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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地黄丸     寒门贵子txt下载     寒门贵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青徐行

    徐佑在钱塘度过了五天五夜没羞没臊的日子,然后出发前往青、徐二州进行视察。

    他现在的地位,一举一动,都受天下瞩目,不可能在钱塘停留太久。

    否则的话,恐会引起诸多不必要的惶恐和猜疑。

    谁又会相信,堂堂太尉,真的只是为了哄老婆,才放下所有国事,到钱塘过几天清净日子?

    视察青徐,不能再轻车简从,徐佑直接从枫营点了两千新兵当近卫,乘坐水师的海龙舟,沿河道北上。

    浩浩荡荡的队伍先抵达徐州,徐州刺史山宗迎出州治彭城外十里,州长史、司马、各曹掾属,诸郡太守、县令和当地名门望族、三教名士,还有闻风而来的百姓,在江岸边聚集的足有成千上万人,无不翘首期盼,争睹徐太尉的风采。

    徐州,可以算是徐佑的大本营之一。

    他自钱塘起家后,一直兼任徐州刺史多年,州府的文官武将全是一手提拔,无不忠心耿耿,只知有太尉,不知有皇帝。

    去年年末,为了应对彭城之战,也为了提携山宗,并示好柳氏门阀,才把刺史一职交给了他。

    山宗也极聪明,到任之后,萧规曹随,以前徐佑安排的旧人全部留用,没有做任何的调整。

    当然,这些老人也知道山宗和徐佑的关系,做事还算尽心尽力。

    可尽心尽力,总不是心悦诚服。难免有些时候会怠慢,会欺上瞒下,会阳奉阴违。

    里面水深,习惯用杀人解决问题的山宗又不方便在徐州大开杀戒来立威,只能让徐佑来给他稳稳阵脚。

    “节下率徐州父老,参见太尉!”

    山宗带头跪下,身后跟了乌压压一大片,徐佑走下海龙舟,来到他身旁,斥道:“封疆大吏,动辄下跪,成何体统!”

    山宗笑着起身,道:“太尉虎威,见之股颤,实在立不住身子。”

    徐佑抬脚佯踹,山宗笑着躲过。旁边众同僚看傻了眼,谁见过山刺史这副模样?溟海盗出身,金陵杀俘,长安杀俘,几万颗血淋淋的人头染出来的煞气,浓郁的让人不敢直视。

    可这会和太尉嬉皮笑脸,又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不过,有资格让太尉又骂又打,说明两人的关系比传闻中更加的亲近,不少人暗自寻思,以后应该对山刺史更加敬重才好……

    一句话,一抬脚,就能让山宗事半功倍的坐稳徐州,这是权力和威望融合后产生的效应,旁人学是学不来的。

    接着,徐佑深入民众当中,询问战后重建的生活如何,有没有遇到困难,可曾被胥吏刁难,苛捐杂税该免的落实怎样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不怕烦琐,聆听大家的心声。

    民众皆对新法赞不绝口,粮食增产,不怕饥荒,交税少了,赚钱的途径多了,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

    徐佑当然不会只听这些人的言辞,谁知道是不是下面那些郡太守特地找来糊弄他的,今天所有跟他谈过话的百姓,稍后都会有秘府跟进调查,若发现弄虚作假,会严惩不贷。

    等入了城,更是人山人海,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连树上都爬满了瞧热闹的孩童,徐佑干脆从牛车里出来,骑着马对着人群挥手示意。

    该作秀的时候,他并不反对。

    塑造亲民爱民的形象,推动某种程度的个人崇拜,可以用最小的代价,降低日后改朝换代引发的恶劣后果。

    民心在我,江东自会姓徐!

    到了刺史府,听取山宗及两位长史、司马的工作汇报,徐佑表示满意。简单用了膳,他又到泗水河道检查相关的疏通和加固工程的实施情况,然后马不停蹄的前往徐州的五馆学,亲自挑选学子,考校学业。

    用时两个时辰,考校了十七名学子,整体还算符合各自的等级名次,没发现弄虚作假,滥竽充数的现象。

    管中窥豹,可知山宗对徐州的治理基本及格。

    当晚,山宗在家里摆酒,仅和徐佑两人开怀对饮,喝到酣畅时,徐佑问道:“听闻你一遇到棘手的政务,就拿回内宅询问柳红玉?”

    山宗惶恐站起,道:“郎君也知道,红玉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可现在下嫁了我,要顾忌影响,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恣意任侠,难免会有些委屈。我存着哄她开心的心思,用不碍大局的事听听她的意见,这是有的,但绝没有……”

    他太了解徐佑的为人,绝不会因为夫人干政或者女郎参政而动怒,君不见詹文君执掌秘府,天下惊惧,张玄机执掌书院,四海敬仰,太尉做得初一,还不让别人做十五吗?

    只是,态度一定要端正,

    端正只会挨罚,不会挨打。

    果不其然,徐佑道:“柳红玉出身门阀,当年在金陵能把一众贵女组成军队,训练有素,能力才干都在上上。你从溟海到金陵再到彭城,多在军中,少理政务,遇到疑难,咨询她是对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柳红玉没有在州府担任任何职位,与闻政务,就是违制。罚你一年俸禄,可心服吗?”

    山宗忙不迭的点头,道:“心服,心服!”他啥都缺,就不缺钱,伐俸禄说明徐佑并没有生气,只是按照规制,赏罚有信,做给旁人看的。

    “不过,”徐佑口风一转,道:“柳红玉既然想做事,放在你内宅未免屈才,我准备改革廷尉署,成立大理寺,在大理寺下设贼捕司,专职先选徐州为试点,由柳红玉出任徐州贼捕司司主,不知她有没有这个意愿?”

    “这……”

    山宗犹豫道:“外朝还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魏是鲜卑立国,不怎么讲究男女之别,比如元沐兰,可以为大将军,比如鸾鸟,可以掌侯官曹。

    楚是汉人立国,虽然江东风气大开,但在这方面相对保守。内朝的女官有品级和俸禄,比如陆令姿,曾是四品掌书使。在外朝,确如山宗所言,还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秘府不算,秘府属于挂靠在大将军府里的私人情报机构,詹文君的府主之位没有品级,不拿朝廷俸禄,也不受朝廷节制。

    “正因为没有先例,所以要想破除窠臼,必须找一开路的猛将。柳红玉位列小宗师,出身柳氏门阀,又是你山大刺史的夫人,用她,朝野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徐佑详细跟山宗解释了什么叫解放生产力,妇人可顶半边天,把妇人束缚在家中是不道德的,也是巨大的浪费和犯罪。所以柳红玉出任徐州贼捕司,是社会和文明的进步,是有利于国家和民族的大事件……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山宗还能说什么,苦笑道:“好,我替红玉应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铁山寺

    打脸来的飞快。

    第二天一大早,山宗垂头丧气的来见徐佑,道:“红玉不愿意,郎君要不再换个猛将开路吧……”

    徐佑看着山宗隐约可见青色的脸颊,忍不住笑道:“挨揍了?”

    山宗讪笑着不答话。

    徐佑笑道:“我劝劝她,说来也是故人,应该会给我几分薄面。”

    ……

    打脸来得更快。

    柳红玉嫁为人妇,可不减当年英气,面对徐佑也是冷着脸,径自说道:“太尉,我家夫君为你出生入死,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又何苦这般羞辱他?满朝文武,谁家的内眷抛头露面,出仕当官?尤其还是贼捕这样,需要常年在外奔波,和各种各样奸猾狡诈凶恶的坏人打交道?但凡有点风言风语传出去,我夫君还怎么带兵,还怎么治民?”

