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ICU（十）-（十一）
进了icu（十）
“那个，老伴，我还想留在这边两天，感觉还有一些值得去的地方。如果你赶时间的话，你就先行回公司忙你的事务，不用管我。”何起红为了显得亲昵一点，于是强迫自己将“老板”改为“老伴”。凌云皓很快就回了两个字：“不赶。”
不赶？不赶是什么意思？他也要留在这里吗？我怎么觉得又要当他的随行秘书？何起红久久盯着这两个字，不祥的预感越演越烈。她刚把手机放下，凌云皓又发来一条信息：“把你的行程发给我。”
何起红用力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下巴抵在桌子上欲哭无泪。长叹了一声后，她又悻悻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不情不愿地将早就策划好的行程发给了他。她没想到凌云皓会将行程表发回给她，还用红字调整了出行时间，还额外增加了好几个地方，其中一个着重标出的地方，竟然是京都。
她起初很反感凌云皓的做法，认为他破坏了自己的规划。可凌云皓除了改了时间和地点以外，基本上没有干预她的行动，只是默默陪着她去春日大社观摩切妻式屋顶和参拜廊，还随着她一同去喂鹿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惨烈场面。
她做过功课，知道奈良鹿并非像看上去那样纯良无害，可没想到它们会比峨眉山的猴子还凶猛。那天天气不好，走着走着便遇到了一场大雨。她和凌云皓不得不躲在屋檐下避雨，然后便遇到跪坐在石阶上的小鹿群。她早就在去春日大社的路上买好了鹿仙贝，在它们鞠躬之后就进行投喂，甚至还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它们的头，毛绒绒的质感直叫她心生欢喜。可她没看到身后还有几只等得不耐烦的成年鹿，直接用嘴巴拉扯着她的裙子，“嘶啦”一声便将大半块棉麻布扯了下来。她的重心不稳，一下子就被成年鹿拖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没想到一动便直接滚到了被雨水搅得泥泞的土地上，活像一只在泥土里打滚的疣猪。
“不是吧？你还鼓掌了？还能不能做个人了？”何起红起初以为凌云皓在幸灾乐祸，于是大声地吼了他一句，很快又意识到他只是通过拍手来驱赶鹿群，然后还脱下外套系在她的腰上，俯身将她搀扶到店铺里去，她才小声地补了一句“对不起”。店里的老板娘不忍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让她先到洗漱房清洗，然后借给她和凌云皓两套和服和木屐，让他们先留在店里休息，等衣服清洗并晾干以后再出发。
何起红谢过老板娘后便一瘸一瘸地走进了洗漱房，清洗完毕后一心想着再向老板娘道谢一番，没想到老板娘正和凌云皓用日语在交谈，本想悄悄将门带上走到外边等候，凌云皓便叫住了她，还指了指桌子上的药酒。老板娘对她点点头，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受伤了，要擦药，再吃个饭吧。”
进了icu（十一）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行程。”何起红等老板娘一离开，马上就向凌云皓道歉。凌云皓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春光，懒懒地回了她一句：“这道歉听着不怎么诚恳。”
“不好意思，是我耽误了我们的行程。”何起红心里暗骂他是个人精，想偷偷埋汰一下他都不行。她迁怒于外面那群踱来踱去的鹿，隔着玻璃窗朝着它们晃了晃手中的鹿仙贝，然后忿忿地啃了起来。凌云皓被她幼稚的举动逗笑了，但下一秒还是别过脸，稳住了高冷的形象：“你有带肠胃药吗？”
“有，在我的包里。怎么，你不舒服吗？”何起红边吃边问道。
“那我就放心了。鹿仙贝上没有任何生产地址和生产日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不知怎么追责。不过既然你带了药，那就问题不大。”凌云皓虽然在说着风凉话，但还是主动将剩余的鹿仙贝拨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她愣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将手上那半块鹿仙贝吃完：“不行，不吃完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话说这玩意真难吃，味如嚼蜡也就算了，还有一股涩涩的味道。我估计你也好奇它的味道吧？不然怎么不早点阻止我，等我吃了一半后才给我忠告？你人要是真的这么好，等下我出什么意外的话记得要出手相助。”
她没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没过半小时便上吐下泻，最后严重得像钉子一样死死驻扎在厕所。凌云皓嘱咐老板娘给她送去了温水和胃药，又让老板娘给她熬点小米粥，然后付给她双倍的住宿和餐饮费用，好答谢她的款待和照顾。他听到厕所里的冲水频率慢慢变少，于是隔着外门问道：“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麻烦了，现在感觉好了很多，我先检查一下马桶有没有堵……太好了，没堵……”她说着逞强的话，不想再接受凌云皓的关怀，然而凌云皓的回应却让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那好，你没事了就赶紧出来，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处理。”
果然是个商人……何起红扶着墙，使尽浑身的力气站起来，双手抖得跟筛糠一样。她觉得头上的灯忽明忽暗，地板也慢速旋转起来，于是便缓缓地坐在马桶上，好让自己再歇一歇。待她终于有力气打开厕所门时，老板娘便将她扶到客房里休息。她看到桌子上的食物没有动过，于是对正在看书的凌云皓问道：“你……该不是在等我吃饭吧？”
“不，我只是被屋子里的气味影响了胃口，现在还不想吃。”凌云皓的回答让何起红低头嗅了嗅衣袖，怕身上还带有什么异味。她自己也一直担心会产生不雅的气味，于是在进厕所之前将两个排气扇都开了，厕所里还放有去味的柚子叶，估计不会让气味散播到里屋。她猜是凌云皓只是想取笑自己，所以没好气地问道：“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
“把这碗粥和这些药吃了，然后去隔壁的房间休息，不要影响我工作。”凌云皓总算拿起了筷子，吃起了尚有一丝余温的饭菜。
**（一）-（二）
**（一）
因为肠胃炎的折腾，何起红吃完小米粥后又困又乏，实在没有力气将这几天采集到的图案刻在青砖上，于是早早瘫到榻榻米上昏睡过去。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地板在晃动，周围的东西也发出的声音。她以为是噩梦，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却发现柜子上的花瓶都在抖，柜子上的几本书也掉到了地上。
地震！地震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快速转移到了桌底下，抱着双膝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地震结束。她突然想到了凌云皓，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深度睡眠。如果地震的程度加深，他说不定就会遭遇危险。于是她用力拖着桌子前行，然后不停地敲着他的房门，然后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好让他注意避险。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凌云皓皱着眉头盯着眼前这张黑漆漆的桌子，蹲下来对她说道：“我知道了，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你快躲到这里来，小心整个天花板掉下来。”何起红见他还醒着，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给他腾出了半个位置。凌云皓原本不想理她，可看到她眼里满是担忧，于是俯身钻到了桌子底下，然后耐着性子给她作科普：“日本81年以后的房子都能经受7级以内地震，这种小地震根本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你以为你是为我着想，实际上却扰人清梦，知道吗？”
“这样吗……那打扰了啊……”经凌云皓这么一说，何起红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蠢。凌云皓轻轻笑了一声，忍不住为她普及更多常识：“还有，地震时要躲到卫生间，日本的卫生间是完全封闭的，不会有东西砸下来。一般的店铺和旅馆的天花板上会有水和食物，可以维持几天生命。
“好，我知道了。”她见凌云皓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好开口让他滚蛋，只得尴尬地理了理头发。
“我看你刚才中气挺足的，看来病好得差不多了，那明天就直接出发去京都。”他边说边抬头看了看桌子，发现桌底下竟有着一串花纹。他打开了手机闪光灯，一幅有趣的湖光山色图便出现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立体精细的触感让她心生喜欢，喃喃自语道：“这个不是用机器做出来的，真的是师傅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
凌云皓看她出神地注视着上方，眼中的光比闪光灯还要明亮。他其实也从不少女人眼中看到过这种光芒，但仅限于她们看到限量版的包、名贵的表、房子和跑车的时候。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痴迷于这种东西，只知道这种喜欢是发自内心、无法伪装的。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脸欣喜地指着当中的亭台楼榭对他说道：“你看看这里，本来长得很粗糙，应该用砂纸磨光的，但这个师傅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保留木质的肌理，用娴熟的手法一笔一刀修光而成，真的很厉害！”
**（二）
“这完全是手工制作？”凌云皓经她这么一说，总算看出了一点门道，也对木雕产生了一点兴趣。这一下子就打开了何起红的话匣子：“对，用机器雕出来的东西通常是又规律又死板，并且是没有负角的，在一个平面上雕刻最多只能形成90度的夹角。而手工雕刻会灵活很多，可以对物体进行不同方向和力度的立体塑造。就好像这条龙衔着的圆球，不管是凹还是凸，都可以进一步地往内部铲，整个球体的形状就出来了。如果换成机器，那充其量只能变成一个圆，而且会很呆板，没有生气。”
她的话让他想起了和水野言会面的时候，她曾提到的盗版一事，于是顺势问道：“那天你在水野言面前提到盗版一事，是真的吗？”
他的问题仿佛一根细针插在了她的十指上，虽然不是什么致命伤，可连带心也开始痛了起来：“那天我想帮你促成合作是真的，故事也是真的。工匠完成一件艺术品可能要用十余年，可盗版只要两三天就能仿制出来，还能赶在工匠完成之前对外发布，让真正付出心血的原创变为仿品，这才是最让人心痛的。”
“需要我帮忙吗？”凌云皓看着她的神情渐渐黯淡下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你说的是你爸曾经的徒弟，程修宇对吗？”
何起红一听到那三个字，心脏就像被撞击了三下，原本的刺痛变成了拔掉指甲后的锥心之痛，她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她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个名字对她的伤害还是这么大，大到她拼命逃离，却始终躲不过忽如其来的回忆杀。
