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6章 合格的当家大娘子
华夏自古以来都十分重视入土为安。
亦有死者为大的说法。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人陵寝。
但凡是故意或者刻意动人陵寝的,几乎就是缺德冒烟的代名词。
动自己祖宗的陵寝,那就是大不孝,猪狗不如。
华州寇氏的人,拿寇准的伯父、寇季的二曾祖的遗骨做筹码,要挟寇准,简直是猪狗不如。
道德二字,已经被他们无情的践踏。
贪欲迷失了他们的双眼,使得他们越过了道德底线,疯狂的起舞。
纵然是一直对族人怀着一种友善态度的寇准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是其他人。
寇季听完了寇准的一席话,沉声道:“寇氏在华州也算是华族,他们拿祖先遗骨做筹码,就不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吗?”
寇准眼中充满了看透俗世的光芒,讥笑道:“他们只要高官厚爵,他们才不会在乎别人戳他们脊梁骨呢。”
寇季面色微微一冷,“我之前还想着,他们虽然不堪,但好歹是族人,迁他们到封地上去,能多富贵几代。可如今看来,确实没必要迁他们过去了。”
寇府的王爵是世袭罔替,纵然坐在王位上的人不堪,只要大宋还存在,只要大宋不削藩,那就一定会扶持着姓寇的人一直在王位上坐下去。
寇氏的族人若是迁移到了高丽,必然会跟着沾光,多富贵好几代。
可如今寇氏的族人连道德底线都不顾了。
那寇季就不想搭理他们了。
“此事我会奏明官家,让官家给我们寇府和寇氏做一个割裂。不过一旦官家下旨给我们寇府和寇氏做了割裂,民间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散步对你我祖孙不利的消息。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
但祖父您好不容易得来了圣贤的名声,若是因为一群小人给毁了,那就划不来。”
“老夫生于寇氏,被寇氏的人牵连,老夫认了。终究是老夫醉心于政事,无暇教导他们,才让他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寇准摇着头,叹息了一声,显得十分的落寞。
寇季见此,安慰道:“祖父不必自责,该给的都给了,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祖父在出仕以后,派人在华州建立了寇氏族学,更是请动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去教导寇氏子弟。
可他们没看到祖父您帮他们搭建的青云梯。
反倒是在歪门邪道上越走越远。
如今居然得寸进尺,以先人遗骨相要挟。
简直是恬不知耻。”
寇准苦着脸,叹气道:“可惜了你二曾祖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一群背宗忘族的后人。”
寇季略微一愣,沉吟着道:“祖父是担心他们真的动二曾祖的遗骨?”
寇准没有隐瞒,点头道:“你二曾族真的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当年老夫年幼的时候,你曾祖父在魏王府做记室参军。老夫是在你二曾祖辐照下长大的。
你二曾祖虽然不及你曾祖父有才学,但人却比你曾祖父有趣。
他在教授老夫学问的时候,总是能引经据典,抖的老夫哈哈大笑。
老夫最喜欢听他调侃古人。
老夫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你二曾祖教老夫背杜甫诗集的时候,调侃杜甫一把年纪了,还去追求人家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个老不羞。
说来也怪,先生们将的学问,老夫总是记不住。
可你二曾祖讲的学问,老夫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有你二曾祖教导,老夫不及弱冠,便高中进士。
所以,你二曾祖的遗骸,别人可以糟蹋。
但是老夫得护着。”
寇氏,可不是什么寒门,而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寇准先世曾居太原太谷昌平乡,后移居冯诩,最后迁至华州下邦,其远祖苏岔生曾在西周武王时任司寇,因屡建大功,赐以官职为姓。
寇准的父亲,也就是寇季的曾祖父寇湘乃是后晋开运年间考中进士甲科状元。后应诏任魏王记室参军,因屡建功勋,被封为国公,追赠官职至太师尚书令。
寇准的旧事,寇季几乎都知道。
听到了寇准担心二曾祖的遗骸,寇季沉声道:“此事祖父不必担心。待到官家给我们做了割裂,我会派人去华州盯着此事。
他们若是敢动二曾祖的遗骸,我一定会让范仲淹治他们一个不孝的罪名,然后将他们发配到燕山府去。
到时候我会吩咐镇守燕山府的杨义,好好照顾照顾他们。
我会保他们性命无忧,但他们再也不可能享受荣华富贵。”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我寇氏,怎么会变成这样……”
寇季坦言道:“名门望族,世家大户传承的久了,总会出问题,没有只兴不衰道理。要时常的修剪上面长出来的枝枝蔓蔓,才能让它长久的延续下去。
华州的寇氏以后或许会落寞。
但韩地的寇氏,正在崛起。
您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寇准听到此话,失笑道:“你倒是会说好听的哄老夫开心。”
寇季沉声道:“那我随后的话,恐怕就要令你不开心了。”
寇准愣了一下,叹气道:“你要说的是你爹和你那些弟弟?”
寇季点头道:“虽然祖父您未将他们纳入您新立的族谱。但他们终究是我爹和我弟弟。只要您活着,我活着,就没办法彻底的割裂干净。
所以他们即使不在您新立的族谱内,也要跟着天赐去韩地。
他们对天赐而言,都是血亲长辈。
他们要是为难天赐的话,天赐反倒不好处理。
虽然我告诉过天赐,到了封地以后,山高皇帝远的,他想怎样就怎样。
可事实上,真到了封地以后,他们要是为难天赐,天赐也不好下狠手。
因为世俗的一些礼法,不是说你离开了大宋,就可以弃之不顾。
世俗的礼法已经刻在了我们骨头里。”
下狠手处置血亲后辈,那就公正无私。
可下狠手处置血亲长辈,那就要背上一个弑字。
寇天赐真要是背上了一个弑字,手下的人可就不好管了。
人家心里肯定会对你有想法的。
寇准听完了寇季一席话以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回头你别去老宅了,老夫去一趟。
这个家里也该立一立规矩了。
若是你爹和你那些弟弟不遵从。
那就别怪老夫心狠。
你爹能拿捏你,老夫也能拿捏他。”
说到此处,寇准撇了寇季一眼,“老夫真做了什么狠事,你也别怪老夫。”
寇季闻言,赶忙道:“不敢责怪祖父……”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嫌弃的道:“你小子比老夫心还狠。”
寇季一愣,哭笑不得的道:“祖父何出此言?”
寇准哼哼道:“你明明猜倒了老夫会下何种狠手,却不阻拦老夫。”
寇准能下那种狠手?
抢在寇礼为难寇季或者寇天赐之前,将他逐出府门。
让其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等寇礼变成了孤魂野鬼,他就算再作,也跟寇府无关。
寇礼可是寇季的亲爹,寇季明明猜倒了寇准下狠手以后,很有可能将寇礼逐出府门,却并没有阻止。
寇准自然要埋怨一下。
寇季听到了寇准的埋怨,失笑道:“在我诸多长辈当中,也就您拿我当血亲。”
寇季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可寇准看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寇季那话是什么意思,寇准心里清楚。
寇季如今的血亲长辈,只有寇准和寇礼。
寇准当寇季是血亲,可寇礼却没有。
寇礼在寇季面前,完全没有一个当父亲的样子,也没有担起父亲的责任。
寇礼对寇季,比民间认的那种干亲都不如。
寇季可是寇礼亲生的,不是路边上捡的。
寇礼如此对寇季,实在是愧为人父。
寇季说出刚才那句话,只是有感而发。
可寇准却觉得寇季那句话里充满了酸楚。
寇准缓缓起身,有些怜惜的对寇季道:“你刚刚封王,风头正盛,不适合出去晃荡,难免引人话柄,近几日就在府上待着歇息,陪一陪妻儿,别出去。
奏请官家割裂寇氏的事情,写一封奏疏递进去就行了。
老夫回头会亲自到宫里去找官家。”
在朝堂上,功劳太大的话,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特别是功劳大,手里的权力更大的时候,就更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在风头正盛的时候出去晃荡,总会被一些人嫉妒、构陷。
寇准当年就是因为风头太盛,被王钦若构陷,最后被罢了相位。
寇准吃过亏,所以不愿意看到寇季吃亏。
寇季随后可是要留在汴京城的,而不是去韩地就封。
若是寇季随后会离开汴京城,去韩地就封的话,寇季才不在乎这些。
寇季知道寇准是一片好意,也就没有拒绝,点头笑道:“知道了,祖父……”
寇准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背负着双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寇季的卧房。
寇准离开以后没多久,向嫣重新出现在了卧房内。
手里依旧端着一碗参汤。
向嫣走到了寇季身边,顺手将手里的参汤递给了寇季,“妾身刚刚温了一下,你趁热喝……”
寇季笑着点了点头,端过了汤碗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向嫣上下打量着寇季,低声道:“相公你瘦了……”
寇季喝了一口参汤,笑着道:“我倒是觉得自己胖了。”
向嫣摇头道:“不仅瘦了,还黑了不少……”
寇季一口闷了碗里的参汤,放下了碗,感慨道:“出征在外,哪有不瘦不黑的道理。比起那些阵亡的将士,我幸运多了。
我身上唯一的伤势就是此前策马从河西赶到幽州的时候,两腿上摩出的血痕。
其他人身上,不是刀伤就是箭伤,更有甚者还丢了命。”
向嫣指了指寇季的肩头,“你身上还有此前受的箭伤。”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是在西夏战场上受的伤,又不是在河西和辽地受的伤,不能算。”
向嫣认真的道:“都是你的功劳,怎么可以不算。”
寇季失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到此处,寇季看着向嫣,略带愧疚的道:“这一年辛苦你了。”
寇季征战辛苦,可向嫣打理寇府庞大的家业,照顾寇准,照顾寇天赐和寇卉,也辛苦。
向嫣听到寇季此话,展颜一笑,“相公你出去了一趟,帮妾身搏了一个王妃,辛苦的是相公。”
其实向嫣并不是在乎王妃的身份。
她真正在乎的是,这个身份是寇季为她拼来的。
王妃对其他大部分人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但是对向嫣并非如此。
向氏又不是小门小户。
向敏中活着的时候,前往向府,求娶向嫣的皇族又不是没有。
其中便有以后能承袭王位的。
向嫣要是贪王妃的身份,恐怕早就嫁进了赵氏,又怎么可能便宜了寇季呢。
寇季见向嫣笑容灿烂,就忍不住道:“此前的事情,是我不对……”
向嫣笑着道:“相公说的是此前在开封府驿站发生的事情吗?”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既然知道,你还问。”
向嫣道:“妾身知道相公公务繁忙,所以相公效仿圣贤,过家门而不入,妾身能够理解。
只是天赐儿和卉丫头却不理解。
卉丫头在你策马狂奔过去以后,哭了好一场。
妾身怎么安慰都没有。
最后还是天赐儿忍住了哭腔,陪着妾身一起哄,才哄好。
之前你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到了府上以后,卉丫头可是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也不知道谁跟她说相公最喜欢钱财。
所以她特地在你回京的时候,偷了妾身手里的钥匙,从库房里搬了几箱子黄白之物,在你面前撒给了百姓。
她说她当时隔着老远,看到你脸都被气变色了,高兴的笑了大半天。”
寇季听到此处,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向嫣掩着嘴笑道:“那丫头被你惯坏了。”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叹气道:“她胡闹你也不管管?”
向嫣失笑道:“她可是你的宝,妾身怎么敢管?再说了,那丫头现在慢慢的也有自己主见了,纵然是妾身不给她钱花,她也能从其他地方诓来钱。
之前寿王在京城的时候,她就从寿王手里诓骗了一箱金叶子。
那可是曹皇后私底下送给寿王的体己钱,让他用来赏赐宫人的。
却被卉丫头骗了一个干净。
还有宝庆那个丫头,跟卉丫头穿一条裤子。
两个人凑在一起,那真是无法无天。
别人知道她们一个是你闺女,一个是你儿媳妇,所以不敢管,也不敢得罪。
纵然是宝庆那丫头的亲娘张嫔,碍于你的面子,也很少责罚她。”
寇季挑起了眉头,笑着道:“我面子就那么大?连后宫的嫔妃都要给我面子?”
向嫣笑着点头,“那可不……汴京城里如今都在盛传,说你的面子,可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面子还好使。
你那几个弟弟,借着你的面子,没少收别人的钱。
不仅如此,还给人家许了官爵。”
寇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此事你都知道了?”
向嫣愣了一下,笑着道:“刚才祖父告诉你的?说起来,此事还是我告诉祖父的。你那几个弟弟,收人钱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
公公那边处理了一些,还有一些处理不了的,就上门来找妾身。
你不在,公公又找上了门,妾身就只能看着给处理了。”
寇季沉声道:“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你也笑得出来?”
向嫣笑着道:“妾身只是觉得你那几个弟弟傻的可爱。”
寇季疑问道:“什么意思?”
不等向嫣开口,寇季却已经猜出了向嫣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他们胡作非为,是有人在背后教唆的?”
向嫣笑着点头,道:“他们才多大一点,平日里欺负欺负人就顶天了,哪有那个胆子在背后给人许官许爵?”
“谁?”
“相公可记得范讽此人?”
“……”
寇季皱眉道:“此人不是已经被贬出京了吗?当时我还想着收拾此人呢。只是后来给忘了。
你的意思是我那个几个弟弟胡作非为,背后是范讽在教唆。”
向嫣坦言道:“不仅仅有范讽,还有范讽背后的一个学社。名义上是一个以文会友的学社,可是背后却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寇季微微眯起了眼,“我原以为此人离京以后,会收敛一二,没想到如此不知死活。”
寇季看向向嫣道:“此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我会处理。”
向嫣笑着摇头道:“那可晚了。府上的人查到范讽背后的学社弄了不少脏钱,便派人去将那些脏钱拿回来,顺便给范讽一个教训。
可派去的人出手太重。”
说到此处,向嫣便不再开口。
寇季却明白了向嫣的意思。
范讽,以及范讽背后的学社,八成是没了。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着向嫣。
向嫣盯着寇季道:“相公你征战在外,妾身一个人守家。总有那么一些不开眼的东西,以为你不在,妾身就好欺负。
妾身只能让人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咱们寇府,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即便是官家、皇后,见了你和祖父,那也是以礼相待。
一群跳梁小丑,居然敢打我寇府的主意,那妾身就只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寇府的手段。”
寇季听到此处,忍不住感叹道:“你还真是一位合格的当家大娘子……”
向嫣轻声笑道:“相公别觉得妾身的手段酷烈就行了。”
寇季笑着道:“你做得对,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应该强硬一点。此前我征讨西夏的时候,你娘家的人就被人教唆着,想从你手里抢夺我寇府的家产。
现在又有人在背后利用我寇府的人。
你娘家的人,你没办法惩治。
但是其他人你却可以。
府上留下了那么多人,就是给你用的。
必要的时候,总得让人见识见识我寇府的手段。
免得别人都以为我寇府是一门活菩萨。”
向嫣笑着道:“相公不怪妾身就好。只是有一件事妾身要提醒相公,你那几个弟弟,尝到了收人钱财的甜头,即便是范讽等人被处置了。
仍然不知道收敛。
汴京城里一些有身份的人,没人搭理他们。
但是那些青皮混混,倒是跟他们混的很熟。
相公若是无暇顾及的话,妾身可以管教管教他们。”
寇季愣了一下,疑问道:“怎么管教?”
向嫣坦言道:“妾身是没办法对付他们,但却能警告那些青皮混混。只要将他们身边的青皮混混处理干净了。
他们自然也就变乖了。”
寇季摇头道:“治标不治本。此事你不用管了,祖父回头会处置。”
向嫣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夫妻二人在卧房里说了一些私密话,温存了一会儿。
一直到了晌午过后。
寇季才出了卧房。
寇季准备去找一找寇卉,安慰一下寇卉。
可出了后院,到了另一处别院,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廊道里安置的石桌前,大眼瞪着小眼的看着对方。
双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对方。
在廊道不远处,一群家仆们凑在一起,盯着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窃窃私语。
寇季稍微打量了几眼,凑上前,疑问道:“什么情况?”
家仆们回身,见到了寇季,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喜,然后慌张的向寇季施礼。
“王爷……”
寇季不等他们弯下腰,就摆手道:“不必多礼,跟我说说,廊道里的那对父子是什么情况?”
“回王爷,西阳郡王和西阳郡王世子见面以后就是这样,两个人在哪里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也不说话,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小人们觉得好奇,就凑过来看了几眼。”
“……”
寇季狐疑的挑起了眉头,“两个人不说话,坐了一个时辰?闹什么妖呢?”
寇季嘀咕了一声,对家仆们摆了摆手。
“你们先下去,我过去瞧瞧。”
“喏……”
家仆们躬身施礼以后,匆匆的离开了廊道处。
寇季迈步赶到了廊道里的石桌前,朗声喊道:“你们父子在做什么,参禅吗?”
第0907章 懂事的儿子,憨憨的爹
自从刘亨当年征讨西夏的时候离开了汴京城以后,刘亨和刘伯叙父子就再也没见过。
虽然中途刘亨回过一趟汴京城,可当时情况特殊,所以父子二人并没有会面。
数年不见。
刘伯叙已经从昔年那个需要牵着刘亨手指认路的小家伙,长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刘伯叙是汉吐两族的混血。
肤色、发色,跟宋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眼睛和鼻梁却带有吐蕃人独有的特点。
最主要的是,还挺好看的。
妥妥的一个俊俏少年郎。
父子二人分别了多年,所以难免有一些隔阂存在。
二人明知道对方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却都不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虽然在刘亨不在的日子里,刘伯叙曾经无数次找自己的寇伯伯询问刘亨的去向,也曾向往着跟刘亨会面。
可是当刘亨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亨觉得自己没给刘伯叙一个完整的家,心里对刘伯叙有愧,所以也不开口。
于是乎父子二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在了寇府的廊道里。
直到寇季出现,打破了他们父子中间的僵局。
刘亨和刘伯叙听到了寇季的呼喊声以后,收回了看着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
刘亨干巴巴的笑道:“四哥……”
刘伯叙则规规矩矩的向寇季一礼,道了一声,“四伯……”
寇季打量了父子二人一眼,狐疑的道:“你们父子两个什么情况?”
刘伯叙抿着嘴没有言语。
刘亨假装洒脱的笑道:“多年不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寇季摇头笑道:“总是要开口的。你们父子两个总不可能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吧。”
刘亨挠了挠头,笑着道:“也对……”
说完这话,刘亨目光落在了刘伯叙身上。
刘伯叙感受到了刘亨的目光,也看向了刘亨。
刘亨盯着刘伯叙,大大咧咧的道:“小子,我是你爹,你大伯干了蠢事,害了我们全家,也害了你大娘和你娘。
你爹我没守住你大娘和你娘,是我对不起你。
还有你舅舅,非要跟我大宋作对,被你四伯给宰了。
你也别怨你四伯,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宰了你舅舅。
但你舅舅终究是你舅舅,害你没了舅舅,是你四伯不对。
你四伯的债,你爹我抗了。
你爹我也没杀大本事,就给你搏了个王,算是给你的补偿。”
刘伯叙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刘亨,微微张着嘴,一脸愕然。
你确定你是我爹,不是憨憨?
寇季以手扶额,嘴角不断的抽搐。
寇季以前总觉得,在汴京城的众多权贵中,他是最不会教育儿子的,也是最不会跟儿子相处的。
如今看到了刘亨,寇季才发现,他跟刘亨比起来,居然是一个合格的不能再合格的爹。
寇季放下手,黑着脸,眼看着刘亨这厮还要胡说八道,就忍不住开口,“你好歹也是个郡王,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像点样子。”
刘亨尴尬的挠了挠头。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对刘伯叙招了招手。
刘伯叙瞥了一眼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爹,顺从的走到了寇季身边。
寇季想要抬头去抚摸刘伯叙的脑袋,但是一抬手,意识到刘伯叙已经长大了,所以手就放在了刘伯叙的肩头。
“孩子,别听你爹胡说八道。他在倭国待的时间长了,被倭人同化了,脑子出了一些问题。
过些日子就好了……
你娘的事情,确实是你大伯害的。
但是你大伯已经亡故。
所以你就不要再记住此事了。
我和你舅舅之间的仇怨,那是各为其主。
现在你可能还不太懂,等你长大一些,你就应该懂了。”
寇季用温和的语气向刘伯叙解释着刘亨刚才那一番浑话。
刘伯叙认真的听完了寇季的讲述,然后板着小脸,郑重的道:“四伯,各为其主的道理,侄儿已经懂了。
侄儿从小就没有见过舅舅,跟他也没什么感情。
侄儿是您一手养大的,也是您教侄儿做人的道理。
侄儿只记得您对侄儿的恩。”
寇季欣慰的看着刘伯叙,赞叹道:“小家伙是真的长大了,不错不错。”
刘伯叙是寇季看着长大的。
刘伯叙如今如此懂事,寇季心里真的很欣慰。
“去找天赐,一起去工部,看一看工部藏着的海船图,顺便带一些人将那些海船图画下来,然后好好研究研究,以后用得着。”
“知道了,四伯……”
刘伯叙答应了一声,准备迈步离开。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刘亨一眼。
他站在原地迟疑了又迟疑,最终还是默默的走到了刘亨身边,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轻声呼唤了一声。
“爹……”
“哎!”
刘亨激动的答应了一声。
刘伯叙却已经垂着脑袋离开了。
刘亨一脸激动的站在原地,嘴张了又张,想让刘伯叙停下多叫几声,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寇季在刘伯叙离开以后,忍不住瞪了刘亨一眼,批评道:“你就是这么给人当爹的?”
刘亨一边往刘伯叙离开的地方张望,一边挠着头道:“也没人教我啊。”
寇季差点被气的吐血。
刘亨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看到了寇季神情不对,赶忙道:“四哥,你是知道我爹当年是怎么对我的。
我只是学着我爹……”
不等刘亨把话说完,寇季就毫不客气的道:“得了吧。你爹那是外冷内热。你存粹就是憨、莽、彪。”
刘亨尴尬的一笑。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没好气的道:“伯叙入寇府以后,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是却没有做。
我想陪他,天赐也想陪他。
但是他没答应。
我知道,他是等你这个当爹的回来陪他。
我都一一记下了,就放在书房里。
回头我拿给你。
你照着上面记下的,带着伯叙去做一遍。
相信他会跟你亲近不少。”
说到此处。
寇季顿了一下,盯着刘亨质问道:“你确定要将王位传给伯叙,让伯叙一个人去倭国?他才刚刚见你,你又撇开他,你就不怕他恨你?”
刘亨闻言,脸上有些迟疑。
寇季继续道:“你可以先去倭国,当几年的西阳郡王,等到伯叙彻底长大了,将王位传给他,再回来也不迟。
你念及我们的兄弟情分,想留下来陪我,我能理解。
但你也得念及一下你和伯叙的父子情分。”
刘亨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寇季见此,道:“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告诉我。”
丢下了这话,寇季迈步离开了廊道。
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刘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四哥,你舍得了天赐,我又为何舍不下伯叙?你和官家随后要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倒一些。
我怕官家护不住你,所以我想留下来护一护你。
等到你干完了大事,我们兄弟再扬帆远航,去高丽,去倭国,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陪天赐、陪伯叙。”
寇季脚下一顿,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刘亨冲着寇季的背影喊道:“我就剩下你和伯叙两个亲人了。我不想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有事。
伯叙去倭国,自有我的旧部辐照。
种世衡去了倭国,都未必有伯叙吃得开。
伯叙去倭国,可以说十分安全。
但是你留在汴京城里却不一样。
明里暗里有那么多对手。
你需要我帮手。”
“哎……”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回身,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先给伯叙找一门亲事吧。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倭国。
你昔日在皇城司和军中的旧部,能招揽多少就招揽多少吧。
倭人固然恭顺,但刀柄必须握在伯叙手里。
还有,回头我要是顾及不到,你就带着天赐和伯叙去一趟刑部大牢。
找几个罪大恶极的,让天赐和伯叙去当刽子手。
他们是要承袭王位的人,不会杀人可不行。”
刘亨咬着牙,重重的点了点头,“四哥,你把伯叙教的很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爹,我什么也给不了伯叙。
但是你把我欠的,都补足了。
我应该谢谢你。”
“我是他伯父,教他是应该的……”
寇季丢下了这句话,再也没有搭理刘亨,匆匆离开了廊道。
寇季离开了廊道,走了很远,才停下脚步,脸上神情十分复杂的变换了许久。
“你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在寇季背后响起。
寇季回过身,就看到了赵絮俏生生的站在自己背后。
比起以前,赵絮彻底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亭亭玉立,十分动人。
寇季上下瞥了赵絮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在考虑你为何还不嫁人,我寇府的家底都快被你吃空了。”
赵絮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本公主吃的又不是你寇府的。本公主有自己的食邑,四时还有体己钱。”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还赖在我寇府混吃混喝?”
赵絮嬉皮笑脸的道:“在寇府待着舒服啊。宫里死气沉沉的,公主府也没什么人气。不论是宫里的人,还是公主府的人,一个个都像是假人。
说话假,笑容也假。
一点儿也不像是寇府有趣。”
寇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全天下的青年才俊任你挑,你就挑选不出一个如意郎君?”
“狄咏算吗?”
赵絮疑问。
“狄咏?”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愕然的道:“狄青的次子?那个一岁半的奶娃娃?你是疯了吗?”
狄青如今有二子。
长子叫狄谘,五岁。
次子叫狄咏,一岁半。
次子是狄青出征河西,抵御黑汗人的时候,曹家二姐生的。
狄青长的俊俏,曹家二姐也冒昧。
他们二人的后代,长的自然不赖。
狄谘虽然只有五岁,但是放在小孩堆里,颜值压倒一大片。
只是狄咏还小,只有一岁半。
赵絮居然把狄咏当成如意郎君?
赵絮多大了?
二十多了。
二十多了,贪一个一岁半的娃娃。
可不就是疯了吗?
赵絮笑容灿烂的冲着寇季眨了眨眼,道:“先生,你是不知道。狄青家里的那个狄咏特别好看,软软的、白白的、圆滚滚的。
每次我去狄府做客,都想抱着他。”
寇季闻言,略微愣了一下,“狄家一门进京了?”
赵絮点头,“年前就进京了。住在我皇兄赐的大宅子里。师母经常带我去做客。”
寇季缓缓的点了点头,“以狄青如今的身份,官家确实该赐一套汴京城的宅子给他。”
说到此处,寇季瞪了一眼赵絮,“你是把狄咏当成如意郎君吗?你是看人家小娃娃可爱。”
赵絮吐了吐舌头,哼哼道:“我就随口一说。”
寇季揉了揉眉心,道:“你在我府上待了这么多年了,见了无数的青年才俊,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赵絮摊开手,坦言道:“把包拯和苏洵合在一起,我就有了,把他们两个拆开,我就没有了。
我想找一个像是苏洵一样,能逗我笑的。
也想找一个像是包拯一样,默默的对我好的。”
寇季有些头疼的道:“有这种人吗?再说了,苏洵已经成婚了,孩子都有了。包拯倒是没成婚,你喜欢包拯吗?”
赵絮果断摇头,一脸真诚的盯着寇季道:“不喜欢,跟着包拯我会吃苦的。”
寇季一脸愕然的瞪起眼。
赵絮认真的道:“包拯太节俭了,他明明不缺钱,却过的像是个苦行僧。他跟我传递书信,好多信上面都带着菜油味。
他肯定是在夜里,点着菜油灯,写的信。”
大宋的豪门大户,几乎都是用蜡烛照明。
一些人也会用松油灯。
只有贫寒百姓家里,才会用菜油灯照明。
包拯家里可不穷,其父包令仪做过官,家里是肥东少有的大户。
虽说其父已经过世,可留下的家业并不小。
包令仪去世的时候,包拯已经高中进士。
所以几个兄弟分家产,他的兄长们也不敢像是演绎话本中那么欺负他。
所以他分了不少家产。
所以他用得起蜡烛。
再加上他如今出仕,坐上了一府观察使,每个月的俸禄不少。
他就是把蜡烛当柴烧,也消耗的起。
就是如此,包拯还要点菜油灯,可见他确实节俭。
寇季盯着赵絮,沉吟道:“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不需要在意这些。无论是你,还是包拯,根本不需要为三餐担忧。”
赵絮可是赵祯唯一的妹妹。
赵祯给赵絮的食邑可不小。
赵絮在如今零星的皇族中,那也是妥妥的富婆一枚。
更别提跟寻常人家比了。
所以她根本没不要为钱财担忧。
换而言之,钱财绝对不是她谈恋爱道路上的阻碍。
赵絮耸了耸肩膀,坦言道:“可是我不喜欢他啊。我说了,我喜欢包拯和苏洵合起来。可是这样的人,我至今也没找到。”
寇季听到了赵絮这话,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包拯、苏洵,已经是大宋少有的人杰了。
比他们还厉害的人杰,没多少。
比他们还要厉害,还要会逗人,还要会默默的对她好。
这种人大宋朝估计没有。
真要是有,也不会娶公主。
人家没理由扔下大好的前程不要,娶一个公主,蹲在家里吃软饭。
驸马什么的,哪有六部尚书、内廷三宰的位置香。
有人或许会质疑,说赵絮明明提了两个条件,为什么到了寇季脑海里,就变成了三个。
寇季也不想将它们变成三个。
可它们确实是三个。
赵絮从小接受的是皇家教育,到了寇府以后,又跟一帮子英才们厮混在一起。
不仅如此,还隐隐跟包拯和苏洵混成了执教。
你觉得她的学识会弱?
寻常人学识、谈吐,能入她的法眼?
“你难道是在等陈世美?!”
寇季随口吐槽了一句。
赵絮狐疑的盯着寇季问道:“陈世美是谁?”
寇季淡淡的道:“一个还没出世,就已经死了的人。”
赵絮一脸茫然的盯着寇季,寇季却没多做解释。
陈世美,那是戏剧中的人物。
真实的大宋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毕竟,依照史实,赵祯唯一的妹妹,入了道,当了道姑,一当就是一辈子。
即使陈世美存在,也不可能娶到她。
寇季瞥了赵絮一眼,“你再找不到如意郎君,我就蛊惑你皇兄,让你去和亲?”
面对寇季的威胁,赵絮一点儿也不怕。
赵絮十分得意的道:“学生倒是想和亲,可周遭有资格让学生下嫁的国朝,都被先生您给收拾完了。”
寇季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原来你嫁不出去,是我的原因?”