    徐佑斜眼看着山宗,意思是你媳妇,你不管管?

    山宗的屁股在凳子上扭了扭,坐立难安,对徐佑赔着笑,小心拽了拽柳红玉的袖子,低声道:“夫人,太尉也是好意……”

    “好意?”

    柳红玉恨恨的戳了戳山宗的额头,道:“我看他就是让你背黑锅背习惯了……”

    山宗歪着头,满脸尴尬,看向徐佑的眼神真是一言难尽。

    还能怎么办?

    打又打不过,娘家还厉害,名头也不小……

    徐佑只能回了个眼神:兄弟,忍了吧。

    武力值不能决定家庭地位,他自己是大宗师又怎样,詹文君离京,不是也得屁颠颠的追到钱塘去哄?

    家务事,理不清的。

    ……

    “柳夫人,我以为你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这才不远千里,特来请你出任要职。李悝《法经》云,‘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贼捕司负责缉盗、抓贼、刺奸,再交有司审讯、核查、定谳。若天下无贼,则国泰民安,其职司何等之重,没想到你却惧怕区区流言蜚语,望而却步……也罢,既然我看错了你,那此事不再议了。反正女子不可为外朝官,是那些士大夫们的俗见,你们又自个不争气,我也无能为力……”

    一席话说得柳红玉挂不住脸,腾的站起,道:“谁说女子不争气?好,不就是贼捕司吗,我干了!”

    徐佑黑着脸,道:“你当朝廷是你的闺房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干不长久,干不出实绩,那就不要来。”

    “别小看人,我愿立军令状,三年之内,徐州境内,再无贼患!”

    徐佑笑道:“这可是柳夫人你说的,我给你三年!”

    柳红玉惊觉中了徐佑的激将法,可她是豪气干云的侠女,说的话必然作数,也不后悔,道:“三年!徐州无贼!”

    搞定了柳红玉,又在彭城逗留两天,徐佑继续北上青州,视察沿途郡县,并在初秋之时,抵达黄河南岸、两国接壤的边境。

    徐佑的突然莅临,让邺都方面大为震惊。

    不仅魏廷紧急向金陵发出国书,质问徐佑此来青州的目的,还通过各种私下途径,联络楚国头面人物,询问个中详情。

    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鲜卑人,竟这样畏惧一个汉人,世道轮回,如此奇妙。

    徐佑给北魏的回复很简单:江东酷热,北上避暑,观山河景,不日折返。

    魏廷始安。

    在青州待了五日,徐佑宣布朝廷任命,拔擢原西凉降将李璧为青州刺史。

    这是卜天叛逃后,青州迎来的新一任刺史。

    作为和北魏东部对峙的最重要的州,谁也没想到,徐佑会把这个至关紧要的职位交给李璧。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

    李璧虽是西凉旧臣,但曾经位高权重,极有才干,投降后在江东根基较浅,只能依附徐佑,不怕会生二心。

    而且他善守不善攻,这是徐佑对北魏发出积极信号,说明大楚暂时无意开战。

    随即,由青州刺史府行文北魏相州和济州刺史府,双方建立了联动机制,积极沟通,避免发生战略误判。

    徐佑安顿好青州事宜,走河道南归,先至兖州,和齐啸见面,听取他的工作汇报,再经泗水到洪泽湖,途径盱眙县时,稍作逗留。

    盱眙是淮河东线重镇,位于淮河和洪泽湖的交汇处,但徐佑每次经过都形色匆匆,这次返京,特地抽出时间来检视当地的城防。

    盱眙县令全程陪同,殷勤但不谄媚,是个妙人,等检视完毕,见徐佑心情大好,凑趣道:“盱眙别无雅致的所在,唯汉朝的铁山寺,尚存点古意,太尉若是有兴,节下可前头领路……”

    “哦?铁山寺,可是严浮调的开山道场?”

    “太尉学究天人,确实是严阿祇梨浮调出家修佛的地方。”

    阿祇梨,梵语,意思是佛教之导师,严浮调是汉人出家当和尚的第一人,他的所有著作都署名“严阿祇梨浮调”。

    可知学佛并不能让人谦虚,但严浮调是一代大师安世高的弟子,也该有这股子桀骜和自信。

    “走,去瞧瞧!”

    徐佑带着清明等几十名近卫,在县令的陪同下前往县城西南。

    这里属于方山丘陵地区,山腰陡峻、岗顶宽平、冲沟平浅,多条溪水在山底的裂谷里汇聚成天泉湖,深不见底,幽深碧绿,如天然的翡翠。

    经过横在湖面上的吊桥,进入郁郁葱葱的森林内,给人的感觉始终像是走在平地,可登上山顶,来到铁山寺门前,再回头时,发现突兀骤起二十余丈,仿佛抬足迈步,就入了天宫。

    徐佑突然停下,站在寺门前,眺望周边的山势。淮河好似缠腰的玉带,从盱眙县北蜿蜒而过,更远处是那烟波浩荡的洪泽湖,阳光洒下,泛起金光处处。

    许是停留的太久,县令心生惶恐,捉摸不透徐太尉到底是何用意,左右看看,却不敢说话,只是略带焦急的等候着。

    凉爽的山风袭来,松涛阵阵而鸣。

    “清明,你觉得呢?”

    清明低声道:“一河一湖中,平地登天宫。俯身探十丈,幽冥抓金龙。或许,天公神祝万方图上的谶言,正应在此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衣天子出明山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徐佑和清明无视盱眙县令愕然的眼神,对铁山寺和周边进行了初步勘察,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天公神祝万方图记载的藏宝地点。

    只是铁山寺多次经历战火,现在的建筑物都是数十年前新造的,没有保留多少张角那个时代的印迹,想要根据藏宝图的提示直接找到宝藏,殊为不易。

    不过,徐佑的身份地位,也和当年那个潜入鹤鸣山、盗取五符经的林通天差地别,正所谓大力出奇迹,取巧不行,可以动用蛮力。

    他速令山宗调徐州军五千人进驻铁山寺,戒严方圆二十里,又命祖骓带着工部的精英赶到盱眙,再征调郡县兵和民众万余人,堂而皇之的进行挖掘作业。

    官方,就是这么硬气!

    日夜不停,大挖二十多天,期间遇到了各种技术难题,但在祖骓的组织攻坚下都顺利解决。

    徐佑坐镇山寺中指挥协调方方面面,保证所有人全力以赴,在七月初七凌晨,天将破晓之时,随着雄鸡唱白,终于找到了地宫。

    打开的刹那,金光四射而出,仿佛里面还藏着一个太阳!

    众人全都惊呆了。

    九条有数人高、十余丈长纯金铸造的金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从正面给人绝对的压迫感。

    金龙后面,是堆积如山的金饼、金碗、金盘、金如意、金佛、金酒杯等,不计其数。

    粗略估计,大致有十三四万斤。(一斤为二百二十四克)

    这是可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的财富,怪不得风门为了它几十年不死心,天师道多位天师以及朱智、杨容婴等人围绕着它又发生了多少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谁也无法幸免!

    祖骓惊叹道:“没想到啊,都说西汉以来国内的黄金不翼而飞,仅此地就藏有如此巨大的数量。”

    徐佑笑道:“得天下在民心,不在金银珠宝的多寡,张角的下场,足为后来者诫。”

    ……

    西汉储备黄金数目不详,后世推测在五六十万斤,实际应该大于这个数目。到东汉,这些巨额黄金却骤然消失不见。

    因此,黄金失落之谜,历来是后世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之一。

    为何消失?

