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远航(二十五)
“你不是说此地的事情马上就有结果了吗?等有结果了,再去也不迟啊?”
寇庆疑问。
陈大头摇头笑道:“到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你狄翁翁还好,你刘翁翁可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要是让人知道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那他估计会提着刀子抹了脖子。
所以他一旦得到了消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率兵向此处赶来。
咱们若是耽误几个时辰,他很有可能就能带兵屠一路的人。”
寇庆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对刘亨的了解,发现陈大头所言,十分符合刘亨的性格,所以苦笑了一声,点点头。
陈大头和寇庆二人伴着枪声,坐上了马车,离开了道王宫前的街道,一路奔着刘家的治地而去。
只是二人坐着马车,终究没有策马狂奔的传信骑兵快。
所以陈大头和寇庆二人离开了道王宫不足四日,还没有离开道王封地,就碰见了率领着三千铁骑,挎着枪、背着子弹和干粮的刘家军。
刘亨亲自率领着兵马,从道王封地和刘家治地接壤的地方一路杀了进来。
诚如陈大头所言,刘亨率领的兵马,所到之处,杀死了一大片。
但凡是阻拦刘亨前行道路的,刘亨解释都懒得解释,一路仗着枪械之利,疯狂的杀了进来。
寇庆和陈大头见到刘亨的时候,刘亨正趴在马背上睡觉。
马匹在前行,刘亨就在马匹前行的过程中趴在马背上睡觉。
以前只能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身上看到的技能,硬生生被刘亨给学会了。
“嘭!”
隔着老远,陈大头就鸣枪示警。
主要是刘亨趴在马背上睡觉,他要是不醒,不阻止手底下的人一路猛冲、猛杀,那他手底下的人就不会停止。
刘亨被枪声惊醒以后,随后问了一句,“又有不知死活的拦路?”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听身边的副手策马到了他身边,低声道:“老爷,是天赐家那小子……”
刘亨一愣,“到地方了?”
副手哭笑不得的道:“还有两日多的路程。”
刘亨小声的嘀咕了一声,“我就说嘛,我一觉还能睡两天半不成……”
副手苦笑着道:“您是有在马背上熟睡的能耐,兄弟们可没有。不眠不休的奔了四日,兄弟们都累坏了。
一些兄弟不得不半途脱离的队伍,在路上休整。
马匹折损了近千。”
刘亨眼睛一瞪,“你在冲我诉苦?”
副手赶忙道:“不敢!”
刘亨毫不负责任的道:“有苦找刘伯叙去,有损失也找刘伯叙去,他才是你们的国主。我只是一个上了年纪,又身无分文的糟老头子。”
副手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刘亨却没有继续跟副手搭话,他抽了一下胯下的战马,风一样的奔了出去。
寇庆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冲着刘亨激动的招手。
刘亨犹如一阵风一般,策马到了寇庆面前,勒马止步,抚摸着胡须看着车辕上的寇庆。
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以后,开口道:“没受伤吧?”
寇庆急忙摇了摇头,然后跳下了马车,冲着刘亨拱手施礼,“见过刘翁翁……”
刘亨大大咧咧的摆手道:“行了,在我这里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你比你爹强多了。你爹逃了一辈子,也没有逃出家门,你逃了一次,就逃出来了。”
寇庆听到此话,哭笑不得。
在刘亨跳下了马背,到了他身前的时候,他闻到了刘亨身上浓浓的汗味,也看到了刘亨那充满了血丝的双眼。
他心头一动,又对刘亨深深的一礼,“是我不懂事,让您受累了。”
刘亨大手拍在了寇庆的肩膀上,骂骂咧咧的道:“你怎么像是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我们两家是一体的,你有危险,我挺身而出,那不是应该的吗?
你祖父,你爹,就不会跟我说这种话。”
寇庆张了张嘴,刚要辩解两句,就听刘亨拍着他的肩头继续道:“行了,别说那么多了。说的越多越生分。
我当初给你把尿的时候,你可一点儿也不客气。”
寇庆一脸苦笑。
刘亨指了指马车,“上去,跟我一起回去,我在南荒弄了不少好东西,带你好好吃一顿。”
寇庆急忙道:“我还要去告知狄翁一声……”
刘亨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我差人去告诉狄青一声就行。回头你离开了我封地以后,去见一见狄青就行。”
说到此处,刘亨对寇庆郑重的道:“对狄青那个老家伙要恭敬点。你和我那几个孙儿,笔墨舞的还像是样子,可是兵法谋略,一窍只通半窍。
狄家那几个小子,文墨上比不过你们,可是在兵法谋略上,却有惊人的天赋。
以后你们遇到了强敌,就要靠他们。”
寇庆重重的点头道:“小子明白了……”
刘亨一脸遗憾的道:“早知今日,我当初就应该从将门讨几个婆娘。”
寇庆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刘亨嘟嘟囔囔的拉着寇庆上了马车,见陈大头还在车辕上坐着,瞪了陈大头一眼,喝骂了一句,“你个老小子谎报军情,害得我带着人跑了四天三夜,你该挨军棍!”
