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酆都罗山
你知道“酆都罗山”吗?
要是在龙郡,有人突然问你这个问题,你可能会联想到一些关于地狱的、古老的民间传说。
但现在,在全球范围内,都有人在问这个问题。
只因……互联网上,出现了一个与之相关的“都市传说”。
传说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在2218年初的某天,暗网(DarkWeb)上出现了一个叫做“酆都罗山”的网站,这个网站既不提供非法交易(暗网上的非法交易包括但不限于军火、毒/药/化学品、敏感的专业知识/咨询、违法行为的雇佣关系等等),也不发布耸人听闻的阴谋论,更不搞那些神神鬼鬼的灵异探寻……
酆都罗山只做一件事——审判。
根据网站本身的记录显示,自2218年2月起,每逢农历的初一和十五,该网站的直播频道就会开启一次,开启具体的时间不定……有时是在晚上,有时是在凌晨,还有几次就在中午。
但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只要频道开启,就意味着一次“审判直播”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观众们将目睹一个戴着面具的,自称“判官”的男子,对一个、或多个人进行审判;被审判者的年龄、性别、职业都没有限制,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全都是上过新闻的人物。
靠着金钱和地位逃脱罪责的性犯罪者;在逃多年却始终未落入法网的连环杀手;恶意赖掉赔偿义务的交通肇事者及其家人;对好友见死不救且在事后为撇清责任而拒绝协助调查的关系人;以碰瓷和恶意诉讼将人逼死的老人及其怂恿者;靠抄袭和侵权起家的文化界人士;专骗老人、但靠着法律漏洞逍遥法外的诈骗团伙;诸多潜规则和丑闻缠身的影视大鳄等等。
这些被审判者的罪行有轻有重,但无外乎都符合两个前提:其一,有一定的社会话题度;其二,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或根本没有付出代价。
而“酆都罗山”,正如其名字在民间传说中的意义,就是一个跟这些人“算账”的地方。
每个月,“判官”都会准备两场直播秀,且在直播结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将本次直播的完整版高清视频放到网站的首页上,提供免费的在线观看及下载。
和那些在暗网兜售变态、虐杀、猎奇向视频的人不同,判官似乎对钱不感兴趣;他与观众唯一的互动方式就是……投票。
每次审判直播时,判官都会以观众们的投票数来决定审判的进程和最终的结果;虽然控制大局的人依然是判官,但观众们也会感觉自己有着很高的参与度。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场秀,自然是很符合网民们口味的。
在网络世界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追逐现实中得不到的、超出自己阶级和能力的认同感。
他们躲藏在屏幕后,敲打着键盘,发表着自以为不用负责任的言论,并期待着能得到支持、得到认可。
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刻……他们都期望着、渴求着,被重视,被回应。
他们在恶意的攻击和粗野的辩论中发泄,用廉价的怜悯和既得的知识来伪装,让自己的虚拟身份变得强大、获得同伴、乃至是得到拥趸。
而他们做这些的目的,也无非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去“改变”些什么。
这种意愿是真切的,他们的确是想让这个世界朝着“他们所认为的”更好的方向发展,但他们又不愿在现实中付出人力或物力上的成本以及承担风险,所以他们选择通过手中的键盘,和一个在互联网上的虚拟身份来实现这种意愿。
判官,便是一个为他们实现愿望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将一个“死刑按钮”递到你的手上,只要按下去,你就能让一个你在社会新闻上看到过的、让你和无数人都觉得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的人渣去死……且死的很惨,你会不会按下去?
如果那人再告诉你,就算你按了,也不会被追究责任,所有的责任都是他来承担,你还会不会犹豫?或者说……还会犹豫多久?
即便在人们熟知的那个光明的互联网上,这答案恐怕也是昭然若揭,在暗网上……就更不用说了。
…………
2218年,夏,黑鹰郡,柏林。
从公司会议室走出来时,赫尔·施耐德的心情糟透了。
他又一次失败了。
那个比他晚进公司的马屁精大卫当上了楼层主管,而他则要在自己那乏味的岗位上至少再待六个月。
赫尔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他没有结婚、没有恋爱,甚至没有什么朋友。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但至今仍然没有升到管理层。
从三年前起,他的老板就不断地暗示他可能会给他升职,但永远只是停留在“暗示”的阶段,最终……总是别人捷足先登。
那些办事能力不如他、天天请同事出去消遣的人;那些在他加班时早早跑路、却在邀功时拼命叫嚷的人;那些靠着裙带关系才进公司、尸位素餐的人……
如果赫尔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他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列出一份有着十几个名字的“废物名单”,其中有一多半还都是中层以上人员;他确信,只要把这些人赶出公司,起码能让这儿的办事效率提升50%以上。
可惜……他不是。
开车回家的路上,赫尔那辆破车的空调赶巧不巧地坏了,再加上糟糕的交通状况,让他坐在车里蒸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桑拿。
回到住处时,他的愤怒和沮丧不但没有减弱,还变得更加严重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愤怒。
即便在他去冲了个凉之后,这份怒火依然没有平息的趋势。
他披上浴衣,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块儿昨晚留下的冷披萨,敷衍地热了两分钟;在准备这顿“晚餐”的同时,又顺手拿了三听冰镇的啤酒出来。将这些全都准备妥当后,他就坐到了电脑前。
一开机,他的电脑桌面上显示的就全是和工作相关的软件及各种临时文件夹,在此刻的他看来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他不禁想到,如果在过去的十年里,自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人际交往上,那他或许反而会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会有很多朋友、有家庭,或至少有个女友;他会像那些骑在自己头上,除了邀功和拍马屁之外什么实事都不会干的废物一样,只靠应酬就能拿高薪。
念及此处,赫尔胸中就一阵郁结。他猛地灌下半听啤酒,粗鲁地打了个嗝儿,接着就顺手打开了桌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瓶润滑剂、一包纸巾、和一个可以连接在电脑主机上的VR外设。
虽然这件事很可能没有人统计过、也无法得到准确的统计数字,但一般来说——如果你是一个独居的、有一定经济条件的、年过三十的男人,那么你必定会去和一些与法律擦边的东西打交道。
赫尔也不例外……有着一定计算机知识的他,早在数年前就已是各种暗网的常客了。
当然了,刚踏上工作岗位的那几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网民而已;他上着大众都知道的网站,站在自己的观点上发表各种意见,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即使是在网络世界,自己也是个很无趣的人。
如果说“社交”是一种天赋,那赫尔在这方面大概算是个弱智;他就是那种在聊天室里用几句话就能让全场气氛冰冷的存在,他就是那种认真地发表评论后会被无视或是让人尴尬到只想假装没看见的存在。
久而久之,他网络上的言论变得越来越有戾气、并带有攻击性,但那并没有改善他的状况,最多就是让他的处境从“令人尴尬”变成“令人讨厌”而已。
当这种不断反馈而来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一个临界点时,终于,赫尔开始去寻找一些血腥的、猎奇的、非法的东西,来刺激自己的神经,以达到发泄的目的。
就这样,他踏入了暗网之中,并在这里……找到了一份自在的感觉、找到了一种缓冲现实压力的途径。
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在暗网中看到一段号称是“供给联邦高层某议员”的、由某“网戒中心”里流出的“调教录像”时,所产生的那种憎恶感、罪恶感、和……兴奋感。
今天,在这个升职再度宣告失败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有着充分的理由再去罪恶一次。
就在他备好了各种物品、喝着啤酒,在各种暗网资源的分享站里浏览着资讯时,他忽然看到了很多条类似的信息——
“审判开始了。”
“审判正在直播。”
“今天审判是博格!”
“大快人心啊!哈哈!”