    大致分为四种说法,一是佛教费金论,顾炎武、赵翼、陈直都持这个说法,但黄金在东汉初就大规模消失,那时佛教方兴未艾,这个锅扣不到佛祖头上;

    一是外贸输出论,彭信威和傅筑夫持这个说法,但两汉对外贸易是输出商品,换回金银,此论也是站不住脚;

    一是陪葬窖藏论,唐任伍持此说法,但较为重要的汉墓后来几乎全部被盗,为何盗出的黄金没有重新进入流通领域呢?不过,当时还有大量普通的商人官吏也藏有黄金,埋入地下,随战乱失踪倒是可能。

    还有一个,是后来很多人坚信的,西汉黄金是黄铜论。这个最具有迷惑性,其实也是有疑问的。

    《汉书?食货志》有言:“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黄金就是今天所说的黄金,白金就是今天所说的白银,赤金就是今天所说的铜。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也可以佐证,该书卷十四上金部有“金,五色金也”、“银,白金也”、“铜,赤金也”等词条解释。

    所以,西汉的金,应该是黄金。

    整体而言,春秋时的金是指铜,战国到东汉时的金是指黄金,隋唐之后,如果赏赐的金后面加有计量单位,那就是黄金,如果不加,应该就是铜钱。到了明清,金单指白银,加“两”就是指黄金。

    历朝历代,不能一概而论。

    ……

    看到眼前的地宫景象,徐佑认为陪葬窖藏论其实最有道理。张角的黄巾军祸乱天下,不知抢了多少豪富之家,挖了多少贵戚之墓,抢来的黄金埋在铁山寺,若非种种机缘巧合,肯定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以此类推,相似的窖藏黄金应该还有许多,只是随着王朝末年的大乱,兵锋突然席卷四方,知情人死伤殆尽,因此遗失。

    由于九条金龙的造型实在太过张扬,徐佑让祖骓就地融化,重新铸成金块,全部装船运回京城,充入国库。

    天公藏宝的发掘引发了轰动,魏廷酸溜溜的表示祝贺,侯官曹接受何濡的建议,开始在江东散布谶谣:九龙现,乾坤乱,白衣天子出明山。

    明山,明玉山也。

    谶谣传到徐佑耳中,他对詹文君和鱼道真笑道:“干脆直接把我名字报出来好了……”

    詹文君道:“要不要让秘府抓人?”

    徐佑的目光看向鱼道真,道:“你觉得呢?”

    鱼道真道:“这要看小郎的意思……反正天公宝藏因小郎而现世,又有九条金龙震慑世人,或可趁机推波助澜,则受禅之日,触手可及了……”

    “你们觉得时机到了吗?”

    詹文君和鱼道真对视一眼,詹文君道:“五年养望,江东民心尽归夫君,我觉得, 是时候了。”

    鱼道真道:“兵权在手,朝堂独断,门阀俯首,诸州、诸郡、诸县皆是羽翼,百姓知太尉而不知有皇帝,北境无边患,蛮族无隐忧,这样若还不是时机,那王莽也篡不了刘氏的天下……”

    “你这是咒我是王莽啊……”

    鱼道真笑道:“王莽哪里比得过小郎?可王莽能做成的事,小郎自然也能做得到……”

    徐佑淡然道:“那就依你们所言,借北魏的谶谣,再烧一把火,若太后聪明,自会主动来找我谈禅位之事!”

    江东正在遭遇大变的前夜,北魏其实不逊多让,或许是徐佑发掘天公宝藏的事耗尽了元瑜的最后的一点心气,他自知大限已到,这天夜里派宦者召见太子入宫,准备。

    不料,那传旨意的宦者早被陆令姿暗中收买,他先到二殿下府,禀报了此事,元敦如丧考妣,哭嚎道:“父皇好狠的心……”

    陆令姿俏脸含霜,道:“哭什么,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先发制人!”

    元敦愕然,道:“怎么先发制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英雄枯骨

    这两个月,在徐佑开挖天公宝藏的时候,北魏也发生了很多变动。

    首先是侯官曹,由于太子被诬,元瑜不再信任皇鸟和鸾鸟,像侯官曹这样的秘密机构,一旦失去主上的信任,就是灭顶之灾。

    但元瑜毕竟没下狠手,皇鸟被下放到六镇,做了武川镇的监军使,远离了权力中心,鸾鸟被免去所有职务,下了南狱,多亏何濡向元瑜求情,免了死罪,被勒令居家自省,不得外出,实际等同于禁锢。

    原属于皇鸟和鸾鸟的心腹被清洗,大量白鹭官被裁撤,也失去了缉拿和审讯之权,仅留对外进行间谍渗透的职权。

    其次,元瑜颁布了《御史令》,正式把以前处于辅助地位的御史台扶上台,代替侯官曹行使对百官的监察和惩处。(历史上北魏侯官曹的衰落,御史台的崛起,也大概在这一时期)

    也就是说,现在的邺都,处于新旧更迭的阶段,侯官曹全面奔溃,无人主持大局,对局势的掌控降到最低谷。

    所以,陆令姿准确的捕捉到混乱蕴藏的机会,话语里的冷意驱散了房间内的闷热,道:“他对你不仁,你也只能不义!我们要赶在太子之前进宫,逼他传位于你……”

    元敦悚然而立,道:“什么?父皇怎会同意?”

    “矫诏!”

    陆令姿从怀里掏出一包毒药,道:“此药无色无味,入喉即死,太医查不出来……先杀了他,再矫诏继位,然后一道旨意,就能杀了太子……”

    元敦瘫软座椅里,脸色煞白,道:“我……我不能……这是弑君、杀父……”

    陆令姿抱着元敦,把他的脑袋埋在胸前,轻声道:“他放太子出来,有没有想过你的下场?等太子继位,你这个诬陷过太子的前任监国,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想想,为我腹中的孩儿想想……”

    “啊?”

    “我有身孕了,前几天太医刚确诊,本想过两天给你惊喜……”

    元敦呆呆的望着陆令姿。

    陆令姿容颜凄美,哀伤之情,我见犹怜,道:“殿下,你总不希望,我们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到世上,就死于非命……”

    元敦没有犹豫太久,生在帝王家,亲情在权力的熏陶中渐渐变得淡薄,生死之际,如何选择,其实比想象中更加容易。

    他监国以来,朝廷和军队里也安插了多名心腹,骤起发难,其实胜算极大。

    当即做出安排,由陆令姿在府内指挥调度,他换了衣服,随传旨的那个宦者返回台城。进宫时宦者说是奉旨召见,把守的宿卫没有阻拦,放了他们进去。

    元瑜居住在乾明殿,身边只有伺候的两个小宦者,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

    他近来越发残虐,动辄发怒杀人,宦者当值时无不胆战心惊,下值时庆幸又活过了一天。

    “谁?”

    听到脚步声,元瑜猛的抬起头,昏暗的烛火中,看到派出去传旨的宦者那张陪着笑的脸,他又重新躺回去,声音虚弱的问道:“太子来了?”

    “是,在外面等候。”

    “让他进来。”

    “陛下,该吃药了。”

    宦者扶着元瑜靠在枕头上,殷勤的喂他吃了药,元瑜突觉心智清明,浑身舒坦了许多,喊道:“泷儿……”

    应声进来的是元敦。

    元瑜愣了下,道:“敦儿,怎么是你?”

    元敦也不跪地,站立床前,道:“怎么不能是我?父皇,你不想见我吗?”