赵絮郑重的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寇季瞪了赵絮一眼,没有再搭理她。
赵絮得庆幸大宋朝有寇季,也得庆幸大宋朝如今四海无敌。
若是放在历史上的大宋朝,赵絮敢公然说出这话,明天就能被文臣们塞出去和亲。
寇季丢下了赵絮,去找寇卉。
只是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寇卉像是刻意躲着他。
找府上的仆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寇卉在兰园,跑到了兰园以后,却不见寇卉踪影。
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寇卉,寇季最后放弃了。
就在寇季放弃寻找寇卉,回到后院去的时候。
汴京城里发生了一桩趣事。
韩王寇季的弟弟们,刚在汴京城一处酒楼里,收下了别人孝敬的三千贯铜钱。
兄弟几个正在分赃。
被‘路过’的寇准撞了个正着。
于是乎,寇准就提溜着他们几个,到了寇府大宅。
寇准到了寇府大宅。
寇府大宅自然是一番鸡飞狗跳。
待到寇准迈步跨入门中以后,就看到了一群儿媳妇站在门口静静的恭迎他。
许久没有关注寇礼,寇礼的妾室团又壮大了一圈。
汴京城里人尽皆知。
枢密使寇季为人洁身自好,终生只娶了向嫣一人,也只爱向嫣一人。
此事被汴京城内的女子吹捧成了佳话。
有才女甚至还为此写了一首传唱度颇高的赋。
‘嫁人当嫁寇枢密’,已经成为了汴京城内女子们中间传的最多的一句话。
然。
枢密使寇季洁身自好,但枢密使寇季的爹,礼部侍郎寇礼,那就是荤素不忌,来者不拒。
寇礼初入汴京城的时候,身边连一个丫鬟也没有。
十数年时间。
寇礼身边的妾室,已经达到了六十七人。
其中有的是寇礼主动纳的,有的是别人送的,还有主动找上门的。
虽然寇礼的妾室群体很庞大。
但寇礼却没有妻室。
不是他不愿意扶正某一位得宠的妾室。
而是枢密使寇季的后娘,没人敢当。
寇准入了寇府大宅,瞧着寇礼那庞大的妾室群,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厌恶的神情。
在他眼里,男子汉大丈夫妻妾成群,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汴京城里有钱人家皆是如此。
所以没什么不对的。
反倒是像寇季那种,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才不对。
“见过公公……”
一莺莺燕燕,在寇准走到了她们近前的时候,在寇礼最重新的妾室乔氏的引领下,规规矩矩的向寇准施礼。
寇准瞥了乔氏一眼,不冷不热的问道:“寇礼呢?”
乔氏赶忙道:“老爷被同僚邀去了蒹葭馆。”
寇准冷哼了一声,“差人去叫那个蠢东西给老夫滚回来。”
乔氏赶忙答应了一声,派遣了管家带着仆人去请寇礼。
寇准让人将那几个收人钱财的混账东西带进了府内。
然后冷冷的盯着寇礼的妾室群。
“都是谁生的混账东西,自己出来认。”
一瞬间,妾室们全看向了乔氏。
乔氏看到了那几个小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是谁的,赶紧出去认。莫要惹恼了公公。”
别人或不清楚,但是乔氏却很清楚。
她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不是寇礼凭本事得来的。
而是寇礼认了个好爹,有一个好儿子。
寇礼能有今日,全凭他的好爹和好儿子的余荫。
所以这个两个人,得罪不起。
几个妾室听到了乔氏的话,胆战心惊的走到了自家儿子身前。
寇准等她们认完了儿子以后,冷哼了一声,“你们倒是教了个好儿子。打着季儿的旗号受贿、许官、许爵。
老夫和季儿都不敢这么干!
他们倒是全干了?!
老夫是该说他们胆大妄为呢?
还是愚蠢至极?!”
第0908章 大秘密
寇准的话,充满了威势,寇礼的妾室群噤若寒蝉,一个个垂着脑袋,没人敢说话。
几个犯事的小辈,以及那几个小辈的娘,腿肚子在打哆嗦。
乔氏迟疑再三,移步上前,对寇准一礼,道:“公公,许官许爵,如此大事,几个孩子怎么敢干。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寇准虎目一瞪,喝道:“你在指责老夫借题发挥?”
乔氏急忙躬身,“儿媳不敢……”
“儿媳?”
寇准冷哼一声,“在寇府大宅内,寇礼扶你当妻室,老夫不管。但出了寇府大宅,你可敢以寇礼妻室自居?又可敢以季儿的后娘自居?”
乔氏听到此话,脸色十分难看,她低着头,咬着牙,有些屈辱的道:“此事大郎已经答应了……”
寇准冷笑道:“老夫答应了吗?”
乔氏咬着嘴唇,没办法再开口。
寇准不屑的道:“虽说老夫早已不管寇礼了,但他寇礼要立妻室,难道不需要问过老夫吗?他点头,季儿点头,就能成?
就不需要问过老夫的意思?
就不需要老夫点头?”
乔氏头压的更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寇家,掌家的终究不是寇礼。
在寇礼妻妾名份上,寇礼说了不算,寇季说了也不算。
只有寇准说了算。
只有寇准为她加了姓,她才能成为寇礼名正言顺的妻室。
她现在只是乔氏,而不是寇乔氏。
寇准见乔氏低着头不说话,冷哼道:“你若真是寇礼的妻室,寇礼为何不帮你讨一个诰命?以寇礼如今的品阶,帮你讨一个四品诰命,不在话下。
可你现在只是一个白身。”
乔氏听到此处,一脸惨白。
寇准一席话,把她伤的不轻。
那些平日里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宠妾们,在听完了寇准的话以后,一个个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讥讽。
她感觉如芒在背,无地自容。
寇准却不在乎乔氏的心情,他盯着乔氏道:“寇礼那个蠢货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瞎混,什么也不会。
学识恐怕都比不过你。
你初入寇府的时候,老夫找人打听过你,知道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
你既然知书达理,又被寇礼委以掌家的重任。
寇礼背着老夫扶正你,老夫什么也没说。
但老夫也没有点头。
老夫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寇府大娘子。
你若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寇府大娘子,老夫必然默许此事。
甚至还会派人告诉寇礼,让寇礼去帮你讨一个诰命,免得你这个寇府的大娘子出去站不住脚。
可你呢?
管的什么家?
教的什么子?
家里的一群莺莺燕燕整日在府上争风吃醋也就罢了。
府上的人出去胡作非为,你居然视若无睹。”
寇准一指那几个犯事的小辈,喝道:“他们在外面许官许爵,你不会不知道。你掌着寇府大宅的家业,掌着寇礼的俸禄。
他们每个月有几个月例,你清清楚楚。
他们那点月例,还不够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
可他们在外面不仅花天酒地,还常住青楼,包养了好几个花魁。
此事你也清清楚楚。
老夫前来问责,你不仅不从实相告,居然还跟老夫说什么是不是有误会?
你告诉老夫,有什么误会?”
寇准瞪了那几个犯事的小辈一眼,恼怒的喊道:“寇府大宅里胡作非为的,不只有他们。
你们中间不少人,没少借着寇府的权势,给你们娘家人做事。
有些人,主动送上门给寇礼做妾,就是为了借着寇府的权势,为自己娘家办事。
老夫虽然不过问家事,但不代表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寇府大宅如今恐怕连十万贯浮财也拿不出来。
但是你们的娘家,还有这些不成器的蠢货,一个个比大宅还富。”
说到此处,寇准目光落在了乔氏身上,冷冷的质问,“这就是你管的家,你有什么资格做寇府大娘子?”
乔氏浑身哆嗦着道:“贱妾有错……”
寇准毫不客气的道:“你纵容他们,无非就是想浑水摸鱼,为自己的儿女谋一个好亲事,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好差事。”
乔氏急忙解释,“贱妾没有……”
“没有?”
寇准讥讽道:“你为了让你儿子娶河东柳氏的闺女,给河东柳氏许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
结果寇礼那个蠢货,根本没办法帮人家谋官。
最后人家闹到了府上,你一拖三五六,将此事推倒了别的蠢货头上。
别的蠢货拿了你托人送的钱,居然就认了。
寇礼那个蠢货居然不知道是你从中作梗,他平息不了此事,居然跑去找嫣儿。
最终还是嫣儿出手,平息了此事。
此事老夫都没敢告诉季儿,生怕季儿一怒,派人将你们拉出去给埋了。”
寇准此话一出,乔氏脸色再变。
当即就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跳出来,指着乔氏,恼怒的大喊,“乔氏,我儿受罚,居然是你从中作梗?”
乔氏咬着牙,低着头,没有言语。
寇准喝斥了一声,“闭嘴,你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乔氏从中作梗,让你儿子被关押到府上,你儿子说不定来伯爵都给人许出去了。
伯爵,官家要封,也得跟政事堂的三宰通个气。
你儿子能耐比官家还大,收人家两千贯,就敢许。”
妇人听到了寇准的话,赶忙去找自己儿子。
“香儿,老太爷说的可是真的?”
妇人一脸惊恐的问。
被她唤作香儿的少年,低声辩解道:“娘,孩儿只是酒后胡言,但从未收过人家钱,也从未帮人办过事。”
妇人听到此话,长出了一口气。
刚要跟寇准解释,却听寇准讥讽道:“帮人办事,就你也配?”
妇人赶忙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寇准盯着眼前那群莺莺燕燕,以及那些小辈,冷冷的道:“你们谁干过什么蠢事,主动站出来,别人老夫一个一个点名。
也别抱有侥幸心理。
老夫不光能查到你们干过什么蠢事。
老夫还能将人证物证全部拿出来。”
那群莺莺燕燕,以及小辈,一个个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寇准见此,脸上浮起了怒容,“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来人呐!去知会嫣儿一声,让她派几个人,将人证物证都给老夫送过来。”
寇准一声吩咐,他身后的亲随躬身一礼,匆匆离开了寇府大宅。
寇准在亲随离开以后,站在寇府大宅的前院里,冷冷的看着那些莺莺燕燕和小辈,一句话也没说。
气氛十分压抑。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寇礼醉醺醺的被人抬着回到了府上。
寇准见了,冷冷的吩咐,“抬下去,扔到后院池塘里给他醒醒酒。”
寇府大宅的管事和仆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跟随寇准而来的亲随,一个个却没有客气。
他们冲上前,从寇府大宅的管事和仆人们手里抬过来,一路往后院走去。
没过多久以后,浑身湿漉漉的寇礼,就被寇准的亲随们带着出现在了寇礼面前。
寇礼依旧有些迷糊,所以见到了寇准以后,也没有施礼,反而十分生硬的问了一句。
“爹,您来府上做什么?”
寇准听到这话,一脸不悦的道:“这宅子是官家赐给老夫的,不是官家赐给你的。”
寇礼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了。
寇准的语气十分不善,摆明是来找麻烦的。
他记起了被寇准支配的恐惧。
所以一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见过爹……”
寇礼端正态度,规规矩矩的向寇准施礼。
寇准冷冷的盯着寇礼,“你最近大宴小宴不断,没少给人许愿吧?”
寇礼急忙道:“儿子不敢。”
寇准冷哼道:“可你儿子敢。”
寇礼一愣,一脸愕然。
他急忙回头看向了乔氏,却见乔氏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他心头便是一跳。
寇礼急忙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们,急声问道:“你们谁给人许愿了?”
不等寇礼的儿子们开口。
寇准率先开口,“你别问了,除了那几个还没长大的,剩下的都给人许愿了。许下的愿可不小。
有给人许官的、有给人许爵的、还有给人许诺,帮人争夺田产家业的、还有许愿帮人疏通关系的、还有许愿给僧众们增发度牒的。
总之零零碎碎,加起来可不少。”
寇礼一脸惊恐。
他可没他儿子们那么大胆。
他此前闯祸,差点害了寇准。
寇准为此可是狠狠的教训了一番,还将他扔出了汴京城。
他当了十几年的官,别的东西没学会。
却学会了不给府上惹麻烦。
从他回京至今,一直在当鹌鹑。
每日上朝,去衙门办差,除了混,还是混。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
所以什么也不错。
除了花天酒地,他什么也不干。
他就是怕自己惹出大麻烦,惹恼寇准和寇季。
寇准不待见他,所以敢下手惩治他。
寇季连私兵都敢养,发起火来杀个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顾虑。
可他没想到,他消停了,他儿子们却不消停。
眼见寇礼一脸惊恐,寇准继续道:“不仅你儿子们,你的小妾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夫今日过来,就是想看着你,将你儿子们许下的愿,一件一件的给老夫办了。
你要是有那个能耐,老夫就当没来过。
你要是没那个能耐,老夫就需要给你们立一立规矩。”
寇礼闻言,慌忙道:“爹,季儿已经封王,要举族迁去韩地。儿子今日已经被朝堂除名,不日就要跟着季儿迁去韩地,已经无权帮人办事了。”
寇准被寇礼给气笑了。
老夫让你办事,只是一句戏弄之言,你还当真了?
寇准笑着道:“听你的意思,你帮人办了不少事啊。”
寇礼急忙道:“没有……没有……”
寇准面色一冷,对身后的亲随招了招手。
亲随递给了寇准一卷书册。
寇准将书册扔到了寇礼脚下,冷声道:“看看你的儿子们都给人许了什么愿。然后一件件给我办,办不了也得办。”
寇礼慌忙的捡起了脚下的书册,愣是没敢翻开。
他颤声道:“爹,府上的事情都是夫人在管……”
寇准听到此话,气的直哆嗦,他咬牙切齿的道:“你可真是为父的好儿子,出了事,自己不敢担,往一个女人头上推。
老夫当初也是瞎了眼了。
认了你这么个狗东西。”
寇礼垂着头没敢说话。
寇准瞪着眼道:“你倒是认的痛快,可你儿子们一件也不敢认,你的妾室们更是如此。
老夫已经差人去取物证,去搜罗人证。
一会儿一桩一件的对。
他们的惩罚,等他们认了再说。
你现在既然认了,那就先罚你。
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
你儿子们有错,你也有责任。
老夫定你一个教子不严的罪过,你可认?”
寇礼哆嗦着,低声道:“季儿……还是不错的……都封王了……”
寇准闻言,气的直哆嗦。
“你给老子闭嘴!季儿是你教出来的?你还有脸给老子拿季儿说事?若不是为了照顾季儿的面子,老子早就让人将你拉出去填井眼了。”
寇准被气的不轻,张口喊起了老子。
寇礼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敢再开口。
寇准怒吼道:“老子今天就教一教儿子,顺便也替你教一教儿子。你教子不严,使其四处为祸,不仅玷污了寇府的名声,更危害了百姓。
老子要你一条腿,不为过吧?”
寇礼听到此话,吓了跳了起来,惊恐道:“爹,没了腿就不能走了。”
寇准狰狞的道:“怕什么,咱们寇府家大业大,别说是没了一条腿,就是双腿双脚都废了,也活得下去。
到时候你下不了床,老子可以找七八个丫头伺候着你。”
寇礼惊叫道:“爹,你不能这样,我好歹是季儿的亲爹,你这么对我,季儿会记恨你的。”
寇准狰狞的一笑,“那老夫回去,换季儿过来?”
寇礼吓的一哆嗦。
寇准也只是要一条腿而已。
寇季不动手则罢,动手是会要人命的。
寇礼颤抖着喊道:“爹,我知道季儿有秘密,有大秘密,你不能……”
不等寇礼把话说完,寇准脸色就变了,彻底变了。
寇准猛然扑上前,对着寇礼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传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寇礼两颗门牙飞了出来,掉落在了地上,整个人跌倒在地,嘴角满是鲜血。
寇礼一脸惊恐,院子里的人也一脸惊恐。
寇准却还没完,他抬起脚,对准寇礼一条腿,狠狠的踩了下去。
“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在寇府内外。
寇准盯着寇礼,一脸厌恨的低声吼道:“虎毒不食子,你比虎还狠。你不亲近季儿,老夫不怨你。
可你居然拿季儿的秘密说事。
你当老夫不知道季儿有秘密?
老夫提都不敢提。
就是因为被人发现了,寇氏一门都会跟着遭殃。
你居然敢喊出来。”
“啊!”
寇礼大喊着要站起来,寇准抬手又是狠狠的一个巴掌。
寇礼再次吐出了两颗牙,昏死了过去。
寇准虽然年迈,气力逐渐在减弱,但打晕寇礼,还是不成问题的。
寇准可是会武艺的。
寇准拍晕了寇礼,直起身,冷冷的吩咐,“派人去告诉嫣儿,不用把人证物证送过来了。
再告诉季儿,让他带着府上的部曲过来。”
亲随们一脸愕然,然后有人急忙答应了一声,匆匆去找寇季和向嫣。
寇准在亲随走后,果断下令,“封门!无老夫首肯,谁也不许出入。”
亲随们答应了一声,速速封了寇府大宅的门户。
寇准在门户被封上了以后,盯着院子里那些一脸惊恐的人,冷冷的喝了一声。
“全部在此地待着,任何人不得走动。”
院子里的人意识到了寇礼情急之下说出了一句了不得的话。
眼见着寇准突然暴起下狠手,她们心里充满了惊恐和胆怯,一个个站在原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寇季在得到寇准传话以后没多久,就匆匆赶到了寇府大宅。
在禀明了身份以后,被亲随们放进了大宅。
看到大宅里的景象,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快速的走到了寇准身旁。
“祖父,您不是来此地立规矩的吗?怎么闹到了这个地步?”
寇季一边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一边发问。
寇准阴沉着脸,低声道:“我们祖孙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寇季眉头一挑。
寇准沉声道:“有个蠢货知道你的秘密,又差点将你的秘密当众喊了出来。”
寇季略微瞥了一眼躺在寇准脚边不远处的寇礼,大概猜倒了什么。
寇季干巴巴的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冷声质问道:“你觉得老夫眼瞎吗?还是觉得大宋朝的人都是蠢货,所以老夫才能混到总摄国政的位置上?”
寇季抿了抿嘴,没敢再开口。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吩咐道:“让人先封了府。”
寇季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寇季回头,吩咐了部曲一声,部曲立马封了寇府的墙院和门户。
寇季在部曲们封府的时候,瞥了地上的寇礼一眼,干咳了一声,对寇准道:“您下手有点狠了。”
寇准瞪着眼道:“你在责怪老夫?”
寇季摇了摇头。
寇准愕然的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寇季干巴巴一笑,没有言语。
寇准是什么人,寇季心里清楚。
能把寇准逼到亲自动手的份上,寇礼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恐怕已经不能用蠢形容了。
既然已经不能用蠢形容了,那寇季实在是没办法去怜悯寇礼。
再说了,寇准管教自己儿子,只要不出人命,就算是闹到了垂拱殿上,那也是寇准占理,谁也没办法去指责寇准。
寇季自然没资格去说什么。
寇准见寇季不说话,就招了招手,让人将寇礼抬了下去。
然后又让人将寇府大宅里的人全部押了下去。
没一会儿。
寇府大宅的前院就剩下了寇准和寇季祖孙二人。
寇准看着那早已变了个模样的寇府大宅前院,一脸追忆的道:“老夫依稀记得,当年你初入寇府的时候,就站在此处,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寇季不明白寇准为何提起了过往,他哭笑不得的道:“当时您可没出来见我,您怎么知道我站在哪儿?”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然后叹气道:“早知道你是一个麒麟子的话,老夫当初就该过继你当孙儿。
若是只过继你,不过继寇礼的话,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寇季打趣道:“谁让您没有一双慧眼呢。”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老夫打趣。”
寇季干笑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寇准长叹了一口气,“之前老夫和你还在担心,担心寇府有人化作毒蛇,反咬一口。没想到毒蛇这么快就出现了。
这个人居然还是你爹。”
寇季干巴巴的笑道:“其实我没什么秘密。”
寇准翻了个白眼,“你没秘密?你在雷州养的兵,不是秘密?”
寇季一愣,干笑道:“我怎么可能养兵呢。那不是找死吗?”
寇准冷哼道:“狡兔三窟的道理,老夫还是懂得。所以你别拿那些家话糊弄老夫。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能威胁到你的,就只有一个兵字。
寇礼虽然蠢,但是在朝堂上混迹了这么些年,多少也知道什么能威胁到你。
他能称之为秘密,那必然跟兵有关。
从你出仕起,寇礼只到过三个地方。
汴京城、陕西府、雷州。
你不可能将兵养在汴京城,也不可能放在我寇氏原籍所在的陕西府。
那就只能是雷州。”
寇季笑着道:“镇南军其中一个营地就在雷州……”
寇准冷哼道:“你又不蠢,怎么可能将兵一直放在雷州。”
寇季正色道:“我真的没养兵。”
寇准恼怒的道:“还骗老夫?!”
寇季叹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都是他们自己养自己……而且我也不算养兵,只是扶持了几个人,留作后手而已。
一则是为了我寇府安危。
二则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帮一把大宋。”
第0909章 大宋如今到底有多富有?
“你不用给老夫解释,你若是真有谋逆的心,也不会等到现在……”
寇准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寇季养兵是为了什么,寇准还是能推测到的。
寇季真要是想谋朝篡位的话,没理由养兵,也不需要养兵。
当年汴京城两次兵变,都是寇季和他在关键时刻出手,力挽狂澜。
他们祖孙若是不出手,甚至背后退一把,也许赵氏皇族早就没了。
赵氏皇族一没。
那天下必然大乱。
野心勃勃的人必然借此,打出各种口号,公然起兵。
寇季顺势起兵的话,也轻而易举。
所以寇准相信寇季的话。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道:“祖父相信我就好,我还真怕祖父您大义灭亲。”
寇准沉默了一下,坦言道:“你若是真的做出损害大宋的事情,老夫或许真的会大义灭亲。”
寇季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寇准哀叹了一声,“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此事暴露出去以后,恐怕大宋就没有你容身之地,也没有我寇氏一族容身之地。”
寇季点了点头。
此事若是暴露出去以后,恐怕赵祯也未必能容得下他。
寇准咬牙切齿的道:“他若不是你爹,那该多好……”
寇礼若不是寇季亲爹的话,寇准早就一刀砍了他,以绝后患了。
寇季沉吟着道:“祖父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寇准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许久以后,缓缓开口,“老夫带着他们,率先一步赶去韩地。”
寇季一脸惊愕,“祖父,您的身子骨可不能长途跋涉的受劳累。”
寇准摇头笑着道:“老夫也舍不得离开汴京城,可不离开不行。”
寇季急忙道:“怎么会?您可是大宋朝活着的圣贤。”
寇准感慨道:“老夫更是寇氏族人,也是你的祖父。以老夫对大宋的功劳,官家自然能容得下老夫。
可官家容得下,不代表满朝文武容得下。
你和老夫是寇氏的根基所在。
你不走,老夫也不走。
那官家封你为王,让我寇氏举族外迁,又有何意义?”
寇季张了张嘴,没办法辩解。
寇准继续道:“到时候刘氏迁了、朱氏迁了、高氏迁了、种氏迁了,就剩下了我寇氏。那我寇氏岂不成了活靶子。
满朝文武还不天天弹劾你我?
你我祖孙功劳虽大,地位虽稳。
但也要防止众口销金。
毕竟,这江山是赵氏江山,而非寇氏。
官家仁义,在你我祖孙功高盖主之际,并没有将你我祖孙赶尽杀绝。
还给了一块封地,让我寇氏与国同休。
我们就不能再给官家添麻烦,更不能让官家难做。
也不能给大宋朝留下祸患。”
说到此处,寇准讥笑道:“常言道君子朋而不党,可朝堂上根本没有什么君子。当年老夫在朝的时候,自成一党,丁谓自成一党,王钦若亦是如此,刘娥更甚之。
如今朝堂上虽无丁党、王党、刘党。
可寇党依然如日中天,甚至比以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寇准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感叹道:“已经很危险了,就不能再往前了。官家对我们仁义,我们也得对官家仁义。
老夫一走,那些借着老夫名头跟你攀关系的旧属,也就散了。
李迪、王曾之流,也就不需要再给你面子了。
官家的江山也就安全了。”
寇季皱眉道:“官家的江山一直都是安全的。”
寇准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所有人都对官家忠心耿耿。”
说完这话,寇准盯着寇季笑道:“老夫离开了,你和官家做的大事也就顺多了。再说了,老夫去了韩地,还能帮你盯着你爹。
也能帮天赐经营封地。
那可是只属于我寇氏的地方。
为了我寇氏子孙后辈,老夫得出一份力。”
寇季沉声道:“祖父,您离不离开,对我和官家要做的事情,根本不会有半点影响。”
寇准笑着摇头道:“你啊你,还是太年轻。老夫在汴京城,又不是一个人。老夫背后还有许多故旧,还有许多学生。
他们若是假借着老夫的名义,跟你和官家作对。
老夫能如何?
天天出去澄清?
还是将他们逐出门户?
老夫逐他们出门户倒是容易。
可多年的情分就会毁于一旦。
他们中间有不少人跟老夫一起共事,也跟老夫一起患过难。
还有一些为老夫复位,上下奔走了好些年。
老夫得顾及一些情分。”
寇季迟疑着道:“祖父您可不是那种喜欢循私情的人。”
寇准摇头笑道:“老夫是人,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以往老夫手段酷烈,那是因为对付的都是外人,不是自己人。
真要是对自己人动手,老夫也会犹豫很久。”
寇季微微挑起了眉头,试探的问道:“所以你没把我爹当成自己人?”
寇准脸一瞬间就黑了。
“总之,你可以把事情做绝,但是老夫必须留下一份香火情分。所以老夫必须离开汴京城。”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语气生硬的喊了一句。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可您的身子骨,经不起长途跋涉,文昌学馆可是您的心血,你应该也舍不得丢下。”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淡淡的道:“老夫的身子骨,好着呢。”
寇季一脸不相信。
寇准哼了一声道:“老夫的病,一半在身,一半在心。老夫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被人陷害,跟人勾心斗角,每日里大动肝火,郁气难消,久而久之自然就病了。
如今脱离了樊笼,潜心教书,修身养性。
身子骨自然就好了。
虽然比不上年轻的时候,可比天禧年间要好了不少。”
说到此处,寇准从鬓角拽下了一撮头发,从中选出了一缕,在寇季面前晃了晃。
“别觉得老夫上了年龄,身子骨就不行了。”
寇季一脸惊愕的盯着寇准亮出的那一缕头发。
“黑的?!”
寇季瞪着眼,盯着寇准,难以置信的道:“您老这是返老还童了?怎么做到的?”
寇准在很早以前就满头白发了。
如今在白发当中,居然生出了黑发,寇季当然觉得难以置信。
寇准淡然的道:“刚才不是说了吗?老夫的病,一半在身,一半在心。脱离了樊笼,每日教书育人,修身养性,心病彻底痊愈,黑发也就跟着冒出来了。”
寇季有些不敢相信的道:“我还以为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你觉得老夫现在还敢吃灵丹妙药吗?”
自从丹毒案爆发以后,汴京城就再也没有人嗑丹了。
寇季一脸惊奇的道:“照这个情况,您老也许不久以后就能满头乌发,并且在多活很长一段时间?”
寇准不满的道:“你是盼着老夫去死,好继承老夫的家业吗?”
寇季笑着道:“您那点家业,我真的没惦记过。”
寇准瞪起眼,“你是嫌弃老夫没用,没帮你搏一块封地出来?”
寇季摆手笑道:“不敢不敢……”
寇准哼了一声。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道:“祖父您虽然不怕舟车劳顿了,但文昌学馆您舍得吗?”
寇准不咸不淡的道:“老友都死的差不多了。文昌学馆在汴京城也站稳了脚,即便是没有老夫,也能继续运转。
老夫没什么好留恋的。
再说了,学问这种东西,那是要传出去,让人学了,才叫学问。
若是属于高阁,再好的学问,又有什么用?
汴京城,乃至大宋朝的百姓,已经不需要老夫再教授他们学问了。
但是韩地,需要老夫去传授学问。
随后迁移过去的人,更需要老夫去为他们传授学问。”
寇准说到此处,一脸傲色的道:“老夫好歹是当世唯一活着的圣贤,自己家封地上的学问,还需要假借别人的手传授,那老夫多没面子?
若是以后自己家封地上走出来的学子,被其他地方的学子压的喘不过气。
那老夫还有什么脸面被人称赞为圣贤?”
寇季听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您老真的舍得?”
寇准笑着道:“舍不得又如何?我寇氏族人以后要在韩地落脚,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要住在韩地。
老夫身为其祖,总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吧?
总不能让他们被高丽人同化,去学高丽学问吧?
老夫要让他们学习我大宋的学问。
老夫要让他们说汉话、着汉衣、守汉地。”
寇季长叹了一口气,道:“祖父打定主意了?”
寇准点头笑道:“你别拦着老夫,不然老夫只能偷跑了。”
寇季苦笑了一声,“祖父既然打定了主意,我自然不敢拦。”
拦也拦不住。
他又不能生捆了寇准。
寇准笑着道:“算你识相。”
寇季沉吟着道:“祖父打算何时启程?”
寇准瞥了一眼寇府大宅,“自然是越快越好。你那个蠢爹口无遮拦,说出了那种蠢话。如今寇府大宅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有大秘密。
所以拖的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利。”
寇季迟疑道:“回不回太急了?”
寇准摇头道:“一点儿也不急。老夫带着一部分人先走,随后天赐带着剩下的人和东西过来就行。”
说到此处,寇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也不用去求官家将我们和华州的族人做一个割裂了。
回头让天赐带着他们一并去韩地。
天赐镇不住他们,老夫却可以。
离开了大宋,老夫倒是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威胁老夫的。
他们若是识趣,老夫让他们继续做富家翁。
他们若是不识趣,老夫就让他们去修桥铺路。
老夫是不会伤他们性命,但没说不让他们吃苦。”
寇季闻言,哭笑不得的道:“他们肯定会闹。”
寇准冷哼道:“真要闹,那老夫就打断他们的腿,拆开寇氏,丢到一地,让他们安心的为我寇氏开枝散叶。”
寇季失笑道:“祖父还打算在韩地分封诸侯?”
“诸侯?他们想得美。安安心心当一个平民就够了。给他们富贵,他们不要,非要跟我们作对,那他们就别想再享受富贵。
到时候该交税交税,该服役服役,谁也不例外。”
寇准冷哼着道。
说完这话,寇准又补充了一句,“你别忘了,如今我们的族谱上就六个人。”
寇季闻言,点了点头,“即使如此,那韩地的一切,就交给祖父了。”
寇准撇了撇嘴道:“不交给老夫交给谁?老夫堂堂大宋朝总摄国政,难道还治理不了一个小小的韩地?”
寇季摇头道:“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寇准哼了一声,问道:“你就没什么要交代老夫的?”
寇季干咳了一声,道:“回头我会调遣一些兵马入韩。到时候祖父您看着安置一下就行。”
寇准有些好奇的问道:“大致有多少?”
寇季迟疑了一下,低声笑道:“应该有十万吧……”
“嘶……”
寇准倒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寇季,“十万?十万?!你小子可真狠。”
十万兵马,跟十万百姓。
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且寇季手里出来的兵,又岂是弱者。
必然是十万精兵。
十万精兵,能干的事情可就大了。
若不是知道寇季的为人,寇准估计就要开始大义灭亲了。
也就寇季手里握着十万精兵,对大宋没想法。
若是旁人,恐怕早就惦记上了大宋江山了。
寇季笑着道:“我可什么也没做。”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你还想做什么?再养十万?”
寇季干巴巴一笑。
寇准质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寇季迟疑了一下,道:“到时候水陆两路,都会有一大笔钱财运送到韩地。此外,还会有一些韩地重建所需要的东西。”
寇准眉头一挑,疑问道:“有多少?”
寇季坦言道:“铜钱的话,大概也就是四五千万贯吧。”
寇准点了点头,道:“你做生意短短十数年,就有这么多家财,还真是让老夫吃惊。”
“那个……金砖银砖的话,大概有个十几船吧……”
寇季低声说了一句。
寇准徒然瞪大眼,“乌篷船?!”
“五牙大舰……”
“你抢国库了?!不对,国库也没有这么多钱。”
“……”
寇准直直的盯着寇季,颤声问道:“你哪儿弄到这么多钱?”
寇准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能让他声音颤抖,可见这些钱财的数量有多惊人。
国库最充裕,存钱最多的时候,恐怕也没这么多。
寇季坦白道:“一部分是一交子铺赚的。当初我执掌一字交子铺的时候,建了三座宝库。
其中有一处,就是我用来存放自己在一字交子铺红利的。
还有一部分是铸钱赚的。
将旧钱铸成新钱,中间的火耗,就赚了一大笔。
还有一部分是我养的兵马抢的。
抢那些海外小国的。
还有一部分是寇府的生意赚的。
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处理产业所得。”
寇季大致说了一些,并没有细说。
因为细说起来,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毕竟,寇府的生意有点多,也很复杂。
要说清其中的关系,说清如何盈利,以及每一岁的盈亏,要耗费不少口舌。
寇准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有些失神的道:“你把我大宋都掏空了……”
寇季笑着道:“祖父说笑了。我大宋的钱财,多的超乎您的想象。国库里如今虽然是空荡荡的。
可官家的私库,存钱已经超过了万万贯。
一字交子铺的存钱,恐怕已经达到了五十万万贯。”
“不可能!”
