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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诞稻草人     北颂txt下载     北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90章 本质上是因为穷!(今晚一更……)

    大宋守不住秘密的事情,王曾、李迪二人心里都很清楚,所以他们听到寇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再要求寇季把锻造新铁的法子献给朝廷。

    王曾重新把目光挪在了正在耕田的王云升身上,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铁料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回头回到了内庭,老夫会连同你祖父,还有李公,三人一起出具一份手书。

    届时,你只需要拿着手书,去三司库房里提铁料即可。”

    寇季沉吟道:“若是李谘阻拦呢?”

    王曾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淡淡的道:“那他这个三司使,就该换个人做。”

    王曾的话说的平淡,却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语气。

    寇季面带笑容的点点头。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特意的提出铁料的问题,就是为了让王曾、李迪、寇准三人出面,去压李谘。

    有他三人出手,只要以后的朝堂上不出现大的变故,李谘就永远也别想再截断瑞圣庄上的铁料买卖。

    寇季解决了心头的麻烦,想起了刚才王曾的话,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下,质问道:“为何朝廷不制定一些保守秘密的律法?”

    王曾瞥了寇季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李迪叹气道:“朝廷的禁令多不胜数,许多都跟性命有关,可该泄密的,仍旧在泄密,根本拦不住。你越是想护着的秘密,别人越是想窥探。”

    王曾看向寇季,补充道:“皇宫之中尚且没有秘密可言,你还指望其他?”

    寇季皱眉道:“兴许是因为惩罚不够狠?”

    李迪摇头道:“泄露皇宫的秘密,立斩决,还不狠吗?饶是如此,依然有许多不知死活的人,在不断的泄露皇宫的秘密。”

    寇季沉吟道:“宫里的秘密,大多是那些宦官泄露的,他们大多人无后,无需在乎性命,更不需要担心亲人被牵连,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可宫外的一些秘密,却跟宦官们无关。”

    王曾、李迪二人齐齐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寇季。

    李迪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寇季认真的道:“诸如床弩、重弩等军械的制作法子被泄露,可跟宦官没有关系。而是一些官员们,在著书立说的时候,为了确保著出的书的可信度,特地的赶到了各大衙门,亲自观摩,甚至亲自插手制作了那些床弩、重弩。

    然后回到府上以后,再把这些东西写到了书里,发卖出去。

    最后传的天下皆知。”

    王曾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朝廷那么多秘密被传扬出去,是因为那些官员著书立说的原由?”

    寇季摊开手,一脸愕然的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拿汴京城里最有名的哪一本《东京游记》来说,里面详细的描绘了汴京城内酒肆、脚店、青楼、教坊、学馆、衙门等等地方的位置。

    除此以外,还有各城门、各水门处驻兵的人数,换岗的时间,隶属的军司,十分详细。”

    “只不过是一本普通的游记……”

    “不不不……那不是一本普通的游记。”

    寇季盯着王曾、李迪二人,认真的道:“若是有一日,有贼人对汴京城有异心,就能借此摸清楚汴京城的兵力部署情况,找出汴京城内兵力的薄弱点……”

    王曾、李迪二人闻言,脸色有些难看。

    王曾、李迪二人依照寇季所说的细想了一下,发现贼人很容易借着《东京游记》发现汴京城里布防的虚实。

    可著书立说,已经成了满朝文武的一种扬名的习惯,也是满朝文武青史留名的一大途径。

    他们二人也时常著书立说。

    甚至,在他们书里,也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满朝文武,包括他们二人,从来没有人把著书立说,当成是一个泄密的事情。

    满朝文武在著书立说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他们著出的书籍,很有可能泄露大宋重要的秘密。

    若不是寇季刻意提起此事,王曾、李迪二人,恐怕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我大宋拥兵百万,拱卫京师的兵马有数十万,贼人哪有那么容易图谋京师的……”

    王曾冷哼了一声,说道。

    寇季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对着王曾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他没办法告诉王曾。

    比如,王曾眼中别人不容易图谋的京师,会在百年以后,被人攻破。

    整个京师,会沦为一片屠宰场。

    那些帝王勋贵的陵、墓,会被一一挖开,暴尸荒野。

    里面的金银财宝会被洗劫一空。

    棺椁会成为贼人们养马的食槽。

    ……

    王曾盯着寇季脸上的笑容多看了几眼,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他在寇季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些无奈。

    显然,寇季不太看好,大宋拥有的百万兵马。

    “老夫三人回头会商讨一下此事……此事你别参与,那些官员们闹起来,可不是你能对付的。”

    王曾皱着眉头,低声说了一句,不再搭理寇季。

    寇季也没有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此后,三人再也没有言语,一直注视着王云升赶着耕牛在耕田。

    由于出宫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时,所以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王云升只耕了四亩的田。

    当他大汗淋漓的驱着耕牛,拉着犁具到了赵祯身边,向赵祯报讯的时候。

    赵祯亲自扶起了施礼的王云升,并且用陈琳的拂尘,帮王云升弹掉了身上沾染上的泥土,又用汗巾,亲手帮王云升擦汗。

    王云升激动的拽着赵祯的手,大声哭嚎,说出了无数表忠心的话。

    “臣等为官家贺!”

    寇准领头,带着文武大臣们,齐齐向赵祯施礼。

    赵祯拉着王云升,对文武大臣们朗声道:“自从朕登基以来,收到的祥瑞,不计其数。但唯有王爱卿献上的祥瑞,才是真的祥瑞。

    在朕眼里,能利国利民的东西,才是算得上是祥瑞。

    那些奇珍异兽,献给了朕,只会摆在宫里、藏在内库内,与国无用,与百姓无用。

    算什么祥瑞?

    以后,朝野上下,需要以王爱卿为谏,多多献上与国、与民有用的东西。

    朕一定会不吝赏赐。”

    赵祯发表完了感慨。

    文武大臣们齐齐躬身应答了一声。

    赵祯又对寇准道:“寇太师,王爱卿,还有工部诸多官员,一起创出了这两种利国利民的祥瑞,当重赏。”

    寇准微微拱手,道:“老臣一定酌情重赏工部上下官员。”

    赵祯点点头,又道:“两种新犁具的推行,就有劳寇太师操心了。”

    寇准再次拱手,“老臣遵旨。”

    赵祯吩咐完了寇准,目光又落在了两种新的犁具上,幽幽的道:“陈琳……”

    “老奴在……”

    “这两种犁具,带回宫里,好生的照看,待到了明年祭祖的时候,朕要带着它们去太庙。”

    赵祯此话一出。

    在场的文武大臣们,一脸惊愕。

    寇准、李迪、王曾三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开口。

    但有人忍不住,走了出来,对赵祯拱手道:“官家……此举不妥……”

    赵祯瞥向他,淡淡的道:“如此利国利民的利器,诞生在了朕的手里,朕难道不应该告知祖宗吗?”

    那人拱手道:“官家,新的两种犁具固然好……但还不足以进太庙……”

    赵祯眉头微微一挑,沉声道:“朕若是非要带它们进入太庙呢?”

    那人正色道:“官家若是硬要带它们进太庙,臣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此举传出去以后,难免会被天下间的百姓诟病。

    为了官家的圣名,臣还是希望官家不要带它们进太庙。”

    赵祯闻言,背负双手,淡淡的一笑道:“朕尚未亲政,有何圣名?就算是有,那百姓们也会看在朕年幼的份上,不予朕计较。”

    文武大臣们闻言,愣愣的抬起头,盯着赵祯。

    不等有人再开口,赵祯甩了甩袖子,迈步上了龙撵,吩咐了一声,“回宫……”

    御龙直护卫着赵祯,往汴京城内走去。

    文武大臣们却留在原地,一脸的愕然。

    “官家……”

    “挺好……”

    “怎么会挺好的?官家不听我等劝诫,将来必定会惹出大祸。”

    “哼!官家若是事事都听你们的,那还是官家吗?”

    “……”

    文武大臣们对赵祯表现出来的‘叛逆’反应不一。

    有人觉得不妥。

    有人却觉得,帝王就该如此。

    王曾、李迪二人皱着眉头,侧头看见了寇季满脸笑意,王曾沉声问道:“看你的反应,似乎很喜欢看见官家现在这个样子?”

    寇季淡然笑道:“官家现在这样,不好吗?”

    李迪客观的评价道:“有好,也有坏……”

    李迪并没有细说。

    但是寇季、王曾二人皆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赵祯若是虚心纳谏,那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味的听满朝文武的,缺了决断的力量,那很容易被奸人蒙蔽。

    赵祯有了主见,也是一件好事,以后遇事自然不会被人蒙蔽,必然会有自己的主张。但若是一意孤行的去做某些与国无益的事情,反而会成为国朝的祸端。

    寇季轻笑道:“我希望官家有点主见……有主见的官家,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没有主见的官家,恐怕会沦为……”

    寇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王曾瞪起了眼,喝斥道:“禁声!官家岂是你我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的?”

    寇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王曾撇撇嘴,冷哼道:“老夫三人也不是那种贪恋权位的人,更不是那种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里的人。”

    王曾此话一出,寇季就知道王曾误会了。

    很明显,他刚才那句话,让王曾错误的以为,他在暗中指责王曾三人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

    所以王曾才出声解释。

    寇季摇头一笑,也没去澄清这个误会。

    李迪长叹了一声,道:“此事就不要再提了……说一说官家要把两种新的犁具带进太庙的事情。”

    寇季沉吟道:“我觉得官家此举不错。官家若是把新的犁具带进了太庙,天下间有手艺的人,知道了此事以后,必定会纷纷献上自己手里的技艺。

    到时候,说不定能发现很多利国利民的东西。”

    王曾盯着寇季,质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李迪也看向了寇季。

    寇季摇头一笑道:“我献上犁具,只是为了打破三司封锁瑞圣庄上的锻铁作坊铁料的困境,可从没有想过其他的。

    而且,官家刚才说要带着新的犁具去太庙,明显是临时起意,跟我无关。”

    王曾哼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言。

    算是相信了寇季的话。

    李迪盯着寇季感慨道:“小子,你可知道,楚王好细腰,宫娥皆饿死……官家此举若是传到了民间,民间的百姓们,恐怕会纷纷去学手艺。

    届时,许许多多杂七杂八的手艺,就会献进宫。

    与国有用的恐怕没几个。

    朝廷为此,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财力。”

    王曾在一旁补充道:“更重要的是,一些家贫的读书的苗子,说不定会被家人逼着,放弃读书,去学手艺。”

    寇季侧目看着二人,愣愣的道:“官家只是重视了一下匠人和匠人的技艺而已,又没有拔高匠人们的地位。最大的坏处就是,很有可能会涌现出一批哗众取宠的人。

    但真正有本事的人,也会脱颖而出,为国为民出力。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

    王曾、李迪二人刚要张口反驳,就听寇季继续道:“朝廷若是不愿意派遣官员安置那些前来汴京城的匠人,完全可以交给我工部。

    我工部可以不花朝廷一分一毫,把那些匠人们安置的妥妥当当。

    至于那些家中贫寒的读书的苗子,会不会被家人逼着去学手艺,那跟官家可没关系。

    官家只是重视了一下匠人,又没有拔高匠人们的地位,也没有说给匠人们授官。

    他们要是真的创出了利国利民的东西,官家赏赐一些钱财而已。

    那比得上读书、科举?

    那些家中贫寒的读书人,家中真的有心供他读书,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

    家中半途让他们放弃读书,去学手艺,恐怕跟官家重视匠人无关。

    而是他们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供给他们读书。

    纵然没有官家重视匠人这件事,他们家中的人也会让他们去种田、又或者谋一些差事去做。”

    寇季说完这一席话,瞥向了脸色有些不好看的王曾、李迪二人一眼,幽幽的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本质上是因为穷,跟官家可没有多少关系……”

第0391章 有没有人问过他们?(今晚一更,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王曾、李迪二人被怼的有些说不出话。

    王曾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甩着袖子离开了皇庄。

    李迪盯着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还真会替官家辩解……”

    寇季笑眯眯的道:“食君之禄,为君解忧……”

    李迪瞪起眼,假装恼怒的道:“小心变成了一个谗臣……”

    寇季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笑眯眯的道:“您觉得小子会吗?”

    李迪闻言,脸上恼怒的神色有些绷不住,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寇季。

    寇季性情如何,李迪很了解。

    寇季偶尔会进谗言,忽悠着官家赵祯依照着他的心思做事。

    但寇季却从没有借着进谗言,为自己牟利。

    反而会借着进谗言的机会,努力的为朝廷、为百姓做事。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寇季绝不会成为一个谗臣。

    至于他向官家进谗言的事情,完全可以当成是一种处事的智慧看待。

    很多时候,良臣、谗臣,仅仅在一念之间。

    借着进谗言,帮着朝廷牟利,帮着百姓牟利,那就是良臣。

    借着进谗言,为自己牟利,那就是谗臣。

    看似在过程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可是在初心、以及结果上,却有很大的差别。

    虽然知道寇季不可能变成一个谗臣,但李迪还是忍不住敲打了他两句。

    “你小子今日说的那些话,有很多牵连甚广,你不易插手。老夫三人回头会仔细商讨一番,等有了结论,再派人知会你。

    你就不要乱出风头,也别当什么出头鸟。”

    李迪看似在敲打寇季,其实也是在提醒寇季,让他收敛一下锋芒。

    工部今日献上了两种新的犁具,得到了官家赵祯的认可,并且还得到了入太庙的机会。

    可以说是风头无两。

    越是这个时候,工部越应该低调。

    工部主官寇季,更应该低调。

    唯有如此,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员,才能借着献上祥瑞的功劳,占尽便宜。

    若是高调行事,反而会被盯上。

    文武大臣们会用在鸡蛋里挑骨头的手段,给工部官员们找一堆麻烦,弹劾工部官员们,杀一杀工部的威风。

    朝堂上喜欢干这种事的官员不知凡几。

    吏部尚书王钦若,就是其中佼佼者。

    寇季自然听的出李迪话里的深意,他对李迪深深一礼,“您的教诲,小子记在心上了。”

    李迪闻言,抚摸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陪着老夫一起乘车回城,到老夫府上去坐坐,老夫还有一些话要跟你细说。”

    寇季略微挑起了眉头,疑惑的道:“坐轿不好吗?”

    李迪揪着胡须,幽幽的道:“最近一段日子,不适合坐轿……”

    寇季狐疑的看向李迪。

    李迪背负双手,叹气道:“上车说……”

    寇季点点头,跟着李迪上了马车。

    刚坐定。

    就听李迪吧嗒着嘴道:“近些日子,有朝臣弹劾朝中官员坐轿的事情……”

    寇季沉吟了一下,疑问道:“以人为畜?”

    李迪略微愣了一下,意外的道:“你居然知道此事?”

    寇季点头道:“此事在太宗年间,有人提及,只是太宗并没有理会。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有人提及此事,先帝下旨,大宋境内,非官身,不得乘轿。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怎么,又有人提及此事?”

    李迪缓缓点头,叹气道:“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这些人似乎不知道满足。剥夺了百姓们乘着轿的权力以后,连官员们乘轿的权力也要剥夺。”

    顿了顿,李迪看向寇季,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有好也有坏……”

    “哦?”

    李迪捏着胡须,略显惊奇的看着寇季。

    “怎么讲?”

    寇季坦言道:“此举的好处就是,废除了官员乘轿以后,我大宋百姓都会挺起腰板做人,不会再被当成牛马看待。

    但是坏处却也很明显。”

    李迪闻言,盯着寇季质问道:“什么坏处?老夫看到的那些奏折里,处处罗列的皆是好处。老夫认真审阅了一番他们的奏折以后,发现他们说的皆有理,并没有什么坏处。”

    寇季失笑道:“他们想要朝廷废除官员乘轿,自然不会讲出此举的坏处。”

    李迪微微眯起眼,沉吟道:“可老夫也没有发现此举有什么大的坏处。唯一的坏处就是,废除了乘轿以后,老夫这些老臣以后要外出,恐怕要困难一些。

    但这也仅仅是老夫等人承担了坏处,并没有牵连到太多人。”

    寇季摇头笑道:“那您可就错了。”

    李迪盯着寇季,目光中充满了询问的神色,却没有说话。

    寇季感慨道:“朝廷若是真的顺应了他们的心思,废除了乘轿。能得到好处的,恐怕只有那些上书的官员。他们会借此,揽足了名利。

    可事实上呢?

    朝廷废除了乘轿以后,大宋上上下下就真的没有以人为畜的事情了?”

    寇季摇着头,自问自答道:“恐怕不能……”

    寇季盯着李迪,继续说道:“朝廷真要是废除了乘轿,除了那些上书的人获利以外,其余人,皆是受害者。似您、我祖父、王公等一众老臣,若是没了轿子驱使,出行的时候就只能借助车马。

    可您几位已经上了年纪,若是出门公干,乘坐车马,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地方以后,不等办差,自己先病倒了。

    到时候哪还有力气办差?

    您几位处理的政务,皆是关乎到数万万人性命的大事,仅仅为了怜悯几个轿夫,耽误了数万万人性命的大事,明显有些得不偿失。

    朝廷废除了乘轿,对那些轿夫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个上书的朝臣们,只看到了其他朝臣们把轿夫当成牛马驱使,可却没看到,正是因为有其他朝臣们把轿夫当作牛马驱使,才给了他们一份生计。

    让他们借此养活了一家又一家人。

    能做轿夫的,手上皆有一些力气,抬轿子也有一些绝活。

    似健步如飞,轿中杯盏里水波不兴的绝活,更是花费了很长时间练就的。

    有些人可能要花十几年,才能练就这么一手绝活。

    若是朝廷废除了乘轿,他们练就的绝活,也将无用武之地。

    同时也会失去生计。

    没了生计,让他们怎么活?

    让他们一家家的老弱妇孺怎么活?

    去码头上抗大包?

    还是去城外种田?

    汴京城抬轿的轿夫,数以万计。

    他们若是涌进了码头,码头上的那些苦力能答应?

    到时候,恐怕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血斗。

    城外的良田,皆是有主之物。

    您觉得,谁会大发善心,把自己的良田让出来给他们耕种?”

    李迪听完寇季的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寇季知道,他的话,李迪听进去了,所以又幽幽的说了一句,“那些个朝臣们在上书的时候,有没有问过那些抬轿的轿夫们,他们是怎么想的?”

    李迪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寇季一脸愕然。

    不明白李迪为何会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他不过说了一句很寻常的话而已。

    李迪盯着寇季看了许久,看的寇季头皮发麻,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小子,你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跟你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相上下。”

    寇季眨了眨眼,干巴巴笑道:“小子可从没说过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话。”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寇季只在范仲淹这个原作者面前讲过,跟其他人可没讲过。

    李迪猛然说出这句话……

    寇季觉得,范仲淹那厮,八成把自己出卖了。

    果然。

    李迪听到了寇季否认的话以后,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可别忘了,范仲淹如今是老夫的属官。你说的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很大,他把这句话写成了书卷,挂在正堂上,时时刻刻用来警醒自己。

    老夫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谎言被拆穿。

    寇季只能硬着头皮,干笑道:“小子也是年幼的时候,从一个老者口中听来的。”

    李迪似笑非笑的盯着寇季道:“那……那位老者,还真是一位贤才……”

    寇季毫不犹豫的点头。

    李迪却没有再揭穿他的谎言。

    李迪可是旁敲侧击的问过寇准,华州有什么大儒……

    寇准的回答很简单,华州没什么大儒,也没有什么辞仕的高官隐居于华州。

    那么,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不可能出自于旁人之口。

    九成九是寇季说的。

    寇季为了征服范仲淹,搬出了范仲淹的名言。

    却忘记了,相应的名言,也得有相应的地位、相应的学识为基础,才能说得出来。

    华州没什么大儒,也没有辞仕的高官隐居。

    怎么可能有人张口‘天下忧’,闭口‘天下乐’的。

    纵然有一些遗贤,也只会以田园为魂,以山川为魄,以民间百态为骨。

    而不是以天下。

    “回府……”

    寇季的话,对李迪有振聋发聩的作用。

    李迪现在满脑子都是寇季那句‘他们想要什么’。

    哪还有闲心思拽住寇季刨根问底。

    历来掌权者理政,皆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在理政。

    掌权者们对待百姓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我觉得你需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我觉得什么是为你好,就该这么做……

    纵然掌权者不知道百姓们想要什么,也不会去询问百姓们的意思,而是自己在哪里暗自揣测。

    从没有人去问一问百姓,他们想要什么。

    那些整日里锦衣玉食的朝臣们,见到了轿夫们抬轿子的时候很累,像是牛马一样累,便上书朝廷,让朝廷废除乘轿。

    他们却没有问过那些轿夫们,需不需要朝廷废除乘轿。

    “应该有近九成的轿夫,不会答应朝廷废除乘轿的……”

    李迪心里叹息了一声。

    李迪可不是那些不了解民间疾苦的人。

    李迪祖上为了躲避五代的战乱,先后移居数次,祖上的家财也因此耗费一空,直到李迪出生后不久,才定居下来。

    那个时候李家并不富裕,李迪跟着父母也吃了不少苦,见识过许多民间疾苦。

    所以他很了解百姓们的心思。

    人的先活着,才有资格去追求尊严。

    若是活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尊严?

    ……

    李府的马夫驱车,到了汴京城内的州桥上。

    沉默了一路的李迪,突然让马夫停下了马车,对寇季道:“你下车自行回府吧。”

    寇季愕然的看向李迪,“您不是说要请小子到府上去吗?”

    李迪瞥了寇季一眼,不咸不淡的道:“老夫刚刚想起,府上的粮食不多,请你到了府上,必然要请你吃喝一番。你多吃一口,老夫的孙儿孙女就得饿肚子。

    为了老夫的孙儿孙女,你就回府去吃吧。

    等老夫什么时候富裕了,再请你过府。”

    寇季一脸惊愕的盯着李迪。

    李迪却强硬的请他下了马车。

    直到李迪的马车消失在了州桥旁边街道的尽头,寇季也没缓过神。

    一个年薪数万贯的宰相,府上居然没有粮食?

    怕客人吃多了,孙子孙女没的吃,愣是把客人半路赶回家,这话说出去,谁敢信?

