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6章 春风化雨
铁文熊留下的那一份信是一柄利刃,一柄针对赵润的利刃。
还好李太后和赵祯都不蠢,并没有相信赵润真的调戏了房美人。
若是他们母子两个有任何一个人相信,那铁文熊那一封信,就会落在赵润身上。
文臣们跟铁文熊是同僚,铁文熊用自己的性命作伐,文臣们中间一些人必然会上书弹劾赵润。
只要弹劾赵润的官员足够多,朝野上下的人就会将赵润调戏房美人的事情当成真事。
破坏人伦,天地难容。
赵润的太子之位必然会被罢黜,曹皇后也会遭受牵连。
对付赵润和曹皇后母子的计策,可以说是一环套着一环。
寇季几乎可以确定,房美人九成九被利用了。
她要是有能耐让一个前途光明的集贤阁待制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那她就不会将自己放在危局之中,碰死在赵祯寝殿里。
寇季以前也是一个设局的高手,他十分清楚,一个设局的人,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更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作伐。
用别人的性命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一个设局高手该有的手段。
此事中间恐怕不仅仅只有一个房美人,一个铁文熊。
背后恐怕还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一个简单的陷阱,布置的如此小心翼翼,并且一环套着一环。
幕后黑手布局的手段不低。
虽说用的人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迹。
但如此布局,更容易抹除自己的痕迹,也容易切断线索。
寇季推测到此处,有些怜悯的看了已经沦为了尸骸的房美人一眼。
房美人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更不清楚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寇季目光落在了陈琳身上,问道:“跟房美人有关的人呢?”
陈琳直言道:“同籍的三人,亲戚六人,见过面的有些多……”
寇季叹了一口气,“满朝文武都见过,其中就包括我?”
陈琳点点头。
寇季道:“先将同籍的三人和亲戚六人关押起来。再派人查一查,近一年内,房美人有没有出过宫,接触过谁,宫里的亲信接触过谁,房府的人又接触过那些官员。”
陈琳再次点头。
寇季呵呵一笑,“如今线索算是断了,但太子调戏房美人的事情已经查明,纯属诬陷。我去禀明官家,陈琳你派个人去刑法司,告诉司使包拯,让他将房氏三族尽数抓捕归案。
等到我结案以后,一并发配到边陲去。”
陈琳迟疑了一下,“总理大臣……处置会不会轻了?诬陷太子可是重罪。”
寇季淡然道:“我自会禀明官家,你无需操心。顺便传扬出去,就说房美人被官家冷落,患上了心疾,宛若疯魔,误将太子当成了官家,拉扯间毁坏了衣物,宫人误以为太子欲行不轨,状告了此事。
现已查明,诬告的宫人已经杖毙。
房美人疯魔桩柱而死,惊了太后娘娘凤架。
官家盛怒,判其三族发配。”
陈琳愣了一下,躬身道:“喏!”
陈琳总算明白了寇季为何会放过房氏族人。
纯粹是为了给皇家遮羞。
陈琳了解赵祯。
以赵祯的性子,绝对会赞成寇季的作法。
寇季在吩咐完了陈琳以后,笑眯眯的对寝殿里的妃嫔道:“诸位娘娘想必会三缄其口吧?毕竟此事真相传扬出去以后,不仅对皇室名声不利,对诸位的名声也不利。”
房美人此前‘认罪’的时候,说出的‘我空虚、我寂寞’六个字,杀伤力很大。
不然张贵妃也不会不顾仪态,冲上去掌掴她。
若是传扬出去,宫里的所有女人,恐怕都要带上一个怨妇的帽子。
她们一个个身份高贵,可不愿意被人称之为怨妇。
张贵妃哼了一声,率先开口道:“本宫等人自然知道轻重,绝对不会透露半分,更不会让宫里的奴婢出去乱嚼舌根子。”
周淑妃咬牙切齿的道:“为了本宫等人的名声,只能便宜了那个贱人的家人了。”
寇季淡然一笑,拱了拱手,离开了寝殿。
陈琳匆匆的跟了出来。
二人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寇季对陈琳招了招手。
陈琳赶忙上前,寇季沉声道:“去查查,看看近一年内有那个贵人去过房美人宫里。”
陈琳皱起眉头道:“你是怀疑还有其他贵人参与?”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
他不信陈琳这个老鬼,看不出其中有猫腻。
陈琳见此,干巴巴道:“此事不好查……”
寇季意外的道:“宫里还有你陈琳不敢查的人。”
陈琳幽幽的道:“咱家要是告诉你,近一年内,去过房美人宫里次数最多的人,就是贤妃娘娘,你会如何处置?”
“贤妃?”
寇季皱起了眉头。
陈琳点点头,“贤妃喜静,房美人也是如此。二位贵人都喜欢读书品诗,所以经常会在一起品诗。”
寇季沉吟着道:“贤妃……没理由啊。”
张贤妃又没有皇子,何故趟这一趟浑水?
难道是为了帮助她妹妹张贵妃?
可她要是帮助张贵妃的话,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啊。
她和寇季是儿女亲家。
借此将张贵妃的儿子塞到寇季府上,轻而易举。
借此拉拢一下寇季,也轻轻松松。
根本不需要冒险去算计曹皇后和赵润母子。
张贤妃又不是什么蠢人,她在宝庆公主年幼的时候就果断将宝庆公主许给了寇天赐。
就足以说明她看出了寇氏有大富贵。
既然如此,她不会不清楚寇季在夺嫡道路上的影响。
总不会有人放着通天大道不走,去走悬崖峭壁吧?
陈琳点着头道:“咱家也觉得不可能是贤妃。”
寇季疑问道:“除了贤妃,没有其他妃嫔去过房美人寝宫?”
陈琳坦言道:“还有三位贵人,但她们都是欺负房美人的。房美人不可能相信她们。”
寇季道:“还是查查的好。”
陈琳答应道:“咱家回头就派人去查。”
寇季和陈琳二人说完话,就默不作声的赶去见赵祯。
到了议事堂以后,得知赵祯和曹皇后去了御医院。
寇季并没有去御医院,而是在议事堂等了下来。
陈琳赶去了御医院通报。
许久以后,赵祯匆匆从御医院赶回了议事堂。
一进议事堂的门,就开口问道:“润儿是被冤枉的?”
寇季见赵祯并没有让他施礼的意思,干脆也就没施礼。
他笑着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吗?”
赵祯感叹道:“知道归知道,但朕不可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直言润儿无罪吧?朕愿意,后宫里的那群女人也不愿意,满朝文武也不愿意。”
寇季点头道:“所以需要臣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一个答案。”
赵祯哀叹了一声,“人人都以为朕这个当皇帝的可以随心所欲,殊不知,朕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让人信服。
问题是,人都有私心,怎么可能每一件事都做的让人信服呢?”
说完此话,赵祯吩咐陈琳搬来了躺椅,准备了茶点,然后让陈琳退出了议事堂。
议事堂内就剩下了赵祯和寇季二人。
二人躺在躺椅上。
赵祯再无刚才的洒脱,面容狰狞的道:“有人想借此让朕记起刘从美当年在宫里干的那些肮脏事,让朕大开杀戒。
最好能失去理智,赐死曹皇后和润儿。”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臣都没想去提它,更没有再想起过它。”
寇季清楚,赵祯说的没错,这也是背后布局之人的杀招之一。
不然,背后之人没必要用后宫的女人设局。
能对付太子的方法太多了。
没有特殊原因,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能引起所有人注意的方式。
寇季不愿意往这方面想,是真的不想再旧事重提,引起赵祯不快。
毕竟,如今刘家还有人活着,而且就在汴京城里。
赵祯握拳,咬牙切齿的道:“可有人不想让我们君臣忘掉此时。”
寇季长叹了一声,“那我们君臣就努力让所有人忘了此事。”
说完此话,不等赵祯再次开口,寇季又道:“官家如何看待臣处置房氏的事情。”
赵祯沉声道:“陈琳已经跟朕说过此事,你也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才轻饶了房氏的人。
母后知道了此事以后,派人到御医院给朕传话,说你处理的好,还让朕厚赐你。
看得出,母后也不愿意让皇室丑闻外泄。”
寇季坦言道:“其实臣轻处房氏的人,一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二是因为房美人其实并不是主谋,她只是被人利用了罢了。
房氏族人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大开杀戒的话,不太妥当。”
赵祯看向了寇季,直直的盯着寇季道:“她在外面有人,对不对?”
寇季疑问道:“官家何出此言?”
赵祯冷冷的道:“你拿她全家人的性命威胁,她不肯认罪。你要查跟她有关系的人的时候,她却认罪伏法,并且还一头撞死在了朕的寝宫,来了一个死无对证。
这说明她在保护某个人。
她连家人都不在乎,却能为了家人以外的人一头撞死。
那就说明她要保护的那个人,在她心里比她的家人还重要。
对于一个蠢女人而言,比她家人还重要的,恐怕只有情郎。”
寇季皱起了眉头,沉声道:“她在入宫的时候,是处子之身。不然也过不了采女宫那一关。
刘从美作恶的时候,她没有牵连在其中。
刘从美作恶以后,她也没机会。”
自从刘从美祸乱后宫以后,除了赵祯和几个皇子以外,再没有其他正常男人能跟宫里的女人接触。
所以房美人不可能对赵祯不忠。
赵祯冷声道:“心里不忠,也是不忠!”
寇季闻言,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赵祯有点自欺欺人了。
宫里的女人那么多,不可能每一个都钟情于他。
那些女人又不是从小养在宫里的。
她们心里藏一两个青梅竹马,一点儿也不奇怪。
毕竟,赵祯的女人那么多,他又不怎么喜欢雨露均沾,就独宠那几个。
其他的妃嫔孤枕难眠的时候,想一想青梅竹马也十分平常。
但是这一番话,寇季没办法跟赵祯说。
皇帝都是孤家寡人,也是独夫。
他的东西绝对不喜欢让任何人惦记。
他的东西即使他自己不在乎,也不能生出不忠之心。
寇季感叹道:“臣觉得,她更像是被人威胁了。”
赵祯不信,道:“她连死都不怕,还会害怕被人威胁?”
寇季幽幽的道:“有些威胁,比死还可怕。”
赵祯坐起身,盯着寇季,“比如?”
寇季笑着道:“比如有人拿天赐和卉儿的性命威胁臣的话,臣立马会就范。”
赵祯摇头,“这个不算……”
寇季沉默了一下,道:“有人若是能拿出治疗瘟疫的良方,逼迫臣去死的话,臣也不会犹豫。”
赵祯皱眉道:“你是说,有人手里掌控着值得房美人拼上性命的秘密?”
寇季点点头。
赵祯果断道:“朕不信!你给朕查!查清楚以后,拿到证据,朕才能信!”
寇季抱拳道:“臣自然义不容辞。”
赵祯继续道:“顺便帮朕挖出背后的主谋,朕要让她知道挑衅朕的代价。”
寇季教唆道:“官家只要将后宫里的妃嫔全砍了,一定会砍死真正的主谋。”
赵祯站了起来,盯着寇季没好气的道:“朕像是有病吗?”
寇季摇头笑道:“不像!”
赵祯瞪了寇季一眼,道:“那朕会干那种没脑子的事?”
寇季笑着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赵祯翻了个白眼,“朕去御医院了,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寇季起身。
“臣遵旨!”
赵祯甩着袖子离开了议事堂。
寇季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吁了一口气。
赵祯刚才分明充满了杀心。
还好他插科打诨的搅和了一番,才让赵祯暂熄了杀心。
寇季感叹道:“但愿房美人没有不忠,不然房氏三族的人,恐怕都得死。”
寇季背负双手出了议事堂,就看到了陈琳在议事堂外候着。
寇季疑问道:“没跟官家一起去御医院?”
陈琳淡淡的道:“官家让咱家近几日跟着你。”
寇季点点头,对陈琳道:“你能不能不要将什么事情都告诉给官家。”
陈琳摇头,“咱家不会欺瞒官家。”
寇季直言道:“可一切还没有查明,仅凭一点点推断和猜测,会伤害到官家。”
陈琳哀叹了一声,盯着寇季,认真的道:“你是觉得官家猜测到了房美人对他不忠,会很可怜?
那你有没有想过,咱家要是不跟官家说实话的话。
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跟官家说实话的人了。
那个时候,官家会更可怜。”
寇季听到了陈琳这话,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寇季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背负着双手往宫外走去。
陈琳小跑着跟上了寇季。
寇季眼见陈琳跟了上来,皱眉道:“你不去调查,跟着我做什么?”
陈琳不咸不淡的道:“该查的东西,自然有人查。官家让咱家跟着你,咱家自然得跟着你。”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道:“那你去审一审抓回来的人。”
陈琳迟疑着问道:“你确定要咱家去审?”
寇季问道:“有问题?”
陈琳淡淡的道:“除了房氏那六个会被罢官的以外,剩下的三个同籍的人,可不一定会被罢官,咱家去审,他们三个活不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你不会下手轻点?”
陈琳理直气壮的道:“咱家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明明是小人的做派,愣是被陈琳说的大义凌然的。
“去查查那三个家伙有没有去过天圣馆。再查一查跟欧阳修、包拯等人同科的进士,看看有没有跟宫里走的近的,或者是有关系的。”
寇季吩咐。
陈琳皱眉道:“那可都是你的门生,而且欧阳修已经位列二品,乃是重臣。”
“有没有让你光明正大的查。此事牵连甚广,不查清楚,谁都睡不着。”
寇季感叹道。
陈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像是欧阳修、范仲淹等人,已经是朝中肱骨之臣,如此重臣,不可轻易查探。
一旦被发现,容易伤了君臣情分。
也容易逼人家撂挑子。
此事需要陈琳亲自去主持,才能不留痕迹。
所以陈琳没有再跟着寇季。
寇季坐上了马车出了宫,就看到了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重新汇聚到了东华门前。
见到了寇季的马车,一众人簇拥了上来。
施礼过后。
年龄最长的范仲淹开口,“先生,宫里的情形如何?”
寇季淡然笑道:“已经查明,太子是被诬陷的。具体的回头宫里会有人告知你们。”
范仲淹等人对视了一眼。
范仲淹迟疑道:“真是如此?”
寇季哈哈一笑,“不然呢?你们还期盼着宫里发生点丑闻?”
范仲淹苦笑着摇头,“先生说笑了,臣等身为人臣,怎么可能期盼人君的丑闻呢。只是事关太子,不得不慎。”
寇季一脸坦诚的道:“我也不瞒你们,此事的起因跟大食书籍有关。此前在翻译大食书籍的时候,有一本医书中记载了一个治疗发热的方子。
因为有很大的弊端,所以我并没有让人宣扬出去。
但是房美人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个方子。
她宫里的奴婢发热以后,她还试了一番。
证实方子有效。
太子并不知道药方子是从大食书籍中得来的,他知道了房美人有药可以治发热,就想去讨要方子,惠泽百姓。
可房美人忧思成疾,错把太子当成了官家。
拉扯之间,损坏了衣物。
宫人误以为太子欲行不轨,拿下了太子,交给了官家处置。
官家在问明了缘由以后,打算一笑而过。
岂料房美人在这个时候清醒了过来,羞怒之下撞柱而亡。
此举惊扰了太后,官家盛怒,房家怕是要遭罪了。”
寇季说到最后,充满了可惜。
范仲淹等人听完了寇季一席说辞以后,愣了好一会儿。
寇季所说的‘真相’跟他们听到的大相径庭。
他们一时半刻有点反应不过来。
“太子心怀百姓,我等当饮酒高歌……”
包拯突然朗声喊了一句。
范仲淹等人齐齐看向包拯。
包拯一脸正色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范仲淹等人立马反应了过来,齐齐点头。
“太子心怀百姓,我等确实该庆贺一番……”
“太子仁德,当上书赞扬……”
“也应该上书给官家,让官家雨露均沾……”
“是不是有些过了……”
“怎么会过呢?官家雨露均沾,说不定会多添一些皇子皇女……”
“房家有些可惜……”
“怎么会可惜呢?冲撞了官家,我等还能上书为房家申辩一番,可冲撞了太后,如何申辩?我等身为人臣,难道要陷君王不孝吗?”
“……”
范仲淹等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说着。
他们都是聪明人,在包拯提醒过后,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寇季给出的这一套说辞,符合他们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寇季如此说,那就说明太子真的没有欲行不轨,干出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然赵祯和寇季绝对绕不过太子。
既然太子没有欲行不轨,那就天下大吉。
房美人死活,他们不关心。
房家一门死活,他们也不在意。
房美人和房家的死活可动摇不了大宋的根基,也没办法在汴京城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范仲淹等人的反应在寇季意料之中。
虽然寇季说了一套假话,但是范仲淹等人在乎的信息,寇季已经透露给他们了。
寇季在范仲淹等人议论声低了一些后,笑着道:“官家和皇后如今在御医院辩证大食的药方,想看看能不能用阴阳调和的药理,消除大食药方中的危害。
若是成功了,以后我大宋百姓就再也不会被发热所困扰。
到时候,千千万万黎民,会因此受益。
诸君,我等当尽快举荐医家圣手,为百姓谋福。”
寇季说到最后,慷慨激扬。
范仲淹等人听的也是热血沸腾。
不热血不行,发热病对大宋百姓的杀伤力太大了。
若是能解决发热病,大宋百姓的存活率将直线攀升。
第0997章 乱上加乱
寇季看着范仲淹等人满腔热血在沸腾,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相信,再过一会儿,皇家发现了治疗发烧的药方的事情就会传扬出去。
此事立马会成为汴京城百姓们热议的话题。
至于太子赵润调戏房美人一事,百姓们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以后,立马会对其失去兴趣,然后兴致勃勃的参与到治疗发烧的药方当中。
发烧是一种常见病,家家户户都能遇到。
也能遇到那种发烧病死的人。
所以百姓们都清楚发烧的可怕。
如今有药方能治疗此病,百姓们自然关注。
毕竟,此药方关系着他们的性命。
相信太子赵润调戏房美人一事,很快会在药方事件冲击下,消声灭迹。
简单的一则谎言,轻而易举的抚平了太子赵润调戏房美人一事。
有那么点春风化雨的味道。
寇季向着范仲淹等人拱了拱手以后,笑呵呵的坐着马车离开了。
在御街上行驶了没多久,包拯就坐着马车追了过来。
“先生等等……”
包拯追上了寇季的马车以后,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喊了一声。
寇季同样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略微愣了一下,笑着道:“小日子过的不错,不坐牛车了?”
包拯轻声笑道:“絮儿说了,我如今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再坐牛车,掉身份。”
寇季哈哈笑道:“你在乎这个?”
包拯笑眯眯的道:“絮儿在乎。”
寇季笑问道:“不怕花钱?”
包拯坦言道:“宫里送的,又不花钱,我不坐就浪费了。”
寇季闻言,仰头大笑,笑声十分爽朗。
当初他有心撮合包拯和赵絮,就是为了让包拯能够过好一点。
如今看来,包拯过的不错。
吃软饭吃的很滋润。
包拯在寇季大笑声中,叫停了马车,然后攀上了寇季的马车。
待到马车重新行驶起以后,包拯沉声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寇季收起了笑意,淡淡的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包拯苦笑着道:“学生又不是蠢货,怎么可能相信那一番假话。”
寇季质问道:“我要是说我说的是真话呢?”
包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那就请先生解释解释,御林卫为何会抓走三位朝廷命官?他们可跟房家没有半点关系。”
寇季感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包拯展颜一笑。
寇季盯着包拯道:“别人都假装相信了我的话,你为何还要追着刨根问底?”
包拯坦白道:“他们知道了太子并没有对房美人欲行不轨,自然不会再追寻真相。但是不同,学生家里还有一位等着知道事情始末的妻子。”
寇季感慨道:“驱使当朝三品做仆人,赵絮这个公主做的威风啊。”
包拯笑着道:“学生甘之如饴。”
寇季赞叹道:“看来你们夫妇过的很滋润。如此,为师也就放心了。不过你包拯可不是那种任人驱使的软骨头。”
包拯直言道:“学生自己也想知道内情。事情若是止步于此,学生自然会欢欣鼓舞。事情若是没有止步,那学生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
寇季笑道:“你都看出了什么?”
包拯摇头道:“不是我看出了什么,而是满朝文武都看出了夺嫡已经开始了。既然是夺嫡,手段不可能如此简单,牵连在其中的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美人。”
寇季点点头道:“既然都知道牵连甚广,为何别人躲着,你却挤破了脑袋往进钻?”
包拯笑道:“学生只是觉得,以先生如今的地位,不该被皇家的这点琐事牵绊,更不该为了皇家这点琐事奔波。”
寇季哑然失笑,“你是觉得官家让为师出知此事,是大才小用?”
包拯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
寇季幽幽的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此事非我不可?”
包拯皱眉,疑问道:“何解?”
寇季双手放在了腹前,感慨道:“因为你们牵扯的越深,死的越快,知道的皇家秘密越多,命就越短。”
包拯一脸正色的道:“学生不怕死。”
寇季笑问道:“那你敢问罪于四妃,敢囚皇子吗?你不经过官家,能镇得住官家那一群妃嫔吗?”
包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没办法问罪于四妃,就算拿了赵祯的圣旨过去,人家一样可以不给他面子。
囚禁皇子,更不可能。
整个大宋朝能囚禁皇子的,只有赵祯。
镇住六宫妃嫔,更不可能。
人家能给他一个好脸色,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镇住人家?
洗洗睡吧。
他不可能像是寇季一样,说砍人就砍人,谁会怕他?
包拯苦笑一声,“看来此事只能由先生处理。”
寇季淡然一笑。
包拯看向寇季问道:“听先生的意思,此事看着小,但背后却牵扯到了四妃和皇子?”
寇季笑道:“你都说是夺嫡了,那么此事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房美人。她并无所出,为何会主动为其他皇子奔波?”
包拯点着头道:“也对,四妃中的德妃、贵妃、淑妃,皆有皇子在侧,年龄虽然还小,但比起其他皇子,已经不小了。
四妃现在出手将太子拉下马,也算是在帮自己的皇子剪除对手。”
寇季点着头道:“如今太子根基未稳,她们越早出手,对她们越有利。”
包拯沉吟着道:“官家春秋鼎盛,其实她们等下去,等到太子在太子之位上坐不住的时候再出手。”
寇季摇头道:“话虽如此,可面对那个位置,谁等得住?就算要等,为何不是自己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自己儿子坐在太子之位上等呢?”
包拯直言道:“太子之位,就是个靶子。”
寇季感慨道:“钱也不是个好东西,可大家都喜欢它。”
包拯长叹了一声,“大宋多事咯……”
寇季笑骂道:“做好你的事。如今改制还没有彻底的笼罩地方,你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没有闲心惦记其他的。
为师之所以冲锋在前,就是为了不让这些琐碎的事情牵绊着你们,好让你们将改制彻底落实下去。”
包拯愕然的道:“先生……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为师我这叫一举多得。”
包拯好笑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寇季瞥了包拯一眼,低声吩咐道:“帮我查一下房美人。”
包拯一愣,“陈琳……”
包拯只说了两个字,就明白了寇季的用意。
“先生是觉得,有人会盯着陈琳,所以陈琳查不到最后。所以才让学生暗中查探此事。”
寇季缓缓点头。
“查一查房美人从小到大都跟什么人来往过,跟谁的交情最为密切……”
包拯郑重的道:“学生明白……”
寇季摆了摆手,示意包拯可以滚蛋了。
包拯也没有含糊,立马下了寇季的马车。
寇季坐着马车回到府里以后,刘亨和管家赶忙迎上前。
“四哥……”
“老爷……”
寇季笑着道:“已经没事了。”
刘亨和管家齐齐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我还真怕掀起什么波澜。”
刘亨笑着道。
寇季摇头笑道:“纵然有什么波澜,也影响不到我们兄弟。”
刘亨感叹道:“话虽如此,可终究是个麻烦。还是平平静静的好。”
寇季笑着点点头,让刘亨和管家下去休息。
刘亨和管家下去以后,寇季就回到了书房静静的等消息。
一晃便到了夜半。
陈琳踏着月色赶到了竹院。
在管家的引领下到了寇季书房以后,开门见山的道:“那三个房氏的同乡已经审过了,此前并没有见过房氏。
不过在审讯房氏在朝为官的兄弟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消息。
房氏在入宫以前,有一个贴身女婢,似乎知道一点房氏的秘密。
房氏在入宫前一年,她犯了错,被逐出了房家。
咱家已经派人去找这个女婢了。”
寇季沉吟着道:“如此说来,房氏还真的有秘密。”
陈琳郑重的点头。
寇季再问,“其他的呢?”
陈琳沉声道:“宫里采买的人跟汴京城里的一家炮坊有接触。”
寇季瞪起眼,“炮坊?”
陈琳重重的点头。
寇季质问道:“哪一家?”
“常兴隆!”
“立刻去!”
寇季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起身,往外走去。
陈琳匆匆跟上。
二人出了府,坐上了马车,赶往了常兴隆。
寇季一路上心事重重。
做花炮的火药威力虽然不是很强,但是数量够大的话,也会有相当规模的杀伤力。
朝廷自己的炮坊遍地都是,民间的炮坊也不少。
在火器出现以前,火药在大宋人眼里就是一个玩物。
火器出现以后,朝廷倒是严格监管着火器,但是并没有关停民间的炮坊。
因为没办法关。
数量太大。
关停了以后,很多人就会失业。
更重要的是,最大的花炮商家就是皇家。
花炮作坊一旦被关停,损失最大的就是皇家。
再加上大宋以前的保密措施并不严密。
火药配方流落的遍地都是。
知道火药配方的匠人也多。
一些流传甚广的书籍里也有记载。
即便是皇家关了炮坊,也止不住火药在民间的流通。
因为花炮已经成为了大宋庆贺的一个必备之物。
所以百姓们不会舍弃它。
皇家关闭炮坊,只会让民间的花炮价格上升,私炮作坊成风。
在后世那个各方面都远超大宋无数倍的时代,尚且做不到禁绝花炮,更何况是在大宋。
寇季和陈琳匆匆赶到了花炮作坊所在的街道,就听到了一声剧烈的炸响,看到了一团火光从街道中腾空而起。
寇季震的两耳嗡鸣,拉车的马儿嘶吼一声,开始疯狂的乱窜。
脚下的地跟着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陈琳眼疾手快,猛然铺出了车厢,斩断了捆绑着马匹的绳索。
马车车厢一瞬间倒在了地上,寇季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
陈琳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快速的走到了寇季身边,扶起了寇季。
几个在马惊了以后跳下了马背的侍卫快速的聚拢在了寇季的身侧,将寇季和陈琳护卫在了正中。
寇季恍恍惚惚站起身,“马夫呢?”
陈琳沉声道:“被甩下了马车,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寇季缓缓回神,听到了街道上乱成了一团,尖叫声四起,炮仗声此起彼伏,立马吩咐道:“快,调遣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封锁此处。”
有侍卫应答了一声,匆匆跑去传话。
寇季在陈琳和侍卫搀扶下,走到了街道的一侧,眼看着街道上的乱局,耳听着连绵不绝的炮仗声,冷笑着道:“陈琳啊!人家在向我示威呢!”
陈琳往着那火光,皮笑肉不笑的道:“确实过分了……”
寇季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对陈琳道:“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宫里那个跟炮坊接触过的宫人你可抓到?”
陈琳阴沉着脸摇摇头,“已经死了……还是咱家亲手埋的。”
寇季愣了一下,“你手下的人?”
陈琳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咱家掌管内府,采办监的人,都归咱家掌管。他算是咱家的人。”
寇季盯着陈琳感慨道:“你的人私自接触炮坊,你居然才知道。你是假装的吗?你准备图谋不轨?”
陈琳脸色一黑。
“朝廷推行改制,官家要知道动向,所以咱家大部分时间都盯着武德司。咱家对官家忠心耿耿。”
寇季冷冷笑道:“你忠不忠心,你说了可不算。你最好尽快弄清楚你手下的人被谁收买了,有没有带着火药进宫。
若是火药在宫里的哪一处炸响,你图谋不轨的帽子可就逃不掉了。”
“咱家……顶多是失职……”
“官家和皇子皇女若是有伤,你一句失职说得过去吗?”
“……”
陈琳垂下了头,说不出话。
若是赵祯和皇子皇女被火药所伤,那陈琳就算死一百次,也难赎其罪。
寇季对陈琳摆了摆手,“此处不需要你了,你尽快回宫去查明此事。看看你手底下的人有没有弄火药,火药有流向了何处,顺便再查一查此事跟房美人的死有没有关联。
你最好尽快查清此事。
对方敢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点燃炮坊,就一定敢在宫里点燃火药。”
陈琳厉声尖叫道:“谁敢!”
寇季冷哼道:“喊那么大声有用?还不快去查!”
陈琳咬了咬牙,一个人匆匆离开了此处。
陈琳出宫的时候倒是带了宦官,只是那些宦官大多都不精通武艺。
马术也一般。
毕竟,陈琳自己就是一个武艺高强,且毒术精湛的高手。
他出行,一般不会带会武艺的。
刚才炮坊一炸,马就带着他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寇季在陈琳走后,盯着那仍然还在燃烧,还在爆裂的炮坊。
“惊喜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到底是谁呢?”
寇季在原地等了许久,五城兵马司的人才匆匆赶到。
随后开封府的人和巡检司的人也到了。
寇季将收拾残局的事情交给了他们,然后离开了。
对方既然已经炸了炮坊,那就说明该毁的都毁的差不多了。
他就算留在此处,也查不出什么。
寇季回到府上的时候,就看到了刘亨手握着一杆大枪守在竹院门口,腰间还别着一柄火枪。
“四哥,有人在汴京城动用了火器?”
刘亨见到了寇季以后,立马迎了上来,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以后,将寇季迎进了府中,才沉声开口。
寇季摇头,“不是有人动用了火器,而是有人炸了炮坊。”
刘亨声音沉重的道:“明天给府上的人配上火枪吧。”
寇季眉头一挑,“目前汴京城内,只有御林卫配着火枪。”
刘亨郑重的道:“敌人敢明目张胆的在汴京城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可见是个狂妄之人。狂妄之人就会做出狂妄之举。
找一群死士冲杀寇府,也不是不可能。”
寇季冷哼一声,“对方只要脑袋还清醒,就不会有这个胆子。”
刘亨皱眉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寇季缓缓摇头,“炮房一炸,汴京城必然人心惶惶,我若是给府上的侍卫配上火枪,汴京城的人会更恐慌。
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乱。
一定要稳如泰山,以不变应万变。”
刘亨咬牙道:“四哥有没有怀疑的对象,说出来,我去宰了他。如此一来就一了百了。”
寇季居然点了点头,报出了五个名字。
“何德妃、张贵妃、周淑妃、曹皇后、官家……”
刘亨愕然的瞪起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寇季看到刘亨愕然的表情,淡淡的问道:“有问题?”
刘亨迟疑着道:“何德妃、张贵妃、周淑妃三个人要除掉你,我能理解。可是皇后和官家又是为何?
你为什么又会将他们列入其中?”
寇季直言道:“房美人刚死,还没有过夜。嫌疑最大的就是何德妃、张贵妃、周淑妃,我如今也在暗中调查房美人的事情是不是跟她们有关。
但我并没有流露出怀疑她们任何一个人的神色,也没有明火执仗的跟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对着干。
若是皇后借着炸毁炮坊,激起我心中的怒火,让我和三妃死磕。
最后无论结局如何,皇后和太子都是最大的赢家。”
刘亨思量了一下,道:“你今日刚刚经历了房美人的事情,刚刚怀疑上何德妃、张贵妃、周淑妃,刚刚查到炮坊,炮坊就炸了。
此事很容易联想到何德妃、张贵妃、周淑妃三人身上……
其他人从中作梗,反而容易被忽略……”
寇季点点头,“不错,我要是和何德妃、张贵妃、周淑妃死磕的话,得益最大的就是皇后和太子,所以我将皇后列在了其中。”
刘亨疑问道:“那官家呢?震慑你?恐吓你?还是想杀你?”
寇季摇摇头,道:“为了留住我!”