寇准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
寇季摊开手,笑着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一字交子铺如今融入到了大宋,大宋朝有五成的富户、商人,把钱都存在一字交子铺。
百姓们亦是如此。
市面上虽然一直有钱财在流通,可更多的钱一直存在一字交子铺没有动。
如今民间一些大宗的买卖,几乎都是用一字交子铺的交子做交易。
所以不论市面上的大宗买卖如何交易,钱一直放在一字交子铺。
一字交子铺的存钱自然多。
此外,我大宋先后征下了河西、西夏、大理、辽国、高丽,几乎将他们钱财、藏宝,都搬空了。
如此庞大的钱财,入了我大宋,就进入到了一字交子铺。
朝廷分发给将士们、朝臣们、百姓们的,几乎都是交子。
您说说一字交子铺内的存钱,能不高吗?
再过一些年,朝廷的存钱恐怕会更多。
因为朝廷在大理发现的金银铜矿,在日以继夜的开采。
大理金银矿多寡,我不好说。
但是铜矿的数量大的惊人。
等它们全部开采出来以后,还是会存进一字交子铺。
所以一字交子铺的存钱会越来越多。”
顿了一下,寇季低声又补充了一句,“此前官家派遣刘亨去倭国,就是因为有人在倭国发现了一座银山。
那是一座真正的银山。
刘亨在倭国数年,已经开采出了不少银子。
如今正源源不断的运往我大宋。
所以一字交子铺现在的存钱,真的不多,因为以后会更多。”
寇准张着嘴,陷入到震惊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
大宋穷的国库里能跑耗子。
满朝文武往往会为了十万贯钱的走向,在朝堂上争吵好几日也不会停歇。
可如今呢?
大宋居然富有到了这个地步。
富有到让人难以置信。
寇季瞧着寇准一脸震惊,没有再开口。
寇准没办法理解大宋现在的富有。
寇季却能理解。
以往,大宋看着贫穷,那是因为大部分的钱不是被藏进了地里,就是在市面上快速的流通。
如今,交子已开始逐渐的替代铜钱,铜钱的储量自然直线上升。
此外,大宋征战敌国,所过之处,几乎是挖地三尺。
自然缴获到了庞大的钱财。
更重要的是,大宋一旦征灭了敌国,敌国大部分人都会沦为罪籍。
罪籍是没有私有财产的。
也就是说,大宋征灭一国,几乎就将人家给搜刮空了。
如此庞大的钱财,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了一字交子铺,一字交子铺的存钱自然直线上升。
此外,朝廷在赏赐、抚恤等方面,如今用的都是交子。
交子取代了铜钱。
铜钱自然就存下来了。
寇准惊愕的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愣愣的询问寇季。
“既然我大宋已经富到了这个地步,为何物价并没有上升多少?”
寇准虽然并不精通经济,也没系统的学过,但是作为曾经的总摄国政,他还是懂一些经济的。
寇季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和官家压着。事实上大宋的物价已经攀升了,只是不那么明显。”
毕竟,对穷人而言,只要不是生活必需品。
其价值高低,对他们而言就没有多大影响。
因为大部分的穷人,几乎都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而他们所需的一些生活必需品,有一部分是官营,只要赵祯盯紧了,就没办法涨价。
对富人而言,一个烧饼一文钱也好,五文钱也罢,并没有啥区别。
真正深有感触的是那些处在中层的百姓。
只是这一类的百姓在大宋占少数。
当然了。
更重要的是寇季和赵祯二人十分默契的选择了没有释放一字交子铺的钱财。
一字交子铺如今除了给朝廷借款以外,并没有给民间借款。
一旦放出了对民间借款。
那大宋的物价会成倍数增长。
寇准沉默了许久,苦笑了一声,“老夫才辞仕几年啊。现在的大宋,老夫有点看不懂了。”
五十万万贯啊。
庞大到让寇准窒息的数字。
以前寇准在朝堂上的时候,一万万贯这个数字,大宋上上下下都不敢想。
如今不声不响的突破了五十多倍。
疯了吧?
寇准有点怀疑自己当了十数年假宰相。
寇季笑着道:“看不懂就慢慢看……”
寇准摇着头,低声道:“不去管它,不去管它……老夫该为大宋做的,都做完了。以后安安心心经营韩地就行。”
寇准盯着寇季,神色复杂的道:“大宋朝,现在是你们君臣施展拳脚的地方。”
寇季笑着道:“不过是薪火相传而已。”
寇准愣了一下,笑容灿烂的点了点头。
第0910章 贪婪在滋长……(今晚一更,明天补……)
寇季拱手,辞别了寇准,将寇府大宅内一应事务交给了寇准,也将寇府的部曲交给了寇准。
有寇准盯着,寇府大宅不会出任何麻烦。
寇天赐到了韩地以后,也不用再怕族人的欺辱。
寇府大宅被封,惊动了汴京城里不少人。
寇季回京以后,就一直没有参加早朝,也很少出去晃荡,可以说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可即便如此,汴京城上上下下依然关注着他。
寇府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立马闹的是街知巷闻。
一些人按耐不住,主动跑到了寇季的府邸打探消息。
寇季刚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向嫣便迎了上来,“相公,西伊王、东阳王、燕山王、西阳王四人前来拜访,妾身将他们安排在了兰园。”
寇季一边迈步往府里走,一边狐疑的道:“他们几个人跑来做什么?”
向嫣笑着道:“东阳王说,听到了府上发生了大事,所以过来看看。”
寇季思量了一下,撇着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向嫣继续笑道:“那妾身就不知道了。”
寇季一脸嫌弃的道:“他们也是没事找事,如今都封了王了,还往我府上跑。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此举会让满朝文武睡不着吗?”
向嫣沉吟着道:“没那么严重吧?”
一群人领着大宋七成兵力在外面浪的时候,朝廷也没说严防死守。
如今回到了汴京城,手里的兵马几乎都交出去了,朝廷为什么还要严防死守?
寇季撇着嘴,讥讽的道:“人心太脏了呗。刀没架子脖子上的时候,刀有多锋利,没人在乎。刀驾在脖子上的时候,即便是一柄钝刀,也足以让一些人胆寒。”
向嫣将信将疑的看着寇季。
寇季笑着道:“不信?不信你就守在门口瞪着,要不了半个时辰,肯定有人上门。”
向嫣笑着点头道:“那妾身就在这里等一等。”
寇季留下了向嫣迈步去了兰园。
一进兰园,就看到了刘亨、种世衡等人坐在兰园中间的石桌前正在攀谈。
见到了寇季出现以后,四个人纷纷起身。
寇季瞧着他们四个,似笑非笑的拱了拱手道:“给四位王爷问安了。”
四个人哭笑不得的对视了一眼,纷纷躬身向寇季施礼。
寇季移步走到了石桌前,坐在了主位上。
种世衡四人才缓缓坐下。
寇季坐定以后,疑问道:“你们四个不好好在府上收拾东西,跑到我府上来做什么?”
刘亨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他刘府的大宅,早就被朝廷给收了。
此次回京,受封了王爵以后,赵祯也没有重新给他赐宅子的意思。
所以刘亨住在寇府别院里。
没事的时候就到寇府上来,带刘伯叙出去玩。
他今天到寇府上来,是准备带刘伯叙去郊外的马场骑马。
刚进了寇府大门,就撞见了种世衡等人,然后被一并拽了过来。
种世衡听到了寇季的问话以后,笑着道:“听说你府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过来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寇季挑起了眉头,哼哼道:“我的事,你们也能帮上忙?”
种世衡干笑了一声。
寇季继续道:“我府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朱能叫道:“寇公亲自到寇府大宅,封了寇府大宅的门户,还叫没事发生?”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马上就要举族迁移了,族里一些不成器的东西总得清理一下吧。你们不是也在清理门户吗?”
种世衡四人对视了一眼。
种世衡好奇的道:“寇公大义灭亲了?”
朱能有些激动的道:“你爹是不是被砍了,你动的手,还是寇公?”
寇季一脸黑线的道:“胡说八道。”
朱能嘿嘿笑道:“你向来洁身自好,寇公要清理门户,也只能清理你爹和你那些便宜弟弟。”
寇季翻了个白眼,“清理门户不代表就要把人全砍了。”
朱能一愣,干笑道:“你那几个便宜弟弟不砍了,留着过年吗?”
种世衡一脸赞同的点头道:“你那几个便宜弟弟可是人物。许官许爵,厉害的紧。听说你三弟收了城西瓦子市的一个青皮五千贯,许给了人家一个伯爵。
伯爵啊!
咱们在战场上砍一大堆脑袋才能换回来。
你三弟五千贯就给许出去了。
还真是厉害。”
高卫昭一直像是一个局外人,直到种世衡说完了话,他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几个人的脸色,低声道:“此事已经被御史奏报给了官家,官家已经将此事给压下来了。”
寇季瞥了几个人一眼,哼了一声道:“所以你们几个是来看我笑话的?”
朱能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咱们是来帮忙的,你那几个兄弟,你要是下不了手,可以交给我,我保证帮你办的妥妥当当,不留半点后患。”
种世衡接过话茬道:“交给我也行,我保证让他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寇季冷笑了一声,“好啊!既然你们这么热心,那我就把人交给你们。如今人就在寇府大宅内,我祖父盯着。
你们只管去找我祖父要人。”
朱能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一僵,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找寇准去要人?
那跟找抽有什么区别?
别看他们如今已经贵为王爵,寇准照样敢抽他们。
特别是朱能。
寇准就是用绳子将他吊起来抽,他也得陪着笑脸劝寇准别累着。
寇季瞪了朱能和种世衡一眼,没好气的道:“说说吧,到底跑到我府上来干嘛?别说是来帮忙的。”
“真的是……”
“再糊弄我,我就要送客了。”
“……”
朱能、种世衡、高卫昭对视了一眼。
种世衡率先开口,“确实有一点小事请教你。”
寇季盯着种世衡没有言语。
种世衡继续道:“你看,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府上的一些产业也没必要留着了。你路子广,能不能找人吃下咱们的产业?”
寇季眉头一挑,眯起眼笑道:“行啊!不过你们的家业都不小,能吃下你们家业的人可不多。
我回头跟官家商量商量,看看官家能不能吃下你们的家业。
在咱们大宋朝,也只有官家能一口气吃下我们所有人的家业。”
种世衡脸上的神情一僵。
朱能急忙道:“我们就是为了避开官家,所以才找上你的。”
寇季冷笑道:“你们又不是在做贼,为什么也避开官家?”
朱能一脸尴尬的看着寇季。
寇季冷哼道:“官家在旨意上是怎么说的?浮财可以带走,田产、房产、铺面等都要献给朝廷。
官家的羊毛你们也敢薅。
你们还真是厉害。
你们真以为,官家封了你们为王,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朱能脸色一苦,“我也不想薅官家羊毛。可你也知道,我那个封地,不比你们。我那个封地,就是一个穷乡僻壤。
周边还有强敌环伺。
要是没钱,根本就没办法经营。
更没办法招兵买马。
说不定不等我将封地传给我儿子,封地就被人给攻陷了。”
高卫昭弱弱的说了一句,“我那边也差不多……”
种世衡一脸凝重的开口,“我那边……”
“行了!”
寇季斜了种世衡一眼,没好气的道:“他们的封地确实穷,可你的封地可不穷。”
种世衡瞬间瞪起眼道:“倭国还不穷?”
寇季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在中原人眼里,除了中原,其他地方都是穷乡僻壤。
所以种世衡的话,绝大多数宋人都会认可。
寇季瞪了种世衡一眼,道:“没事多读读书,多请教请教征下倭国的刘亨。”
刘亨听到了寇季提到了自己,随口说了一句。
“倭国不算穷……”
刘亨如今是大宋对倭的权威。
他既然开口说倭国不穷,那种世衡就没办法辩解。
寇季解决了种世衡,盯着朱能和高卫昭道:“你们的封地确实穷了一些,但你们不该惦记官家的钱财。
据我所知,官家早在封我们为王之前,就派人调查了我们的家业。
如今说不定已经被人死死的盯上了。
官家已经认定了那是他的产业了,你们虎口夺食,那就是找死。
封地太穷,那就想办法让封地富起来。
你们可以去鸿胪寺和户部,跟他们商议商议,在你们封地和朝廷疆域的边陲,开设边市。
然后你们到了封地以后,好好的挖掘挖掘,保不齐能找到什么金矿银矿的。
玉石、玛瑙说不定也能找到不少。
实在找不到,就去抓人,给你们放牧,然后贩卖牛羊。”
朱能和高卫昭听到了寇季的话,面露难色。
朱能迟疑道:“我大宋如今有不少草场,所牧的牛羊多不胜数。我们贩卖牛羊的话,根本赚不到什么。”
寇季瞪了朱能一眼,“多不胜数?百姓们都吃上肉了吗?”
朱能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郑重的道:“只要我大宋百姓一日吃不上肉,我大宋就永远缺肉。”
高卫昭小声的道:“贱卖不赚钱……”
寇季没好气的道:“你们牧马放羊又没多大成本。只要你们在西域和北疆立起旗杆,那些游荡在你们封地内外的小部族,还不立马跑过来依附你们?
有他们帮你们牧马放羊,你们需要花多少本钱?
牛羊崽子,他们自己就有。
你们无非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的草场,让他们安心的牧马放羊。
再不行,就派人去河西和兴庆府等地学一学。
学一学如何种地、如何种树。
反正大宋一直缺粮。
你们种出多少粮食,大宋都能消化。”
朱能迟疑着道:“会不会太慢了?”
寇季被气笑了,“你不会一边让人种地种树,一边带着兵马出去抢?”
“朝廷能允许?”
“朝廷为什么不允许?你们一个往西、一个往北,随便抢。只要不侵入到朝廷辖地,朝廷才懒得管你们。
朝廷不仅不会管你们,还会帮你们销赃。
我要是你们,现在就跑到户部去,死皮赖脸的赖在户部。
让户部给我出具一个免税文书。
有了免税文书,我抢的东西无论卖出去多少钱,都是我的。”
“……”
朱能和高卫昭对视了一眼。
朱能呼吸有些沉重的道:“攻城掠地,朝廷也不会管吗?”
寇季听到朱能这话,瞬间明白了朱能的心思,“只要你每一岁交足了朝廷的岁贡,你在外面做什么,朝廷都不会管。”
朱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高卫昭亦是如此。
种世衡突然觉得自己的封地不香了。
他们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
就会打仗。
他们手底下的人也一样。
给他们一块封地,让他们发展,恐怕要耗费很久很久,才能发展出一个样子。
但是让他们去攻城掠地、去抢劫,他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出一大片疆土,劫掠海量的钱财。
“突然觉得,自己封在倭国,也不是什么好事……”
种世衡感叹了一句。
朱能和高卫昭脸上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朱能冲着寇季眨了眨眼。
寇季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想都别想。”
朱能一脸尴尬的道:“我还没说……”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想要火枪和火炮吗?有了火枪和火炮,你可以用极少的兵力,打出硕大的战果。
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封地翻一个翻。
但我必须提醒你,治理封地就如同垒屋。
地基远比一切都重要。
地基不稳,你就是把屋子盖的再好,盖的再高,也经不起折腾。
所以在封地立律法,在封地兴教化,在封地上打上自己深深的烙印,才是重中之重。
我们的封地是要一直传下去的,而不是传几代就不要了。”
朱能听到了寇季的话,苦笑着道:“话虽如此,可我们一群武夫,攻城掠地还行,治理地方根本就不如那些文官。”
寇季翻了个白眼,“事实亲历亲为的话,你还当什么王爷?你不会趁现在去招募,去拉拢?
曹家离开汴京城的时候,田产、房产、铺面,一样没贪。
但却十分贪婪的搜刮干净了所有依附于曹家门下的勋贵府上的匠人和读书人。”
朱能和高卫昭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起身,对寇季躬身施礼。
“告辞!”
朱能和高卫昭二人匆匆的离开。
反倒是刘亨和种世衡依旧坐着。
刘亨不在乎那些。
种世衡则不需要像是朱能和高卫昭一样去招揽人手。
种家举族迁移到倭国,种世衡的叔叔必然同行。
他叔叔只要招招手,一大帮子读书人和道人,都会跟着种家赶去倭国。
有读书人和道人,种世衡封地上就什么人也不会缺。
在古代,一个合格的道人,能抵得过十个世俗的人才。
在古代,合格的道人标准是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有资格称之为一声合格的道人。
一些道家高人,更是全才。
比如种世衡的叔叔种放。
天文历法、医卜星相、兵法谋略、琴棋书画、商道政道等等等等,无一不精。
寇季见种世衡稳坐钓鱼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家底丰厚的人就是好。”
种世衡翻了个白眼,有种骂人的冲动。
你一个狗大户在评价一个贫民百姓家底丰厚,你还是人吗?
你寇家是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名门望族。
你祖父乃是当世圣贤,门生故旧满天下。
你寇季亦是如此。
更可恨的是,你寇季惯会收买人心。
只要你往高丽一站,吆喝一声,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去投奔你。
最可恨的是,你寇家富得流油,拿钱都能堆出一个富庶的封地。
你居然好意思说我家底丰厚?
脸呢?!
寇家听过种世衡的神情,看出了种世衡的心思,他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祖父已经决定去韩地了。
他让我帮他多搜罗一些书籍,他准备到了韩地以后,再立一座文昌学馆。”
种世衡噌一下站起身,有种立马要离开的冲动。
“要走?”
寇季笑着问。
种世衡瞪了寇季一眼,重新坐下,哼了一声道:“寇公那可是活着的圣贤,要离开,那也得官家答应才行。”
寇季淡然笑道:“我祖父去意已决,官家是拦不住的。”
赵祯又没办法将寇准绑住,更不可能将寇准圈禁起来,所以寇准执意要走的话,谁也拦不住。
种世衡说不过寇季,只能冲着一旁的刘亨道:“我们封在一个地方,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就不帮我说说话。”
刘亨淡淡的瞥了种世衡一眼,“说什么?”
种世衡指着寇季,大声道:“他的封地上以后要什么有什么,我们什么也没有,难道不应该一起谴责他?”
刘亨哦了一声,道:“我请的人虽然没办法跟寇公比,但好歹也是大宋有名的大儒。”
说到此处,刘亨顿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七个!”
种世衡难以置信的看着刘亨。
七个大儒?
你在逗我?
那是大儒,不是大白菜。
刘亨看出了种世衡的想法,漫无条理的解释道:“我以前掌管的是皇城司,手里握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中就有一些大儒的。
我帮他们找一找失散多年的儿孙,或者帮他们搭救一下已经被贬到穷乡僻壤门生子弟,他们应该能答应跟我离开。
此前我在攻破上京城的时候,还抓了十几个。
我闲碍事,杀了一大半。
若是知道他们有用的话,我肯定将他们留下。
那样的话,会更多。”
赵祯和寇季对辽地的南面官和文人,态度是一致的,坚决不用。
因此,刘亨在攻破上京城的时候,抓到了官员和文人,不是杀了,就是囚禁了。
赵祯和寇季也没找他要俘虏。
人就在他手里。
如今刚好用上。
种世衡听完了刘亨的话,差点当场发飙。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种世衡盯着寇季和刘亨咬牙道:“朱能和高卫昭的封地,可都能往外扩张。我们的封地不是临海,就是被圈禁在海中间,根本没办法扩张。
你们两个就没什么想法吗?”
刘亨一脸无所谓。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先把自己的封地弄繁荣了再说吧,别好高骛远。
他们的封地太穷了,所以除了扩张,没有第二条路走。
你的封地可不穷。”
种世衡沉声道:“你们就甘心守着那么点封地?”
寇季冷笑道:“要不你取而代之?”
种世衡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果断起身,喊道:“当我没说……”
寇季冷冷的道:“以前你只是守着一个清涧城就满足了。如今官家给了你上百个清涧城。
你应该满足、知足。”
种世衡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道:“是我贪心了……”
寇季淡然道:“去了封地以后,好好的造船,多尝试造一些海船。等你造出的海船能容纳上千人,而不惧风浪的时候,你也可以出去开疆拓土。
到时候我可以告诉你,在什么地方有大片土地和海量的财富。”
种世衡闻言,点了点头,拱手道:“告辞……”
种世衡走后,寇季感慨道:“这人哪,总是贪心不足。贫穷的时候,想吃肉;吃上了肉了,又想住华屋;住上了华屋,又想要其他的。”
刘亨笑着道:“我就没那么多想法。”
寇季幽幽的道:“那你可就要小心了。种世衡在倭国站稳了脚跟以后,说不定就会盯上你。”
刘亨笑容灿烂的道:“他活都不一定能活过我们兄弟,又怎么敢跟我们兄弟作对?他要是敢动我的封地,毁了我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情分。
那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说到此处,刘亨盯着寇季笑道:“到时候占了他的封地,给你,你也好搬过来住,省得我们兄弟隔海相望。”
寇季失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惦记上了人家的封地?我劝你还是别多想了,在大宋的力量还能震慑得住所有人之前,种家绝对不会破坏朝廷划下的封地。”
刘亨笑着道:“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他想太多。”
寇季摇头一笑,刚准备跟刘亨闲聊两句的时候,向嫣进入到了兰园。
“相公果然是料事如神,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上门了。”
“谁?”
“王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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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1章 给大宋一个百花齐放的机会
“王公?”
寇季有些意外,寇季原以为来的会是吕夷简,亦或者陈尧佐等人。
没想到居然是王曾。
王曾在辽阳府的时候,跟寇季表过态,算是加入到了赵祯和寇季建立的革新联盟。
也算是自己人。
他们五个新封的王爵聚集在一起,按理说王曾不应该担心的才对。
“请王公到后院里一叙。”
寇季吩咐了一声。
向嫣立马吩咐管家去将王曾迎到了后院。
向嫣自己则带着丫鬟下去泡茶。
王曾到了以后,寇季和刘亨二人起身施礼。
王曾回了一礼,三人落座。
坐定以后,王曾一脸埋怨的对寇季道:“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寇季翻了个白眼,“麻烦可不是我给你找的,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
王曾没好气的道:“你明知道他们身份十分敏感,还敢让他们入府。”
寇季摊开手,“他们来的时候,我不在府上。他们可都是王爵,我府上其他人可不敢拦。”
王曾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种世衡几个人刚到你府上,就有人入宫去找官家禀报此事。
官家倒是不在意,但是吕夷简却十分在意,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看看你们几个王爷凑在府上,到底在做什么。”
寇季没有隐瞒,坦言道:“还能做什么?他们舍不得府上的那点田产、房产、铺面,所以来找我出个主意。”
王曾眉头一皱,“那些东西,朝廷可是要收回,归于国库的。户部的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怎么敢惦记?”
寇季淡然笑道:“人心的贪婪永无止境。汉光武帝刘秀曾言:人心苦于不知足,才平定陇右,又想着蜀地。
得陇望蜀,是每一个人都难以避免的。”
王曾挑眉,盯着寇季道:“你是怎么给他们出主意的?”
寇季笑着道:“我当然是劝诫他们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
王曾瞥了一眼刘亨,目光又落在了寇季身上,沉声道:“可他们如今都走了,你们是谈崩了吗?”
寇季直言道:“崩倒是没崩,他们之所以急着离开,是因为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王曾对寇季的话将信将疑。
他缓缓起身,对寇季拱了拱手,“无论如何,我得去盯着点,避免他们干出什么蠢事。”
眼见王曾要走。
寇季赶忙开口。
“王公,近些日子我不宜入宫,烦劳你回宫以后,告诉官家一声,就说我祖父已经决定,要迁去韩地?”
王曾听到这话,一脸难以置信,他惊叫道:“你疯了,还是你祖父疯了?就他那个身子骨,一路舟车劳顿他受得了吗?
再说了,官家封你为王,是让你寇氏族人迁去韩地,而不是让寇公。”
寇季感慨道:“此事是我祖父自己定下的。”
王曾大摇其头,“官家除非是疯了,不然不可能让一个活着的圣贤离开汴京城,离开大宋。”
圣贤,是受万人敬仰的存在。
圣贤,也是一个标杆。
只要圣贤人在汴京城,那汴京城就是天下文人的圣地。
天下文人,无论是追随圣贤,又或者效仿圣贤,都会聚集到汴京城。
赵祯可以在中间任意取用。
同时也可以在给祖宗的祭文中,吹一吹自己的文治功勋。
著史的人,看在他坐朝的时候出现了圣贤的份上,也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褒奖几句。
圣贤重要性如此大,赵祯怎么可能让圣贤离京。
寇季看着王曾认真的道:“王公,我祖父是什么性子,你一清二楚。如今他心意已决,谁也拦不住。
官家要是执意留他,他要犯了脾气,那到时候恐怕就会闹出许多让官家难堪的事情。
所以还请你劝阻官家一二,让官家放我祖父离京。”
王曾盯着寇季沉声道:“那可是圣贤,在百姓们心里,在读书人心里,地位仅次于官家。
你们这些王爷,宫里那些皇子皇女,也远远没有他重要。”
寇季失笑道:“圣贤也是人,不是庙宇里的泥塑雕像。想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想留的时候谁也赶不走。”
王曾阴沉着脸,陷入到了沉默中。
许久以后,瞪着眼看着寇季,“寇公离京,是不是跟你有关?”
寇季听到王曾这话,一脸哭笑不得。
王曾的话不重,但是里面蕴含的意思却很重。
他在质问寇季,是不是寇季求着、逼着寇准离京的。
寇季感叹道:“就我祖父那性子,他要是不愿意离开,谁能逼他?”
王曾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也对,你祖父要是犯了脾气,谁的面子也不给。当年拽着太宗的袖子,硬拉着太宗听他谏言,险些弄的太宗下不了台,他也浑然无惧。
他要是不愿意离开汴京城,你非逼他的话,他肯定会大嘴巴子抽你。”
说到此处,王曾顿了一下,心里十分不痛快的疑问道:“他为何要离开汴京城?他难道不知道,离开了汴京城,我们这些老友,他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寇季坦言道:“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我,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天赐,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寇氏。”
王曾沉声道:“听说今日寇公封了寇府老宅,难道跟此事有关?”
寇季摇头笑道:“有一点,但不全是。祖父是觉得,汴京城里的文脉,已经彻底的成型了。
汴京城里有他无他,影响都不大。
所以汴京城他可留,也可以不留。
寇氏世代名门,传承的时间长了,多少有点问题。
你也知道,我不会离京。
所以到时候韩地就要交给天赐。
天赐年幼,未必能治理好韩地,也很难压得住那些寇氏的族老,以及我爹和我那些不成器的弟弟。
所以我祖父得去一趟韩地。
帮着天赐在韩地站稳脚。
顺便帮韩地立起文脉。
只要在韩地立了华夏文脉,那韩地以后无论如何变迁,都将会成为我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王曾听完寇季一席话,神色十分复杂。
寇准去韩地,私心大于公心。
但寇准早以离开了中枢,为自己的氏族考虑,那也是应有之理。
当然了,这只是从眼前看。
从长远的看,寇准公心大于私心。
因为寇准一旦在韩地立起了文脉,让华夏文化取代韩地所有的文化。
那韩地就会彻底成为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即便是以后不断的变迁。
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就像是五代十国时期,列国纷争,争斗不休。
可华夏就是华夏,不会因为你分成了几个国朝,就变得不是华夏。
待到江山一统以后,若有华夏之地,华夏百姓流落在外,华夏上下,也会时时惦念,亦会竭尽全力,让其回到华夏的怀抱。
就像是昔日的燕云。
它被人占领了,不代表华夏上下的人就能忘了它。
反而,在它没有回到华夏怀抱的时候,华夏上下所有人都会惦记着它。
“可你祖父一旦离开汴京城,恐怕会有许多人说闲话。有可能对官家不利。”
王曾沉声道:“一句容不下圣贤,就足以让官家失去许多读书人的人心。”
寇季沉吟道:“我大宋昔日羸弱的时候,能生出圣贤,如今春秋鼎盛,能生出的圣贤恐怕更多。
我祖父离开大宋,可以让百花齐放,争相斗艳。
我祖父要在,必然会压的百花喘不过气。
因为只要我祖父在汴京城,其他人就算有多大的成就,也很难越过我祖父,去成为圣贤。”
王曾陷入到了沉默中。
寇季继续道:“以你和我祖父的交情,我祖父一旦离京,你必然去相送。到时候你可以和我祖父谈论谈论类似的话。
然后再将其宣扬出去。
到时候大宋的文人们,不仅不会埋怨官家无容人之量。
反而会争先恐后的为朝廷出谋划策,为朝廷建功立业,争做我大宋第二个圣贤。”
“呼……”
王曾长吁了一声,苦笑着的道:“你小子说的,我都动心了。看来你是把人心琢磨透了。”
寇季摇头一笑,“人心,复杂得很。没有任何人能琢磨透,也永远不会被人琢磨透。”
王曾用手指点了点寇季,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祖父的身子骨可不好……”
寇季笑着道:“我祖父近些年离开了中枢,少了操劳,少了烦心事,身子骨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差,反而变得更加硬朗了。
你回头给我祖父送行的时候,可以好好瞧瞧。”
“罢了罢了……既然寇公心意已决,我自然会如实禀报给官家。至于官家会不会放人,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祖父是个倔脾气没错。
但官家也不是软柿子。”
王曾丢下了这话,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寇府后院。
刘亨在王曾走后,一脸愕然的凑到寇季近前,“四哥,寇公还真要去韩地啊?”
寇季愣了一下,“之前跟种世衡攀谈的时候,不是说了吗?”
刘亨沉声道:“我以为你是为了刺激种世衡,故意那么说的。”
寇季失笑道:“我真要是为了刺激他,也不需要拿我祖父说事。我虽然没有大儒叔父,可是我需要大儒的话,也能从大宋带走一大批。”
如今大宋一大半的大儒,都在天圣馆里进行各种学术研究。
一些大儒近乎到了入魔的地步。
别人想要用他们做事,费尽口舌也未必成功。
可寇季想用他们做事的话,只需要小小的展露一些手段足以。
寇季只要将他们的心勾走,那不用他招揽,那些大儒们也会争先恐后的往韩地跑。
大宋如今急需发展,需要那些大儒们一些支持。
寇季不好挖赵祯的墙角,所以没动手。
若是换成旁人的话,寇季早动手了。
刘亨听到了寇季的话,就知道寇季的话不是在作假,他一脸羡慕的道:“有寇公帮忙,你在韩地的封地,肯定会稳如泰山。”
寇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手里握着一帮子大儒,你羡慕我?”
刘亨低声笑道:“也没有一大帮子,就十几个。”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刚才不是说七八个吗?”
刘亨嘿嘿笑道:“我是怕人惦记,所以少说了一些。我可是将辽国近半数的大儒一网打尽了,怎么可能只有七八个。
那些人都是大儒,在我大宋也能叫得上名号的。
我怎么敢轻易将他们砍干净。”
寇季斜眼瞪着刘亨。
刘亨继续道:“你也了解咱们大宋文臣的德行。万一他们仰慕其中某一个大儒,我又恰巧将人给砍了。到时候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
所以在攻破了上京城,拿下了那些大儒以后,我就留了一手。”
寇季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分我三个!”
