
不用跨火盆,不射箭,也不准闹洞房。
但有些流程还是省不掉的。比如拜天地,再比如和交杯酒。
当韩觉和章依曼在众人的拾掇下,举起酒杯,准备喝交杯酒的时候,场内突然出现了意外。
大厅的灯突然暗了下去。
一开始以为是安排好的,但随着黑暗中迟迟不见动静,大家拿出手机,试探性地问: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搞错没有,这时候停电?”
现场你一言我一句的乱了起来。
经理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开着手机灯,跑到章耀辉前面,拼命鞠躬不断解释,“真的很对不起!”,“马上就可以修好!”
章耀辉冷眼盯着经理,沉默着不说话,他怕自己开口会说出很难听的话。
经理说:“这是我们酒店的重大失误,今天所有费用一分不收!”
老董事长一整天都是笑呵呵的,但现在却用低沉着声音,拍着桌子表达心头的愤怒,“这是钱的事?这是钱的事?!”
经理满头大汗,除了鞠躬道歉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很有意义。”黑暗中,原本在台上的韩觉,带着章依曼走了过来。
“今天的日子这么重要,老爷子和爸爸就不要生气啦。”章依曼说:“黑暗中的婚礼也蛮难得的。”
不等章耀辉和老董事长说些什么,韩觉就高声向来宾说:“大家不要慌,还请听我说几句。”
大家纷纷看向韩觉。把手机光照向韩觉。
韩觉被一片光点闪到眼睛,不得不说说:“大家把手机关一关。谢谢配合。对了,手机关了灯之后不要放在桌子上,以免被人偷走。”
在大家的轻笑声中,手机光一处又一处熄灭,最后整个大厅重新陷入了黑暗。
然后韩觉开始说话了。
“这可能是命运。老天都在祝福我们。”韩觉是个专业的歌手,即便不用话筒,声音也能传得很远让每个人都听见。他说:“我跟章老师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家全黑的餐厅里。当时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一边吃饭,一边想象对方长什么样子。”
“你那时候还说自己是个废柴!”章依曼的声音,从韩觉的身边响起。
她想起了当时韩觉的话,甚至都能背出来:“你敏感,偏执,抑郁,自私,随意,散漫,记忆惊人,富有激情,怀揣梦想,听起来几乎就是一个拥有自己传记的艺术家了。但是唯独没有才华,所以你仅仅是以上词汇的集合体,也就是一个废柴。”
台下响起些许笑声,但又马上隐没在黑暗里。大家都在专心听他们的对话。
全场只听得到韩觉和章依曼两个人的声音。
“我现在不是废柴了。”韩觉说。
“为什么?因为多了点才华吗?”
“不是。才华依然还是没有的。但我已经不敏感,不偏执,不抑郁,不自私,不散漫了。”
“那你现在是什么?”
“我现在是一个幸福的人。”
章依曼咯咯笑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那你几岁了呀?”
“32多一个月。”
“只有小孩子才会特别强调自己几岁多几个月!”
黑暗中传来一阵窃笑。
“那你几岁了?”
“24了!”
“还很年轻啊。”
“我马上就要结婚啦~~”
“这么年轻就结婚,将来不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呢?我找到了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早点结婚,就能多几年跟我老公在一起~”章依曼说完,不由嘿嘿笑出了声,干咳两声,紧急整理话题,“你对我这样的年轻人,在婚姻里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的话,那就是多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感受,你的看法和感受很重要。因为你很重要。”
“你最喜欢的女艺人是谁呀?”
“章依曼。”
“是谁?”
“章依曼”
“嘿嘿~快,你快问问我,我最喜欢的男艺人是谁。”
“你最喜欢的……”
韩觉的问题才问了一半,
章依曼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声答道:
“我最最最最最喜欢韩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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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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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已经写了几万字啦。大概月底会发。
关于这边书的番外,也会慢慢发出来的。
完本感言还没想好要怎么写,但必须要感谢支持我的各位。先在谢过大家。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是写不到这么后面的,写不完这本书的。
谢谢大家!
新书《演员没有假期》已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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