陈大头笑嘻嘻的道:“我也是为了防止万一。”
刘亨哼了一声,对身后追来的人吩咐了一声。
“让下面的人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一日后,我们就启程回去。”
吩咐过了自己的手下以后,刘亨就带着寇庆坐进了马车,吆五喝六的指挥着陈大头驾车去找个休息的地方。
刘亨的人,在附近找了一处装裱的富丽堂皇的道观,直接将里面的道人驱赶了出来,强占了道观。
在道观里歇息了一夜,次日一行人前往了刘家的治地。
刘亨和寇庆行了一日路程。
陈琳和赵杳,以及那些此前被留在道王宫的将士们,策马扬鞭追了上来。
寇庆在得知了陈琳和赵杳追上来的时候,就让人停下了马车,在路边等候。
赵杳追到了马车边上以后,就跳下了马背,寇庆也跟着下了马背。
兄弟二人再次相见,略有不同。
扬帆远航(二十六)
赵杳猛扑到了寇庆怀里,给了寇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寇庆略微愣了一下,等到赵杳从他怀里出来以后,他疑惑的看着赵杳。
赵杳一直是一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小家伙,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可阔别了五日多,那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赵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脸沉重的赵杳。
一个少年人,脸上看不到蓬勃的朝气是一个十分怪异的事情。
寇庆有心想问,但赵杳只是摇了摇头,给了寇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寇庆见此,瞬间闭上了嘴。
赵杳显然清楚寇庆想问什么,但是他明显不想说,寇庆也不好追问。
寇庆带着赵杳上了马车。
一直坐在马车上的刘亨见到了赵杳,笑嘻嘻的调侃了一句,“小家伙,受打击了?”
赵杳干笑道:“还好……”
寇庆通过这话,大概猜测到了,赵杳在道王宫里,恐怕是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是赵杳不愿意说,寇庆也没办法问,只能盲猜,或者等到赵杳想说的时候。
寇庆不由自主的就看向了坐在车辕上的陈大头。
或许陈大头当日执意让他离开,就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赵杳后来经历的东西。
毕竟,陈大头这种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老杀才,恐怕不会在意道王封地上这些人的生死。
他借着拯救道王封地上的人的名义,催着寇庆离开道王宫,恐怕就是因为如此。
往后几日。
寇庆、赵杳二人陪着刘亨坐在马车上,一路上往刘家治地赶去。
一路上,赵杳都沉默寡言,流露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亨和寇庆都装作没看见。
刘亨时不时的讲一些过去的趣事给寇庆和赵杳听。
大多都是他们的祖辈、父辈的糗事。
毕竟,他们从小到大,祖辈、父辈们的光辉事迹,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是祖辈和父辈没的糗事,几乎没有人在他们耳边提及。
他们的祖辈,如今是隐藏在幕后的超级大佬;他们的父辈,如今是坐在台前的超级大佬。
除了刘亨外,大概没人敢将他们祖辈和父辈的糗事将给他们听。
寇庆和赵杳听了一路祖辈和父辈们糗事,刘亨也讲上了瘾,到了自家治地的时候,还一脸意犹未尽的神色。
刘家的治地,从各个方面讲,跟寇氏的治地都相同。
唯一的区别是,刘家治地上没有那巨大的码头,只有一个巨大的马车市场。
其他方面,几乎跟寇氏的治地差不多,就连封地上的律法条文,也全部照抄了寇氏治地上的。
寇庆十分疑惑的询问刘亨,为何刘家的封地,不发展自己的特色呢。
刘亨的回答很简单。
刘氏如今的聪明人并不多,仅仅刘氏封国阳国,都不够用,就别提外面的治地了。
既然聪明人不够用,那就只能用笨法子,直接套用寇氏的东西。
寇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鬼使神差的跟刘亨说了一句,‘刘氏如此做,以后寇氏要消化刘氏的封地,会很容易。’
寇庆说完以后,就后悔了。
他想着刘亨会大发雷霆,却没料到,刘亨不仅没大发雷霆,反而笑呵呵的对寇庆说了一句,‘你小子执掌了庆国权柄以后,想要吞并阳国和刘氏治地,只管开口,我让伯叙让位给你。’
刘亨此话,把寇庆给雷的不轻。
他根本不知道,刘家人对封地的执念,是各家中最低的。
一直处在可有可无的心情上。
他更不知道,刘家基业的开创者刘亨,在最初拿到封地的时候,就有交给他祖父寇季的心思。
当然了,也有其他因素。
那就是各家订立的日出盟约在。
在各家没有彻底瓜分世界之前,是不可能产生内部争斗、吞并的事情的。
外面的地盘那么大。
各家花费了十五年时间,连一个北荒都没有彻底消化。
想要瓜分世界,消化世界,恐怕都到了几百年以后了。
几百年以后的事情,谁在乎呢?