刘亨笑容灿烂的道:“我给你留了五个。”
寇季点头道:“我也不占你便宜,回头我送你一批手艺高超的匠人和精通农桑的农人。”
刘亨笑着道:“咱们兄弟分那么清楚干嘛?”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咱们兄弟当然不需要分的那么清楚。可封地上以后是那两个小兔崽子做主。
一碗水若是不端平了,他们要是闹起了矛盾,那可就不好了。”
刘亨一愣,“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怎么可能闹矛盾。”
寇季摇着头道:“话虽如此说,可是利益上的东西,还是梳理清楚,友情才能长久的维持下去。
当初我找上你的时候,若是用了你,还拿了所有的钱,你还会真心跟我相交吗?”
刘亨愣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笑道:“你不是要找伯叙去郊外骑马吗?”
刘亨笑着道:“他和天赐去了工部,正在誊抄工部的造船卷宗,一会儿才能回来。”
说到此处,刘亨感慨道:“说实话,若不是近些日子我陪着伯叙一起观看工部造船的卷宗,我都不知道我大宋居然可以造出在大海上航行月余,而不需要靠岸的船只。
也不敢想我大宋竟然能造出能容纳两千多人的超级大船。”
古代的航海业,并没有后世想象的那么落后。
相反,在海禁出现之前。
古代的航海业在世界上还是处在领先位置的。
特别是大宋朝,海外贸易是大宋朝的一大支柱产业。
大宋的瓷器和丝绸更是海外的畅销品。
每一岁能为大宋带来巨大的收益。
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在航海业方面的政令十分宽松,甚至经常会推出一些扶持的政令。
但自从海禁出现以后。
许多航海资料、造船资料、造船图纸等等,被束于高阁。
最终被虫蛀、被焚毁。
直至失传。
所以刘亨说出这番话,寇季没有半点惊讶。
因为他不仅知道航海业发展的历史,还看过工部存的一些资料和图纸。
寇季笑着对刘亨道:“海船的营造,还有许多要提升的地方。等以后闲暇了,我再跟你细细的说。”
刘亨郑重的点头。
向嫣在这个时候,恰巧带着丫鬟们捧着茶点过来。
见到了石桌前只有寇季和刘亨,一脸惊讶,“王公呢?”
寇季笑着道:“已经走了……”
向嫣点了点头,放下了茶点,离开了后院。
寇季和刘亨在后院里闲聊了一会儿。
寇天赐和刘伯叙二人带着一群门客,一卷卷的书画,回到了府上。
刘伯叙在得知了刘亨特地在寇府上等着他,要带他一起去郊外骑马。
于是乎将书画丢给了寇天赐,一脸欣喜的跟着刘亨离开了寇府。
刘伯叙其实并不喜欢骑马。
他只是想跟他爹一起骑马,享受那种有爹陪伴的感觉。
刘亨和刘伯叙父子离开以后,寇天赐就带着自己的书画,一头扎进了属于他自己的书房,开始潜心研究了起来。
虽然寇季只是让他和刘伯叙二人去看工部造船的卷宗,并没有吩咐其他的。
但寇天赐却知道,他爹吩咐他做的事情,对他以后肯定十分重要,所以不敢懈怠。
寇季在刘亨和刘伯叙离开以后,寇季找到了向嫣,将寇准准备去韩地的事情告诉了向嫣。
向嫣得知了此事以后,大吃了一惊。
但却没有什么想法。
因为她心里清楚,寇准做了决定的事情,不是她能干预的。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将寇准要带的东西,以及寇准到了韩地以后所需的东西,提前为寇准准备好。
此外,还有一些要提前带过去的浮财,以及建设封地要用的东西也得准备。
更重要的是,府上的一些部曲、匠人,向嫣都要挨个的询问,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跟着寇准去韩地。
愿意的,向嫣就得帮他们收拾东西,做一些准备。
不愿意的,向嫣也不会勉强。
只不过会解除他们和寇府的长契,改为短契,在寇府浮财搬完,在寇府的田产等物交给朝廷以后。
向嫣就会遣散他们。
向嫣在跟寇季简单的商量了一番后,就带着一群丫鬟仆人离开了后院,去做事了。
寇季一个人悠闲的躺后院纳凉。
只是他一个人没待多久。
有人闯进了寇府,打破了寇季的悠闲生活。
赵祯着一身便衣,一手拽着一个小丫头,迈步进了寇府后院。
陈琳紧紧的跟随在赵祯身后。
除了陈琳以外,还有一些负责赵祯安危的暗卫跟随。
到了后院门口。
暗卫们停下了脚步。
只有赵祯、陈琳和两个小丫头进了后院。
两个小丫头被赵祯拽着,不情愿的撅着嘴,挪动着脚。
寇季看到了赵祯出现,赶忙从摇椅上起身,躬身施礼,“臣寇季,参见官家……”
赵祯摆了摆手,“私底下四哥就不必拘礼了。先说说你家这两个丫头吧。”
说话间,赵祯将手里的两个丫头提溜到了寇季眼前。
其中一个丫头见了寇季,哼了一声,别过了头。
另一个丫头一脸腼腆的站在寇季面前。
寇季瞧了她们二人一眼,笑着问赵祯,“她们两个做什么了?”
赵祯没好气的道:“她们两个在后宫里玩火,差点点了朕的后宫。”
寇季点了点头,盯着那个别过头的丫头,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跑到宫里去了?”
寇卉迟疑了一下,依旧侧着头,没有言语。
倒是一旁的宝庆,小声的道:“是我在宫里待着无聊,所以差人请卉儿入宫的。”
寇季笑着道:“所以你们差点将皇宫给点了?”
宝庆小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脑袋。
寇季再次看向了寇卉,道:“犯了错,也不知道认错吗?”
寇卉咬了咬牙,犹豫再三,语气生硬的开口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寇季失笑道:“你不是故意的,就差点点了后宫,你要是故意的,岂不是真的将后宫给点了。
也就是官家仁厚,纵容你们两个调皮。
若是旁人,早就将你们拉出去打板子了。”
寇卉咬了咬牙,没说话。
她虽然胡闹了一些,但并不是那种没担当的女孩子。
错了就是错了。
敢做敢认。
寇季指了指自己书房所在的位置,“罚你们去默书,等我闲暇了再收拾你们。”
赵祯在寇季说完话以后,也跟着吩咐了一声,“陈琳,你去盯着。”
陈琳识趣的点了点头。
带着寇卉和宝庆离开了寇府后院。
他知道寇季和赵祯有一些私底下的话要讲。
陈琳带着寇卉和宝庆离开以后,寇季请赵祯坐下。
二人并排躺在躺椅上,一边吹着凉风,一边低声攀谈。
赵祯一边晃着摇椅,一边低声道:“朕登基之初,从没有想过我大宋能有今日。”
寇季笑着道:“没想过我大宋会变强大?”
赵祯摇头,自信的道:“朕相信,只要朕勤恳,我大宋肯定会变强。朕只是没想到,我大宋会强到如今的地步。
朕也没想到,我大宋的强敌辽国,会终结在朕的手里。”
赵祯说的是实话。
他最初登基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拿回燕云十六州,其他的真的没敢多想。
可如今大宋不仅拿回了燕云十六州,还征灭了辽国。
如今的大宋,版图扩张了十五成,四海无敌,超出了赵祯预期太多太多。
第0912章 财大气粗的赵祯
赵祯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寇季身上,笑着道:“朕一直都记得四哥当初跟朕说过的话,朕也坚信四哥能做到。但是朕没想到,四哥做的比朕期望的要好太多太多。”
寇季淡然一笑,谦逊的道:“官家说笑了,我大宋能有今日,是所有人的功劳。”
“所有人的功劳?”
赵祯晒笑了一下,幽幽的道:“指望他们,我大宋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朕估计只能守着祖宗的江山过日子。”
大宋的文武是什么样子,赵祯清清楚楚。
在翻阅太祖、太宗,以及他父皇的起居注的时候,看的更清楚。
寇季失笑道:“照官家的意思,大宋能有今日,成了臣一个人的功劳了。臣自己有自知之明。
臣一个人可没办法造就如今的大宋。”
虽说大宋能有今日,寇季功劳确实一小。
可寇季绝对不可能占据所有的功劳。
他一个人没办法造就如今的大宋。
只能说是他一力主导了如今的大宋盛世。
赵祯笑了笑,没有跟寇季继续争辩这个问题,他迟疑着道:“眼看着盛世就要临近了,寇公现在离开,是不是不太妥当?”
寇季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赵祯继续道:“寇公对我大宋,功勋卓著。我大宋能有如今的盛世,他居功甚伟。
如今眼看着盛世就要到了,他难道不想留下看看自己增砖添瓦搭建出的盛世吗?”
寇季听到此话,哭笑不得的道:“官家是前来挽留我祖父的?”
赵祯瞥了寇季一眼,感叹道:“朕又不是一个昏君,怎么可能眼看着圣贤离朕而去。”
寇季沉声道:“我祖父只是离开汴京城,可不是离开大宋。韩地,如今可是我大宋的疆土。
虽然官家将韩地封给了臣。
可韩地依然是大宋之地。”
赵祯微微愣了一下,“照你的说法,是朕矫情了?”
寇季笑而不语。
赵祯感慨道:“朕是真的舍不得……”
寇季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臣也舍不得。”
赵祯瞥向了寇季,质疑道:“那你还让寇公离开?”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祖父心意已决,谁能阻止?”
赵祯沉声道:“是因为你爹和你那几个兄弟?”
说到此处,赵祯顿了一下,补充道:“你那几个兄弟干的蠢事,朕都知道。就他们几个干的那点蠢事,还不足以让一个圣贤离朕而去。”
寇季坦言道:“我祖父有他自己的想法,我是劝不动。要不官家你去试试?”
赵祯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王曾已经将寇公要离开的理由告诉朕了。朕只是过来找你,看你能不能留下寇公。
你既然也留不下寇公,那就没人能留下寇公了。
朕就不去触那个霉头了。”
赵祯感叹道:“寇公对我大宋劳苦功高,他要离京,朕不得不赏,朕再给你添……”
不等赵祯把话说完,寇季果断道:“官家许我寇氏一块富庶的封地,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多做赏赐了。
官家真要是想赏赐我祖父,不如就让人将龙图阁内典藏的一些孤本,让人誊抄一份,赐给我祖父。
我相信,我祖父看到了那些孤本的誊抄本,一定比看到官家伤的其他东西要高兴。”
赵祯思量了一下,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朕会尽快让人将龙图阁内的典藏孤本誊抄一份。”
说到此处,赵祯看着寇季道:“天赐最近和西阳郡王世子一个劲的往工部跑,去查阅工部的一些卷宗,怪累的。
要不朕吩咐人顺手将工部的那些卷宗也誊抄一份。”
寇季笑着道:“不用了。他们还小,不知道那些东西的珍贵。所以需要自己动手誊抄,才会珍惜那些东西。”
赵祯感慨道:“朝中六部,你单单只让天赐去了工部,只让他誊抄工部的东西。四哥你还是那么重视工部,重视匠技。”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世人不重视匠技,总是觉得匠人低人一等。却不知道,一个国邦要发展,要强大,绝对离不开匠人。
就拿我大宋现在来说。
若非匠人们造出了火枪和火炮,我大宋拿什么横扫四夷?
又拿什么压着四夷打?
虽然匠人们没有去战场上流血。
但他们用他们的技艺为大宋出了力。
让大宋少流了不知道多少血。
为大宋节省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这些东西别人看不到,但我却能看到。”
说到此处,寇季盯着赵祯道:“所以越是高明的匠人,越应该被朝廷重视。”
赵祯沉吟着点了点头。
匠人给大宋带来的变化,赵祯是看在眼里的。
他也慢慢的开始重视起了匠人。
只是匠人在固有的阶级层次中,地位并不高。
所以赵祯也没办法一口气将匠人的待遇提高到一个很高的层次。
“我们改制的时候,想办法拔一拔匠人的地位……”
赵祯沉吟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
寇季笑着道:“文制革新,会比武制革新麻烦很多。”
赵祯郑重的道:“朕相信,再大的麻烦,我们也能解决。”
寇季笑着点头,“官家有信心就好。”
赵祯看向了寇季,道:“说到麻烦,朕现在就遇到了一个麻烦。朕派人在江南、河东等地招募兵马,并没有招募到多少人。
跟朕的预期严重不吻。
朕派去的人上奏书给朕,当地的百姓并不踊跃。”
寇季愣了一下,思量着道:“官家可以拖一拖,拖到了冬日再试试。”
赵祯狐疑的看向寇季。
寇季笑着道:“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那些豪门大户用得上百姓。所以百姓只要稍微出一些力,就能混到一口口粮。
他们饿不到,自然不会为了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去当兵吃饷。
等到了冬日,农闲了以后。
那些豪门大户自然会逼着百姓去当兵。”
赵祯沉吟道:“若是那些豪门大户转性了呢?”
寇季感慨道:“他们要是转性了,那他们就不是豪门大户。”
赵祯思量着道:“也是……朕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此次募兵,干系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寇季点头道:“臣能理解。”
赵祯盯着寇季道:“四哥何时入宫来帮朕?没有四哥在边上为朕出谋划策,朕做起事来并不顺手。”
寇季笑着道:“此事取决于官家,而不是臣。”
赵祯沉默了一下,道:“朕一会儿回宫以后,就让钦天监的人挑一个日子。然后下旨让天赐和宝庆成婚。”
赵祯说到此处,一脸感慨的道:“一晃眼,朕的宝庆都大了。朕至今都记得朕为了子嗣的事情大动肝火的时候。”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是舍不得?”
赵祯没好气的道:“你都舍不得让寇卉做皇子妃,朕怎么舍得将女儿嫁出去。”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当时这桩婚事,可是官家你亲自定下的。”
赵祯叹了一口气,“朕也没料到,朕年长的一子两女中,就宝庆最让人省心。”
寇季沉吟着道:“听官家的意思,寿庆不让你省心?”
赵祯一脸无奈的道:“闹腾的很……前些日子还闹腾着要嫁给吕公著。”
寇季一愣,迟疑着道:“吕公著可比寿庆大了不知道多少。”
赵祯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也是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在大宋朝,年长的姑娘嫁给年幼的男子,会被人诟病。
但是年幼的姑娘嫁给年长的男子,却十分稀松平常。
寇季干笑着道:“寿庆才多大,怎么想着要嫁给吕公著呢?”
赵祯淡然一笑,“还能怎么想的,当然是为了给自己弟弟铺路……”
寇季眉头一挑。
赵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寇季不要再继续讲这个话题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寇季感慨道:“即使如此,官家将寿王托付给我,可是将我也牵连到其中了。”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曹玮临终的心愿,朕没办法拒绝。朕若是拒绝了,曹玮恐怕难以安息。
曹玮为我大宋,差点把血都流干了。
朕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去。”
寇季赞叹道:“官家仁义……”
赵祯缓缓起身,道:“行了,朕也该回宫了。离宫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又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寇季闻言,也没有挽留赵祯。
赵祯迈步走到了后院的月亮门处的时候。
陈琳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月亮门外,躬身等候着赵祯。
寇季在赵祯走后,躺在摇椅上摇了又摇。
“果然……当皇帝不是什么好事情……”
幼子还没有长大,就已经有人开始为幼子铺路了。
以后少不了要为了争权夺利而斗争。
到时候兄弟相争。
赵祯可有得受了。
更重要的是,赵祯明明能看到,却没办法根除此事。
因为此事不是赵祯想能阻止就能阻止的。
身为一国主宰,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儿子身边,盯着儿子。
而儿子身边的那些人,时时刻刻影响着儿子。
所以争斗难以避免。
偏偏,赵祯还没办法处理儿子身边的人。
总不能为了防患于未然,将儿子他娘砍了,让儿子仇视他吧?
那样也太不近人情了。
也不是他赵祯的做派。
“一个个心倒是不小,但也不想想官家才多大。想争权,熬得过官家再说吧。熬不过官家,以后恐怕就要被扔到穷乡僻壤当藩王了。
大宋大得很,封的过来。
实在没地方封了,也可以去抢一块地方。”
“……”
寇季嘀咕着嘀咕着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
在向嫣的呼唤声中缓缓清醒。
清醒以后,想起了寇卉和宝庆还在书房里默书,然后就赶了过去。
赶到了书房以后,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只看到了乱成一团的书房。
最终在向嫣调笑声中,遗憾的离开了书房。
“那丫头现在被你惯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后有你头疼的……”
“一个宠坏了,那就再生一个!”
寇季朗声回应了一句,然后带着向嫣回了房。
……
三日后。
陈琳手握着一卷圣旨,到了寇府。
寇季领着向嫣、寇天赐听旨。
陈琳展开了圣旨,将圣旨的内容宣读了一遍。
寇天赐的婚期便定下了。
七月二十三。
“距离婚期还有十五天……”
寇季在吩咐人带着陈琳下去歇息以后,侧头对向嫣说了一句。
向嫣沉吟着道:“只有十五天,时间有点赶……一些亲戚都没办法顾及……”
寇季点头道:“确实有点赶,没办法全部顾及到。不过官家既然已经下旨了,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说完这话,寇季看向了一直在一旁发呆的寇天赐。
“你有什么想法?”
寇天赐缓缓回神,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给聘礼吗?”
寇季和向嫣皆是一愣。
向嫣捂着嘴笑了起来。
寇季没好气的道:“公主成婚,那叫招东床。虽然公主会跟着你一起去韩地,但是在名义上,你是入了公主府,成了驸马。
就像是民间招赘婿。
所以你觉得要给聘礼吗?”
寇天赐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向嫣笑着道:“聘礼还是要给的。但不需要给太多东西,只需要依旧礼节,准备好宾客们想看的东西就行。”
寇季点头道:“你老泰山可是大宋第一富。你还想在他面前装阔吗?”
寇天赐苦笑了一声,“我就随口一说……”
寇季听到这话,也不再挖苦寇天赐。
“嫣儿,你下去吩咐府上的人现在就开始准备。”
寇季对向嫣吩咐了一句。
向嫣答应了一声,下去找管家商量。
寇季在向嫣走了以后,对寇天赐招了招手。
“你随我到书房……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寇天赐跟着寇季,到了书房。
父子二人坐定以后。
寇季盯着寇天赐,认真的问道:“准备好了吗?”
寇天赐很少见到寇季在他面前流露出认真神色。
突然看到了寇季一脸认真,就赶忙端正了态度,盯着寇季道:“您早就跟我说过了,说回到汴京城以后,就要跟宝庆成婚。
我有心里准备。”
顿了一下,寇天赐又道:“我和宝庆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有了心里准备。”
寇季摇头道:“我是问你,做好准备成为一个男人,成为一个一肩扛起一个家的男人了吗?”
寇天赐张了张嘴,很想喊一句‘我准备好了’。
但张了几次嘴,都没喊出声。
他不想在寇季面前说谎,也不想欺骗寇季。
男人这两个字对他有点遥远,因为他现在还小。
寇季见此,对寇天赐招了招手。
寇天赐走到了寇季近前。
寇季拍着寇天赐的肩头道:“你还小,按理说现在成婚有点着急。可现在事情赶到了眼前,你不得不和宝庆提早成婚。
宝庆那丫头,现在估计连情情爱爱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明白。
所以有两件事,为父必须提醒你。
第一,在你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扛起一个家的男人的时候,不要碰宝庆。
第二,照顾好宝庆。
她此番嫁给你,跟你去了韩地,以后想见自己的爹娘一面都难。
也许一辈子只能见那么两三次。
她唯一的依靠就是你。
你若对她不好,那就没人对她好了。”
“什么叫不要碰?”
寇天赐疑问。
寇季淡淡的道:“过几日宫里的嬷嬷会来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寇天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寇季感叹道:“近些日子有什么想问的、想学的、想知道的,都可以来书房找我。不然你离开了汴京城以后,我想教导你,恐怕都没多少时间。”
寇天赐郑重的点头。
寇季见寇天赐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让寇天赐下去了。
寇天赐走后,寇季长叹了一声。
寇天赐和宝庆现在成婚,确实太早了。
两个人,一个是半大的娃娃,一个是娃娃。
成婚以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相敬如宾。
“为什么不让天赐碰宝庆?”
陈琳不知道何时进入到了寇季的书房,盯着寇季,眼中充满了疑问。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回宫以后,找个御医问一问就知道了。”
陈琳一愣,沉吟道:“过早的破身,有害处?”
寇季瞪了陈琳一眼,“不是有害处,是有大害处。”
陈琳点了点头,道:“咱家回宫以后,会找御医证实此事。”
寇季懒得继续跟陈琳讨论这个问题。
他十分不客气的道:“我让人带你下去歇息,让你喝点茶水就离开,你还留在我府上做什么。”
陈琳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官家想赐给宝庆公主三千甲士。”
寇季心头一惊,“御林卫的标准?”
陈琳点头。
寇季疑问道:“官家怕宝庆到了韩地以后有危险?”
陈琳点头道:“韩地初定,那些高丽俘虏会不会随时反叛,谁也不知道。官家只是想给宝庆公主留一个保命的本钱。”
“也是给天赐留一个保命的本钱……”
“你知道就好……”
寇季笑着道:“官家还真是大方。”
陈琳微微仰起头,“我大宋如今富有四海,百姓数千万。宝庆公主可是官家最宠爱的公主,官家自然要对宝庆公主慷慨一些。”
寇季撇撇嘴道:“官家无非是不想给其他嫁妆而已。你当我不知道啊?”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官家又不缺钱。”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再多的钱,对官家而言,也不够用啊。什么宝庆公主是官家最宠爱的公主,骗人的吧?”
陈琳咬牙切齿的道:“你又不缺钱,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寇季瞪着眼,盯着陈琳质问道:“谁会嫌钱多?”
陈琳恶狠狠瞪着寇季道:“宝庆公主确实是官家最宠爱的公主,官家为宝庆公主准备的嫁妆不少。
只是被人给拦下了。”
“谁?”
“死要钱的王曾呗,还能有谁?”
“……”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陈琳哼哼道:“官家今日将礼单交给了礼部,礼部还没捂热乎,就被王曾给瞧见了。他看完了官家的礼单以后,立马去找官家理论。
扬言称,大宋如今四处都需要用钱。
钱财就应该用在刀刃上。
还说宝庆公主嫁去韩地,给兵远比给钱财要好。
给钱财,宝庆公主没地方化。
给兵,可以安身保命。”
寇季沉吟着道:“说的也对,如今韩地百废待兴,钱财确实没多大用处。带过去以后,除了藏着,什么也做不了。”
寇季可比宋人见识要广博。
知道钱财的作用是花,而不是藏。
如今韩地百废待兴,什么商业都被摧毁了一个干净。
钱带过去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作用。
再说了,宝庆带那么多钱财也没有用。
寇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要再多的钱也没有用。
陈琳不知道寇季心中所想,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道:“你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的说,没有人不爱钱吗?”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淡淡的道:“官家既然已经决定给兵马了,那我爱不爱钱,重要吗?”
陈琳被怼的说不出话。
寇季沉吟着道:“就算不能给大批的金银珠宝做陪嫁,体己钱总得给吧?”
陈琳闻言,正色道:“这个你放心,官家已经将准备赐给宝庆公主的食邑、公主府,兑换成了钱财。
她走的时候会给她带上。
此外,官家回头回下旨。
你韩地每一岁的岁贡,可以留下一半交给宝庆公主,当做她的体己钱。”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官家为了宝庆,居然在岁贡上做文章,王公就没拦着?”
陈琳摇头。
寇季有些好奇的道:“官家到底给宝庆准备了多少嫁妆,以至于王公为了拦下嫁妆,连岁贡都能想让。
甚至破天荒的让官家赐下了甲士?”
“咱家算过,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大致相当于一千万贯。”
寇季一点一点瞪大眼,感慨道:“官家还真是财大气粗……我现在相信宝庆是官家最宠爱的公主了。
难怪王公情愿给兵,情愿给甲士,也不愿让官家把嫁妆许出去。”
第0913章 唯有寇季能降妖(三更,一万八……)
价值一千万贯的嫁妆,对赵祯而言,不算什么。
但是对大宋朝野上下的官员而已,那就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
也难怪王曾在拿到了礼单以后,会去找赵祯。
寇季感慨之余,随口问了一句,“宝庆此前的嫁妆里,包含公主府和食邑换成的钱财吗?”
陈琳坦诚的道:“只包括食邑……”
寇季沉吟着道:“以宝庆的身份,出阁以后,获得的食邑应该在一千户左右。逢年过节再加一些的话,应该会在一千三百多户。
每年的收益应该在五万贯左右,若是富庶一点的地方,恐怕更多。
依照五万贯算的话,十年就是五十万贯。
二十年就是一百万贯。
宝庆如今还年幼,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的话,必然能长命百岁。
那她从食邑上应该能获益四百多万贯。
也就是说官家给的嫁妆也不多,就五百多万贯而已。
还好官家没将宅院算进去。
依宝庆的身份,出阁以后,少说要在汴京城最中间的位置,安排一座大宅子做公主府,还得在外城准备两处别院。
依照如今汴京城宅院的价钱。
官家若是将宅院算进去的话。
那宝庆可就嫁亏了。”
陈琳冲着寇季一个劲的翻白眼。
他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嫁公主的事情说的如此市侩的。
“你好歹也是我大宋枢密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像是市井小民一样市侩呢?”
陈琳眼见寇季还有开口的意思,就忍不住出声讥讽。
寇季反问道:“难道我算的不对?”
陈琳义正言辞的道:“当然不对,公主乃是千金之躯,能下嫁到你们寇府,是你们寇府的荣幸,你寇府不应该计较钱财。”
寇季淡淡的道:“我也没计较,只是忍不住说了说而已。”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官家就是差咱家过来跟你通个气的。官家说了,钱被人拦下了。看看你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他可以想办法添上。”
寇季沉吟了片刻道:“给点农具,给一些匠人,再给一些读书人吧。如今韩地最缺的就是农具和匠人。
读书人的话,官家看着给一些就行。”
陈琳见寇季并没有狮子大开口,脸色缓和了不少,“咱家会如实禀报给官家的。”
说完这话,陈琳也没有多留,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季的书房。
陈琳走后。
寇季叹了一口气,略微揉了揉眉心。
赵祯突然赐给了宝庆三千甲士,那交趾和元山两地的那些将士们,就没办法大张旗鼓的进入到韩地了。
中间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换一个身份进入到韩地。
不过问题不会太大。
那些将士们伪装成投诚的海盗,亦或者其他遗族都行。
只是多了一层身份的伪装而已。
陈琳回去没多久以后,宫里就私底下派人送来了嫁妆的礼单。
除了陈琳所说的那些外,又多了一万多匹布、十万多农具,三千匠人和两百读书人。
寇季在看过了嫁妆的礼单以后。
果断吩咐向嫣,将寇府名下的所有田产、房产、铺面等不动产,以及带不走的一些资产,全部写成了一张礼单。
然后派人将其当作聘礼,大摇大摆的送进了宫。
赵祯拿到了聘礼礼单以后,哭笑不得。
吕夷简抿着嘴没说话。
王曾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慷他人之慨,真是没面皮。他倒是赚足了面子,朝廷却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最后反倒是便宜了官家。”
依照赵祯此前封王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几个王爵在离开大宋的时候,所有的不动产都会交给朝廷。
除了一些宅院要归于皇室私产以外,其他的都会归入国库。
国库也会因为丰收一笔。
可寇季如今将那些产业当成了聘礼,送到了赵祯手里。
那么那些产业随后都会入了赵祯一个人的口袋。
毕竟,那是人家嫁女所得。
满朝文武可拉不下那个脸,将赵祯嫁女所得,充入国库。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吕夷简突然开口感慨道:“寇季可真会钻空子。”
赵祯笑着道:“寇府的人可还没离京,所以寇府的所有家业,他都有处置之权。”
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好处都让赵祯一个人占了,赵祯当然这么说。
若是寇府将不动产全部发卖给了别人,你再看赵祯还会不会笑的如此开怀。
吕夷简叹气过后,幽幽的道:“老夫不得不佩服寇季敛财有道,才短短十数年,积攒的家业就远超许多人。
光是田产,就远超一百多万亩。
汴京城内的大宅、别院、铺面,加起来多达四十多处。
此外在大宋各地,还有近六百多处铺面,一个个价值还不低。”
赵祯听到此话,淡然笑道:“四哥府上的家业,几乎都是他凭借着过人的头脑赚回来的。而不是他受贿得来的。
一百多万亩良田,看着多。
可真的归四哥支配的,只有河西的五十万亩贫瘠的土地,以及汴京城内的三千多亩地。
剩下的可都是寇氏一门的地。
其中有华州的,也有四哥的父亲的。
细细算起来,四哥并不贪地。”
河西五十万亩地看着是挺多的。
但是在河西最初被收回大宋的时候,大部分人觉得那是穷乡僻壤,不肯去。
寇季拿了五十万亩地,派给了俘虏耕种。
所得的大部分粮食几乎都给了朝廷,他从中赚取到的钱财,倒是不多。
毕竟,五十万亩地中,有近二十五万就是林地,根本没什么产出,还要时时派人去维护。
另外二十五万亩地,种出了庄稼以后,留足了俘虏吃的,交够了朝廷的,剩下的再低价卖给朝廷。
好处几乎都让朝廷占了。
寇府不过是得了一些钱财而已。
虽然数量很大,但是朝廷得到的更大。
总不能朝廷得了大好处,还埋怨人家寇季喝汤了吧?
吕夷简和王曾知道其中的门道,所以只是感叹了一下,并没有多说其他的。
赵祯在吕夷简和王曾感叹过后,继续道:“至于四哥府上的宅院、别院,几乎都是朕赐下去的。
而那些铺面,都是四哥名下的万象楼和万象典当行近些年盘下来的。
散落在我大宋四处的那些铺面,有一部分里面还有朕的份子。”
寇府散落在各地的生意中。
除了万象楼和万象典当行以外。
剩下的推广农具的铁铺,以及贩卖布匹的布铺,几乎都有赵祯的份子。
吕夷简和王曾在听完了赵祯的话以后,心里一个劲的长吁短叹。
他们觉得寇季实在是太聪明了。
大宋朝做生意的人太多了,能落下好名声的没几个。
寇季拉着赵祯一起做生意,即把钱赚了,也把好名声落下了。
无商不奸、为富不仁之类的话,根本落不到寇季头上。
寇季的生意和赵祯的生意是一体的,诋毁寇季做生意是个奸商,那就是在间接的骂赵祯是个奸商。
那还了得?