    元瑜皱眉道:“放肆……滚出去!”

    元敦笑了,有些扭曲的脸,在烛火摇曳里,显得无比的诡异和惨淡,道:“父皇,草原上最雄壮的狮子,当它垂老病死的时候,也知道收敛吼声。你老了,该退位了!”

    “你!”

    元瑜气怒攻心,虎目发出凌然不可侵犯的厉芒,刚要喊人,突然身子僵硬,喉咙咯吱咯吱作响,头一歪,死不瞑目。

    任你生前何等英雄,死后不过冢中枯骨。

    元敦被元瑜死前的暴怒惊的萎靡于地,等过了半响,才由宦者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摸了摸鼻息,扭过头来,道:“殿下,死,死了……”

    元敦全身大汗淋漓,可也知道现在没有了退路,把牙一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诏书,盖了玉玺。

    接着,让陆令姿带着心腹死士藏在乾明殿,再以皇帝名义召中书监、尚书令、侍中等众大臣入宫。

    骤然出现的元敦,让众人吃了一惊,强压抑着兴奋的元敦宣布皇帝死讯,拿出继位诏书,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陆令姿带人出现,把支持太子的大臣全部杀死在殿里。

    剩余的大臣以前大都是支持元敦的,还有部分保持中立,尤其中书监元祯见机不妙,首先表态支持,其他人也没了异议,纷纷跪地口呼万岁。

    元敦在元瑜还没有凉透的尸体前继位,道:“传朕旨意,赐元泷自尽!”

    太子府。

    “太子,何常侍求见!”

    “何濡?”

    元泷满脸诧异,道:“他来做什么?”

    “他毕竟还是东宫的太子少傅,又受陛下信任,现在的局势,太子不易得罪他……”

    “好吧,请他进来!”

    元泷经过这次禁锢,脾性改变了很多,没有之前那么的暴戾,知道了退让和隐忍。

    “参见太子!”

    何濡身穿黑衣,头戴小帽,不像是跺跺脚,邺都震荡的权臣,而像是路边无人注意的农夫,他随意的拱了拱手,元泷也没胆子和他计较礼数,笑道:“少傅深夜登门,可有要事?”

    “为救太子的性命而来!”

    “嗯?少傅说笑了。”元泷并不信。

    “就在刚刚,宫里的宦者去了二殿下的府邸,随即,二殿下进宫面圣。”

    “二弟是监国,进宫面圣,岂非常事?”

    “可太子不知的是,那宦者原本是要来太子府传旨的……”

    “啊?”

    “二殿下监国这两年,宫里买通了很多宦者,该他时运当头,正好今夜传旨的,是被他收买过的人。”

    何濡淡淡的道:“既然二殿下抢在太子之前入宫,我估计陛下活不过今夜。陛下驾崩,太子,你还能苟活吗?”

    见何濡不似作伪,元泷心生疑虑,道:“我现在就入宫……”

    “来不及了!”何濡拦住他,道:“太子必须立即离城……”

    “离城?去哪?”

    “平城!”

    何濡一字字道:“元沐兰在平城,有她的支持,你就能在平城登基,并据有并州、司州、雍州及六镇这半壁之地。等恢复元气,封元沐兰为大将军,顺天讨逆,还有望为陛下报仇,让大魏重归一统!”

    “我,我……”

    元泷一方面觉得何濡说的有理,一方面又抱着侥幸,认为局势未必会走到这步,正在这时,有心腹紧急通报,说众大臣被皇帝召进宫,不知发生了何事。

    “太子,当断不断,悔之晚矣!陛下必然已经遭遇了毒手,这帮子大臣不听话的全都要死,听话的也会变成太子的敌人,再犹豫,宫里的旨意一到,赐你毒酒,你饮还是不饮?”

    元泷彻底慌了,道:“可我怎么逃?城门紧闭,没有谕令,谁也出不去啊……”

    “北门今夜值守的将军是我的故交,他向来仰慕太子,定会网看一面!”

    “好,好,我听少傅的……”

    元泷只带了十三名心腹,骑着快马,出府门,直奔城北。

    果然,城门半开,不等城头探头观望的兵卒看清来人,就直接冲了出去。

    足足两刻钟后,发现太子不见的追兵才匆匆赶到,可是望着城外幽黑的旷野,谁都知道,追是追不上了,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去复命。

    何濡离开太子府后,王良策候在府外,还有两名从未露面过的小宗师,问道:“我们这就离开?渡河的船只都安排好了……”

    何濡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心,道:“去西城!”

    鸾鸟的府邸在西城,何濡见到鸾鸟后第一句话就是:“你,跟我走吧!”

    (天公宝藏的坑填上,前文挖的所有坑其实也填的差不多了,我说过到北魏分裂,徐佑登基这个节点完本,应该还有几章就能结束。感谢各位一路支持,万分感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昔为鸳和鸯

    “常侍的布局,成功了吗?”

    打开的窗前,鸾鸟跪坐在蒲团上,难得没有梳拢发髻,长长的青丝垂下,从来只拿刀和刑具的手,却映着月光,笨拙的绣着一幅鸳鸯织巾。

    何濡站在她的身后,低声道:“陛下被毒死,元敦继位,太子已遁逃,今夜必定还会死很多人,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我因构陷太子,支持二殿下而获罪,现在二殿下当了皇帝,不正是我飞黄腾达之时,有何不放心的?”

    “元敦优柔寡断,素无主见,他或许没打算杀你,但陆令姿不会放心你活着。她心狠手辣,你不是对手,还是随我走吧……”

    针头刺入指肚。

    鲜血渗出。

    鸾鸟面色如常,挪动着手指,用鲜血涂抹织巾的鸳鸯图案,轻笑道:“其翼郎君,这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还请不要拒绝。”

    何濡望着那两只血鸳鸯,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陛下死了!“

    鸾鸟站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按着窗楹,像是小姑娘似的俏皮的趴着,探手出去,摘了窗台下的一株娇柔的野花。

    “陛下死了……我原以为,我可以平静的接受这个结局,毕竟他没多久好活了……可事到临头,我才知道,我始终无法释怀像他这样的英雄,竟然被亲生儿子毒杀于床榻之上……”

    “然而我并不能做什么……我欺瞒他在前,坐视他被毒杀于后,辜恩负义,连替他报仇的资格都没有。我能做的,只有追随他于地下,算是还了他的恩情……“

    何濡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鸾鸟竟有这样的念头,右手在空中犹豫了片刻,还是落在她消瘦的肩头,道:“死者已矣,百业顿消,你殉葬毫无意义……”

    鸾鸟转透过身,把野花插入鬓角,轻轻依偎进他的怀里,头微微扬起,似乎要把她最美的样子,永远的印在何濡的记忆里,笑道:“我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是什么好女郎,我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用尽七十余种刑具,还让他活着不死,我也可以冷漠的看着那些哭求和哀嚎的犯人们,残忍的杀光他们全家……但遇到郎君之后,我确实曾幻想过洗尽铅华,穿着粗布衣衫,为你做一碗羹汤……只是,幻想的,终究难以实现……”

    血迹从她的嘴里溢出,手里多了把短匕,不知何时已刺入了心口,眼眸里的光在慢慢的消散,可她唇边的笑,却愈加的璀璨。

    “不过,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我知道自己不会善终,能死在你的怀里,可能……可能是我最大的幸福……”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商……郎君,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早一些,遇到你……”

    何濡抱紧了双手,他闭上了眼,两行浊泪,缓缓而流。

    这是他自幼知道真正的身世后,数十年来,第二次落泪。

    鸾鸟这样的人,一旦萌生死志,没有谁能挽留,连他也不行。

    智绝天下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香消玉殒?