    寇季在州桥上愣了许久许久。

    直到州桥下过大船的时候,船老大们喊出的震天响的号子声传来的时候,才把他惊醒。

    他望着李迪离开的地方,哭笑不得的道:“这老倌,心变黑了……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寇季晃了晃头。

    迈着步子往府上走去。

    走了两步。

    觉得心里不痛快,跺了跺脚道:“赶明,我让寇忠拉几十车粮食去你府门口,给那些乞丐们派粥喝,看你羞臊不羞臊……”

    “气死我了……”

    “我寇季自入汴京城一来,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

    “……”

    “不报复,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

    “……”

    寇季怀着满腔的恶意,气哼哼的回到了府上。

    进门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宫里前来传旨的宦官。

第0392章 索贿?!

    宦官年龄不大,十七八岁左右,三角眼,面白无须,顶着个纱帽,一身皂衣,看人的时候,弓着腰,笑眯眯的。

    “寇工部,咱家是奉了内庭旨意,前来向您传旨的。”

    寇季脚下一顿,立在了门口,略微有些意外的道:“内庭的旨意?”

    宦官笑着点头道:“寇工部掌管的工部,今日献上了祥瑞,朝廷有赏赐,工部上上下下官员,晋升一级,赐钱财百万。”

    说话间,宦官从袖口取出了一份黄卷,双手捧过了头顶。

    寇季脸色一正,对着黄卷躬身一礼,从宦官手里接过了黄卷。

    如此不太正式的传旨方式,寇季到也没觉得惊奇。

    朝廷晋升朝臣们虚衔,又不愿意大肆声张的时候,大抵都是如此。

    寇季将黄卷拿在了手里,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城外李迪告诫他的话,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老倌虽然心黑,可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心性,他倒是摸的清楚……”

    工部献上了两种犁具,朝廷不仅没有大肆声张的赏赐,还赐下了一些虚衔,加了一点俸禄,敷衍了事,八成跟那些眼红工部功劳的朝臣有关。

    想必是那些跟着赵祯、寇准等人回宫的朝臣们,在回宫的路上说了些什么。

    寇季翻开了黄卷一瞧,果然如他想的那般。

    他的虚衔,加了一级,得了百万钱的赏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内容。

    寇季收起了黄卷,撇撇嘴,心里嘲讽的笑了一声。

    “虚衔也有加到头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之后工部再献上了祥瑞,朝廷拿什么赏赐……”

    寇季手里利国利民的手艺无数,就算朝廷用这种敷衍了事的方式赏赐他,他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把虚衔叠到最高处……

    当然了,就算寇季以后献上了诸多祥瑞,朝廷也不可能允许他把虚衔叠到最高处。

    或许最开始会加官,到最后很有可能就只剩下了单纯的钱财赏赐。

    但无论是虚衔,还是钱财,寇季都不太在乎。

    寇季收起了黄卷,见那宦官还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便疑问道:“公公还有何要事?”

    宦官盯着寇季,笑眯眯的道:“寇工部,咱家辛辛苦苦的替官家跑了一趟,也不能白跑是吧?”

    寇季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的盯着宦官。

    一个小小的宦官,向他索贿?

    是嫌命长?

    还是别有用意?

    宦官也是第一次索贿,看到了寇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后,心里难免有些慌张,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的道:“寇工部,咱家就算去了曹枢密府上传旨,曹枢密也不会让咱家白跑的。”

    宦官觉得,曹利用的官阶、身份远比寇季高。

    曹利用尚且要主动送上钱财贿赂他,他问寇季要一些贿赂,也不算什么。

    寇季听到宦官的话,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思量了一会儿,回头吩咐了一声府门口的仆人,让他回府拿了一些钱财,递给了宦官。

    寇季出手很大方,一出手就是五片金叶子。

    宦官拿着金叶子,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

    “寇工部果然非常人,出手不同反响……郭都知如今去曹府,也得不到这么厚的赏赐。”

    宦官拿了重赏,嘴自然变的甜了许多,一些宫里宦官之间流传的辛密,也毫不忌讳的往出说。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宦官的话,寇季一字不差的记在了心间。

    送走了宦官以后,寇季在暗自思量宦官的话。

    门口的门子在宦官走了以后,有些不乐意的盯着宦官离开的地方啐了一口。

    “小少爷,一个没卵子的东西,也敢公然向您索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换做是老爷,肯定让人把他丢出去,您居然还给他钱财……”

    寇季正在思索宦官的话,突然被门子的叫喊声打断,略有些不乐意的看向门子,疑问道:“你是觉得我不应该怎么做咯?”

    门子一愣,赶忙赔礼道:“小人哪敢……”

    顿了顿,门子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小人只是觉得,以您的身份,以老爷的地位,您犯不着在一个没卵子的东西面前低头。”

    寇季哼哼了两声,“谁说我低头了?我只是觉得他可以会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所以才顺着他的心思行事。

    事实证明,我花的那些钱很值,他给我提供的消息,远超过了我赏给他的那些钱财。”

    门子垂下头,低声道:“可是此事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您好欺负……”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一个死人计较?”

    门子愕然的仰起头,盯着寇季,“死……死人……”

    “不然呢?给他的那些钱财,刚好够他买一副上好的棺木。”

    寇季没好气的说完这话,不再多做解释,背负双手进了府门。

    门子等寇季进府以后,过了许久才回过神,然后略显激动的跺了跺,道:“我就知道……小少爷绝对不是受气的人。”

    旋即。

    门子盯着宦官离开的地方,哼哼道:“我寇府的钱财,可没那么好敲诈的。那了我寇府的钱,就得拿命还。”

    门子的心思,寇季懒得猜。

    寇季在回府的路上,通过宦官的话,分析出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太后刘娥似乎在自囚以后,并不安分。

    似乎派遣过郭槐,不止一次的去过曹利用府上。

    太后刘娥要借着曹利用谋划什么,寇季仅凭着宦官那一点点消息,还分析不出来。

    但郭槐似乎在帮太后刘娥办差的时候,并不安分。

    应该多次向曹利用索过贿。

    曹利用身为太后刘娥的心腹,被太后刘娥的另一个心腹索贿,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他没办法去惩治郭槐,也没办法请赵祯、寇准二人帮他做主。

    他是太后刘娥的人,几乎成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太后刘娥的人欺负太后刘娥的人,在赵祯、寇准等人眼里,那属于窝里斗。

    寇准等人巴不得看到刘娥的人斗的你死我活的,又怎么可能出手去帮太后刘娥的人主持公道?

    难怪寇季近一些日子见到曹利用的时候,曹利用总是愁眉不展,精神萎靡的。

    敢情近一些日子,曹利用一直处在被郭槐压榨的状态。

    “就是不知道,曹利用在郭槐的压榨下,能支撑多久才会反抗……”

    寇季随口感叹了一句,便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太后刘娥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事情,更值得他关注。

    寇季到了四君园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去。

    而是派遣内府的管事,去找来了倒泔水的福伯。

    福伯弓着腰,晃晃悠悠的到了四君园门口,对寇季躬身一礼,直言道:“寇工部打算找小人传话?”

    寇季对福伯的身份知道的清清楚楚,福伯在寇季面前自然不需要掩饰。

    往日里。

    寇季需要私底下向宫里传话的时候,就会找上福伯。

    如今寇季再次找上了福伯,福伯自然知道,寇季是找他传话。

    寇季沉吟着点点头,道:“帮我传一句话给陈琳……”

    “陈公?”

    福伯略微愣了一下。

    寇季挑眉道:“有问题?”

    福伯苍老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低声道:“小人只是惊叹了一下,您平日里可是很少跟陈公传话……”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你回去告诉陈琳,今日到寇府传旨的人,向我索贿了,我也给了。”

    寇季伸出了一个巴掌,略显夸张的道:“五片金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福伯浑浊的眼睛,微微一清,脸上笑容不变的道:“居然有人敢向太师府的人索贿,小人也是涨见识了……”

    福伯以前也是宫里的人,知道宫里那些宦官们仗着背后有天家撑腰,出门公干的时候,异常贪婪。

    只是宦官们贪婪归贪婪,却知道分寸。

    什么人的钱能贪,什么人的钱不能贪,那都的心里有数。

    似寇府这种门庭,似寇准、寇季祖孙二人的权柄,以及祖孙二人在官家心里的重要程度,他们的钱财,是万万不能贪的。

    纵然寇准、寇季祖孙二人主动送上钱行贿,宦官们也得思量一二,看能不能拿得起,更别提索贿了。

    寇准在宫里耍威风的时候,杖毙的宦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居然还有人不长记性,到他的府邸上索贿,真是愚不可及。

    寇季感慨道:“我也涨见识了……此人应该是陈琳所管束的人,却知道一些郭槐的辛密……滋滋滋……”

    寇季的话点到即止。

    福伯听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躬身一礼。

    “寇工部若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小人先行告退。”

    宫里那么多宦官,偶尔出一两个愚不可及、不知死活的人,也属正常。

    毕竟,宦官们打从切掉了子孙根以后,心性就变得跟人不一样,总有一些心性偏激的宦官,做出一些蠢到不堪入目的事情。

    福伯也能理解,也能冷静的对待。

    但陈琳身边的人,跟郭槐走的太近,那福伯就冷静不了了。

    寇季见福伯急着离开,也没有阻拦。

    微微摇了摇头。

    福伯再次施礼,匆匆离开了寇府。

    寇季望着福伯离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若是他所料不差的话,刚才在府门口问他索贿的那个宦官,肯定会死的很惨。

    那个宦官若只是贪财,陈琳或许不会对他怎样。

    可那个宦官跟郭槐走得太近。

    那陈琳就容不下他。

    寇季随手坑死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四君园内,陪着向嫣吃了一餐饭,又在园子里聊了一会儿。

    到了晚上的时候,等向嫣睡下。

    他重新起身,到了书房,派人找来了寇忠。

    寇忠到了寇季的书房以后,躬身道:“老仆见过小少爷,不知道小少爷深夜召老仆过来,有何要事?”

    寇季略显深沉的道:“府上能用的人有多少?”

    寇忠微微一愣,疑问道:“小少爷说的可是府上负责打听消息的人?”

    寇季深夜召见他来书房,很明显要吩咐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需要那些见不得的人的人去做。

    寇季沉吟着点点头。

    寇忠拱手道:“府上负责打听消息的人不多,小少爷需要打听的消息,牵连不广的话,倒是可以一用。若是牵连过大的话,小少爷还得从朱府借人才行。”

    寇季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寇忠见此,赶忙解释道:“老爷一直身居高位,皇城司的消息,随意取用,所以就没养太多的耳朵。”

    寇季沉吟的点点头,“我需要打听的消息,牵连倒是不广,但是对方身份高贵,需要十分隐秘才行。府上的人既然很少出去打听消息,那么应该都是生脸;但是勉强能一用。

    先让府上的人去打听一番,若是府上的人不行,我再去找朱能借人。”

    寇忠点点头,拱手道:“请小少爷吩咐。”

    寇季沉声道:“我需要你派人密切的打听太后、刘美、郭槐三人近些日子在做什么,他们跟什么人来往,去过什么地方,必须给我查清楚。”

    “太后?”

    寇忠愕然的瞪起眼。

    寇季郑重的点头。

    寇忠暗惊道:“太后莫非有起复之举?”

    寇季沉吟道:“暂时还不确定,但是太后起复之心一直没有熄灭过,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寇忠重重的点头,“老仆明白。”

    顿了顿,寇忠看向寇季问道:“那此事要不要告诉老爷?”

    寇季摇头道:“暂时不要告诉我祖父。”

    寇季仔细思量过。

    觉得。

    寇准还是不要知道此事为好。

    以寇准的身份,若是刻意的去关注太后刘娥的话,反而会被人当成别有二心。

    不仅会引人怀疑,还会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还是他自己暗中调查,比较妥当。

    寇忠思量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寇季的心意,当即拱手道:“老仆明白,老仆这就派人去打听消息。”

    寇季提醒道:“切记!一定要隐蔽!纵然打探不到消息,也不能让人发现是咱们府上在打探太后等人的消息。”

第0393章 平凡而伟大

    打探宫围里的消息,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好明目张胆。

    特别是寇准如今坐在总摄国政的位置上,寇府的人要是出去打探宫围里的消息,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寇准、寇季祖孙二人在为谋反做准备。

    寇季可没有造反的打算,寇准也没有造反的心思。

    所以还是不要给人错误的信号比较好。

    不然,一些心怀热忱的人,若是跳出来,热切的推着他们祖孙上位,那可就不妙了……

    寇季吩咐了寇忠派人去盯着太后刘娥、刘美、郭槐等人的动向,也就不需要时时刻刻把此事挂在心上。

    寇忠退出了书房以后。

    寇季就回房睡下。

    翌日。

    寇季穿戴上了官服,前往了工部衙门。

    一进衙门,就看到了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员、小吏,喜气洋洋的。

    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员,借着工部向朝廷进献新的犁具,晋升了一级,自然高兴。

    王云升获得的好处最大。

    虽然官爵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身上却多了一个敷文阁侍制的头衔。

    敷文阁侍制虽然是虚衔,但却是虚衔里面含金量最高的。

    敷文阁侍制再往上,就是敷文阁直学士。

    再往上,就是敷文阁大学士。

    似乎这一类的头衔,那都是授给学识渊博的朝臣的。

    王云升一个举荐出身的人,混到敷文阁侍制的头衔,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小瞧他这个举荐出身的人了,也没人再敢借着他是举荐出身的事情打压他。

    若不是王云升年龄太大,说不定还能借着敷文阁侍制的头衔,继续往上混,最后混入到内庭当中。

    说不定还能打破朝堂上‘非进士不入内庭’的不成文的规矩。

    工部的小吏们,虽然在这一次朝廷的赏赐中,没有得到地位上的晋升,但是却得到了不少钱财上的赏赐。

    他们自然也开心。

    寇季刚跨进了衙门的正堂,王云升就看到了他。

    王云升一脸热切的快步迎到了寇季身前,深深一礼,“下官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上官提携,请受下官一拜。”

    工部上上下下的属官,也纷纷上前,拱手就拜。

    之前他们还担心,在寇季面前晃荡,被寇季找麻烦给踢出朝廷。

    如今他们担心的事情不仅没发生,反而借着寇季的手段,升了官,他们自然不会再避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不必多礼……尔等兢兢业业的依照本官的吩咐做事,本官有了好处,自然想着尔等。须知,本官当年在提刑……吏部……”

    寇季一连提了两个衙门,发现这两个衙门的官员貌似被自己折腾的有点惨,不好拿出来鼓励工部官员,就打哈哈道:“总之,本官从不亏待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帮本官做事的人。”

    工部属官们听到了寇季的话,神色各异。

    齐齐拱手。

    众口一词。

    “下官必定忠心耿耿,替上官办差……”

    寇季见此,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他知道,工部属官们误会他了。

    他想激励工部属官,却说错了话,被工部属官们当成了敲打。

    误会了也就误会了。

    寇季也没多做解释,敲打一番,让他们戒骄戒躁,继续兢兢业业的办差。

    寇季等到工部属官们拱手过后,正色道:“本官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差事吩咐尔等。我工部献上的两种新的犁具,经过内庭商议,准备推行到整个大宋。

    内庭希望我们工部尽快的把新的犁具送到百姓手里,但春耕降至,留给我们工部的时间不多。

    所以本官决议,让尔等会同瑞圣庄锻铁作坊的人手、一字交子铺的人手,联手推行两种新的犁具。

    尔等需要走一趟各路安抚司衙门,会同各府、各州、各县的工曹,尽快的把新犁具的锻造方法,推行出去。

    新的犁具,除了一些特殊的地方以外,大部分皆是木制。

    尔等到了地方以后,可以让地方衙门,着手赶制犁具的部件。

    等到瑞圣庄锻铁作坊的犁头等部件送到以后,可以立马安上使用。

    务必赶在春耕之间,把新犁具,发放到百姓们手里。”

    “下官遵命……”

    工部属官们齐齐答应了一声。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王云升听到了寇季开始谈正是,立马进入到了状态中,在答应了寇季的吩咐以后,立马开口询问道:“上官,不知道朝廷是打算无偿将新犁具送给百姓,还是有偿的送给百姓。”

    工部属官们闻言,齐齐看向寇季,等待着寇季的答案。

    显然。

    他们也很关心这件事。

    寇季目光落在了王云升身上,道:“自然是有偿……”

    王云升等人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

    朝廷若是把新的犁具卖给百姓,那新的犁具在春耕之前,肯定送不到百姓手里。

    首先,新的犁具,是新产物。

    在它还没有在民间传开好口碑之前,百姓们很难第一时间认可它。

    更别提让百姓们用它。

    九成九的百姓们,还会采用原有的犁具。

    百姓们可不会拿自己一年的营收做赌注。

    其次。

    但凡朝廷下发的有偿的东西,传到各地以后,总会变味。

    层层剥削下,新的犁具展现在百姓们面前的时候,只怕会是一个天价。

    百姓们只能对它望而却步。

    但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员,有他们的考虑。

    寇季也有自己的考虑。

    无论是朝廷,还是寇季自己,都有足够的能力,向大宋的百姓免费赠送新的犁具。

    可无论是朝廷,还是寇季自己,都没想过这个做。

    无偿的把新的犁具送给百姓,固然会让新的犁具尽快的出现在百姓们手里,尽快的出现在田间地头。

    可无偿的东西,百姓们总是不会去珍惜。

    甚至还会因为分发新的犁具的时候出现的多吃多占的问题,产生口角、争斗,还会对朝廷产生怨言。

    以后朝廷再要推行什么好的东西,若是不免费赠送的话,还会引起民怨。

    朝廷的推行的善政,说不定就变成了恶政。

    唯有让百姓们出了钱,出了少量的钱。

    他们才会珍惜新的犁具,同时在享受了新的犁具带来的便利以后,会生出占了朝廷便宜的心思。

    以后朝廷再推行什么好东西,他们会抢着要。

    寇季需要推出的东西有很多,自然不能在第一步,就给自己制造出麻烦。

    所以推行新的犁具,必须收钱。

    寇季面对王云升等人难看的脸色,笑道:“诸位担心什么,本官心里清楚。不过,本官可以告诉诸位,此次推广新的犁具,绝不会出现诸位担心的事情。

    新的犁具的价格,本官会让朝廷下发邸报,张贴到大宋各处。

    举国上下,统一价格。

    谁敢在价格上做手脚,藏都藏不住。

    届时,本官还会请刑部、皇城司,一起监督。”

    顿了顿,寇季笑容略显狰狞的道:“除非是自己找死,不然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手脚。”

    王云升等人听到寇季这话,齐齐松了一口气。

    寇季继续道:“除此之外,为了防止那些贫寒的百姓买不起新的犁具,本官将会让一字交子铺在各府、各州、各县设立临时的铺子,专门发卖、租借新的犁具。”

    王云升等人闻言,齐齐拱手。

    “还是上官想的周到。上官数管齐下,必然能尽快将新的犁具,送到百姓们手中。下官等人愿意遵从上官驱使,为上官奔波……”

    有了寇季给的定心丸,王云升等人也不再担心新的犁具推行的问题。

    当即。

    寇季带着他们到了正堂内的桌前,开始给他们分派政务。

    工部的属官虽多,可是要分派到各路,却显得有些不够。

    所以寇季需要妥善安排一下,他们所要去的地方。

    依照他们各人的能力,以及他们所熟悉的地方分派完了以后。

    寇季给他们每人发了数张两种新的犁具的做法,又差遣人去三司领取了他们外出公干所需要的花费,送他们离开了汴京城。

    王云升陪着寇季将工部上上下下的属官送出了汴京城以后,坐在马车上,疑惑的问寇季,“上官,您是不是对他们太过优厚,他们外出公干,也不过数月,您居然帮他们申报了一年的公费。”

    寇季笑而不语,并没有多做解释。

    王云升见此,也不敢多问。

    马车过了内城以后,王云升下了马车,对寇季拱手道:“下官这就去开封府,会同开封府的工曹,开始制作新犁具用的部件。”

    寇季拱手还礼。

    王云升迈步前往了开封府。

    直到王云升的身影消失不见以后,寇季才幽幽的开口,“工部接下来要推行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有犁具,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自然要帮他们多申报一些公费,免得他们对我这个上官,怨念深深。”

    寇季摇头一笑,吩咐马夫架着马车回了府。

    回府以后。

    寇季派人招来了城外瑞圣庄的陈敬、王田升等人,还有刘亨。

    寇季吩咐了陈敬、王田升等人,直接带人拿着内庭的文书,去三司提铁料。

    吩咐刘亨,开始利用皇城司的人手,开始向大宋的百姓们散布工部造出了可以日更十亩地等犁具的消息。

    谣言虽然跟真实不符。

    但越是如此,越容易吸引百姓的注意力。

    得到了寇季的吩咐,陈敬、王田升二人,就到三司去提铁料。

    有内庭的手书,李谘只能捏着鼻子把铁料给了陈敬、王田升二人。

    有了铁料,瑞圣庄的锻铁作坊,再次开工。

    李恒则在锻铁作坊开工的时候,借着木雕盔甲军卒的热潮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开始散步工部锻造出新的犁具的消息。

    一切都在依照寇季的心思在发展。

    而为此付出了许多的虎字军,却在一个平淡的日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汴京城。

    调兵文书是寇准签发给枢密院,由枢密院盖印以后,送到寇季手里的。

    寇季拿着文书,到虎字军的营地里宣读以后,虎字军统领狄青、副统领朱由,就默默的吩咐着虎字军的将士们,打包了行囊,运送着伤员,押解着粮草、装备,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汴京城。

    没有人潮人海的欢送场面,也没有什么身份高贵的人送出了一里又一里。

    有的只是。

    一个个军卒们,跨着马,扛着军备,押解着粮草、辎重,默默的在路上前行。

    那一日。

    小雨朦朦。

    驰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寇季送他们踏上驰道以后,就停下了脚步。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朦朦胧胧的小雨中以后,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湿润。

    “四哥,你……哭了?”

    策马伴随着寇季两侧的刘亨、曹佾二人,一脸惊愕的看着眼眶湿润的寇季。

    寇季没有否认,缓缓点头。

    刘亨不解的道:“为何?”

