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尽之事
2220年4月,龙郡,龙虎山,天师观。
陶悟领着杰克走进了一间不算很大的会客室,让他稍坐片刻,随后便出去了。
杰克也的确没等多久,不到三分钟,孟夆寒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孟夆寒进屋之时,杰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此刻小孟身穿一袭深色道袍,头盘发髻,脚踏布鞋,嘴上粘着把假胡子,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也说不清他这造型和气质到底像群众演员还是像老干部。
“嗨,杰哥,好久不见啊。”孟夆寒倒是挺客气,见了杰克也是热情地跟对方打着招呼。
“‘杰哥’?”而杰克,则是面无表情地用疑问的语气将这个称呼重复了一遍。
“咋了?叫得太近乎了?”孟夆寒一边坐下,一边接道,“那要不……我叫你安德森施主?或者杰克大官人?”
“叫杰克就可以了……”杰克可不想就这个事儿跟他继续扯皮。
“行吧。”孟夆寒耸肩,接着说道,“那么……杰克你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是知道我的。”杰克当即用自我挖苦的语气应道,“有事儿有人,没事儿没人。”
“唉……”孟夆寒当即叹了口气,“你啊……就不能偶尔也说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比如‘来看看老朋友’之类的,这样说事儿的时候才更好开口嘛。”
“真正亲近的朋友不必说那些,不亲近的说了也没用。”杰克又岂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他早已对那些感到倦了。
“哦……”孟夆寒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我算亲近吗?”
“不算。”杰克道。
“那你还来找我?”孟夆寒道。
“因为我很清楚你骨子里是个好人,你还是关心、怜悯着世人的。”杰克道。
“打住!我不是,我没有!你说的那叫圣母,隔壁基督教的。”孟夆寒赶忙摆手,用大义凛然、撇清关系的那种语气接道,“我就是一假道士、真公务员,我可不走那种白左路线……你最好搞清楚,我现在已经是第六帝国的国师了,讲难听点叫朝廷鹰犬,跟当初被我干掉的单掌门一个意思……你可别来给我戴高帽、下暗套……”
杰克闻言,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接道:“行了,别演了,我知道你在这里秘密收容那些被帝国清算的‘连带关系者’,包括联邦基层士兵、职员,他们的亲朋好友,老人、孩子……”
“喂喂喂,你可别乱说啊!”孟夆寒又打断了对方,起身把会客室的门给关了,关之前还探头朝走廊里左右张望了一下,“你看看我这里……”他说着,走回来重新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庙门那么小,又是公共场所,出来进去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藏下你说的……”
“你用法宝给他们建了个类似避难所的空间不是吗?”杰克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不用瞒我,在一定的距离内,我的能力是可以感知到多重位面存在的。”
孟夆寒一听对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无奈撇了撇嘴:“得……你这一知道,岂不是代表子临也知道了?”
“放心,我和你一样,已经找到了屏蔽‘心之书’的方法。”杰克道,“虽然我不能像你一样用‘结界’的形式做到区域性的屏蔽,但我能保证至少我本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心之书查探到,所以就算我待会儿走出了这个道观,也不会泄露在这儿得到的情报。”
“嗨~你早说嘛。”孟夆寒道明显的松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那行吧,你来找我是商量什么事儿啊?”
“我想要你收留的那些人的信息。”杰克道,“基础的,比如人数、姓名、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更深入点的,最好是问一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被牵连的亲属朋友尚在外界。”
“你要这些干嘛?”孟夆寒疑道。
“当然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杰克回了一句,停顿了一下,再详细说道,“首先,你救下的那些人,现在数量已是不少,难保里面不会混着一两个卧底或者立场不坚定的人……退一步讲,即使没有那种人,他们也可能因为留在外界的家人落到了帝国的手里而受到威胁,继而出卖这里的人。
“因此,对这些人展开调查和监管是很有必要的,同时得有人去尽力营救那些他们在外界的亲属,来杜绝后一种情况。
“其次,我需要知道你创造的避难所还有多少承受能力,以及如何从远距离上打开入口往里面送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已受够了看到那些被我救下的人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但我又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一直待下去;如果我可以把他们送入你的避难所,至少能暂时保他们一段时间。”
孟夆寒听到此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嗯……我明白了。”他把保温杯拿起来,喝了口水,“啧……那么,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杰克问道。
“你替子临办事……”孟夆寒神情淡定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是为了荣华富贵呢,还是迫于无奈呢?”
这一刻,那个“杰克”,表情也变了。
他能从孟夆寒的眼神里看出来……这话,并不是试探。
“呼……”数秒的犹豫过后,“无面”泄气了,他也不再维持“杰克”的相貌,而是迅速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模样。
“当我被皇帝陛下找到的那一刻,自是迫于无奈了。”无面接着方才的话题,回答道,“既已迫于无奈,便来之、安之,顺便求个荣华富贵咯。”
“嗯……确也不能怪你。”孟夆寒念道。
“但你依然得杀了我才能解决问题。”无面问道。
“哦?”孟夆寒道,“为何?”
“简单的推理。”无面用很坦然的口气接道,“‘易形能力’本就是极其稀有的异能,不算我最近才知道其存在的那位‘暗水’,这世上就只有我和隋变两个易形能力者而已,如今隋变已死,那就只剩我了……
“由于我们的能力太过‘方便’,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是各方势力竞逐的对象,即便我并不想为任何一方效力,依然会被视为一种威胁,这就叫‘怀璧其罪’……
“眼下你已知道我在为皇帝效力,又岂会放我回去呢?
“今天你放我回去了,明天我可能变成任何一个人,再来骗你,或是骗你身边的人,你不可能永远防备住我,不是吗?”
孟夆寒道:“你倒是把账算得挺清楚的,不过,比起死来,你不觉得……投靠我,进入我的避难所,是一种更好的选择吗?”
“可是你没有心之书,你能信任我吗?”无面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此刻我被你识破身份,不是计划的一部分的呢?也许我是得到了子临的命令,故意装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以此打入你身边做卧底;包括我现在在跟你分析这些……都有可能是在演戏。”
“看来我们陷入了一种对你的想法和说辞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无法放你走也无法留下你的僵局呢。”孟夆寒道。
“我死,就能打破僵局。”无面道。
“你不怕死吗?”孟夆寒道。
“我怕啊。”无面道,“但在选择很少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务实的人,我从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我会选择一种更易被接受的方式去面对必然来临的悲剧。”
“也就是说……比起走出去以后被子临读到心声,然后死在他手里,你宁可死在我这里?”孟夆寒很快读懂了对方言下之意。
“可以这么说吧。”无面摊手道,“本以为躲过了乱世就能松口气的,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比起提心吊胆地在他手下挣那份儿荣华富贵,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孟夆寒听到这儿,翻手一抓,凭空就祭出了一件法宝。
无面看到对方的举动,也没做什么反应,其一,他并不觉自己会是孟夆寒的对手;其二,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他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
“……那我就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宗旨,救你一命,再送你一程。”孟夆寒说着,手中的那件形似珊瑚的法宝突然就发出一阵强光。
无面被那强光一照,本能地闭了下眼,待他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一条陌生的小巷子里;事后他才知道,这是距离龙虎山十几公里的某个小县城。
“诶?”还未等无面从这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令自己更惊讶的事——他的能力,不管用了。
尽管他的身体素质无疑还是能力者的水准,但当他试着改变自己的容貌时,其异能却没有发动;他又试着划破了自己的手背,发现甚至连附带的自愈效果都消失了。
对于这种异常,无面惊疑交加,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是个很会算账的人,在那儿呆立了两分多钟后,他就把账给算清楚了……
不管孟夆寒做了什么,这的确是“救了他一命”;如今,已无法再改变样貌的他,就没必要再回帝国复命了,也没必要担心子临会再来找他、追究他的责任——因为他现在对子临来说已经是个“废物”了,就跟索利德的情况一样。
他的经历和想法,子临自然会通过心之书看到,所以他也不用去解释什么。
无面,从这天之后,便以他最后变成的那个随机的模样生活了下去,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只是,由于易形者特性的消失,他的寿命也恢复到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限度,而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像他最后的那张脸呈现的那样年轻,他的细胞实际上已经相当衰老,所以那之后……只过了十年,他就去世了。
当然,对他来说,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十年。
不用伪装,不用躲藏,不用日日夜夜都提防着身边的每个人是不是都有所图谋;每天都可以安然入睡,可以流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可以有一个固定的身份,还有固定的工作、固定的社交圈、固定的生活……可以拥有那些自从他真实年龄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拥有过的东西。
这确是一个他始料未及、不曾期许,却又感到无比感激的结局……
…………
“你对他做了什么?”孟夆寒刚送走了无面,真正的杰克·安德森便推门走进了这间会客室,并开口问道。
没错,真的杰克就在天师观,而且早就来了,所以无面冒充的杰克刚一造访,孟夆寒就知道对方是假的了;他加装不知,只是为了等着对方说出要求,以此试探一下子临那边的意图。
“我把他的能力封在了一件法器里。”孟夆寒道,“这样……子临应该会放过他了。”
“你连那种事都能办到?”杰克道。
“我不能。”孟夆寒还是谦虚的,“张天师的法器能。”他顿了顿,“但你也别想太多……这玩意儿对那些复杂的、高阶的能力是无效的。”
“猜到了。”杰克也的确没想太多,他知道这种东西对真正的高位能力者是没用的;他也很清楚,虽然易形者很稀有,但其能力的原理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在自愈能力的基础上加上细胞模仿/微调的变异属性而已,再者,无面的能力级别也并不高。
“那么……”两秒后,杰克又道,“你对子临派无面过来打探情报这件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呵……”孟夆寒笑了,“他不是来探什么情报的,相反,是用这种方式来给我们送了几条信息。”
“我们?”杰克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
“是啊,当然是‘我们’。”孟夆寒接道,“他让无面变成你的样子,不就是在传达‘我知道杰克在你这里’这件事吗?”他又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子临若真想让无面潜伏进来,有的是办法,但变成你……可说是最糟糕的选择之一。”
“有道理。”杰克点头应道。
“而他让无面问的那些话,以‘传达信息’的角度来看,摘其中几句关键的、反过来理解就是了。”孟夆寒接着解释道,“简单来说……我救不救他造成的那些‘连带伤害’,他其实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一小部分来自联邦或某些反抗组织的、混入难民中的卧底,以及被这些家伙发展出来的‘立场不坚定人士’。这种人的存在对其他真正的避难者来说是一种‘威胁’,他们可能会伙同外面的同伙对避难所里的其他人施加压力,并妄图重建他们原本的组织。
“他希望我可以通过‘调查’那些被收容者的人数、姓名、性别、年龄、职业……自己把这些人找出来,交给他,并对剩下的人加强‘监管’。
“另外他还提醒了我,不要想着救所有人,我的庇护终究是‘暂时的’,有些人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而且他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从远处侵入我制造的相位层……
“至于无面嘛……其实算是子临送来的一点‘诚意’,我想他本就预计到了无面不会再回去了。
“他特意把这个世上仅存的人类易形者找出来,以一个立即就会被识破的身份送到我们面前,还借其口挑明了在‘心之书’的层面上我们双方的博弈空间……都是为了让‘我’放心。”
听到这句,杰克立即接道:“怎么到了这儿,就成‘你’一个了?‘我们’呢?”