“我没有特指谁，我只是在说行业的普遍状况。”她很快就收起所有负面情绪，避免意气用事而将凌家拉扯进来。她知道凌云皓绝对是调查过她，了解过她家的过往，或许早就已经盯上了程修宇。她也恨自己没出息，即便是程修宇做过那些无情无义的事情，她还是不想将炮火引到他的身上。“现在我特别讨厌听到‘匠心’两个字，因为我经常看到有同行会打着这个旗号去拼命提价，而且他们卖的不过是流水线生产的商品，又或者是半成品就是先用机器开个大形，然后再用手工慢慢细修，这些都愧对‘匠心’二字……算了，大半夜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还是别妨碍你睡觉了。”
“你就留在这里吧。”凌云皓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她。“现在震感比刚才要强，我怕你到时又带着桌子拍我的门。”
“我……”何起红透过着嘲讽的话听出了他的关心，也担心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万一睡得昏昏沉沉又遇上强烈大地震，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客死异乡。“那你睡哪里？”
“我睡够了，准备开始忙我的事情。你直接睡在那边，别再跑回去拿东西了。”凌云皓指着自己的床榻，示意她赶紧躺到上面去。何起红也敌不过强烈的睡意，乖乖掀起被子爬进了被窝。被子上残存的雪松和檀木气味让她身心松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三）-（四）
**（三）
闹钟刚响了两下，何起红便猛地爬起来将它摁掉，然后迅速跑到洗漱房刷牙洗脸，没想到凌云皓已经在里面刷牙。她想要出去等候，他却为她腾出了一个位置，她也懒得扭扭捏捏，站在他身旁刷牙洗脸，恍惚中竟有点老夫老妻的错觉。凌云皓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无意上瞄了一眼，发现是某乙方公司发过来的生日祝福。
算了，假装没看见，免得还要给他送礼物送祝福什么的，他应该也看不上眼，所以还是不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起红虽然不让自己去想这个事，但在一路上都惦记着这个事情，直到站在唐门面前，她才将这个事暂时置之脑后。
“很漂亮，只可惜这些都太新了，少了一点历史沉淀的感觉。”何起红不停用手机拍着唐门金碧辉煌的极彩色雕刻，恨不得能够爬上去拍顶部的动植物木雕。一旁的讲解员热情地为她介绍道：“唐门在修复前，上面的颜料已经经过了几百年的自然氧化而褪色，上面的颜色也没能找到相关的记载图册作为参考，我们只能通过查询翻阅同年代的相关古籍，从中找出原作者可能会使用的颜色作为线索参考。”
“这应该是一项很繁重的工程吧？光是栏间的元素就得耗费很长的时间。”何起红想起父亲以前修复文物的时候，也是不停看大量的古籍，光是草图就画了厚厚两沓。讲解员颇为自豪地点点头：“对，这是我们的色彩修复大师川面一的杰出作品。他从1972年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唐门的色彩，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他30多年苦心研究的结果，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大师呀！”
“真的很了不起……”何起红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唐门移开，她眼前似乎出现了老人家步履蹒跚却神采奕奕的样子，每天锲而不舍地与古籍上的先人探讨研磨，从一花一叶中汲取灵感，然后一点一点重铸属于那个时代的艺术辉煌。讲解员看她出神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道：“我们唐门与东照宫的阳明门齐名，被称为‘日暮门’，意思是‘一不小心就会因为看得太出神，直到日落时分也没去意的门’。我一直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夸张，因为很多游客都是拍个照片就往深处走，唯独你驻足停留这么久，我现在又开始相信这种说法了。”
“你不用等我，先往里面走吧，我等一下再去找你。”何起红怕一旁的凌云皓会等得不耐烦，于是想先让他进去参观，他却不乐意了：“你不要替我做决定。”
“好好好。”何起红懒得再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落到房檐下面的梁柱上。她觉得上面的菊花御纹和心形纹很有意思，于是又举起手机对着它一顿拍。
**（四）
“糟了，这张图片放大看不清楚……”何起红在万里高空中发出哀叹，接着赶紧取出纸和笔，凭借印象将花纹还原到纸上。一旁忙着项目的凌云皓递给她一个读卡器，她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新任务，于是沮丧地将读卡器插进了平板电脑，却发现很多张高清的建筑照片，其中就包括了她想要的花纹。她激动得转过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拍的？”
“应该是你让我离开的时候。”凌云皓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她。
这人还挺记仇的啊，我也不过是不想你等得太无聊罢了，毕竟你的时间比我值钱多了，我也耗不起你的时间，敢情你还把我的好意当成是颐指气使了？她边在心里暗骂边浏览着照片，突然就有了一些愧疚。她好像理解了他改日程的用意，感觉他像是为了让她看到更多的历史遗迹，才把她才奈良带到京都，领略更为宏大壮观的建筑之美。她又想起了他的生日，总觉得自己有所亏欠，却又不知道该还他些什么。
她翻到很多二の丸御殿的绘画作，发现他就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将所有画作一张不差地拍下来，而且拍的照片也很工整，不像她那样拍得参差不齐。她突然想到一个创意，于是将它放到日程的第一项，并决定要用闲暇时间将它赶工出来。正在她临摹草图的时候，凌云皓突然开口问道：“说说你对凌云的初印象？”
“嗯？初印象？那我就直说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了不少槽点：“面试的时候就觉得贵司已经刨好了箩卜坑，前台的位置好像早有人选，这让我觉得有种任人唯亲的感觉。如果不是利用了你，我应该无法进贵司，所以又让我觉得有部分同事可能也凭借裙带关系进来的。不过人事跟我说，我需要分别去前台和创意部实习，好找准自己的定位，这又让我觉得贵司还是惜才爱才的。对了，我最想吐槽的是，我仔细观察过了，贵司名义上是周末双休，但饭堂咖啡厅却是正常开放的，这就意味着加班的人还挺多。还有，贵司表面上是朝九晚五，实际上996的工作人员也不少当然后面这个我也只是听到部分员工在吐槽，真实性还得做一段时间的调研才能反馈给你。”
“才来两三天，就已经看到这么多问题，看来公司也算是积弊已深。外面的敌人倒好解决，自家的敌人才是最棘手的。”凌云皓揉了揉太阳穴，心情烦闷得想抽根烟，可周围是无烟环境，他只得不悦地用手指扣着桌子发泄不满。何起红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尝试开解他：“或许你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个通关游戏，遇到敌人说明你走对了路不是吗？我觉得你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假以时日总能慢慢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只同意前半句，但鹤立鸡群只会被鸡围攻，最妥当的方法，应该是离开那群鸡。”凌云皓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五）-（六）
**（五）
“不是吧？何起红，咱们也算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你居然连伴手礼都忘了给我带？且不说让你代购什么化妆品护肤品了，你还记得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带水信玄饼的样子吗？”苏橘枳见何起红挂掉了她的电话，于是改用微信进行信息轰炸。何起红无奈地将疯狂震动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然后回了一行字：“先别闹，我在开高层会议。”
“高层会议？看来你的身价果然水涨船高了啊！”苏橘枳聊得更带劲了，顺手将一篇公众号文章转发给她：“今天看到八卦推送我还不敢信，说什么‘凌家亲兄弟为争搬砖女反目成仇’，狗血程度比起点的言情小说还夸张，没想到下面还附有视频，凌云皓还亲口承认了这件事。现在再加上你能参加高层会议，说明你已经飞上枝头了……天啊，你何德何能啊！”
“你以为我乐意这样啊？这会议再开下去，我的购物车就要填满了。”何起红边打字边偷瞄着旁边的高层，发现大家神色凝重，对凌云皓提出的人事变动似有不满。创意总监josh终于按捺不住提出异议了：“凌总这么做表面上是为我们部门注入新鲜血液，实际上更像是要架空我们部门吧？如果凌总真的对我们不满，大可直接撤掉创意部，何必大费周章呢？”
“如果我真对你们不满，绝对不会留给你们商量的余地。这次将两位老前辈安排在创意部，是因为他们的资历丰富，实战经验也很足，能够指导你们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凌云皓的话并没有平息josh的怒火，他看着那两位老前辈冷笑道：“对，也多亏了两位前辈的指指点点，哦，不对，是对亏了他们俩的指点，我们部门审慎思考了足足一个星期，最终方案才得以出台。虽然对家公司已经捷足先登，率先作出了提案，但两位前辈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笃定对家公司的方案不会被甲方采纳。这种过人的自信和非凡的预判，我们这些新人真的学不来。”
“庄司，你说话不要阴阳怪气，难道我们是故意阻挠项目的进度吗？椰竖公司不同于一般公司，它的黑历史很多，我们必须要绕开雷区，绝不能因小失大，为了盈利而牺牲公司的名誉，违背公司的价值观！”其中一位老前辈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前辈就是高瞻远瞩，一下子还上升到价值层面了，我等真的无法企及。”josh说罢一手扯掉了脖子上的工牌，“啪”一声摔到了老前辈面前，甩下一句“那创意部以后就拜托你们这些老家伙了”便扬长而去。凌卫邑对大家说了声抱歉，然后便急忙追了出去。凌云皓则不为所动，继续开始另一项议程。何起红继续低头玩着手机，突然听到凌云皓提到了自己：“既然创意部空出了位置，那josh的位置就交给郝先生了。浩文和静雅一直跟着josh办事，恐怕也会跟着josh一同离开，所以我先让何起红，也就是我的妻子暂时顶替助理的位置，各位有意见吗？”
**（六）
“所以你这就同意了？”凌卫邑一想到何起红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我能有什么办法？在座的没一位敢有反对意见，我就更加不敢有了。”何起红在散会后想去楼下喝杯咖啡，半路却被凌卫邑拉进了办公室，被迫复述刚才的情况。“对了，josh真的要辞职了吗？”
“以josh火爆的个性，说出来的话就没有收回去的可能。不过大哥确实过分了，将那两个顽固派安排进创意部，我怕是要遭罪了。”凌卫邑将刚泡好的咖啡递到她手上。“我上次去美国出差带回来的，味道很好，特别提神。”
何起红刚听得昏昏欲睡，正需要提神醒脑，于是接过杯子尝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没什么酸味，还有股甘香，感觉不是什么平价的咖啡。”
“喜欢你就多喝点。”凌卫邑看着她喝完了大半杯，坏坏地拍了怕肩膀：“好了，现在不困了吧？那就开始工作吧。”
“你这人还真的很会挖坑啊，植树节的时候就应该让你去种树。”何起红指着墙上的钟表说道：“现在是下午五点，我该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算吧。”