    寇季长叹一声,道:“触景……生情……”

    刘亨、曹佾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脸茫然。

    他们不理解,寇季为何看着虎字军离去,会触景生情。

    他们早已见惯了军卒们进入到汴京城,又从汴京城离开,送过的军卒不计其数,也没有碰到让他们眼眶湿润的事情。

    不止是他们。

    或许,整个大宋,乃至整个天下的人,都不会理解寇季的心情。

    全天下的人,看到了虎字军,只是虎字军。

    可寇季看到的虎字军,却有两重身影。

    一重墨色盔甲……

    一重绿色戎装……

    墨色盔甲,如今天下皆知。

    可那绿色的戎装,却只有寇季知道。

    那绿色戎装之下的身影,也只有寇季见到过。

    那些身影,总是在人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快速的出现在人们面前,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帮助人们度过一重又一重的艰难险阻,等到苦难过后,在人们想要向他们表达谢意的时候,他们已经悄然离开。

    欢欣鼓舞的庆祝宴上,没有他们的身影。

    可他们的身上的荣耀,却无人忘记。

    平凡而伟大。

    说的就是他们。

    寇季只不过是在虎字军的身上,看到了他们的影子,所以才一时触景生情。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对你们,一直心存敬畏……”

    寇季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隔着千年的时空,低声呢喃了一句。

第0394章 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春日里的景色总是很伊人,无论是沿河观柳,还是繁台踏春,皆是好去处。

    人们总是能在那无尽的春色里,感受到勃勃生机。

    邀三五好友,携一壶浊酒,席地而坐,看着春色,伴着威风,饮酒作乐,十分惬意。

    压抑了一冬的烦躁,会瞬间烟消云散。

    只是寇季并没有去踏春的心思,他待在府里,享受着向嫣为他捏肩捶腿,品一品香茗,看一看满园的春色,足以。

    其实寇季也不是没有去踏春的心思,只是曹佾、刘亨二人皆不在汴京城,向嫣每日里只能在府上陪他一两个时辰,不可能耗费一天陪他去踏春,他一个人出去踏春,有些了无生趣。

    向敏中的身子骨,似乎感染上了春日里的勃勃生机,开春以后,居然好了不少,待着向嫣,也不再催着向嫣给他添曾外孙了,向嫣也有心过去陪他一些日子。

    寇季自然不能拦着向嫣尽孝。

    曹佾出京去查处贪污了。

    工部推行新犁具的时候,纵然寇季做足了防止剥削的准备,依然出现了剥削的事情。

    曹佾身为刑部官员,寇季的至交,自然要出面去查处贪污。

    刘亨在安子罗返回青塘的时候,跟着安子罗一起前往了青塘。

    刘美虽然只允许刘亨给安子罗的妹妹一个妾室的身份,但刘亨却把安子罗的妹妹当成妻室。

    既然把人家姑娘当成了妻室,那么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去一趟青塘,是躲不掉的。

    当然了,刘亨那厮去青塘,可不仅仅是为了去青塘拜会安子罗家里的长辈。

    那厮还怀着去青塘以后,跟安子罗的妹妹举行一场青塘人娶亲时候举办的婚礼,要在青塘以妻室的名分娶了安子罗的妹妹。

    此事,刘亨那厮是偷偷告诉寇季的,却没告诉其他人,包括他爹刘美。

    两个至交皆离开了汴京城,寇季跟其他人的关系又不亲近,自然不愿意出去。

    工部在推行新犁具的同时,又相继推出了三锭脚踏纺车等一类利国利民的物件,王云升等工部属官,皆在依照寇季谋划行事,一切都安安稳稳的,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所以寇季也不用去工部坐衙,去处理公务。

    所以寇季就懒在府上当咸鱼。

    每日里以逗熊猫为乐。

    当然了,寇季清闲了,不代表汴京城里的官员也跟着清闲了。

    反而。

    在寇季清闲的这段日子里,汴京城里大事颇多,官员们十分忙碌。

    正月底的时候。

    内庭传出消息,声称内庭三宰有意重新制定禁令,准备将一部分朝廷的禁令,化为国法。

    比如一些军塞重地、城防布图、军械军备、军机秘闻、兵马调遣动向一类的机密,在朝廷没有明文昭告天下前,不许出现在任何非朝廷公文的书、信、画、卷等当中。

    朝廷原有此禁令,只是时日一久,没有什么规定性的惩罚,所以被朝野上下刻意的给忘了。

    如今朝廷准备将这一条禁令,列入到国法中,也给出了规定性的惩罚。

    国法相应的条文,也透露了出来。

    但凡在非朝廷公文中,泄露军机大事者、泄露朝廷秘闻者、泄露朝廷明令禁止的事宜者,轻则杖三十,发配千里,重则株连三族。

    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一些文臣们,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立马上书申辩,更有甚者挖出了此事中有寇季的影子,于是上书弹劾寇季,妖言惑众。

    还有人请出了一些借着泄露军机大事、朝廷秘闻著书立说成名的大儒,进入到了汴京城,向寇准、王曾、李迪三人发难。

    更有人请出了王曾年幼时在同里镇授业的恩师张震出面,当面驳斥王曾。

    文臣们在闹腾,读书人也没闲着。

    一些好著书立说的读书人,鼓动着其他读书人,天天在汴京城里奔走呼喊,替那些文臣们张目,大骂寇季妖言惑众,甚至连寇准、王曾、李迪三人也骂了。

    汴京城在他们的闹腾下,变得十分热闹。

    寇准三人在他们的闹腾下,既没有下狠手惩治,也没有出面解释什么,只是任由他们去闹。

    寇准三人不解释,也不惩治,寇季也是如此。

    反正那些人就算闹的再凶,也不可能闯到寇府里闹。

    他们要是真的闯进了寇府里闹,那寇季就有理由上书朝廷,调动禁军,将他们杀个干净。

    当然了,寇季没解释、没惩治,不代表他不记仇。

    寇季在那些文臣、读书人们闹腾的最凶的时候,吩咐寇府的人出去了一趟,帮他收集了两份名单。

    一份是闹事的文臣们的名单,一份是闹事的读书人的名单。

    闹事的文臣们的名单,寇季直接让人丢尽了宫里,送到了寇准的案几上。

    那些闹事的读书人的名单,寇季紧紧的握在了自己手里。

    寇季之所以把这份名单攥在自己手里,那是因为,他是今科即将举办的春闱的副考官之一。

    寇季的心意很明确。

    爱闹腾,尽管闹腾去。

    别落在了我手里,落在了我手里,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大笔一挥,名落孙山。

    时间进入到了二月初以后。

    内庭有意将一些禁令化为国法的事情还没有闹腾完。

    ‘以人为畜’的事情跟着闹腾了起来。

    一帮子官员,以‘以人为畜,士大夫所不为’为由,借着那些正在为内庭有意把禁令化为国法的事情闹腾的文臣、读书人的东风,闹腾起了此事。

    一时间。

    汴京城变得更加闹腾。

    寇准三人对此,置若罔闻,任由他们去闹。

    寇季亦是如此。

    他们四人倒不是没有能力处理此事。

    以他们四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手段。

    无论谁出手,都能解决汴京城里那些闹腾的文臣、读书人们。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出手。

    他们就静静的看着那些人闹腾。

    ……

    时间一晃。

    到了三月初。

    汴京城里闹腾的读书人们,在一夜之间,变了口风。

    那些个骂寇季的、骂寇准的、骂王曾的、骂李迪的声音,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的称赞。

    读书人们绞尽脑汁,用尽了各种华丽的词语,把寇季、寇准四人,称赞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之前骂寇季、寇准四人有多狠,如今称赞的就有多凶。

    之所以会如此。

    那是因为之前鼓动他们闹事的那些文臣,并没有如同许诺的那般,把寇季、李迪二人从考官的位置上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

    距离春闱开科还有三日的时候。

    寇季、李迪二人的考官身份,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不同的是,此前开封府秋闱中,三位考官之一的薛田,并没有担任春闱考官。

    而是一位名叫马元方的官员,成为了三位考官之一。

    寇季对这位名叫马元方的官员,不太熟悉。

    仔细的查阅了一下他的过往以后,才知道他是一位人物。

    此人在青史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名头,但却是一位难得的性情中人。

    马元方,太祖建隆年间生人,濮州鄄城人。

    淳化三年进士及第,先后历任多职,官至给事中、权知开封府事,其后又以枢密直学士知并州,再迁兵部侍郎。

    此人身上的正职,跟寇季等同,但是此人身上的虚衔,却远比寇季要高很多。

    之所以说此人是性情中人,那是因为此人做过两件性情中人才能做出的事情。

    即便是到了如今,也一直被人当作茶后的谈资。

    其一便是,此人年少时,其父在太宗北伐的时候,随军充任监军,在攻打幽州城的时候,因为粮草耗尽,无法追赶上大军,被辽人捕获,杀死。

    此人剃去了头发,充作僧人,先后寻找父亲遗体多年。

    其二便是,入仕以后,担任京东转运使的时候,路径濮州巡查的时候,濮州知州蒋信设盛宴款待他,被他捶了一顿。

    大抵是蒋信那厮,在任职濮州,没少搜刮民脂民膏,然后用民脂民膏招待马元方,马元方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才揍了他。

    蒋信那厮最后是什么下场,寇季没有细查。

    但是马元方却因此,被贬为宿州知州。

    也正是因为有这两桩事,寇季才觉得马元方是性情中人。

    ……

    三月初七。

    寇季一大早在向嫣的伺候下,穿戴着官服,他捏着手里的一份名单,看着那上面一个又一个读书人的名字,幽幽的道:“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真是至理名言啊……嘿嘿……现在就是拉清单的时候了……”

    我寇季是谁想骂就能骂的吗?

    难道在骂我之前,你们不知道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吗?

    “相公……什么是拉清单……”

    向嫣帮寇季穿戴好了官服,疑问道。

    寇季收起了名单,淡然一笑,“没什么……这几日为夫要在贡院里忙碌,府上的事情就有劳你操心了。”

    向嫣笑吟吟的道:“妾身明白……”

    寇季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嗔怒的神情中,出了房门。

    寇季坐着马车,一路到了贡院。

    贡院门口早已聚满了前来参加春闱科考的举子。

    其中最骚包的,要数柳永。

    旁人送考的,不是父母妻儿,就是俊秀小厮,俏丽的丫鬟,唯有柳永。

    身边莺莺燕燕围了一大堆的青楼女子。

    一些平日里难见的花魁娘子,在柳永的送考队伍里,只能在外圈游走。

    贴近柳永身边的,只有几个才貌双绝的清倌人。

    贡院门口。

    但凡男子,凡是看到了柳永身边围着的莺莺燕燕,无一不露出羡慕的神色,然后暗戳戳的往地上啐一口,大声的喝斥一声。

    “有辱斯文!”

    “……”

    以寇季的身份,在开考之前,原本是不应该跟某个考生走的太近的。

    但他瞧着柳永身边的莺莺燕燕有些太多,实在有些忍不住。

    “砰砰砰……”

    寇季掀开了马车上的窗帘,把马车车壁敲的嘣嘣响。

    “你们挡住本官的去路了……”

    寇季嚷嚷了一声。

    那些个女子们闻言,侧头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她们一个个皆是绝色,平日里往她们裙下钻的官员,不知凡几。

    甚至有一些朝中重臣,也是她们房里的常客。

    所以她们还真不怎么在乎一些寻常的官员。

    只是……

    寇季是寻常官员吗?

    明显不是。

    那些女子们一时没认出寇季的身份,不代表柳永认不出。

    当寇季声音响起的时候,柳永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寇季,认出了寇季。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柳永推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凑到寇季身边,躬身施礼。

    “学生柳永,见过寇工部……”

    那些女子们见到了柳永以学生的身份向寇季施礼,也听到了柳永称呼寇季的官职,顿时知道了寇季的身份。

    一个个赶忙让开了寇季马车前行的道路。

    唯有一女,站在柳永身侧,对寇季欠身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贱妾虫娘,见过寇工部……”

    寇季略微一愣,在虫娘身上打量了几眼。

    虫娘模样很靓丽,年纪在一众女子中,属于偏大的那一列。

    约有二十五岁上下。

    身上没有一点儿风尘气息。

    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也难怪柳永会在万花丛中,取其为情人。

    寇季对虫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柳永身上,淡淡的道:“你连考三次不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柳永浑身一震,宛若遭受了雷击,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虫娘脸色一白。

    其余的女子则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寇季。

    寇季不再多言,放下了车窗上的窗帘,淡然的吩咐了一声,“走……”

    车夫架着马车,在众女子们愤怒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柳永嘴皮子有些哆嗦的回过身,低声问虫娘,“寇工部这般说,莫非是不打算取中我?”

    虫娘脸色苍白的上前,握住了柳永的手,哀声道:“若是连他都不肯取你,你此生……”

    后面的话,虫娘没有说下去。

    但她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寇季这般非常人,都不取中柳永的话,那么柳永此生,就别想中进士了。

第0395章 为天下百姓说项?

    柳永浑身一颤,一脸惨白。

    虫娘紧握着他的手,担忧的盯着他。

    周遭的那些女子们,一面怜惜的看着柳永,一面小声的嘀咕着,却不好上前安慰。

    柳永握着虫娘的手微微一紧,惨白的脸色上多了一丝潮红。

    虫娘吃痛,却没有松开柳永的手,反而往柳永身边靠了靠,略微有些紧张的道:“兴许寇工部只是提点你,你可千万别在说出什么悲愤之言。若是你再惹怒了寇工部,此生就无缘仕途了……”

    柳永张了张嘴,看着虫娘关切的眼神,强压下了心头的悲愤,悲悲戚戚的道:“我……我听你一次……”

    虫娘眼眶里浮现出了一抹热泪,重重点头。

    柳永瞥见了虫娘的玉手,被自己抓出了两个红印,赶忙松开了手,饱含歉意的道:“抓疼你了?”

    虫娘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不流出,摇摇头,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意。

    “不碍事……”

    柳永重新握住了虫娘的手。

    寇季下了马车以后,回望身后,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柳永有才不假,但是他作死的能力,比他的才华更胜。

    大宋的文人墨客,皆喜欢风流。

    也喜欢在风月场上扬名。

    可真正凭借着风月场去扬名天下的,又有几人?

    唯柳永一人尔。

    全天下的美人都喜欢你,你让全天下的男人情何以堪?

    真当男人就不会小心眼了?

    男人若是不会小心眼,先帝赵恒为何会在你殿试的时候,一言断了你的仕途?

    你柳永固然有才,但是你那点身份地位,在先帝赵恒眼里,就是一个大一点的蚂蚁而已。

    一头酣睡在九天之上的真龙,真的会在乎一只大一点的蚂蚁吗?

    几乎不会……

    除非蚂蚁身上有真龙看了也眼热的东西……

    先帝赵恒贵为九五至尊,社稷之主,尚且没有得到全天下美人的钟爱。

    你柳永一个小小的蚂蚁,却被全天下美人钟爱。

    你柳永若是含蓄一点,谦逊一点的话,先帝赵恒或许会捏着鼻子,放你一马。

    可你柳永得了全天下美人的钟爱以后,还四处作诗得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厉害似的。

    先帝赵恒不搞你搞谁?

    不仅先帝赵恒会搞你。

    那些个有身份、有官职、有地位的花魁娘子们的入幕之宾,也会搞你。

    你尚未未入仕,就得罪了几乎满朝的文臣,你还想中进士?

    想得美。

    寇季刚才提醒柳永的话,饱含深意,只是柳永似乎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寇季也懒得再次开口。

    寇季下了马车,到了贡院一旁的侧门处。

    李迪、马元方二人,早已到了。

    马元方已经年迈,脸上的老人斑难以掩饰,白花花的胡须,从下巴垂到了胸前,套着一身宽大的官服,撑着拐杖,笔直的站在那儿。

    明明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却透着一股子锐气。

    寇季见到他二人以后,主动迎上了前。

    “李公,马公……”

    寇季拱手施礼。

    马元方提着拐杖,微微抱拳还礼,“寇工部……”

    没有什么拜见、参见一类的词。

    马上要一起公事了,太客套反而会显得生分。

    李迪没有还礼,而是似笑非笑的道:“寇小子,你那个学生,风头不小啊。”

    寇季淡然笑道:“尚有春闱、殿试没有过,他还没有取中,算不上是我的学生。”

    李迪抚摸着胡须,有些意外的看着寇季道:“你小子最近长进了不少啊……”

    在李迪眼里,柳永就是一个麻烦。

    当初开封府秋闱的时候,寇季力排众议,取了柳永。

    李迪就担心春闱的时候,寇季还会取中柳永,惹上这个麻烦。

    如今听到了寇季似乎没有取中柳永的意思,他也放心了不少。

    寇季听到了李迪的夸赞,淡然笑道:“整日里有您在小子身边耳提面命,小子自然得长进。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教诲。”

    李迪一愣,咧嘴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果然长进了……平日里老夫最讨厌那些阿谀奉承之语,偏偏从你嘴里说出来,老夫听着十分舒坦。”

    “回头也让老夫跟着一起舒坦舒坦……”

    一直没开口的马元方,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嘴。

    李迪、寇季齐齐一愣。

    三人对视了几眼,放声大笑。

    守在侧门口的军卒们打开了侧门。

    寇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迪请马元方先行,马元方质疑推辞,直言李迪才是主考,当先行。

    李迪摇了摇头,迈步入了侧门。

    马元方紧随其后。

    寇季最后才进入到了侧门中。

    三人进了侧门,军卒们重新关上了侧门。

    为了防止有人串联作弊,贡院的考场,皆是由礼部派遣的小吏们布置的,在开科取士的前三日,交给禁军将士们看管。

    礼部的小吏们,尚能贿赂。

    可禁军将士们,却没办法贿赂。

    每次科考,会抽调那一支禁军将士们过来,谁也不知道。

    都是在开科取士的前三日,由官家亲笔随手划出来的。

    没有定数,也没有规则。

    李迪、马元方、寇季三人入了贡院内。

    先是会同禁军将士们,仔细的查验了一番贡院内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夹带内隐藏在内后,三人一起动笔,签了开启贡院的文书。

    又拿着开启贡院的文书,到了贡院正门口。

    出示了文书以后,由禁军将士们打开贡院的正门。

    当李迪三人的身影们出现在贡院门口的时候。

    贡院外赶考的学子们,早已在禁军将士们约束下,整整齐齐的排了三列。

    此次春闱的学子,远比之前开封府举行的秋闱科考的学子要多近百倍。

    秋闱,只是一府、一州的学子们在科考。

    春闱,却是举国上下取中了秋闱的学子们在科考。

    虽说每年秋闱取中的学子们不多,可是日积月累下,参加春闱的学子们,就达到了一个庞大的数目。

    查验夹带,自然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解决完的。

    也不是一两个军卒就能完成的。

    所以,负责查验夹带的官员、军卒数目,十分庞大。

    足足有四百多人。

    在李迪三人注视下,军卒、官员们开始查验夹带。

    从早上一直查到中午,才完成了所有科考的前期准备。

    大体的过程,跟秋闱无异。

    只是比秋闱更严谨,更庄重。

    万人齐拜孔夫子的场面,十分壮观。

    学子们入了考场以后,李迪派人去宫中传话。

    宫里传出了圣旨。

    李迪宣读了圣旨以后,宣布了壬戌年春闱,正式开考。

    有了之前开封府秋闱的闹剧,此次春闱科考的试题,朝廷再也没有允许寇季经手。

    试题是由赵祯、寇准、李迪、王曾四人一起出的。

    出好了以后,为了防止泄题,一直放在寇准在宫里办公的案几上。

    有寇准时时刻刻盯着,当真是无人敢动。

    壬戌一科,应当是大宋有史以来,最公平的一科。

    至于壬戌一科是否会在公平之后,加上公正二字,那就要看某个黑心肠的寇姓副考,会不会下狠手。

    试题发放到了学子们手里。

    学子们开始答题以后。

    李迪三人分别巡视了一番考场,然后回到了贡院内的厅堂内坐下。

    李迪、马元方二人,皆没有睡意。

    寇季有些困乏,不过看到人家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依然精神抖擞的坐在那儿,他也不好开口。

    三个人一边品着茶,一边说着一些闲话。

    闲话说了一会儿后。

    马元方突然开口询问李迪,“李相,汴京城里最近似乎不太平啊?”

    李迪放下了茶杯,含笑道:“马公说的可是关于废除坐轿的事情,还有化禁令为国法的事情?”

    马元方抚摸着胡须,点点头,“这两件事如今在汴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老夫想不知道都难。”

    顿了顿,马元方看着李迪,笑呵呵的道:“还有人跑到老夫府上,让老夫出面,为其张目。”

    李迪眉头一挑,沉吟道:“马公是打算顺应他们的心思,劝解我?”

    马元方的年龄,远比李迪要大,资历也比李迪高,虽说身上的正职不高,但李迪并没有在他面前拿大。

    马元方摇摇头,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拱手,道:“老夫多此乞骸骨不成,皇恩浩荡,准许老夫补了一个兵部侍郎的闲差,在家养老。

    若不是内庭的公文,送到了老夫府上,老夫恐怕都不会出来。

    又怎么会为那些人张目?”

    李迪疑问道:“那马公提到这两件事,欲意为何?”

    马元方摆手道:“李相不必多虑,老夫提起这两件事,并不是想参与到这两件事中。老夫只是觉得,这两件事在汴京城里已经闹腾了三个多月,是不是该停一停?”

    李迪闻言,皱起了眉头。

    马元方前脚才说,不会干预此事,后脚就让李迪平息此事。

    前后矛盾,李迪怎能高兴。

    马元方见李迪皱起了眉头,苦笑着道:“老夫真的没有其他心思……老夫只是被那些人烦的头疼,只想清静清静。

    那些人皆是假托着老夫昔日一些好友的名头到老夫府上拜访的,老夫也不好将他们挡在府门外。

    可他们一趟趟的往老夫府上跑,老夫实在是应接不暇,头疼不已。”

    马元方的话说的真切,李迪却没有全信,他心里暗自猜测着马元方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嘴上却感叹道:“朝堂上的琐事,叨扰了马公修养,确实是我等的疏忽。

    等此次春闱过后,我会跟寇相、王相商讨一番,平息此事。”

    马元方点点头,直言道:“其实想要平息此事,也不难。抓大放小即可,总得让那些人占到甜头才行,不然他们闹起来没完没了,以后你们再想推行新的政令,他们势必阳奉阴违。”

    马元方说的道理,李迪如何不懂?

