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7章 富到吓人的大相国寺
三日后。
寇季亲率三千兵马,杀到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所处的街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相国寺门户紧闭。
寇季派人用攻城凿破开了大相国寺寺门。
巨大的朱漆木门,被凿了个粉碎。
百姓们纷纷跑到了大相国寺所处的街道围观。
寇季派人将他们驱离了此地。
大相国寺的寺门被破开以后,寇季亲率人马冲了进去。
从寺门口到大雄宝殿门口,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直到了大雄宝殿门口以后,才看到了一位大和尚的身影。
寇季跨马上了大雄宝殿门口的石阶,勒马驻足在了大和尚身前。
大和尚在寇季勒马以后,躬身施礼,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寇施主别来无恙?”
“吃得饱,睡得香。了尘大师入大相国寺不足月余,大相国寺的事情,大师不该插手。”
寇季跳下了马背,踱步到了大和尚身前。
大和尚一脸慈眉善目的对寇季再次一礼,“身居其中,如何能舍身事外?”
“如此说来,大师是准备插手一番大相国寺的事情?”
寇季盯着大和尚质问。
大和尚缓缓点了点头。
寇季点头道:“很好,那就请大师将大相国寺所有的账目、田产田契、房产房契、僧众名录,一并交出来。”
大和尚盯着寇季,道:“大相国寺乃是国寺,乃是方外之地。”
“国寺,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方外之地?自封的吧?我只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相国寺身在王土之内,就要受朝廷的律法约束。”
寇季冷冷的道。
大和尚皱起了眉头,“大相国寺的僧众,并没有违背过律法……”
“违背没违背,要查过才知道。”
寇季冷冷的说了一句,对身后的兵马摆了摆手。
寇季身后的兵马当即持着刀枪剑戟准备闯入大雄宝殿。
大和尚脸色一变,拦在了兵马面前,对寇季沉声道:“寇施主此举,与强盗何异?”
寇季冷哼道:“你觉得我带着兵马过来,是跟你们大相国寺讲理的吗?”
大和尚眼见寇季非要强闯大雄宝殿不可,便从怀里取出了一物。
“太宗皇帝册封大相国寺为国寺的旨意在此,寇施主身为大宋之臣,胆敢不遵从太宗皇帝的旨意?”
那圣旨看着有些陈旧,但却十分眨眼。
寇季盯着那圣旨,眯了眯眼。
“大相国寺想凭借着太宗皇帝的旨意,超脱于世俗之外吗?”
大和尚见寇季被圣旨震慑住了,当即道:“大相国寺本就是世俗之外之地。”
寇季冷声道:“既然是世俗之外之地,那就不应该徒留那些阿堵物。大相国寺将那些阿堵物交出来,我可以奏请官家真的让大相国寺超脱于世俗之外。”
大和尚盯着寇季,沉声道:“大相国寺并没有为非作歹,寇施主何必要苦苦相逼。”
寇季冷哼道:“有没有为非作歹,查过才知道。”
大和尚捧起了圣旨,道:“有太宗皇帝旨意在此,你如何查?”
寇季冷冷的一笑,“你们觉得拿出了太宗皇帝的旨意,就吃定我了吗?”
大和尚没有言语,但圣旨被他高高的捧起。
寇季回身,对身后的数百兵马道:“卸甲!”
数百兵马齐齐卸甲。
寇季等数百兵马卸甲过后,冷冷的道:“从你们卸甲的那一刻起,你们便不再是我大宋的兵马。你们可以是流寇,可以是土匪,稍后朝廷会下发海捕文书拘捕你们。
你们往南逃,往北逃都行。”
此话一出,数百兵马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变化。
反倒是大和尚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大和尚盯着寇季恼怒的道:“寇施主行掩耳盗铃之举,能瞒得住世人吗?”
寇季冷笑道:“我大宋兵马百万,有禁军,也有地方兵马,中间难免有些良莠不齐,出一些叛军,再寻常不过。
世人信于不信,又如何?
他们是动摇的了我的地位,还是能要得了他们的性命?”
说到此处,寇季已经懒得跟大和尚继续啰嗦,他缓缓的抬起了手。
大和尚见此,惊的瞪大了眼。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大雄宝殿内响起,一位老僧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见到了寇季,质问道:“寇枢密打算在我佛门清净之地造杀孽吗?”
寇季认识老僧,老僧是大相国寺的主持,大相国寺真正拿事的人。
寇季盯着老僧道:“我也不愿意杀人,但有些人不识趣,我就只能送他去死。”
老僧微微眯起眼,道:“寇枢密是打算连同留宿在大相国寺内的施主一起杀了吗?”
寇季眉头一挑,“你在威胁我?!”
老僧缓缓摇头,“贫僧怎敢威胁寇枢密,贫僧只是想让寇枢密放过那些无辜的施主。”
寇季呵呵一笑,“你用他们的性命威胁我,现在反倒求我放过他们,当真是好谋算。”
老僧宣了一声佛号,没有言语。
寇季也没有言语,只是目光中突然闪烁出了几道寒光,缓缓抬起了手。
老僧和大和尚瞳孔齐齐一缩。
“请寇枢密入大雄宝殿!”
老僧急忙喊了一声。
寇季冷哼了一声,“非逼我来狠的!今岁大相国寺僧众招募数量削减一半。”
老僧和大和尚原以为能用人质和太宗皇帝的圣旨逼迫寇季罢手。
却没料到寇季根本不受威胁。
说要动手,就准备动手,一点儿也不含糊。
最终,他们还是屈服在了寇季的武力压迫下。
大相国寺虽然有不少武僧,但比起寇季带过来的五千精兵,根本不值一提。
真要动起手,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时候大相国寺内还会不会有活人,谁也说不准。
“户部的!出来干活了!”
寇季并没有应邀进入到大雄宝殿。
而是对着身后跟随的户部官员喊了一声。
户部官员出列,在兵马护持下,进了大雄宝殿。
寇季在户部官员入了大雄宝殿以后,又对身后那些着甲的兵马摆了摆手。
着甲的兵马立马冲向了大相国寺各处,对大相国寺展开了搜查。
老僧眼看着户部官员和兵马冲进了大相国寺各处,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断的宣着佛号。
寇季就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以后,户部官员抱着一叠又一叠的账目出现在了大雄宝殿外。
寇季吩咐户部官员当场点算。
又过了没多久。
前去搜查的将士返回,将一叠账目送到了寇季面前。
老僧在看到了那一叠账目以后,脸色蜡黄。
寇季见此,上前翻看了一下。
然后扬起了其中一本账目,对老僧讥讽道:“大相国寺还真是方外之地,居然还放印子钱,数目还不小。”
老僧没有言语,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宣了一声佛号。
寇季吩咐人将账目送到了户部官员面前,由户部官员点算。
就在户部官员们快速的点算着账目的时候,又有将士过来禀报。
“寇枢密,卑职等人在大相国寺内发现了两处粮仓,一处钱库。”
“将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顺便将大相国寺内的高僧都请出来。”
“喏……”
将士们依照寇季的命令,将大相国寺粮仓里的粮食,还有钱库里的钱财搬了出来。
上千人,足足搬了三个时辰,才将里面的东西搬空。
搬出来的东西在大雄宝殿门口的空地上堆成了两座小山。
寇季大致瞅了一眼,粮食足足超过了百万石。
钱财多以金银珠宝为主,并没有见到什么铜钱。
寇季见此,走到了户部官员们面前,问道:“查一查大相国寺在一字交子铺存钱用的什么名号。”
眼下铜钱是主流货币,大相国寺内没有搜到多少铜钱,那就说明大相国寺将铜钱藏在了别处。
大相国寺有放印子钱的业务,所以他们不可能将那些钱财埋藏在地下,最大的可能就是存储在一字交子铺。
户部官员们依照寇季的吩咐在账册中翻找,最终找到了足足十六个存钱的名号。
十六个在汴京城没有半点名气的人,名下却存放着巨额的钱财。
寇季当场手书一封,吩咐人送去给赵祯,让赵祯下令一字交子铺,将这十六个人名下的钱财,全部送到大相国寺内。
老僧看到了寇季如此举动,一脸悲苦的道:“寇枢密,我大相国寺并没有跟寇枢密结怨,寇枢密何故将我大相国寺赶尽杀绝?”
寇季听到了老僧的话,淡淡的道:“我没有在你大相国寺内杀人,何谈赶尽杀绝?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佛门乃是清净之地,又怎么怕人看呢?”
老僧咬牙道:“太后娘娘也是我大相国寺内的香客!贫僧已经派人去请太后娘娘了。”
寇季面色一冷,“你拿太后娘娘压我?!”
老僧沉声道:“不敢,只求寇枢密为我大相国寺留一些颜面。大相国寺内的所有钱财,可以尽数献给朝廷。”
寇季冷哼道:“那你就去请太后娘娘好了,看看太后娘娘会不会为你大相国寺出头。”
老僧见寇季态度强硬,油盐不进,只能咬着牙,闭口不言。
大相国寺一直对外宣称是佛门清净之地。
可到底是不是清净之地,老僧心里清楚。
眼下寇季通过武力,压服了大相国寺,将大相国寺的产业清查了一个明明白白。
大相国寺几十年积累下的财富,就会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顺着这些钱财查下去,大相国寺干过什么恶事,都会被挖出来。
到时候,大相国寺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老僧想反抗,可是在寇季武力压迫下,他所有的反抗几乎都无用。
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太后娘娘。
老僧现在只求太后娘娘能够到的快一些。
寇季看出了老僧的心思,却没有言语。
因为寇季清楚,李太后是不可能出现在大相国寺的。
老僧没办法直接给李太后递话,只能通过一些权贵府上的香客,以及宫里的宦官和宫娥中的香客,向李太后带话。
而这些人,早已被赵祯派遣武德司的人盯的死死的。
李太后自己,也被赵祯邀请去了金明池游船。
没人会帮大相国寺递话,李太后也不可能出现在大相国寺。
等李太后知道大相国寺发生变故的时候,寇季已经将大相国寺给处理干净了。
用朝廷的力量对付一座寺庙,寺庙除了趴下挨打以外,没有余力反抗。
经过了几个时辰的点算。
户部官员已经点算清楚了大相国寺的钱财和账目。
查清楚账目以后,负责查账的户部官员,一个个皆是一脸的震惊。
“启禀寇枢密,大相国寺账上有粮食两百三十万石。其中一百万石存在大相国寺内,剩下的一百三十万石,存在汴京城外大相国寺内的田庄内。
大相国寺在城北有良田三千五百四十一亩,城南有良田一千八百六十七亩……另,在开封府辖下各县,也有大相国寺的田产……
大相国寺的田产总计有六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亩。
……
大相国寺在汴京城内有铺面三十二间,宅院一十八处,别院六处。
……
大相国寺放印子钱多年,积攒的钱财多达千万贯,其中一部分钱财购买了田产,一部分钱财留在大相国寺内,还有一部分钱财,存在一字交子铺。
……
根据统筹,大相国寺所有的产业和钱财算在一起,总计有两千六百五十三万贯,其中有三百六十七万贯均是借据,那些钱财已经被大相国寺放到了民间。
……”
由不得户部官员们不震惊。
一间寺院而已,资产居然达到了两千六百五十三万贯。
足足达到了大宋现如今一年税赋的五分之一。
如此触目惊心的数字,足以震惊到大宋朝上上下下所有人。
张知白上奏官家,直言天下庙宇中有不少毒瘤,一些庙宇敛财颇多。
朝堂上一些人还觉得张知白的话有些夸张。
如今看到了大相国寺如此惊人的财富,户部官员觉得,张知白此前在朝堂上所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夸张,不仅不夸张,甚至已经很含蓄了。
“两千六百五十三万贯?!”
寇季听到这个数字以后,也是吓了一跳。
他早就知道大相国寺敛财巨万,富得流油,但听到了大相国寺资产总额的时候,心还是跟着抽了一下。
大相国寺一座寺庙而已,敛的财多的有些吓人。
不仅超出了所有宋人的认知,也超出了寇季的认知。
寇季没有言语,迈步走到了那一堆已经被清查过的账目前,仔细翻阅了起来。
寇季足足翻阅了一个时辰的账目,才弄清楚大相国寺为何能敛如此多的钱财。
大相国寺就像是一个貔貅,只进不出。
平日里用的粮食,都是大相国寺田地里自己产的。
柴米油盐一类的,大相国寺的人也不需要出去采买。
汴京城内的那些权贵家的香客,都会四时供奉上这些东西。
大相国寺内的僧众数量有限,所以大相国寺产的粮食、还有香客们送上的那些柴米油盐,大部分都被他们发卖了出去。
大相国寺在汴京城内的那些铺面,没有一间是租出去的。
都是大相国寺的人在经营,贩卖的都是大相国寺内的粮食、柴米油盐。
有时候香客在大相国寺经营的粮行卖了东西,送到了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内再拿出来卖,如此往复三五次,等东西有些发陈的时候,大相国寺会低价出售给百姓。
如此往复几次,大相国寺用一样东西,赚了好几次的钱。
单单是那些粮行,每年要为大相国寺贡献一大笔钱。
此外,大相国寺提供给香客的香、斋菜,价格都十分高昂,往往一碗素面,就敢对外收几百个大钱。每一岁也能为大相国寺赚取一大笔的收入。
汴京城内那些权贵家的香客,添香油钱,给大相国寺送东西的时候,几乎是毫不顾忌的往外撒。
再请一尊佛像,开个光什么的。
花费在大相国寺内的钱财就更多。
这些收入加起来,又为大相国寺赚取了一大笔钱。
大相国寺赚的最多的,还是印子钱。
几百万贯钱财在外面滚一滚,就能多三五成。
所以,每一岁大相国寺各项收入加起来,就已经是一笔巨款。
大宋问鼎天下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
大相国寺也跟着赚了五十多年钱。
五十多年积累下来,自然就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寇季在看过的账目以后,踱步到了老僧面前,“我一直都知道贵寺富裕,只是没料到贵寺居然富裕到了这个地步。”
老僧面如寒霜,一言不发。
寇季并没有因为老僧一言不发就放过他,他盯着老僧道:“你们在收印子钱的时候,没少作恶吧?开封府许多逼人还债,闹出人命的无头公案,应该可以找到元凶了。”
老僧面色一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寇季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吩咐身后的人道:“去开封府,让开封府权知府带人过来查一查此事。顺便派人去催一催一字交子铺的人,让他们尽快将大相国寺的钱财送过来。
等一字交子铺的人将大相国寺的钱财送过来以后,就打开大相国寺的山门,放那些百姓进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这佛门清净之地,到底清不清净。”
“寇季!贫僧已经向朝廷献上了所有钱财,你还想怎样?”
老僧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寇季冷哼一声,“想让我给你们大相国寺留脸,掩饰你们做下的丑事?你想得美!你们派人去污张知白名声的时候,可有留手?
你们对付一个清正廉洁的人,尚且没有留手。
我对付你们这些肮脏之人,凭什么留手?”
老僧张嘴要辩驳,就听寇季冷笑道:“别告诉我,张知白府上发生的事情跟你大相国寺没关系。你大相国寺能在汴京城内敛财如斯,下面帮你们做事的人,恐怕早已超过了千人。
汴京城内其他庙宇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们应该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张府的事情即便不是你大相国寺所为,你大相国寺也是知情者之一。”
老僧听完了寇季的话,哑口无言。
老僧也是一个善辩的人。
可站在那海量的钱财面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寇季见老僧不再言语,便没有再开口。
他一直等到一字交子铺的人将大相国寺的钱财送到了以后,就吩咐人将那些钱财堆放在一处,派遣了重兵守护。
然后又吩咐户部的官员将大相国寺所有钱财和产业列了一个清单,张贴在了大相国寺寺门口。
随后,寇季吩咐人打开了大相国寺的门户,让汴京城内想进入大相国寺内的百姓,随时随地能进入到大相国寺内。
百姓们在寇季率领着兵马抵达大相国寺的时候,就盘踞在大相国寺两侧的街道口观望。
只是寇季派遣兵马封锁了整个街道,所以他们没办法进入到街道内。
如今寇季解除了街道的封锁。
街道两侧的百姓自然赶到了大相国寺前。
他们其中大部分百姓是抱着为大相国寺抱打不平的心思来的。
可是当他们看到了大相国寺门口贴出的产业和钱财清单,以及看到了大相国寺内堆放的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和钱财以后,一个个一脸震惊,说不出半句为大相国寺抱打不平的话。
随着百姓们不断的涌入。
大相国寺产业折合成钱,多达两千多万贯的消息也如同一阵风一样的传了出去。
汴京城上下,彻底轰动了。
百姓们疯狂的往大相国寺涌。
汴京城内的达官贵人和文武大臣,也纷纷坐着轿子赶往了大相国寺。
坐在金明池内的龙船上的赵祯,正陪着李太妃和曹皇后游湖。
听到了陈琳禀报说,大相国寺的产业折合成钱,多达两千多万贯的时候,生生了捏烂了龙船上的一节栏杆。
“嘎巴……”
“官家!”
听到了嘎巴声响,正在观看金明池两侧风景的李太妃和曹皇后纷纷回头。
看到了赵祯生生的捏烂了栏杆,二人脸上流露出了一脸的惊容,异口同声的呼和出声。
第0788章 朝廷钱太多,也是一个麻烦
李太后和曹皇后二人扑到了赵祯近前,抓起了赵祯的手掌就看他有没有受伤。
赵祯的掌心被木刺戳破了,有鲜血渗出,他却浑然未觉。
李太后和曹皇后吓了一跳,赶忙招呼御医过来帮赵祯疗伤。
待到御医帮赵祯挑出了木刺,包扎了伤口以后,李太后一脸有心的问道:“官家因何而恼?”
赵祯阴沉着脸,道:“小小的一座寺庙,敛财多达两千多万贯,朕登基的时候都没这么多钱。朕这个皇帝,当的居然还不如一个和尚头。”
李太后听到这个数字,也是一惊。
要知道她每年的零花钱也不过二十万贯而已。
一个寺庙敛的钱财,已经超过她一辈子的零花钱了,她如何不惊。
要知道,她可是当今太后。
“如此有钱,那还是寺庙吗?”
李太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
曹皇后大致猜测出了是哪一家寺庙,所以她没有说话。
赵祯看向了李太后,道:“就是娘娘您常去的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
李太后一脸震惊。
李太后很难想象,那个在她面前慈眉善目,一副高人形象的老僧,手里居然握着这么一大笔钱。
老僧高人形象瞬间在她心中崩塌。
在李太后认知里,除了朝廷以外,手里能握如此多钱财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不作奸犯科,仅凭正经手段敛财的话,很难有人能敛如此多的财富。
李太后震惊之余,问道:“大相国寺是如何敛了这么多钱的?”
赵祯沉声道:“自从几家王府覆灭以后,大相国寺就是汴京城内最大的印子钱家。”
“大相国寺放印子钱?就是那种逼的人卖儿卖女也不一定还得起的印子钱?”
李太后快速追问。
赵祯缓缓点头。
李太后见此,恼怒的道:“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都做,他们还算是什么出家人。大相国寺还算是什么清净之地。
最可气的是,他们居然欺骗哀家。
每次哀家去大相国寺,他们都哄骗着哀家捐许多香油钱。
官家应该好好的惩处他们。
他们欺骗哀家的罪过,也应该好好的算一算。”
李太后虽然信佛,但却厌恶人欺她。
她被人欺负了大半辈子,对欺她的人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纵然那个欺骗她的人,此前在她面前很受宠,在她得知了受到欺骗以后,对其好感也会瞬间降至冰点。
李太后觉得,佛是好的。
只是那些侍奉佛的和尚,心肠黑了。
不仅欺骗了她,还玷污了佛祖。
必须严惩。
赵祯听到了李太后的话,缓缓点头,道:“朕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朕已经下旨,褫夺了大相国寺国寺的名号。
自朕以后,我大宋朝就不该再出现国寺、国师之类的东西。
朕已经将大相国寺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四哥处理。
相信四哥一定会严惩那些恶徒。”
“……”
就在赵祯和李太后讨论严惩大相国寺的僧众的时候。
汴京城内的权贵、文武大臣,已经坐着马车到了大相国寺内。
他们看到了大相国寺门口贴着的清单,以及大相国寺院子里堆放的钱财以后,无一不惊。
吕夷简、张知白、王曾三人到了以后,差点没惊掉下巴。
“老夫实在没想到,小小一座寺庙,居然敛了如此多钱财。”
“佛门清净之地,居然沦为了汴京城最大的印子钱家……”
“汴京城藏着如此毒瘤,我们三人此前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
吕夷简三人交互着眼神,走到了寇季近前。
“老夫原以为,清查了天下庙宇以后,顶多请查出几百万贯脏钱,几万亩田产。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大相国寺,就超过了老夫的预期。
天下寺庙之富庶,远超朝廷。”
吕夷简走到了寇季面前以后,感叹着说。
寇季闻言,淡然道:“那清查天下其他庙宇的重任,就交给吕公如何?”
吕夷简闻言一愣,果断摇起了头。
清查天下庙宇,固然能建立许多功绩,但得罪的人也多。
寇季能够清查大相国寺,也是依仗着重兵。
若是没有重兵,想查大相国寺,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寇季率领重兵强闯了大相国寺,天下庙宇的出家人知道了此事以后,一定会记恨上寇季。
而出家人那一套行事的方法,跟世俗有所不同。
只要被他们记恨上,他们一定会报复。
而且报复起来没完没了。
吕夷简瞧着清查天下庙宇的功绩眼馋,但是却不愿意主持此事。
寇季见吕夷简退缩了,略微撇了撇嘴。
但他却没有开口去问王曾和张知白。
王曾和张知白不同,他们也懂趋利避害,但他们二人都是那种为了朝廷和百姓,可以舍下一切的人。
所以寇季一旦开口,他们二人必然会应承此事。
寇季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也有足够的手段自保,但是王曾和张知白二人没有。
就拿之前奏请清查天下庙宇事情来说。
张知白奏请了此事以后,就遭受到了连番的针对。
张知白没有足够的力量自保,所以他府上了丫鬟死了,房顶上多了金沙琉璃瓦,家犬头上也长了角。
此事若是寇季所奏,寇府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些想去寇府捣鬼的人,估计还没有进门,就会被人打断腿挂在旗杆上。
寇季之所以没有出面奏请此事,主要是因为他掀开此事不太合适,也不会被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所重视。
因为他现在是枢密使,属于武臣,而非文臣。
武臣和文臣的职能有很大的差别。
武臣和文臣开口谈论政事,也有差别。
就拿兵事而言。
寇季若是出面奏请出兵攻打谁的话,朝野上下的反对声音会很小。
因为朝野上下都知道寇季的本领,也知道寇季是掌兵的,提出出兵攻打谁,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若是王曾等人出面奏请出兵攻打谁的话,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会很大。
首先,武臣们会有强烈的抵触感。
文臣们会质疑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也会质疑他们奏请的事情靠不靠谱。
所以清查天下庙宇的事情,张知白出面奏请,远比寇季出面奏请会有效。
虽说寇季出面奏请此事,也会过关。
但遭受到的阻力,肯定会比张知白出面奏请要大一些。
寇季和赵祯要做的事情很多,却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必须尽可能的减少阻力,缩短时间。
“此前垂拱殿议政的时候,官家已经决定,清查天下庙宇得到的钱财,全部用于推广蒙学。三位可别惦记这笔钱。”
寇季瞧着吕夷简三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大相国寺院子内钱财,就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吕夷简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因为仅仅一个大相国寺,就清查出了如此钱财,等清查完了天下庙宇以后,清查出的钱财,恐怕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如此钱财,仅用于蒙学推广,过于奢侈。
在大理和交趾大量钱财供应下,大宋的蒙学基本上已经走上了正轨。
蒙学前期投入最大,因为牵扯到要购地、要营造校舍、还要添置一些应有的东西。
但后期投入就没那么大了。
后期只需要对校舍进行维护,提供蒙学先生的俸禄,以及蒙童们的书本即可。
虽然花销也大,但是没有前期那么大。
清查天下所有庙宇得来的钱财,应该能支应蒙学蒙童近数年学习。
蒙学推广一时半会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所以钱财堆放在国库里,有些浪费,应该将他们利用起来。
河西的李迪、兴庆的王随,二人都向朝廷奏请,希望朝廷能够批复一些钱财给他们,让他们用来引水。
河西境内有河水,也有沙漠。
兴庆周边亦是如此。
河西治沙已经初见成效。
在李迪和河西百姓们不遗余力的努力下,河西去岁又多了十万亩的林地。
那些林地都是问沙漠和荒芜的戈壁讨的。
李迪在奏疏中提到,朝廷若是批复一些钱财给他,让他开渠引水的话,沙漠和戈壁的林化速度,肯定会成倍数加快。
因为他们已经摸索出了如何治沙,如何治戈壁。
王随在得知了李迪在河西治沙有成效以后,特地派人去找李迪取经。
如今他想效仿李迪,治理兴庆周边的沙漠。
治沙引水,是一个大工程。
需要的钱财自然多。
二人的奏疏递到了朝廷以后,朝廷迟迟没有答应。
如今看到了清查庙宇得到的钱财,吕夷简三人动了心思。
可还没等他们张口,寇季就将他们的话堵死在了腹中。
“就不能……”
王曾咬咬牙开口。
“不能!”
寇季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断然拒绝了。
寇季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清查庙宇得到的钱财,真的不好给他们。
为什么不好给?
因为随着大理和交趾两边的钱财内流,大宋的物价已经开始攀升。
眼下并不明显。
因为从大理和交趾流入大宋的钱财,最先进入的是一字交子铺。
经过一字交子铺调控,再缓缓流入到民间,对物价的影响并不大。
但吕夷简等人若是拿着清查天下庙宇得来的钱财,去修建两个巨大工程的水渠的话,大量钱财一次性冲入到民间,民间物价一定会攀升。
贫富差距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拉大。
物价也会攀升到一个贫寒百姓难以购买的地步。
到时候会引发巨大的矛盾。
教化如今才刚刚普及。
百姓们大多数人仍旧还是文盲。
一旦有了巨大的矛盾,百姓们才懒得听你啥掰扯,他们会果断扯旗造反。
到时候对大宋的伤害必然大。
所以,现在大宋首要的任务是在物价攀升到贫寒百姓们难以购买地步的之前,先让百姓富起来。
王曾被寇季拒绝以后,脸色不好看。
寇季见此,笑道:“清查出的钱财虽然不能给你们,但是清查出的田产,却可以给你们。”
吕夷简三人愕然瞪起眼。
寇季继续笑道:“您三位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如何将这些田产合理的分配到贫寒百姓们手里。”
以吕夷简三人的手段,肯定能避开一大部分豪门大户的黑手,让田产分配到贫寒百姓手里。
吕夷简三人听到了寇季的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许久以后。
张知白盯着寇季问道:“你觉得清查出的田产能有多少。”
寇季略微思索了一下,“应该能让那些吃不起饭的人都分到田。具体能分多少,还得看具体能清查出多少。”
“得多久?”
“三五个月吧……”
吕夷简三人齐齐瞪起眼,一脸惊愕。
“这么快?!”
别看寇季收拾大相国寺轻松,那是因为寇季位高权重,能调动的力量多,能压住的人多。
大相国寺的主持,拿出的那些威胁寇季的东西。
寇季一点儿也不在乎,甚至还敢当着大相国寺主持的面,让一部分将士卸甲,充作匪类,做出要血洗大相国寺的样子。
你换成其他人来试试。
光是太宗皇帝那份册封大相国寺的圣旨,就足以震慑住满朝文武。
大宋朝敢在太宗皇帝旨意面前乱来的大臣,估计也就寇季一人。
地方衙门的人办事,不可能像是寇季一样肆意妄为,能调动的人手也有限。
他们清查起天下庙宇,速度自然会很慢。
两三年内完成此时,那都是高效率。
所以寇季说三五个月内能清查完天下所有的庙宇,吕夷简三人自然难以相信。
寇季淡然道:“这算快吗?官家直接下令给地方兵马,让他们不经过地方其他衙门,直接对天下所有的庙宇动手。
三五个月内清查完天下所有的庙宇,已经算是很慢了。”
吕夷简三人瞪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调动兵马,不经过地方其他衙门,直接对天下庙宇动手,确实快。
毕竟,军令如山。
赵祯就算是下令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执行。
赵祯让他们出去抢钱、抢粮、抢地,搞不好还有分红,他们还能不快吗?
他们又不会跟人讲理,也不会在意你背后有什么人,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反正赵祯下了旨意,有多大的事情,也是赵祯顶着。
他们没什么好担忧的。
只需要抡起刀片子冲进庙宇里,将一些都搬空就行。
只是这么做的话,所产生的影响和后果十分严重。
首先,地方上施政衙门会有怨言。
百姓们也会有怨言。
那些将士下手没多少顾及,搞不好会杀伐过甚,闹出许多人命。
出家人中间有不少擅长蛊惑人心的。
将士们若是闹出许多人命,出家人当中擅长蛊惑人心的,一定会借机蛊惑百姓闹事。
轻则民变,重则就是造反。
“也太糊来了!”
王曾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寇季瞥着他道:“你是在指责官家?”