争斗的再凶,也是在自家锅里争肉。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反正无论是东风西风,那都是汉家风。
刘亨带着寇庆和赵杳到了自家治地,立马吩咐人准备了风声的宴席,并且在饮宴过后,特地让他的小孙子刘谋,带着寇庆和赵杳在刘家治地上好好转悠了一圈。
刘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自家治地上的一处山上,给自己凿了一个巨大的头像。
刘亨特地叮嘱刘谋,一定要带着寇庆和赵杳去好好瞻仰一下自己那雄壮威武的头像。
站在刘亨巨大的头像下,瞻仰着那耗费了近三万多野人性命雕刻出的头像,赵杳轻轻的说了一句。
“兄长,我该回去了。”
寇庆正在弹去袖子上沾染上的草绒,听到了赵杳的话,愕然一愣。
“为何?我们虽然已经出来了很长时间了,可事实上有一大部分时间是在船上度过的。你在船上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的告诉我,你要转遍北荒,然后再去南荒找皇外祖,跟他一起打打野人的。
如今北荒还没有转遍,你就要回去?”
赵杳听到了寇庆的疑问,轻声笑道:“我只是突然明白了,我父皇肩上的担子有多种,也明白了自己以后要担起的重任到底意味着什么。”
寇庆沉吟道:“跟在道王宫里的经历有关?”
赵杳咧着嘴,流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以前我总觉得,皇位就是一个束缚。有时候也会觉得,坐上皇位,就可以为所欲为。
直到我经历了道王宫的一切,才明白,皇位其实是一种责任。
一种肩负着所有人性命的责任。
我身为嫡长皇子,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人命。
也许我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就让无数人丧命。
也许我一句话,就能让无数人活命。”
寇庆听完赵杳这一席话,沉默了。
许久以后,他冲着赵杳苦笑道:“我以为像你这种嘻嘻哈哈的性子,在感受到了自己重要性,知道了皇权真正的威力以后,会将皇权当成一种可以率性而为的资格。
没想到你看到的居然是责任。”
赵杳也跟着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在经历了道王宫的一切后,看皇位,看到的就是责任,足以将我碾成肉泥的责任。”
寇庆长吁了一口气,疑问道:“所以我走以后,你在道王宫里究竟历经了什么?”
扬帆远航(二十七)
“无情、冷血……”
赵杳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给出了一个十分笼统的答案。
寇庆听完以后,直皱眉。
赵杳看出了寇庆心中的疑惑,唏嘘道:“那日你走了以后,陈琳让我皇叔和何娘娘心平气和的坐下谈谈,想兵不血刃的解决道王宫内的宫变。
可无论是我皇叔,还是何娘娘,都不愿意。
他们非要一教高低。”
寇庆叹了一口气,道:“你皇叔赢了,陈琳和他的人插手了?”
赵杳缓缓点头,“一开始陈琳不打算插手此事,我皇叔便率领着手底下的人跟何娘娘血拼到最后。
何娘娘仗着人多,稳居上风。
就在何娘娘快要赢的时候。
我皇叔将剑架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逼迫陈琳出手。
陈琳逼不得已,在护着我皇叔的同时,下令殿外的兵马,将道王宫内的道人屠戮了一干二净。
最后……”
赵杳说到此处,咬着牙,握着拳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寇庆心跳缓缓加快,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皇叔不会弑母了吧?”