    不仅李迪懂,寇季也懂。

    寇准、李迪、王曾三人真要是准备处理此事,又怎么可能让此事拖延了长达近三个月之久?

    他们三人有的是办法处理此事。

    马元方的话,前后不一。

    引得李迪有些不快,李迪语气有些生硬的道:“马公才说了,不愿意为那些人张目,怎么又做上了那些人的说客?”

    马元方闻言一愣,非但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哈哈大笑道:“李迪,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变啊?”

    李迪冷哼道:“马元方,你倒是变了不少,学会了替人张目了?”

    马元方和李迪交情不深,但是二人此前也是相识。

    马元方喊破了李迪的姓名,李迪自然不甘示弱。

    马元方笑道:“老夫跟你交情虽然不深,但老夫的性子你也算了解,老夫若是愿意替人张目的话,如今坐在参知政事位置上的人,就不是你,而是老夫。”

    李迪沉声道:“无论是废除乘轿的事情,还是化禁令为国法的事情,我三人自有主张,

    我三人放任那些朝臣、读书人们闹事,也有我三人的目的。

    你如今插手,让我三人早日结束汴京城里朝臣、读书人们的闹剧,分明是在替他们说项。

    还好意思说是什么不厌其烦。”

    马元方指着李迪,摇着头道:“你啊你,还是这脾气,也不知道改一改。知道的人,知道你性情如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大宋的参知政事是癫狂之徒。”

    李迪板起脸,冷冷的道:“我李迪纵然性子不堪,可我两任参知政事,也是满朝文武答应的。你说我性子癫狂,你昔日在朝堂上的时候,性子可比我更癫狂。”

    马元方见李迪丝毫没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意思,便长叹了一声。

    “哎……罢了,老夫就跟你实话实说。”

    李迪冷冷的盯着马元方。

    马元方叹气道:“老夫确实是在替人说项。”

    “谁?”

    李迪沉声质问。

    马元方幽幽的道:“天下百姓……”

    李迪眉头一挑,紧皱着眉头道:“那些朝臣、读书人们闹归闹,可没闹到百姓们身上。”

    马元方摇摇头道:“他们闹腾的事情若是不解决,老夫要上奏朝廷的事情,就没办法开口啊。”

    李迪一愣,沉声道:“你是为了帮自己的事情张目,所以才让我三人尽快结束汴京城里的闹剧。”

    马元方依旧摇头,“不是为老夫自己,而是为天下百姓。”

第0396章 寇季的局,惊恐的李迪

    “天下百姓有何要事,需要你这位已经静养在府上的老官宦出面?为何我身为参知政事?”

    李迪不信马元方的话,盯着马元方,步步紧逼的追问。

    马元方却没有回答李迪的问题,而是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喃喃道:“说起来,此事跟寇工部也有些关系。”

    寇季拱了拱手,腼腆的笑道:“晚辈为官时日尚浅,可没做过什么跟天下百姓有关的事。”

    李迪不知道马元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把话题扯到了寇季身上,也就不再咄咄逼人。

    李迪跟马元方交情不深,也没有深交的打算,所以可以不在乎马元方。

    但寇季是他看好的后辈,必须维护。

    马元方听到了寇季的话,嘴角含着笑意,摇头道:“你不必谦虚,你为官时日不长,可却做了不少为百姓的好事。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你工部推行出去的新的犁具,利国利民,特别是让一字交子铺出租新犁具的壮举,更是活人无数。”

    顿了顿,马元方叹息道:“朝堂上那些朝臣,多是官宦世家、豪门大户出身,能了解民间疾苦的人,少之又少。

    老夫跟他们不同,更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到民间走走。

    特别是老夫这些年修养在府上的时候,就更喜欢在民间走走,陪着那些百姓,聊一聊家常。”

    马元方看向寇季道:“在你工部的新的犁具没有推行之前,没有让一字交子铺出租新的犁具之前,老夫走在田间地头,看到的多是那些辛勤的百姓们在劳作。

    有牛有犁的百姓,终究是少数人。

    更多的百姓是靠着自己的力气去翻地。

    巴掌宽的镢头,刨一天,也只不过刨六分地而已。

    全家上阵,一天才能刨完一亩地。

    那种辛劳,老夫切身体会过。”

    李迪听到了马元方的话,沉默的低下头。

    马元方说到的辛劳,他也体会过。

    小时候他也帮着家里的人,在田间用镢头刨过地。

    大宋牛的数量,是有限的。

    还不足以让每一户,都有一头牛驱使。

    那些有牛的人家,不是富户,就是地主,要么就是豪门大族。

    贫寒的百姓,勉强活下去,尚且困难。

    更何况买牛。

    所以大多数贫寒百姓,在耕田的时候,皆使用的是自己的一膀子力气。

    去人家富户手里租牛?

    人家未必肯答应。

    农忙的时候,牛可比人珍贵。

    人家怎么可能为了那三五文的钱,把牛租出去给别人驱使?

    豪门大族就更不用说。

    他们手里的牛,恐怕连自己家里的地都更不完,有哪有闲暇去帮别人。

    民间倒是也有专门租耕牛、犁具的。

    只是价钱却不低。

    往往需要数十文钱。

    那些贫寒的百姓们,为了省下数十文钱,情愿用自己的双手去刨地。

    马元方盯着寇季,继续道:“你工部推行了新的犁具以后,那些豪门大族、富户们的牛耕地不仅快了,还省力了。

    以前需要三日才能耕完的地,现在只需要一日。

    那些富户们家里的牛,也有闲暇借出去给贫寒的百姓们。

    租牛的价格就低了,低到了十几文钱。

    而一字交子铺出租新的犁具,更是帮了那些贫寒的百姓。

    那低廉的价格,足以让天下间所有的百姓都租借的起啊。”

    说到此处,马元方有些激动,他看着寇季语重心长的道:“你小子,此举有功德啊!而且还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

    “啪!”

    马元方一拍大腿,高声道:“出租一天新的犁具,仅仅只需要三文钱啊!几乎就是白送给百姓用。老夫应当替天下的百姓,向你施礼。”

    话音落地,马元方已经站起身。

    恭恭敬敬的对着寇季施礼。

    寇季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扶住了马元方,惊叫道:“这可使不得……小子也没做什么,那都是朝廷的功劳。”

    “朝廷?”

    马元方自嘲了重复了一声,然后嘬起嘴,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的啐了一口。

    “呸!”

    寇季哭笑不得的拖着他的胳膊,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调查过马元方的履历,知道这老倌是一个性情中人,只是没想到他性情来了,如此性情。

    马元方啐完了以后,盯着寇季,认真的道:“此处又没有外人,你不需要为朝廷说好话。朝堂上那帮子官员是什么德行,老夫比你更了解。

    为百姓好的是谁,老夫心知肚明。”

    马元方一开口,把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皆骂了,包括李迪。

    李迪居然没有开口喝斥。

    反而劝解寇季。

    “他要施礼,你就受了吧。你若是不受,难保那一天大朝会上,他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你施礼。到时候,你更难受……”

    顿了顿,李迪又无奈的补充了一句,“相信老夫,他做得出来……”

    寇季苦笑不得的松开了拖着马元方的手。

    马元方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向寇季一礼。

    寇季赶忙拱手回了一礼。

    马元方施礼过后,重新坐下。

    李迪盯着马元方道:“所以,你要向朝廷奏请的事情,跟新的犁具有关系?”

    马元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迪一脸不解。

    马元方开口道:“老夫只是从新的犁具上看到了一些事情,原本不打算说的,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不说。”

    李迪微微皱眉,猜不透马元方话里的意思,到底想表述什么。

    马元方再次看向寇季,道:“寇工部执掌工部以后,推行出去的,可不只有新的犁具,还有纺车、织布机等等等等,数十个物件。

    每一个都是利国利民的重器。

    就拿那纺车说。

    可以同时纺三锭线,而且有人力、有水力。

    缩短了民间织女三倍的纺线时间,让她们有更多时间,织出更多的布匹。

    其他的东西也如同三锭脚踏纺车一样,皆是利国利民的东西。”

    李迪愕然的看向寇季,脸上带着询问之色。

    寇季呈报给朝廷的文书中,工部推出的新物件,可没有马元方说的这么多。

    也没有详细的描述这些新物件的功效。

    所以李迪并不知晓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好。

    寇季见此,赶忙道:“您也知道,小子府上养的匠人比较多,小子又不吝啬钱财赏赐他们,所以他们肯卖力,肯动脑子,自然创出了不少好东西。

    小子不想每次献上新东西,就闹的兴师动众的。

    小子也不愿意借着这些东西晋身,所以就借着推行新犁具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散给了百姓。”

    李迪闻言,指了指寇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指责寇季?

    寇季把此事处置的即为妥当。

    就算是寇季依照规矩,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报给内庭,内庭的做法,恐怕也跟寇季差不了多少。

    似新犁具这样的祥瑞,献上一次,那是大功。

    献上的多了,那就那么回事了。

    内庭不可能再帮他们升官了。

    不然,他们凭借着那些物件,一样升一级,那工部上上下下恐怕有一半人,都能把虚衔升到顶峰。

    满朝文武是不可能看到这么荒唐的一幕出现的。

    不指责寇季吧?

    李迪心里又有些不痛快。

    你寇季一个朝臣,不依照朝臣的规矩做事。

    做好事不留名?

    你当你是侠客啊?

    李迪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给了寇季一个稍后再收拾你的眼神。

    又一次看向了马元方,询问道:“所以……你到底打算如何?”

    马元方幽幽的道:“老夫看多了工部的所作所为,突然发现那些真正掌控着营造的衙门不作为,老夫心里就不痛快。

    既然他们不作为,那么就应该把权力让出来,给那些有作为的衙门。”

    李迪心头一惊,沉声道:“所以你要……”

    马元方盯着李迪,掷地有声的道:“老夫要奏请朝廷,让将作监、少府监、三司,还政工部!”

    李迪听到这句话,猛然看向寇季,眼珠子瞪的圆溜溜的。

    毫无疑问。

    在李迪听到了马元方要奏请的事情以后,就看穿了此事的跟脚。

    意识到此事必然是寇季的谋划。

    是寇季为了帮工部夺权的谋划。

    马元方,明显是寇季的局中之人。

    李迪觉得,寇季应该自知自己如果奏请朝廷,让将作监、少府监、三司,还政工部的话,必然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所以他就布了一个大局,借着朝野上下的那些刚正之臣、廉洁之臣、心系百姓之臣,一起对付将作监、少府监、三司。

    寇季要捅这么大的一个马蜂窝,却不跟他们商量……

    怎么敢……

    寇季抿了抿嘴,抬头看向了厅堂内的柱子,假装没有看到李迪的眼神。

    马元方冲着李迪嚷嚷道:“老夫在跟你说话,你看他作甚?汴京城里如今闹腾的两件事不解决,老夫上书奏请的事情,恐怕也不会被人重视。

    所以,老夫希望内庭可以尽快解决汴京城里如今正在闹腾的两件事。”

    李迪收回了瞪着寇季的目光,对马元方沉声道:“此事,我回头再跟你详谈。现在,老夫想跟寇工部单独聊聊。”

    李迪说这句话的时候,咬字极中,似乎在吃人一般。

    马元方瞥了李迪一眼,又瞥了寇季一眼,略微愣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了寇季身上,惊叹道:“如果真是老夫猜测的那样,那还真是了不得了。

    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啊。”

    在李迪、马元方二人的注视下,寇季无法装聋作哑。

    他回过头,看向李迪、马元方,摊开手道:“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嘭!”

    李迪拍桌而起,强压着声音,牙齿咬的咯嘣响的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朝野上下数万官员为棋……你还想做什么?”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李迪已经扑到了寇季面前,眼珠子有些发红的盯着寇季。

    为达到目的,以朝野上下数万官员为棋,布下了一个大局,并且已经达到了目的。

    如此手段,出现在寇季手里,李迪怎么能不心惊?

    寇季如今年纪尚幼,手里的力量还初在薄弱时期。

    若是再他一些时间,让他的城府磨练的更深,手里的力量彻底壮大,那普天之下,还有谁拦得住他?

    他若是一挥手,要让那龙椅换一个人坐,谁拦得住?

    寇季见李迪如此的愤怒,大概也猜到了李迪的心思,他咬了咬牙,瞥了马元方一眼。

    马元方果断道:“老夫可以以亡父的名义发誓,今日所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马元方年幼时,为寻父亲尸骨,不惜化为僧人,奔波多年,可见他是一个极重孝道的人。

    他以亡父的名义发誓,却也可信。

    寇季叹息了一声,摊开手道:“李公、马公,我也不想如此。我大宋立国不足百年,官制却已经糜烂成了一团乱麻。

    有权的不作为,想作为的又没有权。

    我执掌工部以后,只想帮天底下的百姓,踏踏实实的做一些工部能做的事情。

    让天下百姓切身的体会到,朝廷在为他们办事,为他们处理,为他们谋福。

    可我工部无权,我想做这些事情都难。

    我想要帮天底下的百姓踏踏实实的做事,就必须把工部的权力拿回来。

    可工部的权力分别在将作监、少府监、三司。

    将作监、少府监、三司,三个衙门,在朝廷上的力量雄厚,更别提他们背后的力量。

    我若直接对他们出手,就是在跟大半个朝廷的官员作对。

    您二位觉得,我和我祖父,能在大半个朝廷的官员们手底下活下来吗?”

    李迪听到这话,眼中的怒意消散了几分,但是脸色却阴沉的可怕。

    马元方长叹了一口气。

    “哎……”

    寇季继续说道:“我想为百姓做事,可我也想活着。我不想闹到最后,不仅没能为天下百姓做事,反而自己还搭进去了性命。”

    李迪咬着牙道:“可你用的手段,实在是可怕。”

    寇季盯着李迪,认真的道:“我对官家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我用的手段,又有什么可怕?”

    李迪咬牙沉默了许久,道:“在这种事情上,谁也赌不起。”

    寇季反问道:“难道就因为我用的手段过于可怕,就要放弃用它,眼看着大宋继续糜烂下去?最后沦为辽人、西夏人的跑马场?”

第0397章 取还是不取?

    “危言耸听!”

    李迪当即开口驳斥。

    李迪不认为,有他、寇准、王曾等一类的大臣辅佐官家,大宋会沦为西夏人、辽人的跑马场。

    寇季暗叹了一口,没有再开口。

    马元方却突然开口,替寇季解围,“李相,寇工部纵然耍了一些手段,可却没有做出什么残害百姓,伤害朝廷的事情。

    他并没有违背国法,你却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李迪瞪起眼,看向马元方,“老夫过分?他玩弄人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难道老夫还不能质问一番?”

    马元方瞥了李迪一眼,讥讽的一笑,戳穿了李迪的谎言。

    “说到玩弄人心,满朝文武,谁不玩弄人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更是不计其数?怎么不见你去训斥别人,反倒是盯着一个为国为民,颇有功劳的小辈不放。

    归根结底,是寇工部做的事情,脱离了你们的掌控。

    你们这些在朝堂上掌大权的人,总想将天下间的所有事情都握在手心里。

    但凡有人跳出了你们的掌心,你们就觉得不乐意。”

    马元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戏谑的盯着李迪,又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天下间真正能被你们掌握在手心里的,又有几件?

    你们若是真的能做到事事都掌控欲股掌之间,天下间又哪来的穷人?哪来的悲苦?

    你们也就欺负欺负寇工部。

    知道人家年幼,又对你们毕恭毕敬的,不会算计你们……”

    李迪恼怒的喝斥道:“马元方!”

    马元方见李迪怒发冲冠,不咸不淡的道:“怎么?被老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李迪喝道:“我李迪不是那种人!”

    马元方讥笑着,盯着李迪,质问道:“那王钦若,同样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其手段,比寇工部还狠辣数倍。更重要的是,他玩弄人心皆为的是私利,怎么就不见你去质问他?”

    李迪咬牙切齿的道:“我自然不会放过王钦若!”

    “呵呵……”

    马元方嘲讽的笑道:“得了吧。当年被王钦若陷害的最惨的,就是寇准。如今寇准身居总摄国政的位置上,尚且不能对王钦若公报私仇,你又能拿人家如何?”

    李迪刚要开口反驳。

    就见马元方摆摆手,嘟嘟囔囔的道:“一个踏踏实实帮朝廷做事的人,被你们严防死守着,还不如那些奸佞小人过的舒坦。

    朝堂上的那些奸佞小人,就是被你们给一步一步逼出来的。

    就不能少点猜忌、少点勾心斗角,多为百姓做点事吗?”

    李迪听完了马元方的话,阴沉着脸,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马元方说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

    只是身居高位,许多事情,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性子去做。

    更多的时候,得考虑皇家的安危。

    当皇家的安危受到了威胁的时候,纵然是天大的好事降临,他也不得不出手阻止。

    马元方见李迪沉默不语,就不咸不淡的道:“老夫不在乎寇工部的谋划,也不在乎自己已经被寇工部拉入到了局中。

    老夫只在乎,百姓是不是因为寇工部的谋划而获利。

    若是百姓因为寇工部的谋划而获利,老夫被寇工部算计一次,又何妨?

    若是寇工部有手段,让天下间没有穷人,老夫就算被寇工部算计死,到了阴司,也不会说寇工部一句怨言。”

    李迪猛然起身,目光在马元方、寇季身上扫了一眼,冷着脸离开了厅堂。

    寇季见此,一脸哭笑不得。

    马元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言语今日是否得罪了李迪,他看向了寇季,吧嗒着嘴道:“小子,现在你有没有体会到一点点,好人难做的道理?”

    寇季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马元方点点头,“自古以来,好人难做。做一个好人,远比做一个坏人要困难百倍,同时也要承受百倍的磨难。

    但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太多,磨难太多,就放弃做一个好人。

    只要你心够正,就不用去在乎做事的方法,也不用在乎别人质疑的声音。”

    寇季沉吟了一下,对马元方躬身一礼,郑重的道:“多谢马公教诲……”

    马元方说的道理,寇季也懂。

    甚至他一直都是在这么做。

    但这并不妨碍他向一个愿意真心实意的教导自己的长者施礼。

    马元方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李迪那头倔驴,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想通。老夫年龄大了熬不了太久,近几日就麻烦你在考场内多跑几次。”

    寇季拱手道:“不麻烦……”

    马元方满意的点点头,一手拄着拐杖起身,一手捶打着后背,嘴里碎碎叨叨的念叨着,往外走去。

    “老咯老咯……熬不了夜咯……”

    “……”

    马元方走后,厅堂剩下了寇季一人。

    寇季盯着厅堂门口,幽幽的道:“虽说惹怒了李爷爷,但我的谋划已成,快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诚如马元方所言,好人难做。

    好人在做好事的时候,总有被误解的时候。

    但当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的误解,都会迎刃而解。

    寇季不可能因为李迪的愤怒,停下自己的谋划。

    ……

    没了李迪、马元方,寇季独自一人担当起了巡考的重任。

    虽有属官可用,但是寇季依然喜欢自己巡视考场。

    当然了。

    他选择亲自巡视考场,可不是他忠于职守,反而是为了公报私仇。

    寇季不是寇准,能容忍下王钦若之流的仇敌在眼前蹦。

    此前那些放出谣言,诋毁他的学子,只要是在考场内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依照着自己手里的名单、名册,一一对照着,找到了那些学子的考号。

    然后,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是时不时的,从那些学子们面前经过。

    偶尔从身上掉落出一些响声比较大的东西。

    每当他从那些学子们身边经过,又或者是从身上掉出什么响动比较大的东西以后,那些个学子们,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那些个学子,传过他的谣言,诋毁过他。

    面对他的时候,本就心虚。

    他若是在制造出一些响动,那些学子哪还有心思答题?

    他们脑袋里的锦绣文章,随着寇季一次次的经过,一次次的打断,最后全部变成了一团乱麻。

    写出的文章,又岂能如意。

    除了一两个抗压能力强的,大部分人得罪了寇季的人落榜,那是正常的。

    至于他们下一科能不能被取中,那就要看寇季的心情。

    虽说寇季下一科不一定会成为考官。

    但他仍旧有办法让那些个学子们名落孙山。

    枯燥乏味的科考。

    在几日后于结束。

    学子们如释重负的奔出了贡院。

    贡院内的官员们却进入到了最忙碌的状态中。

    闷在了房内几日的李迪,于出现在了人前。

    寇季再次见到李迪的时候发现,李迪明显有些消瘦了,眼中多了一些红血丝。

    见到了寇季,也没有再厉声质问。

    而是点了点头,入了卷房。

    三位考官,十几位属官到齐以后,在李迪讲了一长串的警惕之言以后,开始阅卷。

    阅卷的流程,跟秋闱时候的大同小异。

    众人几乎都闷头审阅着自己的卷子。

    偶尔碰到一两张拿捏不定的卷子,就会拿出来,跟其他人探讨。

    “此卷文采卓著,是一位大才啊!”

    阅卷的属官中,有人被一张试卷吸引,忍不住开口赞叹。

    其余人纷纷侧目看了过去。

    阅卷的属官见此,也没有露出什么扭捏之态,反而对手上的试卷,大加赞赏。

    “诸位同僚,此卷单从笔墨论,就是上品。更别提文章的内容……”

    其余的人纷纷凑了过去,仔细瞧了瞧。

    有人盯着卷子,抚摸着胡须,赞叹道:“单看笔力,就知道此人在书发一道上颇具成就,文章更是卓然。论朝廷此次裁撤边陲厢军一政的利弊,一针见血。

    算得上是上上之作。”

    “诗文也是极佳……不瞒你们说,他的诗文颇具灵气,纵然是我对上了他,也不敢言胜……”

    “……”

    夸赞的词语从那些阅卷的属官们口中频频发出。

    自然引起了坐在后屋里等待终审的李迪、马元方、寇季三人的注意力。

    李迪对着身旁的小吏吩咐道:“是何等大才的文章,居然引得他们如此赞叹,你去取来,让我三人过目。”

    小吏答应了一声,出了后屋,拿着卷子到了李迪三人面前。

    李迪从小吏手里拿过了卷子,只是扫了一眼,便丢到了一旁。

    马元方见李迪举止反常,好奇的拿起了卷子,仔细审阅了一番,疑惑道:“李相,此人颇具文采,对朝廷的政务又有颇多了解,为何你对他的卷子,不屑一顾。”

    李迪不咸不淡的道:“文采是好,可人品极差。纵然我们取了他,到了殿试的时候,也会被驱逐出垂拱殿。老夫可不想看到,我大宋科举殿试如此盛事,毁在了此人手里。”

    寇季听到这里,大致上就知道了马元方手里的卷子是何人所作。

    必是柳永无疑。

    马元方却一脸疑惑的道:“李相单凭他的书法,就能断定此人是谁?”