王曾恼了,“是又如何?就算是官家当面,老夫也敢这么说。”
寇季摇头一笑,“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不过你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就算有人闹事,也闹不起来。
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打算给他们闹事的机会。
各地兵马清查天下庙宇,在动手之前都不会流露风声出去。
官家为此可是下了杀无赦的令。
相信没几个人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各地兵马在进入到了庙宇以后,不会马上离开。
而是会掌控庙宇,然后对里面的钱财、田产等产业进行清点,清点过后,一并收缴。
之后依旧不会离开。
而是会对庙宇里的出家人进行甄别。
愿意遵从我大宋律法的留下,登记在册,发放度牒。
不愿意的遵从的一并发放到大理去。
他们要鼓动人闹事,那就闹去吧。
只要他们能挡得住我大宋十万禁军的兵锋,还有新立的归化军和归义军的兵锋。
至于一些漏网之鱼,潜藏在民间闹事,也不用担心。
朝廷既然给各地的出家人发放了度牒。
以后出家人不论去哪儿,都要查看度牒。
无度牒者,一律以野僧妖道论处,一并擒拿发配。”
如今,种世衡、朱能、狄青三人依旧在大理坐镇,十万禁军精锐也在大理。
朝廷在攻克大理以后,又从大理原有的兵马中,招降了近六万人,组成了归化和归义两军。
十六万兵马,其中有十万的精兵悍将。
寇季不认为那些出家人到了大理以后,能在十六万兵马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幺蛾子。
要是真闹起来,那也挺好。
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们蛊惑的人镇压、俘虏,然后送去挖矿。
当然了,十万禁军不可能在大理常驻。
随后在种世衡等人班师回朝的时候,一定会返回汴京城,然后各自回到各自坐镇的地方。
所以,寇季和赵祯商议过后,又另立了一支禁军,人数初定为六万,其中一部分从禁军中抽调,另一部分从民间招募。
取名镇山。
此前大宋疆土狭小,不需要那么多兵马,加上兵制混乱,兵马糜烂,所以需要精简、裁撤,节省军费,提高战斗力。
如今大宋疆土再一次进行了扩张,大宋的禁军数量,自然得增加一些。
大理刚刚归宋,各地不臣的小部族多不胜数,一些臣服了大宋,却依然心怀鬼胎的人也多不胜数。
还有一些想着要暗中积攒力量复国的。
所以坐镇的兵马必须数量大、战斗力强。
所以,即便是种世衡等人班师回朝,大理依然有重兵坐镇。
归义和归化两军,在经过了大宋官员教育以后,也会被分配到地方,成为地方兵马,帮助当地的官员一起管束大理。
所以寇季不怕那些出家人被发配到了大理以后闹事。
吕夷简三人听完了寇季的话以后,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寇季一番话说完,他们已经明白了寇季和赵祯的用意。
寇季和赵祯是顺势将有可能会在大宋闹事的人,扔到了大理去闹事。
然后再借着他们闹事,将大理境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一并收拾。
顺便为朝廷新营造的上百处矿场中填满矿工。
明明是两桩坏事。
可寇季和赵祯二人,却将其变成了三桩好事。
只要不出意外。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宋境内闹事的出家人少了,掀不起什么大浪。
大理境内心怀叵测的人都被送去挖矿。
朝廷从头到尾又赚的盆满钵满。
得益的是朝廷,受苦的永远是别人。
吕夷简三人可以肯定,寇季和赵祯二人谋划此事,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然不可能谋划的如此周全,也不可能将两桩麻烦,变成三桩好事。
寇季和赵祯二人背后谋划了这么大一个计划,从头到尾居然只告诉他们一点点的东西。
三个人觉得自己的宰辅白当了。
但没有人因此生出退位让贤的想法。
他们可是混迹了几十年,才混迹到现在的位置上。
如今正是大宋勇猛精进的时候,他们不愿意错过。
“虽然你和官家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妥当,但麻烦还是有的。在你们没有将出家人中的漏网之鱼清楚干净之前,肯定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吕夷简思量了许久以后,缓缓开口。
寇季点头道:“流血是肯定的……清除毒瘤,就没有不流血的。但我和官家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将流血的事情降到了最低。”
王曾沉声道:“你和官家以后出门,恐怕要小心点了。”
张知白赞同的点点头。
那些漏网之鱼,在经历过一切挣扎,都没办法翻盘的话,最终的结果就是,将目光放在寇季和赵祯二人的脑袋上。
他们有可能会直接动手刺杀。
也有可能会如同毒蛇一般,在寇季和赵祯二人身边潜伏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寇季听到了他们三人的话以后,淡然笑道:“一群魑魅魍魉罢了,见不得光,我又何惧之有。”
若是因为害怕刺杀,害怕毒蛇潜伏在身边的话。
那寇季和赵祯干脆什么也别做了。
刺杀终究是小道而已,除了泄私愤、报私仇以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第0789章 一条最漫长的路
吕夷简三人叮嘱了寇季一番后,便离开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院内堆放的钱财固然吸引人,可去处早已定下,寇季如今不松口,吕夷简三人也不可能强抢。
赵祯登基以前,他们三人若是碰到如此惊人的钱财的话,或许会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非要从中分一杯羹不可。
可赵祯登基以后,励精图治,朝野上下一条心,推动着大宋往繁荣昌盛的方向走。
随着大宋不断的崛起,国库里的钱财也跟着不断的增加。
以前的国库,空的能跑耗子,如今的国库内,满库满仓,足足存有一万万贯铜钱。
如此惊人的存钱当中,有一部分是税银,有一部分是盐铁经营所得,还有一部分是缴获所得,还有一部分是河西、兴庆等地的俘虏、罪囚、军管民,产出的粮食、牛羊马匹贩卖所得,还有一小部分是各藩属上贡所得。
朝廷想要积累财富,能用的手段就是开源节流。
节流方面,大宋近些年做的很不错,九成的皇亲国戚、六成的武勋被清除,清理出了一大片的田产、房产,田产、房产扑卖以后,收获的钱财多达千万贯。
此外,皇亲国戚和武勋的爵位、官职被罢黜以后,还为朝廷省下了不少的俸钱、俸米、俸布。
皇亲国戚和武勋的爵位和官职几乎都高,家中有爵位和官职的人也多。
所以他们被罢黜、清理以后,省下的俸禄等钱财,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除了皇亲国戚以外,还有大批的官员、兵马、闲散衙门,被裁撤,也为朝廷节省出了不少俸禄。
现如今的大宋,已经没有了官员臃肿的现象。
现如今的大宋,官员不仅不臃肿,甚至还有点不够用。
以至于新得的一些地方,无官可派,只能暂时实行军管。
大宋如今已经将节流做到了封建王朝的极致。
往后不敢说,往前数,历朝历代在节流方面,都已经比不上大宋。
开源方面,大宋近些年做的更好,河西的粮食、牛羊,兴庆的粮食、牛羊,征战四方所得的战争红利,在一字交子铺带动下快速发展的商业和手工业,在工部和锻钢作坊推广的农具帮助下的农业,都为大宋带来了巨大的收入。
此外,在大宋取消了对各藩属厚赐以后,不仅不用再给各藩属丰厚的回礼,还会从各藩属送上来的贡品中,狠狠的赚一笔。
这还不算大宋原有的海贸,以及盐铁官营所得的收入,还有一字交子铺每岁充入国库的高昂的税赋。
支出方面,朝廷近些年支出的最多的钱财就是军备更换、营造官道、推广蒙学三个大项目。
更换军备的钱,是黑心肠的寇季通过以旧换新得来的。
寇季将大宋那些旧有的军备,通过一些手段,以高昂的价格卖出去,所得的钱财在满足了更换军备之余,居然还盈余了不少。
推广蒙学所用的钱,是前方的将士通过他们的拼杀,从域外搜刮来的。
前方将士们搜刮来的钱财中,牛羊马匹、矿产、木料、皮毛,归朝廷。
铜钱,以及在市面上流通的金银,用于推广蒙学。
珠宝玉石之类的东西,归他们,那是他们战争所得的红利。
朝廷会根据珠宝玉石的价值,给予他们相应的钱财。
所以在更换军备、推广蒙学两大项目上,不仅没花钱,还有得赚。
朝廷唯一花钱的地方,就是营造官道上。
不过,朝廷大部分地方的官道早已营造好,近些年需要营造的就是河西和兴庆等地的官道。
为河西和兴庆等地营造官道,朝廷只需要出一部分材料钱和伙食费足以。
修筑官道的人,不是俘虏和罪囚,就是军管民。
一个个都在接受朝廷的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岂能用金钱衡量。
表现的好的,有大宋籍册奖赏。
对他们而言,金钱能有大宋籍册香?
有大宋籍册,在河西和兴庆等地,才能成为人上人,才能活滋润、活舒服。
正是在这种开源节流的情况下,以及吕夷简三人抠抠搜搜的管控下,大宋朝廷才在短短的数年间,就积累了一万万贯铜钱。
按理说,大宋已经存储了如此多的钱财,吕夷简三人不应该惦记着寇季从大相国寺抄没的钱财的。
可他们在得知了寇季在大相国寺抄没出巨款以后,还是赶了过来,并且惦记上了这笔钱。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轻易动用国库里的一万万贯存钱。
他们想留着那些钱,征讨燕云用。
燕云,是他们心里的魔怔,也是宋人心里的魔怔。
大宋羸弱的时候,他们只能想想。
大宋如今强盛了,四处攻城掠地,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不用再想想了。
他们必须付诸于行动,帮着大宋拿回燕云。
唯有拿下了燕云,大宋才能一雪前耻。
唯有拿下燕云,大宋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强大的天朝上邦。
也唯有拿回了燕云,他们才不负官家、不负百姓。
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寇季知道他们抠抠搜搜的守着国库里那些钱财的心思。
因为赵祯跟他们的心思差不多。
他们守着国库,赵祯守着一字交子铺和自己的小金库。
赵祯的小金库已经扩建了六次了,里面的钱财早已堆积如山。
他除了在推广蒙学拿出了一部分外,剩下的一文钱也没有滥用。
他守着那些钱,攒着那些钱,也是为了燕云。
他们觉得,只要是有足够的钱财,就算用钱砸,也能砸回燕云十六州。
寇季理解他们的心思,但不赞成他们的行为。
但寇季并没有因此劝诫他们。
因为寇季发现,他们守着那些钱财不肯用,大宋不仅没有陷入到无钱可用的困境,反而不断的迫使大宋各部各衙门,不断的去开源。
比如工部,以前的时候,再营造了朝廷指定的工程以后,就陷入到了咸鱼状态。
如今的工部,闲暇之余,居然开始包活了。
年初的时候,寇准对文昌学馆再一次做了切割。
在文昌蒙学和文昌学馆的基础上,又切割出了一个文昌学。
文昌蒙学就相当于小学,文昌学就相当于是初高中集合体,文昌学馆相当于是一所大学。
文昌学被切割出来以后,寇准就另外选了一块地,为文昌学营造校舍。
工部毫不客气的出面包揽了这个工程。
非官方性质。
其他的衙门虽然没有工部那种便利,没办法从商。
但他们也或多或少的想出了一些办法,帮朝廷开源。
总而言之,大宋一切都在蒸蒸日上,只是一些毒瘤依然存在。
寇季在送走了吕夷简三人以后,没等多久,开封府的人就匆匆赶到了大相国寺。
开封府推官、判官,手里各抱着一叠的卷宗。
“见过寇枢密……”
寇季瞧着二人抱着一堆文案,躬身向自己施礼,不咸不淡的道:“你们好歹是个官,身边就没个随从之类的?在我面前装样子呢?
我又不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不再是吏部尚书,提拔不了你们。”
开封府推官和判官闻言,依旧笑容灿烂。
他们确实有在寇季面前表现一下的心思。
虽说平日里大家共住在汴京城,但以他们的官职、身份,见到寇季的几率微乎其微。
寇季有事吩咐,直接派人给开封府权知府传话,根本不会跟他们搭话。
如今被寇季批评了,他们并不在意。
对他们而言,他们不怕寇季批评他们,就怕寇季记不住他们。
就寇季今天批评他们的两句话,他们完全可以拿出去跟人说,他们受过寇季提点。
寇季也不会为这等小事跟他们计较。
寇季见二人只是在哪儿傻笑,并没有言语,就开口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开封府判官赶忙道:“回寇枢密,都是大相国寺的僧众,近些年讨债伤人、害人的罪证。”
寇季略微一愣,“查了多久了?”
寇季才刚刚吩咐开封府的人查一查大相国寺近些年放印子钱的时候有没有为非作歹,开封府推官和判官就抱了一堆卷宗过来。
很明显,开封府早就查过了大相国寺僧众们放印子钱的时候做的恶事,并且掌控了一定的证据。
“回寇枢密,从大相国寺开始放印子钱起,只要做下了恶事,开封府都有记录。”
开封府推官笑着道。
寇季缓缓点头。
放印子钱的,就没有一个是善类。
毕竟,大部分放印子钱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敢违法的人,能有几个善类?
所以放印子钱,在逼债的时候,一定会作恶。
大相国寺放印子钱多年,要是没有作恶,那就是怪事。
“既然你们已经掌控了大相国寺作恶的罪证,为何不及早上报给朝廷?”
寇季质问。
开封府判官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寇枢密,大相国寺乃是国寺,有太宗皇帝的旨意护着,谁敢为难他们。再加上大相国寺的香客众多,其中非富即贵的有不少。
宫里的一些娘娘也是大相国寺的香客。
下官等人纵然手里握着大相国寺作恶的罪证,也不敢说出来。
若非您此次查抄了大相国寺,这些东西恐怕还要一代一代的积累下去。”
寇季脸色微微一冷,喝斥道:“我回头一定要参开封府权知府一本。一个个主持正义的官员,居然怕一群恶徒?!
他大相国寺纵然有天大的靠山,也大不过国法。”
开封府判官和推官对视了一眼,一脸苦笑。
他们觉得寇季明显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相国寺可是有不少身份高贵的女香客的,那些女香客的枕边风,内廷的三位都不一定受得了,更何况是开封府权知府。
如今的大宋朝,也就只有寇季不惧怕那些枕边风。
寇季在说完话以后,其实跟他们有一样的感觉。
但他大义凌然的话都说出去了,自然不可能收回来。
寇季对开封府判官和推官吩咐道:“拿着你们的卷宗,带着你们的人,一桩一桩的去给我对。凡是做过恶事的僧众,一并押解回开封府,依律论处。
凡是有命案,或者涉及到人市买卖的,一并扭送到刑部去。”
“喏……”
开封府判官和推官答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他们刚走了两步,就听寇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未必自己动手,有可能在大相国寺外养了一批青皮混混。那些青皮混混做的恶,也算到他们头上。”
二人再次答应了一声,抱着卷宗钻到了僧众堆里去忙碌了。
寇季就静静的等着,等着他们辨别僧众之中做了恶的。
经过了他们一番盘查和审讯,大相国寺内有头有脸的僧众,就没有一个干净的。
身上有大恶的不多,但是身上有小恶的却多不胜数。
更有甚者,还假借给女香客开光为名,骗人身子的。
寇季大手一挥,让开封府衙役将他们全部送到牢房里去。
等到大相国寺养的那一批青皮混混被抓以后,再让开封府跟他们做最后的清算。
僧众们既然没做什么大恶,那他们养的青皮混混,一定做了不少恶事。
人命案绝对少不了。
逼债最容易闹出的就是人命。
开封府的衙役们将身上有罪的僧众们押走以后,大相国寺的僧众足足少了九成。
剩下的多是一些老迈的僧众,或者是在大相国寺内不受重视的僧众,还有一些年龄幼小的孩童。
他们名为僧众,可在大相国寺内过的像是个杂役、仆从。
寇季盯着他们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闭着眼在哪儿装慈悲的老僧身上。
“老和尚,这便是你所谓的佛门清净之地。”
寇季讥讽的道。
老僧双手合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寇季冷哼道:“我看是藏污纳垢之所。”
老僧依旧没有说话,像是认命了。
寇季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送老和尚去北边吹冷风,让老和尚清醒清醒。顺便告诉王凯,好好的给我招待老和尚。”
寇季话音落地,从寇季身后跃出了两个将士,向老僧擒拿而去。
老僧猛然睁开眼,喝道:“贫僧乃是官家亲封的大相国寺主持,谁敢动贫僧?”
寇季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官家?官家若是知道他封了你这么一个玩意儿当大相国寺的主持,还不被你气死。”
“带下去!”
两个将士扑到了老僧身边,拿下了老僧。
老僧厉声喝道:“贫僧要见官家!贫僧要见太后娘娘!”
寇季鄙夷的道:“老和尚,你真是一把岁数活到了狗肚子里了。”
“封上他的嘴,带下去。”
两个将士当即堵上了老僧的嘴,带着老僧离开了大相国寺。
寇季在老僧被带走以后,目光落在了了尘大师身上。
寇季似笑非笑的盯着了尘大师,“了尘大师,被人利用了滋味如何?”
了尘大师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了尘大师乃是大理段氏之人,大理段氏的皇帝,喜欢退位让贤,也喜欢在退位让贤以后,出家为僧。
所以大理段氏上下,对佛门十分亲善。
了尘大师虽然出入佛门,可是经过了他的几位出家的长辈熏陶,对佛门的印象都很好。
所以在入了大相国寺,得知大相国寺有难以后,就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只是当大相国寺的各种恶事被揭露出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
如今他已经颜面扫地,无言开口,所以只能长叹一声。
寇季见此,对了尘大师道:“了尘大师以后就好好的留在大相国寺精研佛法吧。红尘俗世就别管了。”
了尘大师闻言,闭上双眼,宣了一声佛号,略微躬身施礼以后,离开了大雄宝殿前。
寇季在了尘大师走后,目光落在了大相国寺剩余的僧众身上。
寇季目光在大相国寺僧众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个年迈的和尚身上。
“法号?!”
寇季盯着年迈的和尚身上。
和尚行了一个佛礼,道:“小僧了然。”
寇季问道:“此前在大相国寺内是做什么的?”
和尚答道:“擦拭佛案。”
寇季缓缓点头,“那以后你就是大相国寺的主持了。”
和尚一愣,其他的僧众也一脸愕然。
刚才寇季对大相国寺的僧众喊打喊杀的,他们听的可是心惊肉跳。
他们原以为寇季会对他们略施薄惩,可没想到,寇季不仅没有惩罚他们,还当场选出了大相国寺的新主持。
和尚一愣过后,对寇季迟疑道:“小僧佛缘浅薄,恐怕难以胜任大相国寺主持一职。”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听话就行……”
和尚微微瞪了瞪眼,愣了两个呼吸以后,深吸了一口气,对寇季一礼,“阿弥陀佛……”
他虽然没有明言,但却向寇季表了态。
寇季见此,满意的点头道:“大相国寺经此一事,恐怕会衰败不少。那些被带走的僧众,作恶多端,朝廷随后自有惩处。
你们知情不报,也要承担恶果。
随后汴京城内的流言蜚语,以及汴京城内百姓们的声讨,你们都要自己挡下,朝廷不会为你们出头。
能挺过来,大相国寺就还是大相国寺。
挺不过来,那大相国寺就会消亡。
大相国寺能否存活,全看你们。
随后我会将大相国寺内的财货全部带走,只留给你们一些粮食,以及柴米油盐。
另外,我也会留下一些田产给你们耕种。
期限是五年。
五年以后,朝廷会收回。
往后,大相国寺不许再拥有田产。
我相信,只要你们能挺过来,那些香客们奉上的香油钱,够你们滋润的活一辈子了。”
僧众们闻言,齐齐看向了年迈的和尚。
年迈的和尚对寇季一礼,僧众们赶忙跟着施礼。
他们此前在大相国寺内过的是苦日子,大相国寺事发以后,寇季没有将他们一并带走,还给了他们糊口的粮食和谋生的田产,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们没什么不满的,也不敢有什么不满。
寇季在僧众们施礼过后,告诉了年迈的和尚一声,随后会有人到大相国寺内给他们录名、并且发放度牒。
年迈的和尚答应了一声。
寇季便不再搭理他们。
寇季吩咐人清点清楚了大相国寺的财物、粮食,然后将它们一起装车,拉出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外围满了人。
他们在看到了大相国寺那海量的钱财以后,一个个惊的说不出话。
大相国寺是什么德行,不需要寇季再去告诉他们,他们可以从那些钱财上直观的看出大相国寺的德行。
寇季吩咐人拉着钱财和粮食在汴京城内行了一圈。
让汴京城内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大相国寺的富庶以后,才将那些钱财运送到了朝廷特地为蒙学准备的国库。
粮食运送到了汴京城内的粮仓。
随后,寇季派人去清查大相国寺各处产业和各处田产。
人派出去以后,寇季坐着马车到了金明池。
寇季到了金明池的时候,李太后和曹皇后已经被赵祯派人送回了宫。
赵祯一个人站在龙船上欣赏着金明池的风景。
寇季上船以后,不及施礼,赵祯就回身道:“四哥,朕以为朕将大宋江山治理的很好了……却没料到,大相国寺的钱财查出来以后,朕才发现,朕的大宋依然千疮百孔。”
寇季收回了准备施礼的手,沉吟道:“官家是发现大宋需要治理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生出了惧意?”
赵祯缓缓摇头,“朕何惧之有?朕只是现在才发现,朕脚下要走的路十分漫长,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走完。”
寇季失声一笑,感慨道:“这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我们也不可能走到尽头,也没有人能走到尽头。
太祖在朝的时候,定下了诸多祖制,对当初的大宋而言,那是善政。
可对现在的大宋而言,却不适用,还会束缚你我的手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呢?
就是因为大宋在变。
大宋的官家在变,大宋的官员在变,大宋的百姓在变,大宋的一切也在变。
世上的一切一直都在变,所以在不断的变换中,总会生出许多不好的东西。
所以我们处理不完,也没人能处理完。
所以这条路没有尽头。”
第0790章 该杀之人!
“没有尽头?”
赵祯一脸愕然。
寇季缓缓点头,“人心是没有尽头的,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也没有尽头。”
赵祯拧起了眉头。
寇季见此,笑着道:“我们不需要去探寻那个尽头。我们只需要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将我们要做的做到最好就行。
毕竟,人心是没有尽头的,但人力却又穷时。
官家也不必为此烦忧,更不应该自扰之。”
赵祯一愣,失笑道:“是朕想太多了……”
寇季笑着点点头。
赵祯问道:“大相国寺清查的如何?”
寇季笑着道:“大相国寺的钱财,已经全部收缴,里面的恶僧也尽数下狱。如今守着大相国寺的只有一些清清白白的僧人。
那些恶僧,臣已经交给开封府的人去查了。
等查证清楚以后,开封府会依照他们所犯的罪行,给他们定罪。”
赵祯沉吟道:“大相国寺身为国寺,尚且如此,其他的庙宇恐怕更不堪。”
说到此处,赵祯盯着寇季,叹息道:“父皇不该封道官的。我大宋若是没有道官的话,庙宇也不会敛财至斯。”
寇季闻言,略微有些失神。
赵祯在说什么?
他在指责、非议他老子。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满朝文武还不逮住他往死里喷。
赵恒确实不堪,如今大宋朝上上下下的人都能感受到。
但没人会说,也没人敢说。
赵祯更不该说。
赵祯纵然因为大相国寺一些僧众作恶多端,埋怨赵恒奉道官之举,也不该说出来。
在这个孝字当头的年代,不孝是一个十分大的污点,怎么洗都洗刷不掉的。
就拿唐太宗李世民说。
李世民纵然励精图治,将自己变成了千古一帝。
他也没办法改变他杀兄弑弟、逼迫父亲的名声。
赵祯非议赵恒的话一旦传出去,他纵然是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的盖世帝王,后世的史官也会如实将他的不孝之举原原本本的写在史书上。
寇季觉得,赵祯现在大概是对他老子失望到了极点,不然也不可能开口说出非议他老子的话。
但失望归失望,没必要为了一时口快,给自己找麻烦。
寇季略微沉吟了一下,干咳道:“官家,此事也并非先帝之错。纵然先帝不封道官,天底下的庙宇依然能敛财巨万。
庙宇之所以能轻易敛财,其根本是世人愚昧之果。
世人愚昧,不知天地变化。
天地间发生的一切,皆以鬼神论。
庙宇就应运而生。
为求神避鬼,他们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钱财献到了庙宇里。
供奉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
庙宇自然轻而易举就敛财巨万。
所以,归根结底,问题的关键还在教化上。
只要我们重视教化,推行教化。
让世人了解到天地变化,乃是自然变换,而非鬼神所为,他们自然就不会再信奉鬼神。”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话,若有所思,“说到底,还是教化?”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沉吟道:“我们此前商量过,在推行完了蒙学以后,再推行县学。如今蒙学已经步入正轨,我们是不是可以推行县学?”
寇季没有回答赵祯的问题,反问道:“那再高一级的学府呢?”
赵祯一愣,道:“朝廷有国子监和太学……”
寇季继续问道:“国子监和太学教授的那些东西,对朝廷真的有用吗?”
赵祯张了张嘴,有些语塞。
寇季没有出现以前,国子监和太学教授的东西,那就是为官的根本。
寇季出现以后,在寇季的影响下。
赵祯才发现,国子监和太学教授的只是学问,并不是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是如何带领百姓致富,如何带领百姓安居乐业。
而不是捧着一卷书,之乎者也。
寇季见赵祯不言语,就坦言道:“国子监和太学里教授的东西,只是让读书人们懂得如何做学问。却没教授他们为官之道。
朝廷开科取仕。
取中的进士大多分配到了地方当了牧民之官。
虽说朝廷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观政。
可到了地方,了解了地方情况以后,他们更多的人都是睁眼瞎。
他们是最基础的官员,他们都睁眼瞎了,他们治下的百姓能好?”
赵祯沉吟着道:“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寇季正色道:“最关键的问题还在官制上。朝廷开科取仕,取中的进士下放到地方以后,就不该直接担任主官。
应该让他们担任佐官,先学习如何牧民。
等他们学会了以后,再牧民,自然能事半功倍。
此外,朝廷官制混杂。
地方衙门的职能也十分混杂,根本不可能做到有效的治理地方。
一旦发生了什么大事,辖内的各个衙门都能管,也都可以左右推脱着不管。
如此一来,就会消极怠工。”
赵祯瞥了寇季一眼道:“咱们现在聊的是县学。”
寇季沉吟道:“这恰恰是县学推广的关键。地方官员职能不明确,地方辖地不明确。一些在两县交界处的学生,很有可能就会被拒之门外。
此外,县学一旦推广,更高一级的学府就得跟上。
朝廷如今正在大肆推广教化。
读书人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到时候,仅凭国子监和太学,是不可能容纳完的。
而我大宋境内,有路、府、州、县衙门,一些路衙门和府衙门的职能冲突,一些州、县衙门的只能也冲突。
一旦推广更高一级的学府。
归谁管,就会成为一个扯皮的事情。
还有,朝廷不可能将这么多读书人全部培养成进士。
所以读书人们到了县学以后,朝廷就应该想办法因材施教。
比如,自知科举无望,却又不甘心放弃读书的。
可以培养他们成为先生。
等他们学成以后,就可以分派到地方担任先生。
再比如一些有其他天赋的,诸如破案、医学等等,就可以培养他们去学习如何破案,学习医术。
他们出了县学以后,就可以进入到各级衙门,成为衙门里的捕快,惠民药局的大夫。
如果各地方辖地不明确,到时候在分派他们进入到地方的时候,肯定还会出问题。
而更高一级的学府,在培养进士之余,可以着重培养一些破案、学医等等的读书人。
他们学成以后,官家也可以分派他们到各地衙门和惠民药局担任更重要的职位。”
寇季提出的是一套相对完整一点的教育体系。
其中的好处,赵祯也知道。
因为此前寇季就跟他讲过。
比如学习破案的读书人,在出了学馆以后,就能进入到地方衙门担任捕快。
到时候稍微侧重一些贫寒学子,就能借此打破地方豪强对衙门里捕快等差事的垄断行为。
比如学习医术的读书人,出来以后进入到朝廷开设的惠民药局,既可以坐馆问诊,也能自己开设药铺。
朝廷在他们数量超过一定数目的时候,颁发一些行医的文书。
然后用行医文书约束民间的那些土郎中、江湖郎中行医。
借此将其中一些真正有才的吸纳入各地学馆,将那些滥竽充数、草菅人命的毒瘤剔除。
总而言之,寇季提出的三级学府制度,好处颇多。
也是他们文制革新推行中的重要一环。
赵祯就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好处,所以才着急推行县学。
只是县学推行,还需要一定的土壤。
如今一切都没准备好,冒然推行县学,确实不可行。
“那就再等等,等道官的事情处置完了以后,再该官制,随后推行县学。”
赵祯沉声道。
寇季失笑道:“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事情吗?”
赵祯愣了一下,叹气道:“朕是看着大宋依旧千疮百孔,所以有些心急。”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官家可以适当的放松一下。”
赵祯沉吟道:“也好……刚好宫里的蒙学学堂已经准备妥当,朕就放松几日,给孩子们讲一讲文章。”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继续道:“明早记得送你一双儿女入宫。”
寇季一瞬间,脸色变了。
“只送儿子,不送闺女行不行。”
寇季商量着问。
赵祯黑着脸道:“你既然不愿意将闺女嫁给朕的皇儿,朕也不强求。朕的儿子什么身份?朕随便动动嘴,朝野上下的官员就会主动将府上适龄的女孩儿送进宫。”
说到此处,赵祯鄙夷的看了寇季一眼,“你还真以为朕的儿子离了你规矩,就取不了妻了?!”
寇季干巴巴一笑。
赵祯哼了一声道:“朕此前说过,让你一双儿女入宫读书。朕说出去话,总不能收回吧。无非是多添一副桌椅而已。”
寇季感慨道:“官家如此说,朕就放心了。”
“……”
“明日!记着!”
寇季离开金明池的时候,赵祯还特意叮嘱了一下。
寇季应允了一声。
寇季走后,赵祯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小声的嘀咕道:“你不让闺女嫁进宫,朕就偏要让她嫁进宫。
你不点头,朕也不强求。
但等你闺女入了宫,跟朕的皇儿一同读书,那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等大一些,互生了情愫。
到时候你闺女非要嫁给朕的皇儿。
到时候朕看你怎么说。”
嘀咕到此处,赵祯脸上的笑意更浓,“到时候有朕在背后撑腰,你又不能强逼着闺女去嫁别人……”
“……”
赵祯在金明池内得意笑着。
寇季在金明池外啐唾沫。
“口口声声喊我四哥,居然在背后算计我……良心坏了……”
赵祯可是寇季看着长大的,有一半的心计也是寇季调教的。
赵祯一开口,背后有什么算计,寇季可是猜的清清楚楚。
赵祯大义凌然的说什么不强求。
寇季一句也不信。
寇天赐入宫读书,那名正言顺,因为他和宝庆公主已有婚约,算是赵祯女婿,算是皇家人。
寇卉呢?
她跟皇家半毛钱关系没有,她不够资格入宫去读书。
赵祯破例让寇卉入宫去读书。
无非就是想借此再次告诉满朝文武,入了皇家门的闺女,那就是皇家人,你们别惦记。
然后等寇卉和赵润年长一些后,鼓动着赵润去追寇卉。
赵润若是摘得了寇卉的芳心,有赵祯护着,寇季也没办法强行阻止二人在一起。
寇季虽然看破了赵祯的心思,但却没有说破。
赵祯明显贼心不死,他防是防不住,只能略施小计,打碎赵祯的阴谋。
寇季回到了府上,立马找到了向嫣。
“到了明年开春,闺女四岁了,就找人教闺女练拳脚。”
向嫣听到了寇季的话,一脸愕然。
寇季没有多解释,果断道:“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向嫣先是点了点头,略微思量了一下,看向了寇季道:“官家还是贼心不死?”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
向嫣迟疑道:“你让闺女去习武,对赵润而言,会不会太残忍?曹府跟我们寇府关系不错,我们两家也没什么仇怨。
妾身入宫的时候,曹皇后对妾身也是百般照顾……”
寇季哼了一声道:“官家是官家,曹家是曹家,赵润是赵润。赵润想娶我闺女,就问他抗不抗揍吧。
他要是从小被我闺女打到大,见到了我闺女,还能说出一句喜欢的话。
这门亲事我也就认了。”
向嫣苦笑了一声,沉吟道:“你怎么就料定,闺女习武以后,一定能打得过赵润呢?万一官家也让赵润习武呢?”
寇季冷笑道:“官家自己习武,吃了多少苦,他心里清楚。他纵然有心让赵润习武,也得等赵润稍微大一些以后。
我闺女率先一步习武,有各家名师指点,打一个赵润,那是轻轻松松。”
向嫣叹了一口气,“你就不怕闺女出手没个轻重,打伤了赵润,官家会怪罪?”
寇季撇撇嘴道:“那也是他自找的。”
向嫣感叹道:“官家若是只有赵润一个皇子,那你还是得叮嘱闺女,下手轻点好。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官家和满朝文武都不会放过你。”
寇季摆摆手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再说了,官家真要是就赵润一个皇子,还不给赵润身边派十个八个的宦官跟着。
宫里那些宦官,特别是陈琳手下的那些宦官什么德行,你不是不知道。
闺女想在他们手底下重伤赵润,几乎不可能。”
向嫣听到这话,放宽了心。
“那就好……”
寇季随后陪着向嫣说了一些闲话,然后吃了点东西,散了散步,天色就晚了。
二人就回房睡下。
翌日。
寇季起床以后,吩咐府上的人送寇天赐和寇卉入宫,他则坐着马车去了枢密院。
汴京城内的庙宇可不止大相国寺一家。
还有天清寺、五岳观等多处庙宇。
其中天清寺规模跟大相国寺不相上下。
虽然没有大相国寺那么出名,但是香客也不少,也放印子钱。
五岳观则是一间特殊的道观。
主要是用于祭祀五岳之用。
不属于皇家庙宇,但却属于朝廷礼制中的庙宇。
管理五岳观的是宫里的人。
里面几乎没有出家人。
即便是有,那也是宫里的人。
所以五岳观不用查。
但其他的庙宇就难以幸免。
昨日查抄大相国寺,闹的那么大,大多数的庙宇已经收到了风声。
所以一些庙宇中的出家人,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昨日入夜之前,就逃出了汴京城。
只是没有逃离多远,就被守在汴京城外各处道路上盘查的将士押回了汴京城。
寇季吩咐将士,将他们送回庙宇内,顺便查抄了他们所在的庙宇。
查处汴京城内所有的庙宇,花费了足足三日。
汴京城的诸多庙宇中,只有城内的一家小道观,还有城外的一家小道观和寺庙干干净净。
剩下的几乎都不干净,干什么的都有。
有暗中给人送子的、有放印子钱的、有贩卖人口的、有做皮肉生意的、有行骗的,还有一些是绿林草莽的落脚点,以及一些青皮混混的老巢。
查处出的钱财、田产、房产、铺面等加起来,数量不小。
之所以花费了三日,其中两日就是在清点他们的资产。
倒不是说他们的资产比大相国寺还多。
主要是杂、乱,另外还有一些官司,需要跟刑部和开封府核查。
寇季将一些差点清楚以后,如数奏到朝堂上。
百官们在得知了庙宇产业丰富、价值高昂,甚至还有一些稀世珍品藏在庙宇里以后,一个个惊叹不已。
张知白更是在朝堂上说出了辞仕以后,要去立一座庙宇当主事的讽刺话。
寇季将一些报到了朝堂上以后,汴京城查处庙宇的事情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剩下的就是僧录司重新核查庙宇里的出家人,给他们发放度牒。
寇季并没有参与此事。
他什么身份?