刘亨不解的看着寇季。
寇季解释道:“炮坊已经炸毁,宫里的人跟炮坊接触过。有没有暗中将火药运进宫,谁也不知道。
在找出那些火药之前,它很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其中就包括官家身侧。
官家知道我重情义,在他身处在危险中的时候,我绝对不会离开他。
所以那些火药只要一日在宫里,我就一日不会走。”
刘亨皱眉道:“可是四哥你如今并没有走的意思。”
寇季摇头笑道:“等到改制彻底在地方落实以后,我就该离开了。改制一旦彻底在地方落实,朝野上下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政务处理体系。
在这个体系上面可以有一个官家,但却不能再多一个总理大臣。
如今改制已经从府推行到州。
再过几个月,就推行到县。
只要推行到县,基本上已经算是完成了。
我也就到了离开汴京城的时候了。”
刘亨沉吟着道:“可是改制完成以后,依然有很多政务要处理。比如教化的推行。”
寇季感叹道:“政务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我能提供给大宋的,就是一个大方向。教化已经步入到了正轨,贾昌朝做的不错,只要给贾昌朝一些时间,他一定会完善大宋的教化推行。
所以有没有我,对大宋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看看,我此前数个月不上朝,大宋还不是一样运转顺利。
各项政令还不是安安稳稳的在推行。
我如今在大宋不过是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而已。
但我并不是不可取代的。”
刘亨道:“所以官家会用这种办法绊住你的脚,将你留下。”
寇季点点头。
刘亨问道:“此事该如何追查?”
寇季摇着头道:“此事在暴露之前,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唯一有牵连的宫人,早就被陈琳给埋了,炮坊里的人估计也跟炮坊一起被炸上天了。
所以我推断,已经没有活口了。”
“那就是说,永远也查不到了?”
刘亨皱眉。
寇季感叹道:“也不是,是不是官家做的,等陈琳查出了答案以后,自然就知道了。若不是官家做的,那我们就得等,等对方下一步落子。”
“如何确定此事是不是官家做的?”
“那就的看陈琳能不能查出宫人有没有火药,火药去了何处。若是查出了火药,那就能排除官家的嫌疑。若是查不出,那就不能排除。”
第0998章 名将的悲哀
寇季期盼着陈琳回宫以后能查出一个结果,好让自己排除赵祯的嫌疑。
只是陈琳入宫一个时辰,也没见任何动静。
赵祯反而坐着马车匆匆的赶到了竹院。
赵祯赶到竹院的时候,寇季正在查看马夫的伤势。
马夫在常兴隆炮坊爆炸了以后,被惊马掀下了马背,不见了踪影。
寇季吩咐了五城兵马司和开封府的人搜寻他的踪迹。
寇季回府后不到半个时辰,马夫就被开封府的衙役送会了竹院。
马夫浑身有多出擦伤,渗出的鲜血已经在伤口处结成了条纹状的血痂,一条腿骨折、双臂脱臼,样子非常凄惨。
五城兵马司内随军的大夫,帮马夫诊治过,手法有些粗糙。
马夫回府以后,寇季立马让府上的大夫重新帮马夫诊治了一番。
府上大夫在帮马夫诊治的时候,马夫疼的一个劲的直咧嘴,但是看着寇季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傻笑。
“老爷没事就好……”
马夫熬过了最痛苦的诊治过程以后,咬着牙,瞪着眼,笑着说。
寇季暗叹了一口气,“等你伤势好了以后,我让人送你们一家去韩地。”
马夫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眼角,他眨着眼,吸着气,低声道:“让家里的崽子去就行。小人没老,还没到享福的岁数,现在去韩地享福,会折寿。”
寇季瞥了马夫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以后留在府上看门。”
马夫咧着嘴憨笑道:“人家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爷您的官职比宰相还高,小人要是当了门子,少说也是六品……”
寇季翻了个白眼,他见马夫还能跟自己说笑,就知道马夫性命无忧。
叮嘱了府上的大夫和仆人们照顾好马夫以后,寇季出了厢房。
出了厢房所在的院子,就看到赵祯急匆匆的越过了月亮门,出现在了他眼前。
赵祯前后左右都是人,手里都挑着灯笼,将月亮门四周照的亮堂堂的。
“四哥?”
赵祯借着灯笼的光芒,一眼就看到了寇季。
赵祯扑到了寇季近前以后,拽着寇季仔细的打量了一圈,才长出了一口气。
“四哥无碍?”
寇季躬身施礼以后,笑着道:“多谢官家挂怀,臣只是摔了一下,身上有处淤青,但并无大碍。”
赵祯急忙道:“可曾找大夫诊治?朕带了御医。”
说话间,赵祯冲着身后的那群人喊了一声。
“御医,速速过来为朕的四哥诊治。”
御医匆匆出了人群,凑到了寇季和赵祯身前,施礼过后探出两指,摸到了寇季的脖颈,随后是额头,最后才是手腕。
谨慎的大夫,诊脉绝对不会只诊手腕上的脉搏,还会诊脖颈上、额头上。
御医在谨慎的为寇季诊脉以后,对赵祯施礼道:“官家,寇公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赵祯彻底放下了悬着的心,吐出了一口浊气,“四哥无碍,朕就放心了。”
赵祯看着寇季苦笑了一声,“朕在议事堂批阅奏疏,听到了汴京城一声炸响,立马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朕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朕就看到了陈琳提溜着血手入了宫。
朕吓了一跳。
仔细询问过陈琳以后,才知道当时的处境十分凶险。
朕就立马带着人赶来看四哥。”
寇季再次谢过了赵祯的关心以后,询问道:“陈琳如何?”
赵祯坦言道:“御医已经给看过了,只是一些皮外伤。”
寇季声音沉重的道:“对方此次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赵祯闻言,心中的怒火升起,他愤恨的道:“朕已经命五城兵马司的人封锁了常兴隆炮坊所在的三处街道,让他们将可疑的人都抓起来。
朕也吩咐了杨文广,让他拿了调兵文书去了城外的大营,调遣了五千禁军精锐,封锁了汴京城往外的各处要道。
只要抓到人,朕就将其凌迟。”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朝廷已经许久没有动用凌迟的刑罚了……”
赵祯瞪着眼问道:“四哥何时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以前四哥若是碰到此类的事情,不杀一个人头滚滚,绝对不会罢手。
如今居然有意劝谏朕不要动凌迟之刑?
朕告诉你,朕不仅要动用凌迟的大刑,还要从猎场牵一群恶犬过来,生吞了他们的肉。”
寇季摇头笑道:“并非是臣仁慈,而是此事背后绝没有那么简单。在没有查清楚此事以前,还是不要杀人的好。
等查清楚了以后,再慢慢杀也不迟。
到时候,就怕官家舍不得动手。”
赵祯脸色一沉,他清楚寇季此话是何意。
常兴隆炮坊的爆炸,明显跟宫里脱不了干系,最后要是查到了宫里某个人头上,赵祯能不能下狠手,是个问题。
“朕绝不姑息!”
寇季点着道:“有官家这话就行。”
赵祯还要开口。
寇季却再次开口,“官家还是尽快回宫吧。宫里的宫人跟常兴隆炮坊有勾连,有没有将火药带入宫中,谁也不知道。
官家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派人仔细查一查宫里,看看有没有人私藏火药。”
顿了顿,寇季补充了一句,“太后、皇后、太子、以及诸位皇子皇女,可都是官家的心头肉,不容有失。”
赵祯沉吟了一下,郑重的道:“朕明日让陈琳将兵印给你送过来。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调兵入京。”
寇季拒绝了,“兵印乃是国之重器,关系到大宋一百多万将士的调度,臣既然从枢密院的位置上退下来了,断然不能再掌兵印。
官家若是不放心,许臣三十三道响箭即可。”
赵祯思量了一下。
“依你……”
寇季拱手,送走了赵祯。
赵祯和赵祯的人刚消失在月亮门处,刘亨就出现在了寇季身侧,低声问道:“几成?”
寇季背负起双手,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四成……”
刘亨挑起了眉头,感叹道:“四成……不少了……还真是官家做的?”
寇季笑着道:“其他人都是六成。”
刘亨一愣,失笑道:“那就是说官家的嫌疑最小。”
寇季点点头。
刘亨微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低声对寇季道:“我已经调遣了三军处的人入京了……”
“三军处?”
寇季狐疑的看着刘亨。
寇季也算是将大宋了解的透透的了,也将刘亨了解的透透的了,还没听说过大宋有什么三军处。
刘亨见寇季一脸疑惑,小声的解释道:“我留在大宋的人,一部分在河运上,我称他们为水军,还有一部分挎着骆驼在西域行商,我叫他们驼军,剩下的遍布在汴京城四周,借着脚力行商,我叫他们步军。
加在一起,就是三军。”
寇季好笑的道:“怎么弄的花里胡哨的?你打算效仿皇城司、武德司,也给伯叙弄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衙门。”
刘亨没有隐瞒,点着头道:“一些肮脏事、见不得人的事情,就需要这些人去做。”
寇季点着头道:“如此说来,你在汴京城陪我的这些年,也没有闲着。”
刘亨笑容灿烂的看着寇季,没有说话。
寇季自顾自的道:“伯叙坐镇西阳,家底是薄了一些。你不帮他从大宋挖墙脚的话,他想彻底在西阳站稳脚跟会很慢。
你总算是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刘亨笑着要开口,却听寇季道:“不过,没必要调遣他们入京。我们待在汴京城又没什么危险。你经营一些人不容易,若是摆在了明面上,那些人在大宋就待不下去了。”
刘亨脸上的笑容一僵,瞪着眼,“还没危险?今夜贼人若是在你抵达常兴隆炮坊门口的时候,再点燃炮坊,那你就没了。
贼人先是拿嫔妃作伐,随后又是炮坊,往后说不定还会出现火枪和火炮。
火炮那东西是你造的,一炮轰出去,有多大威力,你还不清楚?”
寇季脸色一沉,皱起了眉头。
“真要有人动火枪和火炮,那就是找死。不论是谁,都会死的很惨。”
对于朱能、李昭亮、种世衡等人而言,火枪和火炮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东西。
对于大宋,特别是处在统治阶级最上层的宋人而言,那东西并不是求之不得。
只要舍得下血本,军中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
像是宫里的那些贵人,收买一两个禁军将校的人心,还是轻而易举的。
买通了禁军将校,就能拿到火器。
近些年军中出现了不少盗枪的案子,为此砍头的将士不下百人。
“人心是复杂的,经不起试探,也经不起考验。所以我绝对不会看着你将性命寄托在别人手里。
我信不过别人。”
刘亨的话很直白。
他对人心的态度也从未改变过。
寇季清楚,他是因为刘从美害死了刘府一府人,才会如此。
寇季也清楚将性命寄托在别人手里并不妥当,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将手里的人手摆在明面上,给人一种野心勃勃的架势。
他已经是权臣了,说话做事不得不谨慎。
稍有差池,就会让手底下的人会错意,从而做出一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寇季对刘亨道:“我会带着火枪的,你回头也带着枪。人就不用调遣了。”
刘亨声音拔高了一些,质问道:“两柄枪够干什么?”
寇季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必须向刘亨展示一些底蕴,才能让刘亨放弃调遣人手入京的心思。
寇季没好气的对刘亨道:“你以为只有你会经营人手吗?你以为只有你会藏人吗?我经营人手纵横西域的时候,你还在皇城司吃老本。
我藏人的时候,你还是个纨绔。”
刘亨一愣,突然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四哥不会老老实实的做事。”
寇季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调遣人手入京?”
刘亨干巴巴笑着道:“我这不是怕你被情义冲昏了头脑,放弃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嘛。”
寇季质问道:“我是那种人?”
刘亨道:“曹利用、张元那两个没良心的是你的人吧?他们借着你的人、借着你的指点,打下了一片偌大的疆土。
你念及旧情,没有收拾他们。
他们一个个就像是白眼狼一样忘了你的恩情。
如今一个个裂土称王,也不说分润点好处给你。
你对曹利用和张元有情有义,可他们对你可称不上有情有义。
你对官家有情有义,但官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道?
人家都说,帝王的心思最复杂、最无情。
所以你不能将自己身家性命都放在帝王身上。”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我对你也有情有义。”
刘亨豪迈的挺起了胸膛,道:“我能为你舍命!他们不能!”
寇季摆了摆手,“行了,速速去告诉你的那些人,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亨并没有离开,而是追着寇季问道:“四哥,你的人在哪儿?”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锻钢作坊和器械作坊有一半的人出身于步卒营。辎重营的人如今管着汴京城的两处码头。火头军的人如今在经营脚店和茶棚。
斥侯营的人如今在汴京城往外的各处驿站里当驿丞。”
刘亨双眼一亮,笑容灿烂的道:“陆路水路都有人,跟我想的一样。”
寇季摆手,“现在放心了吧?下去找你的人去吧。”
刘亨赶忙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走了两步以后,突然脚下一顿,回身提醒道:“四哥,你以后出门的时候,多带几个侍卫。”
寇季点点头。
刘亨大踏步的离开了厢房所在了院子。
寇季吐出了一口浊气。
其实寇季在汴京城里安插的人,远远比他说的要多得多。
寇季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跟刘亨细数,所以挑了几个紧要的说了出来。
像是曾经在寇府内位居第一神枪手之位的陈大头,如今就是御林卫的校尉。
还有一个藏的更深的人,如今是朝廷火器仓库的库管文书。
驻扎在汴京城外的两支禁军中,有那么两个愿意为寇季死的将军。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许多。
寇府家大业大,经营了多年,施恩多年,拿过寇府好处的人多不胜数,愿意为寇府效力的人也多不胜数。
寇季离开了厢房所在的院子以后,回到了后院,被向嫣拉着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淤青以后,才倒头睡下。
次日。
艳阳高照。
寇季还没醒,一匹马就踏破了竹院的门户。
等寇季在鸡飞狗跳的声音中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龙行虎步的人,披着甲、挎着刀、提着抢、背着火枪,出现在了他面前。
“兄长……”
“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啊?”
寇季翻了个白眼,晃晃悠悠坐起身,没好气的喊了一声。
狄青带着一身汗臭味,凑近了寇季,仔细的在寇季身上打量了一圈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兄长无碍就好。”
寇季盯着狄青,好好的打量了一圈,见狄青虎背熊腰的站在那儿,嘴角还蓄着短须,就笑着道:“你成熟了不少……”
昔日那个被他从提刑司带出来的懵懵懂懂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散发着成熟稳重气息的大汉。
寇季心里十分感慨。
狄青笑着道:“早就过三十了……”
寇季点点头,道:“你不是在邙山讲武堂吗?”
狄青坦言道:“昨夜后半夜,杨枢密派人到讲武堂告诉我,说是你遇袭了,我就连夜赶了回来。”
寇季指了指狄青身上的装束,哭笑不得的道:“那也不容这身打扮吧?你如何可是禁军司司使,掌管大宋数十万禁军,身份十分敏感。
我又是大宋第一臣。
你如此装扮到我府上,别人还会以为我图谋不轨呢。”
狄青正色道:“我知道轻重,所以我一个人也没带。我一个人过来探望兄长,为兄长诛恶,乃是孝举。
谁敢说三道四,我就带他去垂拱殿里好好理论理论。”
狄青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的高了许多,十分硬气。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大宋的大将军就该如此。
说话就要硬气,做事就要霸气。
不能再被文臣骑在头上,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文臣宰了自己的副将,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暗自垂泪。
你敢无诏、无故斩我副将。
我就敢提着你脑袋去见官家。
如此才是真正的大将军。
寇季相信,以狄青如今表现出的硬气,韩琦就算坐到了参政大院事的位置上,也不敢动狄青副将一根汗毛。
“邙山讲武堂晋为国学的事情办的如何?”
寇季笑问。
狄青笑着道:“还算顺利,就是不让将学馆设在汴京城内。”
寇季点头道:“讲武堂乃是武院,又牵扯到许多军中机密,确实不该设立在闹市当中。应该在汴京城外挑一块偏远一点的地方。”
狄青点着头道:“已经选好了,就在天武军和捧日军大营往西五里处。如今正在依照邙山讲武堂的样子,营造学舍。”
寇季沉吟着道:“新的武院步入正轨以后,你就应该立马回归枢密院,安心处理政务。”
狄青愣了一下,“我主持武院,还会遭人猜忌不成。”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有人猜忌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所有的时间浪费在武院上面。禁军司的事情你也得好好的管。
你是禁军司司使,你不费心管禁军司的事情,一旦手下的人做错事,背黑锅的就是你。”
狄青迟疑了一下,道:“让我在新的武院充任山长也行。”
寇季瞪了狄青一眼,“那也得等你六十岁以后再说。三院大院使,原则上在位时间不能超过十年,也就是说,再过几年,杨文广就会退下来。
到时候你就得上去接替杨文广的位置。”
狄青能不能顺利的接替杨文广的位置,寇季和狄青都不担心。
很早以前寇季就跟狄青讲过。
狄青功勋卓著,封王都够了。
赵祯没给狄青封王,就是留着狄青充任枢密使。
杨文广出任枢密使,只是为了给狄青搭梯子。
不过,杨文广能力不俗,出任了枢密使以后,不声不响的将枢密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也默默的干了许多大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和赵祯都希望杨文广可以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坐上十年。
十年以后,杨文广就上了年龄了,到时候外镇也好,出任武院山长也好,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十年后,狄青就四十多了。
刚好处在一个武将最黄金的年龄段。
兵法、谋略、政务等等都处在巅峰状态。
刚好能担当大任。
然而,狄青却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在汴京城内闲带着。
“兄长,我想去战场上冲杀,想找个敌人一教高下。”
狄青盯着寇季认真的道。
如今狄青已经到了中年,一身所学正在飞速的往巅峰攀升。
他真的希望能找一个敌人能磨砺一下自己,能验证一下自己一身所学。
寇季瞥着狄青道:“你想打谁?东天竺国主?朱能?李昭亮?高卫昭?还是天赐待的韩地?”
狄青听到这话,脸一耷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东天竺国主舍下了一个偌大的交趾给大宋,大宋经过了近两年的经营,已经将交趾变成了一个大粮仓。
每过三四个月,交趾的新粮就会蜂拥进大宋,将大宋的粮价冲击到一个极低的位置。
再加上辽地、河西两处粮仓。
粮价已经达到了大宋历史上的一个最低点。
大宋百姓,只要不是自己吃喝赌的作死,基本上都不会饿死。
虽然仍有一些处在最底层的人吃不饱,但却不至于饿死。
正是因为如此,大宋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对东天竺国主很有好感。
即便是那些心里骂娘的粮商,明面上也得说东天竺国主的好话。
所以狄青想打东天竺国的话,根本不行。
官员和百姓们都不会答应。
至于朱能、李昭亮、高卫昭,人家都是大宋的藩王,只要人家不造反,人家就是自己人。
除非赵祯想找借口削藩,不然大宋没办法去找人家麻烦。
至于寇天赐的封地韩地,那就更不行了。
狄青还能去欺负自己的侄子?
第0999章 张贤妃?!
寇季对狄青可是恩重如山,他要是跑去欺负寇天赐,那就是忘恩负义。
可狄青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所以他这个青史留名的名将,注定没仗打。
只能没事的时候擦拭擦拭盔甲,免得生锈。
“韦室北不是有一些小部族吗?你就没去练练手?”
寇季疑问。
狄青苦笑着道:“最大的部族也不过一千三百多人而已。我率领着兵马还没有冲到他们草场,他们就跪在地上静静的等着向朝廷纳贡。
我能怎样?
总不能杀一群跪在地上臣服的人吧?
我还不屑于杀良冒功。”
寇季幽幽的叹息道:“怪只怪角厮罗、李德明、李元昊、耶律隆绪、耶律宗真不经打。”
狄青深以为然,重重的点头。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高丽王……”
寇季愕然的看着狄青道:“高丽王在你眼里也算是强敌?”
狄青想着自己一鼓冲破了高丽的都城,果断摇头认错道:“高丽王不算强敌……”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二人齐齐生出了一个心思。
不是我们举世无敌,实在是对手太弱了。
寇季陪着狄青聊了一些家常,让人带着狄青下去洗漱,又吩咐了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
兄弟二人,加上寇季一众学生。
大吃大喝了起来。
狄咏那个小子也在。
只是不怎么愿意跟狄青亲近。
武将家的孩子就是如此。
武将一出征,就是好些年。
出门的时候家中的孩子可能还是一个小不点,回家的时候可能就摇身变成了小伙子了。
刘伯叙就是如此。
刘亨当年离开汴京城去倭国的时候,刘伯叙还是个稚子,等到刘亨再次出现在刘伯叙面前的时候,刘伯叙已经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刘亨花费了好几个月,才勉强跟刘伯叙重新培养起了感情。
现在,轮到狄青了。
可狄咏不是刘伯叙。
刘伯叙知书达理、心地善良。
所以容易心软。
狄咏脾气很倔,也很傲。
他的倔脾气大概是随他娘,傲气是从苏轼身上沾染的。
狄咏没苏轼那一肚子的锦绣文章,但是却有不俗的习武天赋。
但凡是到竹院来拜访的人,几乎都将狄咏和苏轼称赞为一文一武双神童。
狄咏可没有刘伯叙那么羞涩,他虽然在狄青回京的时候就见过狄青一次了,但是再次看到狄青,他依然臭屁的仰着脑袋,质问道:“你是我爹?”
狄青不怎么会跟儿子相处,所以语气有些硬邦邦的道:“如假包换!”
狄咏用袖子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傲气的拍着小胸脯道:“我听人说,我爹武艺超群,我武艺也不俗。
你打败我,我就承认你是我爹。”
狄青盯着狄咏没有说话。
苏轼捧着一碗红烧肉,一边往嘴里猛刨,一边挑事。
“狄咏,你肯定能赢!”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付熊孩子最管用的手段永远都不是讲道理。
因为你道理讲的越多,熊孩子觉得你越烦。
最管用的手段就是胖揍一顿。
狄青用手在狄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狄咏就乖了。
狄青蛮横的抱起了狄咏,用宽大的手掌擦去了狄咏脸上的泪痕。
寇季抽了苏轼屁股两巴掌,苏轼就乖乖的回书房去学习了。
解决了熊孩子。
狄青和寇季闲聊了一番,狄青再三确认了寇季没有危险以后,就离开了竹院。
狄青走了没多久,陈琳就匆匆的赶到了竹院。
寇季正在偏厅喝饭后茶,见到了陈琳以后,放下了茶杯,“查到了什么?”
陈琳阴沉着脸道:“没有火药流入宫中。”
寇季心里送了一口气,没有火药流入宫中,那就说明赵祯不会有性命之忧。
“既然没有火药流入到宫中,那你为何还是一副死了爹的神情?”
陈琳沉声道:“但是咱家查到了那个采买的宦官,从常兴隆炮坊弄了足足一百斤火药,不知去向。
那些火药无论去了哪里,无论闹出了什么动静,都有咱家一部分责任。”
寇季皱眉道:“一百斤,数量确实不少。能在汴京城做生意的人,嗅觉都很敏锐。别的人他们或许不认识,但是看宦官,那是一看一个准。
常兴隆掌柜的敢将一百斤火药卖给一个宦官,那就说明他也有问题。”
陈琳道:“咱家已经派人查过了,常兴隆的掌柜和东家昨夜被炸死在了常兴隆。只留下了一些妇孺,那些妇孺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们各自的私宅里,查到了一些脏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寇季挑眉道:“账本也没有?”
陈琳摇头。
寇季眯起眼道:“看来是亲信啊。”
陈琳郑重的点点头。
寇季道:“如此说来,一百斤火药不知去向,线索也断了?”
陈琳再次点头。
寇季沉吟了一下,问道:“现在就剩下房美人入宫之前的那个女婢了?”
说到此处,寇季看向了陈琳,道:“你能查到的东西,别人也能查到。你得确保我们能拿到那个女婢的口供才行。
若是她也被灭口了,那我们的线索可就全断了。
对方既然出手,不达到目的,绝对不会收手。
我们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陈琳郑重的道:“咱家派了三拨人,一定会拿到那个女婢的口供。”
寇季点点头道:“房美人的死和常兴隆炮坊爆炸案,未必是一个人所为。所以另一边的追查也不能松懈。
对方既然弄走了一百斤火药,那他们一定会用火药做点什么。
你只要找到火药,就有机会抓出对方。”
“咱家明白……”
寇季端起了茶杯,示意陈琳可以离开了。
陈琳也没有多留,果断离开了竹院。
此后数日,风平浪静。
汴京城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陈琳派去的人,花费了四日,拿到了那个女婢的口供。
据说在找到那个女婢的时候,有贼人要将那个女婢灭口,被武德司的人给杀退了。
陈琳在得到了口供以后,就找上了寇季。
寇季在看过了陈琳得到的口供以后,愣了许久。
“苏州士子张秉?”
“现在是枢密院兵司辖下军籍部副部。”
“我的门生……”
寇季将口供还给了陈琳,盯着陈琳道:“我对此人印象并不深,他和欧阳修等人是同榜,但并没有在我府上住过。”
陈琳点头道:“咱家查过了,你当时让一众士子入府的时候,他并没有去,而是居住在苏州会馆。
他学问不够,勉强点了一个三甲进士。
出仕以后,政绩平平,但是却屡获升迁。”
寇季皱眉道:“没有包拯等人出众,为何会屡获升迁的?”
陈琳抿着嘴没有言语。
寇季瞥了他一眼,有些错愕的道:“跟我有关?”
陈琳点点头道:“都说他是受你辐照。”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胡扯!我要是提拔他,能让他混成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副职?”
陈琳坦言道:“他的同僚是这么说的,他自己向外也是如此透露的。”
寇季断言道:“这个人很有问题。仅凭一情诗,就能逼得一位美人去死?”
从陈琳拿来的口供看,房美人确实有秘密,只是这个秘密根本算不上事。
根据女婢的口供,张秉在中进士之前,还参加过一次科举。
在那一次参加科举的途中,露过房美人乡籍,受人邀请,参加了一次诗会。
在席间,见到了房美人,就写了一首情诗赠给了房美人。
房美人喜好品诗,觉得他的诗还有几分文采,也就没多想,顺势收下了。
张秉在房美人收下了自己的情诗以后,就放下了豪言,说自己中了进士以后,一定会风风光光去房氏提亲。
房美人倒也没在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张秉一次不中,没脸去房氏提亲。
此事其实就是张秉自己在自说自话,房氏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房美人参加完了诗会回去以后,都没跟家里人说。
随后朝廷采女的时候,房氏家主就将房美人送进了宫。
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所以寇季才觉得此事不算事。
房美人收下人家情诗,确实有些不应该。
但从头到尾房美人似乎都没有跟张秉谈过情。
自然也不可能为张秉去死。
但是张秉在地方任职的时候,政绩平平,却屡屡升迁,确实有问题。
“你回去以后请一道旨意,将张秉先拿到武德司大狱里饿两日,两日后我去审他。”
寇季思量了一会儿后,对陈琳道。
陈琳迟疑道:“进了武德司的大狱,可就出不来了。”
寇季明白陈琳话里的意思,“让你拿你就拿,就算他跟此事没有关联。那他也该死,无论是他打着我的旗号升官,还是背地里用了其他手段升官,都违背了朝廷的律法。”
陈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去抓人了。”
寇季任由陈琳离去。
陈琳去了宫里,请了旨,又去了政事院,加了印,赶到了张府,拿了张秉。
寇季在两日后,在陈琳引领下,进入到了武德司大狱。
武德司大狱很干净,没有一点儿异味。
算是寇季见过的诸多牢房里,最干净了一处。
陈琳引领着寇季往深处走,见寇季在牢狱的通道里东张西望的,就小声的解释了几句。
“武德司的大狱是用石料搭建的,虽然在地下,但却不潮……”
“进了武德司大狱的,关押不了多久,最长的不超过五日。最后几乎都死在了刑房,所以也闻不到什么臭味……”
“……”
陈琳一直引领着寇季到了刑房门口。
寇季才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刑房里有人,陈琳走到刑房门口,敲了敲刑房的铁门,铁门上露出了一个洞。
陈琳仰着头让里面的人看清楚了他的脸。
里面的人立马打开了房门。
陈琳带着寇季入了刑房。
里面有三个人,一个守门的少年郎,一个身着黑衣,干干净净的中年人,以及捆绑在刑具上的张秉。
张秉跟狄青年龄相仿,如今也算是中年。
提醒比狄青瘦弱。
长相嘛。
跟狄青没办法比。
整个大宋朝,在颜值上能和狄青一教高下的,估计也就只有长大以后的狄咏了。
张秉的长相虽然不如狄青,但是比寻常人倒是好看了一些。
张秉坐在一张刑椅上,嘴里塞着一块麻布,双眼有些泛红的瞪着。
“还不快快见过寇公?”
陈琳对着正在擦拭刑具的中年人喝斥了一声。
那中年人对刑具似乎拥有着特殊感情。
手里一根细长的钢针,被他擦拭的油光水亮的,他依然不撒手。
看得出他很喜欢自己的行业。
将每一个刑具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整个刑房都收拾的一尘不染。
或许在他心里,刑罚是一种艺术。
寇季闻到的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是刑房里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墙壁和地面都渗透了血迹的缘故。
中年人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里的钢针,对寇季躬身施礼,“卑职冯四,见过寇公……”
寇季盯着他,“你很喜欢刑具?”
冯四轻笑道:“祖祖辈辈都靠着这门手艺吃饭,想不喜欢都难。”
寇季点了点头。
朝野上下,公职上,有两个位置几乎可以说是代代相传。
一个是皇帝的皇位,一个就是小吏的吏位。
像是刑罚上这些吃手艺的人,几乎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虽说是上不了台面的位置。
但是有稳定的收益,也有一些小权。
“有没有去过天圣法医馆?”
寇季询问。
冯四摇头,“卑职一直待在武德司大狱,很少出去。”
寇季道:“那就是没去过?”
冯四赶忙点头。
寇季直言道:“有机会可以去一下,里面有许多你喜欢的东西。”
冯四拱手道:“喏……”
寇季没有再跟冯四闲聊,他指着张秉,吩咐冯四的徒弟取下了张秉嘴里的麻布。
麻布一取,张秉大叫,“先生!先生!学生什么也没有做!学生是被冤枉的!”
寇季冷冷的盯着张秉,“闭嘴!我问你答!答的好,可以活命,答不好,就得死!”
张秉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急忙闭上了嘴。
寇季问道:“你和房美人有过一面之缘?”
张秉再次哆嗦了一下,心里挣扎着,没有言语。
寇季也没有言语。
冯四十分识趣的取了一根钢针,走向了张秉。
“我说!我说!我确实跟房娘娘有过一面之缘!”
张秉惊恐的大叫着,但是没人搭理他。
冯四走到了张秉身边蹲下,十分认真的擦拭干净了张秉的手指,在张秉凄厉的惨叫声中,一点一点将钢针插入到了张秉的手指内。
寇季在张秉大叫声暂歇的时候,再次开口,“你还送了房美人一首情诗……”
张秉颤抖着道:“是……”
寇季点着头道:“房美人还收了?”
“是……”
“……”
寇季一连问了张秉好几个问题以后,突然道:“你取中了进士以后,用情诗要挟房美人,让房美人帮你升官?!”
“是……不是!”
张秉先是回应了一声,但反应过来以后,立马大喊。
寇季缓缓闭上了嘴,冯四再次拿着一个钢针走上前。
钢针扎进了张秉的食指,疼的张秉疯狂大喊。
“我只见过房美人宫里的宫娥!没见过房美人!也没有要挟房美人!”
“那你这官是怎么升的?难道是打着我的旗号?”
“我……我是打过先生的旗号,同窗们也多有辐照。但他们没有人帮我升官。”
“……”
仅仅两枚钢针,就扎的张秉涕泪横流,额头上汗如雨下,青筋暴起,嘴皮子打着哆嗦,在回话。
寇季质问,“那是谁!帮你升的官!”
张秉挣扎着道:“我入仕以后,不是在军中充任参军,就是在军中出任监军,调遣回京以后,也是在兵部和兵司任职……我自然走的是军中的关系……”
寇季面色一冷,对冯四吩咐道:“十根手指插满,让他清楚的知道,我问什么他得答什么。”
冯四应了一声,拿着八根钢针走了过去。
然后一根一根的往张秉指头里扎。
扎到第六根的死后,张秉歇斯底里的大叫,“是贤妃!是贤妃娘娘!是贤妃娘娘!啊!!”