寇庆觉得,道王赵浓想要重新拿回封地上的权柄,想要清除了压在头上的母妃,只有弑母。
不然,他纵然借着陈琳压倒了何娘娘,也很难拿回封地上的权柄。
毕竟,道王赵浓封地上很多重要的职位,以及大小政务,都是道人们在担任。
道王赵浓只是压倒何娘娘的话,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赵杳苦笑了一声,道:“他倒是没有弑母……”
寇庆长出了一口气,“那还好……”
道王赵浓要是真的弑母的话,那寇庆就不得不考虑以后再次面对道王赵浓的态度。
身为圣人的嫡系后裔,绝对不能跟这种背着弑母罪行的人有太深的交涉。
不然容易让祖辈的清名蒙羞。
“好什么……”
赵杳叹了一口气道:“他虽然没有弑母,但是却暗示了何娘娘自缢。条件就是允许道门的人以后继续在他封地上存活。”
寇庆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寇庆觉得道王赵浓此举,比弑母狠多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一刀砍死自己的敌人,远比逼着自己敌人去自杀要强。
寇庆很难想象,一个当儿子的,究竟得多狠心,才会逼着自己的亲娘去死。
那可是他亲娘。
寇庆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何娘娘……答应了?”
赵杳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但寇庆通过赵杳的沉默,已经知道了答案。
何娘娘显然是答应了。
道门就是她的一切,比她生命还重要。
她在无法翻盘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用自己的性命为道门换取一线生机。
寇庆看向了赵杳,颤声道:“何娘娘临死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赵杳咬牙道:“何娘娘说,她当初就应该死皮赖脸的嫁进寇氏,而非风风光光的嫁进赵氏……”
寇庆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杳低声自语道:“权力?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亲情吗?”
寇庆迟疑道:“世人都说,天家无亲情……”
赵杳直言道:“我不喜欢天家无亲情。再大的权柄,又哪有自己的家人重要。我皇祖父主动禅位给我父皇,就是为了避免天家起干戈。
他想用这种法子,为天家找回一些亲情。
我也想让天家有一些亲情。
我不想有一日,我们之间会刀兵相向。”
顿了顿,赵杳又道:“其实最让我觉得心痛的,不是何娘娘故去。而是那些死去的人。满满的一地活人,变成了一地尸骸,那场面,我至今也忘不了。
明明他们才是此次宫变当中付出最多的人,可有几个人记得他们?
道王宫里发生的一切传出去了以后,人们只会议论道王、何娘娘,谁会在意那些死去的人是谁?
他们付出了最大的代价,却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他们为了什么?
若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们为何要赌上性命?
权力又意味着什么?
若仅仅只是意味着生杀大权,那它有什么资格存在?”
寇庆看着赵杳,沉声道:“所以……你觉得权力不仅仅代表着生杀大权,也代表着责任?”
赵杳点点头,“我以前在看皇祖父的起居注的时候,总是不明白。皇祖父和外祖父派遣兵马在外面厮杀的时候,杀死的人通常都是以万计算,为何皇祖父在批阅大宋刑法司奏报上来的文书的时候,仅仅为了一条人命,就会核查三四次。
最终确认了那个人该死以后,才会用朱笔勾决。
现在我明白了,权力代表的不仅仅是生杀大权,也是一份责任。
掌握了权力,不仅是掌握了生杀大权,也是背上了那一份责任。
所以纵然生杀大权在握,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应该对得起自己承担的责任。
对得起每一个愿意拥护你,愿意让你执掌生杀大权的人。
他们在用命拥护你,你就没有资格草菅他们的性命。”
寇庆听完了赵杳一席话,沉默了许久。
最终,寇庆将手放在了赵杳的肩膀上,笑着道:“臭小子,你长大了……”
赵杳盯着寇庆十分认真的问道:“兄长是不是很早以前就明白此事?”