    科举采取的可是糊名制。

    一般不拆开糊名处,很难断定卷子是谁的。

    笔墨书法固然能够判断出卷子是何人所作,但并不准确。

    所以在糊名制推行开以后,一些人就想出了在卷子上做暗标的作弊法子。

    只是李迪明显不喜欢此人,显然没有帮着此人作弊的想法。

    此人又怎么可能留下暗标,让李迪发现?

    李迪盯着马元方手里的卷子,冷哼一声,“他的笔迹,老夫见过三次。还有他诗文中的那些凄凄厉厉,老夫听的双耳都起了茧子。

    老夫如何能不知道他是谁?”

    马元方闻言一愣,恍然道:“柳三变?”

    李迪深沉的点点头。

    马元方随手丢下了手里的卷子,抚摸着胡须,摇头道:“那确实不可取……”

    马元方倒不是刻意的在罢落柳永。

    而是他真的对柳永有成见。

    马元方很赞成李迪的说法。

    他觉得柳永此人,人品有问题。

    他倒不是嫉妒柳永身边有众美环伺,他是真的从柳永的为人处事上,觉得柳永人品有问题。

    有何问题呢?

    不忠不孝。

    官家是什么?

    那是君父。

    君父不喜欢你,说你两句,你就得虚心领受。

    而不是作出诗词,去大肆宣扬君父不识人才。

    你是君父的子民。

    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诗词,大肆宣扬君父不识人才。

    干出如此不忠不孝的事情,谁还会喜欢你?

    没弄死你就已经不错了。

    还想被取中?

    寇季在李迪、马元方二人冷冰冰的脸色中,拿起了柳永的卷子。

    李、马元方二人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了寇季身上。

    寇季仔细审阅着柳永的卷子,忍不住赞叹道:“确实文采飞扬……”

    寇季可不是为了帮柳永取中,刻意去赞叹他。

    寇季说的是真心话。

    因为目前为止,能把文章写的连他都看不懂的,除了朝堂上一些重臣外,就唯有范仲淹、柳永二人。

    一方面说明了寇季不学无术。

    另一方面就说明了,那些写文章的人,已经把书、经,精研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

    李迪见寇季赞叹柳永的文章,忍不住开口道:“莫非你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取中这位自称是你学生的人?”

    寇季捏着柳永的卷子,有些沉吟。

    坦白说。

    柳永作为一个名流青史的名人,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他倒是有几分提携一下的心思。

    但考虑到了柳永的名声,柳永的做派,他又有些犹豫。

    马元方见此,语重心长的道:“老夫不得不提醒你,你一旦取了他,少不了被百官们弹劾。”

    李迪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开口了,“此人说话不计后果,若是在取中以后,说出了什么张狂的话,又或者在入仕以后,说出什么大不韪的话。

    到时候会连累到你的。

    惜才不是坏事,可为了提携别人,连累了自己,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0398章 有名无实是柳郎,有情有义是虫娘

    李迪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看着寇季自找麻烦。

    虽然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以后再撞上了寇季惹麻烦,就假装没看见,让这个惹自己生气的臭小子,好好张张教训。

    但是当寇季真要惹麻烦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诫。

    寇季听到了李迪的话,想到了之前在贡院门口,他开口提醒柳永,柳永却什么也没做,顿时有了主意。

    寇季放下了柳永的卷子,对李迪、马元方二人拱了拱手。

    “小子多谢您二位挂怀,小子并没有取中他的打算。小子只是见您二位似乎对他的文章评价的很高,所以就想看看,好在何出。

    小子仔细的瞧了一下,确实好。”

    李迪、马元方二人,听到了寇季的话,心里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二人还真怕寇季会意气用事,硬取了柳永。

    虽说他二人皆是性情中人,没少做一些性情中事。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了解性情中人在官场上行事,有多吃亏。

    昔年。

    马元方一个正三品的都转运使,就是因为一时克制不住性子,打了人。

    瞬间就被贬为从五品的知州。

    由此可见,性情中人在官场上做事,害处有多大。

    也正是因为了解性情中人在官场上不好行事,所以他二人才不愿意看到寇季也成为一个性情中人。

    二人松了一口气以后,回想寇季刚才的话,反应不一。

    马元方抚摸着胡须,缓缓点头。

    李迪则啐了一口,不屑的道:“就你小子肚子里那点学问,能看出什么……”

    马元方闻言一愣,疑问道:“寇工部学问有点差?”

    寇季刚要开口为自己正名,就听李迪道:“何止是有点……简直是奇差……圣人文章他都不一定背的全。”

    寇季不乐意的辩解道:“我虽不会圣人文章,可我会的东西,天下没几个人会。”

    然而。

    马元方似乎没听到他的辩解,居然一脸惊愕的询问李迪,“他不通圣人文章,居然也能担任科举考官,没有道理的啊?”

    李迪嫌弃的道:“谁说不是呢……”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啥好。

    当初可是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帮他谋划的科举考官事宜。

    如今居然开口嫌弃他。

    明显是打击报复。

    二人数落完了寇季,就愉快的剥夺了寇季继续阅卷的资格。

    李迪随手递给了寇季一份名录,让他去审阅试卷中那些需要避讳的字,看看是否缺笔。

    古人在一些重要常客,写文写字,皆有避讳。

    首先要避讳的就是身处的王朝中的历代帝王的名讳、太后的名讳,以及帝王们明确指出,需要避讳的词。

    所以古人在写文章的时候,碰到了需要用到避讳字眼的时候,都需要巧妙避过。

    实在避讳不过,那就在写这个需要避讳的字的时候,少写一笔。

    李迪交给寇季的任务,就是让寇季去审阅,看那些考生们当中,有没有人粗心大意,写了什么需要避讳的字。

    但事实上。

    经历了秋闱的考生们,基本上已经熟练的掌握了所有要避讳的字。

    在他们的卷子上,很少很少能借着这一点挑出错。

    所以寇季的任务就显得十分简单。

    基本上处在无事可做的状态。

    咸鱼一般的在贡院里厮混了两日。

    李迪、马元方等人,经过多此审核,选出了一百多份卷子,送进了宫里交给赵祯审核。

    大宋朝初期的科举,不必宋中期、后期,还有明清两朝。

    一科选取三四百位学子。

    大宋朝初期的科举,选取学子很随意。

    有几十人的一科,也有上百人的一科。

    但很少出现两百人以上的常科。

    可能是因为常科、恩科,开的比较多的缘故……

    赵祯在寇准、王曾二人帮助下,审核完了卷子。

    确认了没有什么看着不痛快的家伙以后,点了会元,重新把卷子发回到了贡院。

    李迪、马元方、寇季三人,拟定了榜文以后,让人张贴了出去。

    榜文一出。

    有人欢喜,有人忧。

    榜上有名的,自然喜不自胜。

    榜上无名的,自然愁容满面。

    其中最忧愁的,莫过于柳永。

    当他在情人虫娘的陪伴下,看到了榜文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以后,当场浑身一颤,脸色发白,呕血一口。

    “柳郎……”

    虫娘惊恐的抱住了快要倒下了柳永。

    身边跟随的两个丫鬟,也赶忙凑上前,帮着虫娘扶住了柳永。

    柳永在虫娘怀里,缓了一下。

    旋即。

    怒目圆睁。

    一首不逊色于《鹤冲天黄金榜上》的名篇,当即就要出炉。

    “夫子院内……”

    柳永刚刚悲愤的吟出四个字,就听背后有人冷冷的道:“快闭嘴吧。”

    柳永瞪着怒目,回头一瞧,就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站在他身后。

    柳永张口就骂,“匹夫,我吟我的诗词,与你何干?”

    汉子冷冷的一笑,“我只是奉了我家小少爷之名,过来传话。我家小少爷说了,你要是敢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他一定把你塞进金明池里去喂鱼。”

    “呸!”

    柳永猛啐了一口,“我柳永岂会怕了你的威胁……”

    汉子瞥了瞥柳永身后不远处的榜文,冷声道:“我家小少爷还说了,若是你不相信他的话,就让你好好看看身后的榜文,看完以后,就知道他的话是不是威胁。”

    柳永哪有心思依照汉子所说的去做,张口就骂。

    在汴京城里,骂人不犯法。

    只要不当众辱骂官家,剩下的你骂谁,都没人管。

    柳永骂人,自然不需要顾忌什么。

    柳永不看榜文,不代表虫娘不看。

    虫娘想着汉子的话,仔细的看着榜文,看了两遍以后,才看出了端倪。

    就在柳永骂的最凶的时候,她果断捂上了柳永的嘴,惊恐的道:“柳郎……别……别给自己招祸了……”

    柳永愤怒的瞪着虫娘,埋怨虫娘捂住他的嘴。

    虫娘却像是没看到他愤怒的眼神一样,捂着他的嘴,扭过他的头,让他看着榜文。

    “柳郎……你仔细看看榜文……仔细看看……”

    柳永在虫娘再三催促下,强忍着怒火,在榜文上扫了几眼。

    然后愤怒的瞪向虫娘。

    虫娘见柳永怒火冲头,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没仔细看榜文,就又紧张又小声的提醒道:“此前辱骂过寇工部、寇太师、李相、王相的那些读书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榜上。

    那个过来传话的人,必然是寇府的人。

    给你传话的必然是寇工部。

    那些读书人仅仅是辱骂了一番寇工部,寇工部就让他们榜上无名。

    你若是在寇工部提醒下,还得罪他的话。

    他一定不会轻饶你。”

    虫娘还有一些话没说出口。

    通过榜文,虫娘还看出了,寇季是一个睚呲必报的人。

    说弄死柳永,那就一定会弄死柳永。

    人家派遣府上的仆人传的话,不是警告,也不是威胁,是在传达一个事实。

    柳永在风月场上的名头是够大。

    香名满天下。

    但还不足以让他在寇季手里讨下性命。

    寇季真要弄死他,那就弄死了。

    满朝文武中,没有几个人会为他喊冤。

    除了那些青楼、教坊里面的女子们。

    那些女子们,平日里是被达官贵人们捧的高高的不假,可又有几个达官贵人愿意为了他们,去得罪寇季?

    柳永在虫娘的劝诫下,收起了过激的反应,但他眼中的愤怒却没有消散。

    虫娘松开了手。

    柳永咬牙道:“他以权谋私,已经触犯了国法,青天白日之下,他还敢草菅人命不成?”

    虫娘哀叹了一声。

    “柳郎……算妾身求你……忍一忍好吗?”

    柳永咬着牙,瞪着眼。

    他心中很不平静。

    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眼见柳永有张口的趋势,虫娘赶忙道:“那寇工部,虽然没有取中你,但是在你落榜以后,还派人过来提醒你,必然是对你有几分心思。

    不若我们听一听寇府仆人的来意,再做定夺如何?”

    经过了虫娘提醒,柳永也反应了过来。

    柳永咬牙道:“那就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虫娘赶忙点点头,回身对寇府的仆人一礼,饱含歉意的道:“柳郎落榜,心绪难免有些冲动,得罪之处,还望你见谅。”

    寇府仆人见虫娘面皮生的好看,又肯低声下气的跟自己说话,心头的火气也消散了几分,瞪了一旁的柳永一眼,淡淡道:“不碍事……我就是个仆人……又不是什么贵人,受得起辱骂。”

    虫娘感激的看了寇府仆人一眼,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有摸索出什么钱财,就只能取下头上的银钗,递给了寇府仆人。

    “一点薄礼……”

    寇府仆人见此,愣了愣,摇头拒绝了虫娘的贿赂,语气温润的道:“我家小少爷吩咐过,府上的人,不许收受贿赂。

    我若收了你的东西,必然会被小少爷赶出门墙。

    小少爷仁厚,少夫人心慈,给我们的月例,乃是汴京城最高的,你可别害我。”

    虫娘闻言,赶忙收回了银钗,对寇府仆人一礼,“是妾身孟浪了……”

    寇府仆人犹豫了一下,瞥了柳永一眼,低声道:“你这般女子,跟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之人,糟蹋了……”

    柳永听到这话,当即就要发火骂人。

    虫娘却拽住了他,对寇府仆人干巴巴笑道:“妾身倒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柳郎……”

    寇府仆人见虫娘一直在维护柳永,也就没有再说柳永坏话。

    虫娘安抚了柳永,对寇府仆人又是一礼。

    “寇工部差遣你来传话,除了要提醒我柳郎以外,可还有其他的话?”

    寇府仆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小少爷说了,他在贡院不远处的三步茶寮等你们。”

    虫娘闻言一喜。

    诚如她所料,寇季必然是看中了柳永之才。

    今科虽然没有取中柳永,必然要叫柳永过去,提点一二。

    虫娘赶忙道:“烦劳你回去告诉寇工部,妾身和柳郎这就过去。”

    寇府仆人抱了抱拳,离开了贡院门口。

    虫娘回过身,对柳永激动的道:“柳郎,寇工部必然要提点你,你一会儿过去了,可要谨言慎行。”

    柳永冷哼道:“他要是真提点我,就该取中我。此番叫我过去,八成要奚落我,不如不去。”

    虫娘苦着脸,耐心的安抚了柳永许久。

    连哄带骗的拉着柳永离开了贡院门口,前往寇季所在阿茶寮。

    到了茶寮前。

    就看到了寇季带着几个豪仆,霸占了整个茶寮,坐在那儿品茶。

    虫娘拉着柳永,进了茶寮,屈身向寇季施礼。

    “妾身虫娘,见过寇工部……”

    柳永瞥了一眼寇季,不情不愿的对寇季行了一礼。

    “柳永见过寇公子……”

    寇季瞥了虫娘一眼,略微点点头。

    目光落在了柳永身上以后,冷冽了三分。

    寇季淡淡的道:“此前秋闱取中了你,你在我面前自称学生。如今春闱没取你,你就在我面前自称柳永。还真够势利的……”

    柳永闻言,冷哼道:“尔等对柳某不公,柳某为何要对尔等恭顺。柳某原以为,你和其他人不同。这才参加了此次春闱,若是早知道你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柳某就不会再踏入科场,自取其辱。”

    “呵?!”

    寇季被柳永气笑了。

    旁人或许还会信了柳永的鬼话,可知道柳永生平的寇季,岂会被柳永的鬼话给骗了。

    “照你的说法,你参加春闱,是为了我?”

    寇季讥讽的说。

    不等柳永开口,寇季面色一冷,道:“你真要对我如此忠心,我就算舍弃了一身名声不要,也敢取中你。可你明显不是,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我念你有一些才华,想给你一个机会。

    可你却如此狂妄。

    若不是看在你身旁有一位有情人的份上,我早就送你去千里之外,与野兽为伍。”

    寇季这话倒不假。

    柳永在史书上名气极大,可不代表寇季就一定要捧他。

    寇季此前在秋闱科场中提携了一次柳永,确实有看在他在史书上名气极大的份上,捧他一把的心思。

    可此番秋闱,看到了柳永为人以后,寇季就熄了几分捧他的心思。

第0399章 句句诛心

    特别是寇季派去传话的仆人回来以后,把柳永、虫娘各自的反应告诉寇季以后,寇季就更不愿意捧柳永。

    寇季之所以还愿意见柳永,纯粹是府上的仆人,把虫娘描述的太好,让他心生怜悯,所以才如约见了柳永。

    旁人不知道柳永以后的作为,寇季却知道。

    柳永这厮数次落榜以后,跟虫娘大吵了一架,丢下了虫娘,一个人出去四处浪了。

    史料上对虫娘记载的笔墨不多。

    但想来以虫娘的出身,被柳永抛弃以后,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从刚才府上仆人的描述中寇季得知,虫娘为了贿赂府上的仆人,取的是头上的银钗,那就说明她多年流落风尘,并没有积攒下许多积蓄。

    柳永出身不差,出入烟花柳巷之地,不仅不用花钱,反而还会赚钱。

    想必不缺钱花。

    但很明显,他并没有给过虫娘什么钱财花销。

    不然虫娘怎么会拿贴身的东西贿赂人。

    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没有钱财傍身,却又相貌过人,在汴京城这个虎狼地,焉能有个好下场?

    虽说虫娘出身不好,可她跟了柳永以后,就断了风尘中的那些做派、习惯,一心一意伺候柳永。

    为柳永处处操心。

    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如此女子,寇季若是没撞见,她下场如何,寇季倒不用理会。

    可如今撞见了,自然就得帮衬一二。

    一个风尘女子能割断风尘,本就不易,能有情有义,就更不容易。

    称呼一声奇女子,也不为过。

    柳永不知道寇季心中所想,只当寇季是再借着虫娘奚落他,当即咬牙道:“你若真有胆,只管送我去拿虎狼之地,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叫柳永。

    但你别借着虫娘来奚落我。”

    寇季冷笑道:“你柳永名气大是不假,可你却不是朝廷命官。我找个由头送你去虎狼之地,也不会有人出面保你。

    你想借国法护身,但也要看看国法护不护你。”

    柳永瞪起眼,就要反驳。

    寇季却没有多少跟他打嘴仗的心思,略微拍了拍桌子,震慑了一下柳永,把柳永的话堵回了肚子里,继续说道:“你柳永有才不假,名气大也不假,可你却不通人情世故,只觉得自己有才,便能傲视一切。可朝野上下,比你有才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尚且要夹着尾巴做人,你柳永凭什么恃才傲物?”

    “官家是什么,君父。君父厌恶你,说你几句,你就做了一首词,乱发牢骚,诋毁君父识人不明。你觉得自己痛快了,你告诉了全天下人,你心里的有委屈。

    可你有没有想过,此举乃是不忠不孝之举?

    你做出了不忠不孝之举,便沦为了不忠不孝之人。

    朝野上下,谁会取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当进士?

    谁?”

    柳永浑身一颤,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寇季说的这番话,并没有其他人跟他说过。

    其他人明显也知道此事。

    但没人告诉他。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们只是在等着他一次一次的去参加科举,一次一次的碰壁,一次一次的落榜,一次一次的看他笑话。

    寇季没有在意柳永的反应,继续说道:“旁人皆知的事情,却无人告诉你?为什么?那是因为你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人家自然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你恃才傲物,若是得罪了其他人,也就罢了。

    可你恃才傲物到已经蒙蔽自己双眼的地步了。

    明眼人都能看清的东西,你却没有看清。

    还在一次次落榜以后,再次去作词、作诗,去继续行不忠不孝之举。

    今日我若不叫仆人拦你,一首讥讽我的诗词,是不是就要从你嘴里说出来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在此之前,你曾经在无数人面前,在我面前自称一声学生。”

    柳永身躯再次一震,眼睛一点点的睁大,瞳孔微缩,似乎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样。

    虫娘看着心疼。

    但寇季没有让她开口,她不敢说话。

    生怕冲撞了寇季,给柳永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

    寇季根本没有在乎柳永的反应,继续说道:“念在你在我面前自称一声学生的份上,我也曾提点过你。就在我踏入贡院之前。

    我提醒过你一句,也希望看到你柳永做出一点什么。

    让我看到,你柳永真正认识到了错误,真正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你什么也没有做?”

    “被成千上万的女子追捧,真就那么好?你知不知道在那些女子当中,有多少人受朝中那些重臣的吹捧,又有多少达官显贵是他们的裙下之臣?

    你不知道……

    或许你知道,并且借此洋洋得意……

    可你却不知道,你此举已经得罪了半个朝堂的官员。

    我纵然取了你,你也在朝堂上混不下去。

    最终只会被满朝文武,如同玩弄一只蚂蚁一样,玩弄致死。”

    “你若当场遣散了那些女子,一心一意只为科考,让我看到你的决心,我如何会不取你?”

    “可你呢?”

    “什么也没做……”

    “你多大了?三岁小孩吗?”

    “你几十岁活到狗肚子身上去了吗?”

    “……”

    “就这,你还好意思恃才傲物,看不起别人,总觉得别人对你不公?”

    “……”

    寇季的话,句句戳心。

    柳永的心脏早已被寇季插的千疮百孔。

    “噗通……”

    栽倒在了地上,眼中尽是绝望。

    柳永此前,一叶障目。

    所以各种张狂。

    如今寇季揭开了挡在他眼前的叶子,他又怎么张狂得起来。

    “噗通……”

    虫娘噗通一声,跪在了寇季面前,眼中含着泪,哀求道:“妾身求公子,给柳郎一个机会……”

    寇季目光幽幽的盯着虫娘,淡淡的道:“我他一个机会?那他又能给我什么?或者说,你能给我什么?”

    虫娘看着柳永似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心疼的无以复加,她颤抖着,哀求道:“妾身愿意为公子当牛做马,只求公子给柳郎一个机会。”

    “呵……”

    寇季讥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寇府缺牛马?还是缺绝色?”