“是我求到了房娘娘的头上!房娘娘帮我引荐了贤妃娘娘身边的女官!”
“贤妃娘娘的父亲和叔父一个在宁州,一个在石州,皆掌兵事!我先后出任的石州镇军参军和宁州镇军监军,就是他们安排的!”
“……”
张秉大喊大叫着,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寇季和陈琳在听到了贤妃二字的时候,眉头皱成了一团。
不是何德妃、不是张贵妃、也不是周淑妃,反而是没有儿子傍身的张贤妃。
张贤妃平日里静悄悄的就像是个隐形人。
怎么会跟此事搅和在一起?
寇季和陈琳二人听到了张秉喊出张贤妃以后,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二人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以后,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测。
难道,张贤妃在帮张贵妃谋事?
寇季盯着张秉问道:“贤妃娘娘为何会帮你?”
张秉喊道:“一是房娘娘请托,二是我送上了大笔的钱财。”
寇季和陈琳眉头皱的更紧。
赵祯对张氏姐妹宠爱有加,四时的赏赐从不短缺,份例也相当丰厚。
再加上张贵妃膝下有皇子,份例给的就更多。
张贤妃闺女嫁了个好人家,四时也有孝敬送进宫。
可以说宫里除了曹皇后以外,就数张氏姐妹最富。
她们也不像是贪财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点钱财,去帮张秉升官?
就算是要为张贵妃膝下的皇子培养几个心腹,也不该扶持张秉才对。
更重要的是,就算要培养心腹,也不该将其塞到武臣堆里。
武臣在夺嫡的事情上,很多时候都起的是一个震慑的作用。
话语权远远没有文臣大。
而且有寇季、杨文广、狄青三人在,其他武臣在朝堂上也起不到半点震慑作用。
所以将心腹塞到武臣队伍里去,就是一步废棋。
唯一能做的就是,借着职权之便,找一些地方镇府将军的弱点,逐个击破、逐个拉拢,为兵变做准备。
可地方兵马很难集合在一起,就算瞒天过海的往一起凑,也凑不出多少兵马。
除了地方府城镇守的一万兵马外,其他的兵马几乎都分派到了地方。
集合起来十分困难。
地方上的文臣又不是瞎子。
就算买通了地方上一部分文臣,勉强集合起地方兵马,侥幸的冲到了汴京城,面对着天武军、捧日军这两支武装到牙齿的禁军,也得跪。
想要干翻天武军、捧日军,以及御林卫。
地方兵马得凑好几倍,勉强才能一试。
毕竟,一群从撕杀场杀出来的悍卒,还装备着火器。
远远比是地方上那些没见过什么大的撕杀场,且拿着刀剑的兵马能抗衡的。
至于找出禁军将领的弱点,那不是张秉一个兵司的人能够办到的。
张秉就算升任到了兵司司使,也不好过问禁军的事情。
更不可能查阅禁军司的军机密文。
所以,张贤妃为了一点钱财,帮张秉升官,完全说不通。
张秉若是说张贤妃的父亲和叔父贪财,帮他谋官的话,那倒是勉强说得通。
但问题是,张贤妃的父亲和叔父,可没那个能里将张秉放在一部副部的位置上。
如今的外戚大不如前,后宫更是不允许干政。
张氏兄弟又不是寇季这种强人。
如何能将张秉安插到一个从四品的位置上?
他们要有那个能耐,他们自己坐了。
还能轮得到张秉?
至于房美人的请托,张贤妃会在乎?
房美人有那么大面子让一个张贤妃费尽心思将一个不成材的东西扶持到从四品的位置上?
再说了,房美人跟张秉仅有一面之缘,而且还没有钟情于他,怎么可能费尽心血让张贤妃帮助张秉?
所以,有问题。
要么是张秉的话有问题。
要么就是这件事绝对没有张秉说的那么简单。
“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动点真格吧。”
寇季淡淡对冯四吩咐,而他看张秉的目光,像是看一个死人。
第1000章 终于查出了一点真相了?
冯四的刑罚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说是寇季见过的诸多刑法手段中最干净的一个。
在寇季的注视下,冯四在张秉身上用了不下十种刑具,没有一种刑具将张秉弄的血刺呼啦的。
即便是用刑的时候会出一些血,冯四也会立马收拾的干干净净。
张秉身上明明不见半点损伤,但张秉却痛的死去活来。
审到了最后,张秉已经崩溃,他不断的冲着寇季呐喊,让寇季速速杀了他。
寇季却无动于衷。
张秉企图自尽,但却被冯四轻而易举的给约束住。
寇季在张秉彻底崩溃了以后,追着张秉审讯了一番,得到的答案和之前的没有两样。
寇季觉得从张秉口中不会再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就将张秉丢给了冯四,自己和陈琳离开了刑房。
站在刑房外黝黑的石道上,寇季深思着没有说话。
陈琳脸色凝重的道:“此事牵连到了贤妃娘娘身上,我们敢怎么办?”
寇季随口敷衍了一句,“你派人去将贤妃娘娘抓来审讯一番。”
陈琳惊恐的瞪大眼,“你疯了?”
陈琳见寇季不言语,跳着脚道:“贤妃娘娘那可是主人,咱家一个当奴婢的,哪敢动她?普天之下能动她的,唯有官家。
宝庆公主是你儿媳,你要是动她生母,你信不信她在你儿子入睡的时候一刀捅死你儿子?”
寇季翻了个白眼,“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陈琳瞪着寇季,“别人这么说,咱家自然不信。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真的敢说敢做。”
寇季没好气的道:“我敢什么敢,我就算再厉害,也是皇室的臣子。”
陈琳瞥了瞥嘴,不相信寇季的话。
皇室在寇季心里有没有分量,陈琳很清楚。
昔日八王作乱败亡,寇季就是背后推手之一。
当时寇季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如今的寇季可以说是权倾朝野。
昔日他地位低的时候,敢将八王推入死局。
如今他位高权重,还会怕一个妃子?
寇季没有在意陈琳的心思,他淡淡的道:“此事绝对没有张秉说的简单。背后牵连的局势恐怕很复杂。
张秉说他之所以能升官,全凭张贤妃提携。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张贤妃。
所以其中恐怕还有更大的猫腻。
你派人继续追查此事,但不能声张,更不能透露张秉供出了贤妃的事情。”
陈琳脸色一正,道:“咱家会如实告诉官家,咱家不会欺瞒官家。”
寇季叹了一口气,“此事其实不适合告诉官家……”
陈琳直直的看着寇季没有言语,目光十分坚定。
寇季摇头一叹,“罢了,随你。”
二人出了武德司大狱,寇季坐着马车往府里走去,陈琳则匆匆赶往了皇宫。
寇季回到了府上,就听门子说,包拯来访。
寇季吩咐新任马夫将马车安置妥当,他赶往到了偏厅里去见包拯。
到了偏厅,就看到了包拯静静的坐在偏厅内品茶。
包拯也看到了寇季,放下了茶杯,起身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寇季请包拯坐下,“不必客气。速速落座。”
二人坐定以后,寇季疑问道:“你到我府上,所为何事?”
包拯脸上浮起了灿烂的笑意,轻声道:“絮儿怀上了,学生前来报喜。”
寇季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难怪进小子今日喜笑颜开的。此事确实是大喜事,不过你应该先去宫里报喜,然后再来我府上。”
包拯笑着道:“絮儿自己进宫去了……”
寇季点头笑道:“那就好,虽说絮儿已经失了公主尊位,可血脉却没办法切割。官家从始至终都是絮儿的兄长。
絮儿有了身孕,理应向官家报喜,这是礼数。”
“学生明白……”
“一会儿回府的时候,我吩咐你师娘准备一些礼物,你带回去。”
“多谢先生。”
“……”
聊过了赵絮怀了身孕的事情以后,包拯脸色微微一变,压低的声音道:“先生,你交代给学生的事情,学生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了。”
寇季眉头一挑,追问道:“查到了什么?”
包拯沉声道:“房美人有一位远房表弟,小时候在房氏寄居过。后家道中落,被房氏家主那个眼皮子浅的人给逐出了房府。
天圣四年恩科的时候,房美人远方表弟举异等科出仕。
随后在地方上外任多年,四年前调遣回京,在开封府充任判官一职。”
寇季沉吟着道:“还有这么个人,为何房氏的人并没有提及?”
包拯笑着道:“那是因为他家道中落以后,他母亲改嫁他人,他换了姓名。
学生还是在查阅官员卷宗的时候,找不到他十五岁以前的过往,所以特地派人去他的原籍调查了一番,才知道的此事。”
母改嫁,子更名,在大宋朝十分寻常。
如今的资事院大院士范仲淹,就有相似的经历。
寇季思量着道:“改名换姓,倒没什么,开封府判官,也不算是个高官。他会跟房美人有联系?
房氏的人都不曾记得他,也不曾提及他,说明房氏的人早就将他给忘了。
说不定房美人也将他给忘了。”
包拯直言道:“房氏的人过两日就被押解进京了,等他们到了以后,学生过去问问,就能推断出房美人是不是将那位开封府判官给忘了。”
说到此处,包拯又道:“开封府判官,在先生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在其他官员眼里,那是一个好职位。
依照朝廷的惯例,但凡是出任过开封府判官的官员,随后会被派遣到开封府辖下的县里担任知县。
随后便是调入朝中担任清贵的言官。
像是正言、拾遗、侍御史等等,官职不高,但却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
分量可不小。
只要稳稳的熬下去,出头是必然的。
所以说开封府判官的职位看着不高,但是背后的前途还是光明的。”
寇季听完了包拯一席话,若有所思。
包拯继续道:“学生先查着,等查清楚了背后的牵扯以后,再告诉先生。”
寇季缓缓点头,叮嘱道:“此事不能告诉其他人。”
包拯拱手道:“学生知道轻重。”
寇季和包拯又商量了一下琐碎,包拯离开了竹院。
寇季将包拯送走以后,回到了屋中,幽幽的道:“刚审结张秉,又出现了一个开封府判官。
背后的琐碎还真多……”
“且等着吧。等到了地方上的改制彻底落实了以后,我就可以主动出击了。就不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
寇季在府上待了没多久,赵祯就派人将寇季召进了宫。
询问了一下张贤妃在此事中的牵扯。
寇季如实作答。
赵祯有意召张贤妃问话,却被寇季给劝住了。
寇季觉得此事现在不宜闹大。
赵祯听从了寇季的劝诫。
寇季离开了皇宫以后,在府上一待就是数日。
数日后。
陈琳依然没有查到一百斤火药的去向,其他方面也没有头绪。
包拯却已经从被押送入京的房氏族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
包拯将消息送到了竹院的时候。
寇季正在教导太子赵润。
太子赵润因为房美人的事情,被赵祯勒令在大庆殿内禁足,一直禁足到了今日才被放出来。
放出来以后,立马就赶到了竹院求教。
竹院。
书房里。
寇季随口解释了一下苏景先算学上的疑问以后,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太子赵润。
赵润一脸郑重的盯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有事?”
赵润开门见山的问道:“先生,你觉得是谁要害我?”
寇季笑道:“此事背后有神有鬼,有些复杂,我现在还没有查明此事,所以不能告诉你。”
赵润沉声道:“是我的弟弟们对不对?”
寇季失声笑道:“他们现在连自己要什么都不清楚,他们会跟你作对?”
赵润毫不客气的道:“皇家子嗣,没有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很多皇家子嗣,都是依照别人的要求在做事。
他们现在是没办法跟我作对。
可是他们背后的人就说不准了。”
寇季盯着赵润,感叹道:“你在大庆殿内禁足一旬,心思倒是变得活络了不少。”
赵润面色阴沉的道:“我此番差点被人害了,再不机灵一些,恐怕命都没了。”
寇季摇头道:“你心思虽然活络了,但是用错了地方。其他皇子背后的是神也罢、鬼也罢,你只要谨守住自身,不给他们陷害你的机会,那你就会平安无事。
你不要想着去害人,也不要想着去报复谁。
对你而言,没有意义。
兄弟相残,你父皇不愿意看到,我也不愿意看到。
所以你一旦残害了你的弟弟,你的太子之位恐怕就到头了。
我相信,只要能让你们兄弟和睦相处,你父皇绝对不介意将你们其中一些贬为庶民。”
赵润咬牙道:“难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害我。”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你现在是君,占着大义。你的那些弟弟年长以后,得恭恭敬敬的在你面前自称一声臣弟。
你要欺负他们,何至于用阴险手段?
你光明正大的借着他们的错处禁足他们,他们也得认。
你手持着大义之剑,为何要想着用绣花针去阴人?
只要你不失大义,他们就算是闹出花,也撼动不了你半分。”
说到此处,寇季已经站起了身,盯着赵润怒喝道:“最重要的是,你们一个个都想争位,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能不能活得过你父皇?
你父皇如今不过三旬而已,身体强健,无病无灾,以后恐怕还有好几十年可活。
你们一个个想争位,活不过你父皇,你们争着个屁位?
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不想骂你蠢货。
可你非逼着我骂你蠢货。”
寇季指着皇宫的位置,怒斥道:“那个位置,你父皇交出来,你们兄弟才能抢。你父皇不交,你们抢了也没用。
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好。
我相信,你父皇情愿将江山传给一个目光长远的孙子,也不会传给一个目光短浅的儿子。
你父皇对你们是够仁慈,但不代表他好欺负。
他也是杀过人的。
就在垂拱殿上,亲手将一个人砍的面目全非。”
赵润惊愕的盯着寇季,说不出话来。
寇季冲着赵润冷哼一声,道:“坐稳你的太子之位,以后只做两件事。向你父皇和母后行孝,做好你和天赐共同经营的生意。
其他的事情,不要问,不要管。
你父皇若是愿意将皇位传给你,谁也抢不走。
你父皇若是不愿意,你不能抢,更不能做出什么让你父皇伤心的事情。”
“先生……”
“我的意思,就是你父皇的意思。违背了这个意思,我让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寇季这话相当的狂妄,赵润听着打了一个哆嗦。
寇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赵润身上,冷冷的道:“你其他兄弟也一样。最好都给我乖乖的,不然官家不收拾你们,我替官家收拾。
我做事很少背着你,所以你应该清楚,我有那个能力。”
赵润脸色有点发白,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以后,盯着寇季道:“先生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就不怕别人说你图谋不轨?”
寇季冷笑道:“最多两年,我就会离开汴京城,我都要走了,我还在乎一些闲言碎语?”
赵润对寇季深深一礼,“是学生鼠目寸光了。学生谨记先生的教诲,以后只做生意,只行孝,其他的一概不管。”
寇季听到赵润此话,脸上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了几分。
“若不是看到你为了天下百姓,明知道房美人用心不良,还望房美人宫里钻,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赵润一脸郑重的道:“学生一直记得先生此前告诫过学生的话,学生纵然地位再高,也不会忽视天下黎民百姓。”
寇季上下打量了赵润一眼,道:“年纪也不小了,回去跟你母后说说,给你挑几房妃嫔。
有个贤内助帮忙,你也不至于自己跑到后宫里去犯险。”
赵润盯着寇季,正色道:“学生非寇卉不娶!”
寇季一下子就瞪起了眼,“你给我滚!”
“喏!”
赵润十分干脆的对寇季一礼,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在赵润离开以后,咬牙切齿的道:“父子两个都不是好人,一个个贼心不死……”
“管家?!”
“管家?!”
寇季冲着书房外吼了两声,管家匆匆出现在了寇季身边。
“老爷有何吩咐?”
寇季冷哼一声,道:“回头告诉门子,看到了赵润来了,就让卉儿去招待。”
管家一脸愕然,急忙道:“老爷,小姐和太子殿下可不对付。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的。每次伤到了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都会找夫人埋怨许久。
夫人不厌其烦,才让小姐避开太子殿下。
您现在让小姐去招待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恐怕会被打成重伤的。
到时候您也不好给满朝文武交代。”
有些话,管家不好当着寇季的面说。
寇卉从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习武,如今已经习武十多年了。
平日里又喜欢拿汴京城的那些纨绔子弟练手,手上的武艺不弱。
虽说不能去战场上称雄,但是寻常人,三五个未必是寇卉的对手。
赵润那个弱鸡,被寇卉狠狠的揍一顿的话,恐怕会被打成重伤。
寇季瞪了管家一眼,冷哼道:“怎么跟满朝文武交代,那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管家一脸苦笑,“那小人下去吩咐一声。”
管家一走。
寇季冷冷的道:“想娶我闺女,先看你抗不抗揍吧。”
他从小让寇卉习武,就是为了揍赵润的。
就是想让寇卉打的皇室再也不敢提结亲的事情。
赵润如今不知死活的再次提出此事,寇季觉得有必要让寇卉好好的教训赵润一番不可。
赵润刚走,包拯就匆匆到了寇季的书房。
见到了寇季,行礼过后,问道:“学生刚刚看到太子出去了?”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在大庆殿禁足一旬,快被禁足傻了,被我训斥了一番,乖乖回去了。”
包拯点点头,不疑有他。
如今赵润的身份不同,所以能训斥他的人不多了。
其中就有寇季。
“先生,学生私底下已经接触过房氏的族人了。学生从房氏族人口中探听到,房美人跟那位开封府判官,算是一起长大的。
有没有私情没人知道。
但开封府判官在房氏的时候,寄人篱下,经常被人欺负。
多是房美人出面庇护的。
所以二人有没有私情,学生不敢断言,但是姐弟之情,还是有的。”
包拯随口提了一句赵润以后,立马跟寇季说起了正事。
寇季听完了包拯的说辞以后,沉吟着道:“房美人很有可能跟开封府的判官见过,又或者通过信?”
包拯郑重的点头。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你现在速速派人去开封府,找哪位判官,就说有政务要跟他商量。
就约到陈记酒楼。”
包拯拱手道:“学生马上派人去。”
寇季等包拯走了以后,让人套上了马车,轻车简从的赶往了陈记酒楼。
陈记酒楼只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跟樊楼没办法比,却比其他的酒楼要好。
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
酒楼里有雅间。
寇季选在此处见开封府判官,就是因为此处有雅间。
如今陈琳和包拯分成了两条线在查房美人的事情,为了藏住包拯这一条暗线,寇季没有让人将开封府判官待到大牢里问话。
寇季到了陈记酒楼以后,要一个雅间,叫了一些茶点,就在酒楼里等了下来。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包拯就带着开封府判官到了陈记酒楼。
开封府判官一见到寇季,立马躬身行礼。
“下官开封府判官方仲,见过寇公……”
方仲年龄跟赵祯相仿,瘦瘦高高的,一副儒人打扮,卖相还不错。
事实上寇季算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人。
方仲卖相不错是必然的。
卖相不好的,基本上都做不了官。
毕竟,大宋的官场,不仅看才学,也看相貌。
凡是能被选中的,长相都不算太差。
寇季看方钟的卖相,是在考虑方仲是否跟房美人有奸情。
寇季打量方仲的时候,方仲就在哪儿规规矩矩的站着。
寇季盯着方仲道:“你曾是房美人的表兄?”
方仲没有犹豫,果断答道:“是……”
寇季点点头,“看着像是个聪明人,那你应该清楚我要问什么。”
方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脸坦然的道:“是下官对不起房娘娘。”
寇季眉头一挑,“仔细说说……”
方仲叹息道:“自从房娘娘身死的消息传出宫以后,下官就一直在等今日。下官清楚,朝廷迟早会查到下官头上。”
寇季瞥着方仲道:“说我想听的。”
方仲点点头,“首先,下官必须告诉寇公,下官虽然和房娘娘是表亲,小时候也受过她辐照,但是下官跟房娘娘是清白的。”
寇季点点头,示意方仲继续。
方仲叹气道:“房娘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从小喜欢棋艺,也喜欢品诗。最重要的是,对我们这些年龄比她小的弟弟,颇为照顾。
下官小时候寄居在房府的时候,被人欺辱,也多受她照顾。
后来下官离开了房府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一直到下官出了仕,知道了她作为采女入了宫以后,也是如此。
直到下官四年前回京述职,听闻房娘娘被自己的几个弟弟折腾的寝食难安。
下官念及往日的情分,就找上了房氏相熟的人,给她带话。
让她放弃照顾自己的弟弟,因为她的那些弟弟是扶不起的阿斗。
她的那些弟弟,没有才学,因为她被晋升为了才人,出仕为官。
一个个仗着有姐姐在宫里,就无恶不作。
手上犯了不少人命。
房娘娘要帮她的那些弟弟解决麻烦,却不能去求官家,就只能在宫里求那些有背景的妃嫔,请她们出手帮忙。
为此没少被人折辱。
下官清楚,她如此一味的袒护她的弟弟,终有一日会将自己搭进去。
所以决定出声提醒,偿还往日的恩情。
只可惜……”
……
……
(ps:不知不觉就一千章了,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时间过的真快……感觉码第一章还是昨天的事情……感谢兄弟姐妹们一路相伴,顺便有啥求点啥……)
第1001章 最让人心痛的是铭刻在内心最深处的期盼
方仲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一道苦涩。
“只是下官的劝诫,她只听进去一半。她也不知道受了何人指点,觉得扶持她的那些弟弟们,不如扶持下官,好让下官帮她照顾着她的弟弟们。
她帮下官谋了一个开封府判官的职位。
下官也想出人头地,也想让昔日将下官扫地出门的房氏族人看看,下官并非是寄人篱下的下贱人,反倒是他们眼下,没有看到下官的才能。
所以下官没有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诚如包拯所言,出任开封府属官,外任开封府辖下的知县,再入朝充任言官,是一个青云梯。
少有人能拒绝。
一般皇帝看重的人,才会走这一条青云梯进入朝中担任要职。
虽然如今朝中的制度已经做了改变,但是一些旧规矩还被保留着。
除非新的制度彻底的烙印进大宋,不然旧有的一些规矩就会一直沿用下去。
革新革新,革的不仅仅是制度,还有人心。
寇季盯着方仲,平静的问道:“你帮她的那些弟弟处理了不少麻烦吧?”
方仲点头道:“八条人命案……”
“草菅人命!官官相护!乃是死罪!”
包拯阴沉着脸在一旁道。
方仲苦着脸道:“下官正是因为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没胆子找寇公主动认错,也没胆子逃。”
包拯冷笑道:“或许还存在着侥幸心理吧。你不要再本使面前耍心眼,本使办过的案子,比你处理过的不知道要多多少。
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本使。”
或许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所以方仲也不遮遮掩掩,反倒十分坦诚的承认了,“下官是存在着侥幸心理。下官的官位得来的不容易,还没直上青云,还没有让房家的人承认自己鼠目寸光,所以下官真的不想失去它。”
包拯冷哼道:“帮人遮掩命案,乃是重罪。你一遮掩就是八条人命,你就别想着保官位了,先想着保命吧。”
方仲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寇季等到他们二人说完话以后,若有所思的道:“难怪我拿房美人的家人威胁她的时候,她无动于衷。
拿查跟她有关的人威胁她的时候,她居然一头撞死。
她心里清楚,她在宫里遭遇的事情,吃亏的终究是她。
所以官家如何断案,她家里人都不会死。
但是一旦查出了你,掌握了她弟弟们的罪证,甚至挖出了背后帮她的那些妃嫔以后,她得死,她家里人也得死。
即使官家肯放他们一马,那些背景身后的妃嫔也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她才一头撞死在了官家的寝宫。”
“她真是自杀的?”
方仲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眼。
寇季瞥了方仲一眼,就像是没听到方仲的话,他淡然问道:“谁帮你谋的开封府判官的职位?”
方仲迟疑了一下,“可不可以放过下官的家人?”
寇季点点头,“你虽然有罪,但是还没有到株连的地步。朝廷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为了避免其他人为难你的家人,我可以让她们迁移到边陲上去。
边陲上有重兵坐镇,一些宵小还不敢放肆。”
方仲吐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帮下官谋官的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的娘家和吕府是姻亲。
当时吕公还在朝。
走吕公的路子,下官轻轻松松的坐到了开封府判官的职位上。
按理说,下官一任满了,该升迁的。
但是吕公已经被发配到了青塘。
您的人似乎不喜欢吕公,也不喜欢调戏吕公提拔上来的人。
所以下官还在开封府判官的位置上坐着。”
“周淑妃……”
寇季嘀咕了一下周淑妃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头。
寇季对包拯吩咐道:“带他到刑法司大牢,命人严加看管,别让一些宵小之辈伤了他的性命。
他所作的一切,当以国法论处。”
包拯拱手道:“学生明白……”
包拯在向寇季施礼后,带着方仲离开,方仲也十分顺从的跟着包拯出了陈记酒楼。
在二人走后,寇季眉头皱的更紧。
一个小小的美人之死,牵扯出了两位皇妃。
听方仲的意思,有恩于房美人的妃嫔,数量不少。
那又是谁逼迫着房美人去祸害太子呢?
房美人就算是再蠢,也应该清楚,祸害太子,就是在欺负曹皇后。
而曹皇后是六宫之主,有收拾她的权力。
所以敢逼迫房美人去祸害太子的,必然是一位有身份的,且身份不低的人。
对方能布下如此大局,必然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对方有把握在曹皇后发难的时候,保住自己。
母凭子贵,有皇子的妃嫔,才有资格跟曹皇后叫板。
“张贤妃?周淑妃?还是其他人?”
寇季思量着站起身,往陈记酒楼外走去。
寇季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定论,是因为他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
除此之外,他觉得,何德妃再夺嫡的事情上不积极,明显有些不正常。
要知道,何德妃比宫里的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目标。
她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帮自己的子嗣争夺皇位的打算。
她若是生下了皇子,自然母凭子贵。
若是生不下皇子,少不了要效仿刘娥旧事。
如今她生下了皇子,自然少了一番杀戮。
但她帮儿子夺取皇位,是必须做的。
所以何德妃在夺嫡的时候不出手,寇季觉得不正常。
至于张贵妃,寇季没必要去怀疑。
张贵妃和张贤妃姐妹是一体的。
张贤妃在夺嫡中插手,就等于是在帮张贵妃。
如今一条线查到了张贤妃头上,一条线查到了周淑妃头上。
寇季觉得,自己有必要进宫去问问。
寇季离开了陈记酒楼,先回到了府上,睡了一夜后。
次日一大早,就坐着马车进宫了。
寇季并没有去上朝,而是在议事堂里等着赵祯。
寇季如今尽量在抹除自己在朝堂上的痕迹,尽量让三三制三权分立形成一个相对完善的制衡。
也在努力的让三三制三权分立融入到大宋。
赵祯的皇位,他的总理大臣之位,都是三三制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的最大的障碍。
因为无论是赵祯,还是他,都有破坏三三制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的局面。
赵祯的皇位没办法去除。
如今的大宋,乃至整个世界,都没有民主的萌芽,也没有民主诞生的土壤。
全世界的人,都没有自己当家作主的意识。
所以推行民主,根本不可能。
但赵祯是一个听劝的皇帝,也是一个愿意给皇权加上一些约束的皇帝。
所以他对三三制三权分立的相互制衡局面,伤害最小。
反倒是做事习惯了肆无忌惮,权柄又奇高的他,对三三制三权分立的制衡局面,有很大的破坏力。
他不开口,朝堂上最高的三个权力衙门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就能相互制衡。
他要是开口,朝堂上最高的三个权力衙门,就会静等着听吩咐。
他们虽然三分,但是寇季一个声音说了算,根本形成不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所以寇季不愿意去参加朝会,也不愿意继续加深自己对大宋的影响。
寇季在议事堂等了赵祯许久,一直等到了下朝,也不见赵祯的踪影。
一直到了晌午的时候,陈琳匆匆赶到了议事堂。
寇季见到了陈琳,起身问道:“官家呢?”
陈琳叹了一口气道:“官家在太后娘娘宫里伺候着。太后娘娘近些日子身体欠安,官家每日下朝以后,都会到太后娘娘宫里去守着。”
寇季闻言,沉声道:“太后娘娘身体欠安?御医怎么说的?”
陈琳叹气道:“在冷宫里待久了,忧思、惊恐,缠身多年。从冷宫里出来以后,心里也一直担心着官家。
如今看着官家将大宋江山治理的太平祥和,江山稳固,膝下的子女众多。
心也就慢慢放下了。
因为忧思和惊恐生出的恶疾,也就随着出现了。”
寇季对陈琳摆手道:“你别给我讲这些没用的,你就说,能不能治?”
陈琳直言道:“御医说……难……”
寇季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道:“那你不陪着官家,跑到此处来做什么?”
陈琳道:“官家知道你已经入宫了,他虽然没时间见你,但却惦记着你的吃喝,特地让咱家过来问一声你想吃什么,然后吩咐御膳房去做。”
寇季摆手道:“随便让御厨做一些就好。你也不用在意我,去陪着官家吧。”
陈琳点点头,离开了议事堂。
没过多久以后,有宦官和宫娥为寇季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寇季简单的吃了一些,便吩咐人扫清了残骸。
寇季在议事堂里一直等着,等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赵祯锁着眉,一脸疲惫的出现在了议事堂。
看得出,李太后病重,让他忧心忡忡。
“官家……”
“四哥……”
赵祯入了议事堂,不等寇季施礼,就拉着寇季坐下。
坐定以后,赵祯长叹了一口气道:“母后病重,一日三惊,吃喝的时候只让朕伺候,其他人她信不过。
她说她做了个梦,梦到了有人要谋害她。
说她身边的人是奸细,不仅不让她们伺候,还要杖毙她们。
朕清楚,不是她身边的人要害她。
而是她昔日待在冷宫里的时候,日日夜夜担心大娘娘谋害她。
所以才会有如此想法。”
赵祯说到此处,一脸悲痛,“朕的母后过的苦啊。如今突然病重,又有些糊涂了。朕实在不忍心离开她身边,所以在她身边多待了一会儿。”
寇季点头道:“此事臣能理解,官家不必解释。官家若是抽不出闲暇,可以暂时让太子监国。然后全心全意的照顾太后娘娘。
如今政事院、资事院、枢密院配合默契。
有他们协助太子理政,还有臣从旁协助,应该不会有问题。”
赵祯思量了一下,给了寇季一个难看的笑容,“此事随后再说。四哥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寇季直言道:“房美人的案子,臣查到了张贤妃和周淑妃头上,所以臣恳请官家恩准,让臣去问一问张贤妃和周淑妃。”
赵祯眉头一锁,“之前不是只有张贤妃吗?为何又牵连出了一个周淑妃?”
寇季坦言道:“臣让自己的人暗中探查,发现了此事除了张贤妃有参与外,还有周淑妃。”
赵祯沉吟着道:“如此说来,房美人陷害太子,是她们二人中一人教唆的?”
寇季摇头,“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臣不能断言。”
赵祯点点头,道:“那朕就不问了。此事朕已经全权交给你了。要查谁,要盘问谁,你只管便宜行事。”
寇季闻言,点着头道:“今日天色已晚,臣先回府,明日臣去后宫见张贤妃和周淑妃。”
赵祯摆手道:“不必了,今夜就下榻在宫里吧。”
寇季沉声道:“太子祸乱后宫的事情才刚刚过去。臣不能留在后宫里,惹人非议。”
赵祯郑重的道:“你陪着朕,去太后宫里尽孝,谁敢非议?”