寇庆坦言道:“寇氏的家教跟赵氏的家教不一样。一些帝王才能学的东西,我祖父和我爹很早以前就掰碎了告诉我了。
我祖父和我爹都觉得,权力的根本就是责任。
执掌多大的权力,就得肩负多大的责任。
责任才是掌权者最应该在乎的东西。
生杀大权倒是其次。
因为即便是最强硬的掌权者,很多时候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杀人。
反倒是那些土匪流寇,何时何地都能随心所欲的杀人。
所以我祖父常说,当一个人人害怕的土匪,远比当什么掌权者要强太多了。
因为土匪杀人,不需要承担太多责任。
而掌权者杀人,就要承担太多责任。”
赵杳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寇庆低声笑道:“我也不瞒你,老头子和我爹把那份责任说的太重了。我害怕自己背不起来,害怕自己背不动,所以才有了逃家的心思。”
扬帆远航(二十八)
赵杳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庆,他没料到寇庆想要逃家,居然还有这么一份深意。
寇庆苦笑着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想一个土匪一样在外面为所欲为,远比待在庆国担心这个、操心那个,要强太多了。”
赵杳挠了挠头,跟着苦笑了一声,“可我们貌似逃不过去。”
不等寇庆开口。
赵杳就果断道:“我弟弟还年幼,依照我皇祖父定下的禅位的规矩,皇位有很大的可能落在我身上。
寇二哥如今带着人在四处验证寇圣编撰的世界史,那可是寇圣临终前亲自交代的。他恐怕得花费一辈子时间去完成寇圣的嘱托,根本不会跟你抢皇位。
寇三哥整日里往烟花柳巷窜,待在里面几乎都不出来,我舅舅从小到大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也没有起作用。
他已经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了,根本没办法继任庆国国主之位,所以庆国国主之位,最后还是会落到你头上。”
寇庆听完了赵杳一番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杳说的不假,他二弟就是一个学术性的人才。
除了对史料感兴趣外,对其他的一点也不在乎。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高祖父临死之前,将验证世界史的重任交给了他二弟。
如今他二弟正带着人,坐着大船,在世界各地游荡呢。
他三弟就是一个花花太岁。
六岁就学会占人家小姑娘便宜了。
到了能干坏事的年龄了以后,窝在烟花柳巷里就不愿意出来。
为此,他爹没少责罚他三弟,可他三弟屡教不改。
打急了,人家还会找靠山。
人家往大小张太妃的住处一躲,他爹也不好上门去找麻烦。
毕竟,他爹就算地位再高,也不好当着丈母娘的面教育儿子。
再不济就躲到他祖母宫里去,他爹也不好上门去找麻烦。
一旦找上门去,挨揍的就是他爹。
用他祖母的话说,寇氏三子,寇大是个没出息的,只知道守着苏氏女过日子,丝毫没有为寇氏开枝散叶的心思。寇二是个浪子,一辈子能给寇氏添一丁,那都是祖宗烧高香了。寇三是寇氏开枝散叶的唯一的希望,所以寇三找姑娘,不仅不能拦,还得鼓励。
寇氏人丁本就不忘。
寇庆祖母一直对一辈子只给寇氏添了一丁耿耿于怀。
所以对寇氏开枝散叶的事情,看的比任何人都重。
任何敢阻拦寇氏开枝散叶的人,都是寇庆祖母的敌人。
亲儿子也不行。
在寇庆祖母的袒护下,寇庆的三弟对姑娘的兴趣,远比对国主之位的兴趣大。
庆国没有大宋那种采女的制度,若是有大宋那种采女的制度的话,寇庆的三弟或许会有几分兴趣。
所以庆国国主的位置,最终必然会落在寇庆身上。
更重要的是,现任庆国国主寇天赐,在十几年前,就有将庆国国主之位传给寇庆的心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熄灭此心,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寇庆长叹了一口气后,对赵杳苦笑道:“似乎……真的没的选……”
赵杳淡然一笑,“我想回去了,回去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皇帝。我没办法陪你继续在北荒待下去了。
我怕我待的太久,再回去的时候,我父皇会直接将皇位传给我。
那样的话,我恐怕很难当好一个皇帝。”
寇庆点点头道:“你有此心,说明你已经看清楚了你以后要走的路。那我这个当兄长的,就不应该阻拦你,反而得帮你。”
赵杳笑道:“等我当够了皇帝,禅位以后,我们再来北荒。”
寇庆哈哈大笑,“那恐怕得等到几十年以后了。几十年以后,我们自己都能作主了,还来什么北荒。
我们应该乘着大船,带上数量庞大的兵马,去热荒欺负黑鬼。
老头子们把北荒和南荒都打完了,我们率领着大军来北荒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就该去打老头子们没打过的地方。
我们不能让老头子们专美于前。
我们应该让老头子们知道,我们兄弟不是那种只会坐享其成的人。
我们也能打仗,我们也能为子孙后辈开疆拓土。”
赵杳闻言,重重的点头。
“那就约好了……”
“嗯……”
寇庆和赵杳二人定下了约定,在刘亨头像下游览了一圈,就返回了刘家治地的首府。