凌卫邑将手抵在墙上堵住她的去路，这个看上去很像壁咚的动作恰好让推门进来的卡莉看到了，她马上酒打翻了醋坛：“凌卫邑，我看传闻才是真的吧？你自己惹上了风流债，然后让你哥帮你背锅，现在又念着她的好，又回来找她了是不是？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哇，这想象力不当编剧太可惜了……不对，这个凌卫邑没有向卡莉解释清楚吗？我又得背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吗？何起红感觉卡莉的眼神就像一把剜人的刀子，直接将她全身刺成了马蜂窝。她本想解释，但一想到卡莉肯定不会听自己的，还不如由凌卫邑自己解释，于是没有作出回应。没想到凌卫邑非但不解释，好像还挺满意这个说法：“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无需再演下去了。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身上找存在感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了，你是一个成熟的备胎，应该要学会自己滚了。”
wtf？且不说这种话对女孩子来说多伤人，你现在是要将我置于何地啊？何起红完全不敢直视卡莉的眼睛，慌忙跟凌卫邑撇清关系：“喂，你不要乱讲，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之前说过的话也不算数了？你说我只要亲口和她提出分手，你就会跟我在一起不是吗？你忘记你为什么要来凌云了吗？”凌卫邑给了她反问三连，问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我来凌云是因为钱多活少离家近啊，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啊？你往我身上泼脏水干什么？休想拉我下水！何起红正要怼回去，在一旁气得浑身颤抖的卡莉终于爆发了：“好，原来是我妨碍你们相亲相爱了？好，我成全你们！”说罢摔门而去，吓得在门外看热闹的员工们都急忙跑回自己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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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别，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现在这里还痛着。”凌卫邑知道何起红肯定要开骂，于是把门关上，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何起红不吃他这一套：“省省吧，连那几滴鳄鱼眼泪都挤不出来。”
“不，真正的悲伤是无法看到的。”凌卫邑嘴上虽然说着鸡汤，实际上将手机递给了她。她看到上面的对话框，卡莉大大的头像后跟着一句话：“亲爱的，我刚才的演技是不是很棒？”
“特别棒，摔门那一下简直演技炸裂，连你的毛孔下面的愤怒都展现无遗。”下面是凌卫邑的回复，何起红这才明白两人早已串通一气，为的就是演一场争风吃醋的戏码，好让凌云集团和天盛集团多一波关注。她有点生气地打下了一行字：“何起红：你们倒是演得起劲，我的脊梁骨怕是要被外人戳穿了。”
凌卫邑将她拉入群聊，卡莉马上就发了一个比心的表情，然后了她一下：“你放心，我会让我和天盛集团的人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也不会让任何人骚扰你爸。你只要配合我们出演一场豪门大戏，凌云集团和天盛集团的资源都会向你倾斜，保证你可以有效地宣传和推广砖雕。”
“你们还给我画饼了？不行，我现在有点消化不良……”何起红随后发了一个扶墙吐血的表情，同时心中暗暗感慨卡莉浑然天成的好演技，竟然可以将一个豪门集团的傻白甜千金演得惟妙惟肖，她根本就无法从她身上看到半点心机和城府。果然，聪明的人只会让别人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冰山一角下潜藏的，才是八分之七的真相。
“嘻嘻，那就慢慢消化吧，咱也不急。”卡莉很快又开始凌卫邑：“亲爱的，我的面霜快用完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刚刚马上让秘书给你下了单。怎么，前不久才买了，现在这么快就需要新的，是脸变大了还是发际线上移了……”凌卫邑开始笑着和卡莉打情骂俏，何起红赶紧屏蔽了群消息，把手机揣回包里就要出去，凌卫邑抬起头来对着她的背影补充了一句：“别急着下班，创意部那边还有工作需要你去做。”
“不合理啊，我现在是凌云皓的妻子，又是你凌卫邑的掌上明珠，谁还敢让我加班啊？”何起红头也不回地走了，凌卫邑笑了笑，觉得她的道行还是太浅了。
何起红刚走出拐角，便看到凌云皓正在打电话，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先到他的办公室候着。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本想无视他走掉，可又透过窗外看到楼下一圈又一圈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立刻折回到他的房间里。
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凌云皓依旧在打着他那通长长的电话。她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从包里拿出刻刀和青砖开始忙活。她听到手机短信响起的声音，然而并不想理会，只是埋头捣鼓着手上的活。
**（八）
“这些数字代表什么意思？”正当何起红雕镂时，凌云皓的声音突然从她后方冒出来，吓得她差点手滑。她不想告诉他原因，于是随口胡诌：“这是原作品留白的地方，我加数字只是为了拼起来的时候更方便，可以按照编号来。”
“这更像是日历。”凌云皓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用意，但也没有再细问，只是关心工作的问题：“我刚才发给你的信息没看？”
“没有，我还以为是什么澳门线上赌场的广告，所以没有看。”何起红早就料到他会给自己布置任务，可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她不接受任何任务，因为如果开了加班的先河，以后就得天天加班了。凌云皓却也早料到她不会看，于是将一大沓资料放到她面前：“这样正好，你可以跟我同步工作了。”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有理由拒绝这些额外的工作。”何起红翻了一下资料，发现里面全是关于椰竖公司的广告框架，于是急忙合上。凌云皓摆出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解释道：“公司只有前台才是5点下班，至于其他人，从来都是996。”
哦？从来如此便对么？何起红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刚想转身离开，凌云皓马上就补了一句：“如果能和椰竖集团达成合作，我们便可以参与他们于5月举行的年会，到时候会场的布置可以由我们来完成，你可以参与到其中。”
哦？就是说我不仅要帮你拿下椰竖的业务，到时候还要帮你布置会场？你咋想得这么美呢不对，凌云皓的意思是我可以趁机用砖雕来布置会场吧？那会场肯定会很大，不过在苏橘枳家里还有不少砖雕半成品，做影壁或者屏风好像也来得及，或许还可以做点小挂件……好吧，这好像可以有。
她坐下来仔细翻看着文件，越看越觉得椰竖以往的饮料广告恶俗低级，专门用性感暴露的模特作为灵魂人物，然后再说些打擦边球的广告语来宣传自家的椰汁，简直是在违法违规的边缘疯狂试探。她看到了josh被毙掉的创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尝试用阳光男idol来取代性感美女，好适应“她经济”和“粉丝经济”下的新需求，但却被那两个老前辈否决了，理由是不符合甲方公司的品牌理念。
何起红能理解josh的想法，也理解那两个老前辈的决定。他们不仅仅是公报私仇，想将josh挤走，更是不得不顺从甲方爸爸的意愿，继续采用性感美女作为代言人。甲方真正需要的，是撩人与争议并存的暧昧宣传语罢了。如果凌云照着甲方的意愿去做，恐怕是赚钱丢声誉，得不偿失。妈蛋，想我死就直说，何必要将这块烫手山芋丢给我……
她苦苦思考着对策，但她既想不出说服甲方爸爸改变恶俗做派的方法，又想不出不低俗的广告创意，再加上饮水机的水一直在咕咚作响，她的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将脑子里所有的想法浓缩成了UU小说不停重复的两个字：“喝喝”。
**（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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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何起红想要偷偷点个外卖时，凌云皓让她先去一楼吃点东西。何起红见他没有要一起下去的意思，出于好意便问道：“你不吃点什么吗？我帮你带上来。”
凌云皓摇摇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何起红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饿昏了头，敲了敲他的桌面说道：“我想到好办法了，咱们要不边吃边聊？”
于是她从进电梯的那一刻就紧张起来，凌云皓虽然没有催促她赶紧说，可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让她想要赶紧逃离，脑子像鹅毛一样雪白。等到了餐厅的时候，她忍不住就向他招了：“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是太饿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下来……”
凌云皓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帮她取了碟子和钳子，递给她后便自顾自地吃起饭来。她犹豫了一下，本想坐到他对面去，但途中却被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拦住。他看着她微微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有骨气，居然还赖在餐厅里不肯走？”
“不，这不怪你，这里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我要是外人也会想办法混进来。”何起红对他的行为表示理解，他倒没想到她会这么接地气，又想到她曾经给凌卫邑提过的社交创意，忍不住就将她拉过去边吃边聊：“你现在是不是接手了创意部的工作？”
“接手算不上，感觉更像是在夹缝中生存。”何起红悄悄压低声音，生怕凌云皓会听到。josh微微一笑道：“确实会很艰难，但别怕，你们凌总肯定会护着你。你刚才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吗，冷冽又冰凉，生怕我会将你拐跑。”
“有吗？”何起红怀疑是josh的幻觉，于是偷偷瞄了凌云皓一眼，发现他已经不知去了哪里。josh用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学着她的样子悄声问道：“最近有一个新晋的艺术家，叫程修宇，你有了解过吗？”
“没有，怎么了？”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虽然比起上一次淡然多了，但josh注意到她眼神闪躲，更加肯定了内心的判断：“难怪我说你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原来你就是他那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啊！”