任何犯忌讳的事情,跟孝道挂上钩以后,总是能被人原谅。
赵祯执意要求,寇季只能硬着头皮留在了宫里,跟赵祯一起去太后寝宫。
二人在议事堂没待多久,处理了今日的奏疏以后,直奔太后寝宫。
太后寝宫距离延福宫不远。
寇季和赵祯出了议事堂,稍微走了一段路就到了。
太后宫里没多少人。
大概是太后重病,不宜喧闹的缘故。
所以伺候在太后宫里的宫娥、宦官,仅有十数人。
曹皇后和太子赵润在太后床榻边上伺候着。
寇季看到太子赵润的时候,就知道太子赵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赵祯带着寇季到了太后床前。
曹皇后和太子赵润起身要施礼,却被赵祯给拦下了。
赵祯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太后睡下了,就对着曹皇后和太子赵润摆了摆手。
四个人到了寝宫的偏殿。
一进殿门。
寇季就向曹皇后和太子赵润施礼。
“臣寇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曹皇后微微还礼,道:“寇卿家不必多礼。”
太子赵润则规规矩矩的向寇季施礼,“学生赵润,见过先生。”
按理说。
他们君臣之间互相见礼,已经算是违背了规矩。
但赵祯待寇季不同。
曹皇后和太子赵润自然也得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寇季。
赵祯在三人互相施礼过后,对曹皇后和太子赵润道:“皇后,你和润儿劳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今夜朕和四哥守在此处。”
曹皇后没有多言,对赵祯一礼以后,拉着赵润离开了太后寝宫。
赵祯和寇季二人在曹皇后和太子赵润走了以后,坐在了偏殿门口,往着天穹的明月和星辰,小声的聊起了天南海北的事情。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寇季最初见赵祯的那会儿。
二人在东宫的寝殿经常促膝长谈。
只不过和当初不同的是,现在赵祯不会在静静的听着,反而会插嘴,还会跟寇季互相讨论问题。
君臣二人聊到了夜班,便睡下了。
如同以前。
赵祯睡在了偏殿正中的床榻上。
寇季睡在了门口的小床上。
唯一的区别就是不见陈琳那一张死人脸。
寇季沉沉的睡了过去,大概三更天的时候,寇季迷迷糊糊醒了,心里膈应的很,觉得有人在他身边。
寇季缓缓睁开眼,左右摆了一下脑袋,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惊的瞪大了眼珠子,睡意全无。
在寇季不远处的柱子前,站着一个人影。
老态龙钟。
月光照耀下,脸色有点发青、发白。
盯着人的时候直勾勾的,一动也不动。
披头散发,一身白衣,像是个鬼魅。
若不是人影脚下,跪着一群以头触地的人影,寇季能吓的尖叫起来。
寇季瞪着眼睛辨认了好久,才看清楚那个人影是李太后。
李太后不是重病卧榻了吗?
还能起身?
最重要的是,还能跑到此处来。
那些跪在李太后脚下的都是宦官和宫娥。
她们不敢发声,应该是得到了李太后的命令,又或者是怕惊吓着酷似在‘梦游’的李太后。
李太后如今重病缠身,又是忧思和惊恐引起的病症。
若是被人惊着了,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所以宦官和宫娥们小心的伺候着,也在情理之中。
寇季不明白李太后盯着自己做什么,迟疑再三,强吞了一口唾沫,准备开口。
却没料到李太后居然默默的走到了自己身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寇季缓缓闭上了嘴。
李太后拉起了寇季的手,悄悄的问道:“你是我的皇儿?”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太后明显已经看清楚他的样子了,还能问他是不是赵祯,那就证明她糊涂了,又或者在梦游。
寇季迟疑了许久,有些生硬的点点头,“算是……”
赵祯称呼他一声兄长,赵祯又是李太后的亲子,他勉强也算是李太后的干儿子。
所以承认了并不犯忌讳。
李太后见到了寇季答应,一脸惊喜的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皇儿。但你不要说话,小心吵到了你弟弟。
我问你什么,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寇季十分配合的点点头。
李太后拉着寇季坐下,鬼头鬼脑的四处瞧了瞧,低声对寇季道:“我是太想你了,所以偷偷从冷宫里跑出来的。
原以为小姐将你从我身边抢走,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想到小姐给你生了个弟弟。
你弟弟既然出生了,那么那个位置就跟你无缘了。
但我们母子就有团聚的希望了。
小姐不可能让我一个奴婢生的儿子代替她的儿子坐在皇位上。
但你不要埋怨小姐,也不要有报复的心思。
小姐可不是善类。
你好好的照顾好你弟弟,守好你弟弟,等你弟弟坐上了皇位,我们母子说不定就能够相认,能够团聚。
你别想着找我。
冷宫不是个好地方。
里面除了我,就只剩下了三个老奴婢。
他们跟着我入了冷宫的才三年,就疯了两个。
另外一个也不正常,过一段日子恐怕也要疯……”
李太妃拉着寇季说了许多许多话。
她说了许多对儿子的思念。
叮嘱了许多保命之道。
也讲述了许多她在冷宫里的遭遇。
赵祯早在李太妃开口的时候就醒了,他站在不远处,听着李太妃絮絮叨叨的话,泪流满面。
无论是赵祯,还是寇季,都能清楚的从李太妃的那番话里判断出。
赵祯,就是李太妃的命,就是李太妃在冷宫里熬了多年,却没有发疯原因。也是李太妃辛苦活下去的勇气。
她刚从冷宫里出来的那会儿,刘娥还活着。
她深知刘娥的手段,所以不敢在赵祯面前说一句刘娥的坏话。
生怕赵祯和刘娥生怨,被刘娥给整治了。
后来刘娥死了,她却没机会说。
因为那个时候大宋正在征战四方,每日里都有大量的政务要处理,赵祯没那个闲暇听她说这些糟心的事情。
等到大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她又不想说了。
虽然刘娥抢走了她的儿子,将她囚禁在了冷宫。
但刘娥将她儿子培养的很出色。
不仅坐稳的大宋江山,还将大宋江山治理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李太妃自认,儿子若是让她教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出色。
所以她觉得,刘娥虽然对不起她,但是却将一切都还在了她儿子身上。
她觉得,只要儿子好,她受再大的苦也值得。
所以这些话她准备带进棺材。
只是没料到重病以后,脑子病糊涂了,又将这一番话讲了出来。
寇季听着李太妃的讲述,听到最后也泪流两行。
李太后讲完了以后,悄悄的对寇季道:“不要哭,惊醒了你弟弟,肯定会受罚的。你受罚,我心疼……万万不可告诉别人我来过……也会受罚……”
李太后好生的叮嘱了一番后,起身悄悄的出了寝宫。
寇季和赵祯二人默不作声,流着泪跟了上去,一直跟着李太后到了冷宫的位置,眼看着李太后进了已经荒废了多年的冷宫,卧在自己昔日睡的那张榻上,嘴角还勾着一丝笑意。
“有些期盼,已经给她刻在了内心最深处……所以她即便是糊涂了,也不会忘……”
第1002章 猜测出的真相(今晚一更,明天补……)
寇季双眼红彤彤的低语了一句。
赵祯脸上满是泪痕,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藏在那脏兮兮的床榻上酣睡的李太后。
在他们二人身后,跪了一地的宦官和宫娥。
赵祯不敢去打扰李太后,寇季亦是如此。
寇季对着身后的宦官和宫娥们摆了摆手。
宦官和宫娥们一脸迟疑,犹豫再三以后,退出了冷宫。
冷宫里最终就剩下了寇季、赵祯和已经睡熟的李太后三人。
赵祯突然收回了往着李太后的目光,看了寇季一眼。
寇季一愣,心里暗叹了一声,拱了拱手,退出了冷宫。
出了冷宫门户,就看到了曹皇后带着太子赵润匆匆的赶到了冷宫门口。
张贵妃、张贤妃、何德妃、周淑妃四个人,也相继带着宫人赶到此处。
寇季拦下了她们。
“官家想跟太后娘娘单独待一会儿。”
曹皇后等人闻言,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忧色,她们并没有仗着身份为难寇季。
曹皇后担忧的问道:“太后身体如何?”
寇季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冷宫,直言道:“臣不敢断言。官家眼下不让任何人进去,几位贵人守在此处即可。
最好能召御医到此处守候。
待到天亮以后,官家也许会传唤。”
曹皇后郑重的点头道:“本宫立马派人去召御医过来。”
寇季拱手道:“此处就有劳娘娘了,臣要去垂拱殿上见一见满朝文武。官家今日不宜上朝,臣去跟满朝文武说说。”
曹皇后点头道:“那就有劳寇卿家了。”
“不敢……”
寇季再次拱手,离开了冷宫处。
一路走出了冷宫所在的地方以后,寇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寇季虽然不懂医术,可他依然能感觉出李太后的性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人的性命就好似一盏油灯,李太后早年在冷宫的时候,就已经将油灯里的灯油耗费的七七八八了。
从冷宫里出来以后,享了快二十年清福了,已经算赚到了。
比史书上足足多活了十多年。
唯一可惜的是,她去了以后。
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无私的疼惜赵祯了。
赵祯从少就处在缺少亲情的皇家,每一份亲情对他而言,都异常珍贵。
每少一分,他就会孤独一分。
“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出身卑贱的普通女人……也是一位无私的母亲……”
寇季在离开冷宫所在的位置的时候,给予了李太后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在权谋、手段、才华、样貌等等方面,李太后无疑是一个普通的人。
在皇宫这个虎狼之地中,她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皇宫里的人怜悯她。
而是她作对了两个选择。
第一就是她跟了一个足够强势的贵人,也就是刘娥。
第二就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候,乖乖的将儿子交给了刘娥。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活下去。
若非如此,她恐怕早就成了御花园的化肥了。
所以寇季评价她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她身上无私又纯粹的母爱,却让人久久难以忘却。
寇季离开了冷宫以后,直奔垂拱殿。
到了垂拱殿的时候,满朝文武已经齐齐聚集在了垂拱殿内。
见到了寇季出现,他们齐齐施礼。
寇季站在垂拱殿正中,淡淡的道:“太后身体抱恙,官家要在太后身边尽孝。所以辍朝一日。
尔等有何重要的政事,将奏本递到议事堂即可。
随后我会去处理。”
满朝文武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过后。
范仲淹拱着手,疑问道:“下官等人可否知道详情?”
寇季摇头,“不可!”
范仲淹闭上了嘴,其他的文武大臣也没有人再开口。
寇季甩了甩衣袖,“散了吧。”
“喏……”
满朝文武应答了一声,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垂拱殿。
唯有杨文广、范仲淹、欧阳修三个大院事留了下来。
待到满朝文武走的差不多了以后,范仲淹上前,沉声道:“太后的身子骨到底如何?”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御医说药石无医。”
范仲淹三人脸色顿时一变。
寇季继续道:“无论太后身子骨如何,官家恐怕都无心朝政。朝政暂时交给你们三人处置。
处理不了的政务,就送到议事堂,近几日我会坐镇议事堂。”
范仲淹三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三人对着寇季拱了拱手,离开了垂拱殿。
寇季只是稍微给他们透露了一点口风,但却没有告诉他们详情的意思,他们也不好追问。
三人离开了垂拱殿以后,寇季也离开了垂拱殿。
寇季再次返回了冷宫处,就看到了冷宫门口只剩下了曹皇后、张贵妃、张贤妃、何德妃、周淑妃五人。
寇季上前施礼以后,不等她们开口,就率先开口道:“满朝文武臣已经安排妥当了。”
曹皇后点点头道:“有劳寇卿家了。”
寇季往冷宫里看了一眼,问道:“里面的情形如何?”
曹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官家出来了一趟,让御医进去了。让其他人回去了只留下了我们姐妹五人。”
寇季听到此话,略微点了一下头。
对着张贤妃拱了拱手,“下官有事请教贤妃娘娘,不知贤妃娘娘可否移驾。”
张贤妃略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贵妃微微皱起了眉头。
寇季带着张贤妃走到了冷宫门口不远处,再次拱手过后,询问道:“贤妃娘娘可记得一个叫张秉的人?”
张贤妃轻声道:“亲家翁无需如此客气……”
寇季正色道:“礼不可废。”
张贤妃苦笑了一声,道:“张秉此人,本宫倒是记得。房美人的旧相识,搭着房美人的关系,攀上了本宫,求本宫提点一下他。
本宫原本不想搭理他的,但是他备了一份厚礼送到了本宫的娘家。
本宫的叔父收下了礼物。
本宫又没办法勒令叔父将礼物退回去,所以只能帮忙抬举了一下他。”
寇季一脸感慨的道:“娘娘这一抬举,朝中可就多了一个四品官啊。汴京城的四品官,已经算得上是一位重臣了。”
张贤妃脸上的笑意更苦,“他能出任兵司辖下的一部主部,跟本宫可没有关系。是亲家翁的那些门生,看不惯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以及吕夷简提拔上来的人,所以就将他放在了兵司主部的位置上。
他虽然不才,也是你的门生。
你的门生互相照顾,那也是必然的。”
寇季一愣,愕然道:“张秉能出任兵司辖下的一部主部,是我的原因?”
张贤妃点着头道:“不然你以为一个没有背景的文臣,如何混迹到武臣圈子里去?就算他此前在地方上出任军中监军等职,回到了汴京城以后,能不能入枢密院,那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更不是朝堂上那些文臣说了算的。
本宫说了就更不算。
那得枢密院的大院事杨文广说了才算。
杨文广看他是你的门生,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入了枢密院。”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说来,张秉能官居四品,居然是因为我?”
张贤妃点了点头,轻声笑道:“你的门生故旧遍布朝廷,你门下出来的人入朝为官,谁敢不给面子?”
寇季沉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贤妃淡然笑道:“亲家翁不久就要离京了,等你离京了以后,自然不会再有人打着你的旗号升官。”
寇季摇头道:“此事暂时放在一边。贤妃娘娘可知道,张秉是如何将消息传进宫的?”
张贤妃愣了一下,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直言道:“柳树皮可以治疗发热的事情,是在大食书籍中发现的。除了参与翻译大食书籍的官员外,其他人并不知道此事。
而张秉恰巧就是当年跟我一起翻译大食书籍的官员之一。
房美人借用柳树皮治疗发热,必然是受到了张秉的指点。”
张贤妃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低声道:“亲家翁是怀疑本宫?”
寇季没有藏着掖着,十分坦诚的道:“房美人的死,背后疑点重重。房美人所作的事情一旦成了。受益最大的就是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
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臣都会怀疑。”
张贤妃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三人中,可没有本宫。如今你私底下问询本宫,分明是怀疑本宫。”
寇季淡然笑道:“贤妃娘娘难道和贵妃娘娘不是一体的吗?”
张贤妃苦笑了一声。
“罢了,本宫不止跟妹妹是一体的,跟你们寇氏也是一体的。毕竟,本宫若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你寇氏也难逃责罚。
你盯着本宫和本宫妹妹,也情有可原。”
寇季笑问道:“所以娘娘可知道张秉和房美人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张贤妃瞥了寇季一眼,“你不是已经查到铁文熊了吗?张秉无法在宫中行走,可铁文熊身为太子的先生,却能在宫中行走。
帮他们传递一下消息,自然轻而易举。”
寇季眉头一挑,没想到畏罪自杀的铁文熊在背后居然干了这么多事情。
寇季笑眯眯的问道:“娘娘可知道铁文熊是谁的人?”
张贤妃摇头笑道:“反正不是本宫和本宫妹妹的人。”
寇季拱手,“有劳娘娘了。”
张贤妃淡然笑道:“亲家翁客气了。”
寇季将张贤妃送到了冷宫门口,又请周淑妃到一边叙话。
周淑妃跟寇季到了一边,不等寇季开口,就直言道:“本宫知道你查到了方仲。方仲此人跟本宫没多大关系。
他是房美人的表弟。
房美人求到了本宫头上,本宫见她可怜,并没有推辞,顺手让人帮了方仲一把。”
寇季愣了一下,沉吟道:“下官查到,房美人帮方仲升官,主要是为了帮自己的那几个弟弟解决麻烦。
而在方仲出现以前,房美人已经求过贵人们帮她弟弟解决麻烦。
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
此前帮房美人弟弟们解决麻烦的,恐怕也是淑妃娘娘吧。”
周淑妃不咸不淡的道:“官家说过,后宫不得干政。所以本宫没那个能耐。一应事务,都是本宫托付吕爱卿办的。
寇卿有事,直接去找吕爱卿,他比本宫要清楚此事的始末。”
寇季盯着周淑妃道:“些许的琐事,还不需要去青塘找吕夷简。臣也不在乎吕夷简是如何帮房美人的弟弟们解决麻烦的。
臣只是觉得,淑妃娘娘帮了房美人这么多,算是对房美人有天大的恩情。
淑妃娘娘想让房美人做点什么的话,房美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周淑妃瞪起了眼,喝道:“你怀疑本宫指使房美人诬陷太子?”
寇季盯着周淑妃没有言语。
周淑妃冷哼一声,喝斥道:“本宫岂会蠢到拿宫里女人的清誉去诬陷太子?此事若真的坐实了,本宫也会被民间百姓所诟病。”
寇季淡然道:“这话可是娘娘你自己说的,臣可没说。”
周淑妃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继续道:“不知道娘娘可否认识铁文熊?”
周淑妃又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认识,德妃妹妹的座上客。经常到德妃妹妹宫里给德妃妹妹讲解道经中一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本宫也曾去听过一两次。
每一次都弄的一头雾水。”
寇季点着头,对周淑妃拱手道:“有劳娘娘了。”
“哼!”
周淑妃冷哼一声,甩着袖子离开了。
寇季回到了冷宫门口,再次请走了何德妃。
何德妃恬静淡雅,跟寇季走到了一旁以后,一脸淡然。
寇季拱手施礼后,问道:“德妃娘娘可认识铁文熊?”
何德妃并没有回答寇季的问题,而是淡淡的道:“寇卿家还真是铁石心肠。”
寇季愣了一下,一脸疑惑。
何德妃见此,幽幽的道:“寇卿家觉得本宫算不算是美人?”
寇季直言道:“娘娘名动京城,被誉为仙女下凡,如何算不得美人?”
何德妃长叹了一声,疑问道:“那就是寇卿家不喜欢美人?”
寇季皱眉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德妃摇着头道:“本宫那个傻妹妹,有倾城之貌,对你又痴心一片,你为何将她挡在门外?”
寇季没料到,时至今日,何德妃居然还计较着此事。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
何德妃讥笑道:“寇卿家想说自己是个痴情的人?”
寇季果断摇头,“臣没有这个意思。”
何德妃冷冷的道:“碰上你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本宫那可怜的妹妹恐怕要孤独一生了。”
说到此处,何德妃盯着寇季质问道:“当年寇卿家对道门喊打喊杀。直接间接死在寇卿家手里道人,多达数万。
时至今日,天下的道观,十室九空。
里面的神像,也成了畜生安生立命之所。
如今朝廷办法的度牒一年三减。
如今只有几出祖庭还有香火,剩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寇卿家是打算诛绝道门吗?”
寇季皱了皱眉,“臣没有诛绝道门的意思。道门的诸多典籍,我也曾经拜读过。可以说是受益匪浅。”
何德妃瞪着眼,质问道:“即使如此,为何道门在卿家的手里分崩离析?”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臣诛的不是道门,臣诛的是道门门徒中的私心。若是道门中人,一心求道,或者一心行善,臣不仅不会伤害他们,反而还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道门除了一些隐士高人,以及真正的大贤外,剩下的不仅是一些碌碌无为,且心思贪婪之辈。
求官求爵,意图以神权影响皇权,其心可诛。
不事生产,也不知道善待百姓。
谋财害命,无所不作。
占据民田、私放印子钱、以各种所谓的灵丹妙药和神符骗取百姓手里的钱财。
俨然成了大宋的一大毒瘤,不除不行。”
何德妃咬牙道:“我道门中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善事……”
寇季冷笑道:“三两个人做的善事,就能抵消了一大群人做的恶事?功过相抵那是你们的说法。
在我眼里,有功赏,有过罚。
从不一概而论。”
何德妃咬咬牙,讥笑道:“你之所以针对我道门,不过是因为我道门得了先帝的恩宠,不向朝廷交税罢了。
你针对我道门,就是为了给官家敛财。
你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寇季乐了,“所以你们不事生产,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或者弄一些骗人的东西糊弄糊弄百姓,从百姓手里拿走了良田,还让百姓自己去种。
最后便宜占干净了,害的百姓卖儿卖女,你们反倒是有理了?
你们占据着天下进千万亩的良田,不向朝廷纳税,逼得朝廷不得不去压榨百姓。
你们更有理?
你们信奉的神灵就是教你们如此积德行善的?就是让你们如此修行的?
那些道典中有类似的话,你跟我说说,我去拜读一下?”
何德妃被寇季怼的哑口无言。
她瞪着寇季看了许久,冷哼道:“我们道门不纳税,那是先帝的恩典,太祖、太宗也曾允许我道门占据一片山河。
难道你觉得太祖、太宗、先帝做的不对?”
寇季摇头道:“你不用拿太祖、太宗,还有先帝压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祖、太宗、先帝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太祖、太宗、先帝做的错事,已经没办法弥补了。
所以我们这些子孙,就得想办法弥补,想办法纠错。
不能眼看着错误一直持续下去,导致大宋江山山河破碎。
这些话是我寇季说的,我也认。
你要是将此宣扬出去,让人弹劾我藐视太祖、太宗、先帝,我也不会反驳。
只要我做的一切有益于大宋,有益于天下万民,我就问心无愧,百死无悔。
现在,该告诉我你认不认识铁文熊的吧?”
“狂妄!你仗着官家对你的宠信,你就狂妄之斯。一旦官家对你失去了宠信,本宫倒是想看看你拿什么狂妄。”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认不认识铁文熊!”
“认识,还很熟。昔日本宫在汴京城外落脚的时候,铁文熊便是本宫的座上客。本宫还将铁文熊引荐给了其他几位姐姐。
铁文熊被选为太子的先生,也是皇后姐姐做的主。”
何德妃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甚至冲着寇季冷哼了一声,道:“但是本宫从未指使过铁文熊做任何事。他所作的一切,都跟本宫无官。”
说完这话,何德妃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寇季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思量了一番。
许久以后,幽幽的道:“人的性子是会变得吗?还是说人善于隐藏自己的真性情?恬静淡雅的人,突然变得如此恶毒;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突然变得如此粗俗;还有向来少言寡语的人,居然学会了跟我攀关系。
三位娘娘,你们是不是演的太假,太过分了。”
张贤妃、周淑妃、何德妃三人面对寇季时候的态度,跟平日里表现的完全不同。
若是有一个人不同,寇季还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三个人都变得不同了,那就有问题了。
更重要的是,该承认、该交代的,三个人都没有含糊。
不该承认的,她们一个字也没有说。
中间没有半点纰漏,明显是事先商量过的。
“如此说来,房美人之死,你们三个人恐怕都有插手。或许还要算上一个张贵妃……”
“你们一个用恩情要挟房美人……一个用官途又或者其他的要挟铁文熊……剩下的一个施谋……”
“如此就能组成一个大局。别人无论如何查,也没办法将所有的线牵扯到你们其中一个人的头上。
三个人,三条线,只要你们三个人不承认,谁也拿你们无可奈何。
还真是好算计。”
“……”
张贤妃、周淑妃、何德妃,不该说的一句话也没说。
但是寇季通过她们的话,稍加推测,大致就将背后的真相推测了出来。
寇季不得不承认,人家布了一个好局。
三个人、三条线,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事情的全貌。
除非她们三个人一起开口承认此事。
但人家又不蠢,怎么可能开口承认此事?
而最关键的两个当事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找人家对证都不可能。
以她们三人的身份,寇季又没办法用强。
“难办了……”
第10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寇季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去找赵祯说清楚。
赵祯的妃嫔设局坑害太子,如何定夺,只有赵祯说了算。
虽说他没拿到人证物证,但他给赵祯交代,要什么人证物证?
恐怕赵祯自己早就猜到了背后是自己的妃嫔在设局。
若仅仅是坑害太子,寇季还能重拿轻放,可常兴隆炮坊爆炸,一百斤火药不见踪影,得尽快挖出来才行。
不然在任何地方炸开,都会成为大麻烦。
寇季在曹皇后等五人异样的目光中,回到了冷宫门口,他踏上了冷宫门口的石阶,准备入冷宫去见赵祯。
只是刚走到了冷宫的门槛处,就看到了御医脸色苍白的匆匆从冷宫里走了出来。
见到了寇季以后,低声道:“寇公,太后……薨了……”
寇季脸色一变,脑海里嗡了一声,愣愣的站在原一点反应也没有。
御医见此,对寇季拱了拱手,走到了曹皇后五人身边,将告诉给寇季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曹皇后五人。
曹皇后五人脸上立马浮起了悲色。
曹皇后立马安排了张贤妃、张贵妃、何德妃、周淑妃四人在此处陪着赵祯,她前去准备大丧事宜。
寇季在曹皇后交代张贤妃四人的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快步的入了冷宫,就看到了赵祯跪倒在李太后的床榻前,双手抱着李太后,脸上布满了泪痕。
“官家……节哀……”
寇季见赵祯没有反应,只能叹了一口气,对赵祯拱手道:“臣去召集百官,将此事昭告天下……”
寇季说完这话,张贤妃四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冷宫里的寝殿门口。
寇季看了她们四人一眼,提醒她们照顾好赵祯,匆匆离开了冷宫。
如今李太后薨了,赵祯根本没心思搭理其他的。
寇季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拿房美人的事情去烦赵祯,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寇季回到了议事堂,立马吩咐人去鸣钟。
太后薨,鸣钟八十一响,算是昭告天下。
皇城头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力士,奋力的敲击着悬挂在皇城上的大钟。
“咚咚咚……”
一声声沉稳厚重的钟声,传便了汴京城。
汴京城的文武百官,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就竖起了耳朵听着。
当钟声超过了十一声以后,文武百官们脸色齐齐一变,他们知道宫里死人了。
死的是谁,他们大概猜倒了。
文武百官们立马换上了祭服,匆匆往宫里赶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百姓在摘府门口的灯笼,些许披红挂彩的地方,也快速的换上了一片素缟。
宫里有大人物死了,百姓们就不能张灯结彩,婚嫁也是禁止的。
犯了就是死罪。
百姓们需要禁止的还不多,文武百官家里的禁止更多。
文武百官们家中不仅不可以张灯结彩、婚嫁,还得禁寻欢作乐、禁行房。
以太后的身份,死后必然的大丧三年。
也就是说文武百官得当三年和尚。
但凡是在丧期犯戒的,不论官职大小、身份高低,皇帝都得重处,以全孝道。
文武百官从各自福府邸赶到了东华门门口,钟声已经敲到了八十一响。
八十一响钟声,已经告诉了他们,谁死了。
文武百官们到了东华门口没多久,东华门的大门缓缓打开。
百官们鱼贯而入,一路直奔垂拱殿。
到了垂拱殿,就看到寇季正站在大殿上等候他们。
“下官等人见过总理大臣……”
文武百官们齐齐施礼。
寇季长叹了一口气,“太后薨了……”
文武百官们高高供起手,行三百九叩大礼,随后齐齐的跪倒在了地上。
寇季在文武百官们跪地以后,哀声道:“太后薨了,官家悲痛欲绝,无心操持后事。所以宫内的事务暂时由皇后娘娘操持,宫外由我操持。”
“欧阳修何在?”
“下官在!”
“命政事院草诏,加盖政事院印玺,加盖资事院印玺,加盖枢密院印玺,送到议事堂,我会加盖官家宝玺和总理大臣印玺,昭告天下。”
“喏!”
“礼部主部,工部主部?”
“下官在!”
“礼部主持此次大礼,工部督造陵寝!”
“喏!”
“……”
“籍册部征调民夫,资事院核发粮饷!”
“喏!”
“……”
寇季一条一条的布置,百官们一条一条的应答。
到最后,寇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礼宾部派人向个藩属、散布在各地的皇族下发文书,准他们回京吊唁。”
欧阳修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若是藩王要入京呢?”
寇季沉吟了一下,摇头道:“藩王不得入京,只准许他们王世子入京吊唁。”
欧阳修点了点头,没有在言语。
寇季吩咐完了一切以后,就带着文武百官静静的在垂拱殿内等着。
一直等到了曹皇后布置好了灵堂,并且将李太后的骸骨装进了棺椁以后,才带着百官赶去吊唁。
李太后的灵柩停放在延福宫内。
赵祯一身素裹,跪在灵柩前。
太子赵润和他的一众兄弟跪在身后。
其他的妃嫔们在曹皇后引领下跪在另一边。
寇季引领着百官入了延福宫,三跪九叩后,跪在了一旁。
没过多久以后,赵氏宗亲一个个入宫吊唁。
吊唁过后,也跪在了一旁。
寇季领着百官跪了足足一日。
次日。
寇季就带着百官们离开了延福宫,操持起了李太后的丧事。
在此期间,赵祯一句话也没说,精神头很差。
往后,二十一日,寇季都在操持李太后的丧事。
由于赵祯什么都不管,寇季和百官们硬着头皮商量了一番,给李太后定下了谥号。
章懿。
随后便是修建陵寝,以及招待人入宫吊唁的事宜。
二十一日过后。
寇季带着百官去请赵祯上朝。
赵祯不允,并且将守灵的期限从二十一日,延长到了八十一日。
赵祯的态度十分强硬。
寇季和百官们没办法,只能顺着赵祯的心思。
还好大宋的官制已经改为了三三制三权分立制。
即便是没有赵祯,朝野上下的一切也能自有的运转。
不然的话,赵祯这么干,朝野上下肯定得乱。
寇季每日里除了得去陪赵祯跪灵外,还得在议事堂处理公务。
一忙活便是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后,可以从陆路抵达汴京城的各藩属使节相继入京。
像是东阳的种家、西阳刘家、流求曹家,这些在海上的,行路不易的,恐怕得到一年后。
古人制定的停灵三年的标准,可不是顺便定下的。
之所以定下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有时间赶到都城吊唁贵人。
在各地使节入京的时候,寇季撇开了琐事,回了一趟竹院。
寇季拖着配备的身躯回到了竹院以后,就看到了向嫣正拉着一个姑娘在说话。
见到了寇季以后,二人立马站了起来。
“老爷……”
“儿媳见过公公……”
向嫣拉着的姑娘,正是寇季的儿媳妇宝庆公主。
宝庆公主身为李太后的亲孙女,李太后薨了,她自然得入京吊唁。
再加上韩地如今没有韩王世子。
所以宝庆公主也能代替韩王府。
寇季打量了宝庆一眼,瞧着昔日那个懵懂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笑着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向嫣大大咧咧的坐下,见宝庆还有些拘束,就拉着宝庆坐下。
“这丫头,在咱们身边没待几天,看到咱们都有些生疏了……”
向嫣拉着宝庆,一脸埋怨的道。
宝庆苦笑了一声。
宝庆虽然是他们的儿媳妇,可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少的可怜。
面对他们的时候有些拘束、生疏,也十分寻常。
寇季就像是没听到向嫣的话一样,笑着询问宝庆,“在韩地待的可还习惯?”
宝庆点头,轻声道:“有山有水,又没人打搅,挺好的。就是冬日里的时候,会有些冷。”
寇季一愣,笑着道:“那就多烧一些火……”
宝庆一脸尴尬。
寇季心中苦笑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不仅不会跟儿子相处,貌似也不会跟儿媳妇相处。
寇季干咳了一声,询问道:“你回京的时候,我祖父和天赐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宝庆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道:“曾祖说他怕是没几天活头了,让您尽快回去。王爷让儿媳带了一封信给您。”
寇季撇着嘴道:“他算什么狗屁王爷……”
宝庆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一丝尴尬。
寇天赐继承了寇季的韩王爵以后,到了韩地,人人都得喊他一声王爷。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
寇季如今一脸藐视,她自然觉得尴尬。
寇季察觉到了宝庆的尴尬,略微干咳了一声,道:“祖父的身子骨到底如何?”
宝庆赶忙道:“能吃能睡,就是对韩地的那些读书人不满。说韩地的读书人全是棒槌,没一个英才。”
寇季愣了一下,道:“梁适,以及梁适家中的子侄,都是不可多得的英才啊。”
宝庆点点头道:“梁先生确实有才,梁家子弟也都是俊杰。可梁先生如今充任为王府长使,梁家子弟如今在各州县充任官员,根本没办法跟随曾祖学艺。”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祖父说自己身子骨不行了,其实是在骗我。他其实是想让我帮他拐骗几个英才过去,由他调教,好让他心里有些牵挂,对不对?”