    “常侍,该走了!”

    王良策推门冲了进来,道:“追兵快到了!”

    按照计划,说服太子离开邺都后,何濡和王良策等人就要走安全通道跟着离开,但他还是放心不下鸾鸟,这一耽误,搜寻何府没找到人的宿卫军,已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陆令姿毕竟曾是六天的五天主,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她化名康齐妫,混迹北魏上层,早看出鸾鸟和何濡间不同寻常的情愫,既然何府找不到人,那么必定来了鸾鸟的府邸。

    “走啊!”

    王良策见何濡站立不动,急的不管不顾的拖着他就往外去。鸾鸟的尸体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何濡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捡起那幅鸳鸯织巾,眼神最后的余光,只有那鬓角正轻轻摇曳的野花。

    刚出府,遇到了汹涌而来的宿卫军,千余火把照亮了整个夜空,无所遁形。

    两名小宗师护住何濡和王良策,使刀的四品,使枪的五品,杀入阵中,眨眼间挑飞了当头的几十个部曲。

    可面对训练有素的数千精锐骑兵,非个人武力能够抗衡,一**的冲锋几乎要将四人淹没。

    这时听到一声怒喝,两枚数百斤重的黄铜锤凌空掠过长街,如疯牛般硬生生的撞进了宿卫军的队列里。

    无论人马,挡着立碎!

    两道长长的仿佛犁出来的巨大血槽,彻底震住了宿卫军,攻势为之一敛。

    素阙机佝偻又瘦小的身躯出现在街道旁的房顶,她眼皮耷拉,嗓音嘶哑,对何濡道:“女郎生前吩咐,让我送常侍一程。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

    说完纵身跃入阵中,两枚黄铜锤重新回到手里,抡起旋风,只看到无数断肢和人头抛起落下,所向披靡。

    “走!”

    危急关头,何濡不会有任何矫情和迟疑,趁素阙机以二品小宗师的修为舍生忘死的挡住追兵,四人迅速远去。

    ……

    “太子,我们走哪条路?”

    疾驰半夜,眼看天光将亮,再走大道会有危险,但通往滏口陉的小路也只有两条,一条往北,一条往西。

    元泷想起多年前康静曾为他卜卦,说“遇危则向北”,但康静后来和他作对,卜卦肯定不怀好意,北边绝不能去,道:“往西走!”

    又驰十余里,途径夹谷,突见路中站着一人,身穿灰袍,背负长刀,冷冷道:“奉徐太尉的谕令,谷雨特恭候此地,送太子上路!”

    朱信来了。

    “吁!”

    元泷猛拉缰绳,他无论如何想不通,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徐佑的手下,但他自恃麾下有两名小宗师,并不把朱信放在眼里,拔出腰刀,厉声道:“杀了他!”

    身后两名小宗师控马突进,分左右攻向朱信。

    朱信不闪不避,一刀劈出。

    看似直直的一刀,却在空中划出了阴阳太极鱼的圆润。

    双马交错而过。

    两名小宗师的全力出击,如同打到了空处,收势不及,只能翻身下马,落在了朱信身后。

    朱信的正面,只有太子,和另外十一名近卫。

    刀光再起!

    “太子!”

    一名小宗师拼了性命,瞬间拉近距离,不顾空门大开,挥刀砍向朱信必救的脖颈。

    哪想朱信这刀竟是虚招,他根本不是要杀太子,而是等着给身后的小宗师下套。

    噗嗤!

    长刀没入了腹中。

    小宗师七窍流血,却还是死死抱住朱信,扭头凄厉的喊道:“护着太子快走……”

    另一名小宗师也扑了过来,只要拦住朱信片刻,相信以太子等人的马速,应该可以逃出生天。

    山谷旁的大树走出来一道黑影。

    真的就像是从树皮里走出来一样。

    清明。

    截杀太子一行的,并不只是朱信一人!

    太子心口剧痛,他愕然低头,看到前胸的衣服显出血迹,然后猛的扩大成团,脑海里变得空白,尸体扑通坠下了马。

    ……

    何濡四人成功逃出了邺都。

    但素阙机战死,也只给他们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还有千余精骑紧追不舍,若只有那两个小宗师,他们大可专门挑选崎岖山路,从容逃脱。

    可带着不会武功的何濡,和武功半吊子的王良策,只能骑马走大道,这就给了追兵希望。

    追出三十余里,胯下马匹的体力渐渐不支,身后如雷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距离黄河还有很远。

    王良策心生绝望,叹道:“没想到我们会死在今夜……”

    何濡在鸾鸟府里吐了血,又经颠簸,脸色极差,但他的眼神却亮的可怕,道:“放心,你我都会死,可不会死在这里……”

    王良策能追随何濡不惜叛逃北魏,当然不是怕死的人,他哈哈大笑,道:“借郎君吉言,若今夜不死,余生当求神拜佛……”

    “神佛不可信,我在这世间唯一可信的,是徐佑!”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是明玉山

    追兵将至。

    “抓住他们!”

    “前面,快,快!”

    听到后面的喊杀声,王良策猛夹马腹,胯下骏马突然踩空,前腿瞬间折断,他反应够快,飞身而起,落在何濡的马背后面。

    只是一匹马驮着两个人,速度骤降。

    “郎君先走,我留下来据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能大家都陷在这里,王良策正要下马,突然听到何濡说道:“等等,援兵来了!”

    方斯年从天而降。

    灰色缯袍,露出佛陀宝相,就那么负手而立,一个人,横在追兵和何濡他们之间。

    “唵!班!扎!尔!萨!埵!吽!”

    佛家金刚萨埵降魔咒,为一切众生菩提心的根本,其性坚固如金刚,由此萨埵加持力而发心,是降魔最胜的法要!

    轰!

    方斯年双手张开,迈前一步。

    仿佛雷声滚滚,由小而大,逐渐弥漫旷野,无数佛声梵唱,无孔不入的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罪障清净,恶念不生。

    冲在最前的百余骑惨叫着翻滚落地。

    后面的人赶紧勒马。

    千余铁骑,奔腾洪流,竟被她拦住!

    方斯年如电闪进,快得在原地留下半道虚影,直奔魏军主将而去。

    “放箭!拦住她!”

    主将大惊,他的位置太靠前,完全在大宗师可以袭击的范围之内。仓促掉转马头,欲退回阵中,两旁的亲兵也匆忙驱马往前靠近。

    余部张弓搭箭,箭矢齐发。

    唯有精于骑射的北魏军能在这么短的瞬息做出如此娴熟的配合和反应。

    可是,依旧来不及了!

    方斯年宛若游龙,速度极快的躲过前两波箭雨,第三波箭雨以玄妙之极的身法毫厘不差的闪避过半数,又以衣袖翻转成圆,硬接无法避开的数十箭,出现在主将的面前。

    罡风凌冽!

    主将胸前的盔甲肉眼可见的凹陷进去,倒飞五六丈,立毙当场。

    方斯年再杀十数人,在被骑兵合围之前,又退回了原位。

    主将既死,军心被夺,面对大宗师的威慑,谁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才能取胜。

    尤其邺都剧变,皇位交替,他们也忧虑前程,无心在外死战,抢起主将尸体,缓缓退走。

    方斯年松了口气,大宗师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这里地形开阔,适合骑兵冲锋,她也没把握可以在这种大规模的混战里保住何濡的性命。

    魏军肯退兵,自然再好不过!