“到这儿就没‘我们’了。”孟夆寒道,“你要明白,我和他之间的分寸界限已经划定,只是你还没有……”说到这里,他把自己那把假胡子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了桌上,“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我不做的,说明我做不了,或者不该做。”
“是不该做,还是你不想做?”杰克面露质问之色。
“你若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你就会明白,于我而言,不该做的,自会是我不想做的。”孟夆寒道,“只有你们这些红尘中人,被世间浑浊蒙了双眼,才会因先有了不想做的念头,再去给自己不该做的理由。”
“哼……又用那套‘天道’来打发我。”杰克低头冷哼道。
“是不是打发人,你日后自会知晓。”孟夆寒说完这句,忽的停下了。
他稍稍酝酿了片刻,再道:“当年有个男人在教堂里击碎了一尊神像,因为那个时刻,他觉得世间正义无存、因果报应无存、人性希望无存……
“于是,这个男人追寻着一份邀请,走进了一家书店,只因他想在这黑暗的世间寻求一个‘答案’,一缕能为他指明今后方向的光明。
“而现在,这个男人在经历了一次次自我质疑和自我背叛之后,心中留下的念头,究竟是复仇、是救赎、还是又一次的审判呢?”
杰克没有问孟夆寒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只是沉默,沉默了许久。
然后,杰克终于……想到了某件很关键、很重要的事,继而开口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罪’……他是这么说的吧?”
“是啊。”孟夆寒此时,眉宇间却是露出了几许苦涩的意味,“‘每个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呵……”杰克笑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给了我们答案,只是我们没在听而已。”
孟夆寒这会儿可笑不出来,他很严肃地接道:“如我所说,我能做的事,我都已做了,还有些事……那些只有‘杀神’能做的事,同时也是子临期望你做的事,‘想不想做’,在你了。”
第八章 谎言之书(上)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姬珷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手上,还沾着血。
“属下……不知。”何怀捂着脸坐在地上,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极为困惑,但他依然保持着对主人的尊敬。
“你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姬珷说着,把手心里那对血淋淋的眼珠子随手扔到了地上,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何怀想了想,“什么也看不到……”
“不对。”姬珷否定了对方,“再答。”
何怀迟疑了一下,数秒后,他又回道:“我看到……一片漆黑。”
“这就对了。”姬珷听到这句,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你该看到的,也是这个世界原本的颜色。”
“属下……”何怀喘了口气,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姬珷接道。
“那现在,属下该如何?”此刻,何怀已从刚才的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他是非常崇拜和忠于他的主人的,所以,即使对方突然毁掉了他的双眼,他也坚信其中定有理由。
“走。”姬珷道,“走得越远越好。”
“走?”何怀疑道,“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只要离我远远儿的就行。”姬珷道,“另外记住,不要再认为自己是我的部下,不要去治疗自己的眼睛,不要试图再为我做任何事……不管我发生了任何事。”
何怀懵了。
因为眼下的状况似乎是珷尊把他给废了,然后要赶他走。
何怀不禁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招致这样的对待。
“是因为燕无伤吗……”何怀做出了一个也算合理的猜测。
“你觉得是就是吧。”姬珷道,“这都已不重要了……”他顿了顿,“重要的是,你按照我说的去做……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今天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
何怀走了,离开了天选岛,离开了这些年他经营的所有成果,之后也再也没有从事过类似的工作。
他走的时候心灰意冷,心中满是悲伤、不解。
直到很久以后他明白了今天的事时,他才知道,其实他应该怀着感恩的心情离开才对。
…………
2219年4月的某日,何怀离开珷尊后的第三天。
天选岛所在海域。
一架黑色的轻型飞梭在海面上疾驰着,并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天选岛。
按理说,岛上的自动防御系统不会将这种没有经过系统认证的不明目标放进来的,但今天……防御系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架飞梭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便登陆了。
舱门打开后,一名男青年从飞梭中探出身来,朝四周张望了一番,紧接着,他便折返回去,独自把一个尺寸比棺材还大一圈的金属舱从飞梭里推了出来。
虽说这个金属舱底下是有轮子的,但其重量至少也在一吨上下,能独自推动这种设备的人,自不是一般人。
下了飞梭后,这男青年也没把飞梭的舱门关上,直接就推着金属舱离开了。
他好像认识岛上的路,没走多远,就在一个通往岛屿内部的入口前停了下来;他站到身份识别装置的前方,扫描了双眼的虹膜,并用大拇指在一个感应器上摁了一下。
大约五秒后,那个装置发出了【虹膜检测中……DNA校准完成,身份确认——月下部光秀】的语音提示,随后,入口的自动门就开启了。
当然了,我们都知道,这个“月下部光秀”,并不是真正的阿秀,而是把大脑移植到了阿秀身体里的崇宫廉仁。
长话短说,十分钟后,崇宫廉仁已然把那个金属舱以及在舱里“沉睡”的冼小小送到了一个隔离室内,而他自己,则来到了珷尊的面前。
“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姬珷看着眼前的这个“阿秀”,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大人您过奖了……属下身陷敌营多日,让您担心,实在有愧。”崇宫廉仁也非常入戏,毕竟他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练习怎么冒充阿秀,再怎么也不会演得太差。
“呵……”姬珷笑了,“我没什么担心的,‘月下部光秀是不可能背叛我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只是……你竟然能把冼小小也送到我面前,这着实是令人惊喜呢。”
“的确,将她带回费了不少功夫……”崇宫廉仁道,“但这也是属下应该做的,不足多言。”他顺势就把这个话题中的细节一笔带过,并接道,“重要的是,如今两名‘现实修正者’都到了大人您的手里,如此一来,大人的霸业自是指日可成。”
“哈哈哈……”姬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是啊,我真得谢谢子临,特意让你把冼小小也给我送来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内容……不对劲儿。
不过,崇宫廉仁好歹也是神武会的首领,自诩樱之府皇室正统的男人,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句话就乱了方寸或是现出破绽,他还是用阿秀应有的正常反应道:“大人,这是何意?”他微顿半秒,“莫非是在试探我?”
“试探你?”姬珷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试探你?”他接道,“从你来到我面前,到现在为止,我有叫过你一声‘阿秀’吗?”问完这个问题后,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直接称呼对方为,“……崇宫先生。”
这下,崇宫廉仁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崇宫可不是那种将忠诚摆在生命之前的男人,正相反,为了自己的血统能延续,为了他那“天皇梦”可以继续做下去,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舍弃的。
他今天会来这里的前提是……他觉得自己会很安全,但现在,当这种安全不再保险时,他无疑得先为自己考虑一下,而不是为了什么第六帝国把命丢在这里。
“既然尊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崇宫廉仁道,“就是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哼……”姬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这种人,还能怎么处置呢?”他娓娓言道,“谁赢,你就帮谁;谁能给你要的东西,你就奉谁为尊;然后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则永远都是——‘唯有自己的血统才是真正的皇室正统,总有一天你的家族会鲸吞天下,当然退而求其次保住樱之府那一亩三分地也不错……’”他把崇宫廉仁的心思总结得十分到位,就是话说得比较难听,“杀了你,有点可惜,毕竟你有一定的办事能力,只要我比你强,能压住你,你便是个可用之人;不杀你呢,又觉得有点膈应,你的格局和三观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你终究是个隐患……”
他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崇宫廉仁的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崇宫廉仁那边可是紧张得有点冒汗了,甚至有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忽然……有第三个人的说话声响起。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还是放了他吧。”
“哦?”姬珷对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是,他依然知道对方是谁,“居然直接来到这里了啊?”
“虽然还不熟练,但短距离内的瞬间移动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冼小小站在姬珷身后,冷冷言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能看破崇宫廉仁的身份这件事,也完全在家兄的意料之中……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家兄也吩咐了,崇宫廉仁的命……能留还是留下。”
“因为神武会在樱之府的根基太深,杀了他那边可能会出乱子是吗?”姬珷接道。
冼小小却回道:“那些细枝末节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没有兴趣了解。”
“呵……”姬珷笑道,“所以,你就只要服从你哥哥的命令就行了。”
“有什么不对吗?”冼小小反问道。
“没什么。”姬珷顿了顿,“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最后那个“了”字还没说完,只听得“嘭”的一声,这个房间里突然又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个穿着精神病院才有的连体式束缚衣的长发女人,她的脸上还戴着一个可以将脸完全遮住的铁面具。
德蕾雅和冼小小一样是通过瞬间移动出现在此处的,不同的是,她运用能力时所引发的能量波显然更强,而且她对于战斗这件事也更为习惯。
嘭——
还未等冼小小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被德蕾雅用一张有形的白色念力网罩住,并立即消失在了原地。
紧接着,德蕾雅也消失不见。
目睹了这一幕的崇宫廉仁已经看傻了,但姬珷还是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淡定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但其实要解答你也不难,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了。”
姬珷说着,悠然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本书,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几天前,这本书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桌上,我查遍了整座岛上所有的监控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弄来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可以通过这本书,去看别人的‘心声’。”
崇宫廉仁是不知道“心之书”的存在的,所以在他听来,这番话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姬珷也并没管他懂没懂,只是接着说道:“靠着这本书,我才知道了你是占据了阿秀身体的崇宫廉仁。”他顿了顿,“靠着这本书,我还知道了现在的冼小小认为自己是子临失散多年的妹妹,因为天生具有‘超能力’而被抢走,最后流落民间,还被送入网戒中心折磨,好在她的‘皇帝哥哥’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她并把她从魔窟里救了出来,还让她当上了小公主。”
听到这里,崇宫廉仁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作为棋子而言,自己的地位怕是远不如那些“逆十字”的正牌成员。
“当然,我也知道了……”姬珷的话还在继续,“子临也有心之书。”他笑了笑,“呵,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当我拿着这‘原罪碎片’在凝视他的时候,他也在凝视着我……”