宝庆轻轻点头,“曾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王……相公说曾祖就是这个意思。”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着道:“我刚好收了几个学生,无暇照顾。你回去的时候带上,让我祖父去调教。”
宝庆乖巧的点头。
寇季吩咐道:“稍微休息一下,收拾收拾,让你婆婆带你入宫。”
宝庆再次乖巧了点了一下头。
向嫣起身拉着宝庆就走。
宝庆在离开的时候,神色有些异样的取了一封信,交给了寇季。
寇季在宝庆走了以后,拿起了信,略微撇了一眼,失声笑了。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
寇季再三叮嘱他不许干坏事。
可是他和宝庆每日里朝夕相处的,实在忍不住,然后就把坏事给干了。
并且还给寇季来了一封信,十分豪迈的对寇季说了一番。
坏事他干了。
寇季要怎么惩治,他都接下了。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看我到了韩地以后怎么收拾你。”
寇季随手将寇天赐的信焚了,迈步离开了偏厅,到了书房看了看他的学生,又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匆匆入宫了。
到了宫里,刚刚坐下,欧阳修就拿着两份奏疏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先生,一份是各国藩属觐见的仪程……一份是新政令推行的进程……”
寇季拿过了那一份各国藩属觐见的奏疏,略微翻看了一下,瞧见所有的流程中规中矩的,就给写了一个准字。
然后又拿过了新政令推行的奏疏,稍微翻阅了一下,略微一愣,有些诧异的道:“新的政令已经彻底在地方上落实了?”
欧阳修笑着点点头,道:“咱们师生昼夜不歇的盯着,又派遣了不少人到地方上严厉督促此事。
新政令落实起来自然快。
如今不光新政令落实了。
在新政令落实以后清理出来的官员,也补全了边地的官员缺失。
如今,我大宋终于不再缺官员用了。”
寇季放下了奏疏,长出了一口气道:“一切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
欧阳修摇头笑道:“如今新政才刚刚推行下去,想要让百姓彻底的认可新政,少说得四五年的时间。”
寇季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该造的桥,我已经造好了。该修的路我也修好了。以后如何走,就看你们的了。”
欧阳修一愣,急忙追问道:“先生要走?”
寇季失笑道:“我已经权倾朝野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欧阳修郑重的道:“先生对大宋、对官家,忠心耿耿,世人皆知。先生不必多想。”
寇季摇头笑道:“你们当初弄出了一个总理大臣将我架起来,不就是嫌我碍事吗?”
欧阳修正色道:“学生等人绝无此意。”
寇季摆手道:“行了,我不走,总理大臣的职位不撤除,你们三大院事永远就没办法掌握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权力。”
欧阳修对寇季拱手道:“学生等人愿意为先生马首是瞻。”
寇季摇头道:“你们是官家的臣子,不是我的臣子。就是因为你们对我马首是瞻,我才不得不厉害。
如今的大宋,有我一份力,我不希望它因为我被损坏。”
“先生……”
“求仁得仁罢了……”
“……”
欧阳修心思复杂的离开了议事堂。
欧阳修原以为新政令推行到了地方以后,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当他知道了新政令彻底在地方落脚以后,寇季要离开,他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痛快。
寇季对他们而言,亦师亦友。
于其说寇季是他们的先生,倒不如说寇季是他们的领袖。
若无寇季领头,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不会凑到一起。
若无寇季领头,谁能镇得住他们这一群人杰?
普天之下,只有寇季一人尔。
赵祯虽然贵为大宋第一人,可想让他们所有人真心诚意的俯首,也做不到。
不说别人,就是那个新调任到了教化部给贾昌朝当副手的柳永,就不鸟赵祯。
赵祯真要是逼他干点啥,他就敢写诗骂人。
欧阳修觉得,他有必要去找一下范仲淹和杨文广,看看能否想办法留下寇季。
欧阳修的心思,寇季不知道。
寇季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再待下去,没多少意义。
现在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消失不见了一百斤火药。
那些火药一日不找出来,他就一日不放心。
陈琳如今每日忙着照顾赵祯,根本没心思查探此事。
寇季将此事交给了包拯,可是包拯到现在也没有查出那些火药的去向。
时间托的越长,寇季心里的不安就越多。
此后几日,寇季一直议事堂处理公务。
几日后。
狄青居然匆匆的找上了门。
寇季见到狄青的时候,一脸愕然的道:“你不是在忙邙山武院的事情吗?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找我了?”
狄青面色阴沉的道:“军中丢东西了……”
寇季先是一愣,随后惊愕的瞪起眼,“火枪?”
狄青郑重的点点头,道:“还丢了三门火炮……”
寇季缓缓站起身,皱起了眉头问道:“人抓到了没有?”
狄青摇头道:“早就跑了。”
寇季质问道:“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狄青再次摇头。
寇季微微握了握拳头,下令道:“立刻封锁消息,让下面的人都给我闭上嘴。派人严查此事,务必将所有的火器给我带回来。
一件也不能少。”
“有人阻拦呢?”
“杀无赦!”
寇季冷冷的吩咐。
狄青点点头,不再多言,快速的离开了议事堂。
狄青走后,寇季在议事堂内踱步。
来回走了好几趟以后,寇季对守在门口的宦官吩咐道:“召包拯入宫……”
门口的宦官答应了一声,立马派人去找包拯。
没过多久以后,包拯就赶到了议事堂。
包拯见到了寇季,赶忙施礼。
施礼过后,包拯神色凝重的对寇季道:“先生,火药的去向,学生至今没有查到什么头绪。”
寇季面色冷峻的道:“三日之内,能不能查清楚此事?”
包拯一愣,愕然的看向了寇季道:“先生为何突然这么急?”
寇季没有回答包拯的问题,而是继续道:“能不能查清楚。”
包拯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些火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唯一跟那些火药有关联的那个宫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包拯根本找不到半点头绪。
寇季见包拯摇头,质问道:“七日呢?”
包拯还是摇了摇头。
寇季皱眉道:“七日也查不出来。”
包拯苦着脸道:“此事的一切线索,全部被掐断了。学生就算是要查,也得慢慢的从中寻找线索。
此事牵连的人又不多。
学生根本不好查。”
寇季沉默了一会儿,“我会给你创造一个条件。但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抓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包拯一愣,急忙追问道:“什么条件?”
寇季没有回答,反而冷冷的道:“三日后你就明白了。”
包拯点点头,盯着寇季问道:“先生突然变得如此急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寇季摇头道:“只是一些猜测,现在没办法明言。你先下去吧。”
包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议事堂。
寇季在包拯走后,盯着后宫,冷冷的自语道:“先盗火药,再盗火枪和火炮,真当我好脾气?!”
寇季冷哼了一声,闷头出了议事堂。
一路奔到了张贵妃的寝宫。
张贵妃在李太后灵柩前跪满了二十一日后,就回到了宫里照顾自己的皇子。
寇季蛮横的闯进了张贵妃的宫里的时候,张贵妃吓了一跳。
张贵妃将惊的瞪大眼的皇子交给了自己的贴身女官以后,瞪着眼,恼怒的对冲进了宫门的寇季怒吼。
“寇季!擅闯后宫,该当何罪!”
寇季盯着张贵妃,冷冷的道:“火枪和火炮是不是你拿的?”
张贵妃恼怒的道:“你在质问本宫,还是在审讯本宫?寇季,宫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官家虽然重新你,但不代表你能骑在本宫头上!”
寇季盯着张贵妃,冷声道:“若是你拿的,最好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放肆!”
“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若是看不到军中丢失的火枪和火炮,那就别怪我下手狠辣!”
“……”
寇季在张贵妃暴跳如雷的声音中离开了张贵妃寝宫,随后有蛮横的闯进了何德妃、周淑妃的宫里,将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最后,寇季到了延福宫门口,静静的等待期了曹皇后。
曹皇后刚出了延福宫门口,就被寇季难下。
曹皇后见寇季眼中有煞气盘踞,也是一惊。
“寇卿家……”
寇季不等曹皇后把话说完,就快速的问道:“皇后娘娘,臣想知道,你有没有动军中的火枪和火炮!”
第1004章 两个狠人!
“寇卿家何出此言?火枪和火炮乃是杀伐利器,本宫要它们做什么?”
曹皇后惊呼了一声。
寇季冷声道:“娘娘若是拿了,三日之内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曹皇后脸色一变,盯着寇季咬牙道:“寇卿家,本宫知道你位高权重,本宫也知道你深得官家宠信。可这不代表你可以欺辱本宫!”
寇季冷冷的看了曹皇后一眼,甩着袖子离开了延福宫。
曹皇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纵使赵祯,也没给过她如此脸色看。
寇季跋扈了。
寇季也过分了。
曹皇后咬了咬牙,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诉给赵祯。
她虽然有求于寇季,但不代表寇季可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皇家若是任人欺辱,那还算什么皇家。
若是为了那个皇位,要舍弃皇家的尊严和威严,那还争什么皇位?
争到手,也是个傀儡而已。
曹皇后刚要入延福宫,就看到了张贵妃、何德妃、周淑妃,一个个脸色铁青的到了延福宫门口。
曹皇后看到了她们脸色不好看。
她们也看到了曹皇后脸色不好看。
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明言,就知道对方遭遇了什么。
显然,寇季找过她们每一个人,也威胁过她们每一个人。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用多言,一起进了延福宫。
延福宫内。
赵祯胡子拉碴的跪在灵柩前,双眼有些失神。
许久没有洗漱和修剪了,赵祯看着十分邋遢、十分颓废。
赵润跪在赵祯身后,形象也差不多。
只是没有胡子。
曹皇后、张贵妃、何德妃、周淑妃四人入了延福宫以后,齐齐的跪在了赵祯面前。
赵祯感受到了她们跪在了自己身边,失神的双眼多了一些神采。
赵祯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四哥欺负到你们头上了?”
曹皇后四人齐齐跪伏。
“求官家做主……”
赵祯幽幽的道:“除了四哥,也没人能将你们逼到这个份上。”
“求官家做主……”
曹皇后四人再次重复刚才的话。
赵祯目光落在了曹皇后四人身上,淡淡的问道:“房美人诬陷太子的事情是谁做的?”
曹皇后自然不会说话,她不可能去坑害自己儿子。
张贵妃、何德妃、周淑妃三人也没有开口。
赵祯收回了目光,有些失望的道:“你们知道朕为何宠信四哥吗?”
曹皇后四人依然没有说话。
赵祯幽幽的道:“因为四哥不会骗朕,更不会害朕。虽然四哥在私底下做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可终究都是为了朕,为了朕的大宋。
他是真的将朕当成了兄弟一样照顾。”
赵祯目光落在了曹皇后四人身上,冷声道:“你们呢?你们是朕的枕边人,按理说应该跟朕更亲近,更像是亲人。
可你们真的有拿朕像是亲人对待过吗?
朕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你们就帮你们的儿子争这个,争那个的。
你们是盼着朕早死?”
曹皇后四人一脸惶恐。
赵祯声音拔高了几分,道:“朕不怕说犯忌讳的话,朕的江山,一半是祖宗给的,一半是朕打下来的。
朕想将江山传给谁,朕就传给谁。
以后的江山由谁坐,不是你们争来争去就能决定的。
那是朕决定的。”
赵祯看了看身旁的灵柩,冷哼道:“今日在母后面前,朕也不怕跟你们说几句实话。朕曾经想将江山传给四哥,四哥不愿意受。”
曹皇后四人抬起头,一脸惊恐的盯着赵祯。
赵祯讥讽的笑道:“知道怕了?朕告诉你们这些,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朕不介意将江山传出去。”
曹皇后咬着牙,颤声道:“官家,这江山是赵氏的江山……”
赵祯瞪着眼嘿嘿一笑道:“江山是赵氏没错。可拥有赵氏血脉的,不仅仅只有朕和朕的皇儿。
宗室子多不胜数。
朕的江山是朕皇祖父从皇祖伯父手里抢过来的。
朕可以还给他们。”
曹皇后四人浑身一颤。
赵祯狰狞的笑道:“朕还可以传给朕的外孙!只要朕一纸诏书送到韩地,让朕的外孙改姓赵,朕的江山就能传给他。
朕还可以一纸诏书送到包府,让絮儿的儿子改姓赵,朕也可以将江山传给他。
四哥从大食弄回了不少书籍,你们可以去瞧瞧。
在遥远的西方,将皇位传给外孙、传给外甥的,比比皆是。
朕的外孙和外甥背后站着什么人,你们心里清楚。
他们要争皇位,你们争夺过吗?”
曹皇后四人惊恐的说不出话。
她们觉得,赵祯八成是疯了。
居然能说出这番话。
赵祯很清楚,他很清晰。
“朕告诉你们这些,不是在恐吓你们,而是想告诉你们,朕的选择很多。皇儿并非朕唯一的选择。
在朕眼里,朕的皇儿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远比当皇帝要舒服。
所以你们都给朕收敛一点,别逼朕。”
“臣妾不敢……”
“朕现在告诉你们,四哥就算是做了什么忤逆的事情,朕也不会处置他。因为他的命,就是朕的命。
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谋害朕,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将朕赶下皇位。
朕觉得,朕还能活很久,四哥也能活很久。
所以你们都给朕收敛点。”
“……”
曹皇后四人跪在赵祯面前,一个字也不敢说。
赵祯的话对她们冲击太大了,同时也太吓人了,吓的他们说不出一个字。
赵祯盯着她们四个人,质问道:“现在,告诉朕,房美人诬陷太子的事情,是谁做的。”
四个人依然闭口不言。
赵祯冷笑了一声,“你们好得很!陈琳?!”
“奴婢在呢!”
陈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赵祯身边。
赵祯指了指曹皇后四人,“给四位贵人讲一讲。”
陈琳躬身一礼,不咸不淡的道:“娘娘们早就有利用宫里其他嫔妃争宠争嫡的意思。
房美人的几个兄弟不成器,在汴京城和原籍闹出了不少祸事。
淑妃娘娘看到了掌控房美人的机会,就出面帮房美人解决麻烦,借此掌握了房美人不少把柄。
同时还将房美人的表弟和张秉,安放在了适当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
德妃娘娘以前在汴京城外的时候,经常让其妹假扮她在道观里迎客。
其中就有铁文熊。
德妃娘娘入宫以后,经常招铁文熊入宫讲解道经。
其间以钱财和官爵诱之,将其引为心腹。
但事实上铁文熊是皇后娘娘的人,早在天圣初,铁文熊就是皇后娘娘所在的曹家在真定府招揽的门客……”
陈琳说到了此处,刻意的停了一下。
何德妃脸色大变,惊愕的看向了曹皇后。
曹皇后脸色有点难看。
陈琳继续淡淡的道:“两位娘娘想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拉下马,但又不愿意自己出手,所以就找到了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也不愿意粘手此事,就将此事交托给了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拗不过贵妃娘娘,就出手布下了局。
所以房美人的事情,是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出的人,是贤妃娘娘谋划的。
几位娘娘若是想要证据的话,奴婢可以去天清街请铁文熊和曹氏女所生的子嗣过来。”
说到此处,陈琳退到了一边。
赵祯冷哼一声,“你们干的好事!”
曹皇后四人已经没办法再隐藏什么了。
她们也没办法要求赵祯出示证据。
现在这个时候,请赵祯出示证据,跟赵祯死扛到底,下场会很惨。
痛快的认了,反而会被赵祯轻饶。
她们终究是有皇子傍身的人,只要不是犯下大错,赵祯还不至于处死她们。
“臣妾知罪!”
赵祯甩了一下袖子,冷哼一声,“夫妻一场,朕就不处置你们了,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母后也不愿意看到皇家被人说成藏污纳垢之所。
但是你们的子嗣,就别想好过。
想争皇位,朕给他们机会。
以后每个皇子成年,就隐姓埋名外派为官。
知县、知州、知府、两府巡察,一步一步升,谁升上来,朕就让谁即位。
朕不会干预他们。
你们也不许干预他们。
如有违背,朕就将其贬为庶民。
你们都觉得你们的儿子能当皇帝,那就放出去看看,看看他们有几斤几两,看看他们有没有能力接替朕的位置。
太子年长,已经到了外放的年龄,他算是占了便宜。
但他是太子,理应占一点便宜。
朕也不会过多的偏袒他,朕会将他外放到边陲上。”
说到此处,赵祯不顾曹皇后四人难看的脸色,冷冷的道:“你们最好把朕的话记在心上,不要违背。
不然朕就将皇位传出去。
朕在文治武功上不敢说超越了所有千古一帝。
但是在心胸和魄力上,朕远超他们任何人。
他们怕死,朕不怕!
他们不敢将皇位传出去,朕敢!”
赵祯说完了话,一指延福宫门外,“现在,给朕出去,不要打扰了母后安眠。”
曹皇后四人谢罪以后,退出了延福宫。
四个人站在宫外,脸色十分难看,也十分复杂。
若是往日,陈琳揭开了她们的面皮,她们一定毫不犹豫的闹成一团。
可现在,她们不想闹。
因为没办法闹。
赵祯明打明的告诉她们,他的选择不仅仅只有自己的儿子。
赵祯甚至连外孙、外甥都算在了其中。
皇亲国戚虽然被赵祯清理了一茬。
可剩下的依然不少。
赵祯的选择太多了,多到她们没办法枪,没办法争。
赵祯若是发了疯,真的将自己皇位传给了远在韩地的外孙。
那她们即便是想尽办法抢到手,也坐不稳。
虽说赵祯远在韩地的那个女婿现在还没给赵祯添一个外孙。
但只要人家想,必然能给赵祯添一个外孙。
寇天赐和宝庆公主能不能生下儿子,根本不重要。
只要人家脸皮够厚,寇天赐的任何一个儿子,都能成为宝庆公主的儿子。
而赵祯的选择还不仅仅只有自己的外孙,还有外甥。
赵絮已经怀上了,已经显怀了。
是男是女不知道,但是证明人家包拯和赵絮身体健康,能生。
只要人家夫妻两个狠下心一直生,总会生出儿子。
宗室子就更别提了。
自从失去了权势,失去了大富贵,被人当猪养以后,一个个除了生娃,啥也不干。
如今跟赵润平辈的宗室子,足足有四百多人。
甚至赵润下一辈的人都出来了。
赵祯如今还春秋鼎盛,他活的越长,宗室子的数量就越大。
面对数量庞大的皇位继承人,她们争不过来。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赵祯的吩咐去做。
赵祯算是捏住了她们的软肋。
她们仗着有皇子傍身,犯了错不怕被砍头。
赵祯知道她们想要什么,所以用她们想要的东西,将她们拿捏的死死的。
赵祯话说的大气,说要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侄孙、外甥、外孙。
可到底会传给谁,只有赵祯自己心里清楚。
赵祯可以吓唬人,但是曹皇后四人却不敢赌。
赵祯在曹皇后四人走了以后,看着李太后的灵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很累。
曹皇后四个有皇子傍身的女人,他真的不愿意动,也不想动。
他从小吃够了母子分别的苦。
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吃这种苦。
所以他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后,才选择放过了她们。
“父皇……”
赵润一直跪在赵祯身后,静静的看完了赵祯训斥他母后和他几位娘娘的大戏。
赵祯的话听着他心里十分失落。
他对那个位置其实没有太浓烈的**。
但是他觉得,肉烂在锅里,也总比给别人强。
他觉得赵祯要将皇位传出去,简直是傻透了。
赵祯听到了赵润的呼唤,回头看了赵润一眼,看到了赵润神情以后,幽幽的道:“觉得朕是个蠢货?”
赵润迟疑了一下,生硬的点点头。
赵祯咧嘴一笑,道:“朕以为朕身边都是一些欺上瞒下的东西,没想到还有一个肯跟朕说真话的。”
赵润沉声道:“先生说了,儿臣若是欺骗父皇的话,那就枉为人子。”
赵祯点头笑道:“诚实一点好。天下人都觉得,诚实的人会被人欺负,会吃亏。但是这一条规矩,对我皇家无用。
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服气就给朕憋着。
憋不住朕就宰了他。”
赵润迟疑了一下,直言道:“父皇您太霸道了。先生说,身为人君,做事无需遮遮掩掩,堂皇正大即可。”
赵祯失笑道:“朕霸道吗?朕就是因为不够霸道,才会被人欺负。所以朕希望你能霸道一些。”
赵润犹豫了一下,咬着牙道:“父皇就算看不上儿臣,不愿意将皇位传给儿臣,那也不应该传给别人。”
赵祯一愣。
赵润心里咯噔一下。
赵祯突然放声大笑,“好小子!朕喜欢!”
赵润愕然的道:“父皇不责怪儿臣?”
赵祯反问道:“为什么要责怪?”
赵润吞吞吐吐的道:“父皇刚才跟母后说了,要把皇位传出去……”
赵祯摇头笑道:“朕是说了,又怎样?朕是不是还说过,皇位传给谁,朕说了算?”
赵润点点头。
赵祯绕有深意的道:“所以……皇位传给谁,朕说了算。”
赵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赵祯盯着赵润笑道:“你就不觉得,朕将原本属于你的皇位拿出来让人争,对你不公平?”
赵润苦笑了一声,坦言道:“先生说了,儿臣想惦记皇位,首先要做的就是活过父皇。先生还说,儿臣要是活不过父皇,争皇位有什么用?”
赵祯闻言,感慨道:“还是四哥看的透彻。”
赵润继续道:“先生还说,父皇是长寿之人,所以让儿臣乖乖的。儿臣也觉得父皇肯定会长命百岁。
所以皇位儿臣不抢。
但是父皇你不能阻止儿臣的儿子抢。”
顿了一下,赵润又快速的补充了一句,“就是您的皇太孙。”
赵祯哈哈大笑。
大笑过后,神秘兮兮的对赵润道:“也不一定……”
赵润愣了一下,狐疑的盯着赵祯。
赵祯却没有再多说这个话题。
赵祯自顾自的道:“朕心里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解开了以后,朕就知道皇位该怎么传了。”
赵润刚要开口询问,却见赵祯已经回过了头看向了李太妃的灵柩,嘀嘀咕咕的和李太后的灵柩说起了话。
赵润仔细听了一下,有些傻眼。
赵祯正在跟李太妃的灵柩商量自己失礼的事情。
赵祯在给李太妃守灵的时候说说笑笑,确实不应该。
赵祯向李太妃认了罪,并且认为李太妃那么疼他,肯定不会惩罚他,他就当李太妃饶恕自己的无礼了。
赵润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跟死人讨价还价的?
若不是看到了赵祯说着说着浮起了眼泪,赵润还真以为自己的父皇是个不孝子。
延福宫内发生的一切,寇季并不知道。
寇季想曹皇后四人下达了最后通牒以后,回到了议事堂,将所有的政务丢给了三院,自己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府上。
然后坐在府上静静的等候。
一直等了三日,没有等到半点消息。
寇季派人去将杨文广和狄青请到了府上。
杨文广和狄青得到了消息以后,跨着马就冲到了寇季府上。
寇季让人带着他们到了书房。
不等二人坐定,寇季就语出惊人。
“我准备炸了城外的器械作坊!”
饶是杨文广和狄青见多识广,听到了这话也打了一个哆嗦。
二人一脸惊恐的盯着寇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汴京城外的器械作坊,可以说是大宋最最重要的军事重地,也是大宋最大的军备锻造地。
炸了汴京城外的器械作坊。
大宋的火器将会出现很长一段时间的断层期。
若是恰巧有敌人在这个时候进攻大宋,那大宋就会出现一个军备缺少的尴尬境地。
到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其他没有战事的禁军手中征调火器。
火器配备到军中已经有好些年了。
一些新入营的将士,没有火器连仗都不会打。
到时候征调了火器,禁军中的新兵恐怕就废了。
“兄长,您应该清楚器械作坊对大宋意味着什么。我大宋虽然在北边、东北边,各设立了两处火器作坊。
可是论规模,根本没办法跟汴京城的器械作坊相比。
一旦汴京城器械作坊爆炸,遇到了战事,炮弹和铁弹可就不够用了。”
狄青惊恐的喊着。
杨文广在一旁郑重的点头道:“对啊!汴京城的器械作坊是您多年的心血,您就真的舍得将它毁了?
那可是您花费了十数年建立起来的。
炸了以后,十数年的心血就没了。”
寇季平静的道:“十几年心血,毁了就毁了。回头还可以再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建的话应该会很快。”
杨文广有些痛心疾首的喊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寇季看向了杨文广,“先是火药丢失,然后是火枪和火炮丢失,背后必然有大阴谋。我不希望我造的东西,回头顶在我脑门上。
如今查不到头绪,也没有人肯承认。
所以我只能闹大了,炸了器械作坊。
器械作坊一炸,整个大宋都会关注此事。
所有沾染上火药、火枪、火炮的人,都会被一一挖出来。
到时候,背后之人要么拿着火枪和火炮铤而走险。
要么就的乖乖站出来。”
杨文广一脸愕然,还在消化寇季的话。
狄青却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火药、火枪、火炮现在被人私底下偷走了,只要人家斩断首尾,不肯露头,他们就查不到。
但是将事情闹大,闹到了足以诛九族的地步。
总有人会胆怯。
总有知情人会忍不住出来检举。
一些参与到此事中的人也会被大宋所有人挖出来。
比如带着火枪、火炮逃了的将士。
他们中间肯定会有人胆怯,也会有人漏风。
只要漏风声,立马就能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抓住真凶。
“就不能想办法再查查吗?器械作坊毁了太可惜了。”
狄青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以后,一脸疼惜的开口。
寇季淡然摇头,“刻不容缓!”
第1005章 谁偷了火药?
杨文广才消化完了寇季的话,就听见了寇季十分坚定的决定了此事。
杨文广叹了一口气,哀声道:“不会死人吧?器械作坊里的那些人,如何可都是宝贝。”
寇季淡然道:“我自然知道那些人的珍贵,所以我准备夜间炸。夜间他们回去都睡下了以后,我会将守卫在器械作坊四周的侍卫们都调走。”
杨文广苦笑道:“如此甚好,您既然主意已决,需要我们做什么?”
寇季直言道:“约束禁军,约束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不要慌乱。”
杨文广和狄青齐齐点头。
“下官明白……”
杨文广和狄青应下了此事以后,离开了竹院。
寇季在杨文广和狄青走了以后,派人召来了刘亨。
寇季吩咐刘亨去炸毁器械作坊。
刘亨十分熟悉器械作坊。
他知道从何处炸毁器械作坊,会闹出大动静,但又不伤人。
寇季吩咐过了刘亨以后,刘亨就带着人离开了竹院。
寇季又派人拿了一份手书去调遣守在器械作坊周遭的侍卫。
器械作坊周遭的侍卫,只听命于寇季和赵祯,枢密院的调令都不管用。
唯有赵祯和寇季二人的手书才管用。
寇季将人派遣出去以后,就坐在书房里。
从晌午坐到了傍晚。
从傍晚又坐到了夜半。
当更夫敲着梆子,宣告三更天到了以后。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从城外响起。
伴着炸响出现的还有狂震。
寇季摆放在书房里的花瓶全部被震到了地上,碎成了碎片。
即便是坐在座椅上的寇季,也差点被震的瘫坐在地上。
寇季冲出了书房,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整个汴京城。
“呼!”
一股飓风气浪涌进了竹院,寇季差点被吹到在了地上。
尖叫声、呐喊声、嘶吼声、哭声,瞬间充斥满了整个汴京城。
隐隐约约间还听到了枪声。
竹院里的丫鬟、仆人,一个个惊叫着逃到了前院,他们穿着亵衣,浑身打着哆嗦,眼中充满了惊恐。
向嫣披着一件外套,跌跌撞撞的冲到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瞧见了寇季背负双手站在书房所在的院子正中以后,赶忙扑了过来。
“老爷,发生了何事?”
向嫣的声音有些颤抖。
寇季回过身,平静的道:“无碍……我让人炸了城外的器械作坊。”
向嫣瞳孔一缩,沉声道:“为何?”
寇季盯着向嫣,淡淡的道:“有人偷了火药、火枪、火炮,我必须将他们逼出来。不然他们很有可能拿着那些东西,顶在我们的脑袋上。”
向嫣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老爷下此要做这种大事,还是告诉妾身一声比较好……”
寇季叹了一口气,“是我唐突了……”
向嫣点点头,没有再多言,穿好了衣服,去安抚府上的丫鬟和仆人。
向嫣离去以后,寇季就站在院子里听着府外的呐喊、嘶吼、哭泣。
汴京城乱成了一团。
皇宫里也是如此。
妃嫔们惊恐的穿着亵衣在宫里狂窜,宫娥、宦官们也惊恐的在乱跑。
曹皇后提着一柄大枪,带着人匆匆赶往了延福宫。
何德妃手持一柄清风剑,背上背着自己的儿子,带着侍卫赶往了延福宫。
张贵妃、张贤妃、周淑妃,虽然也是一脸的慌乱,但并没有乱跑乱窜,而是带着皇子皇女,快速的往延福宫靠近。
当她们赶到了延福宫以后,就看到了御林卫已经将延福宫团团围住。
赵祯站在延福宫门口,平静的看着城外。
赵润小脸有些泛白的站在赵祯身边,额头上还有一丝血迹。
刚才他闭着眼睛在假寐,一声巨响加狂震,害得他一头扎进了灵堂前的香案内,磕到了额头。
陈琳正紧张兮兮的重新为皇宫布防。
并且在不断的派遣宦官出去打探消息。
曹皇后提着大枪到了延福宫门口以后,被御林卫拦在了外面。
曹皇后见赵祯和赵润无碍,丢下了大枪。
“臣妾请见……”
赵祯看到了曹皇后英姿飒爽的样子,不禁响起了昔日八王作乱的时候,曹皇后斩杀宫内叛乱的侍卫的样子。
赵祯心里柔和了不少。
“皇后受惊了……”
“臣妾无碍……”
赵祯摆了摆手,让人放曹皇后入了延福宫。
随后何德妃、张贵妃、张贤妃、周淑妃,相继赶到。
曹皇后站在延福宫的最高处,仔细看了看城外依旧冒着火光的地方,瞳孔微微一缩。
“是器械作坊?!”
赵祯平静的点了点头。
曹皇后见此,急忙问道:“官家似乎知道是何人所为?”
赵祯瞥了曹皇后一眼,淡然一笑,“对朕最好的人。他为了朕的安慰,炸了自己十多年的心血。”
曹皇后一愣,沉声道:“寇季?”
赵祯笑着点点头。
曹皇后咬了咬牙没有言语。
周淑妃心直口快,“官家如此骄纵寇季,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赵祯瞥了周淑妃一眼,幽幽的道:“是朕惯着他?是他惯着朕!但还不够!”
赵祯的话让曹皇后几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赵祯却并没有多解释。
赵祯就那么平静的盯着城外的火光。
寇季也在院子里盯着城外的火光,只是看了没多久,刘亨就翻墙进了竹院,背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随后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墙外跳了进来,背后背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包裹。
寇季看到刘亨等人背着的大包裹,苦笑了一声。
刘亨驱散了那些人以后,拿着包裹走到了寇季身边,低声笑着道:“真带劲……”
寇季瞥了一眼刘亨手里的包裹,哭笑不得的道:“所以你顺手牵羊,从器械作坊又拿了一些,准备再试一次?”
刘亨摇头笑道:“我拿这些东西是为了给咱们保命。万一有人拿着火枪、火炮对付咱们,咱们也能反击。”
寇季笑问道:“拿了多少?”
刘亨低声笑道:“十门炮,一千杆枪,手投弹、炮弹、铁弹、火药,都拿了一百箱。我只拿了一些手投弹回来。
剩下的东西都放在了熊园。”
寇季缓缓点头,问道:“外面的情形如何?”
刘亨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道:“瑞安镇很乱。大家都在往四出逃。天圣馆里的大儒们慌慌张张的带着人在转移书籍。
汴京城里也乱。
不过巡检司的人和开封府的人已经赶到了街上开始安抚百姓了。”
说到此处,刘亨夸赞道:“新选的巡检司的司使还不错。不需要你出面,他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寇季又问,“可伤到人性命?”