    “其翼郎君,你还好吧?“

    方斯年来到何濡跟前,眼神里满是关心之意,并没有因为他曾经的背叛而心生芥蒂。

    何濡笑了笑,望着方斯年,目光慈祥又欣慰,就好似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变得有出息了,道:“我没事,太尉在哪里?”

    “小郎知你不想回金陵,特地在广陵等你。”

    “好,我们去广陵!”

    ……

    数天后。

    广陵城中。

    时隔五年,徐佑和何濡终于再次见面。

    “太尉……”

    徐佑摇头,道:“叫我七郎!”

    “我毕竟……”

    徐佑张开双手,轻轻的抱住他,道:“回来就好,过去的事,不必提了。”

    两人对面而坐。

    何濡看着徐佑,轻声道:“七郎风采依旧,可我,已经老了……”

    徐佑武功大成,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颜还如少年时,并无太大的变化。而何濡近乎风烛残年,双鬓点点灰白,背有些驼,满脸的沧桑和疲惫,最可悲的是,那双睁开就能照耀星辰的双眸,也开始变得黯然无光。

    然而,他是他的微之,他是他的其翼,

    相濡以沫十余年,打断骨头连着筋,

    背叛、割裂、分别、重逢,

    兜兜转转,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不老,你还有几十年好活呢……”

    何濡笑道:“鬼眼经虽然比不上七郎的神照万物,但也自家知自家事,我体内生脉已绝,怕是熬不过多久了……”

    徐佑又怎能不知?

    看到何濡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这个亦师亦友的知己,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见徐佑神色黯然,何濡倒是看得很开,道:“人谁无死,死而无憾足矣。”

    徐佑岔开话题,道:“前些时日,秘府突然送来你的信,我才知道你在北魏苦心谋局,做了这么多的事……”

    “可若不是七郎的信任,并全力配合,最后的收官说不定一败涂地……”

    半个月前,徐佑收到何濡从邺都送来的密信,里面详细说明了他在北魏的所有计划,然后断定近期会有剧变,让徐佑派人在元泷回平城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务必要让他死在半途,再派人于黄河边接应。

    只是因为鸾鸟,何濡暴露了行迹,这是计划之外,可他坚信徐佑既然安排了接应,就会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考虑在内。

    果然,徐佑竟派了方斯年这个大宗师亲自出手,在危急关头,拦住千余骑兵,救下了何濡。

    这种默契,当世再找不到第二对了!

    “还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七郎,太子元泷既死,五皇子元克会在平城继位,元沐兰必会不管不顾的率军攻打邺都,为元瑜报仇。但她兵力不足,北魏的精锐全在邺都,纵能赢得几场,也是徒劳……七郎如果想要救她,可在她兵败之时出手,否则,她不会死心……没了元沐兰,元克在平城坐不稳皇位,六镇必生动乱,那时元敦会以为这是机会,当出兵攻打平城,七郎北伐的时机,南北统一的大业,就应在此时……”

    “其翼……”徐佑打断了他的话。

    “嗯?”

    “你以一己之力,把强盛的北魏分裂至此,汉人若能夺回北方,你居功甚伟……只是,今后好好将养,别再过问世事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何濡愣了下,感受到徐佑话语里的关心和怜惜,整个人突然彻底放松下来,他慢慢躺下,望着天花板,似乎看到了鸾鸟的脸,轻声笑道:“……也好,辛苦几十年,该歇歇了。”

    “想去哪里休养?”

    何濡杀了安氏那么多人,至少明面上,不可能在江东公开露面。

    “……钱塘吧,走遍天下,看尽风景,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明玉山。”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东西分裂

    平城。

    元瑜驾崩、元敦继位、元泷自尽的消息传来,留守平城的安淮王元英、任城王元丕不胜悲痛,但也没有自立或另立他人的心思。

    元克躲在府里瑟瑟发抖,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不久前何濡找了借口,请皇命让他回平城办差,要是留在邺都,这会估计已经和太子同样的下场。

    身边没了何濡的辅佐,他哪里还有胆子痴心妄想皇位,能保住性命就谢天谢地了。

    元沐兰还在闭关。

    楚魏议和之后,她和徐佑一夕之欢,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回平城开始向大宗师发起冲击。丘六颂不敢打扰,只在门外告知元瑜驾崩,没有从里面得到任何回应。

    随后,各种谣言四起,邺都那夜发生的事诞生几十种版本,没人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但驻守武川镇的皇鸟突然回平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官曹再落魄,也不是寻常人可比。他掌握了元敦毒杀元瑜,篡位自立的内幕,知道太子元泷也非自尽,而是被人追杀于野外。

    不过,他不知道是朱信和清明联手伏击,还以为是元敦豢养的死士。

    这让元英和元丕大魏震惊,不知如何是好。

    “两位殿下,我认为,还是把此事尽快通禀秀容公主,由她拿主意为上。”皇鸟深知元英和元丕的能力不足以应对这样的局面,必须先探明元沐兰的态度,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两人都表示同意。

    秀容公主府。

    闭关的密室门外。

    “……沐兰,如果真是元敦不孝,僭越帝位,其罪当诛,我们当讨伐才是……”

    隔着门,元丕高声道。

    元英跟着说道:“我们知道你闭关到了紧要关头,可眼下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元敦从邺都发来了诏令,要我们即刻前往,为大行皇帝发丧,究竟去还是不去,总得商量拿个主意。”

    屋内寂静无声。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以为今日见不到元沐兰的时候,突然房门打开,身穿斩衰丧服的元沐兰徐步而出,目光扫过,如剑芒凝聚点点星光,又隐没不见。

    丘六颂先是一震,继而声音颤抖着道:“公主,你……”

    元沐兰淡淡的道:“是,我已破开一品山门,晋位大宗师。”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精神大振,这等危机时刻,有位大宗师坐镇己方阵营,无疑是如虎添翼,更添胜算。

    “好啊,天不亡我大魏,以沐兰在军中和百姓中的威名,振臂一呼,邺都可定。”元英也是大喜。

    元沐兰看向皇鸟,眼神流露出几许悲伤,道:“鸾鸟怎么死的?”

    何濡逃走之后,在鸾鸟府内发现了她的尸体,元敦顺势把罪名按到了何濡头上,说他杀害鸾鸟后畏罪潜逃。

    “自杀。”

    “和何濡无关?”

    “无关!”皇鸟道:“何濡逃离邺都,还是素阙机以死相搏,才给了他机会。”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二皇兄弑君?”

    “二殿下买通了宫内的传旨宦者,当夜主上召见的是太子,宦者假传旨意,召了二殿下进宫,随后,主上驾崩……”

    “这宦者何在?”

    “已被灭口。但他生前留有布置,一旦身死,就由他不为人知的一名养子带着一封密信逃离邺都,信里详细记载了所有的事……”

    元沐兰看过信,久久没有做声,大宗师可怕的威压几乎让所有人都呼吸不出来,然后听她说道:“我支持五殿下元克承继帝位,你们意下如何?”

    元英和元丕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道:“同意。”

    还在府里瑟瑟发抖的元克就这样有惊无险的于平城继位,并发出明谕,昭告天下,指元敦弑君、杀兄、谋逆等七条大罪,并号召邺都军民,弃暗投明,凡愿归平城者,皆既往不咎,还加官封爵,赏赐有加。

    元敦立刻做出回应,同样明谕南北,说元克和元沐兰贪恋权位,为一己之私,不遵遗诏,罪不可恕,凡能提二人头来见者,封王封公,累世富贵。

    双方都以自己为北魏正朔,元克改元承圣,据有六州两镇之地,元敦改元天安,据有十二州三镇之地。

    东西对峙,分裂之势已成。

    “……公主为何拒绝出任大将军?”丘六颂问道。

    元沐兰未解孝服,坐在院中,轻轻擦拭着锦瑟,道:“出任大将军,无非是统兵和邺都作战,如今平城只有三万没上过战场的老卒,六镇边军也荒废十余年,军纪败坏不堪,兵微将寡,怎么可能取胜?”