“博格那混蛋上酆都罗山啦,哈哈哈。”
这些内容无疑都是在指向同一件事,而这件事……常上暗网的赫尔自然也有听说过,不过他并没有去亲眼去看过。
但眼下,既然正好赶上了直播,那赫尔也就抱着进去随便看看的心情,打开了那个他耳闻已久的“酆都罗山”网站。
那网页一刷出来,就是一个特大的视频窗口,窗口的右边是即时评论列表,那视频的左下和右下角还分别显示着两个数字,左边红色的数字现在是241,而右边白色的数字则只有可怜的4而已。
赫尔戴上了耳机,稍微调整了一下音量,便开始观看直播里的内容。
此刻,视频画面中,显示着一个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秃头男人。
这个男人的脸,赫尔曾在新闻上见过,他叫卢卡斯·博格,就是黑鹰郡本地人,同时也是联邦社会保障组织的一名负责人。
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人爆出,博格长期以来都借职务之便,带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客人”到那些智力有障碍的女性公民的家中,趁她们家人外出时,对其施加暴力侵犯。
此事一经曝光,立刻引起了十分恶劣的社会反响,一时间民怨沸腾,各路媒体和百姓都将矛头指向了联邦的相关部门,博格也很快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但这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是……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调查和侦讯后,联邦方面很快就出动公关,给了几套既无法验证、也无法否定的官方说辞,平息了舆论;随着时间推移,绝大多数事不关己的群众在义愤填膺了大约一周后也就把这新闻给忘了,毕竟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相对于这些自己管不了的事,明星八卦之类的消息显然更容易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又过了几个月时间,等这事儿差不多已经被完全忘却时,“博格事件”的调查结果才被官方以一种十分低调的方式宣布了一下——证据不足,指控不成立。
根据联邦相关部门的说法:那些所谓的“被害人”身上的伤口并没有采集到博格的DNA,所以物证不成立,至于她们的伤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比我们常人更容易磕伤碰伤,很正常;同样因为她们本身就是有智力障碍的特殊人群,所以她们的证词也都不足取信,雷同的证词可能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捏造出来的,除了官方公布的信息之外,其他小道消息皆不可信,那些造谣传播者,有关当局将追究其责任。
就这样,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然,出了这种事之后,博格肯定是不能在原岗位上再待了;不过没关系,他好歹也是联邦官员,这个位置不能待了,换一个就行,至于换到哪儿……这是联邦政府内部的调动,没有必要跟外界汇报。
如此一番操作后,联邦社会保障组织的形象,就保住了;涉案人呢,现在反正也不在其位了;当事人的声音,没人能听得到了,至于网民们的声音嘛……反正他们基本也早就把这事儿忘了,没忘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总之,处置妥当,天下太平。
可是……
判官,他好像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所以,就有了接下来的这场秀……
第二章 卡门
“长官。”
“长官。”
“长官好。”
当卡门·莫莱诺从走廊中经过时,从她身旁路过的每一名探员和文职人员都停下了脚步,恭敬地跟她打着招呼。
在FCPS的欧洲总部,只有寥寥几个人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而卡门就是其中之一。
能够在二十五岁之前当上“联邦治安巡查官”的人,通常都被视为“超级精英”,而能够在二十五岁前当上“FCPS洲总部副部长”的人……那就只能用“怪物”来形容了。
卡门这个二十四岁的副部长,便可说是当之无愧的“怪物”。
尽管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从没有人认为她那可怕的晋升速度与她的美貌有任何的关系。
翻开她的履历,你能看到的……除了优秀,就是优秀。
最顶尖的学校、最顶尖的成绩、最顶尖的受训记录……就连出身门第也是顶尖的,因为那一栏填了“机密”二字。
在FCPS的内部档案上,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的家庭背景资料上写着这两个字,那基本可以将其翻译为——“你他妈的少管闲事,要不是时代变了你这种人见他/她时就得跪着说话”。
卡门在十八岁时就已经完成了普通人用二十五年也未必完成得了的学业,二十岁那年已完成FCPS的训练课程并成为了一名正式探员,一年后即升任治安巡查官。
她从小就不知道考试没拿到第一的那些人都是种什么心情,她参与的任何测试都是在挑战自己,其他人从来就没被她当成过竞争对手。
在FCPS的训练营期间,卡门更是打破了多项由男性保持的最佳测试成绩,且大幅提高了纪录。
曾有一些妒火中烧的人期待着这台“应试机器”会在当上正式探员后被各种无法预料的现场情况搞得晕头转向,但她却以让人难以想象的效率解决了每一个自己经手的任务,无论临场的应变处置还是书面报告都堪称完美无缺。
渐渐的,已不再有人把她当“人”看了……
而是把她视为一种标杆、一种努力的方向,且不再对她产生类似羡慕、嫉妒、或仰慕的情绪。
就好比……你会去嫉妒一个自己身边的人长得比你好看,但你绝不会去嫉妒一个漫画里的人物长得比你好看……
人们直接就把卡门当成了某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甚至有人怀疑她其实就是一披着人皮的“终结者”,但无论别人怎么看的,她还是那样我行我素,打破着一项又一项的常识。
嘀,叱——
一次简单快速的虹膜验证后,一间“指挥室”的电子安全门被打开了。
卡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留着一头栗色的短发、斜刘海遮住了半边的额头和三分之一的眼角;素颜,但仍有着让你无法忽视的姿容;她身着FCPS高阶军官的女式制服,保守的样式却掩不住她那引人遐思的完美身材。
不过此刻,指挥室的办案人员们皆无暇回头去看她,因为他们全都在焦头烂额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务。
卡门也没有打搅他们,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观察了片刻,大致了解了这个房间里人分别都在干些什么。
然后,她才迈步上前,走到了指挥台那儿,从桌上拿起了一个闲置的耳机给自己戴上,并接通了该房间内的广播系统:“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停下。”
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辨识度,因为很好听;但她那果决的语气、以及扩音设备此时所设定的音量,还是成功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数秒后,闻声的探员们纷纷转过头来,一看是副部长在发话,便都乖乖停下不动了。
“都别着急。”待房间安静下来之后,卡门才望着指挥室墙上的那块主屏幕道,“先看看情况……等到需要你们行动的时候,我自会给你们分配任务。”
她的领导能力和那种上位者的气场也是与生俱来,纵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比她年长,但她迅速就控制住了场面、并让人们冷静了下来。
而这一刻,卡门让他们去“看”的、正在主屏幕上播放的东西,无疑就是“酆都罗山”的那场审判秀……
…………
同一时刻,某地。
漆黑空阔的空间中,一个前额和头顶已严重谢顶的、只穿了一条短裤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金属靠背椅上瑟瑟发抖。
一道从高处射下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双手双脚都已被手铐固定在了椅子上,椅子的四个脚则都被钉死在了水泥地上;他的眼睛和耳朵被一个一体式的黑色遮蔽器给封住了,嘴里则是被塞了一个瓢虫色的口球。
虽然这个空间里的气温很舒适,但他却已是满身大汗、简直像是刚洗完澡一样。
此时,他的正前方,架着一台正处于拍摄状态的摄像机;另外,旁边还有一个穿黑色卫衣、头戴罩帽、脸上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男人,正扛着一台摄像机,在负责一些移动和特写镜头的拍摄。
这无疑就是“审判秀”的摄制现场,当然了,椅子上的那位肯定不是“判官”,他是今天的“被审判者”博格;负责摄像的那位也不是判官,他的身份嘛……后文再说。
真正的判官,这才要登场而已。
呲、呲、呲……
每一次,他都是伴随着这样的脚步声出现的,因为他穿的是布鞋,走路的声音比较轻。
和那位摄像师一样,判官也戴着京剧脸谱面具,不过判官穿的衣服,是一套红色的长袍,宛如西方传说中死神那身黑袍的同款鲜红版。
不多时,判官就走到了镜头前,用一种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的,闷沙粗粝的嗓音言道:“大家好,我又回来了,并且……”说着,他便歪着头、一边看镜头一边后退了几步,“为你们带来了新的礼物……”
话至此处,他刚好来到了博格的身旁,一把揭去了后者脸上的遮蔽器。
“唔?唔!唔唔唔——”突然恢复了视觉和听觉的博格在短暂的适应后就开始挣扎、他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面具男并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叫嚷。
虽然含着口球的他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但从他的眼神和语调,不难猜出他正在说着的是“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快放了我!”这种台词。
“卢卡斯·博格。”判官像是魔术师一般,微微欠身、展开一臂,侧看着镜头,对椅子上的博格摆了个介绍的手势。
…………
与此同时,FCPS欧洲总部,某指挥室中。
“0017,0018,通过我们的资源去查询一下博格脸上的遮蔽器还有嘴里的口球的同款商品在过去六个月内于所有合法或非法平台上的售卖记录,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全部展开进一步调查。”
卡门已开始下命令了。
“是,长官。”部内编号为17和18的两人得到指令后,即刻诺了一声,并开始执行。
像卡门这样的人,肯定记得这个总部里每一个人的编号,当然了……他们的名字她也记得,只不过她不喜欢在工作中用姓名去称呼同事,因为那很容易会对下属造成一种“长官对你有印象、跟你很熟、看好你、对你有好感”之类的错觉。
“0601,尽可能放大画面中博格的瞳孔,我要知道摄像机之外还有什么。”
“是,长官。”
“0377,0057……细化分析,判官身上的衣物纤维、地面的水泥、椅子所用的材料,还有手铐从哪儿来的,试着找出来。”
“明白,长官。”
“1901,0452,我想知道这个直播画面是通过什么型号的设备拍摄的、调试者的专业水平如何,可能的话……再根据光线分析一下他头顶的光源是来自哪种照明设备、以及距离他有多远。”
“是,长官。”
“网络部过来的同事,可以继续做我来之前你们在做的事了。至于其他人,请用你们私人的通讯设备……注意是私人的,绝对不要用组织发给你们的……通过一个来自外界的商用网络,连接到这个网站,打开直播页面,待命。”
“是!长官!”