大宋枢密使。
他出手清查汴京城内的庙宇,是因为汴京城内的庙宇后台都比较硬,需要一个更硬的人出面。
一些琐事,自然不需要他再出手。
不然他这个枢密使就掉价了。
僧录司的人在为汴京城剩下的那些出家人登记造册以后,道官之流,便消失的干干净净,潜藏在出家人中间的魑魅魍魉,也消失了。
汴京城内一切恢复如初。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但汴京城外,各种风暴正在层出不穷的涌现出来。
虽然同样用的是重兵压境、雷霆扫穴的法子,但是地方上清查庙宇的事情,远远没有汴京城办的顺利。
最先出问题的是开封府治下的祥符县。
祥符县内有一座大佛寺,里面供奉的是身高丈八的佛。
(古代有很多寺庙都叫大佛寺,里面供奉的基本上都是身高丈八的那位佛。)
知县的老母,是大佛寺最虔诚的香客。
祥符县县尉率领着兵马围堵大佛寺的时候,恰巧被知县的老母撞见。
知县的老母就挡下了县尉,以及县尉率领的县兵。
期间,有人派人去通知了知县。
知县到了以后跟县尉对持了起来。
最终县尉服软,率领着兵马撤回了驻扎的地方。
然后,大佛寺的出家人,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临走的时候不仅带走了寺里的金银细软,还一把火烧了佃户们快要收割的庄稼。
知县知道此事以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但却没有认罪。
而是高悬知县大印,带着妻儿老母、金银细软,以及三五个亲信,回乡去了。
此事奏报到了朝廷以后。
不少人夸其孝顺。
寇季却怒了。
垂拱殿上。
在百官们称赞祥符县知县的时候,寇季出班,掷地有声的奏道:“请斩祥符县知县闫仁义。”
百官们闻言,一片哗然。
有人当即就质疑道:“寇枢密,祥符县知县闫仁义,为母辞官,乃是纯孝之人,理应褒奖才对。”
百官们中间不少人点头表示赞同。
就连吕夷简也略微点了点头。
寇季见此,毫不客气的道:“孝在何处?知母错而不纠错,算什么孝?我朝有明文,父母犯罪,儿女纠错、顶罪,乃孝。
父母犯罪,知情不报者,非孝。
亲亲相隐,情有可原。
愚孝帮凶,其罪难恕。”
百官们闻言,齐齐皱眉。
寇季继续道:“他护着大佛寺的出家人,我可以当他是母命难违。可他在大佛寺恶人行凶以后,挂印而去,置那些贫寒百姓于不顾,我便容不下他。
他挂印而去,倒是洒脱。
可那些贫寒百姓失去了地里的收成,一年生计没了着落。
到时候卖儿卖女,啃树皮、吃观音土的时候,谁管?”
说到此处,寇季声音拔高了几分,“他乃是朝廷命官,吃的是朝廷配发的丰厚的俸禄。辞官返乡的时候,拿回去的金银细软,也是朝廷赐的。
朝廷养他,就是为了让他帮朝廷牧民。
如今他拿了朝廷的俸禄,却置治下百姓生死于不顾。
他就该杀。
他在犯错以后,没有想办法纠错,没有向朝廷禀明此事,反而挂印而去。
那就更该杀。
他是觉得朝廷命官的身份是儿戏?
还是觉得治下百姓的性命是儿戏?
若我大宋人人效仿,这国还怎么治?
这人不仅该杀,朝廷赐给他祖辈的一切殊荣,还应该收回。”
第0791章 朝廷命官不是青皮混混!
寇季一番话说完,垂拱殿内的百官们一个个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文臣不似武臣。
武臣在当值的时候,如果挂印而去,九成九得掉脑袋,若是因此出现的重大的纰漏的话,搞不好要被夷三族。
文臣就不同,文臣当值的时候挂印而去,朝廷一般不会追究。
若是因此产生什么重大纰漏的话,朝廷也很少追究。
文臣已经习惯了如此行事,也习惯了在当值期间,发生了重大纰漏以后,挂印而去,避开责罚。
寇季如今将此事搬到朝堂上说,并且要重处祥符县知县闫仁义,算是触碰到了文臣的利益。
所以文臣们明知道祥符县知县闫仁义的做法有错,也无人张口。
寇季见垂拱殿里的百官们默不作声,就哼了一声道:“我等要离开朝堂,尚且要上书吏部、上书内廷、上书官家,以求恩准。
他闫仁义小小的一个知县,居然比我等的架子还大?
若是朝廷命官谁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
那朝廷颜面何存?”
说到此处。
寇季一脸正色的对赵祯一礼,“臣寇季,恳请官家降罪于闫仁义,以正视听。”
百官们见此,心头一跳。
百官们心里清楚,寇季很少在满朝文武面前正正经经的说话。
一旦正正经经的说话,那就说明寇季会盯着此事不放。
以寇季的身份,盯着一个闫仁义不放,闫仁义必死。
“臣赞成寇枢密的话,臣也觉得,官家应降罪于闫仁义。”
有人在此事,站出来力挺寇季。
百官们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贾昌朝出现在了班列之外,正等着赵祯训示。
贾昌朝一开口,一些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的官员,也纷纷开口。
有文臣,也有武臣。
他们皆开口赞成寇季的话。
一个闫仁义而已,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为了一个小官的性命,跟寇季去磕,太过愚蠢。
赵祯在垂拱殿内近半数的官员表态以后,缓缓点点头,“朕知道了……”
说完这话,赵祯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夷简三人身上。
“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吕夷简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心中苦笑了一声。
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表态,是因为他们猜到了一些百官们猜不到的东西。
在他们眼里,寇季和赵祯同穿一条裤子,寇季当着满朝文武说出的话,便是赵祯的意思。
赵祯和寇季,一个大宋皇帝,一个大宋枢密使,特地将一个小官的性命搬到朝堂上说,背后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想要小官性命那么简单。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要一个小官的性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
无论是赵祯派人拿着旨意去追上闫仁义,将其掐死在路上,还是寇季动用职权,弄死闫仁义,朝堂上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所以,赵祯和寇季将闫仁义的事情搬到朝堂上说,必有谋划。
三人猜测,赵祯和寇季大概是想动一动类似的官制,想将官员们动不动就挂印而去的恶习,彻底扼杀。
此事对他们三人没有半点影响。
因为以他们三人的身份,想要离开朝堂,必须要奏请赵祯恩准。
真正会受到影响的,是那些官职相对而言比较低的文臣。
此事对大宋而言,也算是一项善政。
吕夷简三人考虑了一番以后,觉得可以答应。
所以吕夷简三人再听到了赵祯发问以后,齐齐出声道:“一切由官家做主!”
吕夷简三人果断将此事的决断权交给了赵祯。
赵祯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环视众臣道:“朕以为,寇枢密言之有理。地方知县,以及地方其他官员,乃是牧民之官。是我大宋治理地方最底层的官员,也是我大宋最重要的一批官员。
太祖在位的时候,十分看重牧民之官。
每一个牧民之官,太祖都会亲自过问,亲自挑选。
由此可见牧民之官的重要性。
如此重要的官职,容不下那些动不动就挂印而去的官。
更容不下那些犯了错以后,挂印而去,以此避祸的官。”
说到此处,赵祯顿了一下,继续道:“祥符县知县闫仁义,纵匪行凶,擅离职守,目无朝廷,目无君上。自今日起,罢黜其祥符县知县的身份,押解回京,秋后问斩。
一应家财,尽数抄没。
朝廷追赠其先祖的封赏,一并追回。”
赵祯对闫仁义的惩处,不可谓不重。
但百官们没有一个为闫仁义伸张的。
“此事就交给刑部……”
赵祯瞥了刑部尚书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
刑部尚书赶忙出班,答应了一声。
寇季在赵祯处置完了闫仁义以后,再次出班,道:“启奏官家,臣以为,光处置一个闫仁义是远远不够的。地方衙门的牧民之官,动不动就挂印而去,对地方百姓的生计影响极大,对朝廷的威信,以及朝廷对地方的治理,危害也十分大。
所以臣以为,朝廷当推行一些约束的政令,约束地方官员不告知朝廷,就挂印而去之举。”
百官们听完了寇季的话,略微愣了一下。
赵祯在百官们发愣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一个闫仁义挂印而去,害的祥符县一千多百姓。若是出现十个、百个闫仁义,那朕的江山就没办法治理了。
挂印而去的事情,虽然方便了官员,却危害了朝廷和百姓,所以不可取……”
百官们中间有人反应了过来,刚准备出声辩驳,就听赵祯冷哼了一声,道:“朝廷命官,旨在为朝廷牧民,为百姓谋福。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一己方便,肆意妄为的。
朝廷命官吃的俸禄,是百姓们缴纳的赋税。
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们性命于不顾,那就该死。”
赵祯此话一出,百官们无人再敢开口。
赵祯此话,将百官们所有要辩驳的话,堵回了腹中。
虽说朝野上下没几个官员真真正正的为国为民无私奉献。
但对外必须承认他们是为国为民无私奉献的好官。
赵祯一番话,占据着大义,百官们无从辩驳。
吕夷简三人在赵祯话音落地以后,悄无声息的对视了一眼,三个人脸上皆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赵祯见百官们无人开口辩驳,便出声询问寇季,“爱卿以为,对于那些置治下百姓于不顾,视朝廷为无物,随意挂印而去的官员,当如何处置?”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身为牧民之官,眼中无民,身为朝廷命官,眼中无朝廷,当杀。”
吕夷简闻言,忍不住开口,“直接打杀,会不会有些草率?”
寇季淡然道:“地方官员,大多担任的都是牧民的要职,擅离片刻,很有可能就会发生一些损害百姓的事情。所以他们即便要求去,也应当上书吏部,再由吏部呈报到内廷,由内廷裁定。
内廷批示恩准,并且派遣出的继任者到任以后,他们才能离开。
如此,才能不损害百姓,不危害朝廷。”
吕夷简刚要张口,却听寇季又道:“朝廷命官,帮朝廷治理大宋,担着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就必须要有规矩。
不能像是坊间的那些学社、诗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无规矩可言。
民间的青皮混混,在组成帮派的时候,尚且知道什么叫帮规,尚且知道入了帮,就不得轻易背叛。
朝野上下的官员,难道连一群青皮混混都不如?”
此话一出,垂拱殿上百官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寇季此话,等于是指着鼻子在骂人,偏偏他们还不能还嘴。
一位侍御史咬咬牙,出班道:“若是官员奉丁忧呢?也要等到朝廷派遣的继任者到了以后才能离开吗?”
寇季脸色微微一正,道:“自古忠孝难两全。真要是孝顺父母,为何不在父母身患重病的时候,就主动提出回乡去奉养双亲?
就像是包拯那般。
为了奉养双亲,纵然是官,也不愿意做。
一个个在父母身患重病的时候,不回去守在他们床前尽孝,等到父母故去,才回乡去祭奠、操办后世,为其守墓三载。
那是孝顺吗?
那是做给人看。
在其眼中,前程、官位,比孝顺更重要。
生前不孝顺父母,只知道一味的奔前程。
父母故去以后,为其哭嚎,为其守孝,宣扬自己孝顺。
如此孝顺,不要也罢。”
说到此处,寇季环视垂拱殿内的百官,道:“诸位中间也有不少年长者,也有儿孙。诸位将心比心的体会一下,就应该明白,什么才是真孝。
我大宋推崇孝,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们孝顺父母。
不是为了做样子。
如果仅仅是为了做样子的话,那我大宋还推崇什么孝道。”
寇季目光落在了那位侍御史身上,“所以,丁忧不足以成为地方官员可以随意挂印而去的借口。我大宋也不该有那种随意挂印而去的官员。”
寇季一席话说完。
百官们沉默不语。
寇季算是给百官们上了一课,顺便百官们中间宣扬的虚假孝名,给扒了一个干干净净。
赵祯见百官们默不作声,便咳嗽了一声,道:“凡事也有例外,地方官员任职在外,家中父母总有突然患上重病,突然离世的。
父母突然离世,地方官员事先恐怕也不知情。
所以,朕可以给予一定的便利。
但在离开地方衙门的时候,必须向朝廷递上奏折,申明其中的原由。”
赵祯这一番话说完,百官们没人开口,此事就算定下了。
当即。
赵祯对吕夷简三人道:“内廷议一议此事,将此事整理成具体的条文,朕过目以后,会明发天下,将其立为条例。”
吕夷简三人齐齐拱手。
“喏……”
赵祯继续道:“开封府权知府何在?”
开封府权知府出班。
“臣在!”
赵祯沉声道:“派人带一些粮食去祥符县看看,确保那些被毁了庄稼的百姓,有粮活命。同时将大佛寺的寺田,分配给那些百姓,以作补偿。
然后再查一查大佛寺的僧众去了何处。
查清楚以后,将其定为钦犯,下发海捕文书给地方各级衙门,将其捉拿归案。、
捉到了以后,也不必审。
一并发配到北疆去。”
说到此处,赵祯缓缓站起身,掷地有声的道:“朕容不下那些拿百姓性命当儿戏的人。”
“散朝!”
“臣等恭送官家!”
赵祯甩着袖子走了,百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垂拱殿。
吕夷简三人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寇季身边。
王曾感慨道:“你和官家打的好算盘。”
寇季淡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王曾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知白笑着道:“有一桩正事要跟你说一下。”
寇季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神色。
张知白道:“汴京城内各家寺庙清查出的田产超过了十万亩,其中不少田产在汴京城外。老夫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将那些田产分发给汴京城各处的穷苦百姓。
老夫三人已经分别从户部和开封府,拿到了百姓们的籍册,以及真正贫寒百姓的名册。
再过几日,就要分配田产。
为了避免百姓们为了争田产,发生械斗,所以需要调遣一些兵马从旁协助。”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沉吟道:“需要多少?”
张知白坦言道:“三千!”
寇季缓缓点头,道:“回头我从捧日军中调动三千兵马,协助你们。不过在兵马离营的时候,你们必须向官家说明此事。”
张知白点头道:“老夫知道其中的轻重。”
张知白之所以找上寇季调遣兵马,而不是兵部尚书李昭亮,那是因为在汴京城内,兵部掌管的兵马不多。
汴京城内,兵部掌管的兵马,只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还有开封府的衙兵。
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兵马,有守卫汴京城的职责,轻易不好动用。
开封府衙兵数量只有一千,不够张知白所需要的数量。
所以张知白才从禁军中借兵。
毕竟,守在汴京城外的捧日军,如今一直闲着。
也能轻易的调动出三千兵马,还不用负担其他的费用。
更重要的是,禁军出动,能镇得住场子。
衙兵和巡检司的兵马去参与到分田工作的话,闹事的百姓们数量一多,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禁军就不同,禁军往那儿一站,整齐的军容,肃杀的气息,足以镇住那些百姓,使他们不敢动手。
张知白要说的说完以后。
王曾沉声道:“你和官家要做什么,老夫三人心里清楚。老夫三人又不是丁谓之流,你和官家没必要提防着老夫三人。
只要你们做的事情对我大宋有益,老夫三人鼎力支持。”
寇季闻言,愣了一下,笑道:“若是官家将三代而止的政令在文官中推行呢?三位也支持?”
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齐齐扬起了眉头。
吕夷简哼了一声道:“老夫三人早就料到了,也私底下商量过此事。官家在皇亲国戚、武勋武臣中推行三代而止的政令,自然不能落下文臣。
官家真要在文臣当中推行三代而止的政令的话,老夫三人鼎力支持。”
寇季哈哈一笑,“三位觉悟还挺高。”
吕夷简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笑道:“不过此事不急。等到天下道官和庙宇清除完了以后,就该变一变官制,以及各地方的辖地。
其中各地方的辖地,是重中之重。
三位若是闲暇的话,不妨好好的参详参详此事。”
王曾皱眉道:“此事之前你就跟老夫三人讲过,老夫三人也曾陪你商量过。如今再次参详,难道其中存在变数?”
寇季笑道:“不是说存在变数,而是此前只是大致的商量了一下,不够细致。如今要将其落到实处,自然要将一些细处参详通透。”
王曾沉吟道:“找个地方仔细说说。”
寇季没有拒绝,点头道:“去资事堂,如果官家在的话,可以一起参详一下。”
当即。
四人一起到了资事堂。
赵祯并不在。
四人就各自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坐下。
资事堂内留守的宫娥和宦官给四人备上了差点。
寇季在他们将茶点送到了面前以后,吩咐他们先行离开。
他们离开以后,寇季缓缓开口,“此前我们议过,我大宋地方官制和辖地十分复杂、繁琐。总是会出现那种一个地方三个衙门管辖,而三个衙门互相推诿,都不愿意管的事情。
所以,地方衙门职能和地方衙门的辖地必须划分清楚。”
吕夷简三人一.asxs.头。
地方衙门职能不明、辖地不明,所造成的麻烦,他们三人见的最多,所以对此深有体会。
寇季继续道:“首先是路、府衙门。路衙门和府衙门职权重合的地方是最多的。有路衙门无府衙门,有府衙门无路衙门的地方还好说。
可府和路衙门皆有的地方,两个衙门之间互相争斗,互相推诿,危害十分大。
所以,我当初提议,改路为府,设立府城,统管治下的全境。
如此一来,也不会再出现两个衙门之间互相争斗和互相推诿的事情。
但地方兵马具体如何管辖的问题,并没有商量妥当。
所以此事还需要仔细商讨。”
吕夷简沉声道:“既然已经改路为府了,那府便是地方最大的衙门,自然应该由知府掌管一府的兵马。”
王曾皱眉道:“一府境内的兵马,足足有两三万之数。知府管得过来吗?”
吕夷简道:“有兵曹……”
王曾摇头,“就算有兵曹,也难以管辖。而且知府若是起了歹心,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很容易聚起两三万之数的兵马。
地方兵马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地方,而不是为祸地方。”
吕夷简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寇季笑道:“这便是需要再参详的地方。”
寇季继续道:“州、县衙门,亦是如此。大县,堪比一州,职能也有所重合。所以州衙门和县衙门也必须细化。
府治下,应该是州。
州治下,应该是县。
如此,朝廷治府、府治州、州治县、县治理村镇乡。
由上而下,一目了然。
中间不会出现职权重合和职能重合的地方。
谁的事情,谁做。
谁的责任,谁担。
追责的时候,可以具体到每一个人。
这便是其中的好处。
但一府辖下应该有几州,一州治下应该有几县。
每一个府、州的情况都不同,所以必须根据每一个府、州、县详细的讨论。
此前我们只是大致的讨论了一下。
可如今真的快要到了推行的时候,就必须将此商量妥当。
而且如何划分各府,府城设在何处,能够便于百姓们,也需要商量妥当。
此外,随着各府、州、县衙门的划分以后。
各转运衙门,各漕运,也必须理清。
是单独提出来,还是融入到各府,都必须好好商量一番。
此外,地方衙门在做出了改变以后,地方的官制、职能等等,也得做出一定的改变。改路为府以后,各地的转运使、安抚使、招讨使等如何安置,也是需要详细商量的。”
地方衙门做出了改变,不仅仅是地方官制、职能有变化,地方上的利益也会跟着变化。
其中要商量的很多,要讨论的也有很多。
所需要调节的利益也十分多。
不得不慎重行事。
吕夷简三人听完了寇季的话,沉默不语。
寇季提出的问题,他们此前都有想过。
但是中间存在着许多分歧,都没有商量明白。
一些官制、职能、利益调节方面的问题,也没有细化。
寇季见三人沉默不语,就笑道:“我们必须提前将能想到的问题都解决,如此,在推行路改府的时候,遇到的麻烦也会变少。”
王曾沉默了许久以后,道:“此事确实该仔细的商讨。”
张知白左右瞧了三人几眼,道:“这是一件大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商讨妥当的。眼下我们最主要的事情,是将那些从寺庙中清查出的田产,分派给百姓。
等我们分派完了地,再商量此事也不迟。”
第0792章 引蛇出洞!
张知白此话一出,吕夷简和王曾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
寇季顿时失去了跟他们说话的兴趣,翻起了白眼。
吕夷简见此,喝道:“你那是什么神情?”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我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你们埋怨我什么都瞒着你们。我现在什么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又没时间帮忙。
既然你们没时间帮忙,那凭什么埋怨我?!”
吕夷简闻言,板着脸道:“老夫乃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宋大小事务,老夫都有资格知道。”
寇季撇撇嘴,起身离开了资事堂。
吕夷简冲着寇季的背影直瞪眼。
……
次日。
吕夷简三人便将赵祯在垂拱殿内做出的决定,整理成了条文,呈报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御览了一番后,觉得没什么需要更正的,便将其定成了规条,明发天下。
地方官员知道了此事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朝堂上的官员不在意。
大部分地方官在朝堂上就没有多少话语权。
朝廷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咧咧,只能讨打。
天下间九成九的地方官都想做京官。
为什么?
为的就是那份可以在朝堂上发言的话语权。
在赵祯将规条明发天下的时候,刑部也派人去追闫仁义,开封府也派人去了祥符县。
从闫仁义挂印而去,到赵祯派遣人去押解他回京,不过两日时间。
闫仁义也潇洒,挂印辞官以后,并没有急匆匆的返乡,而是带着妻儿老母,一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的赶路。
所以两日时间,他赶了没多少路。
刑部派遣衙役骑快马去追,仅仅用了一日,就将闫仁义押解到了汴京城。
闫仁义会不会因为他的举动后悔不已,根本没人在意。
开封府派去祥符县的人,没过两日,也将大佛寺内逃窜的那些僧众,尽数抓回归案。
赵祯亲自开口下达的口谕,没有一个人敢怠慢。
两大衙门动用所有力量,争分夺秒之下,自然很快将闫仁义和大佛寺的僧众抓获。
在他们被抓获以后,祥符县内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但清理天下庙宇引起的浪潮,并没有因为他们被抓获,彻底消散。
他们只能算是清查天下庙宇引起的浪潮中的一个小浪头。
此后。
各地清查天下庙宇期间发生的事情,均奏报入京。
出家人也能闹腾。
有蛊惑着香客跟地方兵马作对的,也有蛊惑着香客刺杀一些负责清查庙宇的官员的。
还有一些三五个寺庙汇聚在一起,公然反抗朝廷的。
还有鼓动着百姓造反的。
甚至,还有提前泄漏风声的。
赵祯在御览了所有奏报以后,气的暴跳如雷。
“荒唐!废物!”
资事堂内,赵祯将龙案上的奏折一股脑的掀翻在地上,破口大骂。
吕夷简三人脸色十分难看的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倒是寇季,一脸坦然,似乎朝野上下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赵祯在发完了脾气以后,喝道:“朕特地下旨,让各地掌兵的官员闭上嘴,可还是有人泄漏风声。
朕前脚让武德司的人将旨意悄悄送给了他们,他们后脚就告诉自己的妻儿老母,还有小妾。
可气的是,他们中间有人居然在率兵清剿庙宇之前,率先一步被自己的小妾给弄死了。”
吕夷简劝解道:“出家人教唆地方官员的小妾谋害地方官员,罪不容诛。臣一会儿回了政事堂,就给地方去公文,让他们严惩。”
赵祯恼怒的道:“朕是为了此事生气的吗?”
吕夷简一愣。
赵祯喝骂道:“朕生气的是,朕治下的官员,居然会蠢到这个地步。”
寇季在赵祯话音落地以后,感叹道:“置官家的旨意于不顾,将其透露给父母妻儿、小妾,甚至青楼里的清倌人,确实蠢的可以。
还有一些在出家人蛊惑下,领着地方兵马跟朝廷作对的,更蠢。”
吕夷简阴恻恻的道:“那些蠢货可是地方掌兵之人。”
寇季瞥了吕夷简一眼,淡淡的道:“地方掌兵之人,归兵部管辖,兵部归内廷节制。他们中间出现了蠢货,也是内廷、御史台,以及地方监察官员监察不力。”
吕夷简黑着脸,刚要开口辩驳,就听赵祯喝道:“罚俸!”
吕夷简张了张嘴,想说一两句辩解的话,但一想,那些地方官员确实蠢的超过了常人能理解的地步,内廷、御史台、地方监察官员,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纵然说出话,也难以将这个事实翻过来。
吕夷简心里叹了一口气,应允道:“喏……”
赵祯哼了一声,“朕实在是想不明白,地方上的官员,为何会蠢到这种地步。”
吕夷简三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
寇季倒是知道地方官员为何会在此次清查天下庙宇期间干出蠢事,但他也没有张口。
归根结底还是封建迷信害人。
九成九的古人都坚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而出家人作为神明的代言人,自然很容易借着神明的名义蛊惑人。
他们要鼓动那些信奉神明的官员跟朝廷作对,自然是轻而易举。
因为在那些信奉神明官员们心中,得罪神明,远比得罪朝廷要可怕。
所以在清查天下庙宇期间,出现帮着出家人跟朝廷作对的官员,不可避免。
还好此次清查天下庙宇,是赵祯直接下旨,让地方兵马直接动手的。
要是通过朝堂的渠道,一级一级传下去,那闹出的乱子会更大,牵扯在其中的官员会更多。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
王曾拱手道:“官家,现在不是议论此事的时候。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尽快清理这些泄漏的风声的官员,然后尽快将闹出的乱子平息。”
赵祯闻言,收起了脸上的怒容,没有说话。
张知白沉吟道:“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三,其一是那些泄漏了风声的官员闹出的乱子,其二是在清查天下庙宇期间挖出的那些事魔邪党,其三是尽快的将那些已经清查完了的出家人,发配出去,避免他们闹出更大的乱子。”
张知白口中的事魔邪党,是一些非正统的宗派,不被官方承认,也不被正统的出家人承认。
比如脱身于净土宗的白莲社、莲社,也就是以后的白莲教。
其教义简单,剃不剃皆可。
在家可修行,在庙里也可修行。
其口号是‘普化在家清信之士’。
因此拥有一批在家中修行的职业信徒。
白莲教在大宋,属于非正统教派,所以一直遭受朝廷和已经被承认的正统教派打压。
一直到元朝,白莲教才被认可,开始广为传播。
但由于传播的过快,一些戒律、教义并没有及时跟上,导致了白莲教走上了弯路,一些教徒走上了武装暴动的道路。
元中期,开始禁止其发展。
但是屡禁不止。
到了明初,白莲教更是成了民间动乱的主要根源。
明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有的还建号称帝,均被镇压。
明中叶的时候,白莲教一化为数十,名目众多,有金蝉、悟空、无为、三阳、弥勒、净空、大成等等。
往后,白莲教一直传承到了民国。
在此期间,白莲教有过正义的起义,也有蛊惑过民间百姓暴力反抗朝廷。
总之,白莲教化身众多,其中有正有邪,有做好事的,也有做坏事的。
白莲教以后的发展,寇季只记得个大概。
但不论白莲教以后如何发展,在如今的大宋,它就是一个不被朝廷承认的非正式教派。
朝廷一旦查到了它,就必须整治。
朝廷此次查出了教派,不止有白莲教的前身白莲社和莲社,还有许多其他不被朝廷任何的野祀。
赵祯在听到了张知白的话以后,皱眉道:“地方官员捅出的那些篓子,就让高一级的地方官员去处理。
至于那些要发配的出家人,尽快让地方衙门发配去腾冲府。
朕已经去旨给种世衡和朱能,吩咐他们已经腾出了一块地方给那些出家人安身。
等他们到了腾冲府以后,种世衡和朱能会好好招待他们。
民间的那些野祀倒是难办。”
王曾缓缓点头道:“他们就像是老鼠,各处流窜。又像是起阳草,割一茬长一茬。最难根治。”
王曾口中的起阳草,便是韭菜。
韭菜在古代,别名众多,有丰本、草钟乳、起阳草、懒人菜、长生韭等多个别称。
王曾称其为起阳草,赵祯等人自然知道是韭菜。
“着地方巡查和地方兵马一起剿灭野祀。”
吕夷简提议。
张知白缓缓摇头,“就怕地方巡查会懈怠此事。”
吕夷简思量了一下,道:“那就再派遣官员去巡视地方。此次既然将那些野祀一并揪出来了,那就务必要将它们清除。”
王曾和张知白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赵祯见此,道:“那就依照几位爱卿的心思办。”
顿了顿。
赵祯开口提醒道:“武德司的人奏报,最近有一些逃离了地方兵马追捕的出家人,汇聚到了汴京城中。
几位爱卿小心点。”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寇季齐齐皱起了眉头。
赵祯继续道:“朕已经吩咐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兵马严查京中的生人,也派人暗中跟着几位。
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也难免会出现纰漏。
所以朕提醒几位一声,希望几位注意一下。”
吕夷简四人躬身一礼,应允了一声。
“散了……各自去做事吧……”
赵祯在四人应允以后,摆摆手,说了一句。
四人再次躬身一礼,退出了资事堂。
资事堂外。
吕夷简皱着眉头,对一脸淡然的寇季道:“你就不怕那些刺客找到你头上?”
寇季撇嘴道:“我一个朝中大员,需要怕一些藏头露尾之辈,那我这官还做不做?”
王曾沉声道:“那些疯子如今到了穷途末路上,发起疯来恐怕六亲不认,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们不得不防。”
寇季淡然道:“意料之中……”
吕夷简三人齐齐看向了寇季。
寇季解释道:“此前丹毒的事情牵连到了出家人,我就遭遇到了一次刺杀。如今彻底清查天下庙宇,得罪了出家人更多,想要我命的人自然更多。
他们会在汴京城内刺杀我,在我意料之中。”
王曾一愣,追问道:“所以你提早做了布置?”
寇季摊开手,“我需要做什么布置?我寇府别院可是扎根在瑞安镇上的,他们想要刺杀我,先瞒过瑞安镇上十数万人的耳目再说。”
吕夷简三人听到这话,心里十分嫉妒。
吕夷简嫉妒之余,恶毒的道:“他们万一在汴京城内动手呢?”
寇季冷笑道:“那他们也得有那个能耐,顺便做好赴死的准备。”
张知白在一旁低声道:“你别担心寇季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他身强力壮的,挨一下,没什么大碍。
你要是挨上一下,那老命可就没了。”
吕夷简闻言,脸有些发黑。
王曾沉声道:“老夫倒不怕他们对老夫动手,老夫怕他们动老夫的家眷。”
吕夷简和张知白闻言,瞳孔微微一缩。
寇季皱起了眉头。
赵祯手里人手有限,只能派人暗中护着他们三人,不可能再派人护着他们的家眷。
寇季倒是能调动禁军守着他们府上,但却没办法派遣禁军一直跟着他们的家眷。
禁军,那是朝廷的公器,是用来打仗的。
不是谁家私人的侍卫。
调动禁军给吕夷简三个人府上做守卫,那是公用,勉为其难能说得过去。可是给其家眷当私人侍卫,那是在折辱禁军。
禁军会被人看轻的。
寇季和赵祯好不容易将大宋兵马的地位拔高了一些,不可能做自毁长城的事情。
更不可能让军中的悍将、悍卒,折辱于妇人和纨绔子弟之手。
此例也不可开。
一旦开了先例,往后只要是一有危险,就调动禁军。
长此以往。
京中禁军还有何颜面和地位可言?