她低头默默吃着饭，不想对josh的话作出回应。josh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于是急忙向她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有任何恶意，纯粹只是好奇而已。他有跟我聊起以前的事，感觉一直活在过往的愧疚当中。作为好朋友，我其实不太忍心看着他这样子，所以想问问你们……还有和解的可能吗？”
“那就让他一直欠着我吧，放债的总比欠债的活得轻松。”她冲josh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josh也不敢再提这茬，于是跟她聊了一会创意部的人事分配、运行流程和当前的工作任务，算是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
**（九）
正当何起红想要偷偷点个外卖时，凌云皓让她先去一楼吃点东西。何起红见他没有要一起下去的意思，出于好意便问道：“你不吃点什么吗？我帮你带上来。”
凌云皓摇摇头，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何起红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饿昏了头，敲了敲他的桌面说道：“我想到好办法了，咱们要不边吃边聊？”
于是她从进电梯的那一刻就紧张起来，凌云皓虽然没有催促她赶紧说，可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让她想要赶紧逃离，脑子像鹅毛一样雪白。等到了餐厅的时候，她忍不住就向他招了：“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是太饿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下来……”
凌云皓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帮她取了碟子和钳子，递给她后便自顾自地吃起饭来。她犹豫了一下，本想坐到他对面去，但途中却被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拦住。他看着她微微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有骨气，居然还赖在餐厅里不肯走？”
“不，这不怪你，这里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我要是外人也会想办法混进来。”何起红对他的行为表示理解，他倒没想到她会这么接地气，又想到她曾经给凌卫邑提过的社交创意，忍不住就将她拉过去边吃边聊：“你现在是不是接手了创意部的工作？”
“接手算不上，感觉更像是在夹缝中生存。”何起红悄悄压低声音，生怕凌云皓会听到。josh微微一笑道：“确实会很艰难，但别怕，你们凌总肯定会护着你。你刚才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吗，冷冽又冰凉，生怕我会将你拐跑。”
“有吗？”何起红怀疑是josh的幻觉，于是偷偷瞄了凌云皓一眼，发现他已经不知去了哪里。josh用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学着她的样子悄声问道：“最近有一个新晋的艺术家，叫程修宇，你有了解过吗？”
“没有，怎么了？”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虽然比起上一次淡然多了，但josh注意到她眼神闪躲，更加肯定了内心的判断：“难怪我说你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原来你就是他那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啊！”
她低头默默吃着饭，不想对josh的话作出回应。josh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于是急忙向她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有任何恶意，纯粹只是好奇而已。他有跟我聊起以前的事，感觉一直活在过往的愧疚当中。作为好朋友，我其实不太忍心看着他这样子，所以想问问你们……还有和解的可能吗？”
“那就让他一直欠着我吧，放债的总比欠债的活得轻松。”她冲josh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josh也不敢再提这茬，于是跟她聊了一会创意部的人事分配、运行流程和当前的工作任务，算是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
**（十一）-（十二）
**（十一）
“不，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哪里是抱怨啊，这屎里有毒啊！”苏橘枳本想八卦一下何起红的狗血豪门路，顺便从她的不幸中汲取快乐，可没想到中间竟掺杂了酸臭的狗粮。“我算是捋出来了，凌云皓之所以让你加班，还接送你上班，很大程度上是帮你避开狗仔。毕竟你现在是热搜体质，只要带上你的名字，阅读量随随便便都有十万加。还有，他为什么要跟你说josh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担心你会爱上josh。那他为什么会担心你会爱上josh？就是因为喜欢你，不见得你对别人动心啊！”
何起红听得一愣一愣：“听着好像还挺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话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找我聊天？你不睡美容觉了？”
“唉，你说起这个我就烦，还不是为了那帮祖国的番薯苗！”苏橘枳一连发了好几个狂躁的表情。“作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教学生看书识字。可如果将语文比作一碗汤，那他们的脑子就是一只叉子，丁点汉字都留不住，真的气死我了，我现在还在想办法帮他们记字形呢……现在这些小年轻基本都靠电脑手机过活，打字有输入法，发信息可以用语音，离汉字是越来越远了……何起红，我给你一点小建议，就是可以考虑在砖雕中加入多些汉字元素，这跟你经常课的图腾花纹什么一样，都能很好地代表中国的历史文化。”
“行，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谢啦！”何起红在桌面书签上作了备注，突然想起了给凌云皓准备的那份礼物，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如果改成篆体或楷书，会更加凸显整个砖雕的意韵和美感，到时候穿针引线的话也更有仪式感。唯一的毛病就是重头来做。
行吧，老爸说做砖雕就得精益求精，那这块就当是练手吧！何起红对上一块快完工的青砖作揖告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抽屉里，再从上一层抽屉里拿出一块切割好的备用水磨青砖，准备先打个样坯。苏橘枳的信息又来了：“唉，我现在觉得自己爱情事业两边误，真的不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别这样，你还有花呗要还，怠工又没钱进账，你不上班就只能靠阿受养你了。话说你们又出什么问题了？这次是你作还是他作？”何起红虽然已经又累又乏，可看着一向乐天又嘴欠的苏橘枳突然消沉，也跟着她一起不好受，揉了揉早已酸涩的眼睛听她诉苦。苏橘枳给她发了一张截图，还有一大段分析：“最近他跟我经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架，直觉告诉我当中肯定有什么不对劲，于是我偷偷看了看他的手机。他很谨慎，清理了很多痕迹和记录，可他不知道苹果手机有一个隐藏功能，就是从设置那里依次点进**和定位服务，然后拉到最底下，选择系统服务里的常去地点，我就看到了历史记录中有沙湾古镇，也就是他前女友住的地方。”
**（十二）
我的妈，恋爱中的女人惹不起，这侦察能力绝了。何起红一边被她的抽丝剥茧能力折服，一边想着要不要把她约出来喝个减压酒。她已经想好了很多安慰的话，比如“你别急着下定论，万一阿受是因为工作才去那里呢？”“别伤心，其实我觉得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就庆幸可以及时止损，我帮你去相亲网站注册帐号吧……”之类的话，可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赶紧删掉了，输入框又是一片空白。她还是觉得用自己的不幸去安慰苏橘枳最有效，但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的生活尚处于稳中向好的状态，除了担心明天的会谈会搞砸以外，她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吐槽的东西。
她悄悄观察着苏橘枳的facebook帐号，发现她将头像换成了一片漆黑，婚姻状态改成了“丧偶”，随后还返回微信回复她：“没事，说出来我就舒坦多了。我在这里检讨一下，作为一个出色的人民教师，成熟的精英白领，不应该在工作日释放自己的负面情绪。我决定先将悲伤和愤怒押一押，在周六日再另行发泄。我没事，你赶紧睡吧，别老熬夜工作，不会有福报的。”
何起红给她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然后间歇性窥屏，怕苏橘枳还是会扛不住失恋的打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崩溃痛苦。她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朦胧中回到了大学校园。程修宇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家小众的日料店门口。她下意识看着门牌标注的价钱，拉着他的衣角悄声对他说：“我们要不去别家吧？这里真的太贵了，明明没什么客人却始终不肯降价，太可恶了。”
“不怕，我拿到它家的优惠券了。”程修宇狡黠一笑，将其中一张白色的票券塞到她的手里。“但是一桌只能用一张，你介意我们分开坐吗？”
“诶？我不介意喔！”何起红看着手中那种一折券，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张三折券，马上就将两张券调换过来。“你吃得比我多，你要这张三折券吧。”
“也行，那你不能离我太远，我点好好吃的就悄悄将盘子递给你，你吃完后把盘子还给我就好。”他说罢指了指角落里空出的两个位置，她高兴地点点头，随即尾随着他分桌而坐，然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彼此分享着食物。她眼睛瞄到服务员不停向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禁变得紧张起来，手一哆嗦，盘子便滑落在地上，发出“叮咚”的响声。
“原来是一场梦。”何起红被手机短信提示音惊醒，于是抄起手机边看边嘟囔：“程修宇你放过我吧，你怎么还是那么穷，偏偏还要夹杂一点小浪漫……我也真是见鬼了，明明你已经走了，我还要再虚构一个你来陪着我……”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四遍短信，才知道凌云皓明天去椰竖集团附近的商业中心参加活动，他希望她尽快完成任务，他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她去办。凌云皓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任务，但这也足以让她难以补眠。