一分钟不到,卡门就一口气下达了数个命令,这些指令让指挥室中的探员和文职人员们重新忙碌了起来,但这时的忙碌,与先前那种效率低下的乱忙活截然不同……此刻,一切都显得高效、有序;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在做什么、该怎么做,那些具备专长的人也都分配到了适合自己的任务。
仅仅是这一分钟,就让这些在“酆都罗山专案组”里已经苦熬了四个月的探员们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不禁想到……若是莫莱诺长官能早调来几个月,没准他们这会儿早就破案去休假了。
…………
另一方面,直播现场。
“博格先生,我现在要摘掉你的口球,但在摘掉之前,我还得提几个要求。”判官见博格在挣扎了一会儿后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说道,“请你不要大吼大叫、乱吐口水、或随意打断我讲话,否则的话,耐心相当差的我……会根据自己在当下的心情来对你的行为作出应对。”
“唔唔……嗯。”也不知博格说了什么,反正好像是回应了一句。
紧接着,判官就摘下了他嘴里的口球,随手扔到了一旁。
“我是在自己家车库里停车时忽然失去意识被抓的!快派人去现场查!快来救我!”这是博格恢复说话能力后所讲的第一句话。
看得出来,他是经过思考才冲着镜头吼出这些内容的。
但,有时候,思考过再做的事,也可能是很愚蠢的。
“你怎么知道我这一定是在直播?万一我对观众说是直播,但实际上是在放录像呢?”判官即刻问了博格一个问题,并且在对方脸色变得越发凝重的同时,又补充道,“还有啊……就算我这是直播,就算在你开口说这些之前已经有调查人员赶到了你家展开调查,你觉得他们就一定能通过现场追查到你的行踪吗?”
博格无言以对,恐惧和绝望在其心中快速滋长着。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真找到了这里,你就能保证……自己能被活着救出去吗?”说到这儿时,判官忽然从自己那宽衣大袖的红袍子掏出了一把折刀,顺手就在博格的大腿上拉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
“啊——”博格吃痛、惨叫出声,但四肢被铐住的他并不能做什么反抗的举动。
“好啦,这么点伤口,又没割到动脉,别跟个娘儿们似的。”判官绕到椅子后面,边走边道,“这只是在提醒你,我刚才提出的要求依然有效……下一次你再这样胡闹,我划的可就不是你的腿了。”
博格听到这儿,也不再喊了;因为对方说得没错,他腿上那道口子虽是火辣辣得疼,但还远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那伤口的深度也不算很严重。
“好了,博格先生,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判官见他好像明白了状况,便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都是谣言!”博格立刻斩钉截铁地喝道,“我什么都没做过!官方都已经证明我是清白的了!”
“抱歉,我这里不是联邦政府的会议厅。”判官这时已踱步转回了博格的身前,耸肩接道,“我这儿是酆都罗山……”他展开双臂,悠然接道,“在这里,你那所谓‘官方的声音’,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人的声音更有说服力……谁说了真话、谁说了谎,哪些是谣言、哪些是被掩盖的真相……我全都一清二楚。因为我是……”他将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判官。”
判官的这段话里,并无虚言。
每一个被他带到“酆都罗山”来的人,他都亲自去调查过;他每次都是在完全掌握了这些人究竟干过些什么的前提下,才把他们给抓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是联邦警察?是FCPS的探员?”博格竟然在试探对方。
这一举动不止是让判官笑出了声来,就连摄像师都跟着笑了。
“哈哈哈哈……”判官笑了几秒,接道,“博格先生,说实话,你还是挺有意思的;审判秀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参与……”他微顿半秒,语气骤冷,“你越是这样对自己的行为不思悔改、拼命想要逃脱罪责、到最后……就越是能给我们带来愉悦。”
第三章 试探
“审判秀”仍在进行着,直播频道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即便有一些人并不认识博格,他们也能通过在暗网上搜索他的名字迅速得知与他有关的那些新闻;而暗网上的新闻……是连联邦也无法去遮盖、或者说遮盖不干净的。
终于,当直播间内的观众人数超过两千时,判官提出了……投票。
投票的规则很简单,每一名观众都能在直播页面的右下角,即评论框的下面找到两个投票按钮,左边红色的按钮上显示着“是”,右边白色的按钮上显示着“否”。
每当判官开放投票权限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所有观众都会得到一次投票的机会;如果投票时间过了不投,那该票就视为作废,无法保留到下一次投票时使用。
眼下,判官提出的投票问题很简单——“你认为博格是否有罪?”
“开什么玩笑!”投票开始才十秒,博格就颤抖着叫骂出声,“这算哪门子的投票?都是谁在投票?”
在那台摆拍的摄像机正下方,就有一个小的显示屏,屏幕上实时显示着投票的数字,坐在博格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儿的数字;事实上,判官也是通过那个显示屏来知晓投票情况的。
此刻,看着瞬间就大涨的红色数字和完全不动的白色数字,博格自是怒得破口大骂。
“是谁在投票很重要吗?”判官悠哉地站在博格身旁,望着后者的脸道。
“当然很重要!”博格吼道,“他们……他们都是什么阶级?有什么资格……”
“资格?”判官打断了他,“呵呵……阶级?”他重复着博格的话,笑道,“博格先生,你和来到我这儿的大多数人一样,在面临一个简单的问题时总是要将其复杂化。
“当我审判一个女人时,她就质疑投票者中的那些男人们;当我审判一个黑人时,他就觉得投票者中不该有白人;当我审判一个教徒时,他认为自己不该接受无神论者的意见;而当我审判一个官员时,他就跟我谈论……阶级。
“很显然,对你们来说……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在阵营、党派、阶级、群体……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但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
言至此处,判官又拿起了小刀,像是杂耍般在对方面前甩弄了几下。
“……真正掌握发言权的人,是拿着刀的人、是拿着枪的人、是占据了更多社会资源、拥有更多武力、财力以及权力的人。”判官说着,停止了他那华丽的转刀,“至于‘立场’,不过就是人们互相依附着……让力量壮大起来的一种形式而已……因为‘人多’,也是一种力量,聚起一群和你有着相似观点的人,总比你一个人的力量更大;哪怕这帮人是一群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废物,一百个这种人的声音也比一个人要大。”
在他说话的同时,小屏幕上的票数仍在涨着,红色票数已迅速突破了两百,而白色票数仍是零。
“总之……”判官瞥了眼票数,接着说道,“你所谓的资格、阶级……在我这里毫无意义;到了‘酆都罗山’,人便不再分三六九等;任何人,只要现在在看这场审判,就有权投票……学者或文盲、富翁或乞丐、英雄或叛徒、联邦探员或通缉要犯……在我这儿都一视同仁。”他微顿半秒,举起一根手指道,“他们只需对一个简单的问题作出选择……有罪,还是无罪。”
“但他们……他们凭什么作出判断?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无非就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谣言!”博格知道在外面的地位帮不了自己,便改变了思路。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官方’已经对你的事情做出了宣告,我想,除了谣言之外,他们应该也能找到官方的说法。”判官道,“既然两种情况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你就觉得他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呢?难道是……呵呵……”面具下又发出了两声愉悦的嗤笑,“连你这个当事人都觉得,‘官方’的说辞太缺乏说服力了吗?”
“胡说!只是……只是因为这帮愚民往往都会更倾向于相信一些小道消息!”结果,无法从逻辑上反驳对方的博格,又将思路拐回了阶级论上。
“愚民?”判官听到这词儿,耸肩道,“博格先生,据我调查……你从小到大的考试成绩和你的智商测试结果皆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作为一个靠着裙带关系混进体制内的下级官僚,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把自己从‘愚民’的队伍中摘走、摆到‘精英’的群体中去的?”
“我……总之我不服!”博格恼羞成怒了,“这是栽赃!是污蔑!我是无辜的!”
“哦呀?”就在这一刻,忽然,判官顿住了身形,发出了一声十分轻微的惊叹。
他的这个反应,自然不是由于博格那些苍白的狡辩所致,而是因为……这一瞬,他看到屏幕上多出了四张“无罪票”。
虽然在审判秀问世的初期,也有些不把投票当回事儿的人随意地点过白色的票,但从第三期开始这样的情况已经绝迹了;如今的判官既是联邦通缉的要犯,也是公共的互联网中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已经没人会再质疑这审判的真假,所以每个投票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票意味着什么。
但……此刻却出现了那么四票,投向了“无罪”,且几乎是在同时投的,前后间隔不超过三秒。
这点,无疑引起了判官的注意。
…………
同一时刻,FCPS欧洲总部,某指挥室中。
“长官!我们的票数……”在卡门的命令下投票的那四名探员齐齐转头看向了她。
“啊,我知道。”卡门盯着主屏幕,淡定言道,“但这依然不能证明我们看到的画面是‘直播’的。”她分析道,“或许对方只是让屏幕下方的票数实时显示,而画面中播放的仍是录……”
卡门这句话还没说完,画面中的判官就开口道:“博格先生,你看,貌似有四名‘热心市民’觉得你没有罪呢。”
他说到‘热心市民’这儿时,还伸出手来,做了个打引号的手势,似是意有所指。
“长官,太好了!他都自己说出来了,这就证明我们看到的肯定是直播。”一名坐在卡门附近的女探员在看到这一幕后,立即兴奋地言道。
闻言,卡门却是没有搭话,相反,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
因为卡门……已从判官的这一举动中,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了进一步戏耍和激怒博格?