刘亨摇头,“我那边肯定没有,但是受伤的肯定不少。那器械作坊炸了以后,形成的巨震,直接将我震倒在地上。
刚站起身,一股气将我掀翻在地,滚了两圈才止住。
巨震和气肯定会伤到百姓。
慌乱之下,磕磕碰碰也在所难免。”
寇季缓缓点头道:“此次事了以后,我会将此事定为朝廷的失误。到时候让开封府衙门的人给百姓们发点补偿。”
刘亨低声笑道:“最好多发点……”
寇季狐疑的看向了刘亨。
刘亨笑眯眯的道:“反正我们要走了,慷他人之慨,何乐而不为?我可记得,你我从出仕到如今,就没领过几次俸禄。不是被罚没了,就是被漏发了。
你属于被罚没了的。
我属于被漏发的。
我们就当我们将自己的俸禄一次性拿出来赏给了百姓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刘亨,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官家如今就像是住在钱山上,手里的钱财数量多到数不清。
攒钱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官家应该学会花钱了。”
刘亨闻言,嘿嘿一笑。
寇季让刘亨收拾了一下手榴弹,下去休息。
然后自己陪着向嫣安抚了一下丫鬟和仆人,带着向嫣下去睡觉。
只是寇季还没走到卧房,门子就出现在了寇季面前。
“老爷,宫里派人来传话了,满朝文武如今齐聚在宫里,官家又再守灵。三位参政大院事请您入宫去主持大局。”
寇季听到了门子的话,心里暗叹了一声,再次安抚了一下向嫣以后,匆匆出了府门。
一路坐着马车到了东华门,所过之处,虽然有不少慌乱的痕迹,但秩序还算良好。
可见巡检司的人和开封府的人为了安抚百姓,没少出力。
寇季的马车到了东华门以后,立马有人打开了东华门。
寇季驱车到了垂拱殿,才下了马车。
一入垂拱殿,就看到了满朝文武站在殿内,正慌慌张张的在议论着城外的爆炸。
他们看到了寇季出现以后,纷纷冲着寇季拱手。
寇季一路走到了垂拱殿正中,摆摆手道:“诸位同僚稍安勿躁。”
满朝文武顿时闭上了嘴,静静的等待寇季吩咐。
寇季沉声道:“诸位同僚,我必须告诉你们,城外器械作坊爆炸,绝对不是一个意外。乃是有人心存不轨,刻意炸了器械作坊,想引起慌乱。”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脸色一变,议论纷纷。
唯有杨文广和狄青二人一脸尴尬。
别人不知道器械作坊为何爆炸,他们可知道的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知道内情,如今看着寇季忽悠人,他们觉得十分尴尬。
寇季看到了他们二人尴尬的神情,但是没有搭理他们,而是沉声道:“还有一桩事,我本不想告诉诸位,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实话实说。
在此之前,常兴隆炮坊爆炸,丢失了足足一百斤的火药。
诸位或许不知道一百斤火药爆炸以后有多大威力。
那我就给诸位描述一下。
一百斤火药,全部炸开的话,可以毁掉半个皇宫。”
满朝文武闻言,脸色彻底变了。
寇季继续道:“贼人不仅偷盗了火药,还勾结军中的将士,偷走了军中配发的火枪和火炮。
四百杆枪、三门火炮、一百斤火炮,可敌手持刀兵的步卒万人。
今日城外器械作坊炸毁,跟此前常兴隆炮坊炸毁,如出一辙。
贼人恐怕从中拿到了不少火器。
如今,你、我,乃是官家,就睡在这些火器上,就睡在这些火药上。”
满朝文武的脸色彻底变了。
范仲淹面色阴沉的道:“得尽快将这些贼人找出来,不然汴京城里的人,都别想安生。”
欧阳修正色道:“我等性命倒是其次,就怕贼人威胁到了官家。”
包拯高声道:“当调动所有的人手严查。”
唐介补充道:“最好能悬赏贼首。”
张方平冷冷的道:“当张贴告示,恐吓贼人。”
“……”
寇季的门生,一人一句,将寇季想说的补充完了。
寇季对此十分满意,一个人查不清楚的事情,就应当发动群众一起查。
群众总能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寇季在范仲淹等人补充完了以后,果断下令,“那就依照诸位说的办。动用一切能动用的人手,严查此事。
找出恶首,重赏。
帮助恶首,株连。”
寇季吩咐过后,满朝文武纷纷往宫外赶去,他们要连夜查清此事,一刻也不想耽误。
只有寇季、杨文广、狄青三人还在垂拱殿内。
杨文广和狄青盯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你们不去查探?贼人若是结伙抗法的话,可需要你们调兵镇压?”
杨文广长叹了一声,“太可惜了……”
狄青沉声道:“死人了!”
寇季和杨文广脸色齐齐一变。
寇季追问道:“怎么死的?可是因为爆炸而起?”
狄青重重的点头,“军中的军马受惊,冲出了马圈,踩死了马监里的好几个管事。冲到了城外的村庄,还伤到了不少人。”
寇季微微握了握拳头,叹了一口气,“厚葬吧……抚恤发三倍……受伤的人交给惠民药局的人去诊治,一应花销由朝廷承担。”
杨文广倒是没有狄青和寇季二人伤感,他沉吟了一下,直言道:“我觉得这是好事。”
寇季和狄青愕然的看向了杨文广。
杨文广坦言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你们要炸了器械作坊,我为了说服自己不心痛,仔细想了许久以后,最终发现了一个好处。
那就是器械作坊处在汴京城边上,终究是个隐患。
特别是瑞安镇上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以后,就更是一个大隐患。
此次我们自己炸器械作坊,勉强能控制到不伤人的地步。
若是器械作坊不小心生出了爆炸。
那问题可就大了。
到时候说不定瑞安镇上大部分人都得遭殃。
汴京城就更不用多说。”
狄青听到此话,额头上浮起了一丝细汗,沉声道:“此前我们给镇受青塘的新军配备火器,几乎搬空了器械作坊的火药和火器。
此次器械作坊爆炸的火药和火器,几乎都是近一个月锻造的。
近一个月锻造的火药和火器爆炸,就有这么大威力。
若是屯放了两年的火药和火器一起爆炸。
嘶……”
杨文广神色凝重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寇季感叹道:“所以无论是瑞安镇上的人也好,还是汴京城的人也罢,其实都睡在一火药堆上。”
杨文广郑重的点头,“所以此次炸的好。炸醒了我们,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弊端。随后我们应该将器械作坊迁移到山里,又或者孤岛上。”
寇季苦笑着道:“我就是知道器械作坊存的东西不多,所以才敢炸了它。但我没有考虑它的存在始终是一个隐患。”
狄青叹了一口气道:“主要是兄长管理器械作坊多年,器械作坊从没出过事。所以我们都当它是安全的。”
寇季摇头道:“但我过不久就要走了。却没想到自己还留下了一个如此大的隐患。是我太自信了,以至于眼皮子底下的隐患,视而不见。
在我手里它是一个羊羔。
在别人手里就未必了。”
寇季看向了狄青和杨文广,“此事你们二人商议一下,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以后营造新的器械作坊。”
杨文广直言道:“我觉得华山不错。”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狄青急忙道:“华山要是出了问题,百姓们会跟你拼命。道士们也会跟你拼命。官家也会怪罪。”
寇季赞同的点点头,“华山终究是太祖皇帝许给睡仙的道场,还是不要叨扰的好。”
杨文广干巴巴道:“我就随口一说。”
寇季摆了摆手,道:“此事随后再议,速速派遣你们手里的人去寻找偷盗火药和火器的人。
唯有将他们一举擒获,我们才能考虑其他的。
此外,军中火器的配用,也必须严加管束。
以后火器必须有专人看守。
具体的条文回头我会写成奏疏,拿过来跟你们讨论。”
狄青和杨文广对视了一眼,一.asxs.头。
寇季打发了杨文广和狄青以后,原想着出宫的,可考虑了一下,还是到了延福宫去见赵祯。
寇季到了延福宫以后,发现延福宫内的守卫多了许多。
赵祯的妃嫔正在三三两两的离开延福宫。
走在最后面的是曹皇后、何德妃等人。
她们看着寇季的目光十分怪异。
怪异到寇季看不清楚她们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寇季在她们几个人面前表现的前所未有的硬气。
“哼!”
寇季在她们面前冷哼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寇季的哼声,像是在警告她们,也像是在喝斥她们不识抬举。
何德妃在寇季消失在她们眼前以后,幽幽的道:“他现在是真的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
周淑妃咬着牙讥讽道:“谁让你没人家受宠呢。”
曹皇后冷哼道:“闭嘴!官家待他如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他待官家如亲弟,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大宋能有今日,百姓们都以为是官家励精图治的结果。
但事实上如何,你们心里都清楚。
大宋能有今日,完全是他一力主导的。
为臣,他忠心勤勉,为兄,他一肩扛起所有重担。
他不负任何人。
反倒是我们皇家给不了他应有的体面。
他是官家的兄长,也是我们的兄长。
我们得像官家一样敬重他,而不是暗中诽谤他。”
何德妃和周淑妃闻言,皱起了眉头。
张贵妃冷冷的道:“皇后娘娘怕是往了三日前他对你的羞辱了吧?”
曹皇后不紧不慢的道:“那是因为本宫仔细思量了一番后发现,我们这些官家的枕边人,为官家做的事情,远远不如他这个兄长。
我们比不过人家,就没资格说三道四。”
张贵妃咬了咬牙,没有再开口。
曹皇后冷哼一声,离开了延福宫。
张贤妃等人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延福宫。
曹皇后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曹皇后几人的言语。
寇季不知道,寇季赶到了延福宫内以后,感觉到延福宫内的气氛也有些。
赵祯头发乱糟糟,长长的胡须也乱糟糟的,跪在哪儿就像是个野人。
赵润的状态也差不多。
寇季凑到了他们父子身边,狐疑的打量了他们父子一圈。
“官家……”
赵祯像是在发呆,听到了寇季的呼唤以后,缓缓回过神,有些呆滞的看了寇季一眼。
“四哥啊……你来了……”
寇季见赵祯神情不对,皱眉道:“官家,你该找个御医诊治一番。”
赵祯缓缓摇头,有气无力的道:“朕无碍,朕只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父皇,梦到了大娘娘,梦到了小娘娘,还梦到了母后,还有大皇叔、八皇叔、还有朕素未谋面的祖父、皇祖伯父……”
寇季心头一挑。
梦见谁不好,梦见一群死人。
若不是寇季知道赵祯的寿数,还真会以为赵祯是回光返照,要驾崩了。
毕竟,当初先帝赵恒驾崩的时候,也是看到了许多旧人。
寇季沉声道:“官家应该是忧思成疾,应当歇息几日。”
赵祯淡然一笑,“朕无碍……城外器械作坊爆炸,四哥可查清楚。”
寇季道:“正在调查中,贼人藏的很深。”
赵祯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道:“器械作坊防守如此严密,贼人能混进去,还真是不一般啊。”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干巴巴的附和道:“那是那是……”
赵祯继续道:“朕近些日子是没办法例会朝政了,一切就交给四哥了。”
寇季点头道:“臣会将一切都处理妥当的。”
赵祯摆摆手,“那四哥速速回去吧。器械作坊爆炸,汴京城恐怕已经乱成了一团,还需要四哥盯着。”
寇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施礼过后,离开了延福宫。
出了延福宫,寇季就觉得不对劲。
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第1006章 惊天变!!
寇季心怀着疑惑,离开了延福宫,刚走出了延福宫所在的宫殿群,陈琳就迈着小碎步追了上来。
“寇季……”
陈琳在寇季背后轻呼了一声,寇季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瞪了陈琳一眼。
“你一个老奴婢,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陈琳和寇季也算是有些交情。
寇季如此斥责他,他也不恼,他也清楚寇季并不会真的跟他计较此事。
陈琳小跑到了寇季身前,欠身一礼,“你也别瞪着咱家,咱家是奉了官家的命,前来跟你说道说道的。”
寇季双手放在的身前,瞥着陈琳静等下文。
陈琳弓着腰,将房美人诬陷太子赵润的前因后果跟寇季讲了一遍。
“官家已经处置过几位贵人了,您也不用再查了……”
寇季听完了陈琳一席话,抬脚就踹向了陈琳。
陈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硬生生的受了寇季一脚。
寇季踹完了陈琳以后,冷哼一声,“你为何不躲?”
陈琳干笑道:“咱家有亏于你,这一脚是咱家应得的。”
寇季喝了一声,“你不仅该踹,还应该掉脑袋。”
陈琳淡然笑道:“官家不会杀咱家,别人没资格动咱家。”
寇季指着延福宫的位置,有些愤怒的道:“房美人的事情,官家全权交给了我处置,命你全力配合我。
你查到了东西,却不告诉我,反而悄悄的告诉官家。
你这是违背圣谕,该掉脑袋。”
陈琳干笑了一声,刚要开口辩解。
就听寇季有义愤填膺的道:“我就说嘛,平日里消息灵通的武德司,怎么在房美人这件事上变成了聋子、瞎子。
什么也查不到,什么也抓不到。
闹了半天,你们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你们只是在我面前装聋作哑。
你们当我寇季好欺负,还是觉得有官家宠信,你们可以无法无天?”
陈琳轻咳了一声,干巴巴的道:“皇家丑闻,不应该传扬出去,咱家也是为了皇家着想。”
寇季怒道:“我是那种多嘴的人?”
陈琳低眉顺耳的道:“咱家自然信得过你,可咱家信不过别人。”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陈琳一眼,质问道:“我也快走了,皇家拿点糟心事,我也懒得再刨根问底。
我只问你一句,房美人诬陷太子的事情你能查清楚,那火药、火枪和火炮丢失的事情,你可查出了眉目?”
陈琳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寇季一甩袖子,掉头就走。
陈琳见此,一边追,一边大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寇季头也不回的冷哼了一声,“要命的东西你一样子也没查出来,不要命的东西你倒是查的起劲。
武德司一个渎职的罪名跑不了。
明日我就率领满朝文武,请罢武德司。”
陈琳大惊,“别啊,咱家也是有苦衷的。武德司并非咱家说了算啊。咱家顶多就是在武德司和官家中间传个话而已。”
陈琳喊的起劲。
寇季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大踏步的离开了皇宫。
回到竹院的时候,天色还没亮。
寇季赶到了后院,硬生生的将向嫣从被窝里唤醒。
“相公……”
向嫣被寇季强行唤醒以后,有些茫然了看向了寇季。
寇季脸色阴沉的道:“汴京城有点不对劲,你收拾一下东西,带着卉儿去城外的熊园住。”
向嫣惊讶的瞪着眼,“相公的意思是汴京城不安全。”
寇季沉声道:“差不多……丢失的火药、火枪、火炮,至今也没什么消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你带着卉儿去城外的熊园躲躲。
熊园周遭的三百户,都是咱们家的人。
有什么危险,他们会赶到园子里护着你们。
刘亨将一批火器放在熊园,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拿出来给他们用。”
向嫣一脸担忧的看着寇季,“你要留在汴京城里?”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汴京城越来越乱了,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走。以我的身份,一旦离开汴京城出去避难,汴京城内一定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寇季如今身居总理大臣之职,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顶梁柱。
他四平八稳的坐在汴京城,让汴京城内的人看到他,汴京城内的人就会安心。
若是他慌忙的到城外去避难。
汴京城内的人会变得更慌乱。
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闹出那些时段。
向嫣也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她听完了寇季的解释以后,果断道:“妾身会吩咐府上人准备东西,不过妾身天明以后得先进一趟宫,将儿媳接出来。
汴京城既然有危险,那么最危险的地方必然是皇宫。
儿媳待在里面不安全。”
寇季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此事就交给你了。”
寇季将府上的一切交给了向嫣以后,就不再关注此事。
向嫣起床以后,唤醒了仆人和丫鬟,开始收拾起了家里的东西。
当年寇天赐离京的时候,几乎将寇府搬空了。
如今经过了几年的经营,再次富庶了起来。
向嫣挑挑拣拣的拿了一些珍贵的东西,也装了足足十几车。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向嫣派遣了心腹,先带着一份的财货离开了汴京城。
向嫣在收拾好的东西以后,穿上了她的诰命服饰,匆匆进了宫。
到了张贤妃宫里,向嫣以婆婆的名义,将宝庆公主从宫里带了出来,带上了财货,直奔城外的熊园。
向嫣带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人离开以后,竹院里就剩下了刘亨、寇季,以及百十个侍卫。
书房里。
寇季和刘亨二人悠闲的躺在躺椅上品茶。
刘亨抿了一口茶后,忍不住道:“四哥,汴京城有点不对劲……”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感叹道:“你都能感觉出来,那就说明汴京城真的不对劲。”
刘亨好笑的道:“以前可没见你让嫂嫂出去避祸。如今你都让嫂嫂去城外住了,我要是还察觉不到,那我就白活了。”
寇季没好气的道:“听你的意思,还是我提醒的你?”
刘亨毫不犹豫的点头。
寇季想要嘲讽刘亨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浓浓的叹息,“火药、火枪、火炮先后丢失,查不到任何踪迹,背后必然有大阴谋。
我炸了器械作坊,将此事闹大。
拿着火药、火枪、火炮的那些人,不可能再藏下去。
我若是所料不差,就这三两日内,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
就是不知道他们拿火药和火器的目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他们会从何处发难。
所以只能静静的等待。”
刘亨笑问道:“对方要是怂了呢?”
寇季坚定的摇头,“他们不会怂,也不能怂。他们要是坐以待毙,包拯迟早能查到他们头上。
所以他们只要不蠢,肯定会有所动作。”
刘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对方会不会到府上来?”
寇季坦言道:“不好说。”
刘亨瞳孔一缩,“对方的目标还真的是你?”
寇季摇头道:“不确定……对方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是要做一番大事。具体是什么,我猜不到,但是我猜倒了三个值得对方动火器的目标。”
刘亨一脸凝重了看着寇季。
寇季没有言语,只是伸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指了指大宋钱庄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
刘亨噌了一声从躺椅上站起身,沉声道:“别的我管不着,但是他们要来动你的话,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现在就带着侍卫去布置。”
“不用……”
寇季抬手要阻止刘亨,刘亨却已经离开了书房。
寇季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还有一点猜测没说呢。”
刘亨现在不在乎寇季其他的猜测,他更在意寇季的安危。
刘亨带着府上的侍卫在竹院里布防,寇季就在书房里装咸鱼。
傍晚的时候。
包拯匆匆登门,见到了寇季以后,开门见山的道:“先生,器械作坊是您炸的?”
寇季没有引满,缓缓点了点头。
包拯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先生说的机会,就是器械作坊的爆炸?”
寇季再次点了一下头,问道:“你不会错过了我给你创造的机会吧?”
包拯摇头笑道:“学生此前心里虽然有疑惑,但绝对不会错过如此良机。器械作坊炸了以后,学生就猜测到有人会忍不住露头,所以学生仔细追查了一些,最后果然抓到了一些线索。”
寇季沉吟道:“仔细说说……”
包拯沉声道:“宫里除了那个负责采买的宫人外,还有人牵扯在其中。”
寇季眉头一皱,“谁?”
包拯眯着眼低声道:“几个老宫人,他们通过艮岳和延福宫之间的水道,将那些火药弄进了宫里……”
艮岳是延福宫东侧的一座小山,赵光义三次北伐兵败以后,朝野上下怨声载道,赵光义也意识到三次北伐失利怪不得别人,是他有错。
所以就自囚于艮岳,给了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此事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光义作为君父,以自囚的方式惩罚自己。
朝野上下的人也没办法再继续埋怨此事。
最终怨气消散以后,赵光义也离开了艮岳。
从那以后,艮岳就成了皇室的一处禁菀。
平日里除了一些老宫人打理外,没有任何外人。
延福宫和艮岳的宫墙下,却有一条水道。
老宫人从哪里运东西入宫的话,确实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寇季缓缓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包拯,道:“有人图谋不轨?”
包拯重重的点头。
寇季眯着眼在原地站了许久,对包拯道:“随我入宫!”
包拯点点头,跟随在了寇季身后,出了书房。
刚出了书房大门,就看到了一个侍卫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了寇季以后,躬身道:“老爷,门外有一个人,说是您的故人,想要见你。”
寇季冷哼一声道:“我现在没时间见什么故人,让他离开。”
侍卫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来人手里握着圣旨。”
“圣旨?!”
寇季皱起了眉头。
身为总理大臣,能传出来的圣旨,九成九都需要他加盖印玺。
更重要的是,近些日子,朝中大小旨意,都是他代替赵祯发的。
有没有关于他的圣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寇季对侍卫吩咐了一声,“去找刘亨,让他带十个人到府门口。”
侍卫答应了一声,离开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寇季对包拯道:“走,陪我去看看,官家到底给我下达了怎样的秘旨。”
寇季带着包拯到了府门口,就看到了一位老者背负着双手,站在府门口。
寇季看到了老者的模样,眉头皱成了一团。
老者见到了寇季,淡淡的道:“怎么?不认识老夫了?老夫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老夫可是你步入仕途以后,第一任上官。”
寇季冷冷的盯着老者,“张伦,你不在邕州守着,跑到汴京城来做什么?”
张伦淡然道:“自然是奉诏入京。”
寇季冷声质问道:“奉的谁的诏?我不记得签署过召你入京的旨意!”
张伦就像是没听到寇季的话一般,不咸不淡的道:“怎么,不请老夫进去坐坐,害怕老夫一个年六旬的人对你动粗?”
有道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张伦一个不该出现在汴京城的人出现在了汴京城,还到了他府门口。
必有图谋。
“请!”
寇季请张伦入了竹院。
张伦进了竹院以后,一边打量着竹院,一边摇头晃脑的品评着竹院的景致。
寇季静静的跟着张伦,打算看张伦卖什么关子。
三个人到了书房门口后。
张伦停下了脚步,抬头瞧了一眼寇季书房门楣上的刻字,撇了撇嘴,“书房老夫就不进去了……你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想来书房里也没有书香味……”
寇季没有言语。
包拯有些不满的道:“先生学究天人,岂是你一个老朽可以评价的。”
张伦哼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道旨意,道:“寇季接旨!”
寇季没有躬身,也没有施礼,而是冷冷的盯着张伦,道:“你直接念吧。”
张伦面色一冷,盯着寇季道:“官家的旨意你就是如此对待的?”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纵然官家在此,亲口宣旨,我也是这般。”
张伦咬了咬牙,展开了黄卷,“诏曰……总理大臣寇季,德高望重,功盖千秋,赐辽王,爵列一等,御古北口至韦室数千里辽地……
钦此……”
寇季眉头一挑,目光直直的盯着张伦。
包拯脸色大变,一脸惊容。
寇季冷冷的道:“官家好不容易打下了辽地,如今就轻轻松松封给我了,是不是太大方了?”
张伦宣读的旨意可以说很荒诞。
旨意中,将寇季封为了辽王,裂土数千里的辽王。
从古北口到韦室,数千里辽地,全部成为了寇季的封土。
赵祯除非是疯了,不然不可能下达如此旨意。
就算赵祯疯了,下达了如此旨意,满朝文武也不会认可。
张伦面对寇季的质问,一脸淡然的道:“官家自然大方。不仅你获封为辽王,老夫也获封为镇国公,食千户。”
寇季看着张伦就像是看死人一样,“不知道你拜的是那个官家,居然会如此大方?我认识的那个官家,可不会给你这个酷吏封国公。”
张伦淡然笑道:“自然是昔日的五殿下,今日的天元帝。”
寇季目光一冷,杀气迸发,“赵浓?!”
包拯在一旁惊恐的瞪大了眼。
张伦笑眯眯的道:“直呼官家名讳,可是大不敬之罪!”
“拿下!”
寇季冷喝一声。
刘亨带着十个侍卫从一旁冲了出来,一个个手里都捧着火枪,火枪的枪口顶在了张伦的脑门上。
张伦临危不惧,盯着寇季冷笑道:“寇季,受了新官家的旨意,大家相安无事。若是不受,你昔日干的那些丑事,就会公之于众。
到时候,你这个大宋的功臣,就会成为大宋奸臣。
你寇氏一门,也会成为逆贼。”
寇季冷哼道:“乱臣贼子,人人得儿诛之。”
张伦哈哈大笑,“寇季,别人要骂老夫一声乱臣贼子,老夫认了。你骂老夫一声乱臣贼子,老夫不认。
你寇季才是我大宋最大的乱臣贼子。”
说到此处,张伦直直的盯着寇季,一脸张狂的质问道:“你以为你和曹利用分道扬镳了,你就能洗刷干净自己乱臣贼子的身份了?
你以为你用无中生有的手段,就能洗干净那些潜藏在韩地的丘八身份了?
老夫在邕州二十年,别的都没干,就一心一意的盯着你。
老夫在你的韩地,不仅发现了名动交趾的悍山军,还发现了名动西域的元山铁骑。
你不仅扶持了一个曹利用,你还扶持了元山。
你借着他们私养兵马、裂土封疆、欺上瞒下、图谋不轨。
桩桩件件,都是乱臣贼子的明证。
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包拯闻言,瞪起了眼珠子,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寇季。
刘亨眼中凶光显露,只要寇季开口,他立马会送张伦归西。
寇季冷冷的盯着张伦,没有言语。
张伦见此,大声喊道:“寇季,受了新官家的旨意,此事就不会再有人提及。你依然是那个大宋功臣,你还能成为比肩于官家的辽王。
若是不受,你所作所为立马会被人宣扬出去,你将会成为我大宋最大的乱臣贼子,将会受大宋上下所有人唾骂。
你但凡有点理智,你都应该明白怎么选。”
张伦话音落地,包拯盯着寇季,浑身哆嗦着道:“先……先生……他说的,可是真的?”
寇季平静的道:“他说的不假。原交趾郡王,现在的东天竺国主,确实是我大宋昔日的枢密使曹利用。
当年曹利用被丁谓陷害,发配千里。
途中有宦官要谋害他,是我救了他。
并且还给了他人马,让他在雷州立足。
等他在雷州坐大以后,我就命令他潜藏海外,静等时机。
交趾乱战迭起的时候,我看准时机,命他率兵进入到了交趾,取代了交趾王,成为了新的交趾王。
元山原叫张元,也就是如今的西天竺国主。
乃是我寇府仆人。
因善谋略,被我派遣到了西域,经略西域。
宋夏河西一战,我命他率兵助阵,还帮他谋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甚至还帮他谋了一个藩属的官身。
随后我大宋对黑汗、对青塘,他先后都有处理。
我也借着职权之便,出手相助,让他成为了西域一霸。”
寇季并没有引满包拯,他将真相和盘托出。
包拯双眼泛红,眼角含泪,双手紧握着,浑身颤抖着,紧咬着牙关,质问道:“为……为什么?”
寇季淡然笑道:“我说我是为了大宋,你信吗?”
包拯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我信!”
寇季展颜一笑,“可终究改变不了私养兵马、裂土封疆、欺上瞒下的事实。”
包拯握着拳头,垂下了脑袋,牙齿咬的咯嘣作响,眼中的泪水莫名其妙的往出喷涌。
张伦听到寇季承认了,张狂大笑,“寇季,你既然承认了你的所作所为,那你就应该清楚,投靠新官家,是你唯一的选择。
赵祯虽然宠信你,但他绝对容不下你图谋不轨。
只要你受了新官家的旨意,约束百官,约束禁军,率领着他们承认新官家登基。
那你就可以继续身居高位,名利双收。”
寇季盯着张伦冷声道:“我很好奇,五皇子是何时招揽的你,又是何时起的谋朝篡位的心思?
你们又有何手段让太阿倒悬?
官家还活着,就在延福宫!”
张伦嘿嘿一笑,“朝野上下,全部是你的党羽,老夫手握着你图谋不轨的罪证,却没办法递到官家手里。
所以老夫就找上了德妃娘娘。
新官家如今才开始学说话而已,如何谋朝篡位?
是德妃娘娘觉得,你寇季图谋不轨,可以利用。
如何太阿倒悬?
不是有你这位权倾朝野的小寇公吗?
为了让你这位小寇公心甘情愿的卖力,新官家可是将数千里疆土都送给了你。
只要你这位小寇公心甘情愿的拜服在新官家膝下,其他文武百官,自然会拜服。”
第1007章 不负天下人
寇季盯着张伦,质问道:“我记得你张伦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为何会篡位?!”
张伦听到此话,眼中闪过一道疯狂。
“刚直不阿?!”
“老夫在邕州一待就是二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老夫看明白了!大宋朝不需要刚直不阿的臣子!大宋朝也容不下刚直不阿的臣子!”
“丁谓说的没错,刚直不阿的臣子在大宋朝活的还不如一条狗!只有那奸臣!佞臣!乱臣贼子!才能活滋润!”
“丁谓是个大奸臣!你寇季是个乱臣贼子!你们都比老夫活的痛快!都比老夫官爵要高!都比老夫权柄大!”
“丁谓是栽了!可你寇季却活的无比滋润!”
“老夫也要活滋润!所以老夫也要做乱臣贼子!老夫要把这二十年朝廷欠我的都讨回来!”
“……”
张伦越喊越疯狂,到最后整个面孔都有些扭曲。
寇季从头到尾神色没有一点儿变化。
他就静静的看着张伦,直到张伦喊累了。
寇季冷声道:“你们想借我之手掌控天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官家还活着,就在延福宫。”
张伦闻言,咧开嘴,嘿嘿嘿笑了起来,“官家现在是还活着,可一会儿呢?官家、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甚至其他皇子都没了。你说说,五皇子能不能登基?”
寇季脸色一沉,“火药、火枪、火炮,是你们偷的?”
张伦反问道:“你觉得呢?”
寇季瞪着眼,一字一句的下令道:“放响箭,调遣禁军入京!!”
刘亨浑身一震,迟疑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张伦的话要是不假,那么那些丢了的火药、火枪、火炮恐怕已经被悄无声息的运进宫了。
那一百斤火药,恐怕已经埋到了延福宫底下。
火枪和火炮恐怕已经被何德妃的心腹掌控。
宫变一触即发。
而寇季此刻调兵入城勤王,赶得及救下赵祯的话,事后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诚如张伦所言,赵祯就算是再宠信寇季,也不可能容忍他做一个乱臣贼子。
赶不及的话,恐怕要跟何德妃的人撕破脸。
一旦寇季圈养兵马的事情暴露出来,文武百官和禁军将士,恐怕有许多人会倒戈。
弄不好寇季就得身死道消。
寇季现在调兵入京,可以说是拿命在赌。
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寇季都讨不到好。
张伦眼见寇季吩咐刘亨去调兵,脸上的疯狂消散了不少,他盯着寇季冷声道:“寇季,识时务者为俊杰!”
寇季甩了甩衣袖,背负起了双手,冷声道:“我只能说,你们小逊了我寇季。功名利禄,于我而言……”
寇季顿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语出惊人。
“算个屁!”
“纵使千夫所指又如何?”
“我会在乎?”
“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官家若生,尔等便生!官家若有死,尔等便一起陪葬!”
“我留在汴京城,求的是情义,而非功名利禄!”
“若情义已失,我便屠空一切,就当没来过!”
“……”
张伦难以置信的盯着寇季。
包拯瞪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寇季根本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反应,当第一声响箭响起的时候,寇季冷冷的吩咐道:“包拯!”
“学……学生在!”
“随我入宫!”
“喏!”
寇季背负双手,迈步就往外走。
张伦冲着寇季的背影大喊,“禁军当中,有半数人已经投靠了我们!你调的是哪门子兵?!
寇季,你够狂妄!
但是你要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
寇季根本没有搭理张伦,他迈步出了竹院,包拯阴沉着脸跟在身后。
走到了门口,寇季脚下一顿,轻声道:“包拯,我累了。该做的一切我都做得差不多了,种子我也种下去了。
我炎黄子孙也许以后不会占据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
但至少能雄踞于所有人之上。
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有些人,不以青史为鉴,也不在乎我炎黄子孙的以后。
只知道内斗、内斗、再内斗。
一个强大的民族,就是如此一步一步的被逼到角落,最后受别人欺辱。
今日官家若生,我便退出朝廷,远遁韩地,以后再也不露面。
今日官家若死,我便葬了汴京城,葬了一切蝇营狗苟,希望后世人能够以此为戒。”
包拯直直的盯着寇季,有点听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但是他能听出寇季的话里有辈伤、有无奈、也有一些唏嘘。
就像是心,在沉沦。
寇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盯着皇宫的方向,哀叹了一声,“弟弟,当哥哥的说要护你一辈子的,你可别让我失言……”
寇季说完话,脚步已经踏在了门外的街道上。
竹院里的响箭已经射出了十一支。
街道上的行人早就躲进了两旁的宅院、店铺。
汴京城里静悄悄的,唯有响箭的哨子声在嘶鸣。
寇季侧耳聆听,没有听到熟悉的哨子声。
微微皱了皱眉头。
“去,将府上的那几面铜鼓抬出来,装在马车上,带着一起入宫。”
寇季低声对身后的侍卫吩咐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他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的往皇宫走去。
他没有乘坐马车。
就那么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皇宫。
走出了竹院所在的街道,一声沉闷的炸响突然传来。
爆裂声划破了天际,盖过了响箭的声音。
爆炸产生巨震,震动的周遭的屋舍上瓦片横飞,霹雳啪啦的尤如雨下。
寇季心揪了一下,胸腔里满是刺痛。
“噗~”
包拯早就看向了炸响传来的方向。
眼看着延福宫所在的位置升起了火焰和浓烟,惊恐万分,他要呼喊寇季一起看,一低头,却看到了寇季吐出了一口黑血。
“先生!”