第九章 谎言之书(下)
本质上来说,“现实修正者”也是能力者的一种,只不过他们的能力比较特殊。
如果把能力比作“形”,那么大部分能力者的能力,都只是一个处于平面上几何图形,比如圆形、三角形、四边形,甚至有些只是一条直线或者抛物线;而少数的高位能力者,还有那些复合型能力者,他们的能力则像是立体的形状,比如金字塔形、立方体、圆柱体等等;至于那些位于最顶端的能力者,不管他们的能力属性是单一的还是复合的,要用形状来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彭罗斯阶梯、克莱因瓶这种东西了。
“现实修正者”的能力,就位于“最顶端”的这个区间里。
和“量子革命”、“超维放逐”、“无”、“凡骨”、“祸榊”等能力一样,用“纸、并、强、凶、狂、神”的标准去衡量这类能力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些能力都是极端特例,不适用普遍标准。
而这类能力者的强弱,也并不在于他们达到了什么级别,或是经过了多少修炼,真正的重点是他们对自身能力的理解程度能有多少。
以目前人类对物理学和异能的认知,显然并不足以让人们理解这些能力的全貌,即使是“第三王国”和“第四王国”的文明水平也未必能做到,所以这些能力者可以说每一个都要靠自己。
“思维囚笼”是居于这个三维世界外更上层的存在对人类施加的最强禁锢,比“五感”这种生理层面上的限制还要牢固,而“想象力”则是帮助人类冲破囚笼或至少探头出去张望一下的唯一武器。
冼小小的想象力,很普通。
在她被浪客修改记忆之前,她就只是正常人的水平,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的能力刚觉醒时仅仅是在网戒中心里服用精神病药物就可以抑制住自身能力暴走的原因。
后来,在被子临软禁的那段时期,她也始终处于沉睡状态,并且由原始哈迪斯神雾压制住她的能力,以防止她在做梦的时候对周遭的现实世界产生影响。
直到最近,冼小小才被浪客修改了记忆并唤醒。
为了让她忠于子临,也为了防止她的能力不受控制,所以她还被植入了另一个概念——自己是一个类似漫改电影主角的超能力者。
在她的认知中,自己的超能力包括:意念移物、瞬间移动、心灵屏障、防御屏障、超级速度、超级力量、自愈能力、飞行能力、能量放射等等。
所有的能力都是上文提到过的“平面图形”,而且都有一定的“极限”,只不过数量比较多。
这样做,自然是有利有弊。
如果告诉冼小小她能力的真正面貌,那么最坏的情况就是……某天,她的精神力变得足够强大或者疯狂了,她就可以做出修改地球的生态环境、修改全人类的认知、修正时间线上发生过的事情以改变现实或创造平行宇宙之类的……难以预计后果的事情。
当然了,若真有那个苗头,在其发生之前,天一自会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眼下,让冼小小对自己的能力有误解,就可以对其有所限制,等于是在她的精神层面铸造了一堵高墙、一重保险,以此防止其能力的暴走;可是,这样一来,便让她在战斗中落到了一个十分不利的境地……
…………
蓝灰色的天空下,狂风大作。
繁华的大都会,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
冼小小从天而降,似是被一股巨力甩向地面,坠向了无人的街。
好在她在半空中便张开了防御力场并使用飞行能力减缓了速度,故而也是安然落地。
但就在她的脚底触地的瞬间,一道白色光柱自云层中轰下,以她为中心,在离她三公里左右的距离上围着她快速画了一个“圆”,那光柱像是切蛋糕一样割开了大地、撕裂了城市,紧接着,那个被割出的“圆”就像正在咬合的食人花一样开始向内收拢、折叠……
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在一股无法形容、无可阻挡的力量面前变得和黏土纸张一样被随意揉捏变形,而冼小小就像是这巨大沙盘中的一只蚂蚁,正在被某个犹如上帝般的存在攻击着。
“切……”
不过,这种攻击,仍是无法让她产生慌乱,因为虽然她的认知被限制了,但在她有限的认知中,她依然认为“自己很强”。
她再度飞上了天空,速度奇快,轻松逃出了那巨大的“钢铁食人花”的包围,可还未等她低头确认脚下的情况,数百栋高楼大厦就像悬空的积木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她直冲而来。
转眼间,冼小小就被淹没在了互相撞击的建筑潮中,轰隆声响彻云霄,空中烟尘滚滚、逐渐扩散,如一团正在滋长的巨云。
呼——
一息过后,烈风乍起。
那些凝聚在半空的建筑残骸被反向推开,四散飞出,空中的那团烟云也随之被冲散。
在散去的烟尘中,冼小小毫发无损地悬浮在那儿,其周身的防御力场看起来仍是十分明晰、强韧。
而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是颇为轻松,甚至流露出一丝不屑。
“就这样而已吗?”她开口说了句话。
纵然视线范围里没人,但冼小小很清楚,自己在这个空间里说的每句话她的那个“对手”都能听见。
事实也的确如此,德蕾雅在其话音未落时,已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但见,遥远的天际,忽有一片黑色的物体正在靠近,远远看着好似是大量的虫群,但若细看就会发现……全部都是导弹。
那如蝗虫般密集的飞弹,数量至少得以万计,且全部都朝着同一个目标点飞行,但完全没有互相碰撞的迹象;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这种景象,在“这个空间”,却是可以轻易实现的。
冼小小望着那些逐渐逼近的弹头,神情一肃,随即抬起一手,开始集中精力催动自己的“念动力”。
她曾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可以用这种方式停住射向自己的密集弹幕,而她现在要做的正是类似的事情。
不料,就在她的注意力放在飞弹那边的时候,天空中又射下了七八道白色光柱,交错着击向了她的所在。
这一瞬,由于冼小小的分神,她周身的防御力场有所减弱,在这些足以撕裂大地的光柱冲击下,那力场上现出了裂痕……
…………
“我知道天老板也给了你一本书,你拿到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在明知我已掌握心之书的前提下,依然要实施今天的行动。”
当冼小小和德蕾雅在那特殊的空间中激战之时,另一方面,姬珷和子临,则通过各自手上的“心之书”,展开了这样一番对话。
“既然大家都知根知底,我们又何必要再交谈呢?”子临道。
“问得好,因为我这儿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推论。”姬珷道。
“那怎么可能呢?”子临道,“你的推论,在我手上的这本书上,都明明白白的写着呢。”
“那如果我告诉你……”姬珷道,“你在你那本书上看到的东西,和我在我这本书上看到的东西,都未必是真的呢?”
子临稍稍迟疑了一秒:“若那样,那你岂不是把我们此刻的这番交流本身也否定了?”
“我并不是说我们看到的全部都是‘谎言’。”姬珷道,“只有部分是。”
“哪部分?”子临问道。
“当然是天老板希望骗过我们的那部分。”姬珷道。
“所以……你是说,他能时事的去修改我们正在观看的任何一条别人的心声?”子临道。
“难道你觉得他不能吗?”姬珷道,“那你觉得他每天都在书店里干嘛呢?”
子临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因为他在这数秒间的思维变化,对方也都看到了。
子临这时才发现了一个始终近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从未怀疑过的可怕真相——从一开始,天一给他的心之书,就是假的。
这本书在不受干涉的时候和真正的心之书一样,除了少数无法被观测的存在之外,这书里能看到绝大多数人类的心声;但在天一需要的时候,书里就会出现“谎言”,也就是天一杜撰出来的、覆盖原本真正心声的“谎言”。
“你瞧,你已经明白了。”姬珷道。
“呵……”子临笑道,“我被骗了那么久都没发现的事,你只花三天就发现了吗?”
“这很正常,如果你我角色互换,我一样发现不了。”姬珷道,“因为发现这件事的基本条件就是——两个可以被心之书观测的人同时拥有心之书。”
子临又思索了片刻道:“我理应无法在你观测我的时候观测你。”
姬珷接着他的思绪道:“因为那样你会观测到正在被观测的你自己,然后通过他再观测到我、继而再观测到你……书的内容会在那个时间点上无限循环膨胀下去……有别于物理学中的观测者悖论,这应该算是属于心之书的一套观测者悖论吧。”
“所以,天一是不可能允许真正的心之书落到两个‘凡人’的手里的……”子临道,“呵……不,应该说,他一个凡人也不会给。”
姬珷道:“不过,他给我们的赝品也很不错了,也正是由于赝品会隐瞒掉部分的信息,我们才可以避免悖论的出现,像现在这样互相交流。”
子临道:“但你还是比我高明,我曾经把撕下的书页交给过别人,并认为因为是‘同一本书上撕下来的’,所以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悖论,现在想来……这无疑是种自我敷衍的解释。”
“你倒是很诚实。”姬珷道,“一般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难以认错,也难以承认别人比自己强。”
“哼……过奖了,我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而已。”子临道,“另外,天老板,想必你现在也正在看着我们俩的对话,既然你允许了它的发生,那就证明这些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了……同时,在过去的几天里,你过滤了我们之间的博弈信息,从而导致了今天两名现实修正者相遇的局面,那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这是想让我和珷尊在此竞争,然后在我们当中做一个选择吗?”
姬珷道:“不,他早已做出选择了。”他顿了顿,“他选的是你,由始自终都是你……若他要选我,早就选了,不用等到今天。”
子临道:“那你又为什么还要让德蕾雅和冼小小战斗呢?是为了证明什么吗?还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呢?”
姬珷笑了:“呵……你应该也听过那个故事吧……
“亚当和夏娃生下该隐与亚伯两个孩子,上帝让该隐负责耕种,让亚伯负责放牧。某天,到了向上帝献祭的时节,该隐只能拿出一些蔬菜和稻谷作为祭品,而亚伯却拿出了羊羔一类的肉类作为祭品;结果,上帝惟独垂青亚伯的祭品,导致了该隐的嫉妒,并最终导致他用石头砸死了弟弟亚伯,而最后,上帝却说是该隐有罪,并制裁了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再道:“我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上帝是个混蛋,很显然他才应该对这悲剧负责;再进一步讲,如果他真是全知全能,那么他就应该对这世间所有的悲剧负责。”
“所以……”子临问道,“你觉得你是……”
“我就是该隐,而你是亚伯……”姬珷接着对方的想法道,“虽然我比你更早来到这个世上,但我并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我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你的……其实也一样。”
“这点……”子临道,“我倒是很早就知晓了,但我不认为你可以赢我,也不认为在天老板的局中,存在着‘我被你杀死或取代’这样的结局。”
“把一个他所无法掌控的结局扔在他的脸上难道不好吗?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么做吗?”姬珷道。
“我……试过。”子临道,“但我发现越是去尝试反抗这种宿命,越是会被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但我不是你。”姬珷道,“我,比你强。”
他这自然不是虚张声势,他也无法用心声虚张声势。
“经过这几十年的筹划,我终于在不久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在四叶草号的行动成功后,我把那些抓来的年轻人放到了这天选岛里参加竞逐,就是燕无伤参加过的那种……而他们也都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毫无潜力的废物。
“于是,我按原计划把那些植入了受控AI的克隆体送回了联邦。
“这样,联邦下一代就算是都安排好了……
“只要这样再过几十年,我安排的这批人就会顺利上位,控制整个统治阶层,那时,我就能把那些腐朽的老东西们所构筑的‘壁垒’打破,并在其基础上重建一个美好的盛世。
“用我的方法,根本不需要战争,也不需要无辜者去流血牺牲,我会通过统治阶级本身来实施那些牺牲统治阶级利益的改革……这,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计,比起你的手段高明得多!
“但谁知道你只花了一年光景就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让我的大计化为了泡影!”
子临看罢,心道:“嗯……这样听来,你的确比我这个普通人强多了,至少也是个世之枭雄;但这样,最终‘控制整个统治阶层’的人,不还是你一个吗?这跟帝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你可以躲在暗处,不需要在自己犯错时受到公众的憎恨和谴责吗?
“区别在即使你玩儿砸了以后,也可以如法炮制重新去控制一批傀儡,推翻自己原来构筑的王朝,继续当一个躲在幕后的实际统治者吗?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家伙可以活很久吧?
“你就不觉得……你这种对于权力的贪恋,和你口中‘腐朽的老东西’们的德行出奇得一致吗?”
姬珷有些恼怒,他也不需要掩饰:“哼……如此说来,你是想当一个顺应天一的意志,反过来把该隐杀死的亚伯吗?”
“你真不必拿那些圣经里的知名角色来比我,那是属于你们这些枭雄的、奢侈的比喻……”子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想法单纯、自私、甚至卑鄙无耻,但我也有所坚持,我的身上也有可取之处;我的喜恶给这世间带来的好与坏,未必会比你更糟……
“这个世界在99%的时间里就是由普通人来统治的,这个世界曾出现过的诸多帝王中,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或许天一的想法就是……如今这世间更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而不是你。”
“真是可笑。”姬珷道,“你就没想过,你所有的理念,有很大概率全部都基于天一多年来灌输给你的谎言?”