京中禁军还有什么军纪可言?
就是因为知道其中的轻重,所以不论是寇季,还是吕夷简三人,从没有想过让禁军中的悍卒悍将,保护其家眷。
“祸不及家人,他们真要是敢对三位的家眷动手,那我就敢奏请官家,调动禁军,血洗各处。”
寇季冷冷的说。
吕夷简三人苦笑了一声。
寇季侧头看着他们,道:“你们也不必担忧家中家眷的安危。虽然我没办法调动禁军十二个时辰守着你们的家眷,但我可以从曹、杨、李各府借一些老卒,守着你们的家眷。”
吕夷简三人对视了一眼。
吕夷简迟疑道:“合适吗?”
吕夷简三人乃是文臣,以前没少为难武臣。
如今要从武臣手里借老卒守着家眷们的安危,三个人都有些尴尬。
寇季沉声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那些人一旦行刺得手,还不将汴京城当成他们的嬉戏场?朝廷一日不服软,满朝文武都是他们行刺的目标。
所以,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不分文武。”
吕夷简三人思量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那些人真要是行刺得手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继续行刺,逼迫朝廷服软。
吕夷简三人为了家眷,只能接受寇季的建议。
虽说要因此欠武臣的人情,但一两家的人情,还影响不了他们什么。
四人出了皇宫。
各自坐上了马车回府。
寇季回到了府上以后,派遣了人去了曹府、杨府、李府,将此事跟三府的人说了一声。
三府的人一听要出人去保护吕夷简三人府上的家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对他们而言,让文臣们欠人情的机会可不多。
如今让文臣们欠人情的机会主动找上门,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有了这份人情在,以后在朝堂上,文武之争的时候,吕夷简三人多少会照顾他们一次,偿还人情。
有了三府的老卒帮忙,吕夷简三人的家眷自然会安全不少。
寇季在帮着吕夷简三人找护卫的同时,也加强了寇府的守卫。
此后。
四个人一边帮助赵祯处置着地方上清查庙宇期间发生的事情,一面静静的等着刺杀到来。
但四个人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刺客动手。
汴京城内,每日都有生人被抓,每日都有生人通过明里暗里的渠道抵达汴京城。
时间一晃,到了大半个月后。
各地清查庙宇的事情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清查庙宇期间发生的叛乱被平定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被清查出的出家人,已经被押解上路,送往了大理。
清查出的产业、钱财,正在清点中,随后会通过各种渠道汇到汴京城。
经过户部核算,此次清查天下庙宇,清查出的产业和钱财,数量十分庞大,可以说庞大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庞大到推广蒙学之余,还能分派出去一部分,交给河西的李迪、兴庆的王随治沙。
但无论赵祯,还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寇季,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汴京城内潜藏的出家人,在与日俱增。
多的似乎查不玩。
查出一批后,没过多久又有一批新的涌现出来。
连绵不绝,似乎没有尽头。
那些出家人的目的几乎都是为了行刺。
他们若是主动跳出来刺杀的话,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寇季或许还没那么担忧。
可他们潜藏在暗处,引而不发。
无形中给赵祯和寇季等人一种压力。
“那些出家人躲在暗处,引而不发,大概是因为我们四人府上的守卫过于严密,我们近些日子也没有出去。
他们找不到机会,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寇府上。
寇季坐在书房里,暗自嘀咕了一句。
陆铭躬身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寇季沉吟了许久以后,开口道:“坐以待毙可不是我寇季的作风。你们既然找不到机会,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说完这话,寇季吩咐陆铭道:“你去汴京城内的寇府大宅,告诉我爹,让他腾出几个院子,让别院里的人暂时搬回去。
同时加派人手,守着大宅的安危。”
陆铭迟疑的一下,对寇季道:“少爷是打算将所有人都支走,自己一个人留下了引蛇出洞?”
寇季缓缓点头,“事到如今,只能引蛇出洞了。一直跟那些出家人耗着,等他们在汴京城内站稳了脚,长期的潜藏下去,对我可没有半点好处。”
陆铭低声道:“少爷没必要自己舍身犯险……”
寇季摆手道:“不必多言,照我的吩咐去做。”
陆铭见寇季主意已决,便没有再多言,躬身一礼后,退出了书房,依照寇季的吩咐去做事。
寇季在陆铭走后,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不亲自引蛇出洞的话,那些人未必上钩。官家前前后后派遣了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开封府的人查了无数遍。
能躲开官家无数次追查的人,都是厉害人物。
不可能轻易的上套。
能引出他们的,唯有我、吕夷简、张知白、王曾四人。
吕夷简三人年事已高,恐怕应付不过来这种事情。
所以只能我出面了。”
赵祯出面的话,大概也能引出那些人。
但寇季若是让赵祯出面当诱饵的话,吕夷简三人,以及满朝文武,估计得跟他拼命。
所以,到头来,只能由寇季来做引蛇出洞的事情。
陆铭出去了没多久以后。
向嫣就匆匆赶到了寇季的书房,一进书房的门,不等寇季开口。
向嫣就皱着眉头,率先开口道:“相公要以身犯险?”
寇季微微摇头道:“算不上以身犯险,只是引蛇出洞而已。”
向嫣沉声道:“妾身祖父活着的时候,见过华山的老仙陈抟,也见识过老仙陈抟的诸多手段。听祖父说,一些手段真的是神仙般的手段,远不是凡人能够抗衡的。
老仙陈抟已经仙逝,但他的诸多手段留了下来。
若是有人用那些神仙般的手段对付相公,相公你如何应对?
还有,出家人中奇人异士颇多。
神仙般的手段更多。
他们若是用那些神仙般的手段一起对付相公。
相公你根本没办法应对。”
第0793章 仙人弟子?
向嫣说着说着,脸上浮起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寇季笑着安慰道:“神仙手段而已,你相公我也会。只是平日里怕伤及无辜,不敢用而已。如今让你们去汴京城里的大宅,就是怕我用神仙手段的时候,误伤到你们。”
向嫣闻言,一脸惊愕。
寇季笑着问道:“不信?”
向嫣哭笑不得的道:“相公就别戏弄妾身了。神仙手段若人人都会,那就不算什么神仙手段了。”
寇季一边笑着,一边从桌上拿起了一锭墨锭,绕着收盘旋了一圈,墨锭便消失不见。
向嫣见此,瞪大了眼睛。
“这……这……”
向嫣惊愕的说不出话。
寇季笑眯眯的道:“现在信了吧?”
向嫣缓缓回神,也没有搭话,快速的走到了寇季身边,仔细的翻找了一圈以后,盯着寇季问道:“东西呢?”
寇季笑道:“变没了。”
向嫣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盯着寇季道:“你这不是什么神仙手段,你这是障眼法。”
向嫣从小在汴京城里长大,见识过那些变戏法的玩的障眼法,所以寇季耍的小小的障眼法,骗不过向嫣。
虽然向嫣没有找到东西,但坚信寇季玩的就是障眼法。
寇季感慨道:“你以为所谓的神仙手段是什么……”
向嫣张了张嘴,刚要搭话,就听寇季幽幽的又道:“不过也是障眼法而已。”
向嫣轻轻咬牙道:“妾身知道一些出家人用来愚弄百姓的手段是障眼法。可那些高人们用的,可不是那些寻常的出家人用来愚弄百姓们的障眼法。
一些手段高明的高人,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寇季淡然笑道:“陈琳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我也没见他用什么高明的手段,无非是用毒和暗器而已。”
“可……”
向嫣还要劝诫寇季,却被寇季给抬手制止了。
寇季坦言道:“在你眼里,那些所谓的高人,用的是神仙手段,可在我眼里,他们用的手段皆有迹可循。”
说到此处,寇季列为有些感慨的道:“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神,那么距离神最近的人,只有我。其余的人,不过是一群凡夫俗子罢了。”
寇季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上有没有神。
他能出现在大宋,算得上是世上最大的奇迹。
也可以将其当成一种神迹。
如果有神的话,那么他无疑是被神眷顾的唯一一个人。
他自称是距离神最近的人,那也没有错。
可惜,世上根本没有神。
因为寇季在出现在大宋前后,没见过半点神的踪迹,也没有见过神调动自己的伟力,送他穿越。
他到了大宋以后,将大宋变了个天翻地覆,也将世界变了个天翻地覆,更是将历史变了个天翻地覆。
其中有好有坏。
可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神的踪影。
若是神将他送到的大宋,那么神必然怀有某种目的,无论是将世界引领往最好的一面,还是促进人类自我毁灭……
神既然有目的,那就不可能看着寇季肆意妄为。
在寇季肆意妄为的时候,神必然出手干预。
可从寇季穿越至今,他没有看到有任何神明出面,干预他的所作所为。
所以寇季坚信,世上没有神。
他能出现在大宋,应该是一种自然之力所为。
“胡说八道!”
向嫣根本不知道寇季的心思,所以在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低声喝了一句。
“妾身是劝不动你,妾身去请祖父劝你。”
向嫣丢下了此话,匆匆离开了寇季书房。
寇季在向嫣离去以后,长叹了一声,嘟囔道:“世上没有神……若是有神的话,神不论有什么目的,都不会选我……”
若是世上真的有神,神需要借助某个人达到某种目的的话,没理由选一个凡夫俗子。
若是寇季魂穿大宋,是神所为的话,那神为何一定要选中寇季?
神有伟力能将寇季从一千年以后弄到大宋朝,神就能将大宋往后的一千年间所有的人弄到大宋,甚至可以将大宋往前一千年的所有人也弄到大宋。
上下两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人杰遍地、英才辈出、英雄豪杰更是多不胜数。
比起那些人杰、英才、英雄豪杰,寇季算什么?
寇季什么也不是。
若真有神,凭什么选他?
就因为他会造假?
在后世,寇季纵然手艺高超,但也算不上行业内的顶尖人物,不然他也不可能为了一点钱财,去铤而走险。
真正在造假行业内手艺高绝的顶尖人物,根本不需要铤而走险去谋财。
因为他知道一些历史?
其他造假的难道不知道历史吗?那些造假行业里的顶尖人物,特别是造假古董的,那个不比他精通历史?
所以,若有神,无论如何都不会选他。
寇季初到大宋,最大的愿望就是穿越回去。
为此,他仔细的研究了一下有没有神这个问题。
经过研究,他发现世上根本没有神,他没办法回去,他才死了心,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在华州谋起了生活。
也正是因为如此,寇季不怕向嫣口中的那些‘神仙手段’。
因为没有神,那么所谓的神仙手段,肯定都是障眼法。
又或者是一些熟能生巧的技艺。
比如寇季刚才当着向嫣的面,将一块墨锭藏了起来,那便是寇季在造假的时候,练就出的一点点熟能生巧的技艺而已。
墨锭从头到尾都在寇季身上,只是向嫣找不到而已。
向嫣离开了寇季书房没多久以后,又返回了书房,脸上多了一些不安和疑惑。
寇季见此,笑问道:“你不是去请祖父了吗?祖父呢?”
向嫣迟疑了一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祖父不会阻止你?”
寇季没有回答向嫣的问题,反而反问道:“祖父怎么说的?”
向嫣犹豫了一下,坦言道:“祖父跟你说的差不多。祖父说,你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你做的一切都是上苍授意的。所以出家人那些手段伤不到你。”
寇季低声一笑。
在向嫣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向嫣狐疑的盯着寇季道:“你……还有祖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妾身?”
寇季思量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我小时候其实并不聪明,偶得仙人传授,才慢慢的变聪明,懂了许多别人不懂的东西。
入了汴京城以后,我就是凭借着仙人传授的东西,一步一步的坐上了高位。
细细算起来,我也算是仙人弟子。
祖父就是知道此事,所以才不担心那些神仙手段能伤害到我。”
“仙人传授?!”
向嫣惊愕的站在原地。
良久以后,惊叫了一声。
“相公是仙人弟子?”
寇季见此,心中苦笑了一声。
他知道他这番话说出来,向嫣一定会惊讶。
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因为他没办法将实话告诉向嫣。
毕竟穿越者比仙人弟子,更难让人接受。
他之所以告诉向嫣,自己是仙人弟子,也是为了彻底打消向嫣心中的担忧和疑虑。
女人的好奇心都比较重。
一旦刨根问底的追寻下去,搞不好就会查到寇季真正的来历。
一些外表柔弱,内心刚强也女人,也比较护夫。
为了夫婿,她们可以做到六亲不认(具体参详那些为了嫁给心仪的男子,跟父母闹掰,甚至私奔的)。
就更别提做一些其他事情了。
向嫣也是那种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人。
她若是心里担忧着寇季的安危,搞不好就会背着寇季去涉险。
甚至有可能调动一些潜藏在暗处的寇府力量,在汴京城里杀人。
汴京城里豪门大户出来的闺女,没几个是白莲花。
向嫣作为寇府的当家主母,就更不是白莲花。
动手杀人,向嫣或许不会做。
但吩咐府上的人去杀人,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事实证明,寇季冒充仙人弟子,确实有效。
向嫣在知道了寇季是仙人弟子以后,脸上的疑惑和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喜和好奇。
“相公……你真是仙人弟子?”
“嗯……”
“仙人长什么样子?”
“仙人是梦中传授给我学问的……”
“那你也应该记得仙人的样子吧。”
“嗯……慈眉善目、白袍、白袖,踏着七色云彩,立于天穹之上,周身霞光万丈……”
“……”
向嫣拉着寇季问了许多,直到她将心中所有的问题问完以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寇季的书房。
寇季在向嫣离开以后,苦笑了一声。
向嫣的问题还真多,拽着他足足问了一个多时辰。
略微长出了一口气,寇季突然脸色一变。
“糟了!忘了叮嘱她别外传了。”
寇季匆忙起身,出了书房,快速的往后院赶去。
到了后院卧房。
寇季看到了两个年长一些的丫鬟,一左一右守在卧房门前。
寇季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
向嫣每次跟人说什么大事或者秘密的时候,总会让丫鬟守在房门口。
显然,她已经开始泄漏寇季是仙人弟子的身份了。
寇季快速的迈步进了卧房,就看着向嫣一脸惊喜的拉着向家小妹,正激动的向向家小妹介绍那一位立于天穹之上,周身霞光万丈的仙人。
寇季闯进了卧房,惊醒了正沉浸在仙人故事当中的向嫣和向家小妹。
向嫣看到了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向家小妹看到了寇季,神色略微有些古怪。
寇季在她们注视下,略微咳嗽了一声,板着脸,沉声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得外传。”
向嫣闻言,看了看向家小妹,脸色略微有些发苦。
寇季见此,继续道:“你既然已经泄漏给了小妹,那也只能认命了。只是你们姐妹千万不要将此事泄漏给别人。
一旦被太多人知晓,仙人可能会震怒的。
到时候说不定会降下灾难。”
向嫣脸色有些难看的向寇季保证绝不再外传,并且逼着向家小妹发下毒誓,不得外传。
寇季在她们保证了以后,才满意的点点头,离开了卧房。
向家小妹在寇季出了书房以后,对向嫣道:“姐姐稍等,我有话要跟姐夫说。”
向嫣没有阻拦,任由向家小妹离开了卧房。
向家小妹追着寇季的脚步出了卧房以后,拦下了寇季。
寇季驻足,盯着向家小妹道:“你有疑问?”
向家小妹瞥了寇季一眼,幽怨的道:“姐夫,你这么骗我姐姐,真的好吗?”
寇季眉头一挑,一脸诧异。
向家小妹低声问道:“姐夫见到的那位仙人,可是姓丁?”
寇季略微一愣。
向家小妹幽幽的道:“姐夫不知道吗?那应该是姓丁。丁谓当年私底下见官家的时候,描述的仙人,跟姐夫你所言,别无二致。
丁谓称其为先祖。
那么那位仙人肯定是姓丁。”
寇季脸色一变再变,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向家小妹坦言道:“此事只有当年伺候在官家身边的几个宫女知道。我恰巧见过她们其中一个。在施舍了她一些酒肉以后,她便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咳咳……”
寇季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我承认我是在说谎,但你别告诉你姐姐。近些日子汴京城里的风声,你应该知道。
我要将那些出家人一网打尽,就得引蛇出洞。
你姐姐不愿意看到我涉险,所以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不安。
为说谎骗她,也是为了让她放心。”
向家小妹缓缓点头,道:“姐夫可有法子对付那些人的奇异手段?”
寇季笑道:“一些障眼法而已,还难不倒我。”
向家小妹闻言,再次点头,“我信姐夫。”
寇季点头笑道:“记得替我保密。”
“嗯!”
寇季在向家小妹应允了保密以后,就迈步往院子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向家小妹的声音就从他背后响起。
“姐夫既然不是仙人弟子,那姐夫懂的那些学问,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寇季脚下一顿,猛然回身。
向家小妹俏皮的一笑,“姐夫对姐姐说,小时候资质平平,是得到了仙人传授,才懂得了许多学问。姐夫既然不是仙人弟子,也没有得到仙人传授,那么姐夫突然之间懂得的那些学问,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呢?”
寇季一脸愕然,刚要开口辩解。
就听向家小妹继续说道:“姐夫可别告诉我,那些学问是异人传授的。异人若是真懂得姐夫所用的那些学问,那他就不会岌岌无名。”
说到此处。
向家小妹低声一笑,背负双手往卧房里走去。
留下了寇季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季在原地站了许久,长叹了一声道:“果然……说一个谎言,往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它。”
寇季说完这话,回头往书房里走。
回到了书房以后。
寇季自语道:“此次事了以后,翻译大食书籍的事情,应该再加快一些。有了大食的学问做支撑,我的学问才不会是无根之萍。”
寇季自语过后,便在书房里谋划起了应对刺客之策。
谋划了没多久,陆铭回到了府上。
“少爷,小人已经将您的话如数转达给了老爷,老爷已经派人整理出了三个园子,别院里的人随时可以搬回去。”
陆铭入了寇季书房以后,小声禀报。
寇季吩咐道:“事不宜迟,现在就搬。我祖父和夫人那边,我会去说。你先带着府上的丫鬟和仆人往汴京城里的大宅搬。”
陆铭答应了一声,退出了寇季书房。
寇季跟着出了书房,去见了寇准,然后再次回到了卧房,吩咐了向嫣一声。
随后,寇府别院里的人,陆陆续续的搬离了寇府别院。
在寇准和向嫣离开了寇府别院以后。
寇府别院里就剩下了四个人。
寇季、哑虎、陆铭,以及寇季的侍卫头领。
是夜。
寇季大马金刀的坐在寇府别院正堂里,面前摆着一桌酒菜。
哑虎躲在暗处。
陆铭和侍卫头领一左一右,站在寇季身边。
寇季吩咐道:“开门迎客!”
陆铭点头答应了一声,出了正堂,走到了寇府别院门口,打开了寇府别院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还是熟人。
那人弯着腰,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寇府别院。
走进了寇府别院正堂,寇季看清了他的面目以后,略微有些诧异的道:“你来做什么?”
陈琳一步三晃的走到了寇季身边坐下,淡淡的道:“你府上的人往汴京城里搬,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官家知道以后派遣咱家来看看。”
说到此处,陈琳抄起了桌上的筷子,吃起了寇季准备的饭菜。
寇季提醒道:“这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陈琳翻了个白眼,道:“人家又不是来吃饭的。人家是来要你脑袋的。你以礼相待,人家未必守礼。”
寇季眉头一挑,“你恐怕不是来看看那么简单吧?”
陈琳放下了筷子,没好气的道:“知道咱家是来帮忙的,你还不把好酒好菜拿上来。”
寇季吩咐人摆在桌上的皆是好酒好菜。
只是对陈琳而言,这些东西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他都吃腻了。
他要吃的是寇府上那些与众不同的吃食。
寇季听到了陈琳的话,沉吟道:“官家派遣你来的?”
陈琳撇了撇嘴,道:“不止是官家。你祖父入了汴京城以后,就进宫了,进宫以后指名道姓的找咱家。你祖父离宫以后没多久,你夫人抱着你闺女进了宫,也指名道姓的找咱家。”
说到此处,陈琳吧嗒着嘴感慨道:“你闺女在官家面前的面子,比你祖父还大。官家见了你闺女以后,想都没想,就让咱家出了宫。”
寇季脸色一黑,道:“他们只是担心我,所以才入宫求见官家。他们知道我应对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其中必然有擅用毒药的。而朝野上下,精通毒药的,只有你这位东门药库的执掌者。
其实,他们就算不入宫求见官家,官家也会派你过来。”
陈琳缓缓点头,道:“早在你派人往汴京城里搬东西的时候,官家就猜出了你的意图,然后就吩咐了咱家领着东门药库的人过来帮你。
只是咱家还没有出宫,你祖父和你夫人就进宫了。”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无论是寇准,还是向嫣,入宫求见赵祯,都是为了帮寇季。
虽然寇准知道他是天授之人,向嫣也轻信了他是仙人弟子。
但真的涉及到寇季生命之危的时候,二人想为寇季出一份力,以求寇季平安。
寇季叹气过后,看向了陈琳道:“你还带了东门药库的人?”
陈琳缓缓摇头,十分淡然的道:“咱家若是对付不了那些人,东门药库的人就算是全来了,也没有用。”
言外之意。
我陈琳一人,可抵东门药库所有人。
寇季撇撇嘴道:“你倒是自信……”
陈琳淡淡的道:“咱家在宫里,除了伺候官家,剩下的时间都在跟那些毒物打交道。手段比其他人高一等,自然是很寻常的事情。”
“你要是能无声无息的将那些闯入到寇府的人全部毒翻了,我就信你。”
寇季盯着陈琳坦诚的道。
陈琳翻了个白眼道:“该放毒的时候,咱家自然会放,到时候让你看看咱家的手段。你与其担心咱家的手段,不如担心一下那些人会不会上你的套。”
寇季笑道:“他们一定会来的。”
陈琳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也对,你驱散了府上所有人,打开了门户诚邀他们而来。他们若是因此还藏着不肯露面,那以后就别想威胁到任何人。”
寇季笑着点了点头。
寇季驱散了府上所有人,打开了门户,任由那些刺客出入,算是给了那些刺客一个刺杀他的机会。
唯一的一次机会。
如果那些刺客连这唯一一次机会都抓不住的话,那么他们以后别想在刺杀任何人。
因为他们皆是一群无胆的鼠辈。
寇季为了引蛇出洞,是真的将府上的人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在府上埋伏人手,也没有在府外埋伏人手。
寇府别院里里外外,就只有四个人。
如此情况下,那些刺客还不敢动手的话。
那等寇府别院恢复了严密的防守,寇季出入的时候前呼后拥的话,那他们就更别想动手。
第0794章 少说也过万了吧?
“不过,他们就算要来,也不会选今夜。”
陈琳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寇季有些错愕的看向了陈琳。
陈琳坦言道:“不止你祖父和你夫人担心你的安危,官家也担心。官家不止派遣了咱家到你府上,还暗中派遣了武德司的人,领着一队御林卫,埋伏在你府外不远的地方。”
寇季一脸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祯算是好心办坏事。
寇季却没办法埋怨。
因为赵祯好心办坏事,也是为了他。
陈琳在寇季一脸愕然的神清中,淡淡的道:“那些出家人能躲过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搜查,躲藏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善于躲藏的人,都善于去寻找那些躲藏在暗处的人。
武德司和御林卫的人,加起来足足有六百多人。
目标那么大,那些出家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他们知道有埋伏,自然不可能现身。”
陈琳缓缓点头。
寇季叹了一声,起身吩咐了一句,“既然那些出家人今晚不会来,那就散了吧。”
陆铭和侍卫头领对视了一下,对寇季一礼,离开了寇府别院的正堂。
侍卫头领前去守门。
陆铭则下去为陈琳安排住的地方。
陈琳依旧坐在正堂内自顾自的吃喝。
寇季没说什么,迈着步子回了书房。
由于赵祯派遣了六百多人埋伏在寇府别院外面,吓的那些出家人不敢露面,所以寇府别院一晚上都风平浪静的。
翌日。
起床以后。
陈琳回宫去复命,寇季也跟着一起进了宫。
到了资事堂,就看到了赵祯在堂内踱步。
寇季一入资事堂的门户,赵祯就看到了他,当即一脸喜色的道:“四哥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寇季对赵祯一礼,坦言道:“官家派遣了六百多人埋伏在臣的府外,那些刺客不敢露面,臣自然安然无恙。”
“没有露面?”
赵祯略微一愣,皱眉道:“那就是说危险还在?”
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沉声道:“那朕再加派一些人手,一面守着寇府别院,一面搜查那些刺客的踪迹。”
寇季摇头道:“没有用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人既然搜不到那些刺客,那就说明他们藏的很深,简单的搜查是挖不出来的。
除了引蛇出洞外,就只能等他们主动跳出来。
但等他们主动跳出来,所耗费的时间会很长,对我们而言十分不利。
他们若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发现我、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几人的府邸防守严密,他们无从下口。
他们很有可能会放弃我们四人,去对其他人下手。
到时候汴京城内的官员人人自危,对朝局会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没有向其他人下手之前,将他们引出来,一举诛灭。”
寇季的话不难理解。
赵祯只是简单的思量了一下,便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深意。
赵祯紧皱着眉头盯着寇季,“你想让朕撤回守在你府外的人手,给他们一个真正刺杀你的机会?”
寇季点头道:“不错……”
“不行!”
赵祯果断拒绝。
寇季直言道:“事到如今,唯有如此,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唯有如此,才能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若是一直让他们在汴京城隐藏下去,并且落地生根。
到时候不止满朝文武有危险,皇家的人也会有危险。”
赵祯沉声道:“你是朕的兄长,朕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寇季愣了一下,声音同样沉重的道:“臣既然敢单独见他们,自然有自保的手段,所以官家不必为臣担心。”
赵祯态度强硬的道:“朕怎么可能不担心。朕虽然不喜欢出家人,也没见过什么出家人,可出家人会的手段,朕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们中间有不少人会一些神鬼莫测的手段。
器械监的那些高手都不一定应对的了。
你拿什么应对。”
寇季郑重的道:“臣跟官家相识,也有十数载了。官家可曾见过臣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赵祯闻言,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从他认识寇季到如今,寇季还真的很少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只是寇季此次要孤身一人以身犯险,纵然寇季有把握应对那些出家人,赵祯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忧。
寇季见赵祯一语不发,便继续道:“臣可以向官家担保,此次事了以后,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官家面前。”
赵祯依旧闭着嘴,没有言语。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官家,事情牵扯到满朝文武的安危,以及皇家人的安危。你我都不能犹豫,更不能放任那些刺客一直在汴京城潜藏下去。”
赵祯听到此话,终于开口了,他咬着牙道:“埋伏在寇府别院外的人,朕可以撤走。但你不能一个人犯险,你必须从器械监挑选两个高手,跟随在你身边。
朕会告诉器械监的人,必要的时候为你挡剑。
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命就是他们的命。
该舍弃他们保命的时候,一定不要犹豫。”
寇季闻言,心中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应下了此事。
他心里清楚,他若是不答应此事的话,赵祯肯定不会撤走埋伏在寇府别院外的人。
他也就没有引蛇出洞的机会。
赵祯见寇季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便派遣陈琳去了器械监,挑选了两个高手。
其中一个高手,得到了赵祯传唤,立马就出现在了资事堂。
寇季见到她的时候略微有些意外,因为她是个女子。
女子三旬上下,姿色平平无奇,身段亦是如此,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看不出有半点高手的样子,全身上下唯一能引人注目的就是两柄别在腰间的匕首。
女子腰间别的匕首有些奇特,寇季还特地瞅了两眼。
赵祯见寇季十分好奇女子腰间的匕首,便对女子示意了一眼。
女子对寇季一礼,轻声介绍道:“卑职的匕首是祖传的,是用天外陨铁锻造而成,杀人不见血。”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天外陨铁,应该就是陨石铁。
寇季刚才观看女子匕首的时候,看出了材质跟普通的铁料不同,所以多看了两眼。
但他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的惊奇。
女子见寇季眼中并没有惊奇之色,还特地多打量了寇季两眼。
赵祯略微咳嗽了一声,淡淡的道:“你一直待在器械监磨练武艺,并不知道,四哥除了是我大宋枢密使外,还是我大宋诸多大匠共同推举的神匠。
天外陨铁固然少见,但还不足以让四哥另眼相看。”
女子闻言,又打量了寇季两眼。
寇季没有在意此事,反而询问赵祯道:“另一人呢?”
赵祯沉吟了一下,道:“另一人身份有些特殊,眼下不便跟四哥相见。等到四哥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寇季缓缓点头,没有再多问。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借助别人的力量对付那些出家人。
所以另外一个器械监高手身份无论有多特殊,寇季也不在意。
随后,寇季在赵祯再三叮嘱下,领着女子出了皇宫,回到了寇府别院。
在寇季回到了寇府别院以后。
赵祯便撤走了埋伏在寇府别院外的六百多人。
当晚。
寇季亦如昨夜,在寇府别院正堂内,摆了一桌上好的酒菜,等‘客人’降临。
陈琳也亦如昨夜,在入夜以后,晃晃荡荡的到了寇府别院内。
唯一不同的是,比起昨夜,寇府别院内做了一个人。
一个女子。
那女子学的是刺杀的武艺。
入了寇府以后,便往暗处躲去。
只是刚潜入到暗处没多久,就被人丢了出来。
女子不慌不忙的从地上爬起身,一脸茫然的道:“哑先生也在?”
寇季没有搭话。
陈琳淡淡的对女子道:“寇公已经将哑虎派遣给了寇枢密当侍卫。”
女子缓缓点头道:“既然有哑先生在,那我待在此处,是不是有些多余?”
陈琳盯着女子道:“我们应对的敌人数量不少,哑虎一个人未必应付的过来。”
女子点点头,没有再多言,她在寇府正堂内巡视了一圈,找了一个稍微偏暗的地方,走了过去。
寇季见此,对陈琳道:“她……”
寇季只说了一个字,陈琳就知道了寇季想问什么,于是淡淡的解释道:“她爹以前也是器械监的人,她从小就待在器械监内,不接触外物,所以性子有点异于常人。”
寇季思量了一下,试探的问道:“器械监不在宫里?”
在寇季眼里,女子的反应可不是什么异于常人。
而是单纯。
器械监若是在宫里的话,不可能培养出如此单纯的人。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器械监是在宫里,器械监大部分人却不在宫里。”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陈琳补充了一句,“他们办差的时候,总是血淋淋的。常在宫里出入的话,容易吓着贵人。”
寇季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器械监的人到底在何处,寇季也没有开口发问。
因为寇季知道,就算他问了,陈琳也不会说。
几个人就在寇府别院内的正堂内守着。
一守就是一宿。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也没见到有出家人出现在寇府别院内。
几个人也没有因此气馁。
赵祯才撤走了寇府别院外的人,那些出家人为了安全,观察一两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如此。
过了三日。
寇府别院内才有了动静。
三日后的夜里。
寇季几个人一如往常的守在寇府别院的正堂内。
明月刚刚挂上中天的时候。
寇府别院内的大竹园内,响起了一阵阵咆哮声和惨叫声。
女子是第一个扑出去的,寇季的侍卫头领是第二个。
陆铭迈步去守在了门口。
寇季和陈琳坐在寇府正堂内没有动。
女子和寇季的侍卫头领离开了正堂没多久以后,大竹园内咆哮声和惨叫声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没过多久以后。
女子和侍卫头领一人拽着一个血刺呼啦的人影,出现在了寇府正堂。
女子丢下了血刺呼啦的人影以后,躲在了暗处。
侍卫头领将血刺呼啦的人影丢下,对寇季施礼道:“少爷,有三个刺客闯进了大竹园,伤到了一只小竹熊,激起了其他竹熊的凶性。
一个刺客被竹熊拖到了大竹园深处给生撕了。
小人没敢进去。
只将这两个在大竹园边上的两个刺客给拖了出来。”
不等寇季开口,陈琳就在一旁点头道:“野兽激发了凶性,你没去招惹,是明智之举。”
说到此处,陈琳看向了寇季道:“那些畜生见了人血,你以后可就没办法再养了。”
寇季缓缓点头,道:“见了人血,尝到了甜头,以后难免伤人,确实不能再养了。回头我就让人将大竹园内的竹熊送到山林里去。
只留下小竹园内的那些幼崽。”
侍卫头领见寇季和陈琳讨论起了竹熊,丝毫不在意那两个血刺呼啦的人影,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这两个人怎么办?”