赵杳仅仅在刘家治地的首府待了一日,便跟随着陈琳离开了刘家治地,赶往了临海督府,准备乘船回大宋。
赵杳走了以后,寇庆就只能跟着刘谋四处晃荡。
在转完了刘家治地以后,又前往狄家所在的督军府,拜会了狄青以后,在狄青的封地上晃荡了一圈。
随后寇庆又去了张家的治地、曹家的治地,以及曹家和种家的封国。
寇庆耗费了足足半年,走马观花的在各家的封地上晃荡了一圈。
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只是想着离家,可是离家以后要做点什么,自己似乎从没有好好想过。
赵杳离开北荒时候说过的话,时不时的在他耳边回荡。
他也不知怎么了,就鬼使神差的回到了临海督府,到了临海督府内的临海书院。
寇庆再次赶到了临海督府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临海书院的先生们,正带着临海书院的学生在文庙里参拜。
寇庆见他们在参拜圣人,就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在一边看着。
文庙,寇庆进过无数次,也参拜过无数次。
但是他从没有一次,能像是这一次一样,看着那些学生们参拜,也能看出感触来。
“看到最前面那个小家伙了吗?别看他年龄小,他却是临海书院里最聪明的一个。比我是差了点,但是肯定比你强。”
苏轼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寇庆身侧,指着那一群学生中最前列的那个瘦弱少年,笑着对寇庆道。
寇庆侧头看向苏轼,问道:“兄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轼淡然笑道:“意思很简单,庆国上下,无论是多聪明的读书人,以后在你面前,都得弯着腰站着。”
寇庆沉声道:“我很少会用身份压人。”
苏轼呵呵笑道:“天生的东西,你拒绝不了。”
扬帆远航(二十九)
寇庆听到了苏轼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那群正在参拜文圣的读书人身上,看着那些读书人虔诚的跪在圣人们面前。
寇庆突然自嘲的一笑,“你说的对,天生的东西,我没办法拒绝。”
大部分读书人一生奋斗的目标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即便是不愿意货与帝王家的,对帝王家也会有所敬畏,帝王家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得出力,并且很难拒绝,拒绝的代价相当大。
寇庆跟他们都不同,他天生生在帝王家。
所以大多数读书人的追求和目标跟他无缘。
但他也有他要承担的责任。
就像是赵杳此前省悟以后说过的那番话一样,他注定要继承庆国,注定要承担起庆国的一切。
苏轼看到了寇庆脸上自嘲的神色以后,笑容灿烂的道:“你小子想清楚了?”
寇庆点点头。
苏轼继续问道:“那什么时候回去?”
寇庆看向苏轼道:“你就那么不待见我的?”
苏轼一脸苦笑,“我倒是想跟你把酒言欢,可家妹半年时间内,已经派人给我送了三封信了。
我再不想办法劝你回去,她恐怕自己就要乘船过来了。
她要到了此地,折腾的就不是你了,而是我们兄弟二人。”
寇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许久以后,寇庆对苏轼道:“为什么听到有人为难你,我心里就格外舒坦。”
苏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是病,得治。”
寇庆再次放声大笑。
苏轼在寇庆大笑过后,拉着寇庆进入到了文庙,参拜了寇圣像,然后带着寇庆到了临海督府衙门内。
苏景先似乎早就知道寇庆和苏轼会到,所以破天荒的在临海督府衙门内摆了一桌酒宴。
兄弟三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畅谈了一夜。
次日。
苏轼将寇庆送到了码头。
码头上已经有一艘船等候在哪儿。
船上的船长是寇庆的老熟人张忠。
寇庆在临别之际,冲着苏轼抱了抱拳。
苏轼回了一礼,道:“宿命是躲不过去的,你若是不愿意接受宿命,那很多人都会为你错误的选择付出代家。
但比起其他人,你是幸运的。
因为你有一个好祖父,也有一个好的外祖父。
他们在很早以前就为你铺设好了路。
你不用一辈子栓在那个位置上。
你只需要跟家妹生一个儿子,然后将儿子培养成人,你就能从那个位置上脱身,成为自由身。”
寇庆重重的点头,表示记下了苏轼的叮嘱。
他没有再说话,上了大船。
一上船,就看到了张忠那一张堆满了笑容,一副讨好模样的脸。
张忠嘴里说着许多恭维的话,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张口就来。
寇庆并没有在意张忠拍马屁的那些话,他只是抬起脚,对着张忠就是一顿猛踹。
有些事情,寇庆身在局中的时候,未必看得清。
可一旦脱离了局中,他立马就看清了。
甚至比其他人看的还清楚。
张忠这狗日的半年多前载他到临海督府的时候,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非要假装不知道,跟他演了一路的戏。
寇庆踹他一顿,算是便宜他了。
踹完以后,还不满的盯着张忠问道:“你是谁的人?”