“且不说有无必要,就算他真想那样做,以他的口才,完全可以说点别的……
“再者,从博格的反应和视线移动来看,显示投票的装置应该就在固定摄像机的下方,博格和判官都能看见……既然都能看见,这岂不是一句废话?
“刚才判官发出的那声很轻的惊叹,明显是看到了白色票变化才产生的反应,而在短短一息之后,他就说了那句话……
“从他那轻浮的语境来看,用‘貌似有几名热心市民觉得你没罪’也可以,但他偏偏要把‘四个’这种具体的数字说出来,就仿佛……他故意要把这一信息在镜头前强调一番。”
卡门的思维很快,这些念头在其脑中快速掠过、便已理得清清楚楚。
“他好像……在试探我们。”数秒后,卡门望着屏幕喃喃念道。
“什么?不是我们在试探他吗?”
“怎么可能?”
“他发现我们了?”
“但就算他用技术手段追踪了,这也只是我们的私人手机啊,他怎么知道……”
那四名负责投票的探员听到卡门的推测时,当即就有些慌了神。
“他并没有完全确定是有人在试探他。”卡门却还是从容,“但他无疑已经起了疑心,所以……他立刻放出了一个信息,告诉我们这就是‘直播’……或者说,将我打算试探的事情坐实了,然后,来看我们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一名探员念道,“我们接下来就暂时停止这种试探,这样他的疑心很快就会消除了吧。”
“未必。”卡门冷冷回道,过了一秒,她又道,“而且……我们也根本没有必要在他面前隐藏自己。”她说着、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眼角的刘海,再道,“‘审判秀’做到今天,就算是一般的平民都知道……判官肯定已经被联邦盯上了,他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依我看,判官很清楚自己的每一次直播都在联邦探员的监视之下,没准还乐在其中。
“所以,‘让判官觉得我们没在看直播’这个想法,本身就是荒谬的。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你们早就应该采取更主动的措施,设法与其接触了……因为像他这种热衷于公开处刑的犯罪者,都有着相当程度的自恋倾向和表演欲,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跟执法部门玩猫鼠游戏,并以此获得某种优越感;我们就是要利用这点,让他自己露出破绽。”
卡门的话虽没有恶意,而且每一句基本都说到了点子上,但仍是让属下们感到了些许难堪。
有时候“优秀”过了头,就算你不想,也是会得罪人的,卡门就是个令人无奈的例子。
“网络部,你们先停一下。”又过了几秒,卡门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你们……能用私人手机和一般的公用网络去控制傀儡机吗?”
网络部的那几位探员闻言,对视了几秒,然后齐齐回头、齐声应道:“轻而易举。”
卡门点点头:“好,你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干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短时间内去入侵一般市民的电脑及手机,作为傀儡机使用……越多越好。”
…………
另一方面,“审判秀”现场。
“别太紧张了,博格先生。”判官稍稍离开了镜头几十秒,随即就推了一辆小推车过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接受审判,所以投票截止时间还要持续很久,也许一会儿会有惊天反转也不一定哦。”
“你……你要干什么?”博格刚看见对方那辆推车上的东西,眼神就变了。
那推车的上层,摆了几个金属托盘,托盘里用消毒水泡着各种型号的镊子啊、剪子啊、钳子啊、锤子啊……反正都是些牙科诊所里常见的用具。
“时间还多,我总不能光给观众看你这个油腻大叔坐在那儿喘气吧。”判官拿起一个小钳子,轻轻在空处夹了两下,并歪着头,用有些调皮的语气对博格道。
“不……不……”博格已经在摇头了,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
“有鉴于你现在的‘有罪票’比‘无罪票’要多,‘审判’从此刻就要开始了哟。”判官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对方的头。
博格见状,奋力横移着脖子,这种时候,让自己的脑袋哪怕远离对方一厘米对他来说也是好的:“不……等等……你没必要这样的……听我说……”
虽然判官这时看起来正享受着给博格“动刑”的快乐,但他的余光其实一直在看摄像机下的显示器,看着……“白色数字”的变化。
也就在此时……
白色的数字动了,“无罪票”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增加到了8,停顿了几秒后,又跳到12,接着就是16、20,到20就停下没有再跳了。
“哦?”面具之下,判官的脸上已经勾起了一个几乎可以裂到耳根的笑容,他在心中念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个挺有意思的家伙想跟我玩玩儿嘛。”
想归想,他手上的动作可没停。
别看判官的胳膊看起来并不粗,但他用单手就能牢牢钳制住博格的脸,强行将其嘴给挤开。
博格就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一把钳子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并用一股子蛮力随机地拔掉了他的一颗牙齿。
且不说从他嘴里喷出的血有多壮观,就说那种钻心的疼痛和惨叫……哪怕是坐在电脑前的不少观众都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第四章 通话
“唔呃——呃啊——”博格的惨叫持续了数分钟,渐渐变得断断续续,这说明他大脑释放的内啡肽已经在起作用了。
这几分钟里,判官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想看看白色票数有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各位观众,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确认了票数已不再改变后,判官才接道,“此时此刻,正在看直播的人当中,似乎有一位十分精明的侦探……而且他/她已通过了某种方式,主动跟我打了声招呼。”
那些普通的观众中也有很多聪明人存在,他们都是注意到了刚才白色票的异常增涨情况的;所以,此言一出,他们即刻就明白了判官所说的“打招呼”方式,就是通过白色票的变化来进行的。
当然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没关系……在网络上,乐于炫耀自己才智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人在直播的评论框里说了正解,而且还不止一个。
“既然对方这么有热情,那出于礼貌……我也该有所回应才是。”判官的话还在继续,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了一支I-PEN,“嗯……”他把东西拿在手上时,又停顿了一下,接道,“为了避免误会,我想再确认一次……屏幕前的那位侦探先生、或侦探女士……请问你是真的要跟我玩这场游戏吗?如果要的话,请再以你刚才所用的方法,让无罪票涨个20票。”
他话音落后,没过几秒,白色票就开始上涨,并在短时间内涨了整整50多票。
这其中,卡门令部下们投的票自然只有20票,且是按照那“四票一涨”的节奏来投的;而另外的三十几票,无疑是一般观众在听到判官的话后跟着起哄投的……反正这会儿有罪票都已经好几百了,无罪票再翻几倍也不会改变结果。
“嗯……明白了。”判官看到票数的变化后,就展开了手中那支I-PEN的电子膜,毫不避讳地在镜头前调出了一张表格,“那么……我们就用这个来沟通一下好了……”他说着,干脆把I-PEN转为正面朝着镜头的状态,“这张表格上的姓名、银行账户、和数字,就是博格先生与他的那些‘客人们’的交易记录。”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时,直播间里的评论弹幕就炸锅了。
“什么?真的假的?”
“连那种东西你都有吗?”
“证据啊!这就是铁证啊!”
“这么确凿的证据,这畜生居然也能脱罪!联邦高层都去死吧!”
不仅是他们,就连惨呼的博格听到了这句话时也立即有了反应,他强忍住疼痛,含着一口血,用浑浊不清的声音在判官身后说道:“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的?”
“哈!”判官大笑一声,转头对博格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以为自己洗钱的手法很高明?”他微顿半秒,接道,“到一些当地贸易法案相对混乱的郡去注册几家空壳公司、再搞几张活着或死掉的流浪汉的证件去建一些‘安全的银行户头’,然后拆分和转移资产……呵,诸如此类事情……只要知道了操作流程,任何成年的联邦公民都可以做到。
“不过,像你这种能力比较差的蠢人嘛……果然还是得请专门经办这种事的公司和中间商来帮你一把、从中抽走一点利润。
“那些公司每年要替无数像你这样的中下级联邦官僚、毒枭、鸡头、商人去清洗巨额的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但作为利益交换环节中很关键的一环,他们的保密工作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因此,要查你,实在是太容易了,从你的那些账目往源头回溯,我就能清楚地知道你这些年来都干过什么……通过虚报账目、拿以次充好东西来压榨养老机构中那些老人的退休金;利用儿童领养机构搞地下拍卖,让出高价者得到‘让他们满意的孩子’等等,你上次曝光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要不是你的某些客人‘玩过火’让那些女人受了伤,恐怕到现在那些事还在继续呢,不是吗?”
博格听到这儿,已是面如死灰。
事到如今,他再否认什么也是白搭了,这也让他不由得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言道:“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那刚才干嘛还要啰嗦那么多?直接把证据拿出来给你那些‘观众们’看不就行了!”