寇季淡然吩咐道:“两个探路的小喽啰而已,审问的话也问不出什么,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侍卫头领答应了一声,拖着两个血刺呼啦的人影离开了寇府别院。
在侍卫头领离开以后,寇季和陈琳目光深邃的望向了黑乎乎的寇府别院大门口。
寇季低声道:“他们要动手了……”
陈琳缓缓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盯着寇府别院的大门口。
一直到黎明时分。
一阵淡淡的香味漂荡进了寇府别院。
陈琳第一时间瞪起眼,“迷香!”
陈琳快速的从袖子里取出了几枚药丸,扔给了寇季、侍卫头领、陆铭、女子。
扔给侍卫头领三人的是一颗。
扔给寇季的是两颗。
寇季知道陈琳给他两颗是什么意思,当即抛了一颗到口中,一闪而没。
陈琳在所有人拿到了药丸以后,沉声道:“含在嘴里,压在舌头下。”
寇季依照陈琳的吩咐,将药丸塞进了嘴里,压在了舌头下。
一条幼小的黄狗,在寇季几个人往嘴里塞药丸的时候,快速的摇晃着尾巴,迈着小短腿进了寇府正堂。
欢快的小短腿迈了没多久,就变得踉跄了起来。
“啊呜……”
扑到了寇季面前,叫喊了一声后,眯着眼,吐着舌头,倒在了地上。
随着黄狗倒下,几个人影从寇府大门,以及寇府的院墙上冲进了寇府,直奔寇府别院正堂。
女子和侍卫头领,一个持匕首,一个持长刀,杀了出去。
金铁碰撞声,在侍卫头领和女子冲出了寇府别院正堂以后响了起来。
冲进寇府别院内的人,足足有十五个之多。
他们衣装各异,有穿着乞丐衣服的,也有穿着家丁服饰的,还有穿着绫罗绸缎的。
唯一的共通之处,那就是他们皆是光头。
他们手持着刀剑,冲进了寇府别院,跟女子和侍卫头领酣战在了一起。
侍卫头领手持着长刀,刀法大开大合,跟那些刺客在硬拼。
女子则如同穿花蝴蝶,在人群中不断的穿行而过。
每次停下脚步,便有一个人的性命被她收割。
酣战约莫持续了一炷香时间。
女子和侍卫头领二人,杀死了冲进寇府别院内的十五个刺客。
不等他们歇息,又有一行人冲了进来。
人数足足达到了三十多人。
侍卫头领为了拦下他们,不让他们闯进寇府别院正堂,几次落入险境,被人砍了足足六剑。
身上鲜血横流。
女子一如既往的在人群中穿行,收割着性命。
二人足足酣战了足足三柱香时间,才勉强击退了刺客,并没有将刺客诛尽。
侍卫头领浑身浴血。
女子身上虽然没有什么伤痕,但是胸膛上下快速的起伏着,显然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寇季和陈琳从始至终,都坐在寇府别院的正堂上,一动也没有动。
就在侍卫头领和女子准备歇息一下的时候,第三拨足足百人,冲进了寇府别院。
陈琳见此,眉头略微一挑,低声道:“他们应该有手段对付你的人,但他们并没有直接杀死你的人,应该是在逼你出面。”
寇季没有言语,果断站起了身,迈步往外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第三步刚刚落脚,人还没有走出寇府别院正堂,沉闷的弓弦声响起。
三支弩枪,呈现品字形,穿过了人群的缝隙,射向了寇季。
陈琳下意识的站起身,双拳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砰砰……噗……”
千钧一发之际。
一块巨大的铁板,从寇府别院正堂门口落了下来,挡在了寇季面前。
三支弩枪,两支弩枪被挡在铁板后面,一支弩枪在铁板上扎出了一个洞,卡在了铁板上。
随后,叮叮当当的箭雨。
寇季从中还听到了火弩流星箭的声音。
在箭矢冲击铁板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寇季回身对陈琳道:“火弩流星箭,军中器械,被百虎齐奔顶替以后,一直存放在府库里。
负责看府库的人里,可是有宫里的宦官。”
陈琳脸色有些难看的道:“此事咱家回去以后,会追查。”
寇季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陆铭站在门后,手里拽着一个绳索,下意识的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绳索牵动的便是挡在寇季面前的那一块铁板。
刚才他若是拉动绳索迟一下,寇季兴许就被射成了筛子。
寇季就站在铁板后,一直等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下以后,吩咐陆铭推开了铁板。
铁板被推开以后。
寇季就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门外的空地上,插满了箭矢。
那些冲进寇府别院内刺杀寇季的人,被箭矢射成了筛子,趴在地上。
上百人,被射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院子一旁,女子紧紧的拽着侍卫头领,躲在暗处。
二人身上各插着一支箭矢。
“真够狠的!为了杀我,居然不惜用一百多人当死士!”
寇季盯着院子里的那些尸骸,沉声说了一句。
陈琳迈步走到了寇季身边,淡淡的道:“只要能杀你,再多的死士他们也舍得。”
寇季没有跟陈琳搭话,而是吩咐陆铭道:“你带他们二人下去治伤。”
陆铭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外面还有刺客!”
寇季瞥了陆铭一眼,淡淡的道:“你别忘了,此处可是瑞安镇。”
陆铭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
就看到数十个披甲持刃的人冲进了寇府别院。
“保护小寇公!”
数十个披甲持刃人冲进了寇府别院,看到了寇季安然无恙以后,松了一口气,然后一个个挡在了寇季身前。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寇府别院。
一个个手里皆拿着凶器。
一些人的凶器上还染着血。
“小人来迟,让您受惊了。”
一个领头的大汉,单膝跪地,冲着寇季抱拳道。
寇季闻言,缓缓点头道:“门外的那些刺客,可处理干净?”
领头的大汉沉声道:“凡是进入到了瑞安镇上的刺客,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寇季点头道:“那就好……清点一下缴获,然后报给我。”
领头的大汉答应了一声,吩咐人守好了寇季以后,离开了寇府别院。
陈琳瞧着那一院子背对着寇季,挺着胸膛对外的汉子们,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寇枢密还真是深得人心。”
那些汉子们应该是听到了寇府别院的喊杀声以后就毫不犹豫的赶了过来。
赶到了寇府别院以后,下意识的就将寇季保护在了身后,用胸膛面对那未知的敌人。
由此可见,这些人都愿意为寇季去死。
寇府别院内的院子里,可是有足足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愿意为寇季去死,可见寇季在瑞安镇上有多得人心。
寇季听到了陈琳的感叹,淡然道:“你或许该去门外看看。”
陈琳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分开了人群,快速的往门外赶去。
只瞅了一眼,陈琳一脸惊色的回到了寇府别院的正堂内。
“咱家算是看清了,在这瑞安镇上,就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动你。”
陈琳咬着牙道。
由不得陈琳不震惊。
寇府别院内才四百,寇府别院外,黑压压的一群,看不到尽头,具体有多少,陈琳都没敢数。
少说也过万了吧。
毕竟那长长的街道,没个过万的人,也填不满。
第0795章 杀机显!
有过万的瑞安镇百姓守着,寇季自然安全无比。
“难怪你看不上官家派遣的六百多人……”
陈琳瞥着寇季没好气的道:“咱家似乎也有点多余。”
寇季翻了个白眼,“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以为出家人就这点手段?”
如同莽夫一样的往寇府别院里冲,那是手段吗?
那是莽夫行径。
也只有那些土匪和流寇才会这么干。
高明的出家人绝对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高明的僧众还好,高明的道人,那一个个都是不输给韩琦、欧阳修、文彦博一类的高智商人才。
寇季可是清楚的知道,能被评定为高明道人的标准。
天文地理、易卜星相、琴棋书画、医术医理、炼丹炼气、学问武艺、兵法谋略、排兵布阵等等,样样精通的,才算得上是一个高明的道人。
不通其中一项,都不足以称之为高明的道人。
如此博学的人,怎么可能用莽夫行径刺杀。
所以,此次刺杀寇季的,应该只是一些山间小庙宇里的出家人。
真正有能耐的,还没有动手。
陈琳听到了寇季的话,冷哼了一声道:“咱家自然知道出家人的手段不止于此。咱家只是觉得,有瑞安镇上上万人守着你,肯定没人敢刺杀你。
咱家留在寇府别院,就是多余的。”
寇季缓缓摇头,“恰恰相反,这些没能耐的出家人这么一闹,刚好帮那些有能耐的人试探出了寇府别院的虚实。
那些有能耐的人随后必然出手。
那些有能耐的人,可以通过今晨寇府别院发生的一切推断出,寇府别院内外真的没有埋伏。
所以他们可以放心的动手。
刺杀刺杀,出其不意,暗中行事,那才叫刺杀。
堂皇正大的打上门,那还算什么刺杀。
那些有能耐的人,有的是办法在不惊动瑞安镇上的百姓的情况下,悄然无声的出现在寇府别院内。
他们不惊动瑞安镇上的百姓,瑞安镇上的百姓就算再多,也威胁不到他们。
他们真正担心的是寇府内外埋伏的人。
如今经过试探,发现寇府内外真的没有人埋伏,那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寇季的话虽然说的有些繁琐,但是陈琳能够理解。
对行刺的人而言,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躲在暗处的暗手。
以寇季的身份,能够调动的暗手,实力不可小逊。
那些行刺的人,弄不清寇季的暗手,自然不敢轻易动手,生怕栽进坑里。
如今已经探听清楚了寇府的虚实,知道寇季没有埋藏暗手,自然敢出手。
瑞安镇上的百姓固然人数众多,但也要寇府别院里发生了斗殴的动静以后,才会赶到寇府别院。
只要行刺的人不弄出太大的动静,瑞安镇上的百姓不会知道寇府别院内有刺杀的事情发生。
而那些有能耐的人,恰恰不喜欢大鸣大放的刺杀。
就在寇季和陈琳说话的时候,此前被寇季吩咐出去清点缴获的大汉再次进入到了寇府别院内,向寇季禀报道:“少爷,门外的那些刺客已经处理干净了。均被镇上的百姓所杀,人数有一百四十三人,算上院子里的死尸,人数超过了三百二十人。
收缴了刀两百柄、剑六十七柄、床弩三架、重弩三架、火弩流星箭一十一架、各种手弩五十多柄。”
寇季问道:“镇子上的汉子可有损伤?”
大汉沉声道:“折了九个,伤了三十七个。”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回头让他们的家眷到府上来领钱。”
大汉点了点头。
寇季继续道:“告诉镇上几个管事的,以后照应着他们的家眷,别让她们被人欺负了。她们要是被人欺负了,我可不答应。”
“喏……”
寇季又吩咐道:“将尸骸拖出去,尽数掩埋。所有的兵刃封存起来,送到兵部去。”
说到此处寇季顿了一下,对大汉道:“让镇子上的人散了吧。”
大汉再次答应了一声。
随后,在大汉的呼喝声中,寇府别院里的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寇府别院里的尸骸,也被清理了一个干干净净。
在别院里的人走干净以后,寇季回头对陈琳道:“经此一事,那些敢光明正大的前来刺杀的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似这么大规模的闯府的行径,也不会再出现。”
陈琳缓缓点头道:“剩下的人,可比这些光明正大的前来刺杀的人要难对付。”
“咱家先回宫歇息,晚上再来。”
陈琳低声说了一句,也没等寇季回话,就匆匆离开了寇府别院。
寇季在陈琳离开以后,叹了一口气道:“以后这寇府别院,怕是住不成了。”
今日万人簇拥在寇府别院门口,着实将陈琳惊的不轻。
他回宫以后,少不了要将此事告诉给赵祯。
赵祯知道此事以后会有何反应,寇季不知道。
但是吕夷简三人知道此事以后,少不了要奏请赵祯,下旨让他搬回汴京城居住。
虽说吕夷简三人知道寇季在瑞安镇上很有威望。
也曾经见识过瑞安镇上的百姓为了保护寇季聚在一起。
但今时不同往日。
随着种世衡、朱能、狄青拿下了大理以后,他们在朝堂上的地位和影响力拔高了不少。
寇季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其影响力自然更不用多说,必然跟着水涨船高。
寇季再住在瑞安镇上,吕夷简三个人晚上会睡不着的。
寇季知道瑞安镇上的人再次聚起来以后会有什么结果,他早已做好了搬回汴京城的准备,所以并不在意此事。
寇季送走了陈琳以后,回到了寇府别院后院的厢房内。
赵祯派遣给寇季那个女子,还有寇季自己的侍卫头领,都在后院内医伤。
寇季到了厢房内的时候,陆铭请的大夫正在给二人拔箭。
寇季没有惊动他们,就在一边看着。
等大夫给他们处理完了伤口以后,寇季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女子见了寇季,只是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侍卫头领倒是想给寇季施礼,却被寇季给拦下。
侍卫头领苦着脸道:“小人给少爷您丢人了,若非这位姑娘相救,小人恐怕就要折在正堂门口了。”
寇季缓缓摇头道:“已经可以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你抵挡的可不仅仅是四只手。”
侍卫头领依旧苦着脸,“若非小人无能,您也不用冒险……”
寇季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安然无恙,就说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不等侍卫头领再次开口,寇季看向了一旁恭候着的大夫,“他们伤势如何?”
大夫躬身一礼,“回馆主,二人伤势经过了卑职处置,已无性命之忧。不过百天之内,不能走动,需要好好卧床静养。
特别是这位姑娘,为了救人,用身躯挡下了一箭,差点当场命陨。
她外伤看着不重,但是箭伤却十分重。
少说也要养足足半年。
而且在此期间不得动武。”
大夫之所以称呼寇季为馆主,那是因为大夫是法医馆的人。
寇季法医馆的开创者,也是法医馆现任的馆主。
所以法医馆里的人,为了表示亲近,都会称呼寇季一声馆主。
法医馆虽然创办不久,可是在外伤治疗方面,已经超越了传统的大夫。
他们中间一些人,本就是随军的大夫,在战场上治疗伤员久了,也算的上是大宋外科的专家。
学习了大食的一些外科医术以后,又有所精进。
加上了各地精通解刨学的仵作解刨尸骸为他们提供帮助,他们的外科医术,已经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层次。
法医馆里的大夫,并没有一股脑的接受了大食的外科医术。
他们在学习大食医术同时,结合他们所学的一些大宋的外科医术,以及一些中医学,创出了一套他们自己的医术。
只不过他们的医术中,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还需要许多难关需要攻克。
寇季对医术并不懂,所以帮不上他们什么大忙。
只能通过医术发展史,给他们提供一些建议,引导他们研究的方向,但在具体的医术难关上,寇季帮不到他们什么。
寇季在听完了大夫的话以后,缓缓点头道:“陆铭,你送他们两个回汴京城内的大宅内养着。”
侍卫头领一听这话有点急。
女子亦是如此。
寇季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我的安危你们不用担心。随后出现的刺客,大鸣大放的行刺,你们留下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伤了性命。”
侍卫头领咬牙道:“小人无能,帮不上少爷了。还请少爷调遣陈大头过来守着您。”
女子听到了侍卫头领的话,想到了赵祯派遣到寇季身边的是两个人,除了她,还有一个器械监的高手。
那个器械监的高手是谁,女子清楚。
那个人的手段,女子见识过,有那个人保护寇季,她倒是不用担心寇季的安危。
再加上那个藏在暗处的哑先生。
有他们两个人守着寇季,寇季应该不会有事。
想到此处,女子便如释重负的躺在了床榻上。
侍卫头领倒是急切的盯着寇季,生怕寇季拒绝了他的提议。
寇季看出了侍卫头领十分担心他,他若是不答应,侍卫头领恐怕不会放心,所以就点头答应了此事。
侍卫头领见寇季点头,同样如释重负的躺在了床榻上。
随后,陆铭派遣人将他们二人送到了汴京城内的寇府大宅。
顺便通过寇府的暗线,给远在邙山讲武堂的陈大头传了一句话。
陈大头从邙山讲武堂赶回寇府,需要一天一夜。
所以当天夜里。
寇府别院正堂内。
就只有寇季、陆铭、陈琳,以及躲在暗处哑虎四人。
入夜以后。
寇季再次在寇府别院正堂内摆了一桌酒菜,静静的等着客人上门。
月上中天的时候。
一道微光突然在寇府别院正堂门口的院子里闪烁而起。
陆铭见此,微微瞪大了眼。
寇季和陈琳二人则同时眯起了眼。
微光由小变大,逐渐的变成了一团霞光。
有淡淡的香味在微光渐变成霞光的时候,飘荡进了寇府别院正堂。
陈琳仔细嗅了嗅那香味,对寇季摇了摇头。
陈琳是在告诉寇季,那香味没毒。
香味到了一个十分浓郁的点上的时候。
突然从霞光中显现出一个人影。
一道略显异样的声音,从人影口中缓缓传出。
“尔等凡人,见了本神,还不跪拜?”
陆铭惊的有些说不出话。
寇季和陈琳对视了一眼。
寇季缓缓从袖口取出了一柄火枪,对着那霞光中的人影就是一枪。
“嘭!”
一枪射出。
霞光散尽。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团灰烬。
“装神弄鬼!”
“哈哈哈……一些寻常手段,自然难逃寇枢密慧眼。”
一道笑声在寇府别院门口响起。
一个大袖飘飘的道人,甩着拂尘,缓缓的走进了寇府别院。
一路入了寇府别院正堂。
提着拂尘对寇季一礼。
“贫道灵虚子,见过寇枢密……”
灵虚子是一个四旬上下的道人,鹤发童颜,面白无须,在一身灰白相间的道袍衬托下,十分有出尘高人的气息。
“灵虚子?!”
寇季重复了一句道人的名字,问道:“从何而来,下榻在何处?”
灵虚子一愣,笑着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陈琳在一旁撇撇嘴道:“人家是怕你事后报复,所以你问了也是白问。人家肯定不会告诉你。”
寇季没有言语。
灵虚子再次一礼,“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寇枢密不要见怪。”
寇季淡然道:“坐下说话。”
灵虚子也没有客气,当即坐在了寇季对面。
寇季问道:“是敌是客?”
灵虚子笑着道:“那就看寇枢密能不能放我出家人一马。”
寇季瞥着灵虚子道:“你是来谈条件的?”
灵虚子点头笑道:“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谁也不愿意鱼死网破。只要寇枢密能够奏请官家,放弃针对我出家人,我出家人自然不会伤到寇枢密分毫。
非但如此,四时还有厚礼奉上。”
寇季微微眯起眼,道:“想收买我,可不便宜。”
灵虚子笑道:“只要寇枢密可以奏请官家放过我出家人,要多少钱财,随你开口。”
寇季眉头一挑,“原以为朝廷清查天下庙宇,搜刮干净了出家人的钱财,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你们手里应该还掌控着巨大的浮财。”
灵虚子闻言,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收敛,他淡淡的道:“千年道统,千年积累,又岂是朝廷一朝一夕能搜刮干净的。”
寇季缓缓点头,“也对……我宋人善于藏金,朝廷搜刮的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浮财,应该只有冰山一角。
暗中藏匿的钱财,应该超过了明面上浮财许多。
你们出家人若是每岁能向朝廷进贡一万万贯钱财。
我可以奏明官家,让官家放过你们出家人。”
灵虚子脸上的笑意彻底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冰冷,“一万万贯钱财,寇枢密还真敢张嘴。”
寇季淡然道:“不是你让我随意张口的吗?”
灵虚子瞪着眼看着寇季。
寇季继续道:“我寇季的胃口向来大。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很难满足我的胃口。我看中了河西,于是乎河西成为了我大宋的疆土。
我看中了西夏,于是乎西夏成为了我大宋的疆土。
我看中了大理,于是乎大理成为了我大宋的疆土。
由此可见,我的胃口很大。
大到我看中的东西,我全要。”
灵虚子猛然站起身,盯着寇季沉声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寇季见此,也不再客气。
他冷哼一声道:“狗东西!你有什么资跟我谈?你能代表天下所有的出家人吗?你不能!既然你不能代表天下所有的出家人,你凭什么坐在我面前跟我谈条件。
朝廷清查天下庙宇,清查的是庙宇中那些趴在朝廷身上喝血吸髓的毒瘤。
朝廷可没说灭了天下庙宇。
对于那些本本分分修行的人。
朝廷可没有动他们半分。
尔等在清查天下庙宇期间,上蹿下跳,分明是那些趴在朝廷身上喝血吸髓的毒瘤之一。
那么尔等便在清理之列。
即使朝廷要清理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寇季缓缓站起身,盯着灵虚子喝道:“我大宋乃是泱泱大国,行事堂皇正大,什么时候需要跟一些藏头露尾的鼠辈谈条件了。”
灵虚子被寇季一番话骂的浑身哆嗦,气的咬牙道:“好!很好!想不到你寇季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
“谁死还不一定呢!”
寇季冷哼了一声,果断举起了手里的火枪。
“一只老鼠而已,充什么大尾巴狼!”
寇季举枪便要射。
灵虚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快速的往正堂外掠取。
“嘭!”
寇季张嘴喊了一声。
灵虚子身躯一僵。
“嘭!”
当灵虚子身躯僵硬的那一刻,真正的火枪声响起。
却是陆铭早已用火枪瞄准了灵虚子,等寇季暗示他开枪以后,果断开枪射向了灵虚子。
弹丸打穿了灵虚子的脖颈,从他的脖颈上一穿而过。
一道剑光在火枪声响起的时候从天上落了下来。
只是没有拦得住火枪的弹丸。
随着剑光落地的,还有一个人影。
人影落地,瞧见了灵虚子脖颈被射穿,二话不说挥剑刺向了寇季。
剑光之快,犹如闪电。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刀影从房梁上落了下来,跟挥剑人影缠斗在了一起。
双方你来我往,眨眼时间,便对拆了三五招。
寇季一边往后退,一边对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陈琳道:“别愣着了,小心被误伤。”
陈琳阴沉着脸道:“身子麻了……”
寇季一边避着刀光剑影,一边跑到了陈琳身边。
到了陈琳身边仔细一瞧,就看到了陈琳手上捏着一条三色的小蛇。
蛇的尾巴缠在陈琳手上,牙齿紧紧的咬在了陈琳掌边。
“蛇?!”
寇季一脸惊愕。
陈琳咬着牙道:“你别看那个灵虚子道貌岸然的像是个世外高人,实际上阴险着呢。他是个用毒的高手,刚才坐下以后,前前后后向你放了六种毒物。
咱家弄死了前五种,却没挡住这条要命的蛇。”
“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快扶咱家到一边坐下!咱家有办法应付这毒!”
寇季赶忙上手,扶着陈琳退到了正堂的一脚,让陈琳坐下。
陈琳坐下以后,捏死了那条小蛇。
然后快速的从怀里取出了一柄小刀,剜去了被蛇咬了的肉。
又从袖口取出了一个小瓶,从小瓶里倒出了一些粉末撒在了伤口上。
然后又取出了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了一个药丸,塞进了口中。
做完了一切以后,陈琳长出了一口气。
“差点这条老命就没了……原以为咱家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用毒高手了,没想到随便出来一个道人,就差点要了咱家的命。”
寇季疑问道:“我可听说,一些蛇咬了人以后,人必死。那个灵虚子能用此蛇行刺,说明这蛇的毒性很厉害,你那些药管用吗?”
陈琳瞥了寇季一眼,沉声道:“那种蛇,咱家以前也养过几条,知道怎么对付。”
寇季缓缓点头,“那就好……”
就在陈琳和寇季说话的时候,哑虎已经和那个用剑的人影从寇府别院正堂,杀到了寇府别院正堂外。
那人武艺跟哑虎不相上下,哑虎一时半刻还拿不下他。
寇季和陈琳观战不到三个呼吸,陈琳的瞳孔突然微微一缩。
“快看那个灵虚子尸骸!”
陈琳喊了一声。
寇季赶忙看了过去。
就看到那个灵虚子的尸骸内突然涌出了各种蛇。
当蛇在灵虚子尸骸周边铺成一片的时候。
灵虚子的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煸了下去。
似乎此前的灵虚子,是有一条条蛇组成的。
陈琳脸色难看的道:“控制这些蛇的另有其人!”
“陈公公好眼力,不愧是大内第一用毒高手。”
一道声音在那边蛇盘踞的地方的上空响起。
紧跟着,上方就出现了一朵黑云。
一条长蛇沿着黑云垂落到了地上。
一道人影,抓着长蛇,缓缓的从上面滑了下来。
云、蛇、人,似乎都是凭空出现的。
第0796章 半路杀出一个何仙姑?!
陈琳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双眼警惕的盯着寇府别院正堂外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影。
“障眼法吗?是不是有些太真实了……”
陈琳沉声自语了一句。
寇季也盯着正堂外的人影,跟陈琳不同,寇季脸上并没有凝重的神色,眼中也没有警惕,反而充满了好奇。
陈琳略微侧过头,想跟寇季商量应对之策,见寇季一脸好奇,脸色微微一黑。
“大敌当前,你不思考如何迎敌,居然还欣赏起了敌人的手段。”
寇季盯着拿悬在空中的长蛇,感慨道:“《晋书·乐志》中提到,后汉天子受朝贺,舍利从西来,戏于殿前,以两大绳两柱头,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于绳上,相逢切肩而不倾……”
陈琳皱起了眉头疑问道:“什么意思?”
寇季解释道:“后汉天子在接受朝贺的时候,从西方来的天竺国人舍利,在殿前耍了一番绳技,神乎奇迹,其中有一种名为通天绳的技艺,便是他现在用的这种手段。”
陈琳一愣,愕然道:“真是障眼法?”
寇季没有言语,只是盯着正堂外的人影。
人影听到了寇季的话,由衷的赞叹道:“世人皆道寇枢密不学无术,如今看来,是世人的偏见。贫僧修通天绳数十载,用通天绳数十载。
能一口道破通天绳来历的,屈指可数。
寇枢密能认出通天绳,足以说明寇枢密见识广博,远超常人。”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所以……你是在恭维我?”
人影淡然笑道:“贫僧是真心实意的称赞。”
寇季淡然道:“就算你称赞我,我也不会饶你一命。”
“哈哈哈……”
人影闻言,放声大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
陈琳沉声发问。
人影笑着道:“从贫僧修成通天绳至今,还没有人能伤得了贫僧的性命。”
寇季二话没说,从袖口抽出了一枚手榴弹,拔了引线以后就丢了出去。
“火器?!”
那人影居然认识手榴弹。
在寇季丢出手榴弹的时候,快速的后退。
手榴弹在人影此前落脚的地方炸开,地上盘踞的蛇被炸了一个四分五裂。
一节蛇肉掉落在陈琳和寇季二人的脚边。
陈琳用脚踩了一下,忍不住道:“还真是障眼法……”
那蛇肉并不是真的蛇肉,而是用一根根小小的竹节串成的,掉落在陈琳和寇季二人脚边的正是竹蛇上面掉落下来的一节竹节。
人影在手榴弹爆炸以后,再次出现在了之前的位置,他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寇季道:“寇枢密用火器弄出这么大的响动,是想将瑞安镇上的人都引过来,想借着他们的手拿下贫僧吗?”
寇季没有回答人影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人影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道:“贫僧觉得,寇枢密恐怕要玩脱了。因为在瑞安镇上的人抵达此处之前,贫僧就已经摘下寇枢密的脑袋了。”
寇季眉头一挑,“那你还等什么……”
人影一抬手,两团火焰射向了寇季。
寇季赶忙躲闪。
人影快速的扑进了正堂,张嘴又喷出了一团火。
寇季继续躲闪。
人影穷追不舍。
就在人影和寇季追逐的时候,陆铭站在正堂的一根柱子下,悄无声息的拉动了贴在柱子上的绳索。
寇季几乎在陆铭拉动绳索的同时,躲到了一旁。
“唰唰唰……”
人影刚要去追。
两拨箭雨倾盆而下。
密集的箭矢将人影扎成了刺猬,扎了个通透。
“戏法和尚?!”
就在寇季和陈琳准备过去验尸的时候,正堂外响起了一声惊叫。
两个人影闪身进了正堂,手持长剑,直奔寇季的面门。
寇季见此,正要下令陆铭用杀手锏。
却见那个正在跟哑虎缠斗的人,突然荡开了哑虎的刀,从背后杀向了冲进正堂的二人。
二人一往无前的刺杀寇季,根本顾不了背后。
所以从背后杀向他们的人,噗呲噗呲,两剑收割了二人的性命。
突然的变故,在正堂内外的人齐齐一愣。
那人收割了二人性命以后,收剑而立,露出了真容。
却是一个四旬左右的道人,黑发黑须,面冠如玉。
“卑职见过寇枢密……”
道人对寇季略微一礼。
陈琳盯着道人道:“居然是你……”
寇季略微一愣,迟疑道:“官家派遣来的另一个人?”
陈琳缓缓点头。
寇季忍不住道:“你之前不是掌控的器械监吗?为何看起来你二人似乎不是很熟的样子。不然他刚出现的时候,你怎么没认出他。”
陈琳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先帝登基以后,便派遣他出去寻觅神仙踪迹,咱家跟他见过不到三次。所以认识他,但不熟。”
寇季感慨道:“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
道人在这个时候开口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离开此处。”
寇季微微皱眉。
道人急忙解释道:“有人去给你那些竹熊下药了,要不了多久,那些竹熊就会冲过来。”
“什么药?”
“十倍量的合欢散……”
“……”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骂了一句,“禽兽……”
骂过以后,寇季赶忙吩咐陆铭,“快,带着其他兄弟,离开别院。”
陆铭点了点头,快速的走到了正堂内的一面墙边上,掀开了其中一个木板,露出了一道门户。
门户内,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一个个手握火枪,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在人群正中,还摆放着一门已经填充了弹丸的火炮,炮口正对着正堂大门。
陈琳见此,一脸惊愕的叫道:“你居然藏了人!”
寇季翻了个白眼,“废话!不藏人我怎么应付那些刺客?”
“可是……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在我准备引蛇出洞之前,他们就已经藏在了此处了。那些刺客第一次刺杀的时候,我吩咐他们按兵不动,足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陈琳还有疑问,可寇季并没有多做解释。
因为大竹园那边,已经响起了一声声的咆哮声。
寇季吩咐人扶着陈琳,一行人快速的离开了寇府别院。
出了寇府别院,立马封上了寇府别院的门户。
“呼……”
站在寇府别院外,寇季长出了一口气,耳听着别院内的咆哮声,寇季嘴角抽搐的道:“给竹熊下药,他们还真是丧心病狂。”
陈琳喘着气道:“为了对付你,他们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寇季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一盏盏灯笼在寇季一行出现在寇府别院门口的时候,就快速的往寇府别院汇聚。
等到灯笼临近了以后,寇季一行人才看清楚灯笼后面的人影。
那些人影都是瑞安镇上的百姓。
他们在听到了寇府别院的动静以后,再次的汇聚到了寇府别院之前。
寇季亲自出面,告诉那些百姓已经没事了,让他们回去。
百姓们再三确认了寇季没有危险以后,离开了寇府别院前。
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三百多人守着寇季。
一行人就守在了寇府别院外,耳听着寇府别院内竹熊肆虐,折腾了一宿。
期间,寇季询问道人,“你怎么跟那些刺客混在一起的?”