当然了,吕夷简和王曾心里最大的感触还是羡慕。
同样是当官,别人为了捞钱,那是提心吊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寇季就不同,不仅把钱捞了,还不用提心吊胆。
吕夷简和王曾神色复杂的沉默了许久。
王曾突然盯着赵祯,可怜巴巴的道:“官家……多少给国库留一点……国库如今空的能跑耗子……”
赵祯翻了个白眼。
在寇季回京之前,国库确实空的能跑耗子。
寇季回京的时候,带了大量的钱财,不仅偿还了朝廷从一字交子铺借贷的债务,还塞满了国库。
所以国库如今不可能空的跑耗子。
真要是空的跑耗子,那赵祯就该杀人了。
“官家……”
王曾见赵祯只翻白眼不说话,又呼喊了一声。
赵祯见王曾也是一片公心,心就软了。
“罢了罢了,寇氏在汴京城,以及华州的所有铺面,万象楼扑卖,扑卖所得充入国库。”
王曾一愣,“万象楼不是……”
不等王曾把话说完,赵祯就打断了王曾的话,“万象楼的招牌,好不容易竖起来,好不容易让大宋上下所有的人认可,就没必要废弛。
朕回头会将万象楼并入到一字交子铺。”
王曾原本想说,寇府既然已经将万象楼交给了朝廷。
那就暂时没办法用了。
但听完了赵祯的话以后,他缓缓闭上了嘴,只是直直的盯着赵祯。
赵祯见此,猜倒了王曾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别看着朕了,朕既然答应了将寇氏在华州和汴京城的所有铺面充入国库,那就不会食言。
万象楼算是一字交子铺买的。
随后朕会让一字交子铺拿出一笔足以买下万象楼的钱,充入国库。”
说到此处,赵祯顿了一下,继续道:“寇府的田产、以及其他各地的铺面,朕随后有大用,依照此前的规矩,暂时将它们全部挂到国库里。
但不能发卖,也不能擅动。
一切照常运行。”
赵祯费尽心思收了这么多地和铺面回来,就是在为以后的文制革新做准备。
他自然不可能将田产和铺面充入到国库里去。
真要充入到了国库里。
下面的人一准会动歪心思。
要知道,朝廷一般出售抄没的田产、房产、铺面,卖出去的价值倒是不低,可是承保上来的数字绝对低的吓人,充入国库内的钱财会更少。
所以赵祯只是将田产、房产、铺面挂靠到了国库,但不让国库掌握。
目的就是为了杜绝有人从中谋取暴利。
王曾听到了赵祯的话,没有言语。
吕夷简沉吟着道:“官家,如今挂靠到国库名下的田产,已经有两百多万亩了,加上寇府的,可就三百多万亩了。
官家要这么多田产做什么?”
寇氏的田产不多。
可曹氏的田产却不小。
曹氏世居真定府,乃是大宋驰名的大户,真定府几乎成了曹氏的自立地。
加上曹氏在其他地零零碎碎制版的田产,曹氏占据的田产的数量相当庞大。
若不是赵祯在具体数字承保到朝堂上之前,暗中消化了一部分,又明面上赏赐了一部分给有功的将士,恐怕承保到朝廷的字数会更加庞大。
赵祯在清楚了曹氏庞大的家业以后,就更加坚决的想要改文制。
曹氏一门是如此。
其他的名门望族呢?
恐怕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大宋大批的田产,掌控在这些有免税权力的人手里,每一岁得流失多少税收。
又得有多少百姓会因此被饿死。
赵祯听到了吕夷简发问,淡然一笑,“到时候吕爱卿就知道了。”
吕夷简见赵祯不肯坦诚相告,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感叹了一句,“寇季敛财有道,短短十数年,就积累了如此大的家业。我大宋恐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他若是能成为我大宋的财相。
那我大宋自此以后,恐怕就不用再为钱财发愁了。”
赵祯和王曾听到了吕夷简这话,皆是一愣。
他们一瞬间就明白了吕夷简话里的意思。
吕夷简是在套话,也是在暗示赵祯。
赵祯几乎是明打明的告诉了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他会留下寇季。
张知白在知道了此事以后,果断给寇季让出了位置。
吕夷简现在说这话,就是在试探赵祯,会不会动他的位置,让寇季接替他。
同时也在暗示赵祯,寇季非常适合为国谋财,掌握大宋财政。
而财政,并非民政。
只掌财政的话,可没办法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赵祯听懂了吕夷简话里的意思,笑眯眯的道:“吕爱卿言之有理。”
吕夷简躬身一礼,没有再多言。
王曾看着二人,若有所思。
就在赵祯准备让吕夷简和王曾回政事堂去办差的时候。
陈琳匆匆进入到了资事堂。
“官家,御史大夫等一众官员在宫外求见。”
赵祯略微愣了一下,疑问道:“何事?”
陈琳急忙道:“据说是因为西伊郡王府、燕山郡王府、东阳郡王府,三府派遣家丁仆人在汴京城内闹的太过分的缘故?”
赵祯略微皱起了眉头。
王曾沉声问道:“可是因为他们在汴京城里争抢匠人、读书人和商人的缘故?”
陈琳点了点头。
吕夷简阴沉着脸道:“种世衡三个人也太过分了。为了繁荣自己的封地,在汴京城里大肆搜刮匠人、读书人和商人。
他们将匠人、读书人和商人们抢走了。
汴京城需要匠人、读书人和商人的时候,去哪儿找?”
王曾点头道:“不仅如此,朱能和高卫昭二人,如今堵着户部衙门,非要让户部尚书同意在他们的辖地边陲开设边市,还要让户部给他们出局免税文书。
简直是不把朝廷礼法放在眼里。
此事就应该奏明中枢,由中枢定夺,而不是自己去户部衙门瞎胡闹。”
赵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他们一没伤人,二没硬抢,虽然举止不成体统,但可没有大的纰漏,朕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惩治他们。
御史们如今找上朕,朕也无可奈何啊。”
王曾沉声道:“官家可以下旨斥责他们。”
赵祯挑了挑眉头,疑问道:“你觉得有用吗?他们敢赖在户部衙门,像是街头的青皮混混一般,就证明他们已经不要面皮了。
朕别说下旨斥责他们了。
朕就是当面啐他们一脸,他们也能唾面自干,笑脸相迎。”
王曾不甘的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胡闹下去?”
吕夷简摇头道:“不能任由他们胡闹下去。不然汴京城里的匠人恐怕得被他们挖空了不可。”
读书人当中,有气节,有抱负的不可能跟着朱能等人离开。
没气节、没大抱负的,早就被朝廷给收了,扔到了辽地。
所以朱能等人招揽不到读书人。
商人们也是如此。
大商大贾绝对不会跟着朱能他们去穷乡僻壤。
纵然去,也只会派遣一两支商队跟过去。
真正要担心的是那些匠人。
因为匠人们社会地位不高。
只要朱能等人许下重利,并且流露出足够的重视,那些匠人们一定会心动。
赵祯盯着吕夷简和王曾道:“两位爱卿,谁去处理此事?”
吕夷简和王曾面露难色。
论身份地位,人家比他们两个都高。
他们敢斥责人家,人家就敢怼回来。
只要人家不明着犯法,他们连一点痛脚也抓不到,根本没办法惩治人家。
就算勉强抓到了一些痛脚。
只要不是达不到削爵、削封的地步。
对人家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以人家的功劳,只要不举旗反旗,或者光明正大的忤逆君父。
赵祯也不好削爵削封。
所以,种世衡三个人,只要不犯大错,吕夷简和王曾去找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赵祯见吕夷简和王曾面露难色,略微沉吟了一下,吩咐陈琳道:“你去一趟寇府,请四哥去敲打敲打他们三个。”
“喏……”
陈琳答应了一声,退出了资事堂。
吕夷简和王曾同时送了一口气。
虽然种世衡和朱能等人已经封王,马上就要去就藩,可以不用给他们两个脸面。
但寇季的面子种世衡和朱能等人必须给。
寇季以前可是他们的直属上官。
寇季也有手段惩治他们。
陈琳抵达寇府的时候。
寇府上上下下正张罗着给寇天赐举办婚事。
寇府家大业大,亲戚朋友太多了。
寇准和寇季二人的门生故旧等等,也数不胜数。
所以寇府要提早张罗。
加上娶公主,比娶民间女子要繁琐。
各种礼仪流程,多不胜数。
就需要更早张罗。
依照娶公主的各项礼仪,寇府最少也得一个月时间走流程。
只不过是急从权,只有半个月时间。
所以礼部特地删减了好些流程和礼仪。
寇府上下,最闲的就是寇季和寇天赐两个人。
寇府上下的事务都是向嫣在操持,又有的是家丁和丫鬟用。
没必要让他们两父子亲自上阵去操心那些琐碎的事情。
再说了,一个王爷,一个王世子,去干那些琐碎的事情,也太掉价了。
所以,陈琳在被请进了寇府,到了寇季书房以后,就看到了父子二人正坐在书房里,研究一张造船图。
寇季在讲,寇天赐在听。
陈琳入了书房以后,躬身施礼。
“见过韩王殿下,见过韩王世子……”
寇季听到了陈琳的声音,停下了讲述。
陈琳老脸一瞬间黑的像是锅底。
他瞪着眼盯着寇季,似乎是在质问寇季,‘咱家有那么招你嫌弃吗?’
寇季就像是没看到陈琳的眼神,他大大咧咧的问道:“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客气,上一次你进来,可是连招呼也没打。”
陈琳瞪了寇季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寇天赐身上。
寇季见此,撇了撇嘴,“看来我是沾了儿子的光。”
陈琳十分光棍的道:“咱家是皇家的奴婢……”
寇季幽幽的道:“所以你对准驸马,比对我恭敬多了?”
陈琳没有言语,但答案显而易见。
在陈琳眼里,准驸马就是比寇季这个韩王要金贵。
寇季懒得跟陈琳计较,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说说吧,你到府上来找我,所为何事?”
陈琳直言道:“西伊郡王、东阳郡王和燕山郡王三个人闹的太过分了。官家让你去劝劝。”
寇季略微一愣,问道:“是因为他们抢的匠人太多了?”
陈琳答道:“除此之外,还有他们赖在户部不走的原因。”
寇季感慨道:“这可是得罪人的事情。官家为何不派遣吕公和王公去呢。”
陈琳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吕相和王相没敢答应。”
寇季轻笑着道:“还有吕公和王公奈何不了的人啊?”
陈琳翻了个白眼,没有言语。
吕夷简和王曾真要能奈何的了朱能、种世衡和高卫昭,官家还需要找寇季出山吗?
特别是朱能和高卫昭,赖在户部衙门,就像是两个没脸皮的无赖。
吕夷简和王曾根本治不了他们。
寇季见陈琳没有言语,笑着道:“既然是官家口谕,那我自然得遵从。他们人在哪儿,我去看看?”
陈琳闻言,疑问道:“传一声口信不行吗?”
寇季似笑非笑的道:“我要是传一声口信,就能让他们偃旗息鼓,你真的能放心?”
第0914章 熟悉的推托套路
陈琳听到了寇季的话,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若是寇季真的只是传一个口信,就能让种世衡三人偃旗息鼓。
那汴京城内的掌权者,有九成都会害怕,其中就包括他陈琳。
种世衡等人在军中的时候,对寇季言听计从,那是因为掌控着对他们的生杀大权,寇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军令。
如今种世衡等人已经脱离了军中,并且已经封了王。
等级虽然比寇季次一等,但也仅仅是名誉上,不参杂任何权力。
若是在如此情况下,种世衡等人还能对寇季言听计从的话。
那就可怕了。
寇季见陈琳一脸尴尬,哈哈一笑,“你放心,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对我言听计从。所以要劝诫他们收手的话,只能亲自去找他们。”
陈琳闻言,脸上的神色就尴尬了。
“种世衡在自己府上,他叔父刚从太原过来,他这几日正在陪他叔父。朱能和高卫昭两个人赖在户部衙门,就在户部衙门的班房里。”
陈琳快速的将种世衡三人的行踪告诉了寇季。
寇季略微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先去见一见种世衡。”
陈琳一愣,愕然道:“不先去找朱能和高卫昭吗?他们两个现在惹出的麻烦最大。”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淡淡的道:“但种世衡才是他们三个里最难对付的。只要种世衡收手,我就算不去见朱能和高卫昭,他们也会有所收敛。”
寇季简单的解释了一句,不等陈琳再开口,就起身离开了书房。
陈琳赶忙跟了上去。
寇天赐一个人被孤零零的留在了书房。
不过寇天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继续将目光投在了铺设在书桌上的造船图上。
寇天赐以前没了解过海,也没了解过海船,甚至连海都没见过。
所以在寇季最初让他去接触造船图的时候,他兴趣并不大。
但随着深入了解,寇天赐才发现了造海船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也了解到了大海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水域。
在海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海产,也埋藏着许多数值不尽的宝藏。
龙图阁里的典藏卷宗中记载,海里住着庞大到难以衡量的鲲。
寇天赐特地请教过寇季,也旁敲侧击的从刘亨口中得到了一些海上的消息。
寇季告诉他,大海里没有鲲,但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寇天赐对此十分好奇,他想到海上去看看。
寇季告诉他,想要出海,就必须先熟悉船。
寇天赐现在就在熟悉船,以及寇季提出的将一些火器应用到船上的可行性。
就在寇天赐在府上仔细研究造船图的时候,寇季和陈琳已经出了寇府大门。
府上的马夫早已备好了马车,披甲持刃的侍卫,站在马车两旁。
寇季和陈琳上了马车,在侍卫们护送下,赶到了种府。
种家如今虽然是将门,但府上布置的十分典雅。
站在种府外,就能清楚的看到种府院墙上冒出的片片绿叶,隐隐还有淡淡的花香飘荡在空气中。
寇季派人通禀了一声,种世衡亲自赶到了府门口相迎。
权贵之间,除非是交情特别深厚,不然不适合登门闯府。
派人前去通禀,是表示对府主的尊重。
府主亲自相迎,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同时也能彰显出客人身份的尊贵。
寇季在种世衡的恭迎声中下了马车。
冲着种世衡还礼以后,就忍不住感叹道:“身份高了,礼数也就多了……还是以前痛快……”
种世衡一边迎着寇季入府,一边哭笑不得的道:“我们豁出性命拼了半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若是一点礼数也没有,那跟平民百姓有什么区别?”
言外之意,礼数就代表着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
寇季笑了笑,没说话。
他心中虽然有人人平等的观念,但在这个阶级鲜明的时代,他不得不做出让步,顺应时代。
不然,他就会被时代当成异类,排挤在外。
也会被这个时代所有人,一起推进坟墓。
就像是新朝皇帝王莽。
在一个世家大族把持天下的时代,推行一套跨时代的政令。
最终的结果就是世家大族携手将他推进了深渊。
汉光武帝刘秀,是天命之子不假,可他能够强势崛起,再兴汉室,离不开世家大族的支持。
若无世家大族支持,刘秀想要再兴汉室,估计只能祈求苍天。
寇季在种世衡引领下,入了种府。
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的是种府的人,穿戴着种府仆人特有的黑衣。
也有的不是种府的,他们拖家带口的站在种府的院子里,等待着种府的管事安置他们。
寇季略微扫了一眼,对种世衡笑着道:“这才短短几天,你就搜罗到这么多人手了?”
种世衡闻言,笑容灿烂的道:“这还只是一部分……”
看得出,他对自己搜罗到的匠人数目和匠人质量很满意。
寇季感慨道:“那可是大丰收啊。”
种世衡笑容更灿烂。
寇季幽幽的道:“只是光盯着汴京城薅,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我大宋各地皆有匠人,其中不乏能工巧匠,你完全可以从我大宋各地搜罗匠人,没必要只搜罗汴京城里的匠人吧?
你也是担任过三军统帅的人,应该明白。
一营抽一个兵,对军中的战力不会有半点影响。
可一营抽一百个兵的话,军中的战斗力就会大大下滑。
你若是从我大宋各地搜罗匠人的话,对我大宋不会有半点影响。
可你只从汴京城搜罗匠人的话,那汴京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会现如无匠人可用的地步。”
种世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盯着寇季道:“招募匠人,可是你提点我们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可我没让你们只盯着汴京城薅啊?官家直到现在也没找你们麻烦,那是看在你们对大宋有大功的份上,容忍着你们。
你们还真以为官家奈何不了你们?
任由着你们胡闹?
官家要是发了火,你这个王爵是怎么得的,就得怎么还回去。”
种世衡表情生硬的干笑道:“没……没那么严重吧?”
寇季没好气的道:“官家家大业大,治下的百姓多达数千万,其中匠人恐怕多达百万之数。
你招募一两千带走,官家根本不会跟你计较。
毕竟,跟你对大宋的功劳比起来,那点匠人根本不算什么。
可你招募匠人就招募匠人吧。
总是从官家眼皮子底下招募是什么意思?
觉得官家好欺负?
你不给官家留脸面,官家能不火?”
说到此处,寇季狐疑的盯着种世衡,“你又不是什么蠢人,这种道理你不会不清楚。你是故意在触官家霉头,还是说你当了几天郡王,觉得郡王没意思,打算给官家还回去?”
种世衡撇着嘴,“道理谁都懂,可是时间不允许。官家就给了我们一个月时间收拾东西,一个月以后我们必须离开。
所以我如果派人去大宋各地招募匠人的话,根本来不及。
所以只能冒着风险在汴京城大肆招募匠人。”
寇季瞥着种世衡道:“现在来不及招募,可以陆续补充。你去东阳的路上,也可以沿途招募。”
种世衡往身后瞧了一眼,见陈琳规矩的待在他们身后很远的位置,便凑近了寇季,压低了声音道:“沿途我想招募一些百姓带上。到了东阳以后,我会吩咐部曲和旧部将他们训练成兵马。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没有彻底掌控东阳前,我可不会用倭人为卒。
你难道就不想招募一些百姓带过去,训练成兵马,镇压韩地?”
寇季瞥了种世衡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宝庆公主和天赐马上就要成婚了,官家赐了三千甲士当陪嫁。
三千甲士,再加上我们王爵可以配备的侍卫两千,再加上我府上的部曲、旧部。
勉强能凑七八千人。”
种世衡听到这话,羡慕的眼珠子都在发红。
无论是赵祯赐下的甲士,还是寇季正在挑选了侍卫,以及寇府上的部曲、旧部,都不是弱者。
他们凑在一起,立马就能拉出去打仗,根本不需要训练和磨合。
寇季再随便凑一凑,一支万人规模的兵马就出来了。
在刨去火器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斗力必然不弱于大宋同等数量的禁军。
在兵马已经被扫除干净的韩地,一万战斗力彪悍的悍卒,足以让寇府快速的掌控韩地。
种世衡有些泛酸的道:“七八千人而已,分配到了高丽各处,也没多少人。”
寇季笑着道:“所以我打算回头去信给狄青,让他将静塞军的兵营挪一挪,尽可能挪到鸭绿江边上。”
种世衡咬牙道:“狄青纵然将静塞军兵营挪到了鸭绿江边上,也不可能率军进入到高丽帮你。”
禁军如今是大宋最重的公器。
除非大战,不然不能轻易调动。
更不可能公器私用。
所以狄青就算将静塞军的兵营挪到了鸭绿江边上,也没办法率军进入到高丽去帮寇季。
纵然是高丽被人灭了,狄青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除非他手里有枢密院的出兵文书,以及寇季奏请朝廷出手相救,朝廷答应相救的文书。
寇季淡然笑道:“狄青只需要陈兵鸭绿江边,就足以压的那些高丽人喘不过气了。根本不需要领兵过鸭绿江。”
种世衡听到此话,心中生出了一点无力感。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寇季,所以收敛了自己的神情,长叹了一声,“我没办法跟你比,你的封地紧挨大宋,边上还驻扎着一支禁军,必要的时候可以狐假虎威。
我封地在海上,根本没办法借助任何力量。
只能靠自己。”
寇季摇头道:“你完全可以和刘亨守望相助。”
种世衡几乎毫不犹豫的道:“刘亨手底下的兵马,肯定会有倭人,倭人我信不过。”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出了汴京城,你想怎样就怎样。在汴京城里,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下,别再大肆的去招募匠人了。
闹得太大的话,不好收场。
你也不希望你这个东阳郡王,才做了几天,就被削为一等公吧?”
种世衡再次瞥了一眼站在他们身后很远处的陈琳,收回目光盯着寇季道:“你是来给官家传话的?”
寇季直言道:“官家懒得搭理你们。但满朝文武闹起来的话,他需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种世衡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我懂了,烦劳你告诉官家,种世衡绝对不会让他难做。”
寇季点头笑道:“那就好……”
说完这话,寇季准备拱手离开。
就听种世衡道:“不多坐坐?我叔父就在后院,不打算见一见?”
寇季摇头笑道:“我既不信道,也不习文,见你叔父做什么?找不自在吗?”
种世衡郑重的道:“我叔父的兵法谋略,不输给我。”
寇季失笑道:“兵法谋略我也不太懂啊。难道你忘了,我可是大宋众多重臣中,唯一一个不学无术的。”
种世衡一愣,皱眉道:“那只是愚人的偏见。”
种世衡和寇季共事的时间也不短,甚至寇季是一个学究天人的人。
绝对不是汴京城里盛传的那种不学无术的人。
对一些人而言,书本上的学问才是学问。
可对另一些人而言,世事洞明亦是学问。
前者把路走窄了。
后者走的才是通天大道。
种世衡觉得,寇季就属于后者。
寇季听到了种世衡的话,摇头笑道:“明见也罢,偏见也好。又影响不了我的地位,也改变不了我的功绩。
计较那些做什么?”
寇季说完这话,迈步离开了种府。
在寇季离开后不久,一个身着道袍,白发白须的老者,出现在了种世衡身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寇季离去的地方。
种世衡见到了老者以后,忍不住开口道:“叔父,此人如何?”
老者沉默了片刻,幽幽的道:“天纵奇才……”
种世衡愣了一下,迟疑着道:“我知道他厉害,也知道他有才,可用天纵奇才形容,是不是有点夸张?”
老者目光落在了种世衡身上,淡淡的问道:“你这话算不算是愚人的偏见?”
种世衡顿时说不出话了。
因为老者用他的话,反驳了他。
老者在种世衡陷入到了沉默以后,感慨道:“能在太平盛世出现的时候,屹立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
你比他,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种古呢?”
“云泥之别……”
“种谔呢?”
“比你差了点……”
“叔父,那可都是您最疼爱的侄孙,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你喜欢自己骗自己?”
“……”
寇季并不知道种放和种世衡叔侄二人对自己的评价,也不知道种世衡那他跟自己,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做比较。
寇季出了种府以后,就赶往了户部衙门。
在户部衙门的班房里,找到了正在对饮的朱能和高卫昭。
两个人盘膝坐在班房里供给户部官员歇息的火炕上,面前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满了酒菜。
户部员外郎苦着脸站在边上给他们两个人斟酒。
寇季入了班房,就忍不住开口道:“你们两个好大的架子……”
朱能和高卫昭见到了寇季,反应不一。
朱能热情的招呼着寇季过去陪着他一起喝酒吃肉。
高卫昭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的局促不安。
寇季走过去,坐到了炕上,一边抄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吃菜,一边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寇季和朱能、高卫昭说话,完全没有跟种世衡说话时候的委婉,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发问。
朱能听到了寇季的话,嚷嚷道:“不是我们过分,是户部的人过分。咱们请他们开设边市,他们不肯,让他们免税,他们也不肯。
咱们到了封地以后,将牛羊便宜的贩卖到中原,得益的可是朝廷和百姓。
咱们赚到的只是一些蝇头小利。
咱们这是在为大宋建功,户部的人居然不答应。
你说他们过不过分?”
户部员外郎听到了朱能的嚷嚷声,脸色更苦,不等寇季开口,他就抢先一步道:“西伊郡王殿下,此事下官做不了主,下官的几位上官,如今也都有要事在身。”
朱能瞪着眼,质问道:“尚书呢?”
户部员外郎赶忙道:“殿下,此事就算是陈尚书出面,也做不了主。此事需要奏报到政事堂,由政事堂的三位相公和官家商量以后,才能定夺。”
朱能喝道:“那你们就奏上去……”
户部员外郎苦笑道:“可您没有相应的文书,下官等人没办法上奏。此事需要您到了西伊以后,派人到鸿胪寺交涉,在缔结了文书以后,再交到我户部核查,核查过后才能上奏。”
朱能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户部员外郎对寇季道:“你看到了吧。咱们在户部待了好几天了,他们来来回回就是这番话。
又是要这,又是要那的,我上哪儿给他们弄去。
等我弄完了这些东西,恐怕都到年后了。
到时候他们又让我拿别的东西的话,那岂不是又得耽误下去?”
户部员外郎的推托之词,寇季听着十分耳熟。
他原想着尽快将朱能和高卫昭劝走。
但听到了户部员外郎的推托之词以后,立马改了主意。
寇季对朱能摆了摆手,“稍安勿躁。”
朱能冲着户部员外郎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寇季目光落在了户部员外郎身上,淡淡的问道:“户部不给西伊郡王和燕山郡王开具免税文书,我倒是能理解。
此事涉及到朝廷税收,需要户部上奏给政事堂,由政事堂定夺。
亦或者是西伊郡王和燕山郡王直接上书给政事堂,直接由政事堂定夺。
可开设边市,一直都是我大宋主导,各地的边市也都是我大宋在管辖。
户部主管此事,拥有一定临机专断之权。
此事虽然需要一些文书,可开设边市和准备文书,可以同时并行。
为何户部推拖着不办此事?”
户部员外郎听到了寇季的质问,略微愣了一下,赶忙道:“免税……”
户部员外郎仅仅说了两个字,就被寇季给强硬的打断,“开设边市和免税完全是两件事,你别拿免税跟我说事。
同意开设边市,不代表就一定要免税。”
户部员外郎见此,额头上浮起了一丝细汗。
户部推拖着不给办,无非就是怕麻烦。
朝廷在开设边市的政令上虽然很宽松。
但是一旦要开设新的边市,户部就必须派遣出一个职位不低于员外郎的人赶到边地去监督、记录、沟通此事。
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跟另一方商谈、订立边市的管理规矩。
往往一待就是一年半以上。
朱能和高卫昭二人的封地都远,而且都是穷乡僻壤,户部没人愿意去西北吃沙子、烧牛粪,所以才推托着此事。
寇季知道其中的猫腻,但是没有戳破,他见户部员外郎陷入到了沉默以后,冷冷的道:“开设边市的事情,我希望你们可以尽快奏上去。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封地需要边市,我的封地也需要。
至于免税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户部管了。
此事我会让他们自己上书政事堂。”
户部员外郎听到这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声道:“韩王殿下,此事下官可做不了主。”
大宋朝,除了赵祯、吕夷简等少数人知道寇季随后会留在汴京城以外,其他人尚不知道此事。
所以户部员外郎才敢硬着头皮在寇季面前说这话。
毕竟,寇季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快要去就藩的王爷。
一旦去了封地,就跟汴京城再无瓜葛,也没办法打压、针对汴京城,乃至大宋朝的所有官员。
所以他只需要推托一番,熬到了寇季去就藩,就不用再惧怕寇季了。
寇季身份地位在哪儿摆着,他明面上敬着就行。
寇季以后管不到他们,所以他不怕得罪寇季。
第0915章 天赐大婚,寇氏再添一圣?
他也不怕寇府的门生故旧找他麻烦。
寇季一旦离开了汴京城,寇府的门生故旧就会实力大减。
寇准已经离开了中枢,纵然能影响到朝局,影响力也有限。
再说了,真正不愿意帮朱能和高卫昭开设边市的又不是他,到时候有人找麻烦的话,自然有大个的去对付。
人走茶凉,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已故文惠公薛居正,活着的时候那是门生故旧遍天下,每日上门拜访的,就没有五品以下的官。
薛居正故去以后,薛府变得门可罗雀。
薛居正继子患病以后,儿媳妇需要搭上自己和薛府的家业去寻求庇护。
还有寇准,担任宰相期间,那是人人吹捧,围绕在他身边的高官一大堆,被罢黜了相位,扔出了汴京城以后。
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高官们,瞬间依附到了丁谓门下。
若不是丁谓最初觉得自己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资历不够、威望不够,特意请寇准回京给自己搭台阶,恐怕寇准都没机会回京。
更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寇季听到了户部员外郎推托之语,略微愣了一下,然后眯起了眼,淡淡的道:“话我说完了,办不办随你们。”
户部员外郎陪着笑脸,干巴巴的道:“下官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寇季没有再搭理户部员外郎,他看向了朱能和高卫昭道:“回去吧,再闹下去,官家就要发火了。”
“可是……”
朱能有些不甘心。
寇季盯着朱能道:“你不相信我吗?”
朱能闻言,收起了不甘的神色,点头道:“我相信你。”
说完这话,朱能对高卫昭道:“收拾东西走吧。”
高卫昭答应了一声。
二人简单的拿上了自己随身带的一些东西,跟着寇季离开了户部衙门。
出了户部衙门以后,寇季叮嘱道:“回去以后约束一下你们府上的门人,让他们别像是土匪一样在汴京城里抢人。
官家眼皮子底下的人,抢光了不好看。
官家会发火。
你们可以派遣府上的管事先行一步,在沿途的州府招募匠人。”
朱能虽然贪了点,但是他相信寇季不会害他,所以听完了寇季一席话以后,果断点了一下头。
高卫昭见此,也跟着点了一下头。
他其实没有多少主见,甚至在寇季等人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明面上,高卫昭是燕山郡王。
可实际上,高府的一切,高处恭说了算。
高处恭没办法大模大样的出现在人前。
所以高卫昭才顶着一个燕山郡王的名头在外面晃荡。
寇季在叮嘱了朱能和高卫昭以后,也不再多言,坐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陈琳并没有跟着寇季到寇府去,他看着寇季将三个麻烦人物解决以后,就回宫去复命了。
朱能和高卫昭在寇季走后,各自坐上了各自的马车,离开了户部衙门。
此后几日。
种世衡、朱能、高卫昭三个人果然收拢了门人,没有让门人再出去抢人。
朱能和高卫昭也没有再去户部衙门闹。
汴京城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当中。
只有一处地方,十分热闹。
那就是寇府。
随着寇天赐婚事逐渐临近。
宫里和寇府走动越发频繁了。
寇府一直持续在喜庆当中。
一些远处的客人也逐渐上门,住进了寇府。
每日到寇府门口说吉祥话的人多不胜数。
每日到寇府讨赏的人亦是如此。
说吉祥话的,多是受过寇府恩惠的。
讨赏的多是汴京城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
但不论是谁,只要到寇府门口说一句好话,都能得到三两米酒、五两熟肉、一百个铜钱。
依照寇卉帮寇府搏出的慷慨名声看,寇府的赏赐略有一些寒酸。
毕竟,寇府的千金大小姐寇卉一高兴,那是大把的金叶子往出撒。
寇府如今赏出的东西,根本没办法跟金叶子相提并论。
但这并没有弱了寇府慷慨的名头。
因为站在寇府门口赏东西和钱的,可不仅仅只有寇府的人,还有宫里的嬷嬷。
寇府赏一份,宫里的嬷嬷也会赏一份。
寇府之所以将赏赐的标准降的这么低,主要是因为宫里赏的并不高。
寇是臣,赵是君。
寇府的风头不可能盖过宫里。
虽然寇府和宫里的赏赐都不高。
但是加起来就高了。
寇府热闹了好些天,赏出去了好些钱。
寇天赐的婚期也如约而至。
成婚当日。
黎明未至,汴京城四处就升起了药发傀儡。
寇府所在的街道也被炮仗声给淹没。
寇天赐着一身大红衣衫,跨着马、领着轿,踏着星光和月色,听着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赶往了皇宫。
由于宫里有一套繁琐的礼仪等着寇天赐去应付,所以寇天赐必须尽早赶到宫里去。
寇天赐赶到皇宫的时候,皇宫已经被一片火红的灯笼所笼罩。
寇天赐依照礼节,如同闯关一般,一层层的通过了宫里设下的所有‘礼仪’关卡。
最终才抵达了皇宫内。
到了皇宫里以后,天光已经大亮。
寇天赐依照礼节,见过了宝庆公主所有的长辈。
然后又到了延福宫,接受了一大堆的封赏。
有官、有爵、有物。
赵祯知道寇天赐头上的虚衔挂不了多久,所以很大方的给寇天赐封赏了一大堆虚衔。
最终,在陈琳的唱赞声中。
寇天赐褪下了身上的大红喜服,换上了象征着驸马身份的喜服。
皇室和民间的穿戴、礼制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驸马喜服和民间的喜服有很大的区别。
寇天赐入宫的时候,得穿府上的喜服。
入宫以后,就得换上驸马喜服。
寇天赐穿戴整齐以后,去宝庆公主的寝宫,迎出了宝庆公主。
然后又回到了延福宫,拜见了赵祯、曹皇后,以及宝庆公主的生母大张氏以后,才带着自己的一大堆嫁妆,跟着寇天赐出了宫。
寇天赐和宝庆出宫的时候,钟鼓齐鸣,宣告着官家嫁女了。
力士们扛着长长的喇叭,在皇城头上奋力的吹奏。
宫里的乐师们配合着他们,鸣奏着十分喜庆的乐曲。
寇天赐胸带大红花,跨着马刚出了皇宫,一过金水桥,就被百姓们围上了。
陪嫁的嬷嬷、宫女们,一个个赶忙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喜钱散出去。
场面十分热闹。
从皇宫到寇府,一路上都有百姓们讨喜钱。
所以她们派了足足一路。
一直到了寇府。
在喧嚣的炮仗声和宾客们的欢呼声中才停下。
在寇天赐前去迎亲的时候,各路的宾客已经到了寇府。
等到寇天赐迎回了宝庆公主以后,宾客们簇拥着他们,用欢声笑语将他们送进了寇府。
入了正堂。
寇季和向嫣早已等候在了哪儿。
寇季着一身威风凛凛的蟒袍,向嫣着一身象征着她王妃身份的华服。
向嫣看着有些激动。
寇季则是一脸老父亲式的慈爱的笑容。
“行跪礼……”
礼部的官员宣了一声。
寇天赐用一条红绸牵着宝庆公主入了正堂。
寇季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昔日他入汴京城的时候,也只是一个比寇天赐大一点的少年郎而已。
如今一晃眼,儿子都大了,还要成婚了。
寇天赐和宝庆公主行跪礼的时候,寇季一直陷入在追忆当中。
一直等到他们行完了跪拜礼。
寇季才缓缓回神。
“爹,喝茶……”
寇天赐跪在寇季面前,双手将茶碗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端过了茶碗,捧在手里,感慨道:“当年我成婚的时候,喝茶的是你祖父。”
没有人能明白寇季的意思。
前世今生,他只正正经经的结过一次婚。
可惜喝茶的并非是父母。
寇季说完这话,见四周的宾客们不明所以的在笑,他也笑了,他盯着寇天赐叮嘱道:“成婚以后,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的照顾一个家,无论什么时候,肩上的责任不能丢。”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盖着红盖头的宝庆公主,对寇天赐继续道:“要好好待宝庆,你若是待宝庆不好,定不饶你……”
寇天赐一脸郑重的道:“知道了,爹……”
寇季满意的点了点头,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
将手里的茶碗交给了丫鬟以后,寇季招了招手。
向嫣笑着将一串钥匙递给了寇季。
寇季拿过了钥匙,递到了寇天赐面前,笑着道:“当年你祖父将钥匙传给了我,让我当了寇氏的家。
今日我将钥匙传给你,以后你当家。”
眼看着寇季将钥匙递给到了寇天赐面前,周遭的宾客们一脸惊愕。
他们能清晰的看到寇季的目光,能够感受到寇季目光中没有丝毫的不舍。
寇府多大的家业?