“哦,你倒质问起我来了?”判官念叨着,把I-PEN放到了推车上,又一次拿起了钳子,并闪电般扑向了对方,“你他妈一开始不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那你刚才干嘛否认啊!还跟我扯什么官方结论?自己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在说这段话的过程中,判官每一次断句,就有一颗牙从博格的嘴里被强行拔出。
而且……判官的拔牙动作非常夸张,每一“拔”都会将手臂伸展到极限,所以回回都能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啊!啊——啊——”这一轮连续强拔过后,博格的惨叫声那真是凄厉得难以形容,其中还伴随着一阵阵血入气管的呛咳声。
最惨的是,这样的疼痛并不能让他晕厥,他只能清醒地受着。
“呼……”而判官,在进行了这么一番令旁观者都头皮发麻的操作后,却是舒爽地呼了口气。
他淡定地离开博格,再次放下钳子,拿起了I-PEN,接道:“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沟通。”他再度把那张电子表格展示在了屏幕前,“名字和账户这类信息就不用了,咱们就用这张表格上的数字来玩一个游戏吧。”
判官用手轻轻点了点电子膜:“你最初是用‘四’来试探我的,那我们就将‘四’作为这个游戏的基础,听好了,我只说一遍……目前显示在屏幕上的所有数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每两个数一组,以‘四’为准,取前15个,提示是凯撒,关键词是……”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自己凝视那表格想了几秒,再道,“……insane,嗯,就这样。”
话音落后,他就用另一只手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了一部智能手机,又道:“五分钟内,我的这部手机若是响了,我就跟你聊聊;若是没响嘛……呵呵……那说明你也不过如此咯。”
…………
与此同时,指挥室中。
“密码组!”
“知道了,已经在破译了!但是……时间可能不够。”
“他说的这些没头没尾,五分钟再怎么说也……”
不需要长官下令,每一个坐在电脑前、或是手持电子设备的探员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仅凭判官的那几句话,他们一时半会儿连头绪都没有。
“安静!”突然,一声轻喝在广播中响起。
这是卡门自进入这间指挥室以来,头回那么大声说话。
她的这一喝,也确是让嘈杂的指挥室顷刻间就鸦雀无声。
“把那张表格的截图放到分屏上。”两秒后,卡门恢复了冷静的口气,下令道。
指挥台边的一名文职人员即刻照做了。
接着,卡门便盯着那张图片,陷入了沉默……
“左至右,上至下……两位……转四进制……取前15……15,手机号码……凯撒……恺撒移位密码……维吉尼亚密码表……转换后的四进制数为明文、即列数……关键词,insane……密钥。”
判官说的每一个字,都迅速在卡门的脑海中转化为了信息碎片,并紧密地嵌入了一条逻辑链中,急速推进着。
对旁人来说需要纸、笔、以及大量时间才能完成的推演和逆推演,对判官来说,只需要“凝视几秒”便可,而对卡门来说,也只需要……一分钟。
一分钟后,卡门便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直接输入了一个十五位的号码。
…………
嗞——嗞——
“哦?”手机响起时,判官的心跳在加速,他的手甚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才一分钟就……”
他一边轻声念叨,一边就按下了接通键。
“喂?”判官并没有使用免提功能,所以看直播的观众是无法听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在说什么的。
“你好。”卡门用平静的语气应了这两个字。
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判官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呵……真没想到,只用一分钟就破解了我的谜题的人,竟是一位美女……”
“你只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又没看到我,你怎么知道美丑?”卡门接道,其口气冷漠依旧。
不料,下一秒,判官当即口出惊人之语:“我当然知道了,莫莱诺长官。”他猥琐地笑了两声,“嘿嘿……你的照片可是伴随我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夜晚。”
他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即便不足以让对方感到愤怒,也至少会让人有些惊讶了。
然而,卡门……既不愤怒,也不惊讶。
她只是淡定如故地回应着:“看来你对我们的人事情况很了解嘛。”
她能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判官说完这句话、到她做出回应的这几秒内,她已经站在判官的角度上将对方推理自己身份的过程梳理了一遍。
即:假设与自己周旋的人来自FCPS(在所有的联邦机构中,FCPS被判官带去的压力是最大的,高可能性),假设识破自己的人就是打电话的人(谜题时间短、难度高,与判官对话这件事本身亦需要很强的能力,高可能性),再假设这个人在FCPS至少是中层以上级别(在五分钟的限制下,“人多”对于破解这个谜题几乎没什么帮助,因为多人破解时协调交流花去的时间就很多了,在这一分钟就破解的情况下,谜题绝对是一个人破解的,而破解的那个人无疑是超级精英;所以,高可能性),然后再通过声音推断这个人的大致年龄区间以及性别……推理到这一步后,范围就缩小了很多;FCPS中上层级别的军官中,年轻女性屈指可数,而且在这件事上,通过“武力”获得高位的女性军官也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符合超级精英这一条件的……就只有一个了。
当然了,“对方特意使用了变声装置变成甜美的女声”这个假设也存在,但很低,因为逻辑上来说几乎没有必要。
综上所述,只要判官对FCPS的中上层的人事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就很有可能会去猜电话对面的人是欧洲总部的副部长卡门·莫莱诺;猜对的概率至少在七成左右,即使猜错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有关“照片”的那后半句话,很显然是他胡扯着加上去用于扰乱和激怒对手的;在卡门看来,这种下三路的谈判技巧形同画蛇添足,毫无意义。
“哦呀?居然没生气啊。”判官笑道,“而且还试探我是吧?呵呵……好啊,我承认,我对你们FCPS的档案很熟,你和你那些同事们的档案我全都看过。”他顿了顿,“话说……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啊?莫莱诺长官?”
“果然,他并不确定自己究竟在跟谁打交道,其说话看似随意,实则极为狡猾和谨慎。”卡门闻言,心中念道。
判官这第二段话,直接说出了“FCPS”这个词,并再次对莫莱诺的身份进行了确认,卡门当然听得出这是进一步的试探。
“是,我是莫莱诺,你是谁?”当卡门回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指挥室里的人都为她捏了把汗。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在查案,但若是去死抠“规定”的话,卡门此刻“用私人电话、在工作场合、与一个罪犯通话”的行为,绝对是违反了多条纪律乃至的法律的,更不用说她是在明知这个罪犯“正在直播”的前提下把自己的官方身份都给承认了。
“呵……我是判官啊。”另一方面,判官给出的回复,也是不出所料。
“我告诉了你名字,你就给我个绰号?”卡门咄咄逼人地接道。
“笑话~”判官冷笑,“哼……难道‘莫莱诺’就是你真正的姓氏吗?”
这一秒,卡门的神色,第一次因为对方的话语而改变了。
“别在姓名这种事上跟我纠结了,长官。”判官没等卡门接话,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时候名字并不能代表你是谁,绰号反而可以说明一二……不是吗?”他顿了顿,“我们还是来说点儿实在的……”
说话间,他已转过身去,又一次走向了博格:“撇开‘逮捕我’这个比较遥远的目标,‘解救博格先生’应该是你们的当务之急吧。”说着,他就抓起了博格后脑勺上仅有的几根头发,将后者已经垂下的脑袋又拎了起来,对准了镜头,“不如……我们就以此为赌注,再来玩一个游戏。”
第五章 入局
“我看……还是算了吧。”
谁也没想到,面对判官的邀请,卡门的回应竟是拒绝。
“我不是幼儿园的老师,小孩子之间的那种胡闹,我可没有兴趣奉陪。”顿了一秒后,卡门又如是补充道。
“哈?”判官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卡门的语气很冷,言辞则很刻薄:“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你还跟我谈论所谓的‘赌注’和‘游戏’,不觉得可笑吗?
“你若是一个普通的绑匪也就算罢了,至少我这边还有‘赎金’这一筹码,可以陪你玩玩儿。
“但你不是绑匪,你是判官。
“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把博格给杀掉的,所以你现在等于是拿着一件对你来说本就没有价值的、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来要求我跟你赌斗。
“这种事情……就好比一个拿着枪的人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说‘我们来决斗吧’;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食言、犯规、撕票……总之,主动权始终握在你手上,就算你赢不了,也绝不会输。
“所以,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成年人会去提出的赌局,而是连最基本的契约精神都不懂的、自作聪明的幼稚园小鬼才会提出的无理要求。”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有理有据地回绝了对方抛出的“解救人质的机会”,并不带任何脏字儿地把判官嘲讽了一番。
她的部下们虽然也都觉得这话听着很解气,但从理性出发……这种做法显然是很糟糕的。
这笔账谁都能立刻算清楚——万一判官听完这话之后一个不爽把电话给挂了,那么……其一,人质会死;其二,他们FCPS对人质的死至少要承担部分的直接责任;其三,查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和犯人联系上、取得了一点点进展,也很可能会再次中断。
然,卡门却坚信……自己的回应,是正确的。
要对付判官这种违背常理的人,就得用违背常理的方法;如果你被道德、职责这些东西所束缚着,你永远赢不了他,因为他这种疯子是不受任何约束的,你被动地跟着他、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走,就必然会被他领先半步;而且……那样做,他反而会很快对你失去兴趣。
卡门对犯罪心理学的研究非常透彻,她很清楚……要跟这种人“玩”,你就必须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人。
这样,你才能与他平起平坐;这样,他才会上钩。
“莫莱诺长官……”沉默了数秒后,判官那经过处理的声音又一次从面具下传来,“你这样真的好吗?”他的语气倒是没变,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现在直播间的观众可是已经超过五千人了哟,身为FCPS的军官,无视人质的安危……”
“反正你也没开免提,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不是吗?”卡门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观众们听到的只是你单方面的台词,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编的?退一步讲……就算你开了免提,你又怎么向观众们证明这通电话不是你故意让同伙打进来、陪共演的一出戏呢?