侍卫们被包拯的惊呼声唤醒,看到了寇季吐血,慌忙的冲上前。
寇季摸了摸嘴角,脸上流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无碍……”
“可是……”
“不必多言!”
寇季制止了包拯继续说话以后,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看看载着铜鼓的马车走到哪了?”
侍卫咬着牙点点头。
寇季背负着双手,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皇宫里响起了枪炮声。
又走了一会儿,载着铜鼓的马车出现在了寇季身后。
包拯脸上充满了愤怒,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皇宫去。
但是寇季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他只能咬着牙跟在身后。
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宫里的枪炮声停了。
再走了半炷香,又官员坐着马车从后面赶了过来。
临近了以后,才发现是唐介。
唐介下了马车,惊恐的问道:“宫里发生了何事?”
他忘记了施礼,直接开口发问。
寇季没有言语,依旧自顾自的往前走。
包拯满脸怒容,没有回答唐介。
唐介见此,咬了咬牙,对着寇季的背影拱了拱手,跟随在了寇季身后。
寇季走到东华门口的时候,东华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一个个皆在。
只是他们身边围满了兵马。
那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一群杂兵。
如今却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范仲淹等人在须发皆张的咆哮。
五城兵马司的人围困着范仲淹等人,没有言语,也没有动手。
寇季一到,五城兵马司的人立马派出了一队人,将寇季团团围困。
范仲淹等人快速的围到了寇季身边。
范仲淹沉声道:“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寇季平静的道:“入了宫就知道了。”
欧阳修脸色难看的道:“您的响箭已经放出去了,可是禁军还是没有动静。如今五城兵马司的人将我们团团围困,我们想入宫,恐怕很难。
等里面的人准许我们入宫的时候,恐怕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寇季看了一眼欧阳修,只说了一个字。
“等!”
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闻言,咬咬牙,没有再开口。
众人在原地等了一刻钟,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狄青、杨文广等一众武臣,率领着府上的部曲,从周遭杀了出来。
“迎敌!”
“迎敌!”
“……”
五城兵马司的人高喊着迎敌,兵马也快速摆出了迎敌的阵仗。
然而,一群整日里在汴京城耍横的兵马,如何能成为狄青等一众悍将悍卒的对手。
狄青隔着老远,就奋力的甩出了手里的重枪。
重枪一阵急飞,洞穿了寇季身边的五城兵马司校尉。
随后狄青、杨文广等人,以及他们的部曲,架起了火枪就是一通猛射。
等到狄青和杨文广冲到了东华门前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被射杀的差不多了。
随后一轮铁蹄践踏而过。
五城兵马司的人被全歼在了东华门前。
血水流进了金水桥下的护城河,将河水染成了红色。
“兄长……”
“寇公……”
狄青和杨文广二人跳下马背,扑到了寇季近前。
寇季摆手,看向了皇城。
狄青见此,沉声道:“兄长可要破城勤王?”
寇季缓缓摇头,“宫里的一切恐怕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急匆匆的进去,也于事无补。有人不自量力,想掂量掂量我寇季的分量,那我就让他们瞧瞧。”
说到最后,寇季眼中火焰升腾。
范仲淹等人对视了一眼,静静的盯着寇季,不明白寇季要做什么。
寇季吩咐了一声,“架鼓!”
八面铜鼓被架了起来。
寇季撸起了袖子站在铜鼓前,拿起了鼓槌。
狄青看到那熟悉的铜鼓,看到那熟悉的鼓槌,也撸起了袖子,走上前。
“算我一个!”
杨文广大喊了一声,也走上前。
随后赶来的刘亨,也大喊着加入到了其中。
范仲淹、包拯、欧阳修等人齐齐请缨。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
寇季一指包拯,“你可以!”
范仲淹等人一脸愕然。
包拯走上前,撸起了袖子,拿起了鼓槌。
寇季盯着包拯道:“这鼓不好敲,你确定你要敲?”
包拯没有犹豫,果断点头。
寇季随后又点了苏洵,说了同样的话。
苏洵没有犹豫,做出了和包拯一样的选择。
寇季随后在范仲淹等人惊愕的神情中,又点了两个侍卫。
八个人准备就绪以后。
寇季抬手,挥动着铁锤,敲响了鼓面。
随后便是一串慷慨激扬的鼓声传了出去。
一鼓落下,水波不兴。
二鼓响起,马蹄声、脚步声宛若雷霆。
三鼓落下,围绕着皇城的大道上聚满了人。
四面围城,声势浩大,人马巨万。
围在皇城四周的人马,有汴京城捕所内的捕卒,有武臣家中的部曲,亦有形形色色的商人、百姓。
如今他们都皮甲持刃,浑身透露着彪悍的气息。
当所有人马围困了汴京城以后。
皇城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枪响。
东华门前的人还没从围困着皇城的人马数量中反应过来,就被皇城上的枪声给吓到了。
枪声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
东华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一个穿着御林卫校尉服饰的人,从东华门里小跑着出来,走到了寇季面前,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躬身向寇季施礼。
“少爷……”
寇季点了点头,“开道吧!”
御林卫校尉赶忙道:“刚刚有人逃下了城头,宫里的贼人恐怕马上要调动禁军入京!”
寇季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也得看看他们能不能出营才成,怎么你怕死?”
御林卫校尉赶忙道:“不怕!”
寇季淡然道:“不怕就开道!”
御林卫校尉答应了一声,在前面开道。
寇季对身后的文武百官淡淡的说了一句,“诸位,进宫吧。”
文武百官齐齐躬身一礼,跟随着寇季入了皇宫。
入了东华门,文武百官们就看到了东华门口堆放了一大堆尸骸。
鲜血染红了文武百官们平日里往返的御道。
一路走到了垂拱殿门口,就看到了有宫中侍卫手持着火枪,守在垂拱殿左右。
在侍卫背后,还有三门火炮放在哪儿。
垂拱殿里。
何德妃带着年幼的五皇子赵浓站在御阶之上,在她们身边,守卫着八个仙风道骨的道姑,一个个手持长剑,仙气飘飘。
寇季就像是没看到那些侍卫和道姑一般,带着满朝文武入了垂拱殿。
走到了殿中,盯着御阶上的何德妃和五皇子赵浓,平静的道:“那里不是你们该站的地方……”
何德妃一脸苦涩的道:“寇卿家,本宫母子也不想站到此处,只是官家有诏书在,本宫母子不得不站在此处。”
范仲淹越过了寇季,冲着何德妃质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官家何在、皇后娘娘何在、太子何在?”
何德妃一脸悲苦的道:“今日官家召集所有人在延福宫跪灵,本宫皇儿有病在身,本宫向官家告罪以后,带着皇儿回到了宫中。
本宫没料到,张氏姐妹图谋不轨,炸毁了延福宫。
本宫带人赶到了延福宫,诛杀了张氏姐妹以后,官家已经奄奄一息。
官家眼看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以及诸位皇子蒙难,痛心疾首,气绝身亡。
临死之际,传下口谕,让本宫的皇儿执掌大宋。”
说到此处,何德妃顿了一下,一脸痛苦的道:“本宫的皇儿是官家遗留下的唯一的骨肉。”
满朝文武闻言,脸色巨变。
唯有寇季一脸淡然,他盯着何德妃道:“官家遗骨何在?”
何德妃直言道:“就在后殿!”
满朝文武一脸悲痛,唯有寇季依旧不动声色,他盯着何德妃冷冷的道:“德妃娘娘觉得我是该去后殿看看呢?还是不该去?”
何德妃刚要张口,就看到了陈琳浑身鲜血的从殿后走了出来。
满朝文武一声惊呼。
陈琳惨兮兮的站在寇季不远处,哀声道:“官家传下口谕,赐封你为辽王,命你辅佐新君,稳固朝纲。”
寇季冷冷的盯着陈琳道:“官家死了,你为何活着?”
陈琳惨笑一声,“等到官家遗愿完成以后,咱家会追随官家而去。”
寇季冷哼一声,“是不是官家遗愿,现在说起来还为时过早。”
何德妃缓缓开口,“寇卿家不准备遵旨?”
寇季刚要开口,就听何德妃声音拔高了几分,又道:“寇卿家可记得张伦?!”
寇季冷冷的道:“你不用拿张伦威胁我。我寇季一声,不求功名利禄。”
寇季一指五皇子,冷声道:“他这个新君我不认。”
何德妃叹了一口气。
陈琳一脸悲苦的道:“官家还留下了口谕,若新君得不到四哥信服,就请四哥登基为帝。”
此话一出,垂拱殿内一片哗然。
寇季迈开了步子,往御阶上走去。
满朝文武,一脸惊容。
包拯大叫了一声,“先生!”
狄青沉声喊了一句,“兄长!”
杨文广直接高喊,“贤弟不可!”
寇季却充耳不闻,迈步踏上了御阶。
寇季一直走到了何德妃和五皇子身边才停下。
五皇子被寇季吓的一个劲往何德妃怀里钻。
寇季盯着何德妃,淡淡的道:“以后佛家也好,道家也罢,度牒数量不得超过八千。少一个补一个,不少不补。”
何德妃一脸惊容。
寇季却没有搭理何德妃,回过头,冲着满朝文武怒吼一句,“我说的!”
满朝文武一惊,有人差点瘫坐在了地上。
寇季回过身,盯着那张孤零零的座椅,双眼有些泛红的道:“我不欠你的!”
寇季再次面向满朝文武,怒声道:“我也不欠你们任何人!”
说完这话,寇季抬手拽住了自己官服上的衣领,硬生生将官服拽了下来,仍在了地上,手心里有一抹血红。
寇季昂首阔步的抬起头,下了御阶,往垂拱殿外走去。
“先生!”
“先生!”
“……”
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齐齐开口,意图阻拦寇季。
寇季却无动于衷。
狄青、杨文广、包拯、苏洵四个人脑袋乱哄哄的瞪着眼。
“四哥!”
一声惊呼从垂拱殿后传了出来。
那个本应在延福宫爆炸中丧生的赵祯,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追着寇季的身影跑了出去。
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齐齐叹气。
唯有狄青、杨文广、包拯、苏洵四人一脸惊容。
许久以后,苏洵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恼怒的瞪着眼,学着寇季之前的模样,将官服从身上撕了下来,冲着范仲淹等人狠狠的啐了一口气。
“呵?!官?好官!”
苏洵满脸怒容的讥讽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垂拱殿外走去。
包拯阴沉着脸环视了一圈欧阳修、范仲淹等人,默默的脱下了官服,仍在了地上,追着苏洵的脚步而去。
狄青双眼通红,双手硬生生的将身上的盔甲撕扯了下来,仍在了地上,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垂拱殿。
杨文广站在原地,愣愣的站了许久,最终长叹了一声,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王曙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穿着官服,跟着狄青等人的脚步离开了垂拱殿。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范仲淹红着眼,咬着牙,双手颤抖的问。
欧阳修等人齐齐垂下了头。
庞籍仰着头,沉声道:“张伦手里的东西,我们都看过。官家的旨意是随着张伦手里的东西一并送到我们面前的。
所以我们没得选。”
范仲淹眼含着泪水,哽咽道:“他说的没错,他不欠我们任何人,是我们欠了他。”
文彦博迟疑了一下,“以后我们一起上门去请罪。此事是官家一手操持的,我们身为官家的臣子,如何违背官家的旨意?”
欧阳修一脸讥讽的自嘲道:“你觉得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登门吗?”
文彦博长叹一声,闭上了嘴。
杨文广缓缓睁开眼,一脸苦涩的道:“怕是连自称寇府门徒,都会被引以为耻。”
“小人尔!”
贾昌朝缓缓出列,喝了一声,冷冷的对着所有人道:“以后你们要行此等小人行径,麻烦告诉我一声,我好离你们远点。
你们要是容不下我,我也可以赐官。”
说完这话,贾昌朝拱了拱手,离开了垂拱殿。
“后悔啊!”
“有用吗?”
……
……
……
(ps:咳咳……虐了点,别骂人哈……有反转……毕竟寇大爷私养兵马、裂土封疆需要洗干净……)
第1008章 功成!身退!
垂拱殿能有人后悔不已、有人心中暗叹、也有人心乱如麻。
脸色都不好看。
赵祯追着寇季出了垂拱殿,一路追出去了数十丈。
赵祯心痛不已的大喊了一声,“四哥……”
正在快步前行的寇季,身躯微微抖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赵祯。
赵祯没敢再追,生怕寇季迈步离开,他盯着寇季的背影,呐喊,“我从没怀疑过你……我有苦衷……”
赵祯没有再在寇季面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
寇季背对着赵祯,轻声道:“你该怀疑的……生性多疑是人间帝王的本性,你并没有错……”
赵祯眼中涌出了一丝泪花,他缓缓摇头。
寇季仰起头,盯着天穹,有些唏嘘的道:“我该走了,好好做你的皇帝……下次布局的时候,好好找人参详参详。
火枪和火炮对我大宋至关重要,你我都盯着,想打火枪火炮主意的人很多,一人两人拿着火枪叛逃,能够理解。
可是上百人拿着火枪,还带着火炮叛逃,那就没办法理解了。
我大宋的军营,又不是筛子,什么时候可以任由人来去自如了?
幕后之人能来去自如,那就说明幕后之人有掌控禁军的权柄。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心里生出了一丝怀疑。
今日张伦到我府上劝降,说了许多话,我都不在意,唯独他最后说禁军中已经有人投靠了他以后,我听出了不对劲。
禁军乃是你我整顿的,也是你我重新编排的。
军中将校,几乎都是我们亲手提拔和培养的。
太子赵润也未必能策反他们,更何况一个德妃,一个五皇子。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被胁迫了。
所以我带着人入了宫。
只是到了宫门口,看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应,入了宫听到陈琳那一套说辞,我就知道一切是你布的局。
官家都要没了,满朝文武还能静静的等着我破宫门?
官家都要没了,陈琳居然还能活着?”
赵祯眼含热泪,低声道:“四哥,张伦拿出的证据太多了,你手下的兵马足以横扫辽地,满朝文武怕了。
我不试探你一下,满朝文武不敢相信你对大宋依旧忠心耿耿。”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赵祯,你眼皮子浅了。你我君臣,屹立于苍穹之巅,何需向任何人解释?”
赵祯咬着牙,“四哥,我……错了……”
寇季缓缓摇头,“你没错,身为人君,发现手下的重臣手握十数万兵马,试探一二毫不为过,我能够理解。
但是你不该利用我,不该利用我帮你震慑满朝文武,也不该利用我帮你震慑那些不安分的妃嫔和皇子。
我从没有拒绝过你,你要什么,你直说,我都会给你。
但是你这次没说。
可以被利用的,那是属下,不是兄弟。
你利用我,伤情分。
也就是我,换成旁人的话,恐怕早已马踏天下了。”
寇季背负双手,幽幽的道:“赵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负任何人。但是你利用我,伤了情分。满朝文武不相信我,葬送了我和他们所有的情分。
我以为我寇季经营半生,好友遍布天下。
可回过头一看,不过二三子尔。
不过……够了……”
“……”
“赵祯啊,人心经不起试探,以后少用。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有个好脾气。信不过,就宰了;信得过,就委以重任……”
“赵祯啊,过了年我就四十了,我忙忙碌碌耕耘了二十多年,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
“后会有期……”
“……”
寇季自言自语的说了许多,仰着头,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当泪水落地的那一刻,寇季迈开了步子往外走去。
昔日入宫门时,寇季身边围满诸公。
今日离宫,形单影只一人尔。
往后,大宋皇宫,再也不会有姓寇名季字长生的人出现。
“四哥!”
赵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苏洵、包拯、狄青、王曙四人,在赵祯和寇季对话的时候,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苏洵、包拯、狄青也泪流满面。
王曙则显得十分尴尬。
苏洵含着泪,走到了赵祯身边,拱手一礼,然后快步的跑了起来,去追逐寇季的背影。
包拯、狄青,亦是如此。
唯有王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祯盯着苏洵、包拯、狄青三个追逐出去的身影,十分羡慕,他也想像苏洵、包拯、狄青三人一样毫无顾忌的去追寇季。
可是他的两条腿,怎么都迈不开。
寇季出了垂拱殿所在的御道,苏洵、包拯、狄青三人双眼红彤彤的追了上来。
寇季看到了他们三人,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何必呢?”
苏洵、包拯、狄青三人今日的举动,跟辞官无异。
他们都是名垂青史的人,以后大有作为。
如今为了他寇季,扔下了一切,寇季觉得有点可惜。
苏洵一脸傲然的仰起头,“我耻于小人为伍!”
包拯也是一脸傲然,“我不喜欢被当成傻子!”
狄青倒是没有苏洵和包拯那么复杂的思想,他的理由很简单,“你是我兄长!”
寇季摇头一笑,“罢了,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就回去收拾东西,跟我去韩地。”
苏洵、包拯、狄青相继点头。
寇季背负双手,带着他们三人出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人山人海。
他们一个个持着刀兵,静静的盯着寇季。
寇季高声喊了一句,“收拾东西,我们去韩地安家落户。”
东华门外的人齐齐躬身施礼。
“喏!”
寇季在他们施礼过后,点点头,迈步往竹院走去。
刘亨刚才在皇城外守着,如今见寇季出来了,急忙跟了上去。
“四哥,宫里什么情况?”
刘亨疑惑的问。
寇季淡然一笑,“官家怕我造反,所以布局试探了我一下。”
刘亨眼睛一瞪,嚷嚷道:“要反早就反了,还能等到现在?”
寇季笑骂道:“行了,别贫了,回去收拾东西,顺便告诉你的人一声,我们该离开了。”
刘亨挠了一下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寇季笑道:“立刻,马上……”
刘亨愕然道:“这么快?”
寇季摇头一笑,“就这我还嫌慢。”
刘亨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寇季现在不想待在汴京城,一刻也不想多待。
刘亨将寇季送回了竹院以后,立马去给自己的人传话。
苏洵、包拯、狄青三人各自回家去收拾。
寇季吩咐府上的侍卫将竹院里剩下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竹院。
临别的时候。
寇季派人将张伦押到了自己面前。
寇季盯着被押着跪伏在地上的张伦,疑惑的问,“龙虎相争,你一个蚂蚱跳什么?真以为自己能翻天?”
“呸……”
张伦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盯着寇季,“至少能离间你和官家,从今往后你别想再得到官家宠信。”
寇季失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一些结果了。但你终究还是小看了我寇季。我寇季要做事,何需别人宠信?
难怪你一辈子都徘徊在四品。
你也就这点眼光了。
你以为就你知道我寇季有倾天之力?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我寇季有倾天之力?
但他们为何闭口不言呢?
因为他们清楚,真的引起了龙虎相争,后果他们承担不起,大宋也承担不起。
你就是个傻子,一个只顾自己痛快,却对大宋不管不顾的傻子。”
张伦瞪着眼还要开口,寇季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寇季用手绢堵上了张伦的嘴,对侍卫吩咐道:“将他挂在门口,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侍卫答应了一声,带着张伦到了竹院门口,将张伦悬挂在了竹院的大门上。
寇季在张伦被挂上了竹院的大门以后,领着侍卫,带着竹院里的东西,离开了汴京城。
马车到了御街上,就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街道两旁晃荡着。
范仲淹、杨文广、欧阳修、文彦博、唐介、张方平……
几乎朝堂上的文武都到了。
他们知道了寇季去意已决以后,就赶到了此处为寇季送行,只是他们没脸上前搭话。
寇季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让马夫赶着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御街。
寇季出了御街,沿着新郑门出了汴京城。
到了天圣馆附近的时候,就看到了王安石和曾巩在路边静候着。
寇季吩咐马夫停下了马车,对着王安石和曾巩招了招手。
王安石和曾巩赶忙迎上前行礼。
“先生!”
寇季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此前器械作坊爆炸,天圣馆有没有什么损伤?”
王安石拱手道:“有博士慌乱之间打翻了蜡烛,烧毁了一些手抄的书籍,损失不算太大,人员没有伤亡。”
寇季点点头,问道:“大食书籍抄录的如何?”
王安石苦笑道:“数量太大了,我们上千人抄了这么久,连百分之一都没有抄完。”
寇季笑着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等你们抄完了所有大食书籍以后,就可以去参加科考了。
以你们的才学,必然被选中。
不过你们先生我,可没办法帮你们铺平仕途上的道路了。”
王安石和曾巩一愣。
王安石急忙道:“先生不是让学生传播新学问吗?”
寇季笑道:“那是以前,以后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王安石疑惑道:“为何?”
寇季指了指汴京城,低声笑道:“因为里面那群蠢货,只知道守着诸子典籍,却不知道其他学问的珍贵。
大食书籍运回来也有好些日子了。
他们中间就没有一个人重视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想把学问传授给他们,得让他们交学费。
不交学费,他们不知道学问的珍贵。”
王安石暗叹了一口气。
寇季所言不假,以前没接触大食书籍和寇季编撰的书籍的时候,他以为大宋就是世界。
如今接触了大食书籍和寇季编撰的书籍,他才明白,大宋也不过是世界的一角而已。
寇季想引领着大宋开眼看世界。
可大宋好多人似乎不愿意。
曾巩也有同感,所以脸色不太好看。
寇季笑着对他们道:“别垂头丧气的,等先生我将这些书籍整理出来,将里面的书籍卖出了高价以后,分润你们一份。
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吃喝不愁。”
王安石和曾巩一脸苦笑。
钱财并不是他们的诉求。
他们是有大目标、大理想的。
寇季伸出手,拍了拍二人的肩头,“我要去韩地了,我会在韩地给你们留两间屋舍。”
王安石和曾巩不舍的看着寇季。
寇季收回了手,“大食书籍抄录完了以后,原籍可以交给天赐钱庄的人,他们会将原籍送到韩地。
你们有什么消息要传递,也可以通过天赐钱庄。
此前你们陪着我捣毁八方交子铺,也捞到了不少。
足够你们花了。
钱财我就不给你们留了。”
说完这话,寇季回到了马车,吩咐马车驱车离去。
王安石和曾巩往着远去的马车,深深一礼。
寇季坐着马车赶到了熊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向嫣带着一大家子人在熊园门口等候他。
熊园里灯火通明,熊园外的数百户也是如此。
隐隐有竹熊的咆哮声响起。
寇季到了熊园门口,并没有下马车,而是掀开了马车帘子,对向嫣笑着道:“带上一些金银细软,还有那些书籍古卷,去韩地,看儿子。
剩下的东西,就交给府上的管事去运送。
城里城外都有不少人要去韩地。
我们得留下一些人给他们引路。”
向嫣听完了寇季一席话,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一脸惊喜的道:“卸下了?”
自从寇季官爵越做越高,身边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大。
虽然平日里看着水波不兴。
但是向嫣身为寇季的枕边人,她心里清楚,在水波下有滔天巨浪在酝酿。
向嫣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如今寇季要去韩地,就说明他卸下了所有的官职。
危险也随着官职的离去悄然消散。
向嫣自然高兴。
往后,她就可以和寇季平平安安的过小日子了。
寇季笑着对向嫣点了点头。
向嫣急忙道:“既然卸下了,为何不多待一夜,明日再走?”
寇季哈哈笑道:“思儿心切!”
向嫣哭笑不得,她明知道寇季在说违心话,但还是顺从的道:“妾身谨遵大老爷吩咐。”
向嫣调侃了一句寇季,然后带着仆人回到熊园里,风风火火的收拾东西。
寇季要求轻车简从,向嫣就没带多少东西。
只带了一些钱财和书籍,还有一些天赐钱庄的根本。
钱财等物不多,一车就装下了。
书籍倒是不少,足足装了十车。
寇季在熊园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向嫣才收拾好东西。
在此期间。
苏洵、包拯、狄青三人先后坐着马车,带着妻儿到了熊园门口。
三个人都是轻车简从。
大部分东西应该都交给了府上的管家和管事去押送。
苏洵带了一些家当和十几个老仆。
狄青带了妻儿和一些吃食,还有三百部曲。
包拯的队伍就大一些,若是他一个人的话,他只需要一个老仆、一辆牛车就够了。
可他还带着赵絮,赵絮又怀有身孕,所以队伍相对就庞大了一些。
足足有四百多人、三十多辆马车跟随着他们夫妇。
包拯娶了赵絮以后,也算是享福了。
赵絮虽然没了公主身份,可排场很大。
她为了跟着包拯一起去韩地,弄了一辆如同屋舍一般大小的马车,还派遣了十数人在前面清道。
赵絮有孕在身,包拯原想着让她在汴京城安胎的。
可赵絮非要跟着包拯去韩地。
包拯无可奈何,只能带上她。
毕竟如今包府的吃穿用度,全是赵絮的,包府几乎全部归赵絮掌管,府上大部分也是赵絮的人。
所以赵絮要做什么,包拯拦不住。
用寇季的话说,“你一个吃软饭的,还想在府上当大爷,你想得美……”
赵絮夸张了一些,向嫣就更夸张。
当寇季一脸愕然的看着一辆宛若行宫般的马车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一脸惊愕。
马车足足有六个轮子,三个轴承,装饰的十分豪华,看着富丽堂皇的。
向嫣驱使着府上的仆人弄好马车以后,看见寇季一脸愕然,就轻声笑道:“怎么?觉得妾身破费了?”
寇季诚实的点头道:“有点……”
向嫣低声一笑,凑在寇季耳边低语了一句,“宝庆那个丫头也有了……已经开始显怀了……你还觉得妾身夸张吗?”
寇季果断摇头,“一点儿也不夸张!”
向嫣捂着嘴偷笑了几声。
宝庆公主站在一旁,眼瞧着寇季频频望向她,一脸羞愧的低下头。
寇季作主,让赵絮和宝庆意入住进了那个大的不像话的马车里,并且将拉车的马换成了阉割的温顺马。
每一匹马配了一个马夫,防止马匹受惊。
还特地让府上担任过斥候的侍卫,策马前驱十数里探查,确保一路上不会遇到什么磕磕碰碰的。
随后寇季又让向嫣带着曹二姐、寇卉,还有一帮孩子,坐上了赵絮准备的马车。
寇季则带着狄青、苏洵、包拯三人坐上了一辆可以容得下五个人的马车。
五十多斥候背着枪,跨着马,前驱十数里探查道路。
三百多家丁背着铁锹,点着火把,策马在前,修补地上的坑坑洼洼。
三千多悍卒,守卫在马车四周。
还有一千多家丁押解着马车一路前行。
近五千人的队伍,点着火把,排成了长龙,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熊园。
从新郑门绕了半圈,绕到了东边的曹门。
就看到刘亨坐着一辆规模比赵絮的马车还大一些的马车等在大道一旁。
刘亨带的人不多,仅有五百多人。
还有他养在外面的三个妾室,以及新添的三个孩子。
双方汇聚到了一起后。
刘亨就将妾室和孩子丢给了向嫣,然后拉着寇季、苏洵、包拯、狄青三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王曙今天白天的时候,虽然也跟着寇季四人离开了垂拱殿,但他终究没有跟着寇季几个人一起离开。
五个人凑在了马车上以后,畅快的聊了起来。
马队在他们的攀谈声中,渐行渐远。
新宋门上。
赵祯孤零零的站在城门楼子前,眼前着马队渐行渐远,眼中泪光闪烁。
满朝文武和六宫妃嫔,一个个守在城门楼子两侧,不敢靠近城门楼子一步。
众人就那么静悄悄的站着,一直目送着马队消失在了自己视野以后,也没有挪动一步。
一直到了夜深了,寒气降下来的时候。
陈琳咬着牙凑到了赵祯身边,低声道:“官家,寇公已经走远了……”
赵祯没有搭理陈琳。
陈琳迟疑了一下,又道:“几位皇子还年幼,受不了风寒。”
赵祯声音低沉的道:“让皇后带着六宫嫔妃和皇子皇女先回宫。”
陈琳点点头,“喏……”
陈琳应允了一声后,快速的走到了曹皇后身边,将赵祯的旨意传达给了曹皇后。
曹皇后让张贤妃带着六宫的嫔妃和皇子皇女先回了皇宫,自己则留下陪着赵祯。
满朝文武见六宫嫔妃有了动作,以为赵祯要回宫。
有人趁机上前,奏请道:“官家,寇公离开的时候,将邕州知州张伦吊在了竹府门前。已经吊了几个时辰了。”
赵祯缓缓回过头。
那人差点没吓的栽倒在地上。
赵祯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感情,月光投射在其中,隐隐有两道冰冷的光芒在闪烁。
“你在怜悯他?”
赵祯冷冷的质问。
那人打了一个哆嗦,磕磕巴巴的道:“臣……臣没有……”
赵祯瞥了那人一眼,不重不轻的道:“朕不记得,朕治下的邕州知州叫张伦。”
那人心头一寒,没敢再说一个字。
赵祯既然说大宋治下的邕州知州叫张伦。
那就是说大宋没有这个人。
这个人的死活,不需要任何人关心。
赵祯在新宋门上一战就是一夜,满朝文武陪着站了一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赵祯幽幽的开口,“封总理大臣寇季为韩国国主……算了……四哥不喜欢韩国两个字,那就改为庆国吧。
封总理大臣寇季为庆国国主。
后世子孙当敬之。
如有违背,逐出宗祠。
如有不敬,刀斧加身。”
第1009章 行行复行行
庆国?
满朝文武一脸惊愕。
自天圣元年后,大宋朝就没人能当得起庆国二字了。
因为‘庆’字是赵祯最初的封号。
赵祯初封爵,封的就是庆国公,随后是寿春郡王,再是升王,最后才被封为皇太子。
赵祯如今位居九五,他用过的封号,臣子不能用。
可如今赵祯破天荒的将庆字赐给了寇季。
更关键的是,韩地若是封了国,那就彻底跟大宋切割开了,以后韩地就是大宋的属国,而非镇藩。
韩地可以立都、立朝,推行朝制。
以后大宋和韩地邦交,会变得比以前更正式。
而韩地的一切,寇氏说了算。
满朝文武有心要阻拦,但考虑到阻拦了以后,下场恐怕会很惨,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当然了,此时此刻的赵祯也不会在意满朝文武的意思。
赵祯在封了寇季以后,继续道:“封狄青为北海郡王,韦室以被三百里,为狄青封地……庆国国主寇季、北海郡王狄青二人,晋昭勋崇德阁位;苏洵、包拯,入昭勋崇德阁……”
“喏!”
“回宫!”