**（十三）-（十四）
**（十三）
“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明天一定要跟我去看《复仇者联盟4》啊！”他说完还给何起红发了两个可怜的小黄脸，何起红佯怒回复道：“谁要陪你看那群英雄打打杀杀、拯救宇宙啊？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拯救不了，想跟你见个面都那么难，看个电影都要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我还得用想象力假装你在我身旁，唉，异地恋太辛苦了，我好像要坚持不住了。”
“不要这样，是我不对，求你再忍一忍，我会努力的。”他连连发了几行字，生怕她会离开。何起红其实也不忍心责怪，于是回复道：“我跟你开玩笑而已，没有真的在生气啦。我其实不太喜欢那种打打杀杀的电影，只是你特别喜欢这些电影，我特别喜欢你而已。那你明天记得要准时到喔，不然我就高价卖了你的位置。”
“好好好，我明天一定会提前到。”他发了一个求饶的表情，随后又发了一张两人的合照。“等我，我们很快就能住在一起了。”
“好啊，我等你。”何起红把手机放在心口位置，假装与他相拥，刚打完游戏的手机积攒起的热量就像是他的体温，让她心里有点慰藉。人人都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可她觉得自己和他一定能够撑下去。虽然他已经回到了家乡工作，但至少还有手机和电脑保持联络。不用像古代一样，跋山涉水，舟车劳顿，走几万里山路才能说一句我想你，我也爱你。
可这样，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像现在，连看个电影都没办法一起看，他在他家附近的电影院看，我在我家附近的电影院看，买同一时间的电影票，约定统一的进场时间，看似甜蜜无间，实际上却会很失落吧……
所以我买了他家附近的电影院票，也买了去他家的高铁票。总得有一个人需要付出更多吧？我希望付出更多的是他，但我愿自己付出更多。
何起红一路怀揣着欣喜和激动，想象他看到自己时那一脸的不可思议和喜出望外，一个人在拥挤的列车上笑个不停。等到了目的地以后，她迫不及待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喂，电影快开场了，你到了电影院没有？”
“到了，我快到了……”电话那边传来了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幸福和喜悦：“你猜猜我现在到哪里了？”
“你……该不是在广州吧？”何起红察觉到不对劲，他那边的声音也变得僵硬：“你……你该不是在北京吧？”
“我恨你，我请了两天假，还特意早起搭高铁，结果还是要跟你看异地电影。”何起红抹了抹眼泪，尽量不让自己的哭腔跑出来。他怯怯地回应道：“我也……没事的，没事的，下个月总会有你爱看的电影，到时候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会来找你一起看电影的。乖，我们现在一起进去看电影吧。电话不要挂断，我们一边看一边小声聊，好不好？”
好吧……
**（十四）
何起红刚踏进电影院，就听到了“铃铃铃铃铃……”的声响。她以为是电影开始，却慢慢醒悟这是梦的结束，她那个会跑的闹钟正边跑边喧嚣，气得她下床就是一脚，闹钟便乖乖闭上了嘴。她怅然若失地坐回床上，趁着梦的轮廓还没消散，又将它重描了一遍。
真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程修宇啊程修宇，你真厉害，一晚两次闯进我的梦里，还是以这么深情正面的形象出现，你还真行啊。她揉了揉快要炸裂的头，一夜两次的长梦让她倍感疲惫。她决定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爬起来洗漱换衣，顺便还瞄了一眼苏橘枳的动态，看到她po了一张清晨跑步图，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你把我当成是她，跟我演练一下对话。”凌云皓分秒不差，在约定的时间内便到达她的住处。何起红便把准备好的说辞试了一遍，他却听得皱起了眉头：“太平了，根本不能激起任何合作的**。你换一种说法，不要说什么觉得她很合适这次广告拍摄，而是说她们两姐妹都是我们心目中的人选，你等一下还要去询问叶倾省的意愿。你不是已经做好功课了吗？为什么这种事情都需要我来教你？”
何起红刚想反驳，但觉得凌云皓说得在理，于是只得服气地点点头。她不是没有做功课，她知道叶倾省和叶倾市这两个塑料姐妹一直在明争暗斗，无论在商业方面还是在时尚方面，两人都爱作比较，尤其是妹妹叶倾市，特别喜欢事事跟姐姐比。她本想直接对叶倾市放彩虹屁，但又觉得凌云皓简直是深谙人性，懂得利用妹妹的攀比心理，诱导她当场就签下拍摄。
凌云皓将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的时候摁到了锁屏键，于是只得将手机递回给他，让他进行指纹解锁。凌云皓双手离开方向盘，拿过手机解锁后便将手机设置成无密码状态，然后点开了新开发的app。何起红看得心惊肉跳：“那个，你可以先看着路开车吗？双手脱离方向盘很危险的！”
凌云皓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查看着app。何起红急得侧过身握住方向盘，却发现方向盘自己在转动，她才想起这辆车是合作的甲方公司提供的无人驾驶汽车，她这个行为不但暴露了她是个车盲，还暴露了她不熟悉公司业务，不知道业务部正在与这个汽车公司接洽。她心想这又得挨骂了，于是急中生智地说道：“我虽然知道这是无人驾驶汽车，可我还是不太相信它的操作，毕竟之前也有一个大牌子的无人驾驶汽车出过事故……但今天体验了一下，觉得还是可信的，挺安全挺强悍的……对了，我还想到了一个创意。”
“你的求生欲倒是挺强。”凌云皓本想责备她，可却被她强行解释的样子逗笑了。“说吧，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点什么来。”
**（十五）
**（十五）
“既然这辆车解放了双手，那就可以安排求婚的场景了。男主在车内突然掏出一枚戒指向女主求婚，还要双手为女主戴上。女主赶紧让他好好看路，好好开车，却看到方向盘自己在转动，然后两人相视一笑，男主亲手为女主戴上戒指。整个场景温馨浪漫，还能突出无人驾驶这个卖点。我感觉将这个场景再延伸一下，估计能拍出几个小短片，这个契合这个汽车主打的温情路线……”何起红还没说完，凌云皓便从车内的储物抽屉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盒子：“跟我演示一遍。”
“你还随身携带戒指了？”何起红傻傻地按照自己说的套路演了一遍，却发现戒指怎么都摘不下来，于是实诚地对凌云皓说道：“不好意思，最近长胖了，回家用洗洁精卸了它再还你，不介意吧？”
“不用还了，就当是凌家的谢礼。再者你现在是我的妻子，理应戴着我给你的戒指。”凌云皓看着她吃力地旋着戒指，发现她的虎口位置已经磨出了几重纹理，手指好几处都有浅浅的茧子。何起红看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看，于是自嘲道：“怎么？第一次看到劳动人民的手吗？我之前还特地做了保养，要是让我爸看到了，又得挨他的骂。”
“你几岁开始学砖雕？”凌云皓故意放慢了车速，又特意绕了一点路。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已经想不起确切的岁数了：“记不清了，好像在小学之前就开始学了，磨砖都磨了一年了，经常两块砖对在一起磨到天亮。接着就开始认刀，分清楚平刀、马蹄刀、月牙刀各种刀的区别，一刀刀并排着在砖上练，练好了又继续磨平等下一次再练，一直就练到现在……”她说着说着怕自己的絮絮叨叨会惹他厌烦，于是收起了砖雕话题：“你是不是绕路了？这好像不是去公司的路啊？”
“不回公司，直接就去椰竖集团。”凌云皓时不时低头处理着手机上的信息，只有关于程修宇的消息最让他感兴趣。“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就在附近参加活动。”
“知道了，昨天两点多就知道了。”何起红一想到这家伙昨晚扰人清梦，忍不住小声吐槽起来：“你真的是总裁吗？你怕是个机器人吧？正常的总裁不都是生活规律，偶尔还替傻白甜出头撑腰的吗？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天天加班熬夜，大半的生活都给了工作呢？你更应该是那种说出‘各位今晚全场的消费由凌公子买单’那种人啊！”
“我劝你少看无聊的言情小说，多关注现实生活。”凌云皓忍不住伸手去拍她的脑袋。“你说的那种总裁，多半是家里有钱投资开公司，然后顶着总裁头衔混吃等死泡妞的富二代，公司存不存活无所谓，他们只求能体面地打发时间。真正做实事的总裁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风花雪月上，而是争分夺秒地扩张商业版图。商场上的角逐，远比你看到的要残酷。”
**（十七）-（十八）
**（十七）
“本来吧，我还挺恨你的。但看到你这个样子，硬是恨不起来。”叶倾市边往包里翻东西边说道，看到助理匆匆赶过来后便埋怨道：“你怎么回事？我叫你带的美容仪你带了没有？”
“不好意思，叶小姐，你的美容仪还没有到货，我就先到银座里帮你买了一个一样功效的。但是这款是需要用5号电池的，我现在只有7号电池，你先聊着，我现在出去买。”助理的话让她更不满了，立刻给助理下了命令：“五分钟内不能把电池带回来，你就去其他地方高就吧。”
五分钟？这附近虽说都是商圈，但五分钟未免也太苛刻了吧？何起红立刻叫住了助理：“等等，不用去，我有办法。”说罢便从包里拿出一团锡纸，问叶倾市拿过美容仪后拆开电池，用锡纸顶住电池正极，美容仪便顺利启动。叶倾市接过美容仪后直接放进包里，然后朝助理挥挥手，示意她走到一边去，不要妨碍她谈正事。等助理走到角落后，叶倾市却没有聊合作的事情，而是自顾自地刷着手机，然后还随口问道：“我最近在减肥瘦身，但很想喝肉汤，可我不想放肉，却要喝到肉的香味，你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教教我不？”
“这……恐怕只能放手指了。”何起红的回答逗得她笑得前俯后仰，对她的敌意也慢慢降低。“行吧，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好像有点理解凌云皓为什么会喜欢你了。我嘛，曾经是你的头号情敌，凌云皓是我看中的男人。也不知是哪个混蛋说女追男隔层纱，我追了那么久，倒让你捡便宜去了。”
怪不得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却比我还要生气，原来是凌云皓的迷妹啊。那到底两个人之前有什么过往啊？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还是想办法把话题过渡到工作上吧。何起红正要开口，叶倾市便唤来了服务员：“你们的wifi密码是多少？”
“你要先点杯咖啡。”服务员的回答让她觉得很不满：“怎么？这还强制消费了？我还不乐意来呢！”
“不，这只是这里的wifi密码，‘你要先点杯咖啡’的拼音首字母，我刚才就是这样被骗了两杯咖啡。来，这杯是美式咖啡，不含奶精和糖，不会胖。”何起红像个老朋友一样轻轻碰了碰咖啡杯身，示意让她饮用。叶倾市怔了怔，骂了一句“你们真鸡贼”，然后放心地喝了起来。半杯下肚后，她才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昨晚去party玩得很晚，本来今天想放你鸽子，但还是想来看看传说中的‘一秒顺媳’。虽然比我想象中要差得多，可也不算太差。本以为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怕我奉承我，但是你还挺……就自来熟的，也不会热情得像马桶上的余温那样令人不悦。行吧，那我也实话实说吧，我是不会拍这个广告的，不是因为你或者凌云集团的缘故，是我不想帮那散发着中年恶臭的叶树做宣传。”
**（十八）
咦？看来这小女儿也是对她老爸的作风深恶痛绝嘛！这就不能用凌云皓教的激将法了，因为她从根子上就讨厌这个广告，即使叶倾省要接这个任务，她也未必乐意抢，更何况叶倾省接这个广告的可能性比她更小，最好还是先将她拿下。