    虫娘神情一黯。

    寇季目光落在柳永身上,淡淡的道:“不过……他有我想要的……”

    虫娘一愣,激动的看向寇季。

    寇季却没看她,而是盯着失魂落魄的柳永,淡淡的道:“有朝一日,他若是中了进士,我要他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做他的正妻,并且一生不得纳妾,更不得有外室。

    他若是能做到,我给他一个机会。”

    虫娘张大嘴,愣愣的盯着寇季。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寇季却没有再理会他们二人,而是缓缓起身,出了茶寮,吩咐茶寮门口的仆人。

    “记得结清茶钱……送柳永去城外的瑞圣庄,做一个启蒙幼童的先生……什么时候汴京城里的清倌人们不再传颂他的名声,什么时候再带他来见我……”

    虫娘听到了寇季的话,回过了神,匍匐到了寇季身后不远处,给寇季行了一个大礼。

    寇季却没有搭理她,离开了茶寮。

    寇季之所以还愿意给柳永一个机会,那是因为柳永还有救。

    柳永在晚年,还是进入到了官场,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也没有为祸。

    说明他在入仕以后,性子收敛了不少。

    可能他在跟虫娘闹崩了以后,外出游历的时候,磨砺出了一些东西。

    既然能磨出来,那就丢到瑞圣庄上去磨砺好了。

    瑞圣庄上先生虽多,可还没有几个名声大的,学问特别高的。

    柳永写的文章,寇季都看不懂,那就说明学问不弱。

    刚好帮忙培养瑞圣庄的娃娃们。

    寇季走后,寇府的仆人,拖着失魂落魄的柳永出了茶寮,去了瑞圣庄。

    虫娘先陪着柳永去了城外的瑞圣庄上安顿下,然后又回到了汴京城,收拾了一下汴京城里的东西,出去陪他。

    寇季把柳永扔到了瑞圣庄以后,也就没有再关注他。

    能不能磨砺出来,就要看柳永的造化。

    寇季回到府里,歇息了半日。

    到了傍晚的时候。

    一个个听到了寇季把柳永弄去了瑞圣庄的花魁娘子们,先后上寇府拜访,要找寇季帮柳永讨一个说法。

    寇季还没有来得及出面。

    向嫣先带人把那些花魁娘子们赶出了马行街,并且调遣了一帮子仆人,守在了马行街两侧,吩咐他们,但凡看到了那些青楼、教坊的女子,就乱棍打走。

    在向嫣心里,寇季可是一个顶好的宝贝相公。

    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寇季都没有出去招惹其他女子,也从没有什么纳妾的想法。

    这就说明,寇季真心爱她、真心待她,愿意一辈子守着她。

    似这般位高权重,却洁身自爱的相公,不好好守着,难道扔出去给那些个狐媚子勾搭?

    寇季从寇忠嘴里知道了向嫣的所作所为以后,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去劝阻。

    向嫣要主动帮他清理麻烦,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去阻止?

    至于那些花魁娘子们,似乎有点儿被汴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们捧得太高,有些忘乎所以了。

    朝廷是不是应该肃清一下大宋的娱乐行业,经醒一番那些花魁娘子们,让她们重新记住自己的身份?

    怀着这个心思,寇季在翌日,穿戴上朝服,入了宫。

    当然了,寇季可不是真的要把花魁娘子的事情拿到垂拱殿上去说。

    而是为了参加殿试。

    殿试的时候。

    由六部六位主官,三司三司使,内庭三宰,以及官家赵祯十一人,组成了一个审阅团,审阅那些考生们的卷子。

    除了赵祯外,其余十人,会在考生们答完了卷子以后,分别批阅,并且挑出十份上佳之作,交给赵祯钦定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

    殿试的章程,远比秋闱、春闱要简洁。

    考生们在会元引领下,步入到了垂拱殿内,拜见了赵祯以后,分别落座。

    然后。

    赵祯派遣陈琳向考生们传达了殿试的题目。

    考生们开始坐着静静的作答。

    期间。

    宫里的宦官、宫娥们,会给考生们提供一些清水、食物。

    待到了考生们答题过后,交卷以后,就会被小宦官带到一旁的偏殿休息,等到所有考生交卷以后,宦官们就会带着他们离开皇宫。

    寇准等十人,开始阅卷。

    碰上了欣赏的文章,他们会毫不犹豫画个圈,碰到了不欣赏的,也会毫不犹豫的打一个叉。

    十个人审阅过了以后,就多出了一堆打着圈圈叉叉的文章。

    然后他们从中挑出了圈圈最多的十篇文章,递给赵祯圣裁。

    值得一提的是,在寇准十人挑出的十篇文章内,并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们家里的子弟。

    这也算是朝廷科举的时候,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朝廷在科考的时候,只要是文采卓然,品性绝佳的读书人,皆有机会被取中进士。

    但是一甲进士中,却很少有达官贵人家里的子弟。

    一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朝廷在科举的时候做到了公平、公正。

    二是为了取中真正的有才之士,为朝廷所用。

    虽说朝廷这么做,已经失去了公平、公正。

    但这却是天下百姓们想要的公平、公正。

    试想一下。

    若是朝廷取中的一甲进士,皆是达官贵人们家里的子弟,那天下间的百姓怎么看?

    不论其中有没有舞弊,天底下的百姓,都会觉得有舞弊之嫌。

    达官贵人家中的子弟,固然享尽了荣华富贵,但是他们失去的也有很多。

    李迪觉得寇季玩弄人心,十分可怕。

    可论起玩弄人心,寇季又哪里比得过朝廷?

    寇季玩弄人心,叫做计谋。

    朝廷玩弄人心,叫不成文的规矩。

    赵祯在寇准的帮衬下,定立了状元、榜眼、探花。

    随后又帮前十名中的第四名、第六名、第八名、第十名,调换了一下位置。

    别小看这小小的调换名次,虽说对考生们仕途影响不大。

    但恰恰是皇权的体现。

    普天之下。

    唯有赵祯一人,有资格帮前十名,调换名词。

    余者,也只能揣测着赵祯的心思办事。

第0400章 枉做小人

    订立了三甲。

    寇准等人商议过后,决定了新科进士的去留,由中书舍人草诏,盖上了印玺,封存在了宫里。

    翌日。

    东华门前聚满了人。

    新科进士们再次聚集到了东华门前。

    宫里的宦官,分成数十波,从宫内的垂拱殿,一直绵延到了东华门口。

    陈琳奉诏,宣新科进士入宫入殿。

    依照名次,由后往前,一次宣召。

    俗称金殿传胪。

    新科进士入了垂拱殿,自有小宦官宣读朝廷对他们中举以后的赏赐,已经派官问题。

    一些寇准等人还没有决定的一甲、二甲进士,会先派遣到大理寺或者将作监,担任一个虚职。

    三甲进士,几乎都是当庭派官。

    不是送到了厢军中担任推官,就是派遣到了偏远地区任职县令等职位。

    待到新科状元入殿以后。

    引领着新科进士,齐齐拜见了赵祯以后。

    赵祯会赐下宫花,许其御街夸官。

    新科进士,会在新科状元带领下,跨上马背,在万众瞩目下,御街夸官。

    那万人空巷,追捧新科进士的场面,十分壮观。

    也难怪,其后的北宋名臣韩琦,会说一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汉’。

    举国上下追捧的人,纵然不是好汉,也会被百姓们捧为好汉。

    御街夸官以后,便是琼林宴。

    由赵祯亲自主持,寇准、王曾、李迪等人作陪。

    琼林宴落幕以后。

    赵祯、寇准、王曾、李迪等人率先离开。

    寇季倒是在琼林苑内多待了一会儿。

    然后就看到了极其夸张的抢亲局面。

    汴京城里但凡是家里有闺女的,又却少一个如意的女婿的,皆会派人参加抢亲。

    一个个新科进士们,喝的烂醉如泥。

    就被那些各大豪门的豪仆,裹上毯子,迅速的抗走。

    偶尔有一两个没有喝醉的,也会被迅速镇压,快速抗走。

    守在琼林苑里的禁军将士们,不仅没有阻止那些豪门大户的豪仆行事,反而在得了人家好处以后,亲自帮忙抓人。

    “还是最原始的办法,最管用,这法子若是能延续到后世,后世也不会有那么多单身汉……”

    寇季倚着琼林苑里的栏杆,瞧着那火爆的抢亲场面,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话音刚落。

    就听到一声声高声呐喊。

    “那边的亭子里还有一个,别让他跑了……”

    “公子说了,若是能帮小姐抢到佳婿,赏黄金十两……”

    “……”

    一群膀大腰圆的豪仆,向寇季所在的亭子冲了过来。

    寇季左右瞧了一眼,见亭子里就自己一人。

    顿时心头一跳,撒腿就跑。

    寇季一直跑到了琼林苑内的禁军将士们临时的居所,让禁军将士出去阐明了自己的身份,才躲过了被抢去的麻烦。

    “早知道,就应该穿官服的……”

    寇季眼看着那些禁军将士们打法了那些抢人的豪仆以后,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小心伺候在寇季身边的禁军校尉,听到了寇季的话,低声一笑,“寇工部,那些人可不傻。他们在来抢人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所有新科进士的底细。

    谁能抢,谁不能抢,那些人心里都有数。”

    寇季一愣,诧异的看向禁军校尉,“照你的说法,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

    禁军校尉笑眯眯的道:“**不离十……”

    寇季愕然的道:“那他们还……”

    禁军校尉幽幽的道:“那些新科进士,纵然再好,又哪里比得上您。那些人明显是想借着榜下捉婿的机会,把你捉回府。

    等到明日,您从他们府上醒来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谎称是捉错了人。

    但您跟他们府上的小姐,共度一夕的消息,必然也会传出去。

    到时候,您的夫人,就只能捏着鼻子,让您迎他们家的小姐过府。”

    顿了顿,禁军校尉感慨道:“攀上了您,可比攀上那些新科进士要强很多……”

    寇季听到这些话,浑身打了个哆嗦,义正言辞的吩咐禁军校尉道:“我今晚就住在你们的营房,让你们的人保护好我。

    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我让朱能打你们板子。”

    禁军校尉郑重的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请寇季入了最干净的营房内住下。

    营房外那些榜下捉婿的人,想借此鱼目混珠,攀上寇季。

    禁军校尉又何尝不是呢?

    不然他为何要跟寇季讲明榜下捉婿的原由?

    还不是为了博得寇季的好感,让寇季在朱能面前帮他美言几句。

    寇季在禁军校尉的安排下,在禁军将士们的营房里对付了一夜。

    翌日便回到了府上。

    在府上待了两日。

    新科进士中有一部分人,携带者重礼,到寇府拜访寇季。

    寇季在偏厅内设宴招待了他们。

    他们以弟子礼,向寇季施礼,称呼寇季一声恩师。

    随着他们一声恩师出口,以后他们就成了寇季的门生。

    寇季望着突然多出来的五十多门生,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一瞬间就多了五十多个当官的门生,多了五十多个能帮你在朝堂上说话的人,多了五十多个上下奔走,替你做事的人。

    谁能拒绝?

    若是他们五十多个人当中,有那么三两个在寇季提携下,坐上高官之位。

    那他们在朝堂上称之为一派,也不为过。

    难怪朝堂上的那些重臣们,每逢科考的时候,就挤破头了想担任主考、副考。

    难怪寇准、王曾、李迪三人,想尽办法让寇季担任科考考官。

    “祖父待我……真好……”

    寇季望着那些门生们,笑着低语了一句。

    “你小子知道就好……”

    苍老的声音在寇季耳边响起。

    寇季愕然起身,就见到了寇准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出现在了人前。

    “祖父,您不是在宫里……”

    寇季急忙说道。

    寇准摆了摆手,打断了寇季的话,笑呵呵的看向了寇季的那些门生。

    寇季的那些门生,赶忙起身向寇准施礼。

    寇准笑着点点头,请他们坐下,陪着他们说起了话。

    他们中间一些人的官职,是寇准安排的,所以寇准对他们上任以后,如何理政,也指点了一二。

    寇季见此,明白了寇准的心思。

    寇准明显是怕这些门生们见他年幼,见他根基浅薄,不愿意真心投靠他,所有就出面,帮他助阵。

    寇准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他的门生。

    别瞧着我孙儿年轻,就觉得我孙儿罩不住你们。

    他背后还有我这个牛逼哄哄的祖父呢。

    踏踏实实的跟着我孙儿混,准没错。

    有了寇准的加入,宴会变得严肃了许多,但那些寇季的门生,却没有因为气氛严肃了许多而离席。

    反而一个个恨不得久居在寇府,多跟寇准说两句话。

    寇准难得的陪着那些寇季的门生们聊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让人送他们离开。

    送走了寇季的门生以后,寇准显得有些疲惫。

    寇季担忧的搀扶着他到卧房里坐下,“祖父,您没必要如此……”

    寇准侧躺在床榻上,瞥了寇季一眼道:“能考上进士的人,一个个都是鬼精鬼精的,老夫若是不出面帮你张目,你觉得有几个人会真心投靠你。”

    寇季张了张嘴,寇准却挥手打断了他,继续道:“老夫知道你有手段收拢人心,也知道你招揽人的时候,很挑剔。

    可明明可以广撒网,静等着有才之士跳出来,为你所用。

    又何必费尽心机去挑人呢?”

    说到此处,寇准拍了拍床边,让寇季扶着他躺舒服了,继续说道:“老夫出面,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深深的记住你这位背景深厚的恩师。

    他们中间真要是有人才,不需要你去挖掘,也不需要你去仔细甄别。

    他们会在入了仕途以后,主动跳出来,供你挑选。

    一些有大才的,甚至不需要你多提携,就能一步步升迁到汴京城,成为你自己的助力。

    你认真的去挑选,去培养,反而培养不出你想要的人手。”

    寇季听完了寇准一席话,感触良多。

    寇准的话,对他而言,确实是金玉良言。

    在此之前,他培养人手,一直都是依照史书上记载的,挑名臣、挑名将培养。

    所以他招揽了范仲淹、狄青……

    甚至还曾经想过招揽柳永。

    可自从他见识了柳永的做派、为人以后,对柳永就稍稍有些失望。

    他挑人培养的心思,也开始产生了一点点动摇。

    史书上记载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一些偏差。

    后人著史。

    总喜欢对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加以美化。

    难免会多他有一些误导。

    如今听了寇准的一席话,寇季对于挑名臣、名将细心培养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诚如寇准所言,只要寇季一直占据着上位者的身份,又或者恩师的名头。

    甭管什么名臣、名将,皆会主动跳出来,任由他取用。

    他完全没必要去细心培养。

    寇季对寇准深深一礼,“孙儿多谢祖父教诲……”

    寇准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顿了顿,寇准又语重心长的道:“在你招揽狄青、范仲淹二人的时候,老夫就想跟你说这番话。只是当时你年纪不大,官职也不高。老夫觉得让你去碰一碰壁,也不是一件坏事,所以就没告诉你。

    老夫却没料到,你的官职会升迁的这么快。

    如今老夫再不告诉你这些话,老夫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

    让你一直在弯路上越走越远。”

    寇季认真的道:“祖父定然会长命百岁。”

    寇准嗔怒的瞪了寇季一眼,嘴角的笑意却难以掩饰。

    寇准身边,从不缺拍马屁的人。

    但寇准觉得,所有拍马屁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寇季一个人拍的舒服。

    寇准暗爽了一会儿,盯着寇季道:“老夫今日回府,除了帮你张目外,还有一件事问你。”

    寇季疑问道:“何事?”

    寇准狐疑的道:“你是怎么惹上李迪的,李迪今日居然向老夫建议,说要派你离京,外任磨砺。”

    寇季一愣,苦笑着把之前在贡院内发生的一幕,如实告诉了寇准。

    寇准听完了寇季的描述,撇撇嘴,道:“李迪这头倔驴,这是要防着你。”

    寇季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道:“有可能是防着我们祖孙。”

    寇准思量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对……老夫位高权重,权倾朝野。你又善于谋划,善于布局,不知不觉间就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

    若是你我祖孙联手,再布一个更大的翻天局,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防着你我祖孙,也属正常。

    若不防着你我祖孙,反而不正常。

    以他的性子,纵然跟老夫,还有你,交情再好,也不可能看着我们做谋逆之事,更不可能陪我们做谋逆之事。”

    这是一个忠与义相交的问题。

    李迪是一个良臣,一个贤臣。

    所以在忠与义相交的时候,必然会选忠,舍义。

    寇季感叹道:“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谁都没有错。”

    寇准赞同的点头道:“不错……我们谁都没有错……他喜欢防着,就让他防着吧。有他防着你我祖孙,也不是一件坏事。

    你我祖孙如今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有他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也能惊醒不少。”

    寇季笑道:“孙儿也是这般想的……”

    寇准嘿嘿一笑,“可惜了李迪,英明一世,到老了,却枉做了小人。”

    寇准、寇季二人,皆无谋逆之心,所以李迪就算防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

    寇准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开口嘲笑李迪。

    寇季咧嘴笑道:“这也不是他的错,谁叫您位高权重呢?谁叫您孙儿我并非庸才呢?”

    “哈哈哈哈……”

    寇准朗声大笑。

    笑过以后,寇准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变得有些鬼祟,“你的谋划,李迪那头倔驴只知道了一丁点,就吓成了这副摸样。若是让他知道了全部,会不会被吓死?”

    寇季笑呵呵的道:“祖父,李爷爷若是知道了你这般嘲笑他,一定会跟您拼命的。”

    寇准满不在乎的道:“他把老夫想成了恶人,老夫难道还不能嘲笑他?”

第0401章 朱能捅了马蜂窝

    此后,祖孙二人一旦碰头,聊到了李迪,都会把李迪当成一个笑话讲。

    李迪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已经沦为了某无良祖孙口中的笑柄。

    寇准在府上歇息了一晚,次日被人抬着入了宫。

    寇季则一直待在府上。

    春闱的皇榜张贴出去以后,近半个月时间,皆是新科进士们拜访恩师的时候。

    前三日内上门拜访。

    那就是正儿八经的要拜在考官门下当门生。

    前三日过后,再上门拜访的,那就是纯粹的出于礼节。

    寇季一榜之下,收罗了五十多门生。

    李迪收罗的更多。

    反倒是已经淡出了官场许久的马元方,收罗的门生最少。

    寇季忙活了半个月以后,上门拜访的人也就少了,他开始忙活起了其他事。

    比如工部在推行新的器具的时候,遇到的障碍问题。

    以及一字交子铺存钱的库房问题。

    工部在推行新的器具的时候,遇到的障碍,皆属于朝政,寇季处理不了的,可以扔进宫里,交给寇准三人处理。

    相对处理起来比较简单。

    可一字交子铺的库房问题,处理起来却比较麻烦。

    随着一字交子铺不断的发展,铺子里的存钱与日俱增。

    从封桩库租借的那十几个库房,以及不足以供应一字交子铺存钱使用。

    寇季必须重新给一字交子铺营造一个新的库房。

    新造的库房,不仅要满足最基础的防盗,还得防着许多人知道。

    寇季原想着设立三个库房,在江宁府、汴京城、川府,各设一个库房,分别把一字交子铺的存钱,存放在三处,避免被别人一网打尽。

    但是仔细考虑了一番以后,觉得有些不合适。

    三个地方存钱,固然能避免被人惦记上。

    但安全系数却不高。

    三地库房的管事的贪污,很难避免。

    守卫库房的人手,也很难分配。

    若是碰到了叛乱,又或者某些掌兵的人要强夺,寇季也很难照应过来。

    所以寇季最终决定,依旧设立两个库房,但是两个库房的位置,却分别设在汴京城、雷州。

    一内一外,辐射全国。

    汴京城内必须设立库房,自然不用多说。

    无论如何时候,只要一字交子铺要发展下去,就必须在汴京城内设立库房。

    其一是为了方便一字交子铺的发展。

    其二也是为了能够随时拿出足够的钱财,应对一字交子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变局。

    另一个库房,选择设在雷州,那就是有大深意在里面。

    雷州毗邻大海。

    不被朝廷上的诸君所重视,所以一直初在半发展的状态。

    雷州百姓稀少,很多地方那都是数十里也没有人烟。

    经常还有流寇、悍匪出没。

    以上三点,就是寇季看重雷州的原因。

    寇季完全可以派遣一批人手过去,借着帮寇礼发展雷州,建功立业的借口,在雷州暗中营造库房。

    白天的时候,他们是营造库房的劳力。

    晚上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是雷州内的任何一支匪寇,剿灭雷州当地的流寇、悍匪。

    然后在库房营造完了以后,借着流寇、悍匪之名,留在雷州。

    名为匪,实为悍卒。

    以朝廷上的诸君对雷州的态度,只要那些悍卒不在雷州闹出什么惊天的响动,朝廷根本不会管他们。

    就算有人透露风声,朝廷要去剿灭他们,他们也可以在一夜之间,遁入大海,化为无形。

    当然了,寇季在雷州见里库房,也是一个临时的库房。

    只是这个库房具体会存在多久,那就要看寇季什么时候入内庭。

    在寇季没有入内庭之前,它会一直存在。

    寇季一日不入内庭,一字交子铺的钱财,就一日存在着被人强抢去使用的危险。

    一字交子铺的钱财被强抢了,其实也没什么。

    可若一字交子铺因此没了信誉,并且引起了挤兑潮。

    那就是一场灾难。

    一场足以动摇大宋的灾难。

    寇季心里有了主意,就暗地里派遣寇忠,派人去保州,招揽了一批人去做此事。

    就在寇季为一字交子铺忙活的时候,朝廷也没闲着。

    春闱过后。

    又经过了两个月的折腾,有关于将禁令化为国法,以及废除官员坐轿子的事情,于落下了帷幕。

    寇准三人在将禁令化为国法的事情上,态度异常的强硬。

    几条保密的律法,在寇准三人强硬的态度下,正式写入了大宋朝的律法内。

    对于触犯了律法的人的惩罚,远比之前传出的惩罚还要狠。

    泄密者,无一例外,皆斩。

    轻则只斩恶首,重则株连三族,并且祸遗三代。

    几条律法推出以后,举国哗然。

    文臣、读书人们疯了似的往汴京城里涌,想要用他们的努力,让朝廷废除这几项律法。

    寇准三人却没有再纵容他们继续闹事。

    血淋淋的数百人头挂在了西城门处的菜市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此事闹腾。

    那些文臣、读书人们还想背地里引导着百姓们闹事。

    但寇准三人先行一步,派遣驿站里的传令军卒,拿着有关几条律令的榜文,奔走在大宋朝每一个角落,将朝廷新定的律法条令,一字一句的告诉了天下所有的百姓。

    那些文臣、读书人们刚刚蛊惑完了百姓,还没等百姓们闹事,谣言就不攻自破。

    朝廷此次推行的政令,并没有触动谁的利意。

    只是对文臣、读书人们著书立说造成的障碍。

    文臣、读书人们凭借着谣言,煽动着百姓们闹事,可当朝廷向天下人宣告了事情的真相以后,百姓们自然不会盲目的敬从。

    朝廷又杀了一批人,借此作为警告。

    那些文臣、读书人们自然没有办法闹下去。

    无法借助朝廷的机密去著书立说扬名,只是少了一个扬名的途径而已,还犯不着让他们堵着性命去跟朝廷作对。

    但他们心中仍旧不痛快,暗地里没少给寇准三人使绊子。

    寇准三人在这个时候,抛出了准许了废除坐轿的政令以后,文臣、读书人们才摇旗硒鼓。

    在他们眼里,寇准三人之所以答应了废除坐轿,那是在向他们服软。

    给他们递台阶。

    他们自然而然的顺阶而下。

    两桩麻烦事处理完了以后,已经到了五月。

    朝野上下为之一静。

    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的时候。

    朱能的一封奏疏,掀起了轩然大波。

    “奏请朝廷罢黜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交由工部……”

    朱能给出了理由很充分。

    工部有新铁!