道人回答道:“卑职从小在道观长大,长大以后为了帮先帝寻求神迹,云游四海,结实了不少出家人。卑职从没有泄漏过身份,他们也不知道卑职的身份,他们只当卑职是一个云游四海的野道人。
他们知道卑职武艺高强,所以在刺杀您的时候,特地找上了卑职,许下了重金,请卑职出手。
卑职因此就混迹在了他们当中。”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久闻出家人当中有许多厉害人物。可此次刺杀我的人,除了会一些障眼法以外,没见到有什么厉害之处。
难道出家人当中的厉害人物,都是这般货色?”
道人瞥了寇季一眼,沉声道:“此次刺杀您的,只是一些妖道野僧,真正厉害的人物并没有出手。”
寇季略微一愣,一脸狐疑。
道人沉声道:“佛家那边如何,卑职不知道。但卑职知道,道家一脉,有一位活神仙,替你挡下了其他道家高人。”
寇季一脸异样的盯着道人,“活神仙?”
道人似乎看出了寇季心中的疑惑,便解释道:“是不是活神仙,卑职也不知道,卑职只知道,她在南方极富盛名,被当地百姓称之为活神仙。”
寇季不相信什么神仙,所以听到了道人的话以后,一脸嘲讽的道:“想不到我这个处置天下出家人的罪魁祸首,居然会被出家人当中的活神仙庇佑。”
道人瞥着寇季,沉声道:“她拦下了其他道家高人,可不是为了救你。”
寇季一愣,眯了眯眼,“他要亲自刺杀我?”
道人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准……”
寇季淡然笑道:“那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能镇得住天下所有道家高人的活神仙。”
道人没有言语,寇季也没有去追问道人口中的活神仙是谁。
时间一晃便到了天亮。
寇府别院内的竹熊,停止了闹腾。
寇季不忍心去看那些竹熊闹腾了一夜以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将寇府别院交给了陆铭收拾。
他带着人回到了汴京城内的寇府大宅。
经历了一连串的刺杀。
汴京城暗中潜藏的那些老鼠,已经被引出的不少。
剩下的那些,要么放弃了刺杀,要么选择了继续潜藏下去。
寇季暂时不需要担心被人刺杀,满朝文武也不需要再担心刺杀的事情会牵连到他们头上。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寇季回到了汴京城以后,刚好赶上了早朝。
早朝超会上。
吕夷简以保护寇季安危为由,奏请赵祯赐给寇季一座官邸,让寇季住回汴京城。
虽说寇府有宅子。
可为了让寇季搬回汴京城居住,吕夷简变得十分大方。
在查处大相国寺产业的时候,大相国寺产业中,有一处府邸,在开封府对面,毗邻州桥,占地面积不比寇府大宅小,里面的亭台楼阁、花园鱼塘,应有尽有。
吕夷简提议将此府邸赐给寇季。
王曾、张知白表示赞成。
最后赵祯做主,将此府邸赐给了寇季,作为寇季的官邸。
寇季早就料到了此事。
所以在赵祯赐下官邸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接受了。
回到府上以后,陆铭奏报,说是寇府别院内的竹熊,在闹腾过后,十不存一,仅剩下一些幼崽。
寇季吩咐陆铭葬了那些大竹熊,然后派遣仆人回别院里去照顾那些小竹熊。
寇季已经搬离了寇府别院,寇府别院也就不会再有危险发生。
那些小竹熊生活在寇府别院内,应该会安安稳稳的长大。
在安置妥当了竹熊以后。
寇季派人修缮了一下自己的新官邸,选了个黄道吉日,举家搬往了新官邸。
正当寇季带着儿女,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在新官邸上巡视的时候,陆铭匆匆出现在了寇季身边,低声禀报道:“少爷,门外来了一个道姑,说是来赠缘的。”
向嫣一听到是出家人,紧张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笑着道:“既然是来赠缘的,那就说明对方没有恶意,你不必紧张。”
向嫣担忧道:“还是小心一点好……”
寇季缓缓点头道:“放心,我会小心应对的。”
说完这话,寇季对陆铭道:“你带那位道姑到正堂候着。”
陆铭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寇季身边。
寇季回到房里以后,换了一身衣服以后,赶往了正堂。
一入正堂,就看到了一位美艳的道姑站在正堂当中。
那道姑很美,比寇季看到过的任何女子都美。
身上有一股恬静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寇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道姑在寇季进入到了正堂内以后,便看到了寇季。
在寇季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寇季。
互相打量过后。
寇季大马金刀的往正堂内的椅子上一坐。
道姑见此,眼中多了一些诧异。
“寇枢密还真是非比寻常……”
道姑缓缓开口,声音十分温和。
寇季淡然道:“你也一样。”
道姑略微一礼,“贫道何琼,见过寇枢密……”
寇季闻言,眉头一挑,一脸意外的道:“你便是被民间百姓称颂的那位活神仙……”
道姑含笑道:“贫道虽然是出家人,但至今没有见过神仙,也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活神仙。”
寇季缓缓点头道:“你还真是被民间百姓称颂的那位活神仙。”
道姑脸上带上笑意,并没有再言语。
道姑只是说自己不是什么活神仙,但却并没有否认民间百姓称颂她为活神仙。
寇季一脸感慨道:“我原以为,活神仙都像是陈抟那般,白发白须,大袖飘飘,却没料到还有如此美丽的活神仙。
我曾听人说,你这位活神仙生于唐时,细细算起来,如今已经有百岁。
你是如何活了百岁,还保持容颜不变的?”
道姑低声笑道:“以讹传讹罢了,寇枢密也信。”
寇季淡然一笑,“以前不信,现在就更不信了。”
道姑笑着道:“寇枢密不打算问一问贫道到访的来意吗?”
寇季笑着道:“你此前不是告诉我的家仆,说是在赠缘的吗?”
道姑缓缓点头,又问道:“那寇枢密就不想知道,贫道是来赠什么缘分的吗?”
“不想知道!”
寇季一脸坦然的道。
道姑的笑容略微一僵,“寇枢密还真是与众不同。”
寇季淡然一笑,没有开口。
道姑盯着寇季坦诚道:“寇枢密渡出家人入世,贫道便要渡寇枢密出世。”
寇季一愣,“你要渡我出家?”
道姑缓缓点头。
寇季盯着道姑认真的道:“你觉得可能吗?”
道姑轻笑道:“寇枢密跟我道家有缘。”
寇季自嘲的一笑,“我贪财、好色、又喜欢杀人、更眷恋红尘,怎么可能会跟道家有缘呢?”
道姑没有回答寇季的问题,而是对寇季道:“贫道就在城外的三清观等你,等你要出世的时候,便到三清观找贫道,贫道自会渡你。”
不等寇季再次开口,道姑已经施了一礼,退出了正堂。
寇季在道姑走后,略微有些失神。
“何仙姑吗?”
寇季自语了一句。
寇季依稀记得后世许多有关于何仙姑的记载。
有记载称,她俗家姓名何琼,生出唐高宗开耀年间。
也有记载称,她俗家姓名叫何秀姑,也是生于唐高宗年间。
还有记载称,她俗家姓名叫何香,是一户何姓人家的童养媳。
总之,关于她的传言很多,记载也很多,很难辨别其中真假。
在众多传言中,有一则传言很有意思,那就是南宋曾敏行,在他著作的《独醒杂志》中记载,狄青早年在争南侬时路过永州,听说何仙姑能预知吉凶,便特地去询问战争的结果,何仙姑说:‘公不必见贼,贼败且走。’开始狄青不信,后来宋军先锋与南侬智高的兵交战,不几回合,智高战败并逃入大理国。
寇季将她跟何仙姑联系在一起,正是因为她的俗家姓名和南宋曾敏行著作的《独醒杂志》。
当然了,南宋曾敏行著作的《独醒杂志》,并不是什么史书,所以里面记载的东西,不一定是真。
但无论真假,寇季都当他是何仙姑。
为何?
因为曹国舅他都见过了,再出现一个何仙姑,也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何仙姑直言要渡寇季出家,寇季觉得她是在痴心妄想。
何仙姑没有在府上逗留,也没有干出什么刺杀他的勾当,反而还帮他挡下了许多刺客。
寇季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也懒得搭理她。
她愿意在城外的三清观内住着,那就住着。
反正寇季也不会去。
然后,寇季不在意何仙姑,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何仙姑。
一个极富盛名的活神仙入了汴京城,自然吸引了汴京城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中就包括了大宋第一人赵祯。
何仙姑造访寇府第三日早朝,下了朝以后。
赵祯将寇季留下,带着寇季到了资事堂。
一入资事堂。
赵祯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四哥,传言何仙姑有天仙之姿,是不是真的?”
寇季原以为赵祯会跟他商量一些国事,没料到赵祯一开口居然询问何仙姑。
寇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略微思量了一会儿后,寇季问道:“官家听谁说的,何仙姑有天仙之姿?”
赵祯愣了一下,道:“汴京城里不都是这么传的吗?”
寇季淡然道:“传言也能信?那个自称为何仙姑的女子,臣可是亲眼见过的。容颜平平、身段平平、谈吐更是粗俗。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官家就不必惦记了。”
赵祯狐疑的盯着寇季,“可是朕听人说,那何仙姑远比寻常女子要漂亮十分。”
寇季十分认真的道:“臣亲眼见过的,岂能有假。”
赵祯听到此话,顿时对何仙姑失去了兴趣。
见寇季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赵祯干咳了一声道:“朕只是一时好奇,并没有贪图她美色的意思。”
寇季翻了个白眼。
他不相信赵祯的鬼话。
寇季提醒道:“官家,你可别忘了,我们刚惩治了出家人,肃清了天下的庙宇。你若是垂涎出家人的美色,很有可能被人利用,使我们之前所作的一切,毁于一旦。”
赵祯咳嗽了一声道:“朕知道轻重。”
说到此处,赵祯赶忙转移话题道:“天下庙宇已经清查干净,各地闹出的事端也已经逐渐平息。现在是时候动一动其他官制了。
此前我们君臣商量过,在大宋推行改路为府的策略。
吕夷简三人为此没少忙活。
各地改路为府以后的辖地划分,在他们三人忙活下,也有了一些眉目。
只是尚未得到验证,所以不好一下子推行到全国。
朕和吕夷简三人商量了一下,打算选一个地方,先试一试,看看是否可行。
一旦可行再推往全国。”
寇季闻言,沉吟道:“是得先试一试。官家和吕夷简三人已经选定了地方?”
赵祯缓缓摇头,道:“吕夷简提议在河西,王曾提议在江宁府,张知白的意思是川府。”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河西之地如今尚在治理当中,河西的百姓,如今大多还是俘虏之身。在河西推行新政,并不妥当。
江宁府乃是我大宋少有的富庶之地,多富商大贾,一旦新政对他们有所影响,他们必然闹事。他们一旦闹了起来,那么对新政以后的推广会十分不利,所以江宁府也不妥当。
川府的话,也不妥当。
川府境内遍布着许多小部族,他们盘踞在山林里,朝廷的政令很少能影响到他们。”
第0797章 臣天生独具慧眼!
川府境内多小部族,朝廷的政令很难影响到他们,那么将川府设为新政的试点,就不具代表性。
赵祯听完了寇季的分析,疑问道:“那四哥觉得,该选何处?”
寇季沉吟道:“三秦之地。”
“三秦之地?”
赵祯一愣,疑惑的道:“为何选三秦之地?”
寇季坦言道:“因为三秦之地够穷。”
在秦汉唐时期,三秦之地绝对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
可是到了宋朝,三秦之地就成了一个十分贫穷的地方。
穷到什么地步,穷到用铁当钱。
时至今日,大宋已经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三秦之地依然有铁钱在流通。
足可见,三秦之地的百姓们有多穷。
造成三秦之地百姓穷的原因是什么?
是经济政治中心的转移、是军功制被取缔、是职业兵代替了府兵、是经过了千百年过度压榨以后土地贫瘠等多种因素。
“够穷?”
赵祯一脸错愕。
寇季直白的道:“不错,够穷……越穷的地方越容易出政绩。只要新政在三秦之地出现成效,使得三秦之地的百姓逐渐变富裕。
那么天下间的百姓都会看得到。
到时候朝廷再向地方推行新政,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为什么越穷就越容易出政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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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朝廷的资源稍微倾斜那么一点点。
三秦之地的百姓就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富起来。
像是江宁府那些富庶的地方,朝廷资源倾斜一点点,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所以选择三秦之地,更容易出政绩,也更容易让百姓们接受新政。
赵祯自然知道寇季口中那句‘越穷的地方越容易出政绩’是什么意思。
“那便选三秦之地试行。”
赵祯已经被寇季说服,所以毫不客气的选择了三秦之地。
寇季在赵祯说完话以后,问道:“官家准备让谁去担任三秦之地的知府?”
赵祯看着寇季道:“四哥有可推举的人吗?”
寇季坦言道:“范仲淹可担当此重任。”
赵祯一愣,思量道:“范仲淹在河西治理地方的时候,颇有建树,也十分能吃苦,更扛得住压力。李公曾经上奏过许多奏疏,称赞范仲淹。
让范仲淹去担任三秦之地的知府,确实是一个十分好的人选。”
说到此处,赵祯盯着寇季道:“但范仲淹担任了三秦之地的知府,永兴军路的转运使,可就无处安放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调他去河西担任转运使,看他和李迪谁能镇得住谁。”
赵祯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失笑道:“朝堂上能有几个人镇得住李迪的。调永兴军路转运使去河西,必然会被李迪压的喘不过气。”
寇季淡然道:“臣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在永兴军路任职转运使,快十年了吧。十年时间过去了,三秦之地还是那么穷。
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调他去给李迪当副手,已经是便宜他了。
他若是不愿意,就让他去北边吃沙子,吹冷风。”
赵祯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却没有反驳寇季的话。
此事定下了以后,赵祯又找吕夷简三人商量了一下。
吕夷简三人对寇季的提议不赞成,也不反对。
他们三人分别选择河西、江宁府、川府,也有各自的用意。
吕夷简选择河西,是因为河西之地多俘虏之身的百姓。
朝廷如何在河西折腾都行,真要出了问题,大军往河西一派,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王曾选择江宁府,是因为朝廷在江宁府推行新政的话,会遭受到很大的阻力。
只要朝廷能够扛着阻力,将新政推行下去。
那么以后在其他地方推行新政,就会轻松许多。
张知白选择川府,大致的想法跟吕夷简差不多。
张知白觉得,推行新政,必然会遭到人反对。
一旦闹出了事端,驻扎在大理内的十数万大军,可以快速的赶到川府境内平定。
他们三人虽然各有用意,但是在跟赵祯商讨此事的时候,并没有坚持己见。
因为此事背后真正的谋划者是赵祯和寇季二人。
赵祯和寇季二人的想法和选择,远比他们三人的重要。
他们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顶住此事,避免出现纰漏。
他们三人对寇季提出的三秦之地没有表态,但是对寇季推举的人选,倒是举双手赞成。
他们三人十分的欣赏范仲淹。
范仲淹入京以后的所作所为,他们三个人都看在眼里,知道范仲淹是一个能担当大任的人。
若不是范仲淹跟寇季走的太近,他们三人甚至还有心提拔一下范仲淹,将范仲淹当成储相培养。
一个在他们眼里有储相之姿的人,去三秦之地担任知府,主持新政的推行。
他们很满意。
此事定下来以后。
赵祯下旨调任了永兴军路上的转运使等一类的主管官员。
随后,赵祯再次下旨,该永兴军路为陕西府,府城定于长安。
设知府一人,主管民政;设监察使一人,主管监察;设镇府将军一人,主管地方兵马。
府下设立十州七十二县。
州内设知州、巡查、镇州校尉。
县内设有知县、观政官、县尉。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佐官和六曹官吏若干。
在赵祯旨意下达以后,范仲淹就打点了行囊,随同新任陕西府监察使庞籍,一起赶往了长安。
在临行之前,范仲淹特地拜会了寇季。
寇府新宅。
花园。
寇季和范仲淹面对面的坐在软毯上,面前摆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放着一桌酒菜。
范仲淹一边为寇季斟酒,一边道:“先生,听闻学生能够出任新设的陕西府知府,是您推举的?”
寇季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撇撇嘴道:“朝野上下皆知的事情,还需要问?”
范仲淹苦笑了一声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学生的意思是,先生既然推举学生去出任陕西府知府,那么必然有什么事情需要学生做。
学生就是想问问,先生打算让学生做什么。”
寇季闻言,似乎来了兴致,他放下了酒杯,盯着范仲淹笑道:“知道昭陵不?”
范仲淹缓缓点头,“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陵墓。”
寇季点头笑道:“听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本,就在李世民的昭陵之中。你去了陕西府以后,带人挖了李世民的墓,将里面的兰亭集序真本拿给我。”
范仲淹闻言,一脸惊恐的看着寇季。
寇季见此,哈哈大笑。
范仲淹见此,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哭笑不得的看着寇季。
寇季笑了许久,止住了笑声道:“你认识我也有些年了,知道我不喜欢朝堂上那一套行事规矩。我推举你出任陕西府知府,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并没有其他目的。
你在我面前说客气话,恐怕并不是真的想帮我做什么吧?”
范仲淹坦言道:“朝廷突然改路为府,学生身为朝廷新设的第一府的知府,所要面对的都是未知的东西。如何治理一府,自然得向先生你请教一番。”
寇季猜到了范仲淹找上门会问这个问题,心里也有腹稿,他对范仲淹道:“朝廷改路为府,旨在推行新政。新政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
朝廷治府、府治州、州治县。
数县为一州、数州为一府、数府为一国。
所以,你到了陕西府以后,需要做的就是指引府下各州的知州,治理各州。
各州再指引州下各县,治理各县。
具体如何指引,就不需要我教你了。
你曾经在地方任职过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如何治理地方。
你在河西也学习过如何带领百姓发家致富,知道如何带领百姓发家致富。”
范仲淹听完了寇季的话,若有所思。
范仲淹又不是什么官盲,他为官的时间比寇季还长,寇季一点,他就明白了府治的关键。
也开始思索起了如何依照新政治理地方,带领百姓发家致富。
寇季在范仲淹思索的时候,继续道:“随后我会将汴京城内的纺织作坊,迁移到长安,助你一臂之力。”
范仲淹闻言,缓缓回神,他沉声道:“先生厚爱,学生愧不敢领受。”
汴京城的纺织作坊,算是汴京城内的一大支柱产业。
算上其他各地的分作坊的话,算得上是大宋的一大支柱产业。
其产出的布料,不仅供应给大宋百姓,也远销到了青塘、西州回鹘、交趾、辽国,以及海外诸国。
每一岁的岁收,多的惊人。
如此一大支柱产业,从汴京城撤出,扎根到长安。
长安必然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富起来。
寇季此举,等于是在他上任的时候,送了他一桩大功绩。
以纺织作坊如今的规模,迁移的话必然会有所损失。
所以范仲淹觉得寇季的恩情,他领受不起。
寇季笑着道:“我也没说一下子就将纺织作坊迁移到长安。我会先派遣人去长安设立分作坊。然后借着分作坊,招工、引商。
等到长安的分作坊有了成效以后,我才会将汴京城内的纺织作坊全部搬到长安去。”
范仲淹听到这话,脸色好看了不少,他盯着寇季道:“先生,学生不明白,纺织作坊在汴京城内办的好好的,为何要迁移到长安去?
若仅仅是为了照顾学生的话,那大可不必。
学生承蒙官家和先生厚爱,此去陕西府,一定会引领着陕西府的百姓发家致富。
学生不才,但也在河西跟着先生学习了许多牧民之道。
有先生教授的牧民之道,学生一定能够让陕西府的百姓富起来。”
寇季笑道:“将纺织作坊搬到长安去,有照顾你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纺织作坊的发展。”
范仲淹狐疑的看着寇季。
寇季坦言道:“当初初建瑞安镇的时候,瑞安镇上的百姓,一个个穷的叮当响。所以她们做事十分认真,干活十分卖力。
纺织出的布料,远比其他地方的布料要好不少。
可近些年,她们做工没有以前卖力了,纺织出的布料也出了瑕疵。
已经渐渐的影响到了纺织作坊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信誉。
所以为了纺织作坊的以后,必须得给它换一个地方了。”
范仲淹脸色一变,眉头皱成了一团,沉声道:“她们……忘恩负义?!”
寇季失笑道:“胡说八道!她们始终记得我的恩情,也始终记得朝廷的恩情。”
范仲淹沉声道:“她们既然没有忘恩负义,纺织作坊纺织出的布料为何会出现瑕疵。”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她们现在有钱了,做事就没有以前那么认真了。”
瑞安镇上的百姓,以前是一群灾民,一个个穷的叮当响,为了讨一口饭吃,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认真做。
可如今不同了。
随着寇准在瑞安镇上创立了文昌学馆,吸引了大批家有薄财的读书人的家人移居到了瑞安镇。
瑞安镇借着跟这些人做买卖、出售、出租屋舍,渐渐的富了起来。
再加上寇季几次出征,都带着瑞安镇上的青壮。
他们跟着寇季捞了不少军功,也捞了不少浮财,所以更加富裕。
外加上锻钢作坊不断升级,作坊内的劳力们的报酬不断的提升,使得他们更富。
瑞安镇上富裕的人多了,人心也就变了。
男子们几乎都想着进锻钢作坊,或者去战场上搏一个富贵。
女子们都想出去做生意,想多赚一点贴补家用。
所以女子们在下了工以后,一个个都干起了兼职。
不是挑着担子在汴京城内叫卖各种零碎的东西,就是在汴京城外、或者瑞安镇上摆上一个小摊,给过往的商客提供吃食。
一些女子们做生意赚的多了,干脆就离开了纺织作坊,一门心思的做起了生意。
如此风气下。
纺织作坊内的女工,不断的在锐减。
女工纺织出的布料质量,也不断的在下降。
如今,一心一意为纺织作坊出力的女工,已经是极少一部分人了。
有鉴于此。
寇季才生出了将纺织作坊迁移到其他地方的心思。
寇季之所以敢将如此庞大的一个纺织作坊迁移到其他地方,就是因为除了汴京城纺织作坊,其他设在保州、雷州、西宁州三地的纺织作坊。
纺织出的布料产量和布料质量,一直在直线上升。
范仲淹不知道纺织作坊的内情,所以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迟疑道:“百姓们有钱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寇季瞥了范仲淹一眼道:“一个倒夜香的,在倒夜香之余,做起了其他生意,并且发现其他生意远比倒夜香更有前途,你觉得他还会安安稳稳的倒夜香吗?”
范仲淹闻言,沉默不语。
寇季坦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
范仲淹依旧沉默不语。
寇季失笑道:“你总不能觉得穷人肯听话肯吃苦,就一直让人穷下去吧?”
范仲淹终于开口了,“学生不是那个意思。”
寇季笑道:“你觉得此事难以接受,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曾经一贫如洗的瑞安镇百姓,终于富起来了。
我不用再担心他们会饿死。
朝廷也不用在担心他们会饿死。
更不用担心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会作乱,会造反。
如今离开了纺织作坊,瑞安镇的百姓依旧能富裕。
那我们就将纺织作坊迁移到其他地方,让其他地方的人也借着纺织作坊富起来。
等到其他地方的人不需要纺织作坊的时候,我们再前往别处。
每迁移一次纺织作坊,就能造福一批人。
对我们这些当官的而言,这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范仲淹叹了一口气道:“学生只是觉得,百姓们富了可以,但不能为了争名逐利,失去仁义。”
寇季摇头笑道:“你又胡说了。生意场上的事情,那有什么仁义可言。纺织作坊一直在盈利,所以你觉得百姓们离开了纺织作坊,失去了仁义。
可你有没有想过,纺织作坊若是不赚钱,甚至不断的往进赔钱。
百姓们若是为了守着仁义,一直逗留在纺织作坊不肯走。
那得是多悲哀的一件事?”
寇季说到此处,指了指自己,“纺织作坊若是倒了,于我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份收入而已。没了这份收入,我也饿不死。
可百姓们若是为了仁义守着纺织作坊,纺织作坊一旦倒了。
那他们很有可能就会回到以前,继续一贫如洗的过活,继续饿肚子。
你要记住,人只有在吃饱了以后,才会讲仁义。
若是吃不饱,要仁义有个屁用。”
范仲淹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淡淡的道:“你别看我现在坐在这里跟你侃侃而谈,谈论仁义道德。在华州的时候,家中没有米粮,为了一口吃的,我能光着屁股在一众洗衣服的妇人们面前,跳到水里去摸鱼。
我也能冒着被人扭送到官府的风险,跑到街道上去骗人。”
范仲淹深吸了一口气,对寇季深深一礼,“学生受教了。”
寇季点点头道:“去了陕西府,好好干,别丢我的脸。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是跟监察使、镇府将军起了冲突,就来信给我。
你先生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关键时候帮你说那么一两句话,还是很管用的。”
范仲淹听到此话,认真的看向了寇季。
“先生,您是不是谦逊过头了?”
寇季笑骂道:“滚蛋!”
范仲淹哈哈一笑。
随后,范仲淹陪着寇季又聊了一些闲事,然后离开了寇府,背上了行囊,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汴京城。
寇季在范仲淹走了以后,稍微给赵祯提了那么一点点建议。
然后韩琦、欧阳修、文彦博几个人,便成了陕西府治下十州的知州。
在范仲淹等人调任陕西府以后,在朝廷路改府的开始试着推行以后。
朝野上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
因为在很多人眼里,祖宗成法,最好就是一成不变。
唯有如此,江山社稷才能长治久安。
而朝廷改路为府,明显有些违背祖宗成法,所以一些人自然站出来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不过反对的声音并不大。
因为改路为府以后,朝廷任用的地方官员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反而隐隐有些增加。
一些地方官员的职权也没有缩减,反而增加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此次推行新政,只在永兴军路,并没有涉及到其他的府路。
所以其他府路的官员在持续观望,并没有急着反对。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官员,觉得朝廷推行改路为府的政令,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机会。
因为在朝廷推行的改路为府的政令中,知府、知州两大衙门的大部分官职的权力得到了提升。
各地知府、知州,甚至一些转运使,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此时。
而朝廷在改路为府的时候,增加了一些官职。
那些官职低的,有希望攀一下更高的职位,自然也不可能跳出来反对。
所以,反对此事的声音很小。
小到寇季、赵祯几个人懒得出手打压。
当然了,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四人最近也没心情打压谁。
他们的目光都被一个人所吸引。
那个人便是居住在城外三清观内的何仙姑。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色胚。
何仙姑长的足够美,又颇具出尘气息,所以在入了汴京城以后,仅仅露了几面,便引起了汴京城内很多人的注意。
有权贵慕名拜访,得见仙颜以后,立马将其吹捧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然后更多的人跑去拜访。
在得见了仙颜以后,何仙姑的美名,一瞬间传遍了汴京城。
然后,寇季告诉赵祯的那一番谎言,站不住脚了。
赵祯为此特地将寇季招进宫。
伏暑殿内。
赵祯目光幽幽的盯着寇季,叹气道:“四哥,你不是说那何仙姑相貌平平、身段平平、出口皆是粗鄙之语吗?
怎么汴京城内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相貌如同天仙、身如拂柳、谈吐更是不凡。
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还懂得经书学问、兵法谋略,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
如此冠绝天下的才女,怎么到了四哥口中,就成了一般女子。
四哥,你可是在欺君。”
若是一般人听到此话,恐怕早已吓的浑身哆嗦了。
但寇季又岂是一般人。
他听完了赵祯的话,脸不红心不跳的道:“世人愚昧,只知道以皮囊相人,所以觉得那何仙姑十分不凡。可臣不同,臣天生独具慧眼,能够透过人的皮囊,看透人心。
在臣眼里,何仙姑就是一个十分寻常的一般女子。”
第0798章 ‘恋家’二字的强大
赵祯算是长见识了,见识到了有人敢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在其眼中,欺君之罪似乎不存在。
从赵祯登基到如今,还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欺君的人。
偏偏,赵祯明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却没办法以欺君之罪办他。
赵祯有些幽怨的盯着寇季道:“四哥还当朕是昔日的稚子吗?朕虽然没见过那何仙姑,可吕爱卿昨日去了一趟三清观,见过了何仙姑。
吕爱卿说了,何仙姑不仅是一位绝代佳人,还是一位精通经书学问的才女,即便是跟他讨论学问,也不落下风。
吕爱卿还说,何仙姑是一位难得的心善之人。
她入汴京城不过数日,就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稚子。”
寇季听到此话,微微有些动容。
吕夷简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跑去见一个出家人,还是一个女子,真的合适吗?
就不怕有人借题发挥,或者掉进人家设计好的圈套里?
寇季鄙夷的道:“吕夷简那个老不羞,分明是见色起意。他见人家有几分姿色,起了色心,所以觉得人家放屁都是香的。
有道是色令智昏。
吕夷简被美色迷惑了心智,说出的话官家万万不能轻信。”
赵祯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朝野上下,也就寇季敢如此不客气的批判吕夷简。
赵祯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不好在人前说吕夷简什么坏话。
寇季继续道:“至于何仙姑是心善之人,纯粹是无稽之谈。官家难道忘了,自从汴京城内的烂泥人被朝廷清理了以后,汴京城内外就已经没有了那种无家可归的稚子。
但凡是发现无家可归的稚子,开封府都会将其送到孤独园,或者育儿堂。再不济也会找一户没有子嗣的人家,将其收养。
所以何仙姑收养的那些无家可归的稚子,必然是从别处弄来装样子的。
她借此将自己扮成一个活神仙,恐怕所图匪浅。
官家还需要谨慎行事才行。”
赵祯听到了寇季此话,脸色微微一正。
诚如寇季所言,自从汴京城内的烂泥人被朝廷清理以后,汴京城内外就没有那种无家可归的稚子了。
朝廷为了安置那些从烂泥人手里解救下的稚子,不仅扩建了孤独园,还营造了一处育儿堂。
为了避免那些稚子再遭人毒手。
赵祯、寇季、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等一众人,会不定期的进入到孤独园或者育儿堂内巡视。
王曾更是一天去巡视一次孤独园和育儿堂。
就差派个人十二个时辰盯着。
如此情况下,孤独园和育儿堂内那些当职的人,对那些无家可归的稚子,好得不得了。
外加上朝廷在营造育儿堂的时候,以万象楼为首的大商家捐赠了一些善款,并且定期的向孤独园和育儿堂内提供一些柴米油盐和布料。
孤独园和育儿堂内的生活,好得不得了。
稚子们的生活,远比一般百姓要好。
如今汴京城内一些养不活太多孩子的人,丢孩子的话,也会悄悄的丢到孤独园或者育儿堂门口。
那些家人遭了横祸的,在街道上游荡的稚子,一经发现,立马会被送到孤独园和育儿堂内。
如此情况下,汴京城内根本没有流浪的稚子。
也没有以乞讨为生的稚子。
因为汴京城里没乞丐。
只要有人行乞,开封府的衙役、巡检司的将士立马就会出现在其面前。
年幼的送到孤独园和育儿堂。
年长的抓进衙门,打一顿板子,然后到了秋日的时候,一起押送到河西或者兴庆等地去做苦力。
对衙役和将士们而言,无论是送无家可归的稚子进入到孤独园和育儿堂,还是送那些懒汉去河西等地吃沙子,那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往往汴京城街头出现了无家可归的稚子或者行乞的懒汉,开封府的衙役会和巡检司的将士抢成一团。
如此情况下,何仙姑到哪儿去收养无家可归的稚子?
寇季通过此事揭开了何仙姑伪善的面目。
赵祯对何仙姑的兴趣大减。
但大减并不代表没有。
赵祯做出了思虑状道:“四哥说,何仙姑所图匪浅。四哥觉得何仙姑会有什么图谋?”