寇季就这么大大方方得交给了寇天赐,一点儿也没有贪恋,在场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更重要的是,寇府的当家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当家人。
寇府当家人更替,里面牵扯到许多东西。
寇季如今并没有老眼昏花,他正值壮年。
寇季也没有失去权势。
他就如此轻易的将寇府的家主之位交给了寇天赐。
里面蕴含着什么,值得在场的所有人深思。
别人不知道寇季将当家人传给寇天赐的深意,但是寇天赐自己却知道。
寇季这是将寇府的一切交给他了。
他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了他肩膀上。
以前他从未有这种感觉。
寇季瞧着寇天赐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失声笑道:“别想太多,有很多人都会帮你的,其中包括你祖父。”
寇天赐迟疑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
寇季将钥匙交给了寇天赐。
寇天赐拿过了钥匙,放进了怀里。
寇季将钥匙递给了寇天赐以后,没有再说话。
寇天赐拿过了一碗茶,向向嫣敬茶。
向嫣美滋滋的品尝了儿子敬的茶,然后笑吟吟的将两本名册交给了寇天赐。
那是寇府所以愿意去韩地的仆人、侍卫、管事、部曲的名册。
其中管事不仅有寇府上的管事,也有寇府外生意上的管事。
寇天赐敬完了茶,就轮到了宝庆公主。
宝庆公主年龄小,身形也娇小,递茶的时候甚至都递不到寇季手边。
寇季得微微起身,才能拿过宝庆公主手里的茶。
倒不是宝庆公主不懂礼数。
而是宝庆公主太小,不懂一些潜在的人情世故。
寇季在端上了宝庆公主敬的茶,浅尝了一口后,笑着道:“丫头,以后天赐若是欺负你,你就找我,我给你做主。”
“天赐哥哥不会欺负我的……”
宝庆公主语气认真的回了一句,一瞬间逗的堂上的宾客开怀大笑。
显然,大家都被宝庆公主给可爱到了。
寇季笑着道:“那就最好了……”
随后宝庆公主向向嫣敬茶,向嫣喝了宝庆公主的茶以后,笑着将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宝庆公主。
里面是向嫣半数的嫁妆。
向嫣嫁到寇府的时候,向府给的陪嫁也不少。
经过了向嫣这些年的经营,翻了好几番。
她就一子一女,寇季又视她如珠如宝,除了她,从不沾染其他女人。
她也不用留着傍身。
所以就一分为二,一份给儿媳妇,一份给闺女。
至于寇天赐,向嫣完全不考虑。
寇季传给他的家业足够大,足够他折腾了,不需要向嫣照顾。
喝过了茶。
礼部官员唱赞,让寇天赐和宝庆公主入洞房。
但寇季却让他们留下了。
在场的宾客,对寇季此举一头雾水。
甚至有人出声提醒寇季,不能坏了规矩。
寇季却没有理睬。
大家就那么在正堂里耗着。
一直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寇府门前响起。
“圣旨到!”
寇季听到了这三个字,笑了。
他带着满屋的宾客,到了前院,准备好了迎旨的东西以后,躬身迎旨。
寇府内的宾客,都猜倒了寇天赐成婚的时候,必然又圣旨传入到寇府。
所以并没有觉得意外。
只是当陈琳带着金甲侍卫入了寇府以后,宾客们的目光不同了。
宣旨的规格不对。
很不对。
依照常理,赵祯此番赐下圣旨,必然是加封寇天赐的。
所以宣旨的宦官,有三人足以。
不需要金甲侍卫开道。
陈琳带着金甲侍卫到了寇府前院,宣了一声。
“诏曰……”
前院所有人弯下了腰。
陈琳手持着诏书,洋洋洒洒念了许久,最后才念到了重点。
“准韩王寇季,传位于韩王世子、驸马都尉、太子侍读……寇天赐……”
“钦此……”
陈琳宣读完了圣旨,寇府前院的宾客一片哗然。
他们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当家人你传了也就传了。
王位你还没捂热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传了?
那可是王位。
大宋上上下下,除了官家、寿王以外,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爵位。
寇季的韩王王爵,可是二等嗣王,仅次于寿王的亲王位。
其他的那些皇子,如今还没到受封的年纪,即便是到了,最大也只是封一个三等郡王。
待到新君登基,他们还活着的话,才能活封为二等嗣王或者一等亲王。
那些盘踞在汴京城内皇族宗亲,如今也仅有两个郡王,剩下的都是国公爵而已。
由此可见,寇季这个韩王王爵,到底有多珍贵,有多吸引人。
就是这么珍贵的爵位、这么吸引人的爵位,寇季说传就传,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可是辛辛苦苦十数年,差点搭上了性命,为我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才得来的……”
有宾客早已忘记了迎旨的礼,低声自语了起来。
寇季没有在意那些宾客们小声自语,他恭恭敬敬的一礼,高声道:“臣寇季遵旨……”
陈琳将圣旨交给了寇季,待到寇季供起了圣旨以后。
陈琳高声道:“除服……”
此话一出,有宦官上前,帮寇季褪下了王冠,除去了蟒袍。
寇季一脸坦然。
宾客们震惊的盯着寇季,张着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你寇氏的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清高?!
你祖父总摄国政之位,说辞就辞。
你寇季的王爵说不要就不要。
你寇氏难道要出第二个圣贤?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寇季在宾客们震惊中,除了蟒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服。
陈琳在收回了寇季的蟒袍以后,再次宣了一声,“赐服……”
一身特地为寇天赐量身定制的蟒袍,被送到了寇天赐眼前。
寇天赐在宦官们伺候下,穿上了蟒袍。
“传印……”
陈琳再宣了一声。
寇季吩咐人拿来了韩王印玺,笑着递给了寇天赐。
寇天赐眼看着寇季将韩王印玺递到了自己面前,终于忍不住留下了泪水。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流泪,但他就是留下了泪水。
以前他跟寇季亲近不起来,甚至在寇季过家门而不入的时候,还讨厌过寇季。
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寇季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寇季的身影比任何人都高大。
寇季笑着将韩王印玺递到了寇天赐手里,拍着寇天赐的肩头,笑着道:“傻孩子,别哭……没了韩王王位,难道我就不是你爹了?”
寇天赐抱着印玺,红着眼,哽咽道:“爹……”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行了,快带着宝庆去洞房吧。”
寇天赐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用红绸牵着宝庆公主,一步一挪的前往了洞房。
寇季在寇天赐走后,大声笑着对宾客们道:“诸位也别愣着了,快入席吧。”
宾客们在寇季大笑声中回过神,一个个看着寇季,神情十分复杂。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弯下了腰,拱手向寇季施礼。
其他人也纷纷弯下腰,向寇季拱手施礼。
“见过小寇公……”
“见过小寇公……”
“……”
宾客们异口同声的喊着。
寇季笑着摇头道:“诸位不必如此,我不是我祖父,没那么大学问,成不了圣贤。”
“诸位赶快入席吧。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
“……”
寇季招呼着宾客们入席。
宾客们默默的向寇季施礼以后,纷纷入席落座。
寇天赐在将宝庆公主送入到洞房里以后,出现在了席间。
礼部官员宣了一声开席。
盛大的结婚宴席就开始了。
场面前所未有的热闹。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一些感慨、敬佩。
寇季在陪了一圈客人以后,步入到了后院一间厢房。
厢房内。
寇准一个人坐着。
见到寇季出现以后,寇准请寇季坐下,待到寇季坐定以后,寇准一脸感慨的道:“当年你劝诫老夫舍弃总摄国政的时候,老夫还埋怨过你。
觉得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你才会大度的劝诫老夫。
如今看到了你毫不留恋的将王位传给了天赐。
老夫才明白。
你是真的不贪恋权位。
你比老夫强。”
寇季一边帮寇准斟酒,一边笑道:“祖父你说笑了。我之所以舍了王位,是因为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位子等着我。
我的权势不仅不会因为我舍弃了王位减弱,反而还会达到一个更高的地步。”
寇准一脸感慨的摇了摇头。
“你不是真的在贪恋权位,你是真的想为百姓、为朝廷做事。”
若寇季是一个没有家国天下的人,那他就不可能将王位交出去,然后去政事堂,继续操劳。
毕竟,帮别人治理江山,远远没有帮自己治理封地获益更大。
而且王爵,不是谁都能轻易舍弃的。
异地处之。
寇准觉得,他要是跟寇季同龄,并且处在寇季的位置上的话,一定会在保住王爵的情况下,再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鱼与熊掌,他都想要,一个也不想舍。
寇准敢肯定,寇季若是想鱼与熊掌兼得的话,一定能做到。
只是,他并没有做。
寇准感慨道:“老夫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视功名利禄为粪土的?”
寇季笑着道:“我还是很贪财的……”
寇准一愣,失声笑了。
寇季真要是贪财的话,一字交子铺也不会到赵祯手里。
“说实话!”
寇准笑过以后,故意板起脸喊了一声。
寇季思量了一下,沉吟道:“大概是因为没啥贪心吧……”
“嗯?!”
“知足常乐嘛…”
“真的?”
“嗯……也有可能是心太大,现在的这些根本不是我所求的。”
第0916章 百花齐放胜过一枝独秀(今晚一更……明天补……)
“心太大?”
寇准有些糊涂了,他盯着寇季,沉吟着道:“你不求名,也不求利,亦不求高官厚爵,对皇位也不屑一顾。你还能求什么,又有什么能超过这些的?”
寇季摇头笑道:“我也不是不求名不求利。因为名利我已经有了,即便是我从现在起,什么也不做,它们也离不开我。
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必然会求三餐不缺。
如今我有名有利,自然不用再为名利奔波,亦不用继续追求它们。”
寇季又不是什么圣贤,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
不可能无欲无求。
他如今不求名利,不贪高官厚爵,是因为这些东西他都有。
即便是他现在开始起,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影响他的名利。
高官厚爵虽然被去了,可是影响力在哪儿,谁也夺不走,功劳在哪儿,谁也抹杀不了。
在大宋,影响力和功劳,就代表着身份地位。
别看寇季现在无官无爵,他要做事,要用人的话,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功名利禄,对寇季而言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寇季不可能继续去追求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寇准听完了寇季的话,理解了寇季的意思,感慨着道:“你比老夫洒脱,比老夫更懂得舍得。”
寇季失笑道:“祖父何必将我抬的那么高呢?你我祖孙互相吹捧的话,让别人怎么活?”
寇准先是一愣,随后开怀大笑。
寇季也跟着笑了。
“那你现在求的是什么?”
寇准笑过以后,好奇的问道。
寇季思量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他觉得十分合理的词。
“天朝上邦!”
“天朝上邦?!”
寇准微愣,盯着寇季道:“我大宋以前或许当不起天朝上邦的名头,可如今我大宋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天朝上邦。”
寇季笑问道:“能守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
寇准一脸惊容的看着寇季。
“你不会是想……”
寇准话说了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若是猜测的没错的话,那寇季的心就太大了。
大到超过了古往今来所有的人。
圣贤也未必有那么大的心。
寇季看到了寇准一脸惊容,就知道寇准猜倒了,所以他开门见山的道:“我想让我华夏,一直守着天朝上邦……”
“华夏?不是大宋?”
寇准听出了寇季的话外音,低声问了一句。
寇季点头道:“您又不是乡野村夫,您应该明白,没有能永久流传的王朝。”
寇准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什么江山传承千秋万代之类的话,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期许而已。
但凡是能说出这话的人,几乎都清楚一座江山不可能传承千秋万代。
“没有人能做到让一个王朝永久的流传下去。自然也没有人能让华夏永远守着天朝上邦的名头。”
寇准感慨道。
天朝上邦四个字,是建立在一个强横的王朝的基础上的。
没有一个强横的王朝存在,就不可能有天朝上邦。
寇季笑着道:“所以我说的是华夏,而非大宋。”
只要天朝上邦四个字一直在华夏人建立的王朝中间传递,那华夏永远就是天朝上邦。
寇准听到寇季此话,陷入了沉思,许久以后他盯着寇季沉声道:“以前老夫不了解天下有多大。
自从看了你带人译出的那些书籍以后,老夫才知道天下远比老夫想象的要大。
大宋也并非天下唯一的富庶之地。
在遥远的地方,很有可能拥有跟我大宋一样富庶的地方。”
寇季闻言一愣,笑问道:“祖父看过我带人译出的书?”
寇准点头道:“法医馆的人,为了跟杏林的人争锋,已经将你带人译出的书,散布到了各地。
老夫偶得了一本,所以瞧了瞧。”
寇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祖父有是如何断定,遥远的地方,有一块不输给我大宋的富庶的地方呢?”
寇准盯着寇季道:“高明的学问,不是一块贫瘠之地能够孕育出来的。那些医书中记载的一些医术,可以跟我大宋的医术争锋,就足以说明孕育出它们的地方,绝对不输给我大宋。
你也见识过西夏,见识过辽国,见识过高丽。
你清楚他们的学问。
他们处在贫瘠之地,不可能养活更多的百姓,所以培养有学问的人远比我们困难,所以孕育出高明学问的几率就更低。
所以,他们需要学习我大宋的学问。
而我大宋却不需要学习他们的学问。”
寇季点着头,认可了寇准的说法。
学问的滋生也是需要土壤的。
如果一群人连饭都吃不饱,根本就不会去研究学问。
学问是一个很无私的东西,它从没有将任何人拒之门外。
它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宝库,散布在天地间,只要有人去挖掘,它就会出现在人前。
所以,学问的诞生,取决于有没有人去挖掘。
而,人有没有时间去挖掘学问,就取决于他所身处的地方,能不能给他提供他挖掘学问所需的一切。
寇准见寇季点头以后,沉声道:“既然你知道天下很大,又如何能做到让我华夏一直守着天朝上邦四个字?”
寇季淡然笑道:“事在人为,纵然不能让我华夏一直守着天朝上邦四个字,多守几年也行。也算是我为华夏尽了一些绵薄之力。”
寇准闻言,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
寇季赞同的点头。
寇准盯着寇季,感慨道:“老夫不如你多亦……”
寇准为了一国一家,奋斗了一生。
寇季却已经跳出了一国一家,在为整个华夏而奋斗。
中间的差距,不言而喻。
寇季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他清楚,他再开口辩解什么的话,寇准又得抓着他讲许多大道理。
寇准见寇季没有言语,就笑着端起了酒,道:“天赐大婚的日子,你不跟老夫将天赐,倒是跟老夫讲起了抱负。
你是不是觉得,天赐已经成婚了。
老夫也该滚蛋了。
也好给你腾出手,让你大展身手?”
寇季陪着寇准碰了一杯,哭笑不得的道:“祖父说笑了。您在不在汴京城,对我的影响并不大。”
寇准摇头笑道:“还是有的……”
寇季苦笑着道:“祖父是在埋怨我吗?”
寇准再次摇头,感叹道:“老夫只是想告诉你,老夫真的快要走了。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该收拾的也收拾完了,老夫该去韩地了。
说好了赶在天赐离京之前,率先离京的。
别回头落在了天赐后面。”
寇季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
“祖父此去,一定要保重。”
寇季和寇准的感情很深。
即像是亲祖孙,又像是忘年交。
最初寇准不了解寇季的时候,二人说话的时候确实有明确的身份差距在里面。
但当寇准了解了寇季以后,就很少在寇季面前端架子,也很少指使寇季帮自己去做什么。
即便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二人也会坐在一起探讨。
二人攀谈的时候,更像是朋友。
寇准从不会因为自己年迈,经历的事情多,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对。
也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去逼迫着寇季听他的。
很多时候,寇准都充当的是一良师益友、亲厚长辈的角色。
寇准在跟寇季相处的这些年,更多的是帮寇季排忧解难、遮风挡雨。
以寇准的身份地位和脾气,他能对一个晚辈如此,实属不易。
毕竟,以他的官爵和年龄,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家里,都处在权威的阶层。
他要是依照脾气,固执的行事,谁也阻止不了,谁也没办法影响。
丁谓掌权的时候,算是个厉害人物吧?
他亲自派人迎回了寇准,想借着寇准的威望,帮他掌控整个朝堂。
但寇准给他面子了吗?
没有。
在丁谓为寇准准备的洗尘宴上,寇准当场打脸。
训斥的丁谓颜面尽失。
在公事上,寇准几乎不近人情。
在私事上,亦是如此。
当初寇季的姑姑,寇准的亲闺女跟寇季闹矛盾。
寇准在得知了是自己的亲闺女故意找寇季麻烦以后,果断令她回去王府,差点还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就是这么一个人。
亲厚的待了寇季十数年。
可见寇季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超所有人。
由此也可以确认,寇准是真的将寇季当作他的亲孙子对待。
寇季心中感慨良多,寇准却大大咧咧一笑,“你是盼着老夫死吗?”
寇季苦笑着道:“我怎么敢。”
寇准哈哈笑道:“老夫如今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比以前还硬朗。说不准还能再活好些年。
倒是你,可得好好的保重。
得活长一些。
别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然老夫肯定会掀翻你的棺材板。”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吉利。”
寇准一愣,赶忙道:“对对对,天赐大喜的日子,说这些确实不吉利。”
“喝酒……”
“喝酒!”
祖孙二人举起酒杯,相视一笑,然后痛饮了起来。
一直痛饮到宴席快散的时候,寇季才被管家叫了出去,送了送一些身份高的宾客。
似吕夷简、王曾等一众比寇天赐高两辈的人,几乎都没有前来参加寇天赐的婚礼,而是派遣了家中的嫡长子前来参加寇天赐的婚礼。
所以需要寇季相送的人,只有朱能、种世衡等人。
寇季最后送走的是曹家二姐。
寇季送曹家二姐到了马车前,在车辕边上,寇季略微拱手道:“曹家姐姐慢走……”
曹家二姐站在车辕边上,还礼道:“兄长可不要再叫我姐姐了。”
寇季笑着道:“各论各的。”
曹家二姐认真的摇头道:“我如今可是狄家的人……”
寇季失声一笑,“弟妹慢走,有空多过来坐坐。听说你家二小子长得十分可爱,我特别想瞧瞧。”
曹家二姐听到这话,脸上浮起了灿烂的笑容。
“我以后一定常来。”
寇季再次拱手。
曹家二姐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马夫驱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寇季背负着双手回了府。
寇府的热闹在一瞬间消失了大半。
但汴京城却彻底轰动了起来。
寇季将王位传给寇天赐了?
寇氏要出第二个圣贤?
如此言论,随着寇府客人散去以后,开始在汴京城里传播,传的人尽皆知。
此事在一瞬间盖过了寇天赐婚事引起的风头,成为了汴京城百姓们热议的话题。
吕夷简、王曾等一众没有参加寇天赐婚礼的文臣,在得知了此事以后,一个个也是感慨万千。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寇季会将王位传给寇天赐,寇季会留在汴京城。
只是没想到寇季传王位传的如此干脆。
干脆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然而,还没有等所有人从此事中缓过神,又一个重磅炸弹丢了出来。
大宋唯一一位活着的圣贤寇准,要离开汴京城,前往韩地。
风声传出来没多久。
赵祯封赏寇准的诏书就送到了寇府。
由于赵祯和寇季商量过此事,所以赵祯在给寇准的赏赐上,多是一些名誉上的东西,以及一些特权许可。
比如寇准永远都会兼任着文昌学馆的山长。
比如寇准永远都会兼任天圣馆的馆主。
比如寇准不受封王规矩的约束,可以随意往返韩地和汴京城。
除此之外,就是一大堆书籍,以及一座规模和文昌学馆相当的学馆。
赵祯在圣旨上提到,会派人去韩地,建立一座学馆,供给寇准安身,其所需的费用、人工,均由大宋朝廷承担。
在赵祯的圣旨传到了寇府以后,寇府一如往常。
汴京城却炸了。
读书人们闹了起来,质问朝廷是不是容不下圣贤。
一些不知道内情的文臣们恼了,他们纷纷入宫去求见赵祯,质问赵祯。
赵祯并没有见他们。
有刚烈的文臣差点一头撞死在皇宫里。
……
寇府内。
寇准坐着。
寇季站着。
寇季调笑道:“祖父还真是深得人心。有文臣为了您,险些一头撞死在皇宫里。”
寇准感慨道:“圣贤两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平日里不发威,真到了发威的时候,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寇季笑着道:“我以为祖父您离开了朝堂以后,朝堂上就没有什么刚正的臣子了,想不到居然还有。”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永远不要小逊文人的风骨。朝中有奸佞小人,就有刚正之人。”
顿了一下,寇准又补充了一句,“永远也不要高看文人的风骨。”
寇季眉头一挑。
寇准唏嘘的道:“有些人贱着呢。有些人小心思也多着呢。你当真觉得别人一头撞死在皇宫里,就是为了老夫?”
也有可能是为了自己。
毕竟,挽留一个圣贤,亦或者为一个圣贤拼命,足以让他们得到很多东西。
寇季笑着道:“我明白……但是他们若是能装一辈子,我觉得也是一件好事。”
寇准一愣。
寇季笑了一声。
寇准也跟着笑了。
若是刚正是装出来的,并且能装一辈子,那是真是假,谁会去在乎?
笑过以后。
寇季对寇准道:“那个为了您要撞死在宫里的官员,陈琳已经救下来了。不过文臣们如今都待在宫里不肯走,大有一副官家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不离开的架势。
官家在别的事情上可以强硬。
但是在这件事上,却没办法强硬起来。”
寇准点了点头,道:“老夫回头写一副字,你派人送到文昌学馆去,顺便将老夫要说的话传扬出去。”
“好……”
“……”
寇准在陪着寇季聊了一会儿后,到了书房,提笔准备写字。
只是笔悬在了纸上以后,却顿住了。
寇准要留下一副警醒世人的字,自然不能随意书写。
他此前倒是打了一些腹稿,只是到了真正动笔的时候,又踌躇了起来。
“哒……”
一滴墨汁,顺着笔尖跌落在了纸上。
一张雪白的纸上,瞬间多了一个污点。
寇准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提笔踌躇。
寇季见此,疑问道:“祖父可是不知道如何下笔?”
寇准点了点头,失笑道:“提笔之前,老夫有很多话想写下来,可是提起笔以后,老夫愣是写不出一个字。”
寇季沉吟着道:“那祖父不如写一片赋,或者策?”
寇准思量了一下,缓缓摇头,“不合适……”
寇季笑着道:“那就随便写两句想说的话。”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警醒世人的话,岂能当成儿戏?”
寇季笑眯眯的道:“那也总比一个字不留要强。”
寇准没好气的道:“老夫若是想不出合适的字,情愿不写。”
寇季见此,帮寇准出起了主意。
寇季沉吟着道:“天命不足畏……祖父觉得如何?”
寇准愣了一下,“话倒是大,也足以震惊世人。但是不适用于老夫。”
寇季继续道:“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寇准皱了一下眉,“话更大,但还是不适用于老夫。”
寇季闻言,随口道:“那干脆就写一句‘百花齐放胜过一枝独秀’如何?”
“百花齐放?一枝独秀?”
寇准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了笑容,“俗是俗了点,但很适合老夫现在用,就它了。”
寇准越品越有味道,忍不住又道:“老夫当初离开中枢,就有为年轻人创造机会的意思。如今离开汴京城,也是为了让更多人效仿老夫,成为圣贤。
这句话跟老夫的心思不谋而合。”
寇季一愣,哭笑不得的道:“祖父当时离开中枢,现在离开汴京城,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位吧?”
寇准笑容灿烂的道:“可这是外面的人最想要的啊?老夫只是顺应了他们的心意而已。”
寇季张了张嘴,想不出辩驳的话,最终只能笑着闭上了嘴。
寇准立马撤下了那一张被墨汁玷污的纸,取了一张新纸,提笔挥毫。
‘百花齐放胜过一枝独秀’一行张狂的大字就跃然于纸上。
寇季瞧着那些字,就知道寇准现在的心情。
字里行间透着张狂、透着愉悦。
“好字!”
寇季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寇准哈哈大笑道:“老夫离开以后,大宋若是真的能百花齐放,圣贤倍出,那老夫就是所有圣贤之师。
若出不了圣贤,那就只能证明他们不成器,永远也比不上老夫。”
寇季笑着道:“那祖父可就是两头讨好啊。”
寇准笑的更大声,“老夫突然觉得,老夫决定离开汴京城,前往韩地,是老夫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寇准如今在大宋的名声已经达到了顶端。
等他离开了汴京城以后,大宋能不能出圣贤,他的名声都会跟着无限的拔高。
诚如他所言。
位置他让开了。
大宋出圣贤,那就有他让位的功劳。
大宋不出圣贤,那就只能说大宋的人不成器。
毕竟,位置都给你们让开了,还没有人能上去,那就怨不得寇准了。
“快!速速派人送到文昌学馆去!”
寇准在墨汁晾干了以后,将字送到了寇季手里,催促着寇季给文昌学馆送过去。
寇季答应了一声,特地吩咐寇天赐将字送到文昌学馆去。
寇天赐刚刚传承到王位,如今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
他去送字,必然会被许多人注意到。
寇准写下的话,也会随之快速的传播到大宋的每一个角落。
在寇季派寇天赐去送字以后,寇准再次找上了寇季,对寇季吩咐道:“速速派人将老夫准备带走的东西,以及所有的人,一并送出汴京城,让他们先行一步。”
寇季没有询问缘由,果断的点了一下头。
因为他不需要问,就知道其中的缘由。
寇准写的那副字,传扬出去以后,必然会引动汴京城所有人的敬重之心。
等寇准离开的时候,汴京城所有人都会去相送。
到时候汴京城内的街道上必然塞满了人。
寇准准备带走的东西随他一起离开的话,肯定会被堵在汴京城里难以挪动。
所以必须抢先一步送出去。
第0917章 送别
寇准写下的那副字,很快便被送到了文昌学馆,由于是寇天赐亲自送的,所以立马引起了很多人注意。
文昌学馆新任山长,在拿到了寇准那副字以后,感慨了许久,最后将那副字的内容散播了出去。
宫里很快得到了消息。
资事堂。
赵祯正在和吕夷简、王曾二人商量将首批招募的兵马送到辽地的事宜。
陈琳匆匆入了资事堂,迈着小碎步跑到了赵祯身边,躬身一礼。
赵祯见此,停下了攀谈。
陈琳马上凑上去,在赵祯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祯听完了陈琳低语以后,陷入到了沉默。
吕夷简和王曾见赵祯神情不对,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了赵祯。
赵祯缓缓开口,感慨着道:“百花齐放胜过一枝独秀……寇公是想给我大宋文人腾出位置,让我大宋多出几个圣贤啊。
可圣贤,哪有那么好出的。
我大宋立国数十载,功臣良将多不胜数。
可真正能成为圣贤的,也就寇公一人。”
吕夷简和王曾再次对视了一眼。
吕夷简忍不住道:“官家,百花齐放胜过一枝独秀,是寇公说的?”
赵祯点头,道:“寇公写了一副字送到了文昌学馆,字的内容已经传开了。”
王曾一脸感慨的道:“寇公高义。”
吕夷简脸色有些发苦的道:“寇公是高义,可是如此一来,我大宋若是出不了新圣贤,那就证明我们这些留在汴京城里的人没用。”
王曾赞同的点头道:“圣贤,可不是教出来的。”
圣贤若是能教出来,那圣贤早就不值钱了。
赵祯感叹道:“无论如何,寇公把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寇公已经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
他不愿意留在汴京城,我们也没办法强求。
朕之前就去找四哥商量过此事。
四哥也告诉了朕寇公的心意。
所以朕才赐下了一些寇公需要的东西。
朕也料到了读书人和文臣会闹。
只是没想到他们闹的这么凶。
最后还要寇公出面平息此事。”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道:“读书人和文臣们,也是希望我大宋的圣贤,能留在大宋。”
赵祯呵了一声,“韩地就不是我大宋了?”
“这……”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
王曾赶忙道:“自然是我大宋。”
赵祯哼了一声,道:“朕只是分封诸王,让他们去边陲坐镇,可没说将那些疆土独立于我大宋之外。
那些个读书人、文臣们,硬是觉得朕分封了诸王,那些封地就不是我大宋的地方了。
他们是怎么想的?
若是天下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那朕开疆拓土的意义何在?
我大宋被尊为天朝上邦,难道是徒有虚名?”