张忠一边揉搓着腿上的踢伤,一边苦笑着道:“属下两个儿子,如今都是国主近卫。”
寇庆以手扶额,不想说话了。
张忠的两个儿子都成了他爹的近卫了,那么张忠显然也是他爹的人。
若不是他这半年走访了北荒各地,见识了各种各样不一样的兵马,他差点就被张忠给骗过去了。
在各家的兵马当中,庆国的兵马并不是最强的。
但庆国兵马的战斗力却一定是最强的。
因为庆国兵马一直配备着比其他几家先进一代的枪械。
张忠和他的人,毫无疑问配备着先进的枪械。
而枪械对传统的武艺高手所造成的威慑,寇庆也是亲眼看过的。
他不仅在道王宫里见识了枪械杀伐那些武艺高强的道人,还在各家的治地上,看到过一些传统的武艺高手和枪械之间的演练。
强如狄青,在被五柄枪械对准的时候,也只能暂避其锋芒。
陈琳那个老货,如何能在近百手持枪械的悍卒面前,堂而皇之的登上庆国的船?
大宋和庆国双方,互不干涉内政。
身份越高的人做事,需要出具的东西就越多。
似陈琳这种太监中的霸主,想要登上庆国的船,最少得拿到赵祯和寇季二人的手令才行。
不然张忠可以拒绝他登船。
寇庆和赵杳二人逃家的时候十分仓促,陈琳根本没办法先去南荒请示赵祯和寇季二人的手令。
所以他能出现在庆国的船上,显然是张忠放水的缘故。
寇庆在见识了庆国的老将老卒们对待大宋官方的态度以后,就明白了一件事。
大宋官方的人想在庆**方的人面前讨到好,根本不可能。
除非庆国上层有人提早发话。
很明显,张忠就是得到了上层的受益,才会放陈琳上船的。
张忠明显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张忠既然是一个有身份的人,那寇庆就无需对他客气。
所以在返程了路上,寇庆如同大爷一般,霸占了船长室。
舒舒服服的坐着庆国的大舰,远渡重洋,回返了庆国。
历经数月,寇庆回到了庆国的日出码头。
下船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苏轸苏小妹,站在码头上笑吟吟的等候自己。
寇庆欢呼了一声,冲下了船,抱起了自己的妻子,离开了码头。
在跟自己的妻子温存了几日以后,寇庆就带着自己的妻子苏轸,回到了庆都。
往后。
寇庆就再也没离开过庆都。
每日里不是在宫里跟自己的妻子畅谈诗词歌赋,就是跟在他爹寇天赐身边观政。
如此过了五年。
寇天赐在请示了寇季以后,将庆国国主的位置传给了寇天赐。
同年,大宋皇帝赵润,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赵杳。
阳国国主刘伯叙,也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刘墉。
自此,禅让制度,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惯例。
自此,皇位似乎已经不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象征,它更像是一个工作。
三个新诞生的老家伙离开了大位以后,就像是逃命一般,带着人逃出了他们坐镇了几十年的都城。
他们带着娇妻美妾,带着雄壮威武的兵马,乘着大船,往西而去。
新任庆国国主寇天赐、大宋皇帝赵杳、阳国国主刘墉,得知了三个新诞生的老家伙们的去向以后,有点傻眼。
他们三个小家伙心中所想的事情,貌似就是他们老子心中所想的事情。
他们想退休以后去欺负黑鬼。
他们老子抢先一步去欺负黑鬼了。
有人或许会问了,寇天赐等人为何不去北荒和南荒呢?
无他,守在南荒的那两个老不死的,他们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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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也完结了……鼓掌!撒花!感谢兄弟姐妹们一路陪伴!稻草会再接再厉的。新书预计十一月二十号左右发,到时候我们再聚!)
新书已发《在莽新造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