寇季沉吟道:“渡你我中间一人出家,或者嫁进宫成为你的嫔妃,然后通过枕边风,让你恢复道官。”
寇季其实也猜不透何仙姑到底有何图谋。
但不妨他推测一番。
何仙姑是出家人,在朝廷针对出家人的时候,她出现在了汴京城。
那她必然是想想办法‘拨乱反正’,让朝廷放弃针对出家人。
在针对出家人的问题上,赵祯和寇季的态度是最坚决的,手段也是最凌厉的。
以他们二人深厚的感情,何仙姑若是渡一人出家,另一人必然会手下留情,放弃针对出家人。
此外,何仙姑入了宫,成为了赵祯妃嫔以后,通过枕边风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感慨道:“朕的父皇好不容易将那些道士和尚驱离了皇宫,朕不可能再将他们请进宫。
所以朕不会贪图何仙姑的美色,纳其为妃。
四哥你也不用担心朕会色令智昏。
更不用为了阻止朕见何仙姑,在朕面前说谎。”
说到此处,赵祯顿了顿,又道:“她不可能渡朕出家。因为她要是渡朕出家的话,朝野上下无一人能容得下她。
天下庙宇说不定会因此再次遭到清洗。
所以她最大的可能,就是渡四哥你出家。
朕听说,她初入汴京城,便到了四哥府上拜访。
她明显是冲着四哥你来的。
四哥你可要小心了。”
寇季听完了赵祯一席话,不太认同。
何仙姑渡赵祯出家的话,风险确实大。
但收益更大。
一旦何仙姑渡了赵祯出家,赵祯将皇位传给了儿孙。
那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的风险。
赵祯可不是李渊。
赵祯在朝野上下威望都颇高,文治武功一样不缺。
朝野上下对其忠心耿耿的人,比比皆是。
赵祯一旦出家,出家人便能借着赵祯之口影响朝局。
赵祯的儿孙在没有做出比肩赵祯的文治武功之前,很难取代赵祯在朝野上下所有人心里的地位。
赵祯的儿孙更不敢在一群对赵祯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将面前,做出什么忤逆不孝之举。
如此一来,渡赵祯出家,便有机会让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
所以,渡赵祯出家,收益大的惊人。
反倒是渡寇季出家,没有多少收益。
寇季如今虽然位高权重,在大宋的影响力颇高。
可他终究不是大宋第一人。
一旦离开了中枢,朝野上下的文武很有可能在极短的一个时间忘了他。
此外,赵祯会不会因为他,放弃针对出家人,谁也说不准。
寇季一旦出家,赵祯继续针对出家人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所以,渡寇季出家的收益,远远没有渡赵祯出家大。
何仙姑乃是一个民间公认的活神仙。
也是一个才貌双绝的奇女子。
如此人物舍弃了一生出手一搏,自然会选择收益最大的那个。
她通过吕夷简,将自己的才貌穿入赵祯耳中,便是明证。
她若是对赵祯无意,就不可能在吕夷简面前过多表现,吕夷简也不可能在赵祯面前提到她。
但此事,仅仅是寇季的推测,暂时还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明证。
赵祯又一门心思的认定,何仙姑是冲着寇季来的。
寇季也就没有将自己的推测告诉赵祯。
赵祯觉得何仙姑是冲着寇季来的以后,顿时对何仙姑失去了兴趣。
女人而已,他又不缺。
再过两年,又是新一轮的采女入宫的时候。
到时候后宫里的嫔妃,又会得到一次补充。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很有可能会被补全。
其中才貌双全的嫔妃,比比皆是。
他没有理由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倒是寇季,从入汴京城到现在,十数年了,就娶了向嫣一个。
在汴京城,乃至整个大宋,就是一朵奇葩。
朝野上下的贵妇人们,都觉得寇季是一个好男人。
朝野上下的官员们,则觉得寇季是一个怪胎。
在朝野上下的文武官员都妻妾成群的时候,你寇季一个人守着一个女人,可不就是一个怪胎吗?
赵祯觉得,寇季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太过委屈。
他觉得寇季是他的兄长,就该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
不仅如此,汴京城,乃至整个大宋的人都觉得,以寇季的身份地位,就该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
以前的那些庸脂俗粉,寇季或许看不上。
可何仙姑明显不是什么庸脂俗粉,而是一个难得的奇女子。
如此女子,寇季应该看得上。
一念至此。
赵祯轻笑道:“那何仙姑要渡四哥出世,四哥也可以渡她入世。朕相信那何仙姑不是四哥的对手。”
寇季闻言,略微一愣了一下。
思量了一下以后,猜到了赵祯几分心思。
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赵祯也不知道怎么了,十分热衷于往他府上塞女子。
从赵祯亲政至今,前前后后已经往寇府赐了近百才貌绝佳的女子了。
寇季越是不纳妾,他赐的就越起劲。
寇季觉得赵祯就是存心跟他在作对。
为了避免赵祯脑子一热再给他赐女子,寇季赶忙转移话题道:“官家,何仙姑的事情暂且不论。只要我们君臣不搭理她,她纵然有通天的手段,也无济于事。
眼下我们君臣更需要关注的是陕西府的事情。”
赵祯听到了寇季谈论起了正事,便正经了起来,“范仲淹三日前派人送奏疏给朕,告诉朕,他已经和庞籍到了陕西府。
经过了短暂的了解,陕西府的穷苦,可比你我知道的更加严重。
从陕西府寺庙里清查出的那些田产,仅仅只能帮助一小部分百姓。
在纺织作坊搬去陕西府之前,我们还得想想其他办法,帮范仲淹缓解一下压力。”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我们既然没办法给陕西府的那些穷苦百姓分田,那就将其中一部分人纳入到军中,吃一份军饷。
如此也能缓解一下范仲淹的压力。
陕西府出强兵,当地的百姓稍作训练,便会有一些战力。
我们组建新军,从各军中抽调的精锐,已经逐渐入营。
如今就剩下了招募新卒,补足军中的空额。
刚好可以将陕西府的百姓补充进去。”
赵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道:“大理境内,特别是景昽等地,地势十分复杂,多烟瘴之地。川府毗邻大理,川府境内的百姓,应该更容易适应大理。
从陕西府招募新卒调遣过去的话,会不会不适应大理?”
寇季闻言,笑道:“我也是陕西府的人,我知道陕西府的百姓是什么样子。他们十分寡言、对谁都和善、十分踏实、十分耐劳。
秦汉唐的盛世中,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说到此处,寇季感慨道:“他们其实并不好战。”
赵祯沉声道:“可秦汉唐时期,关中兵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寇季笑了一声,道:“他们之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因为他们恋家。”
赵祯一脸狐疑,有些不能理解。
恋家也能成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条件。
寇季见赵祯心中有疑惑,便解释道:“正是因为他们恋家,所以他们在出征的时候,总是想着可以安安稳稳的卸甲归田。
战场之上,唯有战胜以后,才能安安稳稳、风风光光的卸甲归田。
战败以后,不是沦为尸骸,就是沦为别人的俘虏。
所以,他们想要安安稳稳、风风光光的卸甲归田。
唯有战胜面前的所有敌人。
所以他们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赵祯闻言,依旧拧着眉头。
寇季继续笑着道:“其实我炎黄子孙皆是如此。”
其实不光是陕西府,整个华夏的炎黄子孙,在出征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份卸甲归田的期盼。
只不过受军功制的影响,陕西府的人感触更深一些。
在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转移以后,在军功制被取代以后。
关中兵出关中的次数就变少了,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但一些在军功制影响一下,铭刻在骨髓里的东西,很难被消磨。
后世的许多人都觉得,秦兵强悍,是因为军功制的因素。
可在秦兵征讨六国的时候,凭借着军功制攀上顶峰,成为万众瞩目的大人物的草根秦兵,少之又少。
所以军功制只是影响秦兵强悍的其中一个因素。
真正使得秦兵强悍的是秦国严苛的律法。
严苛的律法约束着秦兵,必须一往无前的冲杀。
因为他们一旦退了,或者畏惧了。
就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自己会被斩。
同伴、家人也会跟着受罚。
所以秦兵出征以后,想要安安稳稳的卸甲归田,唯有拼命的往前冲杀一条路可以走。
退,死。
败,死或者发配。
无论是退,还是败,一辈子也有可能回不了家。
对于炎黄子孙而言,一辈子也回不了家,比生死都大。
寇季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知道在战场上,普通的将士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军功、也不是钱财,他们大部分人更在意的是能不能赢,能不能快点回家。
一个普通的将士,为了归家,他可以冒着杀头的风险叛逃,他也可以冒着身死的风险拼命厮杀。
为钱财、为军功豁出去性命的,一直都是少数人。
因为在战场上,想要博得大的军功,想要缴获更多的浮财。
就必须承担同等的风险。
所以真正支撑着普通将士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的是‘卸甲归田’四个字,而非‘马上封侯’四个字。
对于一个常年在外奔波的人,你给他一个回家跟亲人团聚的机会,远比你给他一笔浮财,更让他觉得欣喜。
“陕西府的人,一旦入了军营,想要卸甲归田,想要归家,就必须克服一切的困难,努力的活下去。
在此期间,无论是烟瘴,还是当地的敌人,都没办法击垮他们。”
寇季坦言道。
赵祯皱着眉头道:“朕情愿看到他们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死在烟瘴之下。”
寇季一愣,思量了一下道:“那就先将永兴军调迁回来,让天武军继续驻扎在大理深处。新军调遣到建昌府,先习惯习惯大理的烟瘴之气,学习如何在大理生存作战。”
赵祯听到这话,眉头才一展,道:“就这么办。”
寇季缓缓点头道:“臣回头就通过兵部,去公文给范仲淹,让他开始征兵。”
赵祯点了点头,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将士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卸甲归田。可他们其中很多人,有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卸甲归田。”
在寇季的影响下。
赵祯早就明白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是取死之道。
他也明白太平盛世是打出来的。
只要大宋四邻还有其他邦国,战争就不可能停止。
所以坐镇的边陲的将士,只能不断的征战,永无尽头。
其中一部分人注定了要在战争中埋骨他乡。
寇季听到了赵祯的感慨,沉吟道:“我们没办法让战争从世上彻底的消亡。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埋着我炎黄子孙尸骸的地方,变成我大宋的疆土,变成他们的故乡。
如此,他们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也不至于流落在他乡,被人糟蹋。”
赵祯缓缓点头道:“朕现在不缺钱、也不缺人、更不缺时间。燕云之地,埋葬的炎黄子孙何止百万。
朕必须将燕云之地收回来,让那些炎黄子孙埋在自家的地里。”
寇季赞同的点头,道:“燕云之地,我们迟早要拿回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革新官制。”
官制只是文制的一部分。
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也是目前为止,寇季和赵祯二人能动的,阻力最小的一部分。
“一旦官制革新完成,不等辽皇耶律隆绪对我大宋发动进攻,我大宋就可以率先对辽国发起进攻。”
“就怕等不到官制革新完成,辽皇耶律隆绪就会对我大宋发动进攻。”
“……”
寇季一下子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辽皇已经忍不住了?”
赵祯缓缓摇头,道:“是他的身子骨快要撑不住了。”
赵祯侧头看着寇季道:“潜藏在辽国的探子递回来的密奏,昨夜才到朕的手里。探子在密奏中明言,辽皇耶律隆绪的身子骨每况愈下,近些日子已经开始咳血了。
根据辽国的御医推断,辽皇耶律隆绪恐怕活不过三年了。”
寇季眉头一挑,道:“辽皇耶律隆绪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年了?”
赵祯缓缓点头。
寇季追问道:“那他什么反应?”
赵祯微微眯起了眼道:“他派人再次杀进了高丽,同时也派人以平叛为名,去征讨辽国境内的各小部族。”
寇季沉声道:“他在为他儿子铺路。顺便再抢夺一些钱财,为和我大宋大战做准备。”
赵祯点头道:“辽皇耶律隆绪在抢夺钱财之余,又开始在辽国境内大肆征兵。”
“辽国的兵力已经不少了……还征?”
寇季皱眉。
赵祯沉声道:“朕有预感,辽皇耶律隆绪再次南下的时候,手里的兵力很有可能会突破八十万。”
寇季神色凝重的道:“辽皇耶律隆绪是打算跟我们殊死一搏。”
赵祯缓缓点头道:“到时候,燕云一战,很有可能是我大宋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事。”
寇季沉吟道:“我们该做一些准备了。”
赵祯盯着寇季问道:“四哥已经做好了将火器配备全军的准备了?”
寇季沉声道:“此前不敢大面积的给军中配备火器,是害怕火器泄露出去了,被辽人所得。
不过辽皇耶律隆绪既然已经开始准备跟我们大宋殊死一搏。
并且就在这三两年内。
那我们也没办法再藏着掖着了。
火器配备到了军中,三两年之内不会泄漏出去太多,所以即便是辽皇耶律隆绪得到了一些火器,也不可能对我们形成威胁。”
赵祯缓缓点头道:“四哥觉得可以配备,那便配备就是。”
第0799章 一柄锋利的刀
赵祯和寇季商讨完了给军中配备火器的问题以后,寇季也没有在宫里多待,带着刚刚下课的儿子和闺女离开了皇宫。
寇天赐在宫里,有名师教导,学问有所长进。
赵祯在宫里设立的小蒙学中,已经到了读书年龄的,就寇天赐一人。
那些个被赵祯请过来教授孩童们学问的先生们,只需要悉心教导寇天赐一人足以。
在他们细心教导下,寇天赐学问有所长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似赵润、寇卉、宝庆、寿庆,四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瞎胡闹的娃娃。
先生们就算将学问揉碎了讲给他们,他们也不能理解。
所以,赵润、寇卉、宝庆、寿庆四个小家伙,每次上课的时候,只会凑在一起玩,不会听讲。
先生们也没有告他们四人的黑状。
因为没必要。
跟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计较,那得多不堪。
寇季带着儿女回到了府上以后,将儿女交给了向嫣,然后又赶到了枢密院,忙起了陕西府征兵,以及军中大规模配备火器的问题。
忙碌了几日,向嫣派人到了枢密院,唤回了寇季。
寇季不得不暂时放下公务,回到了府上。
回到府上以后,寇季才得知,他的姑父王曙今日带着他姑母一起回京。
寇季不得不带着妻子儿女,返回了寇府大宅,然后又去了一趟文昌学馆,将寇准请回了府上。
寇季在去请寇准的时候,寇准十分不满,“王曙而已,又不是官家,还要老夫回到府上去等他,他配吗?”
寇准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寇季离开了文昌学馆,回到了寇府大宅。
寇季知道,寇准许久不见自己的亲闺女,有些想自己的亲闺女了。
虽然他并没有教导好自己的亲闺女。
也曾经因为寇季,放出了不认自己亲闺女的话。
可血浓于水。
些许年不见,他内心深处还是十分想念自己的闺女的。
只是为了照顾寇季的心情,他并没有表露而已。
如今寇季主动将王曙调遣入京,让他可以跟自己闺女团聚,他心里自然高兴。
寇季和寇准回到了寇府大宅以后,寇礼十分识趣的让出了寇府大宅内的主院。
只是寇季和寇准谁也没去住。
寇季继续住回了四君园。
寇准则在府上找了一个僻静的园子住下。
若不是王曙回京以后,回赶到寇府大宅拜访。
寇季和寇准二人其实不愿意回到寇府大宅住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祖孙二人在面对寇礼,以及寇礼那一堆莺莺燕燕,以及寇礼那些儿女的时候,生不出半点亲近的意思。
每次回到府上,看到了寇礼跟那一堆莺莺燕燕,以及儿女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祖孙二人总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二人都不喜欢住在寇府大宅内。
也跟寇礼亲近不到一块。
寇礼也躲着他们二人,不愿意厚着脸皮凑上来跟他们二人亲近。
他们二人觉得寇礼是个外人。
寇礼其实也觉得他们二人是个外人。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局面,主要是地位的差距、身份的差距、以及心性的差距。
在寇准和寇季眼里,似寇礼这种人,在官场上很难活长久。
到了地方上当官,会被人上下一起给坑死。
在汴京城里为官,也会被人算计死。
寇礼到如今,能身居礼部侍郎一职,纯粹是因为有他们二人的原因。
若非他们二人,寇礼坟头草,恐怕都长到三尺高了。
在寇礼眼里,寇准是虎,寇季是蛟。
他一只绵羊,很难在寇准和寇季面前正正经经的说话。
无论是寇准还是寇季,弄死他跟弄死一只蚂蚁没区别。
他很难在寇准面前像是个仆人,很难维护当儿子该有的尊严。
他更难跟寇季像是寻常父子一般相处,也很难维护一个当爹的威严。
所以,他情愿如同外人一般跟寇准和寇季相处,也不愿意跟他们亲近。
寇准和寇季在寇府大宅待了一夜。
翌日。
起床以后。
寇准就赶到了寇季的四君园,让向嫣帮忙给他挑几身穿戴的衣服。
寇季在向嫣帮寇准挑选衣服的时候,带着仆人出了门,一路出了汴京城,到了汴京城城东的宜春菀处。
宜春菀是汴京城的四大皇家园林之一。
在瑞圣园被改建为天圣馆以后,就成了三大皇家园林之一。
是皇家踏青、春狩的园林。
宜春菀正北门外,便是那条贯通汴京城东西的御道。
王曙从真定府卸任,返京时候,此处是必经之所。
寇季到了宜春菀门口,没等多久,王曙夫妇就坐着马车,领着一帮子仆从、丫鬟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宜春菀处。
寇季粗略的打量了一下,有近百人。
对此,他并没有什么看法。
古人出行,走远路的时候,几乎都是如此。
身份越高,带的人越多。
不是为了彰显身份,纯粹是为了保护自身。
毕竟山野之间,草莽流寇多不胜数。
还有豺狼虎豹等拦路的凶兽。
古人几乎都不会一个人远行,要远行,几乎都是跟人结伴出行。
少则十数人,多则近百。
为的就是低于草莽流寇和豺狼虎豹。
虽说寇季和赵祯几次派人清剿那些草莽流寇,地方上的兵马也得到了增加,草莽流寇已经大大的减少。
但长途跋涉的远行,依旧存在着危险。
所以王曙带个百十人随行,很寻常。
寇季一直等到王曙夫妇的马车临近了以后,才主动迎了上去。
“小侄寇季,见过姑父姑母……”
寇季到了二人所乘坐的马车前,躬身施礼。
王曙夫妇匆匆下了马车,躬身向寇季还礼。
多年不见,王曙苍老了不少,王寇氏亦是如此。
王曙在向寇季还礼的时候,神色中多了一些哀伤和苦涩。
看着已经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侄子,王曙心里是五味杂陈。
王曙至今都记得,那个初入汴京城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施礼的模样。
时过近千,少年已经蓄了短须,已经从青涩蜕变成熟,已经从一介白身,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他对自己施礼的时候,依旧毕恭毕敬。
只是王曙再也不能以上位者、以长辈的身份,对他说教。
身为公门中人。
王曙很清楚身份、地位差距中所蕴涵的东西。
王曙没办法在寇季面前倚老卖老,更不可能在寇季面前端架子。
只有民间那些逞匹夫之勇的人,才会在面对上位者的时候,倚老卖老,端架子。
端完了架子,还十分自得的自夸一句。
甭管你地位有多高,依然得在我这个平民百姓面前乖乖低头。
如此行径,看似争尽了颜面。
可等你求到人家头上的时候,你会发现。
你端的架子有多高,求人的时候姿态就会放的有多低。
若是在求人办事的时候还倚老卖老、端架子。
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人家身份高、地位高,敬着你,那是尊老。
并不是说你的能力比人强,你比人厉害。
归根结底,你比人强的是年龄,不是其他方面。
你年龄比人长,在人家面前端架子、倚老卖老,人家因为尊老让着你。
可你的儿孙呢?
也许在人家面前,会活的像是个蝼蚁。
人贵在自知。
王曙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和寇季的差距很大,所以不敢在寇季面前端架子。
寇季可以一句话将王曙的儿子王远丢到大理去吃苦。
王曙却没那个能耐一句话将王远调回汴京城享福。
如今治理大理的是那些犯了错的文官,他们倒是会给王曙几分面子。
可他们只是治理大理,并没有掌控着大理的大权。
掌控着大理大权的种世衡和朱能,看不到寇季点头,是不会卖给他王曙面子的。
纵然他已经升迁到了工部尚书之职。
种世衡和朱能也不会搭理他。
因为种世衡和朱能二人,不仅是一等公,更是枢密院的二把手和三把手。
跟王曾和张知白平等对话的地位。
王曙还没有平等跟他们对话的资格。
而寇季面对种世衡和朱能的时候,那就是寇季愿意不愿意给他们一个面子,让他们落人请的问题了。
而不是他们给不给寇季面子的问题。
他们若是敢在寇季面前说什么‘我给你一个面子’之类的话,寇季就敢大嘴巴子抽他们。
这就是地位的差距。
“贤侄亲自相迎,我受之有愧啊。”
王曙在施礼过后,一脸感慨的道。
寇季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父这话说的太客气了。”
“寇季,既然是一家人,你可否将远儿……”
王寇氏在寇季话音落地以后,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
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被王曙用眼神制止了。
时隔多年。
王寇氏再也不敢在寇季面前大声说话,更不敢看不起寇季。
未及不惑,凭借着一己之力,一跃成为枢密使的人。
不是她能得罪的,也不是她敢看不起的。
当年的寇季,还需要寇准出面,才能压得住她。
如今的寇季,不需要寇准出面,也能轻轻松松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相公和儿子。
寇季一句话可以将王曙从真定府调遣到汴京城,同样也可以一句话将王曙从汴京城发配到其他地方。
至于王远。
寇季可以让他在大理待一辈子。
只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王寇氏虽然已经认清了现实,可是本能性子驱使着她在寇季面前说话的时候,有些失去分寸。
但好在,寇季不会为此去跟她斤斤计较。
寇季在王曙制止了王寇氏以后,笑着道:“姑母不必担忧。在别人眼里,大理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可在我眼里,大理是一个遍地黄金、遍地功劳的宝地。
有种世衡和朱能辐照。
远弟在大理,一定会有所收获。
若是远弟能在大理获取几分功劳,以后的前程说不定会顺畅不少。”
王寇氏没去过大理,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大理多蛮人,凶悍异常,大理多烟瘴、蚊虫,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所以她觉得,王远去了大理,就是去受罪的。
大理要是宝地,那满朝文武恐怕早就抢着往大理跑了,岂会对大理置之不理。
然而,她没去过大理,不了解大理,并不代表王曙不了解大理。
王曙知道大理是一块宝地,也知道新征之地是最容易获取功劳的地方。
满朝文武不争着抢着去大理,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
而是因为他们不敢。
掌控着大理大权的,是种世衡和朱能。
他们代表着禁军,代表了枢密院。
也代表着赵祯和寇季。
满朝文武除非是想死,不然不可能从赵祯和寇季嘴里去抢利益。
王寇氏想要开口为王远说几句话。
却被王曙抢先了一步。
王曙一脸诚恳的对寇季道:“贤侄能为远儿的仕途着想,为远儿铺路,我这个当姑父的该谢谢你才对。”
寇季摇头一笑,“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
说完此话。
寇季继续道:“我们也别再此闲聊了,速速回府吧。祖父还在府上等着。”
王曙赶忙答应了一声。
寇季带着王曙夫妇入了汴京城,到了寇府大宅。
寇府大宅里。
寇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堂上。
寇礼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除此之外,正堂里还有向嫣、寇天赐、寇卉,以及寇礼的那些儿女。
至于寇礼的那些莺莺燕燕,她们还没资格在寇准在的时候,出现在寇府正堂。
寇季引领着王曙夫妇入了寇府大宅门户,走到了院子里。
三目相对,瞬间就红了。
王曙夫妇,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正堂。
走到了寇准面前的时候。
王曙夫妇已经泣不成声。
寇准眼角含着泪,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婿未能在岳丈身边尽孝,还请岳丈责罚。”
“……”
寇准伸出手,分别摸了摸他们脸颊,轻声道:“老夫不怪你们……”
在寇准不断的安慰下,王曙夫妇才停止了哭泣。
寇准眼睛的泪水也缓缓的消散。
寇季瞧着这一幕,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再强硬的人,心里也有脆弱的一面。
寇季认识寇准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寇准眼中出现泪水。
由此可见,寇准是真的老了。
心肠没有以前那么硬了。
寇准在安慰好了王曙夫妇以后,拉着他们起身,说起了小话。
寇季等人站在一旁也没有打扰。
一直说了许久。
寇准才给王曙夫妇介绍了一下府上新添的人。
其中寇天赐是被隆重介绍过的。
其次便是寇卉。
至于寇礼的那些儿女,寇准都叫不全姓名,干脆就直接说了一句都是寇礼家的,就完事了。
寇天赐嘴甜,加上又是寇准隆重介绍过的。
所以王曙二人知道寇天赐是寇准认可的重孙。
寇天赐左一句‘姑爷’,右一句‘姑奶’,直把王曙夫妇叫的眉开眼笑,不断的往的怀里塞东西。
没一会儿。
寇天赐胸膛就变得鼓鼓囊囊。
王曙的官职,对寇季而言,不够看。
但是在地方上,那是妥妥的大员。
所以身家十分丰厚。
所以夫妻二人塞给寇天赐的,也不是什么寻常的东西。
寇天赐毫无疑问赚大发了。
只是寇季看着有些撇嘴。
寇季以前听人说,儿子是上一辈子的讨债鬼。
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寇天赐似乎天生八字和寇季犯冲。
他跟寇季在一起的时候,一点儿亲近的表现也没有。
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那叫一个乖巧。
宫里宫外,府里府外,人人喜欢他。
就寇季不喜欢他。
还有寇卉。
因为寇天赐总是跟刘伯叙一起,抢寇卉的东西。
一家人欢欢笑笑的聊了一会儿。
然后寇季吩咐人上了一桌酒菜,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家宴。
寇准今天十分开怀,所以喝的有点高。
最后在王曙搀扶下回了房。
寇季看着二人离去的时候,淡然一笑,吩咐向嫣照顾好王寇氏。
他自己回了四君园的书房。
一场家宴就此落幕。
寇准指名道姓的吩咐王曙扶着他回房,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跟王曙交代。
寇季突然发现,寇准或许更在意、更挂念王曙这个女婿,而非自己的亲闺女王寇氏。
亲闺女在亲爹心中,居然不如女婿。
寇季突然觉得,王寇氏也挺可怜的。
一夜无话。
翌日。
寇准在叮嘱了王曙常去文昌学馆看他以后,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寇府大宅。
王曙夫妇也带着人回到了汴京城里王府。
寇季则带着妻子儿女返回了自己的官邸。
寇府大宅再一次归于的平静。
再一次成为了寇礼一家人的乐园。
往后一段日子。
王曙在就任了工部尚书以后,就时不时的邀请寇季跟他一起到文昌学馆去看寇准。
寇季没有推辞,经常陪着王曙去文昌学馆陪寇准。
寇准有女婿和孙儿陪伴,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一晃过去了月余。
寇季一日下朝回府,看到了府门口多了一位僧人。
那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僧人,一脸苦相,似乎一直遭受着莫大的苦楚。
僧人年龄不大,仅有三旬。
寇季下了马车,不等门子禀报,那僧人已经出现在了寇季马车前。
“贫僧参见寇枢密……”
寇季上下打量了僧人一眼,“佛家的……苦行僧?”
僧人一脸悲苦的道:“寇枢密慧眼……”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我以为佛家的人会刺杀我。”
僧人行了一个佛礼道:“我佛慈悲……断不会行刺杀之举……”
寇季冷笑道:“之前在我寇府别院,行刺我的人当中,就有一位僧人。”
僧人郑重的摇头道:“那戏法和尚算不得真正僧人。”
“和尚如何算不上是僧人……”
“和尚不是僧人……”
“算了,我没时间跟你打机锋。你们佛家既然没有派人行刺我,那就是想跟我先谈条件?”
寇季摆手打断了僧人的话,果断问道。
僧人缓缓摇头道:“朝廷清查天下庙宇,将潜藏在庙宇中的那些野僧妖僧一网打尽,乃是大义之举。
我佛家为何要派人行刺寇枢密,又为何要跟寇枢密谈条件?”
寇季有些意外的道:“哦?”
僧人盯着寇季道:“我佛家不仅不会行刺寇枢密,还有重礼相赠。”
说话间,僧人从袖口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布袋,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寇季面前。
寇季沉吟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了手帕,递给了身边的随从。
随从会意,用手帕垫在了布袋上,将其拿了过来。
僧人见此,坦诚的道:“我佛家既然说了不会行刺寇枢密,就断然不会在此做手脚。”
寇季毫不客气的道:“这可说不准。”
僧人一脸悲苦的宣了一声佛号。
寇季正准备吩咐随从打开那东西,就听僧人再次开口。
“重礼已经送到,贫僧告退。”
寇季要开口挽留。
僧人已经快速的离开了此地。
寇季不解佛家的意思,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正准备吩咐随从打开布袋瞧瞧的时候,一道温润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贫道劝你,别打开那个布袋。”
寇季一愣,缓缓侧过了头,就看到了用短短月余,就晋升为汴京城第一仙子的何仙姑,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
寇季上下打量了何仙姑一眼,发觉何仙姑更加靓丽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仙姑驾临,不知道有何吩咐?”
何仙姑淡然一笑,“寇枢密说笑了。所谓的仙姑,不过是民间百姓的吹捧而已。贫道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是听说佛家的苦和尚到了寇府门前,所以特地赶过来瞧了瞧。
没料到,居然看了一处大戏。”
寇季微微眯起眼,道:“听你的意思,那和尚给的布袋里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何仙姑笑而不语。
寇季沉声道:“你刚才不让我打开那个布袋,难道是里面有什么毒物不成?”
何仙姑笑着道:“里面没有毒物,不过你打不打开,其实都无关紧要。贫道只是觉得,你一旦打开了它,可能会很失望。”
“什么意思?”
“寇枢密可听说过佛家的一则传言。”
“什么传言?”
“手持达摩舍利,诵念长生咒,可活三百载……”
第0800章 狠人张知白
寇季在听到了何仙姑话的瞬间,便明白了苦和尚将‘厚礼’交到他手里的用意。
毫无疑问,布袋里装着的,应该就是何仙姑口中所谓的达摩舍利子和长生咒。
寇季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何仙姑见此,便猜到了寇季已经知道了佛家的用意。
“此计毒就毒在,它不能使人长生,但却能让人获得三百载寿元……”
“确实够毒的……”
长生对所有人而言,是不可求的。
所以一旦出现了长生法,大部分的智者会将其当成一个笑话。
除了少数追求长生痴迷的人,会盯着长生法不放,其他大部分有智慧的人,都不会在意长生法。
但长寿法就不同。
长寿是可求的。
古人十分重视养生之道,并且有人凭借着养生之道,获得比普通人更长的寿命。
所以,长寿法比长生法更容易取信于人。
三百载寿元,固然有些夸张。
但比起彭祖八百载的寿元,仍旧逊色不少。
有彭祖这位高寿八百的先贤在前,能获得三百载寿元的长寿法,就不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三百载寿元的长寿法,足以让所有人疯狂。
最疯狂的恐怕就是坐在帝位的上的赵祯。
因为帝王比任何人都渴求长生长寿。
他们哪怕知道长生是一个骗局,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去,为其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对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们尚且如此。
对能看见的,能摸到的东西,他们敢做、能做的事情就更多。
寇季完全可以将苦和尚给他的东西原原本本的交出去,脱离这个麻烦。
可苦和尚既然敢把此物交给他,那就说明苦和尚不怕他将东西交出去。
为什么不怕呢?