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言语。
因为赵祯的话是对的。
读书人和文臣们在这种事情上确实存在着偏见。
赵祯见吕夷简和王曾不说话,就淡淡的吩咐道:“你们两个下去,让留在宫里撒欢的那些家伙给朕滚蛋。
瞬间让他们好好认识认识,大宋分封出去的地方,到底属不属于大宋。
朕之前容忍他们,是为了彰显朕对圣贤的重视。
如今圣贤都开口了,朕也没理由再容忍他们了。
他们若是想在朕面前撒野的话,那就让他们中间先出一个圣贤再说。
在咱们大宋朝,也只有圣贤可以在朕面前撒野。”
吕夷简和王曾几乎毫不犹豫的躬身应答了一声。
赵祯摆了摆手。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躬身离开了资事堂。
没过多久后。
二人就出现在了那帮子闹事的文官面前。
王曾还想好言相劝,将问题解释清楚。
吕夷简却没客气,上去指着鼻子就是一通乱骂。
特别向那些文官们强调了一下韩地无论分封给谁,也属于大宋的问题。
文官们在吕夷简的谩骂下,王曾的解释下,乖乖离开了皇宫。
韩地的归属,那是属于一个政治是否正确的问题。
韩地既然已经被大宋征得,那它就是属于大宋的。
即便是它被分封出去了,它依然是大宋的疆土。
认可它的,就是政治正确。
不认可它的,就是政治错误。
吵吵闹闹的给百姓一种韩地被分封出去以后,就不是大宋疆土的错觉。
那是会挨打的。
文官们在离开了皇宫以后,立马赶到了寇府去拜见寇准。
对于寇准表现出的高洁,他们必须称颂、赞扬。
一时间,寇府的客人络绎不绝。
一直忙活到秋日临近。
秋日是一个悲伤的季节。
因为秋日总是会发生许多悲凉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催生出了刘禹锡的那一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汴京城自从入秋以后,没有人看到它哪里胜过了春日。
只看到了一场场悲伤的离别。
寇准在秋日的第一场风吹拂过寇府内的枝头的时候,动身离开了寇府,准备离开汴京城。
由于寇准早就吩咐寇季将他要带的东西和人提早送出了汴京城。
所以寇准离开汴京城的时候,行李并不多,也没几个人陪同。
仅由一辆马车,半马车的书卷,以及两个仆人。
寇准着一身便衣出现在寇府外的时候,寇府外早已挤满了人。
“寇公远行,小人愿为寇公牵马……”
“小人愿意护送寇公一程……”
“小人愿意侍奉寇公左右……”
“……”
“学生愿意追随寇公去韩地……”
“学生亦是如此……”
门外的人,拱着手,七嘴八舌的说着。
自古以来,名士身边从不缺少追随者。
有很多人愿意跟随在名士身边,为名士奉献一生,不求任何回报。
寇准这个活圣贤,自然少不了有人追随。
以前寇准在创里文昌学馆的时候,就有一大批人赶到文昌学馆去,宣誓愿意追随寇准。
如今寇准名声再涨,愿意追随寇准的人自然更多。
寇准只是笑着对他们拱了拱手,并没有收下任何一个人。
因为堵在寇府门口吵着嚷着要追随寇准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
真正愿意追随寇准的人在寇府所在的街道口。
“恭送寇公!”
“恭送寇公!”
“……”
在街道里所有人恭送声中,寇准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着马车,在簇拥的人群中缓缓前行。
一直到了街道口。
寇准才吩咐车夫停下。
因为在街道口,有许多拖家带口,挑着胆子,推着独轮车的人,在静静的等候寇准。
寇准在马车停下了以后,主动开口,“尔等可愿意随老夫离开,可愿意追随老夫?”
街道口的人,用实际行动向寇准证明了,他们愿意跟随寇准。
他们将身家性命都交托个了寇准,寇准自然需要给予他们一定的尊敬。
“愿追随寇公……”
“愿供寇公趋势……”
他们听到了寇准的话,纷纷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拱手应答。
寇准满意的点了点头,“跟在老夫马车后面……”
寇准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再说其他的。
没有许官,也没有许爵,更没有许荣华富贵,也没说会给他们子孙后辈一个光明的前程。
因为寇准一旦开口,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他们要是真的为了荣华富贵跟着寇准离开的话,也不可能什么都不问,就默默的带着全家人跟随寇准。
他们完全可以投到寇门上,跟寇府谈好迁移到韩地的条件,以及此去路上的花销。
如今各大王府都在收人。
寇府虽然没有朱府、种府那么明目张胆的抢人。
但,凡是投到寇府门上的,寇府几乎都是来者不拒。
不仅想他们承诺到了韩地以后会给他们分房子分地,还会向他们承诺,承担他们在路上的一些花费。
由此,不难看出追随在寇准身后的人的可贵之处。
寇准带上了追随者,在百姓们夹道欢送中,往汴京城外走去。
一路上,百姓们纷纷施礼恭送寇准。
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从寇府门前,一直到寇准所要出去东城门,路程可不短。
但是路上的街道,早已被人群所填满。
越往外走,送行的人越多。
即便是一些市井混混也悄无声息的加入到了送行的队伍中,送了寇准一程。
但凡是看到为寇准送行场面的人,都会意识到古人,特别是古人中的读书人,为何喜欢争名。
名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高官厚爵,还有拥戴。
在今日这种汴京城近半数人送行的场面中,若是寇准说一些煽动的言论,亦或者抛出一些话,勾引那些百姓跟他离开。
那么一定会有数量庞大的百姓们跟他离开。
可寇准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他要是这么做了。
赵祯、吕夷简、王曾等人都会发飙。
寇准在汴京城近半数人的恭送下,出了汴京城。
身后的追随者,也达到了一千多。
其中有贫寒的百姓,亦有家底丰厚的商人、读书人。
一行人出了汴京城,就看到了朱能等人。
朱能、种世衡等人看着寇准身后那些自愿拖家带口跟着寇准离开的人,心里直泛酸。
他们辛辛苦苦忙活了月余,还不如寇准在汴京城里晃荡一圈。
“送寇公……”
朱能和种世衡等人心里虽然泛酸水,可当寇准到了他们面前以后,他们齐齐躬身施礼。
寇准点了点头。
他们便策马随行,将寇准一路送到了十里外。
十里外的凉亭处。
吕夷简、王曾二人早已准备好一桌酒菜,在凉亭里等着寇准。
寇准下了马车,入了凉亭。
吕夷简和王曾赶忙起身。
吕夷简拱手道:“寇公远行,我等略备了一些薄酒,请寇公饮一杯再上路。”
寇准点了点头,在他们二人邀请下坐下。
坐定以后。
寇准感慨道:“此一别,恐怕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虽说吕夷简和王曾二人的身子骨还行,可二人皆身负重任,除非是政事需要,不然他们不可能经常跑千里之遥,赶到韩地去见寇准。
在过一些年,等吕夷简和王曾退了,大概也就没有那个体力能支撑他们远行了。
所以此一别,很有可能便是永别。
吕夷简和寇准交情不深,所以对寇准这一句话感触不大。
但是王曾却不同。
王曾跟寇准相交多年,又共事多年。
两个人有共同的施政理念。
以前在朝堂上,经常携手共事。
所以交情很深。
王曾听到了寇准的话以后,脸上多了一些哀伤,“我原以为,我们这些人老了。就能坐在一起,好好的安享晚年。
可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李迪在河西归复以后,离开了汴京城,赶往了河西。
并且发誓永镇河西。
你此去韩地,怕是也要永镇韩地了。
以后我们三人,怕是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寇准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也难得二三好友……此生有幸和你、李迪共事,是老夫的荣幸。”
说完这话,寇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凉亭外走去。
他不愿意多待,也不敢多待。
他怕他待久了,心就软了。
王曾有些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端着酒杯对着寇准的背影遥遥一礼,含着泪一饮而尽。
吕夷简也端着酒杯站起了身,想说什么,可最后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学着王曾,端着酒杯对寇准的背影遥遥一礼,然后一饮而尽。
“送君三里,泪满眶……送君十里,忧断肠……”
寇准出了凉亭,背后响起了王曾苍老的吟唱声,声音中带着一些哽咽,也带着一些哀伤。
寇准浑身一震,眼眶微微一红,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他不敢停。
他怕心一软,留下。
寇准坐上了马车以后,催促着马夫快速的赶着马车离去。
王曾眼看着寇准的马车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自己眼前,泪流两行。
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寇准,亦是如此。
他不断的用衣襟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官家不是吩咐我们将寇公送到十五里地处的送君亭吗?现在还送吗?”
吕夷简眼看着寇准的马车消失以后,迟疑着询问王曾。
王曾抿着嘴,摇了摇头。
寇准坐着马车一路奔出去了五里。
看到了赵祯一身青衣,站在一座新建的凉亭里。
寇准下了马车,赶去施礼,却被赵祯给拦住。
赵祯盯着寇准,沉声道:“寇公对我大宋,劳苦功高,此番远行,该是朕向寇公施礼才对。”
说话间,赵祯就要弯腰施礼。
寇准赶忙托住了赵祯的双臂,道:“使不得使不得……臣纵然功劳再大,也是大宋之臣,也是您之臣。”
赵祯被寇准托着站直了身躯,指着身后新建的凉亭,道:“此处名叫送君亭,也叫迎君亭。
朕今日送寇公离京,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在此处迎寇公回京。”
寇准重重的点头。
赵祯一脸哀伤的道:“朕至今都记得寇公昔日的教导。若非寇公言传身教,朕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官家。”
寇准摇头道:“臣只是尽量一些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
赵祯对身后的陈琳招了招手。
陈琳拿过了一个长盒,送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拿过了长盒,送到了寇准眼前,“寇公写了一副字,留在了文昌学馆,朕也写了一副字,寇公你带去韩地的文昌学馆。
朕这幅字,没寇公那副字值钱。
寇公若是不嫌弃,就带上。”
寇准赶忙道:“官家说笑了。有官家这副字,臣在韩地立我汉家文脉,就名正言顺。若有一日,韩地的学子赶往汴京城参加科举,还望官家能辐照一二。”
赵祯一愣,郑重的道:“即是我大宋的学子,朕理当辐照。”
寇准对赵祯深深一礼,从赵祯手里拿过了长盒。
再次施礼后。
寇准退出了凉亭,赶往了马车。
赵祯盯着寇准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然后弯下腰,深深一礼。
“官家……”
陈琳见此,一脸惊愕,想要阻止,却也玩了。
赵祯起身以后,感叹道:“朕这一礼,他受得起。”
赵祯未曾登基前,向寇准等人施礼。
那没什么。
可赵祯登基以后,再向寇准等人施礼,那就不同了。
天下第一人垂下龙首,意义非凡。
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他垂下龙首,那他还算什么天下第一人?
普天之下,能让他垂下龙首的,也就寇准一人而已。
寇准虽然没有看到,可是通过马车前那些人的反应,也感受到了。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止步。
因为这种情况,他没办法回头,更不能止步。
赵祯施礼归施礼。
寇准却不能大大咧咧的生受了。
君就是君。
臣就是臣。
君可以尽心,但臣却不能逾越。
寇准头也不回的坐上了马车,离开了送君亭。
一路驱车疾驰,一直到了汴京城地界外,才停下。
寇季带着寇天赐,以及早已离开了汴京城的寇礼等人在汴京城地界外等候着寇准。
该说的,早都已经说完了。
所以一家人汇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多了徒增伤感。
所以索性什么也不说。
默默的施礼,默默的交接。
默默的回京,默默的离开。
只不过,寇季在送走寇准之前,特地吩咐了跟随寇准离开的管事,好生照顾着愿意跟随寇准去韩地的追随者。
寇准出汴京城的时候,身边的追随者有千人。
出了汴京城十五里,身边的追随者就达到了一千三百人。
此去韩地,遥遥千里,路途上恐怕还会出现其他追随者。
虽然追随者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但寇季还是得以礼相待。
人家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寇氏,那就是对寇氏十分信任。
寇氏不能辜负了人家的这份信任。
寇季送走了寇准,就带着寇天赐策马回京。
路上的时候,撞见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寇季看到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有些恍惚,又有些错愕。
寇季勒马止步,跳下了马背,盯着面前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疑问道:“你们也要离开?”
哑虎依旧是以前那一副呆滞的面孔。
跟在哑虎身边的少年,取出了腰间的刀,在地上写下了一行字。
寇季看完了那些字以后,盯着哑虎身边的少年问道:“哑虎是觉得,我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所以他要回到我祖父身边去?”
少年重重的点头,又在地上写下了一行字。
寇季看完以后,长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是我祖父捡到的,所以想在以后日子里一直陪着我祖父?”
少年再次点头。
寇季点了点头,道:“我同意了……”
哑虎对待寇准的感情,大概跟朱能差不多。
他们待寇准,都像是父亲。
虽然没有父子的名份。
但是有父子之情。
哑虎想跟着寇准去韩地,照顾着寇准,寇季可以理解。
虽说哑虎不会照顾人。
可他只需要跟在寇准身边,看着寇准无碍,心里就能一直保持平静。
在寇季答应了以后,哑虎罕见了伸出了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少年点了点头。
哑虎便丢下了少年,迈步往韩地的方向走去。
在哑虎走后。
少年继续用刀在地上写下了一行字。
寇季看了一眼,回头跟身后的寇天赐道:“哑虎让他跟在你身边护着你,他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你们先聊,我先一步回京。”
寇季丢下了寇天赐和少年,策马往汴京城赶去。
寇天赐站在原地,跟少年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瞧了许久,才开口跟少年说话。
没过多久以后,二人就交流了起来。
一个说话,一个写字。
寇季回到汴京城的时候,汴京城已经化作了一座充满了悲伤的城池。
清倌人们吟唱着悲伤的曲调,读书人们抱着酒壶吟出一首首充满了悲情的诗词,小商小贩们蹲在大道两侧,紧闭着嘴,似乎没心情叫卖。
百姓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长吁短叹的议论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寇准似乎是他们身躯中的一缕魂。
寇准走了,他们就变得萎靡不振。
而萎靡的日子,一持续,就是大半个月。
在寇准走了没两天后。
朱能登上了寇府的大门。
第0918章 王不可辱
“我该走了……”
这是朱能见到寇季说的第一句话,里面充满了唏嘘和不舍。
寇季请朱能坐下,疑问道:“西伊有变?”
朱能摇头。
寇季狐疑的道:“那你为何急着离开?”
朱能长叹了一声道:“官家在下旨册封了曹玮为王以后,曹家的人当即就离开了汴京城,赶往了流求。我们封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了。
已经有人弹劾我们了。
再不离开,就说不过去了。
户部已经派人到我府上走了好几趟了。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清点我朱府的田产了。”
寇季皱了皱眉头道:“户部一直都是这样。”
朱能失笑道:“准确的说,朝堂上所有衙门都一样。收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快,派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慢。”
寇季点了一下头。
朱能盯着寇季问道:“此去西伊,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疑问道:“你马上就是一地之主了,遇事还要请叫我?”
朱能笑着道:“跟着你有肉吃。”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朱能盯着寇季笑道:“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朱家叔叔我和我治下的百姓饿肚子吧?”
寇季感叹道:“该说的,之前不都跟你说了吗?”
朱能笑着道:“我还想知道的再多一点。咱们可是自家人,你得区别对待。”
寇季摇头苦笑了一声。
“罢了,就再跟你多说说。你到了西伊以后,先派人去一趟黑汗国。我听说黑汗国如今已经完全被格格巫掌握。
你派人去告诉他,让他将承诺我的东西,尽快兑现了。
他若是答应兑现承诺,那一段时间内你的封地不会有任何麻烦。
他若是不答应兑现承诺,那一段时间内,你的封地应该都不会平静。
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跑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就将此事上奏给朝廷。
到时候朝廷会派遣大军去找他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
朱能听完了寇季的话,沉声道:“三五万兵马还威胁不到我。”
寇季失笑道:“黑汗国动兵,什么时候低于过十万?你别看他们人少,他们国中的男丁,在战时,几乎全是兵卒。
所以你一旦碰到了他们,能打就打,打不过就别死扛。”
朱能皱眉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寇季点头道:“对方是乌合之众没错。可你手里并没有足够的兵马应对啊?”
朱能沉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寇季笑着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你背后站着的可是大宋,他要动你,就等于是动大宋。
所以他在动你之前,必须得考虑能不能承受住大宋的兵锋。”
朱能紧皱着眉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说了他会动我,现在又说他不敢动我。”
寇季坦言道:“他不敢明着动你,但不代表他不会耍什么小动作。我现在将利弊告诉你,只是让你小心提防着此人。”
朱能沉吟着点头道:“明白了……”
寇季继续道:“你到了西伊以后,可以派人跟元山交流交流。学一学他是如何在西域立足的,也学一学他是如何让治下的地方富裕起来的。”
“他肯跟我交流?”
“我会派人给他送一封信过去。”
“那就好……”
朱能长出了一口气。
去了西域,有人照应,有人指点,自然比他自己摸索着治理更快、更好。
寇季笑着又道:“你也可以派人去请教李迪。”
朱能一脸意外的道:“李迪肯教我?”
李迪是什么人,那可是担任过同中书平章事的。
也是一手缔造了河西大粮仓的人。
他治理的河西,远比周遭其他地方都富庶。
有李迪指导,朱能尽快的让封地富起来的把握会更大。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疑问,笑着道:“李迪如今唯一的心思就是让河西繁荣起来。所以你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他一定会教你。
不过你在跟李迪交涉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
别回头没学到东西,反倒被李迪给算计了。”
一听这话。
朱能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那我还是去找元山吧。”
寇季失笑道:“你这么怕李迪?”
朱能坦言道:“论心眼,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寇季笑着摇了摇头。
朱能缓缓起身,对着寇季抱起了拳头,“贤侄,我就先走一步了。”
寇季起身,回礼道:“此去西伊,一定要保重。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人到汴京城求救,到时候我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朱能重重的点头,道:“贤侄,我这个当叔叔的虽然贪了一些。但对你和寇公的心意没有变过。
他日你若是需要,只要招呼一声。
我和我的人,都供你驱使。”
这是朱能对寇季的承诺,一个十分重的承诺。
朱能答应愿意被寇季驱使,可是没有条件的。
没有条件就意味着朱能愿意带着他的人帮寇季做任何事。
“我记下了,朱家叔叔……”
“告辞!”
“保重!”
“……”
朱能收回了拳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寇府。
武人和文人的差别很大。
文人道别,送了一程又一程。
武人道别,十分干脆。
一个眼神,一句话足以。
此一去,即便是永别,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寇季没有相送,就站在寇府的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朱能离开了寇府。
朱能走后没多久。
高处恭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寇府,跟寇季见了一面,道了个别。
高处恭询问,以后高氏的路该怎么走,寇季只给了两个字。
“往北!”
高处恭在得到了答案以后,道了一声谢,离开了寇府。
高处恭走了没多久。
种世衡也出现在了寇季府上。
种世衡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陪着寇季喝了一会儿茶,道了一声别。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
他知道他要是询问寇季以后东阳发展之路的话,寇季不会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所以他就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陪着寇季喝茶,跟寇季道别。
维护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友情。
种世衡在寇府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次日。
种世衡向户部衙门交割了种府的产业,带着种氏一大家子人,以及他招揽的人和一些部曲、旧部,离开了汴京城。
种世衡是最后一个到寇府上跟寇季道别的。
却是第一个离开汴京城的。
种世衡离开的时候,寇季到了城门楼子上相送了一程。
下城门楼子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自此大宋再无种家将……也不知道此举是对还是错……”
种世衡走了以后没两日。
高处恭也向户部交割了高府的产业,带着高氏一大家子离开了汴京城。
高处恭走后,便是朱能。
在整个过程中,汴京城里所有的人都处在离别的悲伤当中。
种世衡、朱能、高处恭三个人没寇准那么大威望,不可能让汴京城近半数的人给他们送行。
但是他们带走的人不少。
里面有不少跟汴京城其他人沾亲带故的。
如此一来,汴京城自然就笼罩在了离别的悲伤当中。
满朝文武在这一段时间内,也处在了送行当中。
送完了这个,送那个。
朝野上下。
唯一有欢笑的地方,大概就是户部。
因为随着高处恭、朱能、种世衡三人离京,他们的不能移动的家产,自然就留下了。
赵祯吃了大头,他们也跟着吃了小头。
三家家底都十分丰厚,所以即便是一些汤汤水水,也让户部吃的满嘴流油。
就在汴京城所有人等着刘亨和寇季离京的时候。
刘亨孤身前往了皇宫,请求赵祯将他的王位传给他儿子刘伯叙。
赵祯不允,吕夷简和王曾也不答应。
刘亨就跪在了资事堂前。
刘亨一跪,此事立马传扬的人尽皆知。
汴京城瞬间轰动了。
大宋朝出一个不贪恋权位的寇准,出一个不贪恋权位的寇季,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如今刘亨也是如此。
轰动自然更大。
只是跟寇氏祖孙好评如潮不同。
刘亨此举,有人赞扬,有人斥责。
为何会有人斥责呢?
因为他们自惭形愧。
寇准和寇季二人不贪婪权位,那是因为他们没办法贪了。
再加上他们祖孙二人功劳都大的让人难以企及。
所以寇准和寇季二人做出了什么高尚的事情,都会被人赞扬。
刘亨就不同。
刘亨还没到功劳大的没边的时候。
他表现出了高尚。
就让那些人看到了自己的丑恶。
他们自惭形愧之余,也会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以后,自然会抨击刘亨。
弹劾刘亨狂妄无礼,弹劾刘亨别有用心的奏疏,如同雪片一样飘进了皇宫。
寇府内。
刘伯叙跑着进了寇季的书房,气喘吁吁的对寇季道:“伯父,我爹被人弹劾了。”
寇季正在跟寇天赐讲述府上所有匠人的特点,以及所擅长的手艺。
听到了刘伯叙的话,寇季让寇天赐自己在一旁先等着,他招了招手,将刘伯叙唤到了身边。
待到刘伯叙走到了寇季身边以后,寇季唏嘘着道:“你爹想把王位传给你,可不容易啊。”
刘伯叙盯着寇季,疑问道:“那您将王位传给天赐,为何……”
不等刘伯叙把话说完,寇季就摇着头道:“你爹跟我不一样……”
刘伯叙盯着寇季,他不明白,哪里不一样。
寇季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盯着刘伯叙问道:“你前来找我,可是要我帮你爹?”
刘伯叙郑重的点头,道:“我不要什么王位,我就要我爹陪着我就行。”
寇季叹了一口气。
他是知道实情的。
刘亨是为了护着他,所以才要将王位传给刘伯叙的。
但他不能将这个实情告诉刘伯叙。
刘亨既然没说,他就不能越俎代庖。
“你在府上陪着天赐,我入宫去看看。”
刘伯叙重重的点头。
寇季吩咐府上的管事安排了一辆马车,然后坐着入了皇宫。
一路上亮出了腰牌,畅通无阻。
到了资事堂前,寇季就看到了跪在哪儿的刘亨。
以及在他身旁指责他的御史们。
御史们满口唾沫星子的在指责刘亨。
刘亨跪在哪儿,盯着资事堂内,一言不发。
寇季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刘亨身边,对那些正在大放厥词的御史们淡淡的说了一声。
“你们先离开吧。”
御史们那肯答应。
他们盯着刘亨骂了许久,刚从刘亨身上找到了一点当御史的感觉,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寇先生,刘亨狂妄,藐视官家,乃是大罪。他若是不认罪,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官家?”
寇季如今无官无爵,所以御史们唤寇季一声先生。
虽说寇季很快就要去就藩了,可寇氏权势还没有彻底消失干净。
御史们还得给寇季三分薄面。
寇季听到了御史们的话,面色微微一冷,“王爵,岂是你们能够轻辱的?你们是觉得我们马上要离开汴京城了,所以奈何不了你们吗?”
御史们一愣,张了张嘴要辩驳。
但其中有人却生出了退意,轻声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其他的御史们一个个冷哼了一声,离开了此地。
寇季走到刘亨的身前,蹲下身,盯着刘亨的眼睛,问道:“何必呢?你被人弹劾以后,伯叙立马到府上找我求救。
我看得出,他已经认可了你这个父亲。
也有点离不开你。
他比我更需要你。”
刘亨盯着寇季,平静的道:“我就剩下了你和伯叙两个亲人。你的处境比伯叙危险,所以我必须留下。”
寇季再叹了一声,道:“我去跟官家说说……”
寇季入了资事堂。
看到了赵祯坐在座椅上直叹气。
看到了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在低头处理的政务。
“草民寇季,参见官家……”
“四哥你来了……你快给朕说说,刘亨到底是什么意思,逼宫吗?”
赵祯见到了寇季,直接开口问道。
吕夷简和王曾放下了手里的政务,抬头看向了寇季。
他们想看看寇季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寇季站在堂中,坦言道:“刘亨知我不通武艺,也知我府上的侍卫们回头要全部离开。所以他想留在汴京城,护着我。”
赵祯闻言,几乎毫不犹豫的道:“朕不可能将四哥置于险地。”
寇季点头道:“他也知道此事,但他就是想留在我身边,尽一份心。”
赵祯皱起了眉头。
吕夷简见此,盯着寇季开口道:“寇季,王位并非儿戏。官家留下你,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再留下刘亨,那到时候其他几个人人人效仿。
那朝廷封的什么王?”
朝廷封王,旨在削弱谋朝篡位的风险。
若是朝廷在封了王以后,还允许寇季、刘亨、种世衡等人留在汴京城。
那封王跟不封王,没区别。
朝廷将他们封王,封出大宋腹地,就是为了减少他们对军中将士的掌控和影响。
而不是削弱他们宗族对他们的支持。
寇季等人若是封王以后,还不离开汴京城,不离开大宋腹地。
那他们就能一直保持着对军中的掌控和影响。
像是高怀德、曹彬、潘美、石守信等人,在太祖杯酒释兵权以后,依然保持着对军中的影响和掌控。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历经三任官家,而家门不衰。
若不是寇季培养了新将,立了新军,取代了他们几家在军中的影响和掌控。
赵祯想要整顿皇亲国戚和武勋的话,也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想要彻底的剥夺寇季等人对兵马的影响和掌控,只能让他们去边陲,去就藩。
他们若是不去就藩的话,那朝廷封王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赵祯在封王的时候,吕夷简等一众文臣没有拼命阻止,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封王背后的真正意义。
如今刘亨要毁掉这个意义,吕夷简和王曾自然不能答应。
寇季听到了吕夷简的话,沉声道:“我自然知道朝廷封王的意义,可刘亨跟我们都不同。
他在我大宋早已没有了旧部,也没有掌控我大宋任何一支禁军。
他昔日的那些旧部,早就随着这些年的调动,分散到了各地。
他如今能掌控的,就只有一群倭人。
所以他留在汴京城,对朝廷不会有半点影响。
不会影响朝中的政事,也不会影响兵事。”
吕夷简沉声道:“话虽如此,可此例一开,人人效仿,那朝廷可就有麻烦了。”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刘亨会以平民之身住在汴京城。期间不会干涉兵事,也不会干涉政事,更不会仗着之前的官身去做什么。”
“即便如此……”
“我可以保证其他人不会效仿。”
“你拿什么保证?”
“寇字够吗?寇字若不够,效仿之人的脑袋够不够?”
“……”
听到寇季此话,吕夷简瞪了寇季一眼,不再开口。
赵祯思量了一下道:“既然四哥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朕不答应也不行。朕回头会在给四哥安排的住处边上,安排一处地方给他住。
除非他返回西阳,不然不得参政论政。”
寇季躬身一礼,“多谢官家……”
赵祯叹了一口气,“四哥你赶紧让刘亨离开吧。一个王爵,跪在哪儿,有损我大宋的威严。”
寇季点了点头,却没有急着去找刘亨,而是目光落在了吕夷简身上。
“任由那些御史去辱骂一个王爵,有些过火了。”
吕夷简不满的喊道:“此事又不是老夫授意的。”
寇季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就烦劳你提醒他们,以后别去诸王的封地上晃荡,不然一双腿怕是保不住。”
吕夷简瞪眼喝道:“官家面前,你该威胁御史?!”
寇季摇了摇头,“我没有威胁任何人,我只是想让他们记住,王就是王,不可轻辱。”
吕夷简质问道:“这还不是威胁?”
寇季盯着吕夷简反问道:“这算什么威胁?我大宋征战四方,俘获了敌方皇亲国戚、王爵等,尚且会以礼相待。
怎么到了自己人身上,这一条就不管用了?
我们自己人,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跪在我们膝下瑟瑟发抖的敌人吗?
也就刘亨老实,知道委曲求全。
换成了朱能、种世衡等人,你让那几个御史再试试。
你信不信他们拼着王位不要,也要宰了他们解恨。”
吕夷简还要开口,却听王曾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寇季说的对。朝野上下,皆有礼法,皆以身份论尊卑。
王爵在诸爵之上,亦立于百官之首,不可辱没。”
吕夷简瞪向了王曾,像是在质问王曾‘你到底向着谁?’
王曾却没有理会他的目光。
寇季也没有理会吕夷简。
他对赵祯一礼,退出了资事堂。
赵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寇季出了资事堂以后,对刘亨道:“起来吧。官家已经答应了,随后就有册封的诏书送到府上。”
刘亨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寇季瞧了一眼在刘亨膝盖上的两团尘土印,沉声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以你我对大宋的功绩,能当得起你我一跪的,也就只有太后、官家和长辈。”
刘亨再次点头。
寇季又打量了刘亨两眼,道:“先回府,我离府的时候,你嫂嫂正在准备涮肉。伯叙也在府上,咱们刚好可以一起热闹热闹。”
说完这话。
寇季领着刘亨出了皇宫。
二人到了寇府上。
向嫣已经准备好了涮肉。
寇季和刘亨笑呵呵的上了桌,跟向嫣、寇天赐、刘伯叙、宝庆公主、寇卉、赵絮一起,围在了桌前,吃起了涮羊肉。
向嫣准备的羊肉很多,还有不少牦牛肉。
但桌前的人,似乎都喜欢抢自己亲近的人面前的盘子里的。
大家你争我夺的,好不热闹。
寇季和刘亨二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宫里发生了什么。
成熟的男人都是如此,对家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一桌子的羊肉和耗牛肉,最终被消灭的干干净净。
几个人捧着肚子,笑呵呵的离开了膳堂。
留下了一桌子的残羹剩饭,让人去收拾。
吃完了东西以后,天色不怎么好。
所以刘亨和刘伯叙也没有离开,干脆就在寇府住下了。
第0919章 吕夷简的小算盘
次日。
带着儿子跟寇季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聊到大半夜的刘亨还没起。
陈琳就带着金甲侍卫,奉着诏书,到了寇府。
以寇季和刘亨二人的身份,他们的行踪几乎是公开的。
所以陈琳带着金甲侍卫们出宫以后,并没有去刘府,而是直奔寇府。
陈琳带着人到了寇府,寇府的门子赶忙将陈琳等人迎进了府内,并且派人去通传。
寇季和刘亨得到了消息以后,立马穿戴整齐前去迎接。
陈琳在人都到齐了以后,宣读了圣旨。
具体流程跟之前寇季将王位传给寇天赐的时候一模一样。
唯有不同的就是缺少了数量庞大的宾客。
刘亨将王印交给了刘伯叙以后,刘伯叙终于明白了刘亨的想法。
知道刘亨要让他一个人去西阳,刘伯叙痛哭流涕。
刘亨安慰了许久,又让寇天赐安慰了许久,刘伯叙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刘亨在将王位传给了刘伯叙以后。
刘伯叙和寇天赐离京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
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因为该准备的,寇季和刘亨早就帮他们准备好了。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
寇季、刘亨、向嫣三人,亲自送寇天赐、刘伯叙、宝庆公主三人,以及跟随他们的一大帮子家丁、部曲、匠人、管事等等,出了汴京城。
跟此前寇准、朱能等人离京不同。
寇天赐和刘伯叙离开,并没有大张旗鼓。
家丁、部曲等人,顺着南门悄无声息的出了汴京城。
寇天赐和刘伯叙三人则坐着马车,悄无声息的从东门而出。
即便如此,送行的人也不少。
寇天赐在汴京城里是孩子王,所以他交的朋友数量不少。
有赵润、杨怀玉等一帮子在汴京城里金光闪闪的二代们。
少年人心里藏不住事。
所以几个人见面以后,立马红了眼,落了泪。
赵润将寇天赐惦记了许久的一块宝玉,送给了寇天赐。
也将刘伯叙惦记了许久的一块镇纸,送给了刘伯叙。
对赵润而言,那也是心爱之物。
因为那是他父皇赏赐下的为数不多的珍贵的东西。
但即便是再珍贵,他也愿意忍痛割爱。
杨怀玉送给了寇天赐一匹宝马,送给了刘伯叙一柄宝刀。
马是杨文广搜罗来送给儿子的宝马。
刀是一柄祖上用过的宝刀。
刘亨瞧着小家伙们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流着泪互送着礼物,双眼有些泛红的低声对寇季道:“这些臭小子们还真是舍得……”
换做是他们,他们绝对不会将心爱之物轻易送给人。
寇季幽幽的道:“少年人的心思,总是单纯的,没有那么复杂。”
寇天赐等人互送过了礼物以后,寇天赐和刘伯叙坐上了马车,踏上了行程。
赵润和杨怀玉也不知道是在学大人,还是有感而发。
在寇天赐和刘伯叙的马车缓缓启动的时候,扯着嗓子唱起了送别的歌曲。
只是过于豪迈,没有半点悲伤之意,反倒是有几分壮烈的味道。
向嫣坐在马车上,一手拉着一个,含着泪送了一程又一程。
她从出了汴京城以后,嘴就没停过。
从大事叮嘱到了小事。
从明日叮嘱道了以后。
寇天赐、刘伯叙、宝庆公主,耐心的听着。
寇季和刘亨二人就默默的陪着。
出了汴京城约十里地以后,马车里就多了一个人,策马相伴的人,也多了一个。
马车里多出来的那个人,是宫里的大张氏。
陪着寇季和刘亨一起策马前行的,自然就是如今的大宋主宰赵祯。
“官家怎么亲自来了?”