“彼此彼此。”子临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我也是刚刚经你提醒才意识到……你就没有想过吗?也许你被他骗的时间,比我更久呢……”
第十章 决一死战(上)
当冼小小周身的防御力场出现裂痕的那一刻,德蕾雅便明白……胜机已现。
这个空间是德蕾雅制造的,她就如同是这里的上帝,冼小小的能力受到了认知限制,没理由能与她抗衡。
转眼间,灰暗的天空下,无形的力量开始聚拢,整个空间都开始颤抖。
那些本是匀速飞行着的飞弹,皆在瞬间加速,超脱了物理规则,化为一道道流光,尽数命中了冼小小的所在。
飞弹爆炸的同时,“天空”也崩塌了,那本不该有“实体”的天和云,转眼间碎成了一块块倾塌而落的巨大晶体碎片,似一颗颗陨石般急坠、奔袭……其目标自然也是冼小小。
而在那崩坏的天空之上,此时出现了一片黑暗深邃的虚空,狂暴的能量在虚空中肆意席卷,好似无穷无尽。
终于,在这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之下,冼小小的防御力场完全碎开,爆炸和“超物质”撞击造成的能量冲击将其吞没。
她的意识……中断了,而德蕾雅是可以感知到这点的,所以德蕾雅在对方昏迷那个刹那撤出了这个空间,并使其迅速塌缩为了一个奇点,消失在了虚空中。
完成了这些后,德蕾雅便立即瞬间移动到了姬珷的身边;站定之时,她的铁面具下,两行鼻血已缓缓流了下来,不过她很快就用念力止住了。
“解决了,珷尊大人。”她冷冷地道出了这句话,然后站在那儿,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和子临控制冼小小一样,姬珷也用了一些方法去控制德蕾雅。
说得简单一点——德蕾雅脸上的那个铁面具,就是个持续生效的洗脑仪。
虽然那面具看似是戴在德蕾雅脸上的,但实际上,是“戴在脑子上”的;那铁面具的内侧有着成百上千根细若发丝的金属线,它们像是一根根带钩的针一样深深刺入德蕾雅的头皮,穿过头骨,连接着她的大脑,控制着她的思维,保证其对珷尊的命令言听计从。
当然了,这玩意儿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其一,会让佩戴者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性格会变的比较孤僻、偏执、喜怒无常、且有一定暴力倾向;其二,由于这个面具在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如何取下来,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取下的方法,硬要拔出来的话德蕾雅无疑会死。
可能有人会奇怪,既然姬珷有这么方便的道具,为什么不量产呢?
很明显……是因为他不能。
这个面具,并非是姬珷自己制造的,而是他偷来的,世上仅此一个;在落到姬珷手上之前,这面具被存放在联邦的一个海底基地之中,享受着和“冥界之刻”同等的安保待遇。
即便是姬珷也不清楚这东西的详细来历,根据他从联邦那边获取的情报,他能确定的就是这面具是那位已故的联邦天才科学家查尔斯·罗尔在一百多年前制作的,其功能为“控制人心”。
而更让姬珷感到不解的是……这东西的工作原理:需要把“被控制者”的血抹在面具表面,再把“控制者”的血抹在内侧,然后给“被控制者”戴上。
姬珷也不知道这几道工序要是搞错了会有什么后果,因为他也没有办法去试,只能严格按照说明书(是的,这东西还有说明书)上写的去做,好在最后是成功了。
但姬珷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科技造物在运作的过程中会用到类似宗教仪式的操作?
其实他要是知道这面具的来历就会明白了——这个面具是用名为“基路伯之眼”的第二王国生物材料制作的。
一百多年前的“天空之战”后,天一让枪匠(即查尔斯·罗尔)制作了这个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不时”是什么时候呢?天一也不知道,说白了他也不是特别需要这玩意儿,但“基路伯之眼”如果不利用起来也是浪费,恰好那个时代有枪匠这种天才,所以天一就趁枪匠还在世的时候让他把东西给做出来了;万一哪天史三问老年痴呆了、或者世上出现了类似德蕾雅这种现实修正者,那就可以用上了。
结果后来搁了一百多年也没用,直到前几年被姬珷偶然盗得;天一在确认了姬珷要用在哪里后,也没有插手去管。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其实,德蕾雅也是个可怜人。她本是某个联邦官员的私生女,虽然在那个官员的暗中资助下她的童年也算衣食无忧,但她过得并不幸福;她的母亲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索要金钱的筹码,从小就把她扔到寄宿学校,自己则拿着从他父亲那里榨来的金钱四处享乐。纵然是父母都还健在,德蕾雅却过着好似父母双亡般的童年。
到高中时,德蕾雅的父亲在官场上渐渐高升,尽管她只是个私生女,但毕竟是直系血亲,所以……她很不幸的被给珷尊给盯上了。
很显然,早在“四叶草号事件”之前,珷尊就已经在做着类似的事了,只不过那时候都是一次只抓几个人,且是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下手,没有搞出什么大阵仗。
那个时候,何怀的“天选计划”以及在克隆人身上植入可控AI的技术都还在实验阶段,故而也没必要一次抓太多人来,适当抓一些类似德蕾雅这样的——“即使失踪了也不会引起太大反应”的X二代来比较合适,这样就算实验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追查。
没想到,德蕾雅竟成为了第一个在天选岛上被选出来的“天选之子”。
虽然比起“先天觉醒”的冼小小来,德蕾雅这种在特定环境的逼迫下“受迫觉醒”的现实修正者要弱上不少,但因为她是受到珷尊控制的,而且已觉醒多时,所以在战斗方面她已是经过了千锤百炼。
姬珷也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他早就防着有一天会对上一个像子临这样的对手,而那个时候,德蕾雅就是他手中绝对的王牌;所以从他给德蕾雅戴上面具的那天开始,除了出任务之外,他始终都让德蕾雅在何怀制造的相位空间里没日没夜地锻炼能力。
德蕾雅的修炼,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反正当身体接近崩坏的时候,可以用“现实修正”直接恢复到最佳状态,故而不需要顾忌身体;至于精神方面,戴上“铁面具”的人精神是不会崩溃的,因为“崩溃”就意味着摆脱控制……戴了这面具的人最多就是在压力下性格逐渐扭曲,但依然无法忤逆控制者的意志。
“呵……如何?德蕾雅能杀死冼小小,在你的意料之外吧?”见德蕾雅回来,姬珷当即就通过心之书对子临道。
“的确,我本以为她能在德蕾雅有所动作之前就把你这‘控制者’给干掉的。”子临回道。
“你为什么会失算,你也清楚吧?”姬珷又道。
“啊……”子临道,“因为我手中的这本‘谎言之书’,给了我错误的信息。”
“而这意味着……”姬珷示意着子临继续往下顺。
“是天老板想让我失算的。”子临接道。
“对,他看到了这一步,他也促成了这一步。”姬珷道,“你现在还觉得……顺从他的意志,不会存在‘你被我杀死或取代’这样的结局吗?”
“你想说他变卦了?他选了你?”子临道。
“呵……谁知道呢。”姬珷道,“他要是没变卦,就说明他坚信我怎么也赢不了你,他就是故意给你制造点麻烦来取乐……若是那样,我就宰了你,把一个他所没有算到的结局扔在他的脸上;而他要是真变卦了……那我也不介意稍微顺从一下他,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我是既得利益者嘛。”
“总之,我怎么都要死对吧?”子临道。
“没错。”姬珷道,“以前没有这‘谎言之书’,我对你还有所忌惮;因为我手头关于你的情报太少了,我也不确定让德蕾雅来对付你会有怎样的结果,万一你反过来把我的王牌撕了,我可就没有退路了……但现在嘛,你麾下的现实修正者已经阵亡,而关于如何干掉你的情报,我已经通过杰克·安德森、索利德·威尔森、以及你弟弟子栖三个人的心声确认了……”
他的心声至此,忽然中断,同一秒,他本人和他身旁的德蕾雅一同从崇宫廉仁的视线中消失了。
“……你,死定了。”姬珷这后半句话,是直接从口中说出的,他开口说的时候,已经和德蕾雅一起出现在了子临的面前。
半个地球的距离,对现实修正者来说也是可以克服的,只是德蕾雅在带着姬珷移动后,又流了一些鼻血,看起来……先前的战斗对她造成了相当大的负荷,短时间内她还缓不过来。
不过,姬珷并不知道、也并不在乎这些,工具只要还能用就可以了,不会有人在意敲钉子的时候锤子痛不痛,拧螺丝的时候扳手疼不疼……
此时,子临的所在,是一片冰面之上。
此地,一眼望去,天蓝地白,漫无边际。
几个世纪以来,随着两极冰盖的逐渐消融,地球上已有不少陆地永久沉入了海平面之下;在一年中的某些季节,这些地区会出现未褪尽的海潮在低洼处凝结相连、形成连锁冰湖的奇景。
这些冰湖面积巨大,边际处相对曲折,和陆地、冰海都有相连之处,其冰面也十分坚固,在上面赛车都没问题。
“我可以死。”子临见姬珷到来,淡定如故;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望着对方说道,“但绝对不能死在你的前头。”
“什么意思?”姬珷也合上了手中的书,笑道,“谁来做‘王’都可以,就是我不行?”
“嗯……怎么说呢……”子临顿了顿,再道,“如今的天下,我已收拾出了个模样,也定好了大的方向……眼下若换个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来顶替我,亦或者……换一群普通人来顶替我,那他们最后或许无法把我想做的事做周全,而且会花去比我长得多的时间来做,但无论如何,他们大体也能做个七八分吧,大局是不变的……
“可要是换你来,我之前做的一切可就都白费了。所以……虽然也不是谁来都行,但绝不能是你。”
姬珷听到这儿,面露不屑之色:“你定的局?哼……你是指天一想要的局吧?”他冷笑,“你以为你那套‘行暴君之手段,定千秋之基业’真管用吗?依我看,不过又是个百年王朝罢了,撑死了能有两百年吧,就算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盛世好了……之后还不是又要陷入和当下一样的轮回?但若是换成我……”
“换成你,怕是连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会有了吧。”子临用略带悲叹的语气打断了对方,言道,“你这种人,天老板已见过太多了,自第五王国诞生那天起,从原始部落时期,到今时今日,史书上记载过的、没记载过的……真实的、被篡改过的、被曲解的……那无数的王朝,无数的君王中,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家伙会少吗?
“你以为那些千古一帝、天之骄子、女中豪杰……真的个个儿都像史书上说的那样没能求得‘长生’吗?
“有些人死,是有原因的。
“有些看似永不会倒的王朝倒塌,是有道理的。
“有些人虽然好像是死了,但其实还活着,而他们还活着的原因就是……他们放弃了自己的野心,放弃了去走人类获得至高的权力后必然会走上的那条老路。”
这些话,姬珷听得懂,但他听不进去,也不想认同。
“算了吧,你连人都不是,还说什么呢。”姬珷道,“说来说去,好似天一的喉舌,用那套宿命论和经验来判断人类、判断我……难道我就不能是个特例吗?姓天的自己可以长生下去,把人类的历史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就不行吗?”