寇季托起了手里的布袋,幽幽的道:“里面可能什么也没有……”
苦和尚可以向全天下的人宣扬,他将长寿之法献给了寇季。
但寇季却没办法向全天下人澄清,他什么也没有拿到。
即便是他澄清了,百姓也不会信。
百姓们更愿意相信是寇季藏匿了长寿法,不愿意交出去。
这便是人性、人心。
佛家巧妙的利用了这一点。
寇季收起了布袋,看向了何仙姑道:“难怪你说打不打开都一样。”
何仙姑淡然笑道:“打不打开,对你而言,没有分别,因为你拿到东西的那一刻,便中了人家的圈套。”
寇季缓缓点头,晒笑了一声道:“他们是觉得吃定我了?”
何仙姑脸上带着笑意,却没有开口。
因为她觉得,佛家的圈套,直指人心,寇季很难破解,人家摆明了吃定了寇季。
寇季对何仙姑道:“你不是说要渡我吗?不准备帮我一把?”
何仙姑笑着道:“贫道可以在你快要被砍头的时候救你一命,但却没办法帮你渡过劫难。”
寇季感慨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何仙姑脸上笑意不变,她并不会因为口舌之争,对人生怨。
寇季感叹过后,继续道:“佛家传承千年,手里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他们能轻易的交出三百载的长寿之法。那么五百载、六百载、七百载的长寿之法,佛家必然也有。
你道家有彭祖传下了寿元八百载的长寿之法,佛家总不可能在这上面输你们道家一头吧?”
何仙姑听到此话,脸色变了。
寇季没有再理会他,他回头吩咐身后的随从,“去搬一个火盆过来。”
随从回府,搬了一个火盆放在了寇府门口。
寇季当着路上行人的面,随手就将手里的布袋扔了进去。
布袋在火盆里熊熊燃烧了起来。
寇季盯着火焰,不咸不淡的道:“既然有寿八百的长寿法,就别拿寿三百的长寿法糊弄我。”
说到此处,寇季看向了何仙姑,眯着眼道:“拿不出寿八百的长寿法,可是会死人的,死很多人。”
何仙姑闻言,脸色彻底变了,“此事跟我道家无关。”
寇季淡然道:“佛家的人是出家人,道家的人也是出家人。所以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在我眼里都没区别。你明知道他们算计我,却不提醒我,你也有责任。
你的责任就算在道家身上。”
何仙姑咬牙道:“你欺人太甚……”
寇季冷哼了一声道:“是你们先找我麻烦的。你们若是不找我麻烦,我会搭理你们?你们既然敢对付我,那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是朝廷对付我们在先。”
“你也说了,是朝廷先对付你们的。既然是朝廷先找你们的麻烦,那你们找朝廷去算账好了,一个劲的盯着我不放,是觉得我好欺负吗?”
“……”
何仙姑有些恼怒的道:“我道家没有什么寿八百的长寿之法。”
“那是你们的事情。”
寇季哼道:“你们若是拿不出寿八百的长寿之法,那就等着官家收拾你们吧。你们若是拿一个假的出来,官家活不到八百岁,那你们就等着往后的历任官家找你们清算吧。
官家也算是一代英主,你们欺骗了他,污了他的英明,你觉得他的儿孙登基以后,会放过你们?”
何仙姑瞪着眼,“你想算计我道家,简直是痴人说梦。你还是想想如何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吧。”
寇季冷声道:“那我们拭目以待。”
“哼!”
何仙姑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寇府门口,留给了寇季一个靓丽的背影。
寇季在何仙姑走后,脸上的冷色尽数散去。
他迈步进了府门。
到了书房里。
派人招来了陆铭。
陆铭到了以后,寇季盯着陆铭道:“随后民间应该会盛传,我得了佛家寿三百的长寿法。你吩咐下面的人跟着一起传,就说佛家还有寿六百和寿八百的长寿法,以及积累了千年的十六处藏宝地。
每一处藏宝地所藏的钱财,远超千万贯。”
陆铭沉吟了一下,认真的道:“少爷,会不会太夸张?”
寇季眯着眼道:“我回想办法将其落到实处。”
陆铭眉头一挑。
寇季沉声道:“此事我会交给其他人去办,你无需多问。”
陆铭缓缓点头,没有多问,离开了书房去照着寇季的吩咐做事。
寇季在他走后,出了书房到了寇忠养病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寇忠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忠伯……”
寇季轻声呼唤了一声。
寇忠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看到了寇季以后,疑惑的道:“少爷……”
寇季对寇忠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和仆人先离开。
等他们离开以后,寇季对寇忠道:“忠伯,我需要你派人去一趟海上,告诉曹利用,让他带着人,带着钱,回一趟大宋。”
寇忠略微愣了一下,有些虚弱的道:“曹利用回大宋,万一被人发现了行踪,对少爷您而言可是一个大麻烦。”
寇季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派人告诉朱能,让他带几百万贯的财货入大宋。在南边找一个大一些的寺庙,据为己有。
然后在里面掘土筑室,营造一个有大量钱财掩埋的地下密室。
期间他可以将营造地下密室掘出的土当成金银财宝运出寺庙。
在他营造完了密室以后,可以做出一个挖掘宝藏暴露的假象。
当地衙门势必会捉拿他们。
他们在带着几百万贯财货逃离的时候,可以不断的将其抛下。
大致的计划就是如此。
曹利用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一定会将所有的细节补全。”
寇忠听完了寇季的话,愣愣的盯着寇季道:“佛家的人得罪您了?”
佛家用长寿法陷害寇季,确实够毒。
但寇季的法子更毒。
寇季只需要派人出去散步一下谣言,称佛家藏有巨金,并且不止一处,然后在派人营造出一个佛家真有巨金的假象。
以后的佛家就别想消停。
各地的寺庙,会变成毛贼、流寇、土匪、逃兵、地方豪强的游乐场。
官府有可能也会插手。
只要谣言中的几处佛家藏进之地没有被掘干净,佛家就别想清净。
谣言有可能会传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佛家也会被跟着祸害几十年,或者上百年。
面对寇忠的疑问,寇季坦言道:“他们派人给我送了寿三百的长寿法。”
寇忠愣了一下,陷入到了沉默中,许久以后他缓缓的道:“那他们确实该收拾。”
寇季点头。
寇季在将此事交代给了寇忠以后,陪着寇忠说了一会儿闲话,便离开了院子。
此后几日。
民间果然传出了寇季得到了寿三百的长寿法。
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佛家为了答谢赵祯清理天下庙宇中的恶徒,借寇季之手,向赵祯献上寿三百的长寿法。
佛家明显是想将寇季置于死地。
佛家将寿三百的长寿法献给寇季,和借着寇季之手献给赵祯,完全是两个概念。
此事传到了朝中,被证实了以后。
赵祯将寇季呼入到了宫中。
资事堂内。
赵祯高居首位。
吕夷简、王曾、张知白三人也在。
寇季入了资事堂以后,四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寇季身上。
赵祯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吕夷简三人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寇季入了殿,施礼过后。
赵祯缓缓开口,“朕听说四哥得了可增寿三百的长寿之法。”
寇季一脸坦然的道:“什么长寿之法?臣并不知情。”
赵祯眯了眯眼,继续道:“朕听说,有人亲眼目睹了一位僧人,将可增寿三百的长寿之法献给了四哥。”
寇季盯着赵祯道:“那他肯定没看到我看也没看,就将拿东西扔到了火盆里焚了。”
赵祯闻言,面无表情。
吕夷简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吕夷简沉声道:“世上哪有什么长寿之法,不过是那些出家人弄出来愚弄百姓,蛊惑世人的罢了。”
王曾赞同的点头道:“要长寿,也不是别无他法,似医家的养身之道,便有长寿的功效。出家人的长寿之法,太夸张,也太假,不可信。
臣此前在巡视地方的时候,就曾见过。
出家人亡故,为了圆长寿之谎,假借童子之身,吹嘘什么返老还童之术。”
张知白在王曾话音落地以后,也跟着开口道:“世人皆知,彭祖寿八百。可世人并不知道,彭祖的寿八百乃是以小花甲计岁之法。
其实际寿数,是一百三十多载。
以小花甲计岁之法论的话,臣等三人,也有几百岁的寿数。”
吕夷简三人,几乎一面倒的抨击所谓的长寿之法。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赵恒的原因。
赵恒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为了追求长生,将大宋折腾的不像样子。
立道官、造道宫、行天书,荒唐至极。
大宋没有在赵恒折腾下亡国,全是因为文臣武将们拼死守着大宋江山的原因。
文臣武将若是不拼死守着大宋的话,以赵恒的折腾法,恐怕在檀渊之战的时候,大宋就会走向败亡。
若不是寇准拼死逼迫着赵恒上战场,激励了战场上将士的士气。
辽人很有可能会一路长驱直入。
一旦辽人大举南侵,占据了大宋一部分的疆土,那就不是一点点的岁币就能平息战事了。
有可能得割土。
辽国承天太后萧燕燕和辽皇耶律隆绪可不是辽太宗耶律德光。
他们母子不会像是辽太宗耶律德光那般,在占据了中原一部分的疆土以后,大肆搜刮一番就轻易离去的。
他们母子两人在辽国境内经营汉化多年,为的就是占据中原,将中原大地据为己有。
正是因为知道帝王追求长生之害,吕夷简三人才不愿意看到大宋好不容易出现的英明之主赵祯,走上追求长生的道路,使得如今形势一片大好的大宋毁于一旦。
他们在得知了寇季得了长寿法以后,心里就生出了浓浓的担忧。
为此三个人没少坐下来一起商量,如何劝诫赵祯放弃追求长生长寿。
如今听到了寇季将那东西焚毁了,他们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心里赞叹寇季识大体之余,也纷纷开口帮寇季说话。
赵祯听完了吕夷简三人的谏言以后,一脸古怪的道:“在三位爱卿眼里,朕就那么不堪吗?”
吕夷简三人愣了一下。
赵祯侃侃而谈道:“自从朕知道了世上没有什么神仙以后,朕便知道了世上没有长生之术。人的寿数是天定的,没有人能更改,朕也不会例外。
与其浪费时间去追求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还不如用有限的时间,去做许多对我大宋有益的事情。”
吕夷简三人彻底愣住了。
觉悟这么高?!
寇季在赵祯话音落地以后,迟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将寿三百的长寿之法焚毁了,是因为佛家还有寿五百、寿六百、寿七百之法,道家还有彭祖传下的寿八百之法。”
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四人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王曾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恼怒的呵斥道:“寇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敢拿来蛊惑官家,你是想当奸佞吗?”
寇季干咳了一声,笑道:“王公不必动怒。刚才张公不是说了吗?彭祖寿八百,是用小花甲计岁之法,那么彭祖寿八百的长寿之法,应该就是小花甲计岁之法。
其他的长寿之法,恐怕也是大同小异。”
王曾听到了寇季此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以后说话别大喘气。”
寇季低声笑道:“出家人所谓的长寿之法的根本,我们已经知晓,自然不会被他们骗到。既然我们不会被他们骗到,那就可以让他们将所有的长寿之法献上来。”
吕夷简三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赵祯则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寇季,他有预感,寇季肚子里肯定有生出了什么鬼主意,出家人要倒霉了。
寇季见赵祯四人沉默不语,就继续道:“他们的长寿之法可是献给官家的,一旦被验证有问题,那就是欺君。君王若是为此动怒,可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此前刺杀我的出家人当中,有一个出家人告诉我。
说出家人千年积累的钱财,多到我们难以想象。
我们查出的那些钱财,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说到了此处,赵祯四人已经明白了寇季的心思。
寇季是想借力打力,趁机再敲诈出家人一笔。
只是……
“出家人真的积累了那么多钱财?要知道,我们清查天下庙宇期间,清查出的钱财和田产,已经超过了常人难以接受的数字。”
吕夷简有些不相信的道。
寇季笑道:“他们有没有那么多钱财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他们罪犯欺君,那么我们要,他们就得给。不给就以劳抵债。
各地衙门在修桥补路,征发徭役的时候,皆可将他们算在其中。
他们要么出钱,要么出力。
总要出一样才行。
毕竟,君王的怒火可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吕夷简听到此处,嘴角抽搐着道:“他们不过算计了你一道,你就把他们往死里逼?”
寇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他们是在算计我吗?他们是想要我的命。若是官家因为此事猜忌起了我,那我迟早脑袋得搬家。
他们既然想弄死我,那就别怪我下手黑。”
“咳咳……”
赵祯见寇季将话说的如此直白,略微咳嗽了一声,道:“朕不可能猜忌四哥,更不可能伤到四哥的性命。”
说到此处,赵祯看向了吕夷简三人,郑重的道:“在朕心中,江山社稷远比长生长寿更重要。若是我大宋能威压四海,福延千万年,朕纵然短寿,朕也无怨无悔。”
吕夷简三人一脸激动的起身对赵祯施礼道:“官家圣明,臣等能成为官家之臣,实乃三生之幸。”
君臣们吹捧了一番。
赵祯打发了吕夷简四人离开了资事堂。
一出资事堂,吕夷简三人脸色就齐齐变了。
一个个盯着寇季像是在看仇人。
吕夷简盯着寇季喝道:“你既然已经焚毁了长生长寿之术,为何还要提出让出家人将其他长生长寿之术献给官家?
你知不知道官家一旦迷上了长生长寿,我大宋将会迎来多大的灾难。”
寇季耸了耸肩膀道:“我也是为了我们四个人的性命着想。官家现在还年轻,精力旺盛,所以长生长寿之术对他的吸引力并没有那么大。
他可以毫不客气的将其拒之门外。
可是官家年迈了以后呢?
汉武帝的过往,你们三位应该清楚。
汉武帝年轻的时候,英明的不像话,可是年迈以后迷上了长生之术,干了多少危害大汉社稷的事情?
你们觉得汉武帝不聪明吗?
不知道长生之术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我觉得他必然知道长生之术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对于他而言,只要有那么一丝丝,一丝丝能多活几年的希望,他都不愿意错过。
所谓的长生之法,或许不能让他长生,可如果能让他增寿,他也不亏。
英明如秦皇汉武,尚且在年迈以后逃不过追求长生的命运。
你们觉得官家年迈以后,就能逃过?
万一官家年迈以后也要追求长生长寿。
我们今日阻挡长寿之法进宫,便会大大的得罪他。
到时候他对我们下手,绝对不会手软。”
吕夷简不屑的道:“等官家年迈以后,老夫等人的陵墓恐怕都被修葺了无数次了。”
寇季笑眯眯的道:“所以……你家的麒麟子吕公著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官家年迈以后,砍不了你们,可能吩咐人将你们的坟刨了,就像是李世民刨魏征的坟一样。
然后再将你们的儿孙砍一个干干净净,让他们下去跟你们团聚。”
吕夷简三人闻言,脸黑的如同锅底。
吕夷简和王曾没有开口。
张知白黑着脸道:“官家杀老夫的儿孙可以,但不应该刨老夫的坟,会担上污名。彼时你若是活着,应该劝诫一二。”
寇季、吕夷简、王曾三人惊愕的盯着张知白。
就差喊一句‘你狠’了。
张知白一脸正色道:“为人臣者,就不该陷官家于不义。”
第0801章 仙姑的秘密
面对张知白如此狠人,寇季除了佩服的五体投地外,无话可说。
不仅寇季对张知白佩服的五体投地,吕夷简和王曾亦是如此。
至少他们二人在得知了死后会被人刨坟的话,绝对不会生出跟张知白一样的心思。
张知白没有在意寇季三人的神情,只是盯着寇季道:“老夫不怕被人刨坟,更不怕儿孙被人斩杀。老夫怕的是,长寿法一旦传入宫内,官家会痴迷进去,危害到大宋江山社稷。
你祖父、李公、我们,还有无数的文武大臣,耗费了数十年,才让大宋变成了如今万邦来朝的局面。
我们的苦功,不该毁在长寿法上面。”
寇季见此,坦言道:“起初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所以我在拿到了长寿法以后,果断将其焚毁。可后来我仔细思量了一下后,才觉得此事不妥。
长寿法既然面世,那官家必然会惦记上。
即便他现在不惦记,以后也会惦记。
不仅是官家,其他有权势的文武大臣,恐怕也会惦记上此法。
藏着此法,只会让人更惦记它。
此法一直藏下去,迟早会引来大祸。
所以,我想着反其道而行之。
让出家人将他们手里的长寿之法都献上来。
然后大肆传扬出去。
天下间聪明人不计其数。
那些长寿之法真伪,以及存在的问题,很快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我们稍作引导,必然有人站出来推翻那些长寿之法。
官家在长寿之法被推翻以后,必然会幡然醒悟,以后再也不会信奉长生长寿之法。
官家不再信奉长生长寿之法,长生长寿之法也就不会再影响到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以后的继任者以此为戒,必然也不会再信奉长生长寿之法。
长此以往,朝堂之上会形成一条隐规,长生长寿之法将不会在出现在朝堂之上,宫闱之间。”
佛家利用了人性算计了寇季,寇季也利用了人性让赵祯看清楚那些愚弄世人的长生长寿之法。
人总是吃一堑,才会长一智。
不经历痛苦,根本不会记住教训。
唯有让赵祯和百姓们吃个亏,他们才会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长生长寿之法。
也唯有如此,才能消除长生长寿之法带给朝廷、帝王、百姓的危害。
寻求长生长寿,可不是帝王的特权。
不仅帝王好长生长寿,百姓亦是如此。
大宋立国到如今,数十年,毁于长生长寿之术下的大人物,便有两位。
一帝一相。
帝便是真宗赵恒,相便是文惠公薛居正。
真宗赵恒是因为长期服用‘仙丹’,导致丹毒入骨,难以根治,最后一命呜呼。
文惠公薛居正则是因为服用丹砂中毒而死。
由此可见,长生长寿之术,危害有多大。
人皆有长生之心,所以求长生是拦不住的。
唯有让世人认识到出家人吹嘘的那些长生长寿之术是骗人的把戏,世人才会放弃修习长生长寿之术。
张知白听完了寇季的话,皱眉道:“先帝追求长生引发的祸患历历在目,老夫不愿意看到官家步先帝后尘。”
寇季郑重的道:“正是因为先帝追求长生引发的祸患历历在目,所以长生之法中的服丹法,官家绝对不会去看。官家最多看一些打坐练气、修身养性的法子。
官家乃是习武之人,那些打坐练气的法子,官家看过以后便知道好坏。
我们只需要将长寿之法交给官家,然后再将其他人修习了长寿之法的危害告诉官家。
官家一定会对长寿之法失去兴趣,甚至生出厌恶。”
吕夷简和王曾二人听完了寇季的解释,略微有些意动。
张知白却依旧皱着眉头。
吕夷简看向张知白,劝解道:“用晦,寇季的法子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老夫觉得可以一试。”
王曾沉吟着道:“自古以来,越是英明的帝王,越难逃脱追寻长生的命运。为了避免官家以后会沉溺于求仙问道之中,现在一试也无妨。
老夫会一直盯着此事,在出家人将长寿之法献给官家之前,老夫会先验看一番。
老夫绝对不会让半点危害官家、危害社稷的东西流入宫中。”
张知白见吕夷简和王曾二人都赞成寇季的法子,就只能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姑且一试吧。若是此事危害到了官家,危害到了社稷,老夫一定会参奏你们三人。”
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张知白就是这个性子,为人勤俭,说话做事略带偏执。
寇季见吕夷简三人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便笑道:“我也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位仙姑了。顺便让她带话给其他出家人。”
“可是三清观内的那位何仙子?”
吕夷简听到寇季要去拜会何仙姑,顿时有了兴致。
寇季略微点了一下头。
吕夷简感慨道:“何仙子乃是汴京第一美人,无数人为其倾倒。老夫也曾向她提出,请她入府,但是被她拒绝了。
也不知道何人能有幸跟她一起颠鸾倒凤。”
寇季脸上的笑意一僵,毫不客气的道:“老不羞,不要脸。”
吕夷简鄙夷的看了寇季一眼,“你懂什么,圣人曰‘食色,性也’,你不知其中乐趣,就不要妄加评判别人。”
“老流氓!”
寇季再骂了一句。
吕夷简恼羞成怒的呵斥道:“你够了!”
“哼!”
寇季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果断了离开了此地。
回到府上以后,寇季换上了一身常服,驱车赶往了城外的三清观。
到了三清观门口,瞧着那乌泱泱的人群,寇季也是吓了一跳。
寇季知道何仙姑在汴京城内美名远播,有不少追捧着,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多。
那如同长龙一般的队伍,看着让人有点觉得头皮发麻。
“少爷,咱们等吗?”
马夫驱车到了队尾以后,回头询问马车里的寇季。
寇季淡淡的吩咐道:“将府上的旗子挂出去。”
马夫答应了一声,在马车车厢外面挂上了寇府的旗子。
那些在三清观门口排队的人,看到了寇府的马车,纷纷避让。
任由寇府马车蛮横的从队尾赶到了队头,然后长驱直入的进入到了三清观内。
三清观地方不大,占地不到五亩。
比起大相国寺、五岳观等庙宇,小的可怜。
以前观中仅有一个道人,三个童子。
清查天下庙宇的时候,清查到他们头上,发现他们不仅不像是其他庙宇一样富裕,反而穷的连饭也吃不起。
清查三清观的将士,不仅没能从三清观中查处什么财货,临走的时候反而还施舍了一些钱财,给他们师徒三人当饭钱。
师徒三人没害过人,也没有骗过百姓。
所以在清查天下庙宇期间,成功的躲过了一劫。
三清观以前十分贫寒。
直到何仙姑入住以后,三清观才逐渐的变得香火旺盛了起来。
寇季坐着马车到了三清观门口以后,被门口两个童子给拦下。
童子们十分知礼的告诉寇季,何仙姑在待客,让寇季稍等片刻。
然后寇季在后面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手一个,将两个小童子抱起,放在了闷墩上,十分无礼的闯进了三清观。
寇季走后,三清观外的人,纷纷出声喝斥寇季无礼。
三清观在何仙姑入住以后,修缮了几次,却并没有往奢华的方向发展,反倒弄的十分典雅。
在袅袅青烟中,欣赏一番三清观内典雅的景致,心中会平静不少,甚至还会有人生出出家的心思。
寇季是绝对不会被三清观内的景致所影响的,所以他闯进了三清观以后,直奔何仙姑待客之所。
何仙姑在一间雅堂内待客。
寇季临近雅堂,就听到了有人在抚琴。
声音婉转而清扬。
到了雅堂门口,就看到了何仙姑着一身白衣,坐在桌前,在抚琴。
在她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着一身华衣,坐在哪儿闭着眼,在细细的何仙姑抚琴。
赵祯说过,何仙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还真是没有骗人。
寇季虽然不懂古琴曲,但也能通过琴曲的声音,判断出对方琴艺的高低。
当然了,也只是判断一个大概。
具体高多少低多少,他也分辨不出。
但能分辨出高低就行。
至少听过何仙姑的琴曲声音,寇季可以判断出何仙姑的琴艺在高的档次中。
寇季没有听曲的心思,所以蛮横的闯进了雅堂内。
“你一个大老粗,居然懂得听琴?”
寇季入了雅堂,对着雅堂里坐着的中年出声道。
声音中充满了鄙夷。
中年缓缓睁开眼,回过头,瞥了寇季一眼。
“我虽然出身将门,但幼时也学过琴棋书画。谈不上精通,但也能品鉴一二。可不是你口中所谓的大老粗。”
何仙姑在寇季入门的时候,琴声略微乱了一丝,但立马恢复了之前的水准。
寇季听不出,但中年能听出,所以才睁开了眼。
寇季走到中年身边,缓缓坐下,十分坦诚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文邹邹了?难道是看上了她,想在她面前表现一下?”
中年脸色一黑,呵斥道:“庸俗!”
何仙姑琴声已经乱了。
并且抬起了头,瞪着眼,盯着寇季。
寇季没搭理何仙姑,而是对中年道:“看上了人家就看上了人家,掩饰什么。临来的时候,吕夷简那个老流氓还跟我说,说他也看上了她。
你觉得你抢得过吕夷简?”
中年脸色彻底黑了,“寇季,说话注意点分寸,不要唐突了佳人。”
寇季也不高兴了,“行了,给你几分面子,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往了在朝堂之上谁大谁小了。
见了我也不施礼,你信不信我明天就上书参你。”
中年气的直咬牙,却拿寇季无可奈何。
寇季继续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中年恼怒的道:“我可是添了一万贯香油钱的……”
寇季眉头一挑,目光在中年和何仙姑身上盘桓了一二。
中年脸色一变。
何仙姑琴声彻底乱了,她干脆放下了手,按住了琴弦,瞪向了寇季。
中年赶忙解释道:“何仙子收养了不少孤苦无依的幼童,那些幼童需要我布施,才能长大成人。”
“那你怎么不布施布施我呢?一出手就是一万贯,你是不是贪污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大方。”
寇季随口说道。
中年彻底恼了,“寇季,我李家钱财从何而来,你应该清楚,不要污蔑我。”
寇季打了个哈欠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李昭亮如今赚的都是干净钱。我就随口一说,你激动什么。
不过你一次性布施一万贯,如此大方,如此败家,你就不怕霸图公气的从墓里爬出来?”
李昭亮哼了一声,“我爹就算活着,也不会说什么的。更何况现在李家是我当家。”
寇季惊愕的道:“你确定你爹看到了你随随便便被人骗去了一万贯钱财,不会打死你?你武艺虽然不弱,可以霸图公的身手,把你吊起来打,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骗?!”
李昭亮微微皱起了眉头。
寇季坦言道:“自从汴京城里的烂泥人被清理了以后,汴京城内可就没有什么孤苦无依的幼童了。
你身为朝廷命官,又久居在汴京城内,你不会不知道此事。
汴京城内既然没有孤苦无依的幼童,那她那些幼童是哪儿来的?
偏的、偷的、拐的、抢的?”
李昭亮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何仙姑。
何仙姑气的站起了身,愤怒的瞪着寇季道:“贫道收养的那些幼童,皆是贫道一路上从永州赶来汴京城的路上救下的。
一个个皆有迹可循。
寇枢密不要平白污贫道清白。”
寇季笑呵呵的指着何仙姑,对李昭亮道:“你看,她恼怒的样子是不是比端庄的时候更吸引人?”
李昭亮一愣,仔细一瞧,还真是……
何仙姑气的浑身哆嗦。
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卖笑的吗?
“寇季,你够了!”
寇季闻言,哈哈一笑。
何仙姑怒目相向。
李昭亮目光突然在二人中间盘桓了一番。
心里暗叫。
前世的冤家?
如此的话,那我似乎就没必要待在此处了。
可惜了一位绝代佳人。
为了见她,李昭亮可是付出了近五万贯的钱财的。
这也是为何他能在三清观内听曲,其他人只能在三清观外等着的原因。
“寇枢密,何仙子,李某突然想起,府上还有一桩要事需要处置,就先告辞了。”
李昭亮起身,躬身一礼。
不等寇季和何仙姑开口,李昭亮就匆匆离开了雅堂。
何仙姑在李昭亮走后,瞪着寇季呵斥道:“寇季,你到底想怎样?”
何仙姑也算是修心养性之人,从入道以后,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怒了。
今日之所以对寇季动怒,真的没忍住。
寇季入了三清观以后,看她就像是看青楼里的清倌人似的,她怎么可能忍得住。
寇季缓缓摇了摇头,感慨道:“你如此心性,如此做派,还想渡我出家。我劝你还是早日还俗,找个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算了。
你若是能生他十个八个的,也算是对我大宋有功。
远比你修道要强不少。”
“欺人太甚!”
何仙姑轻喝一声,就动手。
寇季瞳孔微微一缩,他觉得何仙姑一个,应该能打他十个八个的。
他肯定不是何仙姑的对手。
他果断道:“何仙子,我今日到访,是有正事要谈。”
何仙姑闻言,暂时熄了动手的心,瞪着寇季道:“什么正事,难道你又想算计我道家?”
寇季脸色一正,道:“什么叫算计?我寇季是那种人吗?”
“呵……”
何仙姑嘲讽的一笑。
寇季干咳了一声,正色道:“我是来给你们出家人送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
何仙姑一愣,皱起了眉头,道:“你会那么好心?”
寇季坦然道:“我也是正直之人,朝廷此次清查天下庙宇,也只是针对出家人中的一些败类而已。
清正守法的出家人,朝廷可是一个也没有动。
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有地方落脚。”
何仙姑知道寇季说的是实话,可面对寇季,她不敢掉以轻心。
何仙姑警惕的盯着寇季道:“朝廷肯放过我们?”
寇季缓缓摇头,“放过你们不可能,但朝廷可以给你们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
何仙姑追问道:“什么机会?”
寇季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此前佛家献上了长寿法,被我焚毁。官家为此罚了我三年俸禄。
我借此推断出官家有修长寿法的心思。
为了避免官家年迈以后,因为我焚毁长寿法的问题找我麻烦,要我脑袋。
我就想官家提议,让天下间出家人再献长寿法。”
何仙姑一脸错愕的道:“皇帝居然舍得惩罚你?”
什么叫皇帝居然舍得惩罚我?!
寇季心中腹诽了一句,脸上带着一脸的悲苦道:“我等身为人臣,看似位高权重,其实不过是皇家的仆人罢了。
官家平日里跟我亲近,那是因为我对他有用。
一旦我对他失去了作用,他便再也不会亲近我。
伴君如伴虎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何仙姑警惕的盯着寇季,“可是前几日在寇府门口,你不是这么说的。”
寇季瞥了何仙姑一眼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身为执掌兵马的大臣,身边必然有官家的人盯着。一言一行都得慎之再慎。
如今到了三清观,脱离了官家的监视,才敢跟你坦诚相待。”
何仙姑依旧一脸警惕的盯着寇季,道:“贫道姑且相信了你话。你说官家让我出家人献上长寿之法,可是真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如果是假的,那我还干嘛来找你?”
何仙姑眯起了眼,盯着寇季沉默不语。
寇季坦言道:“好吧,我承认我有目的。为官家献上长寿之法,代表着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昔年道家先贤能入先帝法眼,就是因为献上了长生法之故。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才会在天下设立道官。
而今再献长寿之法,官家若是修出了什么成效,复立道官,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提议让出家人献上长寿之法。
官家便将此事交给了我。
你们出家人要借此再度崛起,是不是应该酬谢我一番。”
何仙姑听完了寇季话,冷哼一声道:“你觉得贫道有那么好骗吗?”
寇季脸上神情一僵,道:“好吧,我坦白。我们一起骗其他出家人,骗到的好处三七分,你三我七。
你若不答应,我就去找大相国寺的了然和尚,相信他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何仙姑眯了眯眼,哼道:“你果然不安好心。”
寇季撇撇嘴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何仙姑流露出了一丝犹豫,犹豫了几个呼吸,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盯着寇季道:“好!贫道可以答应你。”
寇季会心一笑,“痛快!那就这么说定了,随后就由你将此事传递给其他出家人。”
聊完了此事以后,寇季也没有在雅堂内多待。
他起身离开了雅堂。
出了雅堂,出了三清观,坐上了马车,在回汴京城的路上,寇季沉吟着嘀咕道:“性格差异如此大,是精神分裂,还是双胞胎?
我就说嘛……
正常人不可能懂那么多东西。
懂那么多东西的人,都不正常。”
在此之前,寇季见过何仙姑两次。
第一次,何仙姑给寇季的感觉是恬静淡雅,颇具出尘气息,而且十分自信,真的有几分高人模样。
第二次,何仙姑给寇季的感觉也很恬静淡雅,但身上的出尘气息并不浓烈,此外身上的自信也没有那么足。
第一次和第二次见的,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今日第三次详见。
寇季终于可以肯定,他前前后后三次,面对的是两个何仙姑。
一个怎么点都不着,一个就像是火药桶。
寇季觉得,他面对的何仙姑要么是精神分裂,要么就是双胞胎。
事实证明。
寇季猜的很准。
因为在寇季离开了三清观内的雅堂以后,有两道人影出现在了雅堂当中。
其中有一人跟何仙姑长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唯有气息不同。
另一人是一个年长的妇人,
“姐姐,师傅……”
此前在雅堂内抚琴的何仙姑,见到了她们二人以后,赶忙迎上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