路上。
寇季想叮嘱寇天赐几句,只是向嫣拉着寇天赐说个没完,寇季又插不上嘴,所以就跟赵祯攀谈了起来。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问话,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宝庆也是有爹有娘的。”
寇季失声笑了。
赵祯身为大宋官家,在百忙之中,也没有忘记给予宝庆应有的关注和爱,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一行人一送就是两日。
若不是御前卫领着一帮子文武重臣追了过来,恐怕还能送下去。
临别之际。
该交代的,该叮嘱的,向嫣和大张氏都叮嘱过了,交代过了。
寇季、刘亨、赵祯,自然就没有太多话讲了。
“照顾好自己……”
“……”
寇季拍着寇天赐肩头交代了一句。
刘亨和赵祯同样拍着儿女的肩头,交代了十分相似的一句话。
让人意外的是,在向嫣和大张氏交代的两天里,他们几乎都没怎么落泪。
可寇季三人简单的一句话。
却让寇天赐、刘伯叙、宝庆公主泣不成声。
也不知道他们是觉得马上要离别了,心里的悲伤压制不住。
还是他们觉得简短的父爱,要比喋喋不休的母爱更加沉重。
寇天赐等人含着泪,在寇季一行人目送下,坐上了马车,悄然而去。
寇季、刘亨、赵祯、向嫣、大张氏,似乎都觉得心里被抽走了某东西,空落落的
赵祯心情不美,所以对待那些追着他而来的文武们没有好脸色。
寇季、刘亨、向嫣则没有跟那些文武多纠缠,一个个策马率先离开。
赵祯在训斥了一番文武们以后,带着他们回了汴京城。
寇季一回到汴京城,就看到了户部的人静静的等候在寇府门前。
几乎都是新面孔。
是寇季离京的时候逐渐换上来的。
寇季到了府门前,户部的人就迎了上来。
不等他们开口,寇季就感慨道:“你们还真是一点不讲情面,都不给我搬家的时间,现在就来收宅子。”
为首的户部官员苦笑着道:“寇先生言重了。宅子是官家点名要收入到私库的。我等不敢怠慢。”
寇季撇嘴道:“照着你们的说法,是官家催着我赶快搬家?”
为首的户部官员赶忙道:“寇先生说笑了,官家对所有王爵,一视同仁。圣旨在南海郡王离京的时候就送到我们户部了。”
寇季摆了摆手,淡淡的道:“行了,你也不必解释太多。我也就随口一说。朝廷的规矩我懂。”
说完这话,寇季领着向嫣入了府,拿上了自己的私人东西以后,就将地契和房契交给了户部官员。
一出门。
陈琳就默默的等候在外面。
在陈琳边上,停着一辆马车。
寇季也没有言语,带着向嫣就上了马车。
陈琳吩咐人驾着车,载着寇季夫妇,赶往了汴京城内城一座面积不大的小院。
小院不大,就在皇宫边上。
里面的布置,清幽典雅。
寇季夫妇到时候,宫里的宦官和宫娥已经将里面收拾的妥妥当当。
夫妻二人放下了私人物品,变可入住。
寇季夫妇到了小院没多久,刘亨也到了。
刘亨的住处并不远。
就在距离寇季夫妇住所的百丈外。
陈琳在寇季夫妇和刘亨住下以后,就离开了小院。
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十个宫娥、十个宦官,一百御林卫。
只是宫娥和宦官,以及御林卫并没有在小院里停留多久。
寇府和刘府那些不愿意离开汴京城的家丁仆人,在寇季和刘亨安顿好以后,就相继抵达了小院。
替换了陈琳留下的宫娥、宦官和御林卫。
宫娥和宦官们也知道自己不会在此地久留,所以在寇府和刘府的人到了以后,便离开了小院。
刘亨在彻底安顿下来以后,歇息了一日,便拿了一些钱财出去喝花酒了。
寇季和向嫣则留在小院里。
寇季派人去了一趟赵絮的公主府,将寇卉接了回来。
按理说寇氏举族迁移,除了赵祯默许的寇季夫妇外,剩下的人都该离开汴京城,寇卉也在此列。
但寇卉却没有离开。
关键时候,赵絮出面,带着寇卉到了自己的公主府去住。
帮着寇卉多过了一劫。
赵絮摆出了一副要强留下寇卉的架势。
满朝文武也就不好再拿此事做文章。
赵絮可是赵祯的亲妹妹,也是唯一的一个妹妹。
满朝文武为此弹劾赵絮的话,赵祯顶多也就训斥赵絮两句,不痛不痒的。
赵絮不会在乎。
但满朝文武若是因此得罪了赵絮的话,那就要时时提防着被赵絮报复。
别以为赵絮不问世事,就觉得赵絮没威胁。
赵絮真要是为了报复一个人,跑到赵祯面前去撒娇去闹的话,赵祯大概也会顺了她的心意。
当妹妹的平日里不求他,好不容易求他一次,只要不是涉及到参知政事一类的重臣,他必然应允。
而参知政事一类的重臣,不可能为了此事赤膊上阵。
当然了,除了赵絮的缘故外。
更重要的是因为寇卉是个女子。
并且赵祯此前还流露过要让寇卉当他儿媳妇的心思。
万一赵祯此心不熄。
有人逼着赵祯把他钦定的儿媳妇往汴京城外赶,你猜赵祯会不会让你舒服?
正是因为寇卉是个女儿身,再加上有赵祯和赵絮做靠山。
所以满朝文武默许了寇卉留在了汴京城。
诸王都离京了。
偏偏诸王中最厉害的寇季依然留在汴京城。
在汴京城所有人从离别的悲伤中走出来以后,便议论起了寇季依然留在汴京城的目的。
有人说赵祯留着寇季在汴京城,是为了全兄弟之义,想让寇季当一个闲散的人,一直陪着他。
也有人说,赵祯留着寇季在汴京城,是因为有重用,赵祯很有可能很快就会重新任命寇季为枢密使。
还有人说,赵祯要寇季掌控一字交子铺。
还有人说,赵祯要任命寇季为参知政事。
更有人说,赵祯要留着寇季做大宋的财相,因为寇季敛财有道。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没有定数。
处在流言最中心的寇季,却从未关注过此事。
他在搬到了小院以后,每日里不是陪着向嫣游玩,就是在书房里教导赵润、寇卉,亦或者跟刘亨去清倌人所在的馆内,听一听小曲。
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汴京城内的流言越传越凶。
传言中,说赵祯要重新让寇季出任枢密使的流言,逐渐占据了上风。
王曾在流言传的最凶的时候,赶到小院。
小院里。
寇季正跟刘亨躺在一棵树下等树上的果子落到他们嘴里。
那是一颗柿子树。
柿子成熟以后,红彤彤的像是一个小灯笼。
能落下来的,基本上都是那种熟透了,肚子里全是柿子浆的。
柿子浆十分绵软香甜。
但凡是尝过的人,几乎都想吃第二个。
王曾在仆人引领下进入到了小院里,看着寇季二人拿幼稚的举动以后,忍不住喊道:“你们两个加起来已经过半百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这叫童心未泯……”
刘亨淡然笑道:“主要是闲的……”
王曾也知道两个人是闲的,但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王曾也不客气,吩咐着仆人给他也搬了一个躺椅,躺在了寇季和刘亨身边。
“听说官家要重新任命你为枢密使?”
王曾躺在躺椅上,陪着寇季和刘亨看了一会儿红柿子,忍不住开口。
寇季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的问道:“听谁说的?”
王曾淡然道:“外面的人都这么说。”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市井流言了。”
王曾坦诚道:“我从来就没信过……”
寇季愣了一下,问道:“那你特地跑过来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王曾沉声道:“老夫只是感觉到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
寇季闻言,笑着道:“我也感觉到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必然是有人感受到了我存在的威胁,所以才这么做的。”
王曾绕有深意的看了寇季一眼,“你知道就好,我也不用明言。”
寇季笑着感慨道:“吕夷简这么做,有些有**份了。”
王曾愕然的盯着寇季。
刚刚不是说好不提对方名字的吗?
额……貌似没说好。
但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是不是显得吕夷简手段太低,有失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身份?
寇季看到了王曾的神情,就知道了王曾的心思,他笑着继续道:“官家把我从枢密使的位置上撤下来,自然不可能再让我回去。
满朝文武也不可能看着我重新执掌大宋的兵权。
所以我要是再次起复,必然是入政事堂。
张知白前往了辽地,特地给我腾出了位置。
但官家并没有立马让我出任参知政事。
那就说明,官家想让我出任的,不仅仅是一个参知政事。
以前天赐没离开的时候,官家不可能让我再次出现在朝堂上。
所以即便吕夷简有所猜测,也不会做什么。
可如今官家迟迟不让我出现在朝堂上,那官家的心思也就藏不住了。
吕夷简心中的猜测也落实了。
自然需要出手阻止我取代他。
当年他为了权力,投了刘娥。
后又为了权力,投了官家。
如今自然也可以为了权力,对付我。
所以谣言出现以后,我不用多猜,也知道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其实换做是我要被人取代,且不心甘情愿离开的话,我也会用一些手段的。”
王曾感慨道:“你倒是看的清楚。”
寇季笑着道:“眼瞎的人也混不到这个地步。”
王曾叹了一口气道:“吕夷简的手段太拙劣了。”
寇季笑容灿烂的道:“他是没有其他办法阻止我出现在朝堂上,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想引起百官对我的敌视,借百官之手,阻止我入朝。”
王曾直言道:“官家心意已决,不可逆转。”
寇季笑道:“如今大宋上下,没有人愿意看到我掌兵。所以散布官家想要让我出任枢密使的流言的话,一定会让百官们警醒,并且紧紧的盯着此事。
一旦官家张口要给我个官,百官们必然阻止。”
王曾再次道:“官家心意不可逆转。”
寇季摊开手笑道:“所以……他做再多也是徒劳……”
王曾迟疑了一下道:“可他还想做殊死一搏。”
寇季摇头道:“不是做殊死一搏,而是在为以后铺路。”
王曾眉头一挑。
寇季感叹道:“官家若是不顾百官们之意,执意让我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取代了吕夷简的话。
百官们可就站在吕夷简一边了。
因为官家若是那样做的话,百官们会觉得。
在官家心里,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如我。
所以他们会抱团取暖,一起对付我。
吕夷简或许会失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
但他却会借此将朝堂上百官的人心紧紧的攥在手里。
到时候他虽然没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名,但却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权。
一旦我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上有什么做的不如人意。
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我任何一点小错,都会被他们放大了看。
时间久了,我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上也就坐不稳了。”
王曾一脸愕然的道:“你居然看的这么透彻?”
寇季笑着道:“吕夷简喜权,他若是乖乖的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交出来,那才可怕呢。
他现在不想交,又给自己布置了后路,那才正常。”
王曾点了点头,沉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笑着道:“我为何要去应对?我只需要等官家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给我腾出来,我直接去坐就行了。”
王曾愣了一下,追问道:“你是说官家对处理吕夷简?”
寇季沉吟着道:“也不能说处理,有些不太妥当。自从官家登基以后,朝堂上一直都是能者上,庸者下。
只要官家交给吕夷简足够多的政务。
吕夷简又处理不了。
那他就只能让出位置。”
王曾立马问道:“若是吕夷简能处理呢?”
寇季盯着王曾笑道:“那官家还留我在汴京城做什么?我做不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重要吗?”
王曾听到此处,忍不住赞叹道:“这可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啊。”
寇季感慨道:“无论是我,还是官家,其实都不喜欢阴谋。以前用阴谋,是迫不得已。现在有实力用阳谋了,就没必要再用阴谋了。
我大宋是天朝上邦,既然是天朝上邦,做事就应该大气,就应该堂堂正正。
再有敌来犯,我们也不用跟他们耍什么手段。
几十万手握着火器的大军压过去。
多少敌人都能给他碾的粉碎。
我打河西的时候,用尽了手段。
打西夏的时候也用了一些。
可打辽国的时候,一点儿手段也不需要用。
因为我大宋在攻打辽国的时候,已经拥有足够的实力横推辽国,就没必要用什么阴谋诡计,直接一路打过去就是了。”
王曾深表赞同的点头道:“我大宋乃是天朝上邦,做事确实应该堂皇正大。”
说到此处,王曾看着寇季道:“你既然觉得官家能处理的了吕夷简,让吕夷简为你腾出位置,那老夫也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寇季侧头看向了王曾,疑问道:“你信不过官家?”
王曾摇头道:“自然信得过。官家肯定会用你们随后要做的事情为难吕夷简。而你们要做的事情,放到任何一个朝代,那都是艰难无比的。
我没有那个能力,吕夷简也没有。
即便是你祖父重新入朝,恐怕也做不了。
也只有你和官家两个惊世之人,才能勉强一试。”
寇季沉吟着道:“你似乎不看好我和官家随后要做的事情?”
王曾叹了一口气,道:“仅仅一个募兵,就从年初一直拖到了年尾也没有完成。官家三令五申,兵部邸报传便了整个江南和河东。
可招募到的兵马,还不到六十万。
距离官家所要求的两百万之数,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由此可见,我们要对付的人,已经彻底的将地方牢牢的抓住。
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千难万难。”
寇季缓缓点头道:“确实是千难万难,我和官家无惧,你也应当无惧。”
王曾哀叹道:“我就是担心那些人将我们好不容易治理出的江山,折腾的不像样子。”
寇季沉默了一下,淡淡的开口,“真要是不成样子了,那就再打一遍就好了。”
第0920章 如坐针毡的吕夷简
王曾听到了寇季的说法有些头疼,他盯着寇季埋怨道:“能不能不要总是想着动用兵马,兵马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
寇季笑着道:“你很认可自己的说法?”
王曾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寇季动不动就想动粗的错误念头。
寇季见王曾点头,继续笑着问道:“你可读史?”
王曾翻了个白眼。
看不起谁呢?
我王曾,大宋朝立国以来,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三元魁首之一。
论治国方略,我或许不如人。
但论对诸子典籍、史册孤本的熟悉,大宋朝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你祖父也不是我对手。
以前也就丁谓能在这方面跟我争锋,因为那家伙过目不忘,有异于常人之能。
现在,我王曾敢认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寇季通过王曾的反应,就知道了王曾心里的答案,他笑着道:“你既然读史,那你就应该知道。
几乎所有的革新,都是建立在王朝更替的基础上的。
想要维持王朝的稳固,又想革新,几乎是不可能成功。
即便是成功了,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就像是隋立的科举制,打破了世家门阀对朝中高位的垄断。
但也因此被世家门阀所针对。
所以才有了十八路反王进京。
若是隋没有立科举制,你觉得进京的反王能有几路?”
王曾皱起了眉头,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寇季见王曾不说话,就笑着道:“三五路撑死了……不可能有十八路……真正导致十八路反王出现的,就是科举制。
科举制的出现,打破了世家门阀对王朝的掌控。
世家门阀看到了危机,所以才群起而攻之。
最后李唐得了江山。
李唐踏着前隋的残骸,再次推行了科举制。
为了推行科举制,李唐的好几位皇帝也是出了大力的。
他们跟世家门阀斗了几十年,直到世家门阀的力量削弱以后,才正式的将科举制彻底推广了下去。
再他们彻底推广科举制之前。
那些个学子们想要参见科举,可是需要名门望族,以及一些朝中官员点头推举才行。
李唐败亡以后。
我大宋立国。
我大宋立国以后,也推行了科举制。
而我大宋的学子,不需要那些名门望族点头,也不需要朝中官员推举,便能参加科举。
只要他有才,只要他没有作奸犯科。
他就能进入到科场。”
说到此处,寇季看着王曾笑道:“所以,想要革新,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我们要革新的制度,比科举制要大、要多,产生的影响也必然超过科举制。
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困难,或许比推广科举制还要多。
所以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王曾咬着牙道:“你想让官家自己造自己的反吗?”
寇季摊开手,反问道:“那你说说怎么办?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蛀虫们趴在大宋身上敲骨吸髓,直至大宋败亡?
让官家自己造自己的反,总比让别人造官家的反要好。”
王曾瞪着眼,盯着寇季道:“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寇季淡淡的道:“事情严不严重,你王曾心里清楚。大宋民间的造反率,可是历朝历代最高的。
大宋若是没有问题,民间百姓为何要造反?
嫌活的太舒服?
还是觉得活着浪费粮食?”
王曾被怼的说不出话。
寇季继续道:“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它就像是星星之火,在大宋的每一个角落不断的闪烁。
现在,我们能压得住它,所以可以当它不存在,也可以说它不严重。
可当它彻底连成一片,形成了燎原之势的时候。
你告诉我,到时候那什么去熄灭它?
谁又能熄灭它?”
王曾咬着牙,没有说话。
寇季瞪着眼道:“满朝文武,遇到了问题,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解决它。而是想着躲开它。
若是牵扯到太多人利益的话,不仅会躲开它,还会隐瞒它。
它就像是病症,发现了就得治。
若是不治,总有一天会成为要命的病。
地方官中间一直传着一句话,叫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一句话并不适合我们。
但是我们应该借此领悟出另一句话。
那就是为宰一任,安邦百年。”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盯着王曾郑重的道:“所以……我一旦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我不会对任何人客气。
谁阻挡我为国为民做事,我就杀谁。”
王曾握起了拳头,颤声道:“你杀的完吗?”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辽国举国上下足足有一千万户人,除了战死的,以及他们自己折腾死的,剩下的全是我大宋的俘虏。
我当初在辽地的时候,只要点点头,他们全部都能身首异处。
你觉得我大宋豪门大户的人数,能凑齐一千万户吗?”
王曾盯着寇季道:“在辽地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么做的话,会让很多人枉死的。”
寇季冷笑了一声,“杀百万人,可让数千万,乃至超过数千万的人安稳度日的话,我一定不会客气。”
王曾猛然坐起身,喝道:“他们都是我宋人,不是异族。”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冷冷的问道:“我们当他们是宋人,可他们当自己是宋人了吗?为了自己的私利,连我大宋的安危都不顾,连子孙后代的安乐都不顾。
我们留着他们做什么?
留着他们吃的脑满肠肥,将大宋吃空了。
然后等着别人来宰杀他们?
顺便再祸害了百姓?”
王曾恼怒的道:“我大宋如今四海无敌。”
寇季讥讽道:“大汉也差不多。但汉末的时候世家门阀一个个厉害的没边,互相之间为了争帝位,斗的是水深火热。
却忽略了外人在暗中坐大。
最后的结果就是,衣冠南渡,汉人沦为了两脚羊,成了别人口中的肉食。
现在不给那些豪门大户立一立规矩,以后他们就是新的世家门阀。
而我大宋最终的下场跟大汉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四野之内,再无敌手,我大宋兵锋所向披靡……”
“你能保证我大宋一直无敌下去?还是你能保证我大宋周遭的那些势力不会坐大?我大宋初立的时候,西夏是什么?只是一个拥有两个州的藩镇而已。”
“……”
寇季用西夏举例,王曾彻底说不下去了。
西夏算是大宋一手养肥的。
王曾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始终不赞成下杀手……”
寇季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的道:“那你就祈求那些豪门大户的人都乖一点。让他们别跟朝廷作对,跟朝廷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我大宋可不是大隋。
别说是十八路反王了,他就是一百八十路,我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若是别人听到寇季这话,可能会觉得寇季是在吹牛。
可王曾却清楚,寇季这不是在吹牛。
这是大实话。
大宋如今的兵马,四海无敌。
而这些兵马都掌控在赵祯手里。
寇季需要调迁的话,赵祯肯定不会阻拦。
更关键的是,随着寇季和赵祯对兵制不断的革新,大宋兵马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不断的获益。
如今军中称得上是悍卒的,几乎都变成了一个个大小地主。
军中将士的人心,早就被赵祯和寇季收买了一个干净。
他们如今和赵祯、寇季是一条心。
其他人想造反的话,根本没办法策反大宋最精锐的兵马。
没有大宋最精锐的兵马支持,你凭什么造反?
一帮子拿着破刀片子的人,凭什么跟拿着火枪和火炮的禁军刚?
在实力绝对碾压的情况下,十八路和一百八十路有什么区别?
大宋在征讨辽国的时候,辽国数百万乱民涌到了长城边上,还不是被击溃了,变成了俘虏,如今在大宋各地劳动赎罪。
民间若是有人鼓动着百姓造反,聚众不管多少,下场几乎一模一样。
禁军一旦出动,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
而禁军对他们动手,绝对不会有任何顾虑。
因为大宋九成的禁军家眷,如今都相继迁移到了大宋边陲,在大宋边陲做小地主。
所以禁军的家眷绝对不会出现在乱军中。
王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会盯着他们的,希望他们别做傻事……”
寇季撇了撇嘴,道:“你最好期盼他们中间有人尽快动手。如此一来,朝廷也可以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其他人。
到时候说不定流的血会更少。”
王曾张了张嘴,突然发现他没办法反驳寇季这个说辞。
谁都不愿意看到流血事件发生。
但当流血事件必然发生的时候,先发生一部分小规模的流血事件,总能震慑一二,减少流血事件的发生。
寇季见王曾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不咸不淡的道:“该说的我几乎都告诉你了。以后你也不用继续再为此事跟我交流。
因为没有意义。
我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说完这话,寇季不等王曾继续开口,就开口赶人,“你在此处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该离开了。
吕夷简如今忙着算计我,没多少时间处理政务,政事堂必然堆积了一大堆政务需要你处理。”
王曾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小院。
刘亨在王曾走后,才缓缓开口,“王曾是朝堂上少有的好人,你这么吓唬他,就不怕他受不了?”
寇季瞥了一眼刘亨,质问道:“谁吓唬他了?”
刘亨哭笑不得的道:“我知道你今日所讲的一些,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可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局势绝对坏不到你说的那个地步。
毕竟,你和官家布局了这么久了。
不可能一点儿成果也没有。”
寇季见刘亨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就坦白道:“慈不掌兵,慈亦不理政。你真以为王曾是什么慈悲之人?
从他出仕到如今,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他之所以跟我争辩,他之所以摆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是因为他不希望太多无辜的百姓牵连在其中。
他现在是在为那些无辜的百姓争取活路,而不是那些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
你信不信,若是只杀豪门大户的人,他绝对比我杀的要痛快,要果断。”
刘亨一脸愕然。
寇季继续道:“每一个做大官的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底线和坚持。王曾心里的坚持是为百姓谋福,底线就是不把屠刀放在无辜百姓身上。”
刘亨沉吟着道:“就没有法子让无辜百姓摆脱此事?”
寇季摇头,“文制革新,涉及到大宋的方方面面,而大宋一切的根基都源于百姓,你告诉我,如何让百姓置身事外?”
刘亨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寇季感慨道:“我之所以跟王曾说的那么可怕,就是要让他做好对百姓下手的准备。”
刘亨盯着寇季道:“你不是说,不把屠刀放在无辜百姓身上,是他的底线吗?即使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做好对百姓下手的准备?”
寇季的话明显前后矛盾。
寇季听到了刘亨的话,感叹道:“我如今将一切的后果都告诉他了。他若是能突破自己的底线,就能跟我们一起做事。
若是不能,那就只能帮我们扫扫尾。
一些涉及人命的大事,肯定不会让他参与。”
刘亨沉声问道:“就没有办法减免百姓的伤亡?”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和官家又不是什么刽子手,不可能以杀人为乐。需要杀的时候就杀,不需要杀的时候,发配就好了。
如今大宋东、北、西,都缺人。
真的把人杀干净了,谁去种地?
没人种地,那我们打下的那么多疆土,岂不是都荒废了?”
刘亨听到这话,失声笑了,“既然你没有大肆屠戮的心思,又何必把话说的那么吓人。”
寇季叹了一口气,“我是没这个心思,可那些为富不仁的豪门大户,不让人省心啊。”
刘亨沉吟着道:“要不要我们先跟官家商量一下,将那些豪门大户先盯上?”
寇季摇头,“此事不用我们操心,武德司的人会去做。”
刘亨疑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这么闲着?”
寇季沉吟着道:“先看看吕夷简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赵祯留下寇季的目的就是为了文制革新,如今吕夷简不肯让位,那就只能拿吕夷简试试水。
吕夷简要是扛得住,那皆大欢喜。
吕夷简若是扛不住,那寇季再上。
……
翌日。
有关于寇季的流言蜚语,传的更猛烈。
甚至还闹到了垂拱殿上。
满朝文武就此议论纷纷。
最终赵祯下了一道旨意,打破了流言蜚语。
擢杨文广出任枢密使。
王德用出任枢密副使。
狄青兼任同知枢密院事。
一瞬间。
有关于寇季要再次出任枢密使的谣言,瞬间消声灭迹。
吕夷简感觉到了火烧到了屁股上了,彻底坐不住了。
吕府。
吕夷简一脸阴沉的坐在首位。
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站在他身旁。
吕夷简一众心腹,坐在下首。
“吕相,官家擢升了杨文广出任枢密使,咱们散布谣言彻底消声灭迹了。官家如今几乎是挑明了要让您给寇季让位。
您若是再不想想办法,恐怕寇季就要取代您了。”
刑部侍郎韩阳沉声开口。
此人在史书上并没有留名,没做过什么大事。
如今已经年近五旬,身子骨不太好,刑部侍郎应该是他仕途的终点了。
吕夷简咬着牙道:“老夫能有什么办法,老夫若是有办法,还能在这里干坐着?”
“要不要咱们一起上书给官家,奏请官家依照封王诏书上所言,让寇季离开汴京城?”
“官家特地留下了寇季,又怎么可能因为你我的奏请,让寇季离开。”
“那就诬陷他……”
“愚蠢!诬陷他什么,他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如今又无官无爵,能诬陷的只有谋逆一条。
诬陷他谋逆,万一成真了呢?
别忘了,现在军中大部分的大将军,都是他的心腹。
现在诬陷谁,都不能诬陷他。”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
“……”
吕夷简的心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说到最后,一个个都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又没官没爵,想挑个刺都没办法挑,实在是让人为难。
“要不……就把位置让给他?”
吕公著见到了所有人陷入到了沉默中,犹豫再三,低声说了一句。
吕夷简等人齐齐瞪着眼看向了吕公著。
把位置让出去,说的轻巧。
真要是让出去了,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拿回来了。
寇季若是铲除异己,将他们清理出了朝堂,那他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历来权臣上台,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稳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这位置,只能占着,或者等赵祯亲口下令罢黜。
赵祯若是亲口下令罢黜的话,那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将所有的文武一并拉过来,将寇季架空。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自保。
吕公著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让出去不妥。可寇季如今来势汹汹,官家又向着寇季。
现在官家没有借口罢免您,所以没有开口。
可一旦让官家找到了借口,再罢免您。
那我们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让出位置,更没有机会。”
韩阳皱着眉头,沉声道。
吕公著摇头,“那也未必……寇准在离京的时候,留下了那副字,就是我爹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爹让出了位置,可以效仿寇准,对外宣称说是给后辈机会。
如此一来,我爹的名声会拔高许多。
百官们,也会向着我爹。
民间百姓亦是如此。
有百官们和百姓们一起支持,寇季纵然要打压异己,也得找一个好一点的由头。
到时候爹您称病在家,什么也不做,寇季自然什么借口也找不到。
只要爹您不倒,其他人寇季也不好擅动。
在寇季理政期间,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爹您在政事堂多年,应该清楚,政事堂的政务十分繁琐。
所以的政务处理过后,不可能桩桩件件都完美。
只要寇季出错,我们就能群起而攻之。”
吕夷简等人听完了吕公著的话,齐齐一愣。
他们一个个低头思量了一番后,觉得吕公著的话有道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寇季来势汹汹,几乎不可抵挡。
现在他们死耗着,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
但即便如此,吕夷简也不能主动让位。
一旦主动让位,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可是依照吕公著的说法,主动让位的话,以后倒是有几分翻身的机会。
吕夷简等人思量了一会儿后,觉得吕公著的提议有可行性,准备仔细讨论一下。
但他们还没有开口,已经调任到户部出任户部尚书的陈尧佐不紧不慢的开口,“寇季此人做事,雷厉风行。
他要铲除异己,可不会在意吕相。”
有人要反驳,就听陈尧佐又幽幽的补充了一句,“你们别忘了,官家可是向着他的。吕相可以装病,官家为何不能装糊涂?
当初王钦若诬陷寇准的时候,寇准去找先帝询问此事,先帝就在哪儿装糊涂。
寇准因此被罢了相位,发配到了陕西府。
王钦若因此坐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
若不是出了丁谓这个谗臣,搬到了王钦若,给了寇准机会,寇准恐怕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寇季若是要铲除异己,甚至连吕相一起铲除,官家若是装起糊涂,你们又拿什么翻身?”
吕夷简等人听完了陈尧佐一席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赵祯向着寇季,寇季一旦出任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可以为所欲为,谁也没脾气。
吕夷简等人沉默了许久以后,看向了陈尧佐。
陈尧佐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不咸不淡的道:“别问我为何没有把自己算进去。我三弟如今在河西征战,无论是官家还是寇季,在处置我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一下我三弟的面子。”
说到此处,陈尧佐毫不客气的道:“若不是寇季哄骗着我三弟从戎,毁了大好的仕途,我也不会跟你们坐在一起算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