    新铁锻造出了盔甲兵刃,远胜镔铁!

    新铁更加便宜!

    寇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坐在躺椅里,愣了许久。

    “朱能怎么做了这个急先锋了?”

    寇季可清楚的记得,在春闱科考考场的时候,马元方催促着李迪,让李迪尽快的解决化禁令为国法,以及废除坐轿的事情,他好当急先锋,奏请朝廷罢黜将作监的。

    如今马元方还没有上书,倒被朱能抢了先?

    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背地里被武勋们把持着。

    马元方若是上书朝廷,奏请罢黜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

    那是以文克武。

    虽说会得罪武勋,可文臣们一定会出面支持马元方的。

    你朱能一个武勋,上书奏请朝廷罢黜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

    不仅得罪了武勋,文臣们也不会待见你。

    完全属于孤军奋战啊?!

    寇季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转悠了许久,召来了寇忠,吩咐道:“你派人去一趟朱府,告诉朱家叔叔,我有事请他过府一叙。”

    寇忠答应了一声,出了院子,唤来了一个腿脚勤快的,去朱府请朱能。

    没过多久以后。

    朱能爽朗的笑声就在寇府的正堂外响起。

    “哈哈哈……贤侄,你还我来何事?莫非是嘴馋了?”

    声音落地以后。

    朱能如同一头黑熊一般,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了寇府正堂。

    寇季见到了朱能,主动起身,走到了朱能近前,叹气道:“朱家叔叔,你怎么能去捅那个马蜂窝呢?”

    朱能一愣,用手抓了抓发痒的脑袋,意外道:“你找我过来,不是因为嘴馋了?”

    说话间,目光落在了抱着寇季大腿不肯放开的小家伙身上,惊喜的道:“这小东西长大了不少,能炖下一锅了啊?”

    小家伙大概是感受到了朱能身上不太友善的气息,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朱能撇了两眼。

    然后一屁股从寇季腿上栽到地上,晃着雪白的屁股,往后堂奔去。

    寇季长叹一声,语气加重了几分,道:“朱家叔叔!”

    朱能收回了盯着小家伙的目光,感叹道:“我也不想去捅那个马蜂窝,可龙神二卫,马上就要拉出去历练了。若是不能换上一些好的兵刃、盔甲,上了战场以后,还不得吃亏?”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朱能撇撇嘴道:“从虎字军在校场上扬威至今,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了。谁知道后面还要等多久……”

    寇季叹气道:“可你一封奏疏扔进内庭,一下子就得罪了一半多的武勋啊。”

    朱能满不在乎的摆手道:“反正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得罪了就得罪了,他们还能吃了我?”

    听到朱能如此莽撞的话,寇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他粗俗,他细腻起来,比寇季的心思细腻百倍。

    说他细腻,他却干出了如此莽撞事情。

    朱能见寇季沉着脸,闭着嘴不说话,就乐呵呵的道:“我知道你小子关心我,怕我得罪了那些武勋,以后无法在朝堂上立足。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根基,是你的祖父。

    只要你祖父不倒,谁能奈我何。”

    寇季见朱能少有的把话说的这么坦诚,就认真的问道:“若是我祖父倒了呢?”

    朱能愣了一下,认真的沉思了一下,沉吟道:“那得看是怎么倒的……”

    旁人或许听不懂朱能这句话里的意思,但是寇季一瞬间就明白了朱能的意思。

    若是寇准是正常的病倒的,那他就随便在朝廷厮混。

    反正他这些年为朝廷立了不少功劳,纵然被人排挤的没了兵马掌控,也能凭着身上的功劳,舒舒服服的活一辈子。

    只要他谨言慎行的做事,麻烦就找不到他身上。

    可若是有人搬到了寇准,那他就少不了替寇准奔波。

    若是能帮着寇准起复,那他就帮着寇准起复。

    若是不能帮着寇准起复,那他就大闹一场,替寇准讨回公道。

    朱能对寇准,当真是忠心不二。

    愿意帮着寇准做任何事。

    寇季刚要张嘴,就听朱能突然咧嘴笑道:“你祖父要是倒了,不是还有你吗?”

    寇季愣了又愣。

    他有点听不明白朱能这话里的意思。

    朱能这话是客套话……

    还是说他已经打算在寇准辞仕以后,帮着自己上位,跟随着自己……

    朱能见寇季又陷入到了沉默中,就大致猜到了寇季的心思,他也没多做解释。

    若是换作以前,朱能说不定还会解释一二,避免寇季误会。

    可寇季今日在得知了他捅了马蜂窝以后,就迫不及待的叫他过来,替他的安危着想,他就不打算解释。

    寇准若是真的辞仕了,那他跟着寇季混,也不错。

    但前提是,寇季到时候要有御虎的地位。

    若是没有御虎的地位,他根本不会对寇季听命行事。

    只会以长辈的身份,帮衬着、照应着寇季。

    他朱能是虎,不是狗。

    不是谁随随便便都能驾驭的。

    寇季略微尴尬的笑道:“朱家叔叔,你太高看我了……”

    朱能咧嘴笑了笑,却没说话。

    寇季的话,其实是一种试探。

    试探朱能刚才那句话究竟是意思。

    但是朱能却没有回答。

    寇季见试探不成,就沉声问道:“朱家叔叔,真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朱能咧嘴笑道:“你小子还是不了解你祖父。”

    寇季愕然道:“怎么讲?”

    朱能幽幽的道:“别看你祖父处事刚正,可论起护犊子,满朝文武都比不上你祖父。”

    寇季略微挑了挑眉,有些不信。

    此前丹毒事件,寇准可是表现出了大义灭亲的架势。

第0402章 内庭三宰借东风

    朱能见寇季不信,赶忙又解释道:“你祖父平日里对自家人固然严厉,但自家人若是犯了错,他一定会回护到底。”

    寇季听闻此言,抿了抿嘴。

    细思了一下寇准平日里的作为,倒真如朱能所言。

    朱能既然不在乎跟朝堂上的文武为敌,寇季也就不好再在这桩事上说下去。

    寇季陪着朱能又聊了一会儿家常,送朱能离开了寇府。

    回到了四君园以后,寇季心里暗中揣测。

    马元方见到了朱能上书,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再上书。

    他一定会等到朱能和武勋们斗的差不多的时候再进场。

    有朱能当先锋,先跟武勋们厮杀一阵,他自然乐见其成。

    诚如寇季所料。

    此后几日。

    马元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朱能遭到了满朝武勋的弹劾,朱能平日里做过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被一一挖出来,晾到了朝堂上。

    一顶顶的大帽子,扣在了朱能头上。

    朱能俨然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朱能自然不甘示弱。

    疯狂的在朝堂上揭武勋们的短。

    诸如克扣军卒粮饷、杀良冒功之类的事情,被他一桩桩,一件件扯了出来。

    双方互相往对方脑袋上扣屎盆子,扣的不亦乐乎。

    朱能和武勋们斗的如火如荼。

    文臣们一个个坐壁观上,静静的在看热闹。

    寇季也时时刻刻关注着此事,关注的久了,寇季品出了一些不对味。

    以朱能的身份、地位,跟满朝的武勋们对持了半个月之久,中间要是没有猫腻,那才奇怪。

    寇季有心去宫里找寇准问讯,但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再见寇准之前,先见一见李迪比较好。

    当即。

    寇季穿戴整齐,坐上了马车,直奔李府。

    到了李府门口,李府管事迎出门,告诉寇季,李迪不在府上。

    寇季又吩咐马夫,驾车去了王曾府上。

    王曾倒是在府上。

    听到了仆人通禀,说寇季来访后,就让人迎着寇季到了府内的后院。

    王曾、李迪二人皆把寇季当后辈子侄看待。

    所以在寇季登门造访的时候,很少将寇季引领到正堂、偏厅去。

    寇季到了王府后院,就见到了王曾着一袭单衣,盘坐在凉亭里,一边嚼着冰块,一边在挥笔批阅一些文书。

    寇季微微上前,躬身一礼。

    “下官寇季,见过王相……”

    王曾闻言,不悦的哼哼了一声,便没有再搭理寇季。

    寇季略微一愣,赶忙又躬身道:“小子寇季,见过王伯父。”

    王曾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瞥了寇季一眼,随手在身旁指了一个位置,也没有开口说话,继续低头批阅文书。

    寇季走到凉亭边上,脱了靴子,凑到了王曾边上的凉席上坐下。

    王曾坐下的凉席,是用一种乳白色,类似玉石的东西制成的,细看之下,又似骨制。

    坐上去以后,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王曾忙着批阅奏折,不愿意跟寇季搭话,寇季也就没主动凑上去,反而在认真的研究坐下的凉席。

    二人一个批阅奏折,一个研究凉席。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许久以后,王曾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屈敲了敲桌面。

    寇季赶忙抬起头,识趣的给王曾斟茶递水。

    王曾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舒爽的长出了一口气,瞥向寇季道:“看上了老夫这一张凉席?”

    寇季认真的点头,“我觉得,此物与我有缘……”

    王曾嫌弃了瞥了寇季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寇府值钱的东西多不胜数。老夫府上,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张凉席。”

    寇季干笑道:“小子也没说要将此物据为己有。”

    王曾翻了一个白眼,不肯相信寇季的鬼话。

    “这一张牙席,是老夫伺候了先帝多年,才得来的赏赐……”

    言外之意,让寇季别惦记。

    寇季抚摸着坐下的凉席,有些羡慕。

    寇季的眼力远比一般人老辣,坐下的凉席是如何制成的,什么质地,从他看到了凉席后的第一眼,就已经知晓。

    纯象牙制成的……

    足足一丈长,六尺宽,清一水的雪白牙骨,整整齐齐的串联在一起,制成的一张凉席。

    期间耗费的象牙,不可估量。

    当真是……奢侈。

    王曾瞧着寇季在打他牙席的主意,顿时轻咳了一声,朗声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入府找老夫,所为何事?”

    寇季略微不舍的瞥了一眼坐下的凉席,抬起头,询问道:“王伯父,朱能上书朝廷,奏请朝廷罢黜将作监营造军械的权力一事,是不是您和我祖父三人授意的?”

    王曾略微一愣,端起茶杯,淡淡的道:“此事乃是朱能一人所为,跟我三人有什么关系?”

    寇季狐疑的道:“以朱能的身份地位,面对满朝武勋发难,不可能支持到今日,背后必然有人帮衬……”

    王曾瞪起眼,盯着寇季道:“你小子是怀疑,是老夫和你祖父三人,背地里支持者朱能,跟满朝武勋为敌?”

    寇季没有被王曾瞪眼吓到,反而认真的点点头。

    王曾瞪着寇季看了许久,见吓唬不住寇季,便缓缓收回了目光,幽幽的道:“既然你有疑惑,为何不去问你祖父,反而跑过来问老夫?”

    寇季坦言道:“其实小子也没想着过来问您的。小子原打算去找李爷爷问个清楚,可去了李府以后,发现李爷爷不在,就只能找你。”

    王曾哼声道:“你这个时候跑到李府去见李迪,自然见不到。”

    寇季沉吟了片刻,试探的问道:“李爷爷人在马府?”

    王曾长叹一声,赞叹道:“你小子果然聪明……李迪确实在马府。他若是不出面去镇着马元方。马元方那个老倌,必然会顺势上书。

    他若是上书,满朝文臣恐怕都坐不住了。

    到时候,老夫三人的谋划,还如何施展?”

    果然……

    寇季心里嘀咕了一下。

    眼见朱能在满朝武勋弹劾下,还能屹立不动,频频反击。

    寇季就猜测到,朱能冒然上书的事情,背后必然有猫腻。

    再结合朱能此前在寇府内的那一番话。

    寇季就不难猜出,朱能背后必然是寇准三人在支持。

    寇准三人必然是想借着朱能上书的事情,谋划一些什么。

    如今听到了王曾肯定的答案,刚好印证了寇季心里的猜想。

    寇季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盯着王曾,疑问道:“那您三位到底在谋划什么?”

    王曾不咸不淡的道:“我三人要谋划什么,为何要告诉你小子。难道只许你小子在朝堂上谋划,就不许我三人谋划?”

    寇季干笑道:“小子不是这个意思……”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你小子背地里干了那么多大事,却没有通禀给老夫,老夫还没跟你算账呢。”

    寇季低声笑道:“小子也是怕走路风声……”

    见王曾有发怒的意思,寇季又赶忙道:“您三位借着小子谋划出来的东风,谋划其他的,不是也没告诉小子吗?咱们算扯平,如何?”

    “下不为例!”

    王曾冷哼了一声说道。

    寇季赶忙点头。

    王曾见寇季态度不错,也就不打算隐瞒他,直言道:“我大宋边陲的厢军,已经精简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中原腹地内的厢军。

    比起边陲的厢军,中原腹地内的厢军,更加糜烂。

    中原腹地内的厢军,恐怕会被裁撤的干干净净。

    此前老夫三人裁撤边陲厢军,已经引起了武勋们的反弹。

    若是再直接伸手裁撤中原腹地内的厢军,那些武勋们必然会作乱。

    为了避免武勋们作乱。

    老夫三人就想借着罢黜将作监营造军械一事,抛出武勋们这些年做过的恶事。

    借此安稳民心。

    一旦老夫三人对中原腹地内的厢军动手。

    那些武勋们想要作乱,百姓们也不会被他们蛊惑。”

    寇季听完了王曾的话,若有所思。

    寇准、王曾、李迪三人如此做法,是在引导舆论。

    先在名义上,把武勋们划入到恶人的行列,

    断掉了最大的动乱根源。

    一旦他三人对中原腹地内的厢军们动手,武勋们想要在背地里搞什么幺蛾子,也只能凭借着手里的力量,小打小闹。

    想要弄出大乱子,很难。

    想要挟裹百姓们作乱,百姓们恐怕不会答应。

    再加上军中的监军、推官等人的约束,想要闹出大乱子,就更难。

    寇季明白了寇准三人的心思,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一起向武勋们下刀子,虽然残忍了一些。

    但为了大宋,不得不这么做。

    寇季盯着王曾,询问道:“您三位的谋划,会不会影响到小子的谋划?”

    王曾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气,他瞪着寇季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我们三个宰相,还得听你的不成?”

    寇季赶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小子只是觉得,小子谋划一番,挺不容易的。若是因此毁了,怪可惜的。”

    王曾恶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道:“这个你可以放心……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被罢黜一事,必然在裁撤中原腹地的厢军之前。

    你且再等几日,等到朱能把武勋们做的恶事讲的差不多了,马元方自然会上书。

    到时候,文臣们必然敬从。

    届时,你的谋划自然达成。”

    寇季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自己的谋划跟寇准三人的谋划起了冲突。

    寇准三人为了大局,会劝解他放弃谋划。

    如今听到了王曾话里的意思,寇准三人在谋划裁撤厢军一事的时候,也把他的谋划考虑到了其中,一起谋划,那他就放心了。

    寇季陪着王曾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了王府。

    此后几日。

    朱能在朝堂上跟武勋们斗的如火如荼。

    寇季却再也没去关注。

    就在寇季以为此事不需要自己再去操心的时候,有人找上了门。

    寇府。

    偏厅。

    寇季面对着来人,躬身一礼,道:“见过曹伯父。”

    曹玮深夜造访,让寇季觉得有些意外。

    曹玮盯着寇季道:“不必多礼……”

    寇季请曹玮坐下,曹玮开门见山的道:“寇太师到底想做什么?”

    寇季愣了一下,请人奉上了茶水,一边品茶,一边沉吟道:“小子不太明白曹伯父的意思。”

    曹玮盯着寇季,沉声道:“你明白!”

    天底下的聪明人,可不止寇季一人。

    寇季能看出朱能上书的事里有猫腻,曹玮如何看不出?

    不光曹玮看出来了,高处恭、李昭亮等人也看出来了。

    从朱能上书之后到现在,眼看快过了一个月时间了。

    武勋们背地里用尽了办法,各种栽赃陷害的办法都用上了,可朱能依然在朝堂上屹立不动。

    他们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

    寇季猜到了曹玮的心思,也知道此事不可能长久的瞒着曹玮,便盯着曹玮问道:“曹伯父想知道什么?”

    曹玮认真的道:“我只想知道,寇太师这么做是什么目的,他到底想要什么?”

    寇季并没有明言,而是隐晦的提醒道:“此事其实跟曹伯父没有太大的关系……”

    曹玮一愣,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太师设计针对我武勋,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寇季沉声道:“曹伯父可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曹玮眉头皱了的更紧。

    仔细思量着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准在针对武勋,却又跟曹家没有任何关系,还跟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有关……

    那么……

    曹玮猛然抬头,盯着寇季,声音沉重的道:“朝廷要裁撤中原腹地内的厢军?!”

    寇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也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曹玮话里的意思。

    他也不怕曹玮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在这件事上,曹玮代表着曹家,已经先纳了投名状。

    已经算是背叛了武勋们的利益。

    曹玮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曹玮脸色有些难看的哀声道:“我早料到了,寇太师等人在裁撤了边陲的厢军以后,必然对中原腹地内的厢军动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0403章 坐收渔利

    曹玮虽然早先纳了投名状,知道寇准三人迟早会裁撤中原腹地的厢军,也知道武勋们躲不过这一劫。

    只是事到临头,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悲凉。

    想当初,大宋立国的时候,武勋世家,何其荣耀。

    那些个文臣谁见了他们不得低头?

    那些个读书人们,又哪有今日这般清高,一个个犹如仆人一般,当街拦着他们,跪倒在他们面前,拿着文章投效。

    只要他们露一个笑脸,那些个读书人就能欢喜的找不着北。

    哪像是现在,武勋们空有荣耀,却处处被打压,被针对。

    “告辞……”

    曹玮起身,拱了拱手,有些落魄的离开了寇府。

    寇季望着曹玮离去的背影,暗叹了一声。

    别的武勋再凄惨,他心里也不会生出任何怜悯。

    可面对曹玮,他却做不到铁石心肠。

    曹玮是一位名将,一位为大宋征战了数十年的名将。

    他跟那些身具功劳的骄兵悍将不同。

    从他出仕起,一直都是任劳任怨的如同一头老牛一样在为大宋奔波。

    纵然身患重病,也没有停歇的时候。

    依然依照先帝赵恒的命令,坐镇在边关。

    若不是寇季的出现,搅乱了大宋原有的轨迹,恐怕他要一直为大宋奔波致死。

    “明明不适合争权,却被迫参与到争权中,也是难为你了……”

    寇季心中暗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偏厅。

    曹玮从寇季口中得到了消息,回去以后找李昭亮商议了一番。

    曹、李两家瞬间摇旗硒鼓。

    不再跟朱能争斗。

    少了曹、李两家的支持。

    武勋在朝堂上呐喊的声音,明显弱了一头。

    马元方借此机会,上书朝廷,奏请朝廷罢黜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给了武勋们沉痛的一击。

    不等武勋们反应过来。

    朝堂上的文臣们跟着一起奏请罢黜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

    一时间,将作监人人喊打。

    寇准三人根本没有再给武勋们还手的机会,借着百官们的声讨,褫夺了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交给了工部。

    寇季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

    工部上下,一片欢腾。

    将作监内却哀嚎遍地。

    在将作监铸造军械的权力被褫夺了以后。

    将作监中校署令,吊死在了府上。

    对此。

    朝野上下,无人怜悯。

    权力的争斗,历来都是血淋淋的。

    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就停歇下来。

    武勋们在此次将作监争权中惨败收场,一个个躲在了府上,不肯出门。

    文官们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大肆庆祝着。

    然而。

    他们还没有庆祝多久。

    马元方再次上书请求朝廷,罢黜将作监,将将作监中的右校署、甄官署的权力还给工部,将将作监中左校署的权力归于少府监所有。

    将作监中右校署、甄官署两署,皆掌铸造,且掌管的是有关民生的铸造。

    左校署的权力跟少府监有些重复,掌管的是宫中一应必须品的铸造。

    马元方的奏请,也算是合理。

    但是此举,却触动了一些文臣们的利益。

    文臣们哪能答应。

    文臣们刚打赢了武勋,风头正盛。

    面对马元方的奏请,果断上书驳斥。

    武勋们见此,果断上书支持马元方。

    他们在将作监受到了伤害,又岂会看着那些文臣们独享将作监内的好处。

    虽说马元方上书,损害了武勋们的利益。

    但并不妨碍他们帮着马元方,对付文臣们。

    一时间,朝堂上的文武,再次掐成了一团。

    互相伤害着。

    而始作俑者的寇季,却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们掐架。

    工部已经拿到了锻造军械的核心权力之一,如今满朝文武在掐架,寇季刚好可以趁机把锻造军械的权力落到实处。

    瑞圣庄上锻铁作坊自从得到了内庭准许,可以从三司提取铁料以后,就日夜赶工。

    期间又铸起了十几座高炉。

    除了供给工部打造农具之用以外,大部分锻造出的钢材,都存在作坊内的库房内。

    在陈敬引领下,打开了存放着钢材的库房大门以后。

    站在门口的朱能,惊呆了。

    “这……这……这么多……”

    望着库房内,码的整整齐齐,宛若银锭一般的钢材,朱能暗吞了一口口水,惊愕的说道。

    寇季站在朱能身边,望着库房内的钢材,略带嫌弃的道:“还是太少……”

    朱能瞪起眼珠子,盯着寇季,低吼道:“如此库房,你瑞圣庄的锻铁作坊,足足有十座。将它们全部打造成兵刃、盔甲,足足可以装备二十万兵马。

    就这,你还嫌少?”

    寇季盯着朱能,认真的纠正道:“是瑞圣庄锻钢作坊!”

    “有什么区别?”