这句话,可就触到子临的逆鳞了。
“你懂个屁啊……”子临歪过头去,脏话脱口而出,“你也配对姓天的指指点点?我警告你,你不了解他,就他妈少逼逼,嘴里也给我放干净一点。”
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间的交流也就不可能再以一种文明的方式进行下去了。
姬珷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怒气,到了这点上,也该发泄出来了;下一秒,他便心念一动,指挥着德蕾雅出手,欲将子临“放逐”到另一维度去。
然,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第十一章 决一死战(下)
嘭——
随着一声爆响,姬珷和德蕾雅二人瞬时就被卷入了一次爆炸中。
这爆炸自不是一般的热兵器造成的,它来得无迹无形、无烟无火,有的只是一片令空间模糊扭曲的奇特效应,且稳定在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球形范围内发生。
这一招,名为“时间爆破”,是前联邦护卫官米歇尔·金的异能。
当然,今时今日的米歇尔,已不是什么护卫官了,而是第六帝国皇帝子临的御前侍卫之一。
“哼……出手的时机真不错啊。”两秒后,姬珷的声音再度响起。
随着“时爆”的模糊效应消散,他和德蕾雅的身影也再度出现,两人皆是毫发无伤地待在德蕾雅制造的防御力场中,姬珷的脸上还摆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因为姬珷的手上有谎言之书,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知晓子临身边有侍卫在了,而子临这边,无疑也知道对方已经掌握了这一情报;故而,适才的这番攻防,对双方而言都不算意外,姬珷就是吃定了时间爆破奈何不了德蕾雅,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结果,也的确如此……
不过,子临身边的前护卫官可不止一个,“无限加速”——威廉·希文,今天也在。
作为地球上最强的神速者,他的存在就类似于一种阳谋;对方就算知道他在,也很难用取巧的方式去针对他,只能靠实力应对。
这不,“时爆”的效应刚刚结束,希文也适时出手了。
在希文的世界里,一旦他开始“加速”,周遭的一切都是慢若静止的,杀人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眼下想要取姬珷的首级,就必须要面对一道难关——德蕾雅。
虽然米歇尔的时间爆破让德蕾雅的防御力场清晰的显现了出来,这点对希文是有所帮助的,但这也无非只是避免了希文以高速撞上力场导致自己受伤乃至自灭的情况。
真正的难题还是没有解决,即“如何突破这种蛮不讲理的万能防御?”
当然了,身为一名狂级能力者,即使能力类型和能量外放完全不沾边,但在处理这类能力时希文也是有一定操作空间的。
但见,希文在接近到力场边缘的时候,先是探出一手,试着用操控能量的技巧去撕裂对方的力场……然,未果。
于是,他又改变策略,通过高速震动自身的分子,试图让肉身从分子层面穿过这力场来动手。
可惜……还是失败了。
这次失败,让他右手的半个手掌化为了乌有,这还是在他“收手快”的前提下,要是他反应再慢半拍恐怕整条胳膊和半个脑袋都没了;虽然这伤也不算很重,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而言,这种损伤完全是可以痊愈的,但希文的这次突袭也只能到此作罢。
因为他还真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或许在一般人看来这有些讽刺,两名前护卫官,现任的御前侍卫,之前拿子临的量子革命没办法,现在又拿德蕾雅那简简单单的防御力场没办法。
但这,就是能力先天性质上的差距;用前文提到过的“形状论”来说,希文虽是狂级,但他的能力只是平面图形,米歇尔的时间爆破比较复杂些,但也不过是立体形状,他们的能力是很难对那些最顶级的能力构成威胁的。
再者,由于德蕾雅从戴上铁面具后就一直被迫处于不眠不休的状态,所以她也早已适应了这种持续的“应激状态”,她的防御力场也时刻都是在应激状态下的,不存在任何“无意识”或者“松懈”的时刻;仅仅是这种防御,就足以让这世上大部分能力者无能为力。
综上所述,希文……很快就选择了撤退。
知难而退。
他这整个突袭和撤退的过程,快到只发生在1.2秒之间,且希文是从姬珷他们身后发起突袭的,所以……从始至终,对方压根儿就没发现他来过。
“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动手啊……”子临这边,倒是知道自己今天带的两名侍卫都已出过手了,也都已尽力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明白,只能自己亲自上阵才行。
德蕾雅真的比他强吗?真的能杀他吗?
其实子临也不知道。
此刻的子临,确确实实的是在面对一场结果未知的、有可能会战败身死的战斗。
和对付纳坎沃时不同、和对付护卫官们时也不同,那些对决根本称不上是战斗,因为不管那些对决的过程和表面上看来的结果如何,后续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现在,他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而当子临认真起来时,量子革命能做到的事,就相当可怕了。
他其实也并不需要制造什么大范围无差别的破坏,只要方法得当,看似普通的一击,就足以杀死包括暗水在内的各种超强存在;他只要在那微不足道的寸许之地,释放出宇宙级的破坏力、并切实命中,即有机会结束战斗。
但德蕾雅也不是那么好杀的,“现实修正”这个异能的潜力比起“量子革命”只高不低,纵然德蕾雅并非最纯粹、最强大的先天觉醒型现实修正者,但她现在究竟被姬珷推到了哪种高度,就连姬珷自己都说不清楚。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刻,在这苍茫的冰原之上,两股超越常识的力量凝然而峙,在一个短促的瞬间给这整个星球都带去了一份若有实质的压力。
所有身在这个星球上的生灵都在子临和德蕾雅准备出手互相攻击的那个刹那感受到了一种末日将至的厚重沉压。
人们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娱乐,放下了送到嘴边的食物,止住了原本匆忙的脚步。
大街、小巷、陋室、殿堂……身在这个星球各地的人都在这时抬头仰望,向着同一个方向,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但又没有人能说得清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一种毁灭将至的预感,一种身为生灵的本能。
就像很多动物会在地震发生前后做出异常的行为般……
即使是人类这种被罪恶侵蚀了多年、往往死到临头都还不自知的、活在混蒙中的生物,在这天,一样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种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支配的恐怖。
嗡——
冰原之上,子临的身前数米之处,已被他撕出了一个圆形的空间裂隙,这个“圆”像一道屏障,刚好挡在了他和德蕾雅之间,无论从这裂隙的哪一面往里看,都只能看到无尽的虚空。
德蕾雅的视线因此而无法锁定子临,为了保护姬珷,她也不能独自移动位置远离她的主人,所以要想完成“放逐”她就得击碎或至少抵挡住阻挡在她和子临之间的一切。
她开始集中意志,无视不断留下的鼻血和已在自身表面凸起的诸多颜色诡异的血管,试图用现实修正的力量将那裂隙的存在“否定”并“抹除”。
而子临则在很短的时间内于手上运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小型黑洞,并准备将其扔进自己这一侧的裂隙中。
这个招式……会在小型黑洞进入裂隙的这一侧后,化为光束般的形态从另一侧轰出来,呈直线将黑洞级的破坏力延展出去,摧毁沿途的所有物质。
德蕾雅的防御力场能否挡下这种攻击,也是个未知数。
姬珷自不会在这种可能令自己丧命的攻击前怀着什么侥幸心理,他当即接管了这场战斗,直接用思维向德蕾雅下达了一系列直接且明确的行动指示。
下一秒,德蕾雅就停止了正在尝试的事,并带着姬珷一同再度瞬移,来到了子临后方。
子临见状,冷哼一声,心念一动,双脚离地,紧接着,其周身立刻出现了十二块形状不一的平面裂隙,互相拼衔成一个黑曜石般的巨大的晶体,将子临围在了里面。
“喂……你这是要把地球也一块儿毁掉吗?”姬珷是看得懂子临的攻击的,所以他才道了这么一句。
方才子临的攻击是面向一个方向的,且高于水平角度,所以其最终无非会射向宇宙,最坏的状况也就是命中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并留下一个贯穿星体的、微不足道的窟窿;但现在他要是发招,就会同时朝着四面八方十二个方向轰出“黑洞波”……朝着水平方向以上的攻击不谈,朝下的那些可是会把地球贯穿的。
“地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子临的声音从黑晶中传来,字字清晰,“等你死了我会想办……”
他的话,没有说完。
并不是姬珷或德蕾雅打断了他,而是他自己,在那黑晶的中心,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此时站在子临的角度,视力其实已没有用了,因为他周身被十二面通往虚空的时空裂隙包围,哪一面里都没有光,按理说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然,就在这片让人对自身的存在都会感到质疑的“黑”中,子临竟忽然看到了东西——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蛇的眼睛。
在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默默的,凝视着子临。
虽然它无声无息,但那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还是吸引到了子临的注意。
子临不知不觉就看得呆了,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像是引力般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意识、他的灵魂都一并拽过去一样,让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在拉近……越来越近……
乒——
就在子临一言不发地和那双眼睛对视并出神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他周身的那些裂隙竟然崩坏了。
刺目的阳光洒下。
重见光明的子临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史三问。
“我建议你忘掉你看到的东西,以后也别再去看。”此时,史三问就站在子临面前两米开外;他还是那副老样子,邋遢的发型、满脸的胡渣、不明所以的cosplay装束、还顶着两个一看就是熬夜打游戏造成的黑眼圈。
他这造型本身倒是没什么令人惊奇的,但这会儿,史三问竟还用公主抱抱着个人——冼小小。
“史老师……你……”子临惊疑之际,又下意识地越过史三问的肩膀朝远处看了眼。
结果,他看到的景象居然是……半空中,姬珷正被德蕾雅掐着脖子高高举起,并痛苦的挣扎着;而此刻德蕾雅脸上的铁面具已经不翼而飞,她正满脸是血、神情狂暴地瞪着姬珷。
“我刚才到底失神了多久?”子临定了定心神后,马上问了这么个问题。
“并没有很久。”史三问道,“感应到地球可能会毁灭时,猎霸就急忙忙找到了我,稍微跟我说了几句,他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然后我就发现你在凝视着‘混沌’玩蛇呢,所以我赶紧把你周围的裂隙打碎了,把你的意识拉了回来。”
“那她……”子临低头看了眼史三问怀里的冼小小。
“你在这里和姬珷刚聊上,另一边,受到天一委托的猎霸就瞬移到天选岛去‘回收’冼小小了。”史三问回道,“浪客当初在修改这孩子的认知时,出于善意给了她‘我很强,绝不会战死’这样一个暗示,而当一个现实修正者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即使她的能力受到了思维限制,也足够保命了。”
子临闻言想了想,又道:“那她现在怎么在你手上了?”
“猎霸刚把她从一个奇点空间里拖出来,就感应到了你们这边的状况,情急之下他干脆就扛着人直接到了我那儿……”史三问说着,也低头看了眼冼小小,“这孩子的情况我大致上都清楚,你也不必再费心了,以后还是由我来照顾她吧,我想天一本来也有那个打算……毕竟‘洗脑’这种做法用在现实修正者身上也只能是缓兵之计,弄到后来就会变成……”话到这儿时,他也回头瞟了眼姬珷那边,“……那种状况。”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七窍流血的德蕾雅惨叫一声,从半空摔下,停止了呼吸。
而被松开了脖子的姬珷狼狈的摔落在地后,愣是没死,只是脸色发紫地大口喘息着。
“她的面具是你摘掉的?”数秒后,子临又对史三问道。
“不是。”史三问道,“猎霸摘的。”他顿了顿,“那姑娘的防御力场很棘手,就算是我……恐怕也很难在不杀死她的前提下将那力场破坏,不过莱文现在的能力却是可以穿越力场直接摘她的面具。”
“但从结果来看,她还是一样死了不是吗?”子临道。
“不一样啊。”史三问道,“摘了面具后,她至少在死前完成了复仇的愿望。”他顿了顿,“哦对了,一会儿你得负责送我回去,猎霸那家伙摘完面具后就说要把面具送回书店去,先走一步了。”
“呵……”子临干笑一声,“看来这里发生事,也都在天老板的算计之中是吗……”
“你那毁灭地球的决心恐怕不在吧,但这事儿到了他的口中应该也算是‘有趣之处’了。”史三问道。
子临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便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邪气和几分虚假的微笑:“Excuseme。”
他很斯文地跟史三问打了声招呼,然后绕过对方,走向了正跪坐在地、呼吸未平的姬珷,边走边提高了嗓门儿道:“你先前猜他是想‘给我制造点麻烦来取乐’,我本以为是对的……可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在‘给你制造希望、玩弄你来取乐’啊。
“呸——”姬珷啐了口干呕到嘴里的胆汁,用袖口抹了抹嘴,翻身坐起,“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给我个痛快吧。”
“呵……”子临蹲下,让视线与其相平,“我连人都不是……这话可是你说的。”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姬珷的面颊,“你自己觉得,杀你现在还有意义吗?”