    “以公主的手段,只须数年,就能练出五万精兵,何愁不胜?”

    “邺都并非没有名将,岂会看不出虚实?元敦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等他坐稳皇位,明年春季,立刻就会发兵攻打平城……”

    元沐兰顿了顿,抬起头,望着天际,道:“最主要的是,我们打的越久,大魏的实力就会折损的越厉害。别忘了,楚国还在虎视眈眈,岂会坐失良机?”

    一提到徐佑,丘六颂也只能无言以对,楚国的徐佑徐太尉就像是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死死的压在所有魏人的头上,如同溺亡的人,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只剩绝望。

    “那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不,还有一条路!”

    元沐兰收了锦瑟,道:“我孤身前往邺都,闯入台城杀了元敦,既可为父皇报仇,也可避免自相残杀,给楚国可趁之机。”

    “啊?”

    丘六颂大惊,道:“公主三思!”

    “这是挽救时局唯一的办法!”

    元沐兰站起身,道:“你留在平城,若我成功,自是万事大吉,还能为大魏多续几年命……若我失败,邺都定会兵围平城,到时候你要拼死护着元克往阴山北撤退,回到我们的祖灵之地,为鲜卑人保存一份血脉。”

    “公主不看好元敦能对付楚人?”

    “楚国大势已成,就算父皇活着,也不能抗衡大势,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安顿好平城诸事,元沐兰不辞而别,趁着夜色,独自上路,途径太行山脉里某段峡谷时,突生感应,飞身而起,足点探出悬崖峭壁的松木,高升数十丈,来到行人不能至的山顶。

    山顶站着一人,扭头笑道:“沐兰,我候你多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河山大好(完结)

    “你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

    “可能天意如此吧!”

    短暂的沉默。

    “微之, 你此来为何事?”

    徐佑笑了笑,去拉元沐兰的手,道:“为了见你。”

    元沐兰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徐佑的手,别过头去,道:“事已至此,再见何益?”

    徐佑柔声道:“当然是有益处的,我不会坐视自己的女人白白去送死……”

    元沐兰微微咬着唇,耳根有些发烫,道:“谁是你的……”

    徐佑再伸手,元沐兰这次没躲,可她的话却透着冰冷的决绝,道:“我孝服在身,请太尉自重!”

    徐佑叹了口气,收回手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康齐妫就是六天的五天主陆令姿,闻知你晋升大宗师,她已经在邺都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你去。”

    “陆令姿……原来是她!那康静?”

    “康静原是六天的四天主,不过,他和六天早年分道扬镳,并无联系。陆令姿败走江东后,投靠康静,化名康齐妫嫁给元敦,是康静为天师道留的后手……”

    “不知己,也不知彼,难怪我们会一败涂地。”元沐兰顿了顿,道:“你早知道他们的身份?”

    “其翼逃离邺都后,我从他口中得知内幕,事先并不知情。”

    “何濡投靠大魏,是你安排好的苦肉计?”

    徐佑摇头,道:“不是!”

    元沐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低着头,好一会才道:“我要走了!”

    徐佑满目怜惜,道:“自古无长盛不衰之国家,也无长盛不衰之民族,大厦将倾,一人之力,何以为救?沐兰,该放手时,还须放手……”

    元沐兰抬头,美眸凝视着徐佑,锦瑟缓缓出现在手里,化成长枪,斜指地面,轻声道:“你定要阻止我吗?”

    “入了一品,更知天地之大,大宗师并非无敌,尤其你存了死志,一旦落入大军包围之中,只用弩箭就能活生生的把你困住……”

    徐佑正欲上前,锦瑟扬起,迫近他的咽喉。

    “别逼我……”

    “不是我逼你,而是你不要再逼自己……其翼推断你会带兵攻打邺都,说你会先胜后败,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你。我知道的,你既要报父仇,也要给魏国争一线生机,只会孤身犯险,力求以最小的代价,了结这场乱局。”

    徐佑道:“你的性命,或许你不在意,或许旁人也不在意,对魏国而言,或许这样做,确实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可对我而言,你的命,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珍贵,所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拦阻你……”

    他无视安危,上前半步,锦瑟冰冷的枪尖顶住了咽喉的肌肤,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道:“沐兰,你心里清楚,就算侥幸杀了元敦,将平城和邺都重归于一,魏国也坚持不了几年了……江东现有精兵二十万,战马五十万匹,各式斗舰十万余,并且随时可以再征调二十到三十万久经训练的老卒加入战场,沿黄淮几座重镇储备的粮草可供全军三年之需,兵械器甲箭矢更是数不胜数……魏国反抗的越厉害,只会给老百姓造成越大的伤亡,可结局却无法改变……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如飞蛾扑火,看似壮烈,实则愚蠢!”

    徐佑流露出淡淡的哀伤,道:“其实,我可以给你另外一个选择:杀了我,江东立刻就会陷入混乱!至少五年之内,楚军无力北顾,你就能从容收拾局面,说不定可以让魏国起死回生,再争一争这天下的归属……”

    他说着又往前走了半步,锦瑟刺入半寸,元沐兰大惊,终究还是没能狠心,猛的收回锦瑟,泪眼朦胧,望着徐佑咽喉那一点鲜红,所有的压抑都在此刻宣泄出来,道:“你不要命了?”

    徐佑当然不会就这样把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中,他的玄牝之门开在紫府,根本无从捉摸,咽喉虽是身体的要害,但对大宗师而言,只要不是玄牝之门,那就凛然不惧,加上又有神照术洞彻万物,若元沐兰真的起了杀意,瞬时就能躲开锦瑟的攻击。

    可这样为了你不惜一死的姿态摆出来,哪个女郎能够抗拒?当然,徐佑此举也是无奈,和元沐兰感情最深厚的元光不知所踪,该怎么阻止她赴死?

    唯有靠着胆大、心细、脸皮厚,赌一把她对他的情意,是不是大过了她的家仇国恨……

    这招确实无耻,但也确实有用。

    “若不能救你,我宁可一死!”

    这很可能是徐佑这一世说过的最直白的情话,元沐兰清泪滚滚而流,身子忽而后退,拉开数丈距离,锦瑟枪再度扬起,道:“好,你我一战!我若败了,答应你不再前往邺都。可若我胜了,你回江东,做你该做的事,今生不要再见!”

    徐佑知她心意已决,也知这是最后的机会,道:“好!”

    话音刚落,锦瑟绽放万千光芒,掠空的音爆声惊起飞鸟无数,徐佑挥拳轰在枪尖,锦瑟化成五十条,如蛟龙出水,笼罩周身。

    徐佑攸忽消失。

    出现在元沐兰头顶上方,幻出漫天拳影,不分虚实,皆有碎金烈玉之力。

    元沐兰旋转腾空,枪尖微颤,转瞬间刺出千百枪,将拳影纷纷击破,然后人枪合一,直奔徐佑胸腹而来。

    至刚!至阳!至烈!