“说到底……到这个直播间来看你杀人的人,并不相信你;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罢了,你所拿出的那些‘证据’,就算是伪造的,他们也会信,因为他们乐于见到那些声名狼藉、逍遥法外的人受到制裁,所以你拿出证据之前他们就都点了‘有罪’。
“但是,若遇上了和‘审判’本身无关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信任你这种杀人如麻、来历不明的家伙的。
“就好比此时此刻,你说我是FCPS的人我就是了吗?证据呢?就凭一个手机号,和一个声音?
“我的确不在乎博格的死,我就在这里跟你说了,那又怎么样呢?躲在面具后的你……能做什么?写匿名信给媒体?还是发邮件给FCPS的对外邮箱举报我?
“判官,想玩‘游戏’的话,首先自己得玩儿得起才行……不要总是企图用一些我压根儿也不在乎的事情来要挟我、以此获得优势。
“你这种行为……只会消磨我的耐心。”
判官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时间较长,这不禁让指挥室中的探员们愈发紧张起来。
这会儿就算判官立刻恼羞成怒、挂断电话,也不足为奇。
“噗……哈哈……哈哈哈哈……”然而,紧接着,判官就大笑出声,笑得无比愉悦、无比狂肆。
在探员们都松了一口气的这个时刻,卡门……反倒是有些紧张了。
对方上钩了固然是好事,但卡门知道,就在方才那一息之间,判官肯定已经想好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游戏”,这份笑容,绝非是虚张声势,而是源自一种自信和一份扭曲的快意。
“嘶——好!”笑了一阵儿后,判官深吸一口气,并大喝了一声“好”,随后再道,“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和失态,莫莱诺长官,毕竟我已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人了。”
“他竟然道歉了?”这一瞬,无论是观众们还是FCPS的探员全都惊了,根据过去几个月里他们看到的判官的人设,这种场面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我同意你提出的准则。”两秒后,判官又道,“你说得对,要‘玩儿’就该公平地玩儿,那样才有意思;难得能遇上你这样的对手……嘿嘿……”他忍不住阴笑了两声,用一种犯了什么瘾一般的口气道,“嘶……啊……不好好快活一下就太可惜了啊。”
“虽然我不能理解你那种病态的心情,但在我逮捕你的时候,我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卡门丝毫不受对方的情绪影响,依旧是冷酷的、不甘示弱地回应着。
“呵呵……好啊,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吧。”判官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骤变,“那么……我就在这里直接说了。”他用手指了指镜头,“各位观众,你们也听好了,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哦……”
此时,就连那位摄像师都把脑袋从机器后面斜着移出几分,看了判官一眼。
而判官,则是淡定地言道:“下一次审判秀,即半个月后的农历初一……我将会审判FCPS欧洲总部的部长——腓特烈·威廉·格拉夫。
“没错,就是你的顶头上司,莫莱诺长官。
“在他被我审判之前,也就是接下来的十五天里,你若能抓到我,那就是你赢了。
“但若是我成功带走了格拉夫长官、并对其进行了审判,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你要负全责。
“到时候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联邦政府也定不会轻饶了你。”
这次他提出的条件,或许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但其实也是不公平的。
而且……是对判官自己不公平。
判官就像是一个在行窃之前先给警方发通知的盗贼,在他已经明确说出了自己目标的前提下,像FCPS这样的组织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目标妥善地保护起来。
另外,从“失败后的代价”这个角度上考虑,显然也是判官冒的风险更大:他若输了,就意味着逮捕、接下来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折磨和死刑;而卡门则不同,卡门输了最多算是失职,以她的个人能力,联邦很可能还会给她机会,不会给她过重的处罚。再说了……她的背后还有厚黑的家庭背景在,上层究竟敢不敢处罚她都是个未知数。
“那么,就一言为定。”卡门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也没有理由放过。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出格,但她心里还是坚定地站在一名FCPS探员的立场上在办事的;之前那种种越界的言行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优势而做的伪装,一切都是为了“破案”、为了“逮捕判官”这两个终极目的在服务。
敌退,我进,步步紧逼,直到对方无路可逃。
这就是卡门·莫莱诺的行动方式,迄今为止她已逮捕过无数以“高智商罪犯”自居的犯人,而这些人也无一例外的在与卡门的博弈中败北了。
嘀——
那句“一言为定”话音刚落,卡门就主动挂断了电话,这无疑也是出人意料的举动。
有些女人就是有这种天赋,她们不用刻意去思考就能把“欲擒故纵”这招用得出神入化。
这种让人难以掌控的感觉,是非常吸引人的,尤其是像判官这种极度自恋的人,更是对此难以抗拒。
“HO~达到目的之后就挂了呀,可真是无情呢。”被人挂了电话的判官用戏谑的口吻念叨了一句,并收起了手机。
随后,他居然就转身走了,边走还边道:“今天的审判秀到此结束。”
他走得是那般突然……对于椅子上奄奄一息的博格,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仿佛那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垃圾。
“喂!”这一刻,身处镜头外的摄像师终于说话了,他的嗓音无疑也是通过变声器发出的,“那博格怎么办?”
“投票结果你不是看到了吗?‘有罪’……拉他去拍点‘人和动物友好相处的小电影’,拍到他死为止;还有他和他家人名下的财产,统统给他黑掉,捐给反抗军。”判官用很快的语速说完了这段话,并完全走入了黑暗中。
对于博格的处置方法,他显然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的,且已经做好了实施的准备。
原本判官是计划在这场秀中慢慢地折磨博格,让观众们看着后者从精神和肉体上慢慢被击垮的,但是……卡门的出现让他对这些事失去了的兴趣。
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正在玩一件普通玩具的时候,突然有人送了一个更新、更好玩的新型玩具到你手上一样。
…………
离开了摄像地点的判官,来到了一间休息室里坐下。
嗞——嗞——
他刚准备摘下面具、并把手机砸烂,不料……那部手机居然又响了起来。
判官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一个和上一通电话不同的号码。
“喂?”他想了两秒,接了起来。
“你……你好!”对方的语调听起来很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我……我是……赫尔,赫尔·施耐德。”
“我认识你吗?”判官平静地应对着,并思索着对方可能的身份。
“我……我刚才在‘酆都罗山’的网站上,看了你的秀……就、就是……审……审判……”赫尔结结巴巴的话语,让判官感到有些不耐烦。
但是,判官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呵……施耐德先生……”
“叫我赫尔就可以了!判官先生。”赫尔竟还在这时打断判官插了句嘴。
“好的,赫尔……”判官倒也不生气,“假设你真是一名观众、而不是某位FCPS的探员假冒的……那我在此得夸奖你一声,因为你破解了我大约在九分钟前给出的谜题。”
这句在判官看来是讽刺的话语,落到赫尔耳朵里却是字面上的褒奖意味。
“谢……谢谢!判官先生。”赫尔的语气听上去更激动了。
“那么……除了得到夸奖之外,你还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赫尔。”判官又道。
“我想跟随您!判官先生。”赫尔用极快的语速回道,“我也想成为‘审判秀’的一份子!您应该不是一个人单干的吧?至少还有一名摄像师在帮您,刚才他也在直播里说话不是吗?而且……抓捕目标、布置现场、调查情报这些都需要人手的吧?我可以帮您!我在计算机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我的体能也很好,就算是打杂……”
“呵呵呵……”判官用笑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好了好了,赫尔,easy……easy……”他顿了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考虑的。”
“慢着!”赫尔已察觉到了对方要挂电话,“您该不会是敷衍我吧?”
这一点,赫尔还真猜对了;倒也不是因为赫尔对人心的算计有多出色,只是……他的人生中被这样敷衍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光凭经验他也能百分百猜对。
“哦?”结果,赫尔在这最后时刻的强硬态度,还真就改变了判官的想法,“看起来……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是!”赫尔坚定地回道。
“不过我这边,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你懂吧?”判官又道。
“我知道的……您需要我证明自己的身份是吗?”赫尔道,“您觉得怎样的形式比较合适?”