“我问你，你拿了结婚证之后是什么感觉？”还没等何起红想到对策，叶倾市便用双手托着下巴问道。何起红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凌云皓登记结婚，只是由他单方面宣布结婚而已。她突然挺害怕留下“案底”，毕竟自己现在连男朋友也没有，“离婚”以后再找就更困难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慎重地给出了答案：“你有看过《**》吗？就是一旦将一个人的名字写到这本本子上，那个人就得死，而结婚证就是写了名字的**，早晚都得心绞痛而死。”
“哈哈哈，很深刻嘛，糟糕，我真的对你完全恨不起来了，好烦啊！”叶倾市差点把咖啡都喷出来。“我猜叶树那糟老头也是这么想的，压抑了十几年，等我妈走了以后就开始变狂野了，老是用那种旅店小广告的风格去做广告，好好一产品做成了三俗赝品。我虽然比较open，可也不至于low成这样。所以嘛，你们还是找我姐吧。”叶倾市的回应瞬间让何起红透心凉，可她还是试图说服她：“所以不打算救一下这个品牌吗？再这么折腾下去，无论产品有多好，口碑还是会慢慢消耗掉的。我作为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太可惜了。”
“我无所谓啊！”叶倾市耸耸肩，显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这个老顽固不吸取教训的话，市场自然就会给他教训，我才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不过……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能帮我弄到这个东西，我可以答应你去膈应他。”
何起红看着她手机那张墨灰色袖扣照片，本来还想打开淘宝帮她扫一个同款，但想想这刁蛮千金买个袖扣何必大费周章，除非这袖扣是个限量版，又或者是哪位艺术家的珍贵作品，非得要特殊途径才能购买到。她留意到袖扣的右下角有个小圆圈，里面还有个小小的qh标志，马上就明白是谁的作品。她马上作出了决定，放弃说服叶倾市，只能从叶倾省身上下手了。
“如你所见，这不是一般的袖扣，而是收集各个省市的雾霾制成的袖口，每个城市就只有一枚，这枚就是代表广州市的袖扣。但这个艺术家说广州市的袖扣是非卖品，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卖。如果你能将这个袖扣弄回来，多少钱我都愿意给，而且我也会答应你的要求，你看怎么样？”叶倾市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她却摇头拒绝：“这个太难了，我放弃了。”
“哎！哎！你不试试就放弃了？我还以为你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像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拼命去达成任务呢！算了算了，用你的手机号可以加到你的微信吗？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买卖做不成就算了，跟你交个朋友好像也不错。”叶倾市边说边添加了她的微信。
往事如大烟（一）-（二）
往事如大烟（一）
何起红无奈地看着三条同时发来的信息，一时不知道先点开哪个好。一条是叶倾市发过来的笑脸，证明她已经添加了自己。一条是凌云皓发来的询问信息，大概是问她任务进度。还有一条是叶倾省的朋友认证信息，她终于肯添加自己为好友了。
“你好，我已经认真阅读过你发给我的信函了。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一是父亲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二是这与我本身的形象和定位不符，三是我本身就是脉劫饮料公司的签约代言人，综上，我只能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只能拒绝凌云集团的盛情请求。我深表遗憾，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跟贵司合作。叶倾省。”
能用“拒绝合作”四个字就能说明一切，偏偏用这么礼貌又官方的说辞，也不知道说你假客套好，还是说你真做作好……何起红点开了叶倾省的对话框，看得她直皱眉。她现在只剩下叶倾城一个选项，但她又是一个雷区，倒不是踩不得，而是不值得，这个项目不值得她这么拼。
要不直接告诉凌云皓我做不了吧，让他一怒之下将我休了，又或者将我降职为前台，岂不美哉？
但是这样的话他就不罩我了啊，我和我爸肯定会被记者烦个半死。而且我自己也不舍得椰竖集团这么大的年会场地，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宣传砖雕的契机。算了，还是先找凌云皓商量吧。
“你到底在怕什么？”凌云皓在电话里听完她的解释后毫不留情地问道。“给我一个不去取袖扣的正当理由。”
“……那个艺术家是我的前男友，我不想见他，他也不会想见我。”何起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他道出了实情。
“好，那我去找他。”凌云皓显然不能接受她的理由，她着急地问了一句：“那你能不能不提到我？”
“你肯去的话，我便不会提你的名字。”凌云皓话里的潜台词听得她咬牙切齿。她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不惜用她不愿回首的过往来换取自己的利益。她不愿意再和程修宇有任何交集，可与其出现在凌云皓的话里，那还不如面对面跟程修宇交谈。有些心结不愿打开的话，便会勒住咽喉一辈子。
“我去。”何起红怕自己的话会引起歧义，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愿意去跟他谈。”
“现在吗？我跟你一起去。”凌云皓说完便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她，丝毫不给她喘气的机会。她翻了个白眼平复心情：“好，我现在过来。”
她顺路买了一瓶可乐，将它咕噔咕噔地倒进自备的口腔喷雾器中。上了凌云皓的车后，她便时不时往自己口里喷可乐。凌云皓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紧张吗？”
“紧张，虽然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何起红说罢又往嘴里喷了一通可乐。“你压力大的时候应该会抽烟吧？那还不如试试我这个方法，高压喷雾对口腔的刺激再加上可乐气泡的割喉感，可以让你瞬间从紧张和难过中超脱出来。对了，如果你想把这个创意做成产品，可别忘了给我版权费。”
往事如大烟（二）
何起红见凌云皓连连看了自己几眼，于是将手中的可乐喷雾递给他：“不信你可以试一试，放心，上面没有我的口水。”
凌云皓矜持了几秒，最后还是接过喷雾尝了一下，发现她的话一点也不夸张。他把喷雾还给她，还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奇葩的减压方法？”
“这不叫奇葩，这叫善于发掘生活中的小确幸。”何起红对他的说法颇为不满，但还是将最近新发现的吃法告诉了他：“其实吃才是最能减压的方法，你可以尝试买薯片和酸奶，然后将薯片捏得粉碎，精神压力就消了一半。接着你将薯片和浓稠的酸奶搅拌在一起吃，所有的压力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人我不告诉他。还有一个猎奇的减压方法，你想知道的话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还跟我提条件了？”凌云皓听着听着就听出了她的小心机。“什么条件？”
“等下给个面子，不要说我的坏话。”何起红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程修宇，马上就从包里掏出备用的化妆盒，给自己化起伪素颜的妆来。
“这么在意啊？”凌云皓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调侃道。
“实不相瞒，我不化妆的时候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找着男朋友，我化了妆以后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吴彦祖。”她先给自己贴上迅白牙贴，好让因常年喝茶喝咖啡而变黄的牙齿快速变白，然后给自己画了一个清透的底妆，用轻薄的粉底将细小的毛孔隐藏得无影无踪，皮肤马上被修饰得白皙光滑，吹弹可破。她还犹豫了一下，放下那支斩男色的口红，换了一支提气色又日常的南瓜色口红，稍微薄涂一下就充满了青春的元气。她还用指尖揩了一下过界的口红，然后轻轻抹到饱满的苹果肌上，整个人的气色瞬间就提高了几度。
她别过脸取下了牙贴，然后抬头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心情慢慢就变好了：“恭喜你，你新婚的黄脸婆妻子暂时变成了甜美可人的女大学生，还挺能上台面的。”
凌云皓努力地憋着笑，忍不住打击了一下她的迷之自信：“我看你跟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才叫伪素颜，能让直男看出区别的话，那我的小心机也就败露了。”何起红并不在意他的评价。“再说了，这个妆容最大的作用是给我自信，好让我告诉他，离开了他以后我更加明媚动人，还钓到了一个帅气多金又努力上进的总裁，让他在自责和懊恼中度过余生。”
“你这好胜心如果能放在工作上面，想必会是个优秀的员工。”凌云皓看着她煞有介事地拿出几个球状的海绵，然后一丝不苟地将发尾缠绕起来，越发觉得她很重视这个前任。他的内心动摇了一下，开始觉得这次会面并不是最优的选择。然而她并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波澜，只是急着反驳他的话：“我本来就打算在贵司混吃等死，不想当什么优秀的员工，只是想当一个优秀的砖雕文化传承人。”
往事如大烟（三）-（四）
往事如大烟（三）
“算了，我还是决定把那个猎奇的减压方法告诉你，反正我这个人又没什么污点。”何起红见凌云皓没有要问的意思，于是主动告诉了他：“你有空可以试试燕麦片加橘子酱，绝对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连尝试的**都没有。”凌云皓看了一眼面前长长的车龙，低头就开始处理手机上的事情。何起红倒替他着急起来：“你跟他约了几点？现在正好在车流高峰时间，咱们要不要改步行？”
“不急，你值得他等待不是吗？”凌云皓气定神闲地回复着秘书的信息，然后让何起红把他钱夹里的20块钱拿出来。她照做后不忘调侃一下：“你还随身携带钱包？现在移动支付势头那么猛，我钱包丢了以后半年才发现，都不怎么用现金了。”
“你看我是随身携带吗？我只是放在储物抽屉里。”凌云皓接过那张20块钱的人民币仔细端详起来。“我连它长什么样子也忘了，带现金不过是因为有些路段收费不能用移动支付，必须用现金。”
“所以为什么要研究20元？”她问之前谨慎思考了一下，确定这并不是公司哪个项目后才问出口。凌云皓反问了一句：“你能看到船上有两个人吗？”
“不是，只有一个人，旁边只是一个竹篓子，20块钱还想脱单？”何起红多年的砖雕工作已经磨炼出了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上面的图案。“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还真没怎么留意过人民币上的图案，这么一看还觉得挺有意境的，或许下次可以拿它们来练手。”
“凌卫邑想举办一个‘微笑创造价值’的活动，拍下笑容并将它印刷成钱币，就可以作为活动商城的抵用券。他想直接用20元钱币的画面做底纹，因为这将是七夕的预备活动，他觉得有两个人的画面比较合适。”凌云皓示意让她将钱夹放回原处，她多看了钱币一眼，觉得这个创意可以有：“那直接将上面的竹篓子ps成女子背影就好了啊，同游漓江多浪漫。”
“你没听出问题在哪里吗？”凌云皓面露不悦，似乎在责备她的不细心。她不由得跟着他一起蹙眉，仔细思量后不自信地回应道：“难道……你是不想局限于20块的图案，而是想将笑容分级，笑得越灿烂面额就越大，然后钱币后面的图案就仿照人民币，只是稍作改动，将单人风景照ps成双人风景照……吗？”