“你……”姬珷的脸上青筋爆现,他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种侮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子临本来也是不会杀他的,子临连索利德都没杀,又怎么杀现在这个败相毕露、已成“废人”的姬珷呢。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姬珷憋了半天,咬牙切齿地憋出了这么一句,“我姬珷必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你可以试试,看德蕾雅同不同意啊。”子临悠然接道。
“你说什么?”姬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因为德蕾雅分明刚刚死在他的脚边。
“哦……对,你现在已经感知不到能量了。”子临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吧,刚才她掐你脖子的时候,其实本就不是打算要掐死你,而是在对你用能力。”
姬珷道:“她已经死了,她的能力自然也就……”
“……解除了?”子临顺着对方的话,笑着打断道,“呵……那可不一定哦;很多高位能力就算是能力者死亡了也会继续产生效应,更何况是现实修正者的能力呢。”
此言一出,姬珷的表情变了。
“用一个比较形象的词儿的来比喻,你已经被她‘诅咒’了啊。”子临道,“你那生不如死的漫长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哦~”他耸耸肩,站了起来,“你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和‘姓天的’一样吗?那正好……从今天起,你也有机会品尝一下他这千万年来曾体会过的绝望……”他说到这儿,还故意顿了顿,才接道,“……的冰山一角了。”
第十二章 血脉
午后,卡门走进了书店。
天一还是坐在他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后,一边看书,一边喝着咖啡。
似乎每次有人拜访时,他都是这个状态。
但其实真正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当你有了拜访他的念头时,他就已经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来了,所以你也很难判断他平时究竟在干嘛。
“真是稀客啊。”天一主动跟卡门打了声招呼。
卡门走到办公桌前,也不坐下,站着便道:“我想见兰斯。”
“嗯……”天一沉声念道,“张口就让人办事儿,还真是不客气呢。”
卡门道:“你可以提条件,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
天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看着书,顺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再道:“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动不动说这种台词。”
“我本来也不想求人的……”卡门接着道,“兰斯消失后一周,我就找到了祭者,从他那里问出了兰斯的来历和去向;然后在这几个月里,我做了很多研究,试图找出追踪兰斯的方法,但我最终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即‘目前地球上只有我能帮到你’是吧?”天一道。
“当然了……”卡门接道,“我说的这些情况,你通过心之书也都早已掌握了吧。”
“我可不是子临,我对心之书的依赖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天一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我通过单纯的推理就可以知晓了……事实上,从你走进我书店的那一刻,到我嘴里蹦出‘稀客’这两个字之间那几秒,就是我推理所花的全部时间。”
“行吧,怎样都好。”卡门道,“你能不能帮我?”
“当然可以。”天一用很随意的口气应道,“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一位老朋友的直系后代,他这次也帮我做了不少事,一句怨言都没有,这点人情我还是应该还给他的,只是……”
他话锋刚转,卡门便急切地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我没什么难处,有难处的是你。”天一接道,“你也做了好几个月的研究了,以你那和兰斯不相上下的智力,应该也已明白,人类这种生物……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无法安然的在两个平行的宇宙之间穿越的,就算是极其高位的能力者也不行。”
“的确,这我知道。”卡门道,“但应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例外不是吗?”
“呵呵……没错。”天一笑着放下了书,又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言道,“首先,‘道门’那边是有些带着肉身直接穿越的方法的,古人们口中‘飞升’的那些人就是找到了方法的人;但是,道门的那些法子,都得看‘机缘’,有些人从童子功练起,练到老死了也没成功,还有些人随随便便练个半年就穿越了……以你这种过于认真的性格,应该是不适合走这条路的。”
“那还有呢?”卡门道。
“还有就是,少数的神级能力者,能力正好和穿越相关的,也可以安然穿越。”天一回道。
“看来这个我也不合适了。”卡门道。
天一点点头:“亦或者,可以借助‘鬼神’的力量。”
“你是吗?”卡门直接问道。
“我……不算是。”天一道,“至少不是那种‘魔法’体系里的鬼神,顺带一提,我们这个宇宙的现实维度里也没有那种高位的鬼神存在,除非你死掉,去往另一维度,那样或许还有机会遇上几个。”
卡门道:“我还得先死掉?”
天一摆了摆手:“不必啦,因为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科学’。”
“‘科学’的方法我已经都研究过了。”卡门道,“不过……我想你说的应该是我所不知道的、某种超越当前人类文明水平的科学吧?”
“正是。”天一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卡门道,“我现在就能动身。”
“别急嘛。”天一道,“还有几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说吧。”卡门还是很急。
天一道:“一般来说,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兰斯不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回来?”卡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
天一又笑了笑,再道:“我的法子,只能保证你的灵魂和记忆完整的过去,但你的身体会在穿越的过程中被粉碎成宇宙中的基本粒子,所以你到了那边之后,会类似‘借尸还魂’那样,附身到某个刚断气的人身上。”
卡门想了想,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附身在某个正在ICU里接受抢救的濒死者身上,比如晚期肿瘤的病人、交通意外的受害者、还有突发脑溢血的人等等?”
这的确是她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万一她刚穿越过去,被抢救了两分钟又死了、或者穿越到命不久矣且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身上、又或者被抢救过来后成了瘫痪或植物人……那她等于白去。
“这你可以放心,我会跟‘那边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把你安排在一个生理年龄和兰斯接近的小女孩儿身上。”天一道,“如果你有需求,我甚至能让他特别关照一下,把你安排到有钱人的家里,毕竟那边的地球也好几十亿人呢,找一个有千金小姐意外死亡的时间点并不难。”
“时间点也是可以挑的吗?”卡门问道。
“当然可以。”天一道,“‘时间’本来就不是线性的,在两个平行宇宙之间互相穿越可以去到任意的时间点上;比如A宇宙一个1900年的人穿越到B宇宙,度过了20年再穿越回去,他可未必会回到A宇宙的1920年,他有可能重新回到A宇宙的1900年,回到自己离开的那天,也可能回到1980年,或者1400年。”
“原来如此。”卡门沉吟了一下,接道,“但你刚才说要把我安排在一个‘生理年龄和兰斯接近’的人身上,这就有时间限制了吧?”
“是的。”天一道,“因为我打算把你送到兰斯回去后刚过不久的某个时间。”
“嗯……”卡门又略一思索,念道,“虽然已经听祭者说过了,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兰斯这家伙在‘那边’还是个孩子对吧?”
“生理上十来岁吧。”天一回道,“不过心理年龄可比你还要大上不少。”
“呵……好。”卡门道,“那小女孩就可以了,或者说刚刚好……”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个透出几分邪恶的微笑。
“看样子你不但没什么牵挂,还挺期待的,那我就放心了。”天一说着,站了起来,打开了自己身后的门,“走廊到底左手边第一间,记得敲门……我老婆会跟你讲解一些和穿越相关的细节知识,免得你到了那边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会儿去准备点东西,准备好了再来叫你。”
卡门应了一声,便往门里走,经过天一身边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道:“对了……说到没有牵挂……”她顿住脚步,“虽然我和我那位先祖大人也不熟,但你说的‘一位老朋友’指的无疑就是克劳泽·维特斯托克先生了吧?”
“是他。”天一回道,“怎么,你走之前想见见他?”
“可以吗?”卡门问道。
“不巧,你要是早来个一天半天的,去附近的一个实验室里就能找到他,聊几句的时间他应该还是有的。”天一道,“但这会儿他正好有点私事要去办……要不然你再等个一天,明天再……”
“那就不必了。”卡门打断了他,“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又是我的先人,所以想见一面……既然不巧,那就算了。”
说罢,她就重新迈开步子,走进了门里。
天一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顺手把门关上,随后就坐回了办公桌后,端起了咖啡,还自言自语道:“不见也罢……”他耸耸肩,“你俩一点儿都不像,你的先祖大人可比你温柔多了,除了自己,他对谁都好……哪儿像你,为了自己爽,撵着个小魔头跨宇宙地追啊。”
…………
当日,黄昏。
一间医院的病房中。
一个老人正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夕阳。
而克劳泽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这个老人,名叫姬珷。
半个月前,他看起来还只是四十岁上下样貌,可如今,他的容貌却成了八九十岁的样子,且形容极度憔悴,脸上还始终伴随着几许痛苦之色。
毫无疑问,这是德蕾雅的“诅咒”造成的。
起初,姬珷并不知道德蕾雅对自己做了什么;除了自身的身体素质变为了普通人、且已无法使用能力或感知能量外,他没有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异常。
直到……他睡着的那一刻。
那一觉,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但在“梦”里,他经历了大约四个月的时光。
梦的内容,是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在“天选岛”上进行生存游戏;但这场游戏中,没有竞争对手、没有可以利用的人、也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有的只是无尽的危险和恐怖。
在这个梦里他并不会“成长”,也不会觉醒什么异能,他始终就是普通人的状态。
他无法在这个梦里睡着,但疲劳和伤痛却会不断累积。
他从山崖摔下、感受着骨折的剧痛静静等死;他掉入陷阱、慢慢流血而亡;他被动物撕碎、吃掉;他被怪物抓住、折磨后杀死……他经历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比真实和痛苦,每次当那痛苦到达极致后他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游戏。
那晚,醒过来以后,姬珷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就已老了五六岁。
很显然,巨大的精神折磨已经让他那本该非常长寿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
他知道这种“梦”绝对是不正常的,他也推测到了这可能和德蕾雅有关,为了避免再次陷入这恐怖的噩梦,他急忙开始用药物来阻止自己入睡。
这个方法让他在接下来的四天里都没有再睡着,也没有进入那噩梦。
但到了第五天,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因为药物的作用,尽管他可以“不经历正常人的睡眠周期的任何一个阶段”,但他开始出现了“走神”的症状。
姬珷这种人,通常是不会走神的,因为他的大脑非常发达而且经过多年的训练;他可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做白日梦或因长时间想心事而出神,他时刻都是在进行理性的思考的。
但拒绝睡眠、加上药物的副作用,把他的大脑毁了,他开始经常性的“走神”。
而他一“走神”,德蕾雅的诅咒就悄然而至。
短则三十分钟,长则一小时,若换算成“梦”里的时间,即他每次走神,都会到那个梦境里被折磨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而他一天里走神的次数,也从三五次,慢慢发展成十次以上,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短短半个月下来,他的精神已经垮了,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是清醒着的。而在他清醒的那点时间里,医院里的护工们才能喂他吃点东西;他上厕所的问题,则基本是靠导尿管和成人尿布解决……
照这样被折磨下去,估计再过半个月,他就会完成变成植物人状态,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永远在那个“噩梦”里生活。
看着这样的姬珷,克劳泽的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真要论起来,姬珷也算是克劳泽养父(即一百多年前那个前帝国的末代皇帝)的后代吧。
讽刺的是,克劳泽这个并非维特斯托克家族血脉的男人,他的后代却沿用了这个姓氏,而姬珷这个和前帝国皇室真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已改了姓了。
“或许我不该管这事儿……”说这话时,克劳泽已在姬珷的身后站了许久了,他是因为终于等到了对方回过神来的时刻,这才开口道,“或许这份折磨是你应得的,你理应偿还你给德蕾雅带去的那些痛苦,不过……”他说到这儿,抬起一手,“还是算了吧,至少在我看来,已经够了。”
确如天一所说,克劳泽这人比较心软,他今天的私事,就是来给姬珷一个痛快、一个解脱。
然,就在克劳泽的手即将落下去的瞬间,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短暂的迟疑后,他又把手放下了。
接着,克劳泽便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并朝着走廊的一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即他又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一分钟后,在克劳泽望过一眼的那个方向,走廊的拐角处,一部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电梯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叫做张三,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姬奇。