“不必你来,那种事情我自己会调查的。”判官道,“总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告知你,你等着就行。”
说罢,他就结束了通话,并且,当即用自己的双手,生生将那部手机折成了两半。
第六章 杀戮狂欢(上)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等待”和“保守秘密”都是让人烦躁、且艰难的事情。
但有些时候,这两件事反而能让人快乐。
与判官通话后的赫尔,就体会到了这种快乐。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上班族,但他的内心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赫尔自己看来,他已经是“与都市传中的判官有一定交集的人”了,甚至有可能会成为“酆都罗山”的一份子;他觉得,自己和那些朝九晚五、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已有了天壤之别……且这种差别已不再是自己“主观”上的鄙视,而是“客观”事实了。
总之,那份“等待”答复时的忐忑,还有“保守自己已经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秘密”的刺激,糅杂成了一种奇特的优越感。
而优越感,又很容易在潜意识中转化为自信。
于是乎,自信的赫尔,在等候判官回复的第三天,终于按捺不住,冲进了老板的办公室,提出了一个他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想提但没提的要求——升职加薪。
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与赫尔心平气和的交谈了一番后,把他开除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要不说破,那就拖着,说破了,就只有鱼死网破这一个结果。
如果是过去的赫尔,很可能会把事情一直拖着,拖到自己三十五岁、四十岁、四十五岁……直到自己几乎已经不再有选择余地的时候才爆发,并换来一个和眼下一样的结局。
但现在的赫尔,采取了主动。
纵然这让他暂时失去了工作,但从长远的角度出发,这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赫尔的老板当然是一个用人唯亲的人、一个平庸无能的人……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家平庸的公司,一个中层以上尽是阿谀奉承之辈、终日勾心斗角,全靠拼命压榨底层员工来勉强维持运转的企业。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具备一定才华的人,会把他们的人生消磨在这种“看起来很体面的大企业”里。
赫尔,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真正有野心、有才能的人,是不适合、也不会甘心委身于“制度”中的……尤其是那些陈旧腐朽的制度,那是安于现状的平庸者们最喜欢的土壤。
庸碌的蛀虫们,在那些腐烂的土壤上居于高位,并将仅有的一点才智全部用在了权力争斗上。
他们打压着那些有才干的、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只提拔自己的亲信;他们夺走下属的功劳和利益,将其用作自己对上级拍马迎逢的资本;他们惧怕那些提出创新和改革的人,因为他们本就不在乎集团的利益,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畏惧着任何可能会颠覆现有制度的行为。
这类官僚主义根深蒂固的企业/机构,除了少数依靠“垄断”作为壁垒的还能生存下去之外,绝大部分都会在一群蛀虫的管理下日渐式微、稳步地走向死亡。
而那些在蛀虫们手下工作的人,多半都和赫尔一样,抱着“这份工作至少还算稳定、收入不多但好歹能过日子、只要坚持下去一定有升职的机会、大企业绝不会倒闭”之类的想法,默默忍受着、白白消耗着光阴……
他们就像是一群只要眼前的碗里还有口吃的、就自欺欺人地留在一艘渐渐下沉的大船上的狗;明明趁着还有力气时可以跳上岸找肉吃,却嚼着残羹剩饭……慢慢变老。
可悲吗?
可悲。
可怜吗?
不可怜。
因为这就是人性,并不值得同情,但也没必要去鄙视。
人的年纪越大,肩上要担负的东西就越多,让一个人舍弃现有的安逸去追逐虚无的憧憬,是要冒风险的、是要承担代价的。
说起来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往往很难。
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赫尔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但真的迈出了那一步的人,眼前就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赫尔是幸运的,不善交际的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牵挂,所以他可以拿自己的人生去赌,就算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别人。
这……也是他敢于主动去联系判官的主要原因。
一个有一定的能力和野心、又没有牵挂的人,是很可怕的,只要给这种人恰当的机会,他就有可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这一点,判官的心中自然也有数。
因此,他对赫尔的“审查”也是认真的——他认为赫尔这个人的确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虽然和卡门那种“一分钟内就能破解其谜题”的高手有差距,但至少在一般观众中,赫尔是唯一一个破解了判官的谜题并拨打了那部手机的人(该手机有呼叫等待功能,所以判官可以确定在跟卡门通话的过程中并没有其他人打进来过)。
其余的观众中究竟有没有比赫尔更快破解谜题的人……这点无从得知,但即使有,那个/些人也没有拨号的勇气或是意图。
既能在短时间内破解谜题,又敢于打这通电话,且有意加入判官麾下的人……就赫尔一个;而且,赫尔打进电话的时间点,刚好赶在判官准备将手机折断的前几秒,这说明他的运气也不错。
综上所述,判官对赫尔的初步印象是,智商可以、情商可能比较低(从仅有的谈话中察觉),行动力不差、对社会或生活不满、道德标准偏离大众、有一定运气、有犯罪的勇气和意愿但恐怕还没有付诸过行动。
推定出这些后,判官要对赫尔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也就两步——其一,调查;其二,测试。
这两步都很重要,第一步是为了深入了解赫尔、排除其是卧底的嫌疑,并对其做一些具体评估;第二步则是结合实际情况,看赫尔能否胜任“酆都罗山”的一员。
这三天来,“调查”的事情判官已经做得差不多,而赫尔被开除的这天,刚好也是“测试”来临的日子……
…………
午后,“提前下班”了的赫尔开着他的破车,驶上了一条郊区的公路。
那些他从办公室里带走的杂物被胡乱地塞在了一个纸箱子里,扔在了车的后座儿上。
他本以为,失去工作会让自己倍感压力,但当他真的被炒了鱿鱼、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感到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种挣脱了枷锁的感觉,让他精神抖擞,纵然这个夏日的午后天气又热又闷,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赫尔就这么驾着车,一路向东,朝着米格尔湖的方向去了。
他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看看湖景;如果湖边的豪华酒店刚好还有客房的话,就去那儿住上一晚,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做个按摩,泡个热水澡,并在浴缸里品尝一瓶82年的拉菲(2182年),再拿一盘比大麻还贵的块儿菌配鹅肝酱当下酒菜。
费用?他现在不考虑那种问题,反正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积蓄的,这仅仅一夜的奢侈他还是负担得起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样,赫尔已委屈了自己太久……他住着廉价的公寓、忍受着除了收房租什么问题都不解决的房东,开着各种小毛病不断却又舍不得去大修的烂车,吃着各种垃圾食品,用着各种大减价时采购的日用品,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成本低廉的——上网。
他回顾过去的十年,竟然连一次像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都没有,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二岁这段年华,对赫尔来说就像一叠乏味的文件,在朝九晚五和平淡辛劳的日常中不断堆叠起来,让人毫无翻看的欲望。
但今天,这种日子到头了。
赫尔听着音乐、踩着油门,行驶在空阔的道路上,仿佛在驶向自己崭新的人生一般。
就在他行到一段较为偏僻的林间路段时,忽然,路边出现了一名搭车人。
那是位有着金色长发的漂亮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短袖T恤和热裤、背后还背了个旅行包。
通常来说,这样的美人儿在路边搭车,不会等太久就会被人载走的;但眼下,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这个时间段经过这条郊区公路的车确实很稀少,于是就让赫尔遇上了她。
而赫尔,自然也是停车了。
要是路边站着一壮汉搭车,司机们肯定都得防着点……因为对方有可能是强盗或者变态杀人狂,但对女乘客,大家的戒心就都比较低了。
车停下时,赫尔将身旁的车窗放到了底,搭车的美女也迅速凑了上来。
她扒在窗沿上,用美丽的微笑、亲切的语气、和深不见底的乳沟与赫尔短暂地交流了一番。
然后她就上车了。
赫尔觉得今天真是个走运的日子,去找老板摊牌实在是太正确了,要不是遭到辞退,此刻自己还在办公室里做着沉闷繁琐的工作呢,怎么可能有机会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路上兜风?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瞥了身边的女孩儿一眼;每次他的余光扫过去,看到的不是明晃晃的大白腿,就是沾着汗珠的白皙胸脯,每次看完他都不禁要吞口唾沫。
而那搭车的姑娘毫无疑问地也注意到了赫尔的视线,不过她似乎并不介意,甚至有意无意地还把领口拉低了一些,这让赫尔不禁又多了几分胡思乱想的理由。
很快,两人就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女孩儿还从背包里拿出了两瓶饮料,递给了赫尔一瓶。
既然是对方表达“谢意”的东西,赫尔自不会拒绝;再说,这大热天的,赫尔车里的空调又坏了,他本来就有点口渴。
于是,他就喝了,而且一口就是小半瓶。
假如赫尔的情商能再高一些,或许他还会多少保留那么一点戒心,少喝几口陌生人拿出的东西,可惜……这也只是个假设而已了。
…………
当赫尔从昏迷中醒来时,头顶的已是夜色。
夏天的日间时间比较长,像这种抬头能看见星星月亮的状况,至少也是晚上八点以后了。
赫尔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天台上,且被人用胶带封住了嘴、用塑料锁扣绑住了手脚。
他的头很疼,记忆也有所缺失,他大致能记起自己让人搭了车、并喝了对方给的饮料,但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了。
此时,在赫尔身前的地上摆放着一台显示器;那显示器很破旧,能进废品回收站的那种“破旧”,但其后方却插着一根看起来很新的加长电线,并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赫尔面前,可见……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三分钟过去了,头痛的感觉并未减退多少,不过赫尔觉得身体的知觉基本恢复过来了,他随即就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拧腰坐了起来。
由于手臂不够长、身体也不够柔软,赫尔无法将自己被反绑起来的双手折腾到身前来;当然了……就算他能把双手移到身前,也不可能用嘴去打开手上的禁锢,最多就是用手把嘴上的胶带给撕了。
嘀——
正当赫尔准备隔着胶带吼叫来呼救时,他跟前的显示器竟是突兀地亮了起来。
“你好,施耐德先生。”显示器中,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这个人,戴的是一个夸张的套头野兽面具,还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其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但很明显并有经过仪器的处理,可以听出他是个年轻男性。
“Emmm……唔嗯嗯……”赫尔见状,当即就对着屏幕,隔着胶带用闷哼声问了句“你是谁”。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听见这句话的,而且好像还听懂了,两秒后,面具男就回道:“我是谁?呵呵……别着急,不用太久你就会知道了。现在,请先允许我恭喜你,施耐德先生,你已经被邀请加入了我们的‘秀’!”