赵祯在太阳高高悬空的时候,离开了新宋门城头,带着满朝文武回到了皇宫。
满朝文武觉得赵祯变了。
变得霸道、无情、蛮横、不讲理,心中再无半分仁慈。
赵祯回到宫里以后,册封寇季、狄青等人的诏书送出了宫。
送诏书的人,并没有去追赶寇季和狄青等人,而是一路往辽地而去。
寇季等人的行程很慢,几乎可以说是在挪动。
从离开熊园,到出汴京城地界,足足花费了一夜。
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所以出了汴京城的地界以后,他们便停下了。
寇季、狄青、刘亨等人带着妻儿,在汴京城外的一些名胜古迹、雅致风景中游览了一翻。
两日后才动身继续启程。
众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吃喝玩乐,好不畅快。
碰到了**,就往路边的驿站里一住,找一些当地的小吃吃喝一番。
就是这样走走停停,十几日的路程,愣是被他们走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众人抵达了保州。
同行的队伍庞大了足足十倍。
那些留在汴京城便卖家业,招揽人手的人,以及各家的管家、管事,都带着一大群一大群的车队追上了寇季一行。
人数一口气突破了三万。
浩浩荡荡的宛若行军。
众人在保州停留了三日。
狄青去将自己的兄弟和爹娘一起接上,准备赶往韩地。
寇季则去了保州的三公庙,见了见那个已经老掉牙的军头。
老军头几乎是帮寇季一手撑起了巡马卫。
跑不动了以后,就留在了保州守庙。
一守就是十多年。
跟老军头相熟的人,几乎都去了韩地,只有老军头不肯去。
发誓要守着三公庙到死。
三公庙里奉着赵祯、寇季、陈琳三人的神像。
他们三人曾经有恩于保州百姓,所以保州百姓将他们奉到了庙里。
寇季亲自去邀请老军头去韩地,还是被老军头给拒绝了。
寇季也不好强行带走他,最终只能遗憾的离开。
一行人再次启程。
很快就入了幽州地界。
放眼望去,幽州的一切让寇季等人赶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幽州内的一切,跟大宋腹地的一切没什么两样。
陌生的是,昔日那个任由他们率军纵横的幽州,早已消失不见。
燕云十六州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最终涅槃重生。
往日里刀兵驰骋的幽州大地上,不见兵马的踪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忙碌的劳作的百姓身影。
新修的官道上,商队络绎不绝。
有载着皮毛等辽东特产赶往大宋腹地的,也有载着精美瓷器和绫罗绸缎赶往辽东的。
寇季一路上尽量不打扰地方。
但是路经幽州城的时候,还是被百姓们拦下了。
百姓们奉上了自己的心意,领着自己的后辈,默默的给寇季磕了一个头,就离开了。
他们为何给寇季磕头,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昔日寇季入幽州,放下了话。
说他终有一日会让燕云十六州回到大宋,说他会让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此话曾经一度被认为是大话。
甚至被传唱成了数十个不同的版本。
但到最后,寇季兑现了他的承诺。
百姓们不动朝堂上的那些蝇营狗苟。
他们只知道,寇季离朝至今,官府没有人夹道欢送,那就是官府容不下寇季。
官府容不下寇季,他们容。
官府寒了寇季的心,他们暖。
也正是因为如此。
给寇季叩首的人,从幽州城开始一路到古北口,就没有停过。
无论是苏洵、包拯、狄青、刘亨,还是幽州等地的官员,都觉得,如此才算是大丈夫。
寇季一行人到了古北口,叩头的人少了。
但是送礼的人多了。
古北口的禁军将士,几乎将古北口附近的山林清理空了,给寇季送了不少珍贵的皮毛等物。
古北口守将王凯,更是率领着亲随亲迎三十里。
又亲送了三十里。
若不是寇季不肯在关城内歇息,王凯还准备多留寇季几日。
出了古北口,就是一望无际的丛林和良田。
以千亩为限,五百亩树木,五百亩良田,几乎成了古北口以外所有土地的标配。
古北口以外的土地,就像是被刀子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方块。
每一个方块,都是一个农庄。
庄户人数不多,主家一户,从家十户。
主家一个个像是土财主。
从家虽然穿着打扮不怎么样,但是一个个精神饱满,显然是吃喝不愁。
偶尔会有马群、牛群、羊群,在丘陵和山间奔跑。
丘陵和山林并没有被开垦,所以成了放牧人的乐园。
虽然没有了策马驰骋千里的快感,但是看着一个个牛羊一点点长胖,放牧人脸上的笑意十分浓烈。
寇季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背着书袋子在大道上你追我赶的孩童。
一些孩童还坐在牛车、驴车上缓缓前行。
拉扯的大多数是罪籍。
但是坐在车上的孩子,却分不清楚是百姓的孩子,还是罪籍的孩子。
他们三五个凑在一起,拿着书本,贼头贼脑的四处张望,十分有趣。
“张公功盖千秋啊……”
寇季入渤海府的时候,幽幽的感叹了一句。
辽地的百姓和罪籍能够和平相处,全是张知白的功劳。
辽地从昔日战火纷飞,你争我夺的场面。变成了男耕女织,欣欣向荣的场面,都是张知白治理辽地多年的功劳。
入了渤海府。
寇季等人就有些伤感。
唯有刘亨没心没肺的在哈哈大笑。
原因是刘亨不打算跟着寇季去韩地,他打算去西阳帮自己的儿子刘伯叙经营一番西阳,指点一下刘伯叙。
寇季也没有自私的将刘亨拴在身边。
刘亨为兄弟情义,扔下了儿子,陪着他在汴京城待许多年。
如今也该跟儿子团聚了。
渤海府码头上。
两艘有别于其他船只的大船停靠在岸边。
大船不止是木料营造的,上面还有许多铁皮、铁角。
更重要的是配备着一些床弩、重弩等武器。
船上的水手更像是一个个的兵卒。
据说一艘船可以容纳一千三百余人,可以栽许多货物。
反正在寇季眼里,这两艘船算得上是他在古代见过的最大的船只。
寇季依稀记得,明朝的郑和下西洋的时候,用了海船,最大的可以载一千人,以及许多货物。
也就是说,停靠在渤海府码头的两艘船,恐怕已经超过了郑和下西洋用的大船。
寇季觉得,这大概是木船的极限。
没有具体的参考物,寇季只能依照自己的揣测评判。
寇季吩咐人将他为刘亨准备的货物搬上了船,眼看着刘亨招揽的人徐徐上了两艘大船,还有一些人登上了两艘大船周边的小船。
最后又眼看着刘亨踏上了上船的梯子。
刘亨站在梯子上,眼中有些泛红的冲着寇季喊了一声,“四哥,等我帮伯叙那个臭小子打理好了西阳,我就去韩地找你。”
寇季笑着点点头,目送刘亨登上了大船。
眼看着刘亨坐着大船缓缓远去以后,才笑着对身边的苏洵、包拯、狄青三人道:“知道我为何不伤感吗?”
苏洵、包拯、狄青三人一愣,缓缓摇头。
寇季笑眯眯的道:“我赌他明年今日,会驾着船出现在韩地的码头。”
狄青有些茫然。
苏洵和包拯也皱起了眉头。
三个人才了一会儿,猜不透,包拯便开口询问,“为何?”
寇季哈哈大笑道:“今日的西阳,亦非昨日的西阳。他说他回西阳帮刘伯叙治理封地?等他回到了西阳,他就会发现,他除了能帮刘伯叙整顿一下西阳的兵马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帮刘伯叙治理西阳?
刘伯叙教他治理西阳还差不多。”
包拯三人闻言,莞尔一笑。
仔细想想,寇季说的也对。
刘亨从出仕到如今,几乎就没有治理过地方。
他不是在皇城司当间谍,就是在边陲上练兵,要么就是如同土匪一样,占据着倭国当奴隶主。
如今的西阳可是刘氏的封土,需要吏政,需要经营。
刘亨可不懂。
而刘伯叙在西阳磨练了多年,在许多能人异士的教导下,早已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牧民之王。
他远比刘亨更懂得治理地方。
所以刘亨到了西阳以后,面对的不是教育儿子的场面,而是被儿子教育的场面。
以刘亨的秉性,才不愿意被儿子教育。
所以他在西阳待不长。
寇季送走了刘亨,带着人离开了渤海府。
渤海府比苏洵离开的时候还繁华,如今俨然成了辽地的一颗明珠。
其繁华程度虽然比不上江宁府、开封府,但是比其他府,不逞多让。
在汴京城里能吃到的吃食,渤海府都有,在汴京城里能看到的东西,渤海府也基本上都有。
甚至有许多珍贵的海产,汴京城看不到。
但在渤海府,却多如牛毛。
寇季却没有久留。
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
出了渤海府,就是临橫府地界。
辽地最大的官张公张知白就坐镇在临橫府。
寇季一入临橫府地界,就看到了胡须发白,苍老了许多的张知白。
寇季几个人几乎是跳下了马车,快步走到了张知白身前。
张知白苍老了很多。
腰弯了,腿上似乎也没有力气了,走路需要有拐杖协助。
身躯显得十分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的老人,硬生生的将一个被战火荼毒的辽地,治理成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大宋粮仓。
他所需要付出的,比蔡齐、吕夷简、李迪、王随要多。
他不仅要治理数千里的庞大疆土,还得调和汉辽两种民族的矛盾,镇压足足有一千多万人的罪籍。
耗费的心力,不是蔡齐等人能比的。
“张公,小子何德何能,让您亲迎?”
寇季扑到了张知白身前,搀扶着张知白,苦笑着说。
张知白对着寇季露出了一个笑脸,调侃道:“你寇氏净出圣人,老夫这个凡夫俗子,见到了圣人,自然要亲迎。”
寇季扶着张知白到一旁坐下,哭笑不得的道:“我寇氏就我祖父一个圣人。净出圣人从何说起?”
张知白坐定以后,双手握着拐杖,笑呵呵的道:“你祖父当政的时候,老夫在他身边就是一株草。
他虎威一张,指点江山的时候,老夫最多给他打打下手。
最后你祖父立下了百年功业,功成身退,一举封圣。
你这头小老虎,比你祖父还威风。
不仅革除了我大宋所有弊政,还帮我大宋打下了偌大的疆土。
你祖父虎威一张,身边的都是浮草。
你虎威一张,身边的都是尘埃。
范仲淹、欧阳修、文彦博等等,哪一个不是明珠?
在你身边却只有当尘埃的份儿。
你为我大宋立下了的千秋功业,如今功成身退,理当一举封圣。”
寇季听到了张知白此话,并没有说一些谦虚的话,而是狐疑的打量了张知白几眼,疑问道:“您老向来不喜欢阿谀奉承,而今都混到了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了,居然违背着良心奉承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张知白瞬间瞪起眼,趾高气扬的喝道:“老夫是那种人?”
寇季挑着眉,盯着张知白。
张知白脸不红心不跳的嚷嚷道:“就算老夫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又能拿老夫如何?”
寇季苦笑着摇摇头,“您可不是喜欢耍赖的人。”
张知白不满的嘟囔道:“老夫规矩了一辈子,如今混到了当泼皮也不受责罚的年纪,不干几件泼皮干的事情,岂不是白活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您老说的对,您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纵然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只能原谅您。”
张知白听到这话,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说完这话,张知白从袖口掏出了一卷圣旨,递到了寇季面前。
“官家给你的旨意,怕你抗旨,就送到了老夫手里,老夫替你接了。”
寇季瞧着张知白手里的圣旨,长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动作。
张知白脸色一冷,喝问道:“怎么,不打算给老夫这个面子?”
寇季又叹了一口气,“罢了,您老的面子我还是得给的。圣旨我留下了。”
说着,寇季随手拿过了圣旨,准备递给身后的随从。
张知白急忙道:“不打开看看?”
寇季淡然笑道:“有什么可看的?”
张知白催促道:“还是看看的好。”
寇季摇头一笑,收回了手,展开圣旨,扫了一眼,略微愣了一下。
张知白在寇季发楞的时候,低声问道:“如何?”
寇季随手将手里的圣旨合起来,递给了身后的随从以后,笑着反问道:“能如何?”
张知白质问道:“你不觉得官家是在胡闹吗?官家开此先例,后世子孙纷纷效仿,那大宋还不在一夜之间回到春秋战国时候?”
寇季好笑道:“我又不是帝师,我没办法教官家做事。江山也不是我家的,回头春秋战国也好,还是秦汉时期也罢,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了。”
张知白皱眉道:“你就不怕你多年经营的大宋毁于一旦?”
寇季淡然一笑,“后世子孙的主,我们可做不了。要是出一个不肖子孙,不搭理我们定制的规矩和礼法,我们就算留下再好的东西也无济于事。
所以您纯粹是想多了。”
张知白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对……天下大势如此,大宋能不能一直强盛下去,我们说了不算。”
寇季笑着点点头。
张知白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你心里应该清楚,官家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身处在那个位置,身不由己。
官家心中有大韬略,迫不得已才利用了你。
有些事官家现在没办法跟你讲。
老夫也不敢泄露风声。
但等到以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你就都明白了。
你们君臣携手走了多年,一起革新的大宋的弊政,一起为我大宋打下了偌大疆土,一起开创了这盛世。
没拌过嘴,也没打过架。
更没有君臣反目,刀兵相见。
你寇季身上如今拥有的恩宠,古往今来,都不会有人再有。
有官家如此大胸怀的帝王,时所罕见。
你们这一对堪称奇人的君臣,也注定受万人膜拜。
你们兄弟相称多年,情深义厚。
没必要闹的老死不相往来。
更不应该恩断义绝。”
寇季盯着张知白笑道:“您说笑了。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恩断义绝的,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寇季不负天下任何人。
我只是操劳了半生,累了。
如今年近四旬,已经可以自称一声老朽了。
该功成身退了。”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道:“你话说的倒是大气,但老夫依然能听出来,你心里有怨气。”
寇季坦言道:“对官家,我无怨,对天下人,我也无怨。我只是怨权力,权力迷失了人的心智,让世间失去了信任、失去了情义。
我现在要放下权力,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如何在拥有权力的同时,还能存留信任和情义。”
张知白唏嘘道:“你是怪满朝文武不相信你?”
寇季没有言语。
张知白感慨道:“也对,昔日一个个都是你的座上客,在你面前自称门生、自称故旧。一个个视你如父。
等到真正的考验来临的时候,还能坐在你身边的,只有二三子。
此事确实伤人。
老夫当年资助乡间学子的时候也是这般。
老夫资助他们的时候,老夫就是他们的一切,他们对老夫比对他们亲爹还孝敬。
可是入了仕,发现了老夫不帮他们升官的时候,一个个都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有投靠别人的,也有跟老夫撇清关系的,还有装作不认识老夫的,更多的是躲开老夫。
但最让老夫伤心的是,王钦若那个奸贼欺辱老夫的时候,弹劾老夫的一份奏疏,居然是他们中间一个人上的。
老夫当时的心情跟你差不多。
心如死灰,不断的质问自己,行善难道也有错?
直到最后,老夫想明白了。
老夫积德行善,求的是无愧于心。而不是为了求名,更不是为了求回报,更加不是为了培养他们成为老夫的党羽,对老夫唯命是从。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老夫积德行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至于受善之人,是善是恶,那是他们先生和爹娘的错,跟老夫无关。”
寇季疑问道:“那受善之人不仅不报恩,反而恩将仇报,你怎么说?”
张知白盯着寇季道:“就当他没受过老夫的善。”
寇季点点头,再问,“那若是施恩成仇了呢?”
张知白一愣,嘀咕道:“升米恩,斗米仇……对善心人不公平……”
寇季赞同的点头道:“所以施恩,不如施威。”
张知白愕然的盯着寇季,“这就是你悟出来的道理?”
寇季点头笑道:“可惜醒悟的太晚了。一直给你糖吃的人,你可能很快会忘记他。但是一棍子打断你双腿的人,你能记他一辈子。”
张知白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第1010章 大财主寇季,败家翁寇准(今晚一更,明天补……)
张知白觉得寇季悟出的道理过于极端,过于粗暴。
寇季看到了张知白皱眉,就知道了张知白的心思,但是并没有多做解释。
寇季笑着对张知白道:“旨意我看在您的面子上收下了,其他的您就不需要多说了。临橫府距离韩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您老平日里想找我聊两句的话,就派人打个招呼,我会派人来接您。”
说完此话,寇季不等张知白继续开口,起身拱手道:“告辞……”
“等等……”
张知白出声阻拦,颤颤巍巍的从袖口又取出了一份圣旨。
寇季看到张知白手里的第二份圣旨,略微愣了一下。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狄青的……”
寇季示意狄青拿过了圣旨,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册封狄青为北海郡王,并且将韦室以北三百里地封给了狄青做封土。
韦室以北,并不是大宋的疆土。
赵祯算是在慷他人之慨,但并没有人觉得他的做法不对。
以大宋如今的强横,大宋以外的疆土,任取任夺。
以前的大宋对外喜欢讲道理,现在的大宋对外喜欢将拳头。
然而大宋周遭,没有一个比大宋拳头大的。
所以大宋周遭的一切,由大宋自己说了算。
所以赵祯将别人的疆土拿来封赏自己的功臣,并没有人觉得不妥。
狄青见寇季并没有拒绝赵祯的封赏,他便也没有拒绝。
领受了圣旨,一行人辞别了张知白,再次踏上了行程。
从临橫府到辽阳府,行了足足十日。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大宋百姓领着罪囚劳作。
场面十分和谐。
昔日被战火烧成了一团焦土的临橫府府城,如今成了辽地最大的教化之城。
临橫府内的辽国皇宫,已经变成了大宋行宫。
临橫府内的辽国太学,成了临橫国学点基地。
短短数年,临橫府就恢复了一些文气,街头巷尾都有读书人的身影盘桓。
售书的书铺,更是多达三十二家。
相信不久以后,临橫府内的读书人会更多。
出了临橫府,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栽种着无数的数目和庄稼,一眼望不到头。
寇季上次班师回朝的时候,平原上的田地里只有零零散散些虚人,经过了几次迁移,平原上的人口充实了不少。
田间地头、树林、河畔,都有人影在劳作。
只要大宋能将现在在辽地推行的政令一直维持下去,相信再过些年,辽地就会彻底的融入大宋,成为大宋的一份子。
到了辽阳府,寇季一行歇息了一番。
辽阳府如今也繁华了不少,没有了昔日的刀兵林立的场面,多了许多商人。
在辽阳府东边的鸭绿江边上,有一座巨大的边市。
沟通着大宋和韩地的货物。
许多大宋商人都跑到了辽阳府的边市上‘淘金’。
辽阳府以北,以及韩地的一些特产,都是商人们最喜欢的货物。
此外,占据着韩地的寇氏是大宋有名的大财主。
寇氏在治理韩地的时候几乎是不惜血本。
所以需要的货物数量非常大。
商人们不仅可以在边市上购买韩地的特产,还可以将许多从大宋运过来的货物贩卖到韩地。
辽阳府和韩地的边市搭在鸭绿江边上,由大宋和韩地一同管辖。
不存在谁欺负谁。
就算存在欺压的问题,那也是韩地的边市管事,欺负大宋的边市管事。
大宋边市管事是大宋官员,韩地边市的管理者,是宝庆公主府内的长史。
宝庆公主虽然嫁出去了,但依然是大宋公主,还是大宋最尊贵的几个公主之一。
公主府的长史,欺负欺负大宋边市的管事官员,还是轻而易举。
所以在边市上,一旦双方遇到了摩擦,一般是大宋边市管事先让步。
大宋边市的管事都不好去找大宋镇边禁军给自己撑腰。
辽地的大宋镇边禁军,那都是寇季和狄青二人的心腹。
那些年长的禁军将校,看待寇天赐,就像是看自己的侄子。
找一群叔伯去欺负自己的侄子。
人家还不反手锤死你。
至于找张知白出面,就更不行。
张知白敢到边市上来,寇准就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面对寇准,张知白可端不起封疆大吏的架子。
所以双方产生了矛盾,都是大宋边市管事先认怂。
寇季在辽阳府待了一日,好好的了解了一下边市,觉得韩地的边市管事有些霸道。
就让向嫣过去调教了一番。
等到向嫣将韩地边市管事调教完了,寇季就带着人踏上了鸭绿江上的桥梁,进入到了韩地。
过了桥,就看到了寇天赐带着一大群人在桥头等候。
多是韩王府的属官和韩地两府的主官。
寇季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就看到了寇天赐带着一群人,躬身在等候自己。
寇季下了马车。
走到了寇天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寇天赐,轻声笑道:“长高了,也长大了,胡子都冒出来一些了。”
寇天赐仰起头,笑着喊了一声,“爹……”
寇季笑着点点头,“你韩王的爵位,你岳父恐怕很快就会收回去。以后你就不用在圈禁在此处了。”
寇天赐愣了一下。
寇季取出了赵祯的诏书,递给了寇天赐。
寇天赐快速的打开了圣旨仔细翻看了一下,然后一脸错愕的道:“此地成了庆国了?”
寇季点头笑道:“对,庆国。你岳父金口玉言,此地以后便是庆国。都城不能再称之为韩都了,应该称之为庆都。
两府的名字也改一改。
北府叫开庆府,南府叫元庆府,其他的一切照旧。”
寇天赐默默的合起了圣旨,哭笑不得的看着寇季道:“所以您老回来是夺权的?”
寇季一愣,哈哈大笑,“夺权?我会看上这点权力?坐牢而已。你要不愿意,我可以将庆国国主的位置禅让给你。”
寇天赐果断摇头,笑嘻嘻的道:“还是您来吧。孩儿不想继续再在韩地窝下去了。弹丸大的地方,称王称霸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也就高丽人乐在其中。
孩儿觉得此地就是一个牢笼。
孩儿替您坐了这么多年牢。
如今该您坐了。
孩儿要坐着大船出海去畅游,要去西阳看伯叙,要去汴京城看赵润。”
寇季笑骂道:“宝庆有孕在身,不久以后,就要生产了。在此期间,你那也别想去。”
寇天赐听到此话,有些尴尬。
没经过寇季的允许,跟宝庆圆房,他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寇季。
寇季心里清楚,寇天赐不喜欢这个话题,所以就转移话题道:“你和伯叙造出来的大船,我在渤海府的时候见到了。
比大宋镇东军和镇南军用的海船好了不少。
但还是不够。”
寇天赐一愣,皱着眉头道:“我和伯叙交流了许久,又跟大匠们研究了许久,造出了能载一千三百人的海船,已经是极限了。
没办法再大了。
没有那么大的木料能做更大的龙骨。”
寇季淡然一笑,“就没想过用钢铁锻造大船吗?若是一艘船,整体上用钢铁锻造,碰上了其他的大船,根本不需要动用什么兵器,横冲直撞的撞过去,就能将木船撞成碎片。”
“铁船?谁划得动?”
寇天赐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拍了拍寇天赐的肩头,没有再多言。
寇季让寇天赐站在了一边,他接受了韩王府的属官和南北两府的知府参拜以后,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让寇天赐领着他们去见向嫣了。
寇季并没有在他们面前摆庆国国主的普。
诚如寇天赐所言,庆国,弹丸大的地方而已。
也就是大宋一府之地。
寇季实在很难将其当成一个国家看待。
寇季、苏洵、包拯,那都是治理过比庆国大了足足三十多倍的大宋的。
小小庆国,还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
他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喝茶之余,都能将庆国料理好。
寇季在寇天赐领着韩王府的属官去拜见向嫣的时候,赶到了鸭绿江边的不远处,见了原元山铁骑和原悍山军的几个统领。
他们才是寇季的心腹,也是寇季的根基。
寇季陪着他们聊了许久,天南海北的聊了足足两日,巡视了一圈他们驻扎的营地,询问了他们有什么困难。
他们面对寇季,也没有客气。
衣食住行方面,他们几乎没什么要求。
在庆国,他们是人上人,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有罪籍帮他们种地、赚钱,所以他们不缺吃穿。
他们只希望寇季能管一管庆国境内的娶妻问题。
庆国境内娶妻有啥问题呢?
罪籍找不到媳妇,宋人十个八个的娶。
在那些罪籍们眼里,女子嫁给宋人,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再加上此地的女子有依附强者的习惯。
然后,几乎所有罪籍当中的女子,都想尽了办法嫁给了宋人。
罪籍当中的男子完全娶不到媳妇。
若仅仅是如此,他们心里倒不会在乎。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的子孙后辈,一个个取了十个八个媳妇,掉进了温柔乡,死活不肯出来。
一个个没有多少斗志,只想享福。
没有人愿意子承父业。
他们打了半辈子仗了,打仗已经深入骨髓了。
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后辈能接替他们,成为军中的悍卒。
可他们的子孙后辈没有子承父业的意思。
所以他们很不高兴。
寇季了解的这个情况以后,稍微思量了一下,果断的决定,推行全民兵役制度。
寇季比任何人都清楚,武力才是一个政权的根本。
一个政权若是失去了武力,那就离死不远了。
庆国的宋人有资格享福,因为他们的一切富贵都是他们自己双手拼杀出来的。
但是享福的同时,绝对不能荒废武力。
不仅如此,还得不断的加强武力。
寇季将自己的想法跟军中的几个将领说了一下,得到了他们一致响应。
辞别了军中的将领以后,寇季带着人,跟着寇天赐赶往了已经更名为庆都的韩都。
韩都的城池并不大,不及汴京城三分之一,已经发展了多年了,人口也没有暴涨上去。
繁华程度更没办法跟汴京城相比。
唯一可取的就是在韩都内有一座天下最大的书院,占地面积,书籍储备良,超过了大宋任何一家国学。
山长寇准,更是有天下圣贤之名。
寇季站在韩都外,看着那低矮的城墙,看了许久,最终决定将韩都拆了重建。
韩都内除了文昌书院外,剩下的地方全部拆了重建,包括那个看着比汴京城原寇府大宅大不了多少的原高丽王宫。
不是寇季想要劳民伤财,实在是韩都没有一件寇季看得上眼的。
别的不说,就拿下水来说。
汴京城的下水道里能跑马,江宁府的下水通道足足有六尺长。
而韩都内的下水道,就只有桶口粗细。
最关键的是,还不是遍及整个韩都,而是直通原高丽王宫和高丽几个大勋贵的府邸。
寇季在领着人入城的时候,一边巡视韩都,一边考虑着重建的计划。
到了韩都的原高丽王宫,寇季让寇天赐和向嫣看着安置跟随过来的人,他带着苏洵、狄青、包拯前去文昌书院里拜见寇准。
文昌书院很大,里面有树林、有假山流水、还有池塘、廊道、亭台阁楼更是多不胜数。
在文昌书院内,有两个巨大的建筑。
一个是集体讲学用的思贤堂,一个是用于藏书的白石楼。
思贤堂很大,是个圆环形。
外环是一圈廊道,廊道的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先贤文典籍。
读书人可以在廊道里读书,也可以坐在廊道边上的长座上欣赏先贤典籍。
内环也是一圈酷似廊道的样子,只不过没有廊道那么多的柱子。
脚下有三阶,每一阶长八尺。
上面放着桌椅,桌椅边上还立着一个书架。
每一套桌椅书架,配备一位学子。
先生就在正中露天的圆台上讲学。
圆台四周是一圈圆形的水环,似乎通着地下水脉,有活水流淌。
雨天下的雨,也会汇入水环中。
白石楼是一个占地面积比思贤堂还大了十倍的藏。
通体以白石搭建,有三层,高四仗,雕刻了许多颇具汉家文风的东西。
在白石楼四周,是一圈环形湖,环形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防火。
三层白石楼。
第一层是巨大的抄本和印刷本的藏书室。
第二层原籍藏书的地方,一般不对外开放。
第三层是藏一些名家孤本的地方。
目前一层已经有二十万册书籍,二层和三层相对会空旷一些。
毕竟庆国文昌书院建立不久,底蕴还没那么深厚。
以后大食书籍中的一些珍品被藏入其中。
一些不怎么珍贵的会放在二层。
一层全部放的是手抄本或者印刷本,供人翻阅。
毁了就毁了,不用心疼。
寇季带着人在文昌书院里找了一圈,最后在思贤堂内找到了寇准。
寇准坐在思贤堂内的圆台上假寐,身边有两个老仆伺候着。
寇季到了以后,并没有惊动寇准,几个人就在一旁候着。
一直到寇准醒了,寇季、苏洵、包拯、狄青四人才迎上前。
寇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人不仅没见老,反而变得又年轻了许多,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如今彻底变成了一头黑发。
若不是他脸上的皱纹并没有消减,寇季都会认为他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祖父……”
寇季跪在了寇准身前呼唤了一声。
寇准愣愣的打量了寇季两眼,在寇季身边盘桓了一圈,狐疑的道:“王曙舍不了富贵?”
寇准心思通透,没看到王曙的身影,就知道王曙舍不得汴京城的富贵,没有跟寇季一起到庆国。
寇季清楚,寇准在意的不是王曙,而是王寇氏和王远。
寇季略微摇了一下头。
寇准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失去了你我祖孙庇护,他还想留在汴京城享福,他想得美。
就他那点本事,没有你我祖孙庇护,根本撑不起现在的职位。
被人拉下马是迟早的。”
寇季直言道:“这种事情,我没办法帮他做选择。他自己决定留在汴京城,我只能顺了他的心意。”
寇准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他自己犯蠢,我们祖孙能帮他一次,帮不了他一辈子。
凭借着你我祖孙留下的福泽,他无论犯多大的事情,都能保住性命,至于官爵,不提也罢。”
寇季点点头。
寇准看着寇季,笑呵呵的问道:“功成身退,是不是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寇季淡然笑道:“还好……”
寇准哈哈大笑,“当初你劝诫老夫功成身退,老夫心里难受了好些年。如今也该你小子难受了。
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你难受,老夫就想笑。”
寇季哭笑不得的看着寇准。
寇准大笑了好久,絮絮叨叨的道:“你既然到了,那韩地的一切就不用老夫操心了,老夫可以醉心于学问了。
无事一身轻,快哉!美哉!”
寇季好笑的道:“就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地方,还需要您操心?您的学生梁适,治理起此地,都轻而易举。”
寇准感叹了一句,“有些人不省心啊。”
寇季一愣,皱眉道:“族人?”
寇准点点头。
寇季沉吟着道:“我不记得许过他们什么特权。”
寇准幽幽的道:“咱们寇氏从没有以王族自居,可此地的百姓都将我寇氏当成王族。一些族人,被人吹捧的多了,自然就膨胀了。”
寇季皱眉道:“祖父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寇准低声一笑,道:“老夫之所以纵容他们,就是想给天赐孩儿练练手。只是你如今接手了此地的权柄,那他们就无用了。
人是老夫放纵出来的,但是老夫没心思去搭理他们。
所以就交给你处置了。”
寇季眉头一展,哭笑不得。
寇准笑问道:“听说你要拆了韩都重建?”
寇季笑道:“我只不过是在韩都门口感慨了一句,祖父就知道了?”
寇准笑着道:“有人总以为巴结好老夫,就能得到大好处。”
寇季点头笑道:“些许小人尔,无需理会。我确实有重建此地的想法。”
寇准直言道:“营造一座城池,需要花费的钱财可不是一星半点。以韩地如今的税赋,还不足以帮你营造一座你心目中的城池。”
寇季爽朗的笑道:“您恐怕对我的财力有所误解。”
寇准迟疑道:“天赐到了此地以后,为了治理此地,前前后后撒出去了四千万贯钱。你还有钱?
如今别说是正经百姓了,就是那些罪籍,如今都过着顿顿吃白面的日子。
此地的罪籍没有闹过事,一部分是因为你设立了户长制的缘故,一部分就是因为顿顿有白面吃。”
寇季笑道:“您老怕是从来没有关系过家里到底有多少钱财。”
寇准沉吟道:“四千万贯仅仅是一部分?”
寇季笑道:“一成吧。”
寇准倒吸了一口冷气。
寇季周遭的苏洵、包拯、狄青也瞪大了眼。
“这么多?!”
寇准失声问道。
寇季笑眯眯的道:“我这个大宋财神,又不是吹出来的。元山铁骑和悍山军在外面的时候,纯粹就是抢劫,抢的还是富庶的地方。没点丰厚的家底,那才奇怪呢。”
寇准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不轻不重的道:“那你造吧……能造多大造多大。”
顿了一下,寇准又补充道:“器械作坊、造船作坊,也得扩大。最好再重新营造一下海边的三处码头。
还有钱庄,那可是个好东西,最好能一次性在此地各府、各州、各县立起来。
通往各处的官道,必须重新扩建。
驿舍、官衙,最好也重建一番。
各地的蒙学、县学、府学,也得重建一番,里面最好建上藏。
最最关键的是,必须用我大宋的匠人。”
寇季一愣,失笑道:“您老还真是不客气。知道我手里有一点闲钱,就可劲的花。”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老夫这么说,也是为你好。”
寇季点头笑道:“我自然知道祖父您的心思,您是想借着这一次全境的重建,将此地所有高丽的痕迹抹除干净,为我寇氏奠定稳固的基业。”
寇准哼了一声,“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