    这一枪的锋芒,连徐佑也无法正面硬接,他长啸一声,迎风后退,和锦瑟枪保持着三寸距离,翻下悬崖。

    元沐兰紧追不舍。

    退愈急,追愈急。

    两人的身影一上一下,交手数百招,仿佛由闪电组成的瀑布倒挂,沿着数十丈的悬崖席卷一切,岩石崩塌四溅,松木连根拔起,宛如末世景象。

    砰!

    徐佑重重砸向地面,尘土飞扬,地面陷进去六尺方圆,身子随即弹起,再横向飞出十余丈。

    元沐兰的枪尖插入地面,顺势荡出,锦瑟虽然还追着徐佑,可枪势已尽,锐气全失。

    徐佑突然停下,以完全违犯自然规律的速度,回身屈指夹住了锦瑟,朱雀、白虎、玄武、青龙、黄麟,五劲喷吐迭发。

    元沐兰的真炁不足以抗衡,只好弃枪。

    又是漫天拳影袭来。

    她先机被夺,再无反败为胜的可能,苦苦支撑两个时辰,终于被徐佑欺进中门,两人交错而过。

    “我败了!”

    元沐兰屈膝跪地,久久不起。

    徐佑走到她身旁,同样跪在地上,伸手抱住,低声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元光大将军正是看破这点,才飘然远去,不再过问国事。你一生为鲜卑、为魏国付出太多太多了,你不欠元氏什么,也不负百姓什么,从今而后,该为自己想想了……”

    “微之,我好累……”

    元沐兰靠在徐佑怀里,轻轻的呢喃着,像是梦呓,像是诉说,又像是告诉另一个自己,是时候褪去所有的伪装和坚强,不管不顾的放肆的把所有的事托付给依偎着的这个男子,他的肩背,足够挡住天地间的肆虐的狂风暴雨。

    “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的……”

    玉兔高升,群星璀璨。

    无人的深山里,躺着两个不分离的身影,低空飞过的鸟儿俏皮的眨眨眼睛,然后羞红了脸,振翅高飞入了云层。

    ……

    冬去春来,元敦和元克发生多次大战,双方打的不可开交。而江东也有大变,先是徐佑封秦王,兼领扬州牧,等到秋季,在位四年的小皇帝正式下禅位诏:

    唯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前王踵武,世必由之。楚德湮微,昏毁相袭,元凶悖逆于前,废主肆虐于后,三光再霾,七庙将坠……太尉秦王,匡济艰难,功均造物,宏谋霜照,秘算云回,旌旗所临,每战必捷,英风所拂,无思不偃……朕虽寡昧,闇于大道,敢忘列代遗则,人神至愿乎?今逊位别宫,敬禅于太尉,依唐、虞、魏故例,俾众周知!

    此诏一出,小皇帝当即搬出台城,徙居别宫,徐佑上表三辞,王公大臣,齐齐劝进,由是即位南郊,祭告天地,定国号为乾,改元建元,登坛受贺。

    楚亡。

    ……

    冬雪皑皑。

    西湖边空荡荡的。

    咯吱咯吱,木轮碾压雪地的声音传来,大雪之中,竟有两人在绕湖漫步。

    其中一人推着轮椅,正是大乾之主徐佑。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何濡。

    整个天下,或许只有他,能够有资格让徐佑亲手推着。

    何濡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歪头靠在椅背上,不时的咳嗽几声,但他兴致很高,说起往事,神色竟是这段时日罕见的飞扬。

    “就是那座逆旅,至宾楼,对,是这个名字,我和七郎初次结识……”

    “白蛇现世,我们联手用计,砍掉了席元达的人头……”

    “哦,那边是静苑……听说重建了,我还没来得及去看……”

    “河山大好,夫复何求?”

    徐佑默默听着,只是偶尔接两句话,就这样转了一圈又一圈,西湖边的小道踩出深深的足印,仿佛刻满了他们两人二十余年的过往。

    “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没有答应。

    徐佑慢慢蹲下身子,何濡闭着眼,唇角含笑,一动不动。

    雪下的又急又密,

    从西湖到明玉山,从钱塘到黄淮沿岸,再到邺都,到平城,到阴山脚下。

    诸君且看,

    那壮美河山,

    大好!

    (感谢数年陪伴,完本之时,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酒兴尽时分离,或许能少几分离情别绪。感恩,致敬!)

告别是为了再聚

    本想就此干脆的别过,可还是有读者觉得不舍,那就简单做个总结吧。

    这本书是我第一次写架空历史,准备的不够充分,有很多遗憾和不足。

    如果现在来写,我估计应该会写的更好些。

    但,如果毕竟是如果,能够呈现出如今的样子,我也知足了。

    寒门贵子,不是一个争霸天下的故事。

    我曾经说过,徐佑更像是一个游走在这个时代的见证者,用他的视角和经历,展现了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的生生死死,起起伏伏。

    小人物的喜乐悲欢,大人物的挣扎抉择,都由人物自身决定,自然而然,会给某些读者造成部分阅读的不适,比如说他们最爱吐槽死女什么的……

    比如,苏棠之死,是特立独行的女性,被落后于她的思想的时代所扼杀;比如安玉秀之死,是乱世之中,无论百姓还是王侯,都无法独善其身的残酷现实。

    2333.

    只能说声抱歉。

    我很理解。

    因为很多人选择看小说是为了消遣,希望在学习工作之余寻点开心,我也是,我喜欢爽文,很小的时候看覆雨翻云,秦梦瑶离开韩柏,真的是伤心了好久……

    所以,写书第一要素,一定要让读者开心,

    只是可惜,寒门似乎走了歪路。

    就像简介里说的,徐佑睁看眼,见证了一个永远在流血的时代。

    请允许我这点偶尔的、走歪了的、小小的任性。

    ……

    除了小任性,还有点小心思。

    抛开那些有名有姓,戏份有多有少的各种各样的角色,整体脉络梳理下来,这本书其实只写了四个人,也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徐佑初来乍到,第二阶段是朱智的布局,第三阶段是张墨的布局,第四阶段是何濡的布局。

    徐佑入局破局,在这三个亦师亦友亦敌的人的布局里逐渐成长。

    几百万字的小说,骨子里都脱离不了打怪升级换地图的本质,寒门同样如此,但不同的是,我用三个人的布局,来完成了这样的升级过程,让主角从低谷一步步走向巅峰。

    这是写东西时的一点小心思,也是本书最主要的一条暗线,希望大家看的还算满意。

    ……

    当然,和主角一样,写书的过程,也是作者成长的过程,如何更好的掌握节奏,如何更好的塑造人物,如何更好的制造悬念并精密的推导故事进程,很多朋友指出了不足,丸子受益匪浅,万分感谢。

    正如有位老读者在群里说,他看到最后何濡含笑而逝,在地铁上哭成了傻 逼。

    我知道,哭的泪,不仅为了何濡,还因为这五年,我们一起携手作的这场酣畅淋漓的梦。

    ……

    最后,

    小小的预告,下本书会写重生年代文,绝对轻松爽文,我保证。:)

    祝,所有人,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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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942/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贵子最新章节! 作者:地黄丸所写的《寒门贵子》为转载作品,寒门贵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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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介绍:
徐佑从昏迷中睁开眼,看到胸腹间渗出的一丝血迹,茫然四顾,却见证了一个永远在流血的时代! ——看前世纵横金融界的狐帅如何在这个乱世立江左,踏青云,算庙堂,定乾坤,平南北,开盛世,这是一本关于日月、阴阳、君臣、南北、佛道、贵贱的书,冷静中审视历史,惶恐中评点人物,很轻松,也很有趣!寒门贵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贵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贵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