那一瞬,赫尔还以为这个人是判官的手下,其口中的“秀”就是酆都罗山的“审判秀”。
然而……
“在今晚的‘杀戮狂欢’中,你和另外三名被选中的客人,将面临我们十二名‘至高者’的挑战。”面具男接道,“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能在我们的‘捕猎’中顺利逃脱,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金……请注意,当我说‘一大笔’的说,我指的是一笔你们这些工薪阶层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他顿了顿,“不过,你要留意,最终能拿到奖金的只有一个人,若是有两只以上的猎物一起逃出去了,你们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哦。”
听到这段话时,赫尔如坠冰窟。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期待落空了……对方并非判官的手下;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恐惧……
常年混迹暗网的赫尔,对于“杀戮狂欢”这个“秀”,也是有所耳闻的;事实上,相比酆都罗山,倒是这个“杀戮狂欢”的传闻赫尔听到得更多。
虽然从时间上来讲,“杀戮狂欢”这个节目是在“酆都罗山”之后才出现的,但这个节目在暗网上的人气却比起后者要高得多;与每月只进行两次的“审判秀”不同,“杀戮狂欢”每周就要进行两次,也就是说……一个月里要直播八九次之多。
而其节目的主要内容就是——“让普通人在死亡的威胁和巨额赏金的诱惑下求生”,换言之……“展示人性中的‘恶’和人的种种‘丑态’”。
虽说这个“秀”所造成的死亡人数要远远超过酆都罗山的“审判秀”,但联邦那边对这个秀的关注度却不是很高。
说白了……这世上每天都有人会神秘失踪,每月多几十个无关紧要的失踪平民,对联邦来说根本无所谓;你们只要别像判官一样每回都来搞一些和联邦有利害关系的人,联邦才懒得来管,出事了自己报警去嘛。
“呵呵……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经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了。”片刻后,面具男又笑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吧。”
啪——
他话音未落,赫尔的身后就传来一声鞭炮般的爆响,同时,赫尔的手腕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般,火辣辣得疼。
但下一秒,赫尔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已从捆绑中解脱出来了。
他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虽然腕部有些发红、还有股淡淡的焦味,但并没有受什么伤,缓一缓也就不疼了;很显然是有人在他手部的塑料锁扣上套了一个迷你的局部定向起爆装置,威力刚好可以崩断锁扣。
紧接着,赫尔就迅速撕掉了自己嘴上的胶带、并解开了脚上的塑料锁扣。
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随身物品果然已全部不翼而飞。
这时,显示器的画面也已中断,估计那些自称“至高者”的家伙们是不准备再给他更多信息了。
赫尔抬头看了看周围,在天台入口的门上面看到了一个由金属钉架临时按上去的摄像头,他想了想……果断地跳起来把摄像头拽下来、就地踩碎,然后就离开了这个天台……
第七章 杀戮狂欢(中)
其实“杀戮狂欢”这个节目的制作水平并不算多高,比起判官的“审判秀”来,前者无论在游戏规则还是直播过程中都存在很多破绽和线索;如果联邦真有心去查他们,不出一周就能破案。
但是,这个秀之所以会比“审判秀”更流行,自然是有其原因的……除了节目的播出频率更高这点之外,更重要的是“杀戮狂欢”还开设了盘口,让观众们能通过赌博的形式参与到节目中来。
在每一期“杀戮狂欢”中,观众都可以对本期的结果进行投注:你可以选择某一个或多个“猎物”,买他/他们最终生还,也可以买全灭结局;你可以按照“猎物”的死亡顺序下注,还可以对具体的死亡时间下注,比方说买“几点之前谁谁会死”;另外,观众们甚至可以与“至高者”们对赌,比如至高者们可以提出一个很离奇死亡方法,并承诺会在几点前对某某猎物执行,而观众可以赌他们会不会成功。
如果说“酆都罗山”是在通过狭隘的公正让人们得到发泄,那么“杀戮狂欢”就是直接在取悦人们内心潜藏的那份阴暗。
同样是看到别人受苦,看到与自己无关的恶人被制裁,和看到与自己无关、但相似的普通人被玩弄……那种心理状态自然是不同的。
前者,在满足你的良知,后者,在撩拨你的本能。
你的良知并不会频繁地向你索取、也不会索取太多,但你的本能不同……
就好比看恐怖片时,当你看到影片中的角色们被虐杀,你的本能必然会让你感到一丝庆幸、乃至些许快乐;因为……人类这种生物,在见证同类的死亡时,自己那份“活着”的感觉会变得更加真切。这种“见证”的过程越是清晰、真实、强烈,那种感觉也就越明显。
“杀戮狂欢”,就是在为人们的这种本能服务的,所以它无疑是个更符合大众口味的暗网杀人秀。
…………
从天台下来后,赫尔发现自己正置身一栋废弃的公寓楼中。
该建筑所在的地方甚是诡异,刚才在天台上张望时,赫尔便注意到这栋楼的周围都是树林,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城市的灯火;他推测……这儿可能某间偏远工厂在厂址附近建造的员工宿舍楼,但眼下无疑已经荒废了。
不出意外的,楼里已经没有电力,赫尔只能借助从走廊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视物。
临近走廊的很多房间门都是敞开或虚掩着的,但那些屋里的采光都不好,手里没有照明设备的赫尔也并不打算到那些乌漆嘛黑的、散发着奇怪霉臭味的屋子里去搜索。
即使靠猜他也能知道,在那些角角落落的阴影中,有若干个摄像头在监视着自己,但在这种环境下,他也不太可能将那些探头一一找出来拆掉,所以只能作罢。
赫尔现在想做的,只有尽快离开这栋大楼,穿过树林、找到一条公路,然后赶紧回到文明世界去,远离这场该死的秀。
就这样,他一路摸索着,找到了楼梯,然后一层层往下走去。
正当他走到四楼的时候,忽然……
突突突突——
一阵马达声,忽从他身后响起。
赫尔闻声一惊,猛然回头,那一瞬,伴随着“嗞”的一轮掣响,一个戴着野兽面具,手持电锯的人影出现在了离赫尔仅有五米远的、高处的台阶上。
“啊!”赫尔见状,吓得头皮都麻了,他惊叫一声,扭头就跑。
原本他是谨慎的、不快不慢地下楼的,但这会儿他几乎是抓着楼梯扶手连滚带爬地夺路狂奔。
那个戴面具的“至高者”看到这一幕,只是冷笑一声,便快步追了下来;与赫尔不同,他的面具下装了夜视装置,可以让他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就算手持电锯,他也能迅速行动。
面临着这种恍似是恐怖片桥段的追杀,赫尔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都慌了神,只知道遵从恐惧时的本能行动,几乎不假思索地朝着远离对方的方向逃去。
于是,他也不可避免地……中了陷阱。
“啊——”
行到二楼的那段台阶时,赫尔只觉脚底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明显的跳痛传来,让他不由得失声惨吟。
他迅速想到……自己应该踩到了类似三角钉的东西,而且还不止一个,但逐渐从身后逼近的电锯声让他无暇顾及这些,只能忍着疼、在明知看不清前路的状况下继续前进。
终于,在脚底中了七八个钉子后,本就已经双腿发软的赫尔因忍受不了剧痛,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楼向上的那最后一段台阶,他是滚完的,由于他本能地用双手护住了头部,其躯干和腿被三角钉扎了十几处伤口;这些伤口有浅有深、有轻有重,好在都不致命,就是疼得不行。
无论如何,伤痕累累的赫尔还是成功来到了一楼,回到平地的他,可以用趟行的方式来避免再踩钉子,而且这里离大楼的出口也不是很远了。
于是,他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脚底板那钻骨的跳痛,趟着步子快速跑出了建筑的大门,来到楼外的空地上。
当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中,他才后知后觉……身后的电锯声已经不见了。