凌云皓失望地摇摇头，从后座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法律法规全书》放到了她的双膝上：“有空多读书，别总是看无脑的总裁文。《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币管理条例》和《人民币图样使用管理办法》对人民币的图样使用有详细规定，不得在宣传片、出版物、网络或者其他商品上使用人民币图样，使用人民币的图样必须经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批准。你们的创意再好，都得在遵守法律法规的前提下执行。如果照你们说的去做，再好的公关也救不了。”
往事如大烟（四）
不是吧？还真是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了？怕是以前吃过这种亏吧？何起红默默翻着那本厚厚的书，多看两页她都觉得想打瞌睡。凌云皓还不忘翻旧帐：“除了欠缺基本的法律常识，你的文案功底也很差。”
不是吧？我以前还拿过低年级作文大赛优胜奖呢！再说了，我们部不是有专职的文案吗？到时候帮我润色一下不就好了？要是我全都做到十全十美了，你是不是就该嫌弃我效率低了？那文案的存在感不也太低了吗……她想反驳却又不太敢，只得像只鹌鹑一样低头不语。凌云皓看出了她的不忿，继续教训道：“与其花时间和文案磨合，不如尽量将初稿做到最好。能用几个字就表述清楚的东西，就不要长篇大论，比街边叫卖的还嗦。”
她忍不住登陆云账号去翻回之前做的ppt，发现凌云皓不是有心找茬，自己的表述确实存在他指出的毛病，于是讪讪地关掉ppt，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知道了”。
凌云皓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这就跟你做砖雕一样，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得精益求精。你写的文案理应是隽永的摩崖石刻，而不是随时可以被抹去的黑板板书。”
该死，我竟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咦，不对啊，为什么突然跟我提这些苛刻的要求啊？这是要重点栽培我的意思吗？不，我可不想你对我这么器重，我只是想在公司混日子而已啊……正在何起红跟自个儿作思想斗争的时候，苏橘枳突然来电话了：“红姐，你怎么突然买了一张桌子？你打算搁哪啊？”
“咦？你回家了？什么桌子，工资都还没发，我哪有钱买桌子？”她听得云里雾里，脑子里拼命搜索着跟桌子有关的信息，最后终于摸出了一点头绪：“你将桌子倒转过来看看，反面有花纹不？”
何起红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她心里隐隐作痛，急忙让苏橘枳小心轻放。苏橘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感慨道：“哇，不仅有花纹，还挺漂亮挺精致的。可谁会知道桌子下会有这个宝贝啊？恐怕被你气得掀桌才能看到吧？哦，我知道了，我看到这东西是从日本寄过来的，那一定是凌……”趁苏橘枳还没有说出凌云皓的名字，何起红便手疾地摁掉了电话，清了清嗓子后对凌云皓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忍不住悄悄多问了一句：“贵不贵？”
“只能说值得。”凌云皓一踩油门，不让旁边想超车的司机有机可乘，接着淡淡地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生什么日？现在离我的生日还远着呢。何起红想起自己在简历上乱编了一个生日，凌云皓应该把它当成是她真正的生日了。她也懒得澄清，只是想起了自己准备送给凌云皓的生日礼物，突然觉得有点愧疚：“那个，你的生日礼物，我迟点会补给你的。”
“我的生日在下周一，但我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你毋须刻意讨好我。”凌云皓并不领她的情。
“我才不想讨好你，这只不过是礼尚往来。”何起红听得有点生气，可她一想起那个生日礼物的质量，也没有什么底气跟他对峙：“到时候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麻烦给我个面子，不要当着我的面把它扔进垃圾桶。”
往事如大烟（五）-（六）
往事如大烟（五）
“你们三个还组建了一个群？”凌云皓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叫“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凌卫邑和卡莉则猛发红包欢迎新人入群。何起红表现得比他还无辜：“要不要一起退群？”
她的话音刚落，凌卫邑便打出了一行字：“像我哥和嫂子那么高冷的人，一定在商量着要不要双双退群。”
“有事吗？”凌云皓第一时间设置了群消息免打扰。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凌卫邑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那好吧，我只能跟你聊聊‘微笑创造价值’这个项目了。”
凌云皓给何起红使了个颜色，她就知道要将他训过的话转移给凌卫邑了。她拍下了《法律法规全书》的封面，然后给他上了一堂法制课。凌云皓随即补充道：“别局限于人民币的图案，你可以考虑用乙方的公司作为微笑钱币的背景，考虑将笑容分级，笑得越灿烂面额就越大，这样更能提高用户的参与度。”
噫，这不是我的创意吗？明明觉得我的主意可取，就是不肯嘉奖一下，就会挑我的毛病……她关掉了手机屏幕，闷闷地望着右侧缓缓移动的车龙。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她瞄到卡莉了她：“你说男人就是这样，连在家庭群里也顾着谈工作，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我们还是聊我们的吧，你说我现在去银座买鞋子好还是买衣服好？”
你们的话题我都不感兴趣好吗？我现在要全副武装去见我的前男友好吗？我要像你家这么有钱，哪还用得着做选择题啊？当然是全都要了。还没等何起红回复，卡莉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其实是什么买什么的体质，但如果还是这样的话又得买房子了，要适应新环境什么的真的很麻烦。”
……果然不是一个消费层次的，她的收纳方法竟然是再买个大房子，让她发愁的不是买房子的钱，而仅仅是懒得适应环境而已……惹不起惹不起……
“我建议买鞋子，因为如果胖了的话，衣服就必须买新的了，而鞋子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何起红出于礼貌还是回复了她。
“哈哈，也对。”卡莉刚回复没多久，原本还在跟凌云皓聊项目的凌卫邑按捺不住了：“都买都买，放我家就行了，记得常来。”
“来你个大头鬼，你忘了现在还在跟你哥哥抢女人吗？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你家里？你还演不演了……”卡莉训得凌卫邑完全不敢说话，最后才悄咪咪地逮住一个说话的机会：“亲爱的，我今天终于发现一件我可以做到，而你完全做不到的事情了。”
“怎么可能？为了你我都上刀山下火海了，你可别说什么站着撒尿的烂梗……”卡莉说着说着便撒起狗粮来，何起红虽然没有变成柠檬精，可也不太乐意再看他们两人的对话。凌卫邑干脆发起了语音：“那就是逛街买鞋，就只是买鞋。我能做到，你却不可能只买鞋。”
往事如大烟（六）
“到了。”何起红还在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时候，凌云皓早已熄了火，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她又往自己口中喷了一发可乐，发现可乐里的气泡早已散尽，安神镇静的作用也随之消失了。她缓缓关上车门，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网红工作室。整座琥珀色的建筑犹如横亘在城市之上的巨大树干，在周边现代化环境中显得格外出挑。树内不规则的年轮划分成一个个小展览厅，平添了几分厚重的历史感。
程修宇的工作室平时不对外开放，所以游客一般只能在门口拍摄，网上几乎找不到内部结构的图。对何起红而言，以这个工作室为圆心，半径五公里内的地方都像是施了封印，她从不踏足这边，怕一不小心就撕开了什么封条，记忆便如洪水猛兽般将她吞噬。
她有点不敢看那个镂得很深刻的logo，上面的字母分明就是“起红”的拼音缩写，但被程修宇解读为“权衡”，意为“所有创作都诞生于取舍和衡量中”。工作人员依次为她和凌云皓开启了五道门，总算抵达了会客大厅。大厅看上去并不像外面那么有艺术性，上方投射进来阳光如旋转阶梯一样，在略微倾斜的墙壁上游走变化，漫射在整个空间之中，整个大厅就像是一座充盈着均匀光线的微型城市。
“很神奇是吧？这个工作室被几座摩天大楼包围着，可以说大部分都笼罩在紧邻建筑的阴影中。但我们老大沿着方形的天花开了一圈玻璃天窗，方寸阳光便通过天花格栅均匀地投入室内，到处都洋溢着温暖的感觉。”接待的小姐姐自豪地介绍道。
真的是温暖的感觉吗？
何起红环顾四周，看到日光无法触及的地方都布置了细密又柔软的彩色棉线，像是折射在室内的七色彩虹，又像是懒懒铺在室内的垂坠彩纱。
热闹和温暖，从来不是已经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再去渴求的东西。
“这个跟你有点像。”凌云皓指着一幅钉子画说道。那是近千根钉子凿成的肖像画，正好位于旋转楼梯的暗部，所以一般不太容易被发现。何起红侧着头仔细观察每颗钉子的扎口，发现钉子的深浅控制得很好，人物的五官特点都被起伏的钉子放大了。然而很多接口都没有处理好，从侧面看的话会有不少瑕疵。但程修宇一向就是这样，从不讲究尽善尽美，一心只求效率和整体效果，所以她才能肯定这作品出自他之手。
“这其实是老大照着我的样子做出来的，看来我跟何小姐长得有点像呢。”接待小姐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我们的一个新项目，叫‘我眼中的你’，是专门给盲人开设的画展，所有的作品都由钉子制成，为的就是让盲人也能参展，好让他们更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形象。”
往事如大烟（七）-（八）
往事如大烟（七）
不是，这很明显是三年前的我啊，我现在只是胖了一点，五官分散了一点而已，可这轮廓和特征还是我啊。还有你跟我哪里像了？你明显比我好看多了啊！何起红想要纠正小姐姐的说法，但想想还是没什么必要，于是点点头进行毫无灵魂的附和：“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好有创意的设计。”
凌云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却跟她一起装糊涂：“现在只有这一幅吗？”
“不，这一幅是最先做的，其他都放在里面的工作室里。你们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们进去。我们老大刚好要调整一个项目，所以还得烦请两位稍作等候。”小姐姐面带歉意地解释道。凌云皓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领着何起红坐到了距离会议室很近的休息区里，何起红一坐下便听到了那把熟悉的声音：“你们还能给自己的作品打三分？你们真的有深入了解过残疾人吗？你们以为这是个公益项目，设计提成少就可以敷衍了事吗？我今天就教你们怎么去做合格的设计。你们都将这些沙包系在腿上，任意一边都行，然后坐在这个沙发上再站起来，告诉我你们的使用体验。”