姬奇还是那样子,看着四十岁左右,亚裔、微胖、相貌平平,穿着一套既不很贵也不便宜的衬衣和牛仔裤,像是个随处可见的路人。
他径直走向了姬珷的病房,几乎没有停留的,一步步来到了对方的身旁。
站定后,姬奇便把右手放到了姬珷的左肩上,和后者一样,面对着窗外的夕阳,淡然言道:“别担心,父亲,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结束了。”
这话,姬珷听到了,但他已无力再做出回应,即便是抬头朝对方看一眼他都做不到。
不过,那句“父亲”,还是让姬珷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尽管已经和儿子失散多年,尽管已经老眼昏花、精神涣散,但姬珷还是相信了此刻跟自己说话的人就是姬奇;毕竟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没有人还有必要再来骗他。
“我知道你一定用‘谎言之书’找过我,我相信你也能推测出……找不到我的原因是由于天老板遮蔽了线索。”姬奇也没打算等父亲做什么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但遮蔽了你通过其他人找我的线索,也遮蔽了我真正的心声……”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是的,你想的没错,子临也看不到我真正的心声。”
“咳——嘎——”姬珷从嘴里挤出了几个音,但说不出话来,但看起来他很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姬奇又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安抚了父亲一下,说道:“这个时代是属于子临的,这是引导者的判断,也是命运的必然;所以,同样的,下一个时代,必将属于我……只是,那还要过很多年,或许要一百年、两百年……但那天终究会来的。”
姬奇说到这儿,仰起头,叹了口气:“很遗憾,父亲,属于你的时代,永远也不会来,因为你并不理解引导者……
“你轻视他、甚至自以为能取代他……
“子临说得没错,你是枭雄,也正因如此,在这乱世的终结,你输给了普通人。
“我已不指望你能理解天一、或是理解子临,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不以成败而论对错,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认错、不后悔,哪怕是面对万劫不复的地狱也昂首前行,这才是枭雄本色。
“所以,就请你无悔的去吧,你留下的遗憾,我会在下一个时代替你讨回来的……向这个世界……”
当“世界”二字从姬奇口中说出之时,姬奇便用手上戴着的一枚藏有毒针的戒指轻轻点了一下姬珷的脖子。
不到五秒,毒素就走遍了姬珷的全身,使其心脏和大脑的机能瞬间停止。
传说中的珷尊,就这样,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般,静静的坐在一张轮椅上,死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夕阳下,他那苍老的面容,在最后的时刻,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
终章 救赎
2220年,五月的某天。
清晨,那不勒斯的郊外。
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缓步走进了一座幽静的小墓园中。
他手执一支玫瑰,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脚步。
然后就这么默默的,伫立了良久。
直到晨露渐消,阳光洒到了他的肩头,他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玫瑰放在了眼前那无名的墓碑之上。
随后,他便和来时一样,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
当晚。
杰克·安德森,独自来到了第六帝国的皇宫。
潜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难——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防御系统,在停止的时间中也是无法正常运行的。
在他看来,真正困难的部分是在潜入之后。
杰克事先调查过,今晚在皇宫内负责值守的侍卫是凯九和枪鬼;这两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以及他们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就连杰克都不知道。
但这份担忧,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没有时间去多想。
他就这么一路来到了王座,来到了子临的面前。
没过太久,他那袖剑的锋刃,也已抵在了子临的咽喉上。
杰克是真打算动手的,至少在袖剑出手的刹那,他还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在最后的最后,他从子临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种稍纵即逝的东西……这让他的手停下了。
他冷静了下来。
接着,他便从子临设置给他的“仪式感”中醒来了。
因此,他又把袖剑收了回去。
“你在干嘛?”子临见状,当即冷笑道,“呵……事到如今,你总不见得是怕了吧?”
“算了吧,我已经都明白了。”杰克接道,“放弃吧。”
“你在说什么呢?”子临横眉冷视道。
“你派无面到孟夆寒那边来的时候就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吧?”杰克道。
子临没接这话。
“今晚凯九和枪鬼不在,也是你自己安排的。”杰克又接着道,“而你还故意装作并不知道他们不在的样子,说出了刚才那些话来刺激我。”他顿了顿,终于直接说出了子临的真意,“你……很想让我在这里杀了你对吧?”
子临的神色变了,那装出的冷厉之色从他脸上消失,变为了他平时那戏谑下带着些许冷漠的神态:“切……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我就成功了呢。”
“珷尊已除,王朝已定,那些反抗组织领袖也都已被替换成了可控的克隆人,所以你便觉得你现在退场并无大碍了,你便觉得……”杰克道,“……你的死,可以作为你对天一最后的反抗。”
“你就不能成全了我吗?”子临问道。
“为什么是我?”杰克道。
“因为你是杀神啊。”子临道。
“你觉得被我杀死很体面?”杰克道。
“说是荣幸也不为过。”子临道。
“但我今天不想杀你。”杰克道。
“为什么?”子临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得偿所愿。”杰克道。
“你就这么恨我吗?”子临摊开双手道,“没错,当年你在那不勒斯和阡冥之间的事儿都是我在幕后策划的,被你视为救赎之路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女人,就是我送到你面前,又让其死在你面前的;也是我杀了和你志同道合的薛叔……但这些并不是私人恩怨;反过来说,就算是,你不是更应该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如果你和我之间的这些都是私人恩怨,那当今天下和你有私人恩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杰克接道。
“这都是这个世界应得的。”子临说到这儿,又回到了王座那儿,直接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酒瓶,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几口红酒,“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你和薛叔相信的那套,虽很美好,但对这个世界却是甜蜜的毒药、是美丽的谎言……我做的事,或许会被一部分人憎恨唾骂,但另一部分人和下一个时代的所有人……终有一天能感受到这些事背后的意义。”
他说到这儿,又拿起酒瓶,干脆把瓶里剩下的一点儿酒也全喝完了。
“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还会这样做下去。”子临道,“你了解我,我跟谁都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会为了个人情感上的原因改变我的做法,这也是天一选中我的原因。”
“嗯。”杰克听到这儿,点点头,“我不杀你的理由,你这不是已经说了一半了吗?”
“哦?”子临放下酒瓶,“你是说……”
“出于大义,我希望你以后能继续这样做下去。”杰克接着道,“出于小节,或者说私人恩怨的层面上,我觉得让你继续活着,是比杀死你更残酷的一种复仇。”
他说到这儿,已完全收敛了杀意和战意,毫不设防地转过了身。
子临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脸上浮现了些许失落。
“你是暴君也好,贤王也罢……在我看来已不重要了。”杰克说着,已迈步向朝堂之外走去,“毕竟史书如何记载你、人们如何解读你、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身边的人怎么评断的、以及客观上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从来也都不是一回事儿。
“帝、王、将、相……终会被仁慈而平等的死亡所拯救。
“功、过、毁、誉……亦会被冷酷而永恒的时间所扭曲。
“你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那就让我们各自用余生去偿还,只期从此再不相往来吧。”
尾声 随笔
或许是因为也到了那个年纪了,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也会多愁善感起来。
平日里写多了假大空的官方文案,偶尔就会想写些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想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儿才华从工作中剥离出来,作为一种兴趣……和自己的情绪一并抒发出来。
然而我也没有写日记的那个毅力,所以就写了这么篇随笔。
最后不一定要给谁看,只是整理一下回忆,看看那些曾经多彩而鲜明的东西如今是不是已经褪色。
等我哪天真的老糊涂了,我也可以拿出来翻翻,回想起那些故人和往事。
那么……从哪儿说起呢。
要不就按照当年的“陪审员编号”来吧,若扯到了其他人那就捎带着也说了。
一号……是燕无伤吧。
虽然真正的燕无伤当年根本没来参加我们那次“审判”,但他依然算是一号;他的事儿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毕竟我们直到最近还有联络。
浪客曾跟我说过燕无伤的理想,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荣华富贵、提前退休。
俗是俗点儿,不过的确也无可指摘。
可惜,他的理想至少到今天为止还是没有实现;纵然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是不错,也很少再出去跑任务了,但他和浪客两人至今仍在帝国的正式编制之外秘密的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服务着。
他俩都是聪明人,我想他们也都明白,离他们退休的那天还远着呢,就算有天皇帝陛下不在了,他们也得为这个王朝继续服务下去。
二号是兰斯,亦或者……古凊?
还是称他为兰斯吧,那才是我想起他的脸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名字。
那一年,他是“判官”,我是“祭者”。
那时候,我厉小帆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于是,我和兰斯一拍即合……
我不能说自己怀念那种搞“暗网审判秀”的日子,但我必须承认我也曾经享受过它,而且我并不后悔。
假如我那时候知道兰斯也是个穿越者,或许我们俩之间会有更多的话题和共同语言。
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时常会想起兰斯,想他说过的一些话,想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他行使的那些“正义”到底是一场场戏谑的游戏,还是说在那些极端的手段背后他依然有颗善良的心?
我说不清……
也确实没必要想得太明白。
接着是三号——孟夆寒。
我们的国师大人很低调,每年皇帝陛下祭天的时候我们会见一次面,其他时候就不怎么联系了。
说起来方相奇也在他那儿,阿奇是九号吧……上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的样貌了,但那距离我第一次见他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他的寿命和我们人类之间是怎么换算的。
孟夆寒也没怎么见老,可能跟他修道有关,不过他每次出来都粘着假胡子扮老,好像是觉得样子太年轻没有国师的威严。
他也是个明白人,专心搞文化研究和旅游业,根本没有“广纳门徒”的意思,“把道门发扬光大”之类的倾向也是全无,他收徒弟全靠“缘分”,所以皇帝陛下对他也很放心。
方相奇倒是一有机会就来皇宫打国师的小报告,话说得难听得很,什么“这臭道士和妖精有一腿你们知不知道?”、“这家伙小完便不洗手、上厕所不关门”、“这货学济公吃肉喝酒”、“他竟敢和我四妹假装我爸妈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之类的,每次他在皇帝陛下那儿曝光“天师观黑幕”都引得龙颜大悦,而每次的结局都是他大哥蚩鸮和二哥陶悟把他强行拖回去。
再接着是四号,杰克。
他的事我就真不知道了,不过他肯定还活着,因为每年的秋天,他都会出现在那不勒斯的郊外,在一座无名的空坟上放上一支玫瑰。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希望他能过得安好。
然后……五号,是车探员。
他和七号薛叔、十号博士,都是在帝国建立以前就已故去了。
他们的遗物都是我整理的。
车探员几乎什么都没留下,我想这和他多年从事卧底工作有关,一想到这样的男人曾经也在我身边潜伏过我还真有点儿后怕。
但“几乎”就意味着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除了一些随处可见的生活用品外,我在车探员的房间里还发现了一件格格不入东西——一个非常旧的婴儿玩具。
我觉得那可能很重要,所以后来去调查了一下:原来那是他小时候被拐走时带着的东西,或许那时候人贩子是怕他哭闹所以就留下了这个能让他保持安静的玩具,而他的养父母也没太当回事儿就没扔,于是这东西也就这么一直留存了下来。
尽管车探员是一个不会在人前流露出什么情感的人,但我想他内心深处一定很想见见自己那早已故去的生身父母;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天堂,愿他们一家能在那里团聚吧。
薛叔的遗物就比车探员多一些了,加入逆十字后他找回了不少当初家里的东西,在他屋里基本都是他和家人的合影以及一些用旧了的物件。
他是个想改变“过去”,却不断重复着“现在”的人,某些方面他和车探员确有相似之处。
只是车探员比他更加冷酷和现实,而他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不愿妥协的人。
我曾和皇帝陛下聊起过薛叔的死,陛下的原话是:“我用自己的平凡和卑微,去成就了薛叔这样的人的非凡和伟大。”
我说:“可伟大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您却成为了帝王。”
陛下笑着说:“这世间一向如此,不是吗?”