    朱能疑问。

    寇季点头道:“当然有区别!钢材虽然是用铁炼制的,可已经脱离了铁的范畴。不能总让你们一直新料新料的叫下去。

    为了区别它跟其他铁料的不同,我叫它钢。”

    朱能摆着手,嚷嚷道:“帮管它叫什么,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寇季低声笑道:“钢材的用途很大,不仅仅能用来锻造兵刃、盔甲,同样能锻造其他的东西,用量自然大。所以我说,这里面储存的钢材,还不够。

    单单是你手下的龙神二卫,此次更换军备,就要用去其中存量的一半。

    更别提我大宋其他的禁军。”

    朱能听到这话,警惕的盯着寇季道:“我们事先可是说好的,等你可以用这些新料铸造兵刃、盔甲的时候,就先帮我手下的龙神二卫铸造。”

    寇季点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我带你去看看打造兵刃、盔甲的地方。”

    朱能毫不犹豫的点头。

    寇季带着朱能,沿着库房走了一圈,到了五丈河边的锻造作坊。

    刚到了作坊外,就看到了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拖着一个人,绕到了锻造作坊后面。

    “这是……”

    朱能有些疑惑的询问寇季。

    寇季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陈敬在一旁笑眯眯的道:“自从咱们锻钢作坊锻造出的钢材在汴京城扬名以后,没少被人窥视。只是寇工部对锻造钢材的法子,一直保守的很严密,所以那些窥视的人,一直没能得到。

    加上朝廷出了新律,把钢材的锻造之法,已经定为了机密。

    所以那些窥视之人,窥视起来就更难了。

    其中一些人,就放弃了窥视锻造钢材的法子,退而求其次,惦记上了用钢材打造器具的法子。”

    朱能闻言,眯着眼沉吟道:“他们是想从瑞圣庄上学习用钢材打造器具的法子,然后收购民间的犁头,重新回炉,锻造出其他东西?”

    陈敬缓缓点头。

    眼下春耕已经过了数月,民间推行犁头的数目,不减反增。

    其中有什么猫腻,瑞圣庄上有一半人都清楚。

    此事还是陈敬先发现的端倪,派人告诉了寇季。

    寇季派人查探以后,证实了陈敬的说法。

    于是乎便在锻造作坊内下了一道禁令,查出了十几个心怀叵测之人。

    刚才那个被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架走的那个人,明显也是一个心怀叵测之人。

    瑞圣庄上的人员并不复杂,几乎都是灾民出身。

    早在他们入庄的时候,寇季就对他们登记造册,记录了他们的过往。

    还有一部分人,是寇府、曹府、刘府的匠人。

    三座府邸上,皆有他们的出身文书。

    仔细对照之下,后面混进来的人,很容易被查出来。

    此类人,早已被清查一空。

    如今清查出来的,则是那些背后收了黑钱,被人策反的瑞圣庄上的人。

    陈敬碍于面皮,只是给朱能讲明了原由,却也不好多讲。

    寇季对瑞圣庄上的人来说,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如今出了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又岂能四处去宣扬。

    陈敬不会说,寇季自然也不会多说。

    寇季领着朱能进了锻造作坊,就看到了里面有数千膀大腰圆的汉子,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在锻造兵刃、盔甲。

    热火朝天的场面,看的朱能两眼放光。

    “这些人若是能给我,我一定能将他们训练成悍卒。”

    军中选才,一直都喜欢选用身形高大,十分庞硕的。

    也唯有如此,才能扛得起那数十斤的重盾,穿戴的起那数十斤的步人甲,连发那震力极强的床弩。

    朱能平生有两大喜好。

    一好吃。

    二好悍卒。

    寇季听到了朱能的话,果断摇头道:“那可不行,这些可都是帮助禁军锻造盔甲、兵刃的匠人们,若是给了你,谁给你们锻造盔甲、兵刃?”

    朱能想了想,点头道:“那倒也是……”

    顿了顿,朱能又提议道:“要不等他们帮我麾下的龙神二卫锻造完了兵刃、盔甲,你把他们派遣到我麾下,我帮你调教一番?”

    朱能此话一出,寇季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惜才是真。

    但他也有其他的心思。

    这些匠人们在帮龙神二卫锻造完了盔甲、兵刃以后,去朱能手下受训,恐怕没个一年时间,回不来。

    而在这期间,朱能手下的龙神二卫,就是除了虎字军外,第二支全军装备着钢盔、钢刀的军队。

    朱能完全可以借着兵甲之利,帮着龙神二卫,重回禁军之巅。

    朱能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料到,寇季居然点头答应了。

    “朱家叔叔若是觉得他们真是可造之才,送去你处,调教一二,也不是一件坏事。”

    朱能听闻此言,一脸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低声笑道:“总归要让自家人多占一些便宜嘛。”

    朱能闻言,哈哈大笑,拍着寇季的肩头道:“你说的对,得让自家人多占一些便宜。”

    朱能只觉得寇季对他极好。

    摸准了他的心思,为他着想。

    一瞬间看寇季的目光,更加满意。

    听闻寇季喜好养食铁兽,他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去多抓几只,让寇季养着玩。

    然而。

    他又哪里知道。

    汴京城内锻造军械的作坊,在寇季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早在一年之前,坐落在保州深山里的锻造军械的作坊,就已经达到了汴京城锻造军械作坊的规模。

    而在遥远的雷州,一座规模不弱于汴京城锻造作坊的作坊,正在雷州那些贼寇们手里,拔地而起。

    雷州那些贼寇们,在人烟稀少的雷州大地上纵横,倒是十分惬意。

    但是装上了暗中被调遣过去的巡马卫,不到一个月,皆沦为了阶下囚,成为了寇季手里的劳力。

    帮着寇季营造存钱的库房,帮着寇季营造锻造军械的作坊。

    以他们身上背负的罪孽,大概得劳作致死。

    雷州对寇季而言,是一个秘密基地。

    寇季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

    也不会让任何人泄露风声。

    寇季陪着朱能,在作坊里测试了一下新锻造出的兵刃、盔甲以后。

    在朱能满意的笑声中,带着朱能离开了锻造军械的作坊。

    出了作坊,走了数十丈。

    朱能瞧见了一个通体用青石砌成,独立于整个瑞圣庄外的小作坊,略微一愣。

    敏锐的嗅觉告诉他,里面有好东西。

    朱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询问寇季。

    “那里面是什么?”

    寇季也没有隐瞒,淡淡的道:“大炮仗?”

    朱能愕然的道:“炮仗?”

    寇季点点头。

    朱能沉吟道:“你要将火药利用在战场上?”

    寇季依旧点头。

    许多人都觉得,古人发明了火药以后,把火药利用在了娱乐上,却很少应用在战场上。

    其实不然。

    火药早在唐朝的时候,就被利用在了战场上。

    宋代路振的《九国志》记载,唐哀帝时,郑王番率军攻打豫章,“发机飞火”,烧毁该城的龙沙门。这可能是有关用火药攻城的最早记载。

    只是火药作用有限,需要用极大数目的火药,才能对敌人造成伤害。

    所以一直不被重视。

    直到火炮、火枪出现以后,才慢慢被人重视。

    好巧不巧,朱能就见识过有一个匠人,将火药利用在战场上。

    朱能皱眉道:“我年少时,在冀州,见到过冀州团练使石普,以火药制出了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物,向先帝演武演示。

    场面倒是十分壮观,但是作用却十分有限。

    难破重甲。

    倒是能伤到敌人的马腿、马足,制约敌人的骑兵进攻。

    但比起床弩、重弩,却又不如。

    所以在战场上很少被用到。”

    朱能说的这些,寇季自然知道。

    从火药出现以后,古人就一直尝试将火药应用到战争中。

    从唐朝时期,应用到投石机上,做出“发机飞火”,再到宋朝时期出现的火箭、火球、火蒺藜、霹雳炮等物,就是明证。

第0404章 火弩流星箭

    只是黑火药的威力有限,很难造成大规模的伤害,所以一直不受重视。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古人用的火药配方的问题。

    古人的火药配方,除了火药固有的炭、硝、硫之外,还给里面夹在了其他的东西。

    从而导致了火药的威力变得更小。

    变得不受重视。

    寇季对朱能笑道:“我用到的火药,跟其他的火药不同,所以威力稍微大一些。”

    古人一直在给火药做加法,却鲜有做减法的。

    寇季只需要剔除火药配方里面那些不必要的东西,就能还原出纯正的黑火药。

    虽然仍旧威力有限,可远比大宋其他火药的威力要强。

    朱能盯着寇季,惊愕道:“你莫非连火药窑子作的差事都要抢?”

    朱能觉得寇季有些穷凶极恶。

    寇季接连出手,已经帮工部抢到了不少权力,如今眼看着将作监的大部分权力都要落到寇季手里了,寇季居然还不满足,居然还盯上了火药窑子作。

    火药窑子作。

    是大宋官方制作好药的作坊。

    在江宁、江陵、大名、开封等诸府,皆有作坊。

    主要用于制作药发傀儡、炮仗等物,供给民间娱乐使用。

    寇季摇头笑道:“我还不屑于去图谋火药窑子作那点微薄的权力。火药的配方,是我府上的匠人研究出来的。

    同时他们也研制出了一种名叫火弩流星箭的武器。

    十分实用。”

    朱能听到寇季这话,就催促着寇季去拿一个火弩流星箭出来试试。

    对于寇季口中提到的此物是寇府匠人研究出来的,朱能自动忽略。

    现如今,举国上下,皆知道寇府内有能工巧匠,能人所不能,创造出了许许多多利国利民的东西,同时也创造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今寇季提到寇府匠人制作出了火弩流星箭,朱能也没有什么怀疑。

    就算明天寇府匠人拿出热气球,送人上天,那朱能也不会怀疑什么。

    至于寇府的匠人们为何如此能干,为何寇府会有如此多的能工巧匠,那就没有多少人去追究。

    寇府舍得给匠人们发钱,舍得招揽能工巧匠,寇府的匠人能干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只要寇府的匠人们没有制作出脱离实际太多的东西。

    举国上下都不会对寇府有什么怀疑。

    这恰恰就是寇季想要的。

    许多新东西,从一个人手里出来,难免会引人怀疑,引人揣测。

    但是从一群人手里出来,那就没人怀疑。

    至于创出这些东西的名头,挂在了别人头上,寇季完全不在意。

    寇季见朱能记着想见火弩流星箭,就让陈敬去作坊内,取了一支,让朱能试试。

    火弩流星箭,是由竹筒发射的群箭矢,以毛竹作筒,长二尺五寸,外用牛筋、苘麻、铁线、生漆、鱼胶缠定,内装火药、弹马与箭矢十枝,镞蘸虎药,筒后弯用木柄,点燃药信齐发,适于步战,较普通箭矢威力增大。

    此物乃是明朝发明的,是明朝少有的实用火器之一。

    寇季不过借来一用罢了。

    寇季倒也能拿出火枪、火炮等物。

    但冒然拿出火枪、火炮,难免有些惊世骇俗。

    不可取。

    所以就先用火弩流星箭,让人们开始接触火器。

    然后再一点点的推出火枪、火炮。

    让人们觉得,火枪、火炮是在寇府匠人们在火弩流星箭的基础上慢慢研发的,如此才能打消人们的疑问。

    不然,直接拿出火枪、火炮,人们惊叹它们威力的同时,必然追究其由来,刨根问底之下,寇季的身上的秘密,恐怕就要暴露。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寇季觉得,还是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朱能拿着火弩流星箭,就觉得此物不凡。

    虽然还没有试验火弩流星箭,但仅凭着卖相,就让朱能觉得此物颇具杀伤力。

    在寇季的指引下,朱能拿着火弩流星箭,点燃了引信。

    “噗噗噗……”

    火药推动着十支箭矢,暴射而出。

    直挺挺的扎入了不远处的大树之上。

    朱能见此,眼前一亮,手握着火弩流星箭,略显激动的道:“能不能用它试一试皮甲、布甲、纸甲、铁甲?”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宿将,在见识到了火弩流星箭的颇具威力以后,立马就想进一步了解它的威力。

    寇季笑眯眯的点头答应了,派人去拿来了朱能所要的各种甲。

    朱能兴致勃勃的拿着火弩流星箭,分别测试了火弩流星箭对各种甲的伤害。

    一层皮甲,捆绑在树上。

    组能点燃了火弩流星箭的引信,火弩流星箭的箭矢暴射而出,一穿而过。

    三层皮甲亦是如此。

    布甲亦是如此。

    普通的铁甲也能穿过,并且还能冒出半个箭头。

    但是钢材打造的盔甲面前,却没有太大作用。

    三层纸甲,对火弩流星箭也有有效的防御。

    然而。

    即便是如此。

    朱能依然捧着火弩流星箭,赞叹它。

    “当真是国之利器……杀伤力大,还便于携带,有了此物,军中一些弓弩,就可以弃之不用。这会大大的减少军中的辎重押运。

    先给我制一万架,我要让龙神二卫全部装备上它。”

    朱能毫不犹豫的向寇季下了一万架订单。

    朱能作为龙神二卫的掌管者,在军备上还是有很大的自主权的。

    不过入了禁军军营的军备,基本上都要铭刻上所属的兵营。

    防止军械外泄,被私用。

    “可以……不过在火弩流星箭铭刻所属兵营的事情,我可不管。”

    寇季笑着答应了朱能的要求。

    反正他造出了火弩流星箭,就是为了给火枪、火炮铺路。

    被快速的应用到军中,自然是他希望看到的。

    朱能知道寇季为何如此说,遍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宽心,我自然会盯着军营里的那些小崽子们,不让此物流落在外。”

    寇季笑着点点头。

    朱能捧着火弩流星箭赞叹道:“似这等利器,就应该给所有禁军将士们都配备上。回头我就给朝廷上书,建议此事。”

    寇季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言。

    如果寇季所料不差的话,朱能递上去的奏本,很大程度上会石沉大海。

    每年向朝廷进献各种军械的人不在少数。

    可朝廷鲜有回应的。

    前冀州团练使石普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当初在冀州的时候,当着先帝赵恒的面,演练火箭、火球等物,必然也是怀着让朝廷重视火器,将火器利用到战事中的心思。

    可从他进献火器,到如今,过去了近二十年。

    朝廷依然没有重视火器。

    寇季陪着朱能在瑞圣庄晃悠了一圈,给朱能打包装车了一车的火弩流星箭、钢盔、钢甲、钢刀,让朱能带着离开了瑞圣庄。

    推行火弩流星箭,不会引起朝野上下太大的关注,也不会引起朝野震动。

    对于这个效过,寇季很满意。

    润物细无声的做事,才是寇季想要的。

    轰轰烈烈的做事,那是王安石、范仲淹等人该干的事情。

    送走了朱能以后,寇季招来了陈敬、王田升等人,吩咐了一番。

    “如今瑞圣庄已经变成了一处军机重地,相信不久以后,朝廷会派遣兵马过来驻守。你们得尽快的在锻钢作坊和织布作坊之间,砌出一片围墙。

    避免驻军过来以后,打扰你们的生活。”

    陈敬、王田升等人,对于寇季的吩咐,自然无不响应。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无论寇季吩咐他们做什么事情,那都是为了他们好。

    “寇工部放心,我等必然会让庄子上的青壮们,尽快铸起围墙来。”

    陈敬等人答应了一声。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瑞圣庄上的锻钢作坊,马上就要沦为帮朝廷铸造军械的重地,朝廷派遣兵马过来驻守,那是必然的。

    寇季也是提前做了一个准备而已。

    寇季吩咐完了陈敬、王田升等人,就坐着马车往汴京城走去。

    路过瑞圣庄上的集市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

    瑞圣庄的集市,位于瑞圣庄上百姓们居住的屋舍两旁。

    仅仅发展了半年有余,就已经变得十分热闹。

    瑞圣庄上有十数万百姓居住,对于日常的消耗品,需求及大。

    那些精明的商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在瑞圣庄上织布作坊内的第一笔饷钱发放到百姓们手里以后,瑞圣庄就开始出现了贩卖东西的货郎。

    货郎们挑着东西入了瑞圣庄,往往会被购买一空。

    货郎们见识了瑞圣庄上百姓们购买力以后,干脆就在瑞圣庄上租赁了铺面,在庄子上直接做生意。

    如今。

    庄上搭建的六百多家铺面,已经租出去一空。

    其中,五成钱财,入了赵祯的小金库。

    三成钱财归了寇季。

    还有两成钱财,成了瑞圣庄上私塾里先生们的工资。

    寇季在集市上停留了一会儿,发掘集市上却少人管理,难免有些乱。

    就考虑了一下,回头应该派遣一些人过来管理一下集市。

    在集市上停留了一番后。

    寇季又去了瑞圣庄上的私塾看了看。

    瑞圣庄上的私塾很大,远比锻钢作坊还要大。

    称之为私塾,其实有些不妥当。

    称之为学院,更妥当。

    里面的屋舍虽然简单,但是奔跑在屋舍之间的娃娃们,却十分多。

    足足有上万人。

    教书的先生们也不少,足有七百人之多。

    其中一部分是慕名而来的,一部分是从瑞圣庄上的百姓们当中挑选的。

    瞧着那些先生们,带着娃娃们摇头晃脑的在读书。

    寇季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了私塾外那些老者们身上以后,目光就多了一些阴冷。

    倒不是说寇季对这些老者们有什么看法。

    而是这些老者们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让他很不痛快。

    瑞圣庄上的私塾外,以前没有那些老者们汇聚。

    直到拍花子的人把手伸进了瑞圣庄以后,那些老者们才聚集到了私塾外。

    名义上,他们是在晒太阳。

    可实际上是在防着那些拍花子的人,继续把手伸进瑞圣庄。

    看着那些老者们,寇季觉得,有必要向朝廷神情一下,在瑞圣庄建立一个衙门,都管百姓,惩治罪犯。

    有了这个想法。

    寇季就让人驾车回了汴京城。

    回到府上。

    他就手书了一封,送进了宫里。

    宫里很快给了回应。

    赵祯亲手书写的一封长信,送到了寇府,改瑞圣庄为瑞安镇,设立一座衙门,设一县尉,协助寇季,都管瑞安镇。

    瑞安镇虽然只是一个镇,但却相当于一个小县。

    只是汴京城脚下,皆属汴京城管辖,无法设县。

    所以才设为镇。

    此事内庭会派人去做,不需要寇季多问。

    赵祯在信中除了向寇季说了瑞安镇的事情外,还邀请寇季往宫里一行。

    寇季其实不愿意在近期入宫。

    甚至都不想让满朝文武知道,朝堂上还有他这么个人。

    如今朝堂上为了帮工部争权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

    寇季在府上坐收渔利是最好的选择。

    冒然出现在朝堂上,必然会被拉入到朝堂上的纷争之中。

    最后不得不赤膊上阵,跟满朝文武去打嘴仗。

    明明可以借助其他人的力量达到目的,为何要自己赤膊上阵呢?

    可赵祯在信上提到的事情,让寇季不得不入宫一趟。

    再有几个月,就到了赵祯大婚的时候了。

    如今各地的采女,已经尽数送到了汴京城。

    如今正在宫里的一处偏殿内,接受宫里的嬷嬷们调教。

    等到调教过关以后,就会成为赵祯的妃嫔。

    届时,朝廷会为赵祯,以及赵祯选定的皇后,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赵祯就是为了此事,邀他进宫。

    寇季在府上换上了朝服,坐着马车到了东华门前,凭借着自己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赵祯等候他的偏殿。

    一入偏殿,就看到了赵祯眉头紧锁着,用手撑着脑袋在发呆。

    陈琳弓着腰,如同一尊雕像一样站在他一旁。

    寇季入了偏殿,拱手道:“臣寇季,参见官家。”

    听到了寇季的声音,赵祯顿时来了精神。

    他也不拘泥于俗礼,对寇季招手道:“寇季,快过来。”

    寇季迎上前。

    赵祯拍了拍坐下的龙椅。

    那意思不言而喻。

    邀请寇季过去一起坐。

    只是那龙椅,是寇季能坐的吗?

    寇季果断摇头,“臣还是站着好了……”

    赵祯认真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没人会说三道四。”

    寇季翻了个白眼。

    很想提醒赵祯一句。

    你难道没看到陈琳那个老货的眉头已经竖起来了吗?

    寇季拗不过赵祯的热情,却又没办法坐龙椅,就踹了一脚陈琳,喝斥道:“还不快去给本官搬一个凳子。”

    陈琳听到这话,倒也没生气。

    不仅竖起的眉头放下来了,还十分顺从的给寇季搬来了一个凳子。

    寇季坐定以后,盯着赵祯道:“官家请臣入宫,是为了让臣帮忙操持你的婚事?”

    赵祯暗叹了一声,道:“朕的婚事,太后、太师二人商议过了以后,早已交给了礼部操持,还用不到你……”

    寇季微微一愣,沉吟道:“那你在信上说,请我入宫帮你操持婚事。”

    赵祯又叹了一声,略微有些不悦的道:“朕数次相邀,你都不肯入宫,朕只能出此下策。”

    寇季愕然的瞪起眼。

    没料到。

    秉性纯良的赵祯,居然也学会了使计策。

    寇季心中在暗叹赵祯的成长。

    赵祯却以为寇季在为被骗了的事情生闷气,语气略软的道:“朕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你若不经常进宫陪朕,朕一个人在宫里,就了无生趣。

    有时候朕甚至觉得,当皇帝也不如天下人说的那般好。

    不仅不能随心所欲。

    反而像是置身于囚笼之中。

    终日不得自由。”

    寇季闻言,果断瞥向了陈琳。

    陈琳抱着拂尘,眼观鼻,鼻观心。

    赵祯继续说道:“你别看陈琳,他不会再为朕称你兄弟的事情为难你。”

    寇季愕然的盯着陈琳,见陈琳真的没有动作,就更加愕然。

    赵祯见此,解释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做一个徒弟半个儿。你是父皇唯一的门生,也算是父皇半个儿子,朕称呼你一声兄弟,自然不为过。

    朕就是这么跟陈琳说的,陈琳也认可了朕的说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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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颂介绍:
寇季魂穿北宋,成为了千古名相寇准的从孙,作为一个标准的官三代,他本该走马架鹰,过着最嚣张的纨绔生活。然而,当他拿着便宜父亲邀他入汴京享福的信入京以后,才发现……祖父寇准,貌似要凉!【书友群:一九五九九二九八一】北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