“对不起，这沙发的宽度不合理，起身的那一刻身体会处于很不平衡的状态，容易失去重心导致摔跤。如果变窄一点的话，身体的平衡度也会提高。”其中一个设计师看出了问题，然而他的回答并没让程修宇满意：“仅仅是改变宽度？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给他增加一个支点，好让他的身体平衡？比如说在中间增加小的缝隙，里面设置一个可伸缩的扶手，方便支撑他站起来。还有这个浴帘，与其增加这些花里胡哨的花纹来增加摩擦，还不如直接在边缘加上把手更方便残疾人去把握。这些细节很难吗？不难，难的是让你们静下心来，用心做出一款好的设计。”
里面的设计师瞬间安静如鸡，谁也不敢再发声。程修宇叹了一口气，最后作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这样吧，我在这周内会邀请残疾人协会的成员前来体验，好让你们能面对面了解他们的难处和需求，从而完善你们的设计。我只希望你们知道，你们的作品就是代表你们自己，是有态度有温度的设计，而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前任通常是一个人能蠢到什么地步的证明，可你的前任还真不差，比你更适合创意部。”凌云皓对程修宇的高度评价让何起红很是不爽：“那你倒是辞退我啊，我一个小前台挑大梁当然不适合。”
“如果我以你的名义邀请他来凌云工作的话，他应该会答应吧。”凌云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她觉得他正在憋什么大招，可她也毫无招架之力，只得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待着令人煎熬的会面。
往事如大烟（八）
“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脸好像很烫……”程修宇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可很快就将手缩了回去，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妈蛋，腮红打重了……何起红暗叫不好，试图努力保持端庄优雅：“没有，可能是在室内待久了，觉得有点闷。”
程修宇二话不说就将所有的窗户和排气扇都打开，着急又紧张的样子跟前几秒还在训人的老板判若两人。何起红局促地东张西望，最后将目光锁定在角落的黑色方形背包上。
那时候她和程修宇还只是好朋友，程修宇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模一样的书包，说是什么鲁班七号同款限量小书包，他通宵排了两次长队才买回来。她虽然对这个书包无感，却被他的诚意打动，于是趁着下课的空档将旧书包里的书和文具全转移到新书包里。
当天放学的时候，他还特意在校门口蹲她，说什么都要帮她背书包，还美其名曰“要保护我方书包”。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想将自己的书包抢回来，他却故意逗她玩，将书包举得老高。她够不着，只好跳起来将书包一把扯过来。他于是追着她跑，很快就抢过她的书包扛在肩膀上，却被一位热心大叔飞踢在地，牢牢地将他的双手钳制住，然后对目瞪口呆的她喊道：“妹子你不要怕！这个抢匪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你赶紧去报警……”
结果她为了他擦了很久的药油，还是偷偷躲在他家的柴房替他擦的。柴房的通风性能很差，残留的烟火气和刺激的药油呛得她小声咳嗽起来。他也不忍心让她窝在柴房里，于是摆摆手说他没事，让她还是早点回家。她确实没有久留，但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惦记着他的伤，直到回家以后才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他。
他应该早就喜欢我了吧，不然为什么特意送一模一样的书包给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跟着我护送我回家吗？他不知道那晚的风一直将药油的味道送到我身边，那气味让我很安心，是我第一次不害怕走夜路。他忍着脚伤，我忍着咳嗽，彼此瞒着彼此走过那段短暂的路。
可现在这个书包已经随处可见了，那时候珍贵稀缺的限量版已经被复制粘贴，赝品假货已经烂大街，多得让她已经看麻木了。要不是上面那条特殊的钥匙扣，她可能就要错过这个书包了。
那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其实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只记得他很喜欢跟她科普各种车标，看上去对轿车很有研究的样子。于是她便挑了一条镶钻的保时捷车钥匙送给他，他还故作嫌弃地说道：“你送我这个有什么用？又不是真的车钥匙。”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故意给你买了条实用的。”她摁了一下带锁的按钮，一束火光冒了出来。“这个既能点火又能电人，适合你走夜路啊。”
啊，现在想起来已经不好笑了，程修宇，我可能对你已经脱敏了啊。
往事如大烟（九）-（十）
往事如大烟（九）
“这些都是用自行车零件做的吗？”凌云皓见两人都有点拘谨，于是主动打开话题。程修宇一说起自己的作品便滔滔不绝：“对，因为现在废弃的共享单车实在太多了，我们就和运营者商量将自行车的零件拆下来，重新组合成实用的工艺品。这个是轮毂改造的凳子，这个是三脚架改造的台灯，基本都不会改变原来的形状，性能也比普通的材料更为坚固耐用……”
“我现在后悔没有早点拜访你，不然我们集团的环保项目会做得更出色。”凌云皓开始慢慢步入正题：“不知道程先生有没有意愿加入凌云集团？我们尽可能为你提供最优的资源，支持你继续进行环保和创意方向的创作。”
“我……恐怕还不能胜任这么专业的工作，我还是倾向于做一个手艺人的分内工作。”程修宇先是看了何起红一眼，接着婉拒了他的请求。凌云皓也没有再坚持，只是从衬衣口袋里取出名片递给他：“没关系，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或者是想要合作的地方，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好。”程修宇摸摸口袋，发现自己的名片早已用完了。眼尖的小姐姐立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名片递给了凌云皓：“给，这是我们老大的名片，感谢你对权衡艺术工作室的支持。”
凌云皓礼貌地将名片放入口袋，随即笑着对何起红说道：“夫人，你不是想要看看那一枚特殊的雾霾袖扣吗？我想程先生应该会很乐意向你展示的。”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何起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我听别人说那个袖扣充满了小巧思，是收集了各个城市的雾霾加工而成的，想着你们聊完正事以后，再来问问能不能看一眼……”
“可以。”还没等她说完，程修宇便让小姐姐去取那枚袖扣。何起红看了那枚袖扣后，才明白叶倾市为什么会这么痴迷。袖扣采用圆润的八角设计风格，就连袖扣背部也有着金丝编花的藤蔓镂刻，黑钻石经纯熟工艺的切割打磨，与红宝石一同镶嵌于珍贵夹扣之上。最吸引眼球的就是袖扣正面随着流动的城市缩影，竟能在光线下会呈现出忽明忽暗的光晕效果，整座城市随着周围的温度若隐若现，像极了她印象中的广州。她看呆了，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好漂亮。”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当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了。”程修宇毫不犹豫地将袖扣递给她，她怔了怔，还没有接过袖扣，小姐姐便急着发话了：“老大，你不是说好谁都不卖吗？这可是花了你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做好的啊……”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夫人也担待不起。”凌云皓以退为进，让程修宇将袖扣收回去。“我知道夫人很喜欢这个袖扣，可听闻程先生谁也不卖，便知道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好物，所以只能带她来过过眼瘾。”
往事如大烟（十）
何起红摩挲着程修宇的这颗非卖品，上面还残存着他的余温，慢慢开始变得冰凉，方寸城市也开始被尘埃包裹，眼前只剩一片混沌。她鼻子突然一酸，眼泪便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别过脸看着窗外，凌云皓看着车窗的玻璃反射出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失神将方向盘打向相反方向，导致车子发出警报：“您已偏离路线，现在为您重新重新规划路线。”
“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你确实很喜欢这枚袖扣，那就不必给叶倾市，椰竖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凌云皓关掉了车内导航。何起红用力咬着食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也不让凌云皓听出哭腔来：“都已经拿到手了，你又何必说这种假惺惺的话呢？现在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吗？”
“不，我以为你痛恨他，于是想着一边帮你教训他，一边将这枚袖扣拿下来。我本来就抓到了他的把柄，如果他拒绝的话，我也有让他屈服的办法。我只是没料到你还喜欢着他，反让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我很抱歉。”凌云皓一向不屑向任何人解释，可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宣泄情绪的样子，迫于愧疚说出了原委。
何起红消了点气，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那一段扎心的过往而哭，还是为现在的半点不由人的委屈而哭，心里的难过不停地吞噬着她的理智。但凡程修宇表现得势利一点，冷漠一点，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恨他，怼他。但恰恰相反，他的小心和谨慎显得异常卑微，就像功成名就的盖茨比重遇黛西一样，笨拙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二话不说就将视若珍宝的袖扣给了她，仿佛就是为她留着一样。
可你哪里是盖茨比啊，你是沽名钓誉的山巨源啊。你当年直接拿走了我爸琢磨了十年的心血，把它当成了你打入艺术界的一条金钥匙。你明明有着很高的艺术天赋，却不肯踏踏实实跟着我爸钻研砖雕，直接拿我爸的半成品开模，然后稍作加工就当成高级成品赚大钱。你这种人，真的是艺术界的耻辱。
可当初的你，明明就是“竹林七贤”中嵇康，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样子。世上眼眶深邃，脸庞瘦削的人有很多，可偏偏就是你这张脸让我最深刻。现在的你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灵气逼人的样子，灵气没有了，你充其量就是个逼人。
可我还是没有拆穿你，就像我爸一样。我爸没有揭穿你的行为，不仅是念在当初你诚心拜师学艺的份上，而是念在你家境贫穷，不得不低头讨生活的份上。可我爸也管你的食宿，还告诉你只要坚持五年，你的手艺就能撑起传承人的称号，高级匠人的收入也不会差。可你就是好高骛远，从不承认自己师从何世，也不承认自己的剽窃行为。市场流行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市场投机者。
我只是恨你，但我并没有淡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