我后来想了想,好像是的。
最后,博士的遗物……那就海了去了,各种发明、设计图、配方、研究资料……我一个人根本整理不过来,好在有“药剂师”帮我。
被燕无伤和蔓迪抓回来后不久,药剂师的身体就被“报废”掉了,他就剩下一个脑子,被泡在满是药水的缸里;浪客修改了他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受限的AI生物”,而其使命就是协助人类、效忠帝国。
饶是如此,这些年里,药剂师这家伙还是有好几次衍生出了逃跑和反抗的想法,不过他终究是没再掀起过什么大的波澜来。
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博士的很多工作才得以延续。
其实我跟博士打交道的时间也蛮久的,虽然他说话难听、不好相处,但只要对他稍加了解,就会发现他比起药剂师那种人来可要好太多了,只是他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无法在“帝国”中容身。
写的有点儿乱了,接下来该是六号了吧……
伊如梦,她和燕无伤的情况类似,“审判”时她本人没来,是暗水化身成她的模样来的。
情报部门有调查过她,她和姐姐在帝国建立后基本一直生活在欧洲,搬过几次家,经常会出门旅行,不过也不会到很远的地方。
她们姐妹俩都一直未婚,也没有再和黑白两道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影织的积蓄已足够她们无忧无虑过上好几辈子的了,看来她们是过得不错。
再然后……七号薛叔十号博士刚才提过了,九号是方相奇也提了……
那么来说说八号,也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吧。
子临登基前后那半年,做的许多事令我也觉得毛骨悚然。
那段时期,我帮他写了不少非常离谱的文案来控制舆论、掩盖真相,而我坚持下来的理由仅仅是——我觉得他是对的。
要问我有没有动摇过,那肯定是有的,但是兰斯托我带给他的话支撑着我继续去相信这位皇帝。
兰斯那时对我说:“你告诉子临,若他最终没能如愿死在杰克的手上,就请好好活下去,也请他更努力地善待这个无药可救的世界。”
很多事情,真的要到后来才能看清楚、想明白……比如兰斯的话,当时我是一头雾水的,不过他好像已经算到了很远。
现在我可以说,时间证明了我坚持下来确实没错。
帝国建立的头五年确实发生了很多让我不舒服的事,但到了第二个五年,那些事的成效就已显现出来了,我开始渐渐看清了人们口中常说的“大局”,也慢慢理解了子临思考的模式。
他说他一直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当有一天我感到这世界不但不需要他、甚至他的存在会变得很碍眼的时候,那他的寿命也就差不多走到终点了。
这话让我感到很矛盾,一方面我也期望着那个他设计的“完全的盛世”的到来,一方面我也担忧那天来临时他真的会死。
但目前来看那天暂时还没到,而且子临看起来过得也挺高兴的……
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子临突然说想立个皇后,然后失踪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他是跟莉莉娅一块儿回来的。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问过。
反正莉莉娅是知道子临的死期的,她应该也有她的想法和觉悟。
他们成婚后给皇宫里主要带来了两个变化,其一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每天都春风满面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其二是“硬核女权”迅速在宫中普及,紧跟着就是整个王都、整个帝国……现在我老婆也是成员之一了。
对,也该说到我了。
我是十一号嘛
帝国建立后我就是宣传部长,同时还兼了个“外交部长”的职责,后一个职位其实并没有实务要做,只不过是以防万一……万一某天我们要和外星文明接洽了,找防卫部长这种军方的人去不太合适。
但宣传部长的工作可是非常忙的,尤其在联邦刚垮台的那几年里,我简直是一分钟掰开了当两瓣儿使。
也正是在那段时期,我现在的妻子被派到了我身边来协助我。她就是前联邦上校,“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苏菲·克莱蒙特。
大家都觉得能和“阿芙罗狄忒”这样的绝代佳人一起工作是一件令人无比羡慕的事,其实并不是……
子临把她派到我身边的主要原因是:我是这世上极少数免疫她那个“让人爱上自己的能力”的人之一。
另外,当时王权初定,像我老婆这种很早就投诚而且也立过些功的前朝旧臣,官给低了,不好看,给高了吧……反抗军那派的人又会有微词;于是就派到我这个宣传部长身边挂个副职,看着级别挺高其实就是给我当秘书,那众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然而,我可就苦了。
我老婆那会儿对自己那“挂虚衔吃空饷”的定位一清二楚,所以她真就整天混日子。
那于我而言,就是“有事秘书不干,没事儿秘书也不干我”。
我背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倒霉催的嘛。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情,她观察了我一个月之后终于也开始帮我分担点工作了。
再后来,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很差,两个人天天见面,从早忙到晚,几乎天天都因为工作的事情吵起来,这种节奏持续了大约半年。
半年后稍微闲下来一些了,休息时间多了,我们见面也少了。
见了面还是吵,见不着又有点想她。
有天她忽然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一时糊涂就认了,她就提议咱结婚吧。
我问她,世上的男人任凭她挑,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呢?她说顺从和爱慕对她来说太容易得到了,从我这种会拒绝她的人这里她才能得到真实的惊喜和感动。
当时我听了这话也很感动,但婚后过了几年,有次她喝醉了酒在那儿傻乐的时候跟我说,她当年的甜言蜜语都是随便说说的,她就是馋我身子……
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只当没听见……
玩笑归玩笑,她是个好妻子,很看重家庭,所以有了孩子以后她又回到了“挂虚衔吃空饷”的工作状态,当然了,反正宣传部是我们家的,外人也都不好说什么。
我的两个女儿都特别懂礼貌有教养,可能因为妻子以前是管犯人的,所以对教人有一套……想到这里就心情复杂。
还是转换下心情说下剩下两位“陪审员”吧。
十二号索利德和十三号的榊,几年前我还见过他们一次。
榊现在在巴黎经营着一家高级餐厅,他是主厨,只管做菜;雅子是老板娘,负责进货和店里的各种管理;索利德则是大堂经理,管人事和服务。
他们的餐厅每周只营业三天,每天只营业数个小时,且只接待少量的客人;在他们那儿用餐的价格极其昂贵,昂贵到让你觉得去找家专门宰客的黑店陪酒托儿喝一晚上的酒可能还划算点的程度,但他们的生意和口碑却相当好……预约都得提前半年左右,很多本想上门找茬的美食评论家最后都成了他们这家店的拥趸。
我几年前带着家人去巴黎旅游刚好路过他们店门口,结果被索利德认了出来,于是就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进去吃了一顿,还给我们免单了。
席间榊和雅子也出来跟我们聊了会儿天,他们看起来都还挺好的。
临走前我实在有点不忍,便隐晦地跟索利德提了“和榊待在一起太久的人迟早会遭遇不幸”的事,没想到索利德说他们早就知道了,并说他已经把这问题解决了……联想到他的能力,我也大致猜到了方法,但也没深究下去。
写到这儿,关于“陪审员”们的近况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再说说那些不在其列的人吧。
前联邦首席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自帝国建立以来始终担任着法务部长的职位,他的老朋友柏瑞探长也被提拔为了警务处长。
前联邦的三位护卫官也始终在担当皇帝陛下的皇家侍卫,待遇虽不如当年,但也差不了太多。
我老婆以前的同事卡尔·冯·贝勒,也就是那位九狱的“巢魔”,在帝国“左将军”的位置上一直待到了退役,他也是皇帝陛下最器重和最信任的将军之一。
克劳泽大人、猎霸、暗水和尼尼自从去了宇宙之后就没有音讯了,我想他们以后也不太可能再跟我有什么交集了。
史老师和冼小小的消息我也没有,陛下告诉我这俩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当初兰斯在黑鹰郡找的工具人赫尔·施耐德如今已经做到了当年“特工之王”N的位置上,这确实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而那位在“联邦最后的晚宴”上起到关键作用的前联邦卧底特工——“飞勺”马豪斯·普拉托,在帝国建立后三年便遭到了暗杀,讽刺的是杀他的却不是联邦的余党,而是当初在铁血联盟的旧部。
有传言说这次暗杀行动中有杀手联盟的人在背后辅助,但当时已经统一了整个地下世界的崇宫廉仁却表示绝无此事;真相到底如何,后来也不了了之了……说到底,那些做卧底的,大部分都没有好下场,因为他们的人际关系要么是虚假的、要么就是被阻断了,所以被杀了也少有人会去深究。
说起“地下世界”,那位蔓迪小姐在帝国建立后倒是从道儿上臭名昭著的“曼陀罗”摇身一变成了个社交名媛,还主演了电影,她至今仍在荧幕上活跃着,且每年都跟一些年纪或许能当她儿子的小鲜肉传出绯闻,但她本人从来也没承认过。
至于罗斯上校、慢哥、葛凝他们几个,在被短暂的关押后就被释放,回归了EAS;这个组织也是唯一一个从编制到人员基本没有受到任何王朝更替影响的组织。陛下也正如承诺的那样,没有去动他们,他们在这次时代的变迁中,更像是一群旁观者、一群无关紧要的配角。
而其他诸如FCPS、PUT-OID、监督者、EF等等的前联邦机构,虽然在克里斯托城被屠城的时候被有意识的隔离了,但事后大部分也都受到了清洗。
和兰斯一直纠缠不清的那位卡门·莫莱诺长官,也在兰斯离去几个月后不知所踪了,我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最后,还有三位比我们陪审团资历都老的逆十字成员——凯九、K和张三,这三位在杰克试图刺杀陛下的那晚之后也都是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张三的事儿我知道,他是姬珷的儿子,我想他可能已经在天老板关于下个时代的布局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凯九和K我是真的从头到尾不清楚他们的事。
后来我问陛下,他们到底什么来历?
陛下才告诉我,凯九,即“CC99”,其实就是Cesaree99的缩写,他是一百多年前的反抗组织“钢铁戒律”大团长切萨雷·巴蒙德的克隆人,这个编号的意思就是在他之前有98个克隆体都失败了。
而“枪鬼”,K·R·施瓦茨,则是和克劳泽大人一样,从“冥界”回归的人,他来自于一个更遥远的、我们所不知的时代。
这两人,说白了都是天老板的人,从来也不是子临的人,子临本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好了,写到这儿也差不多了,要是还有遗漏的、想不起来的……那我现在想不起来,以后八成也想不起来了。
唉,人到了这个年纪啊,有时夜深人静时,就会多愁善感起来。
那些曾经多彩而鲜明的东西,终有一天是要褪色的。
那个曾经的逆十字,属于我这个时代的逆十字……燕无伤、兰斯、孟夆寒、杰克·安德森、车戊辰、伊如梦、薛叔、子临、方相奇、富兰克林博士、索利德·威尔森、榊无幻,还有我……厉小帆。
也已如歌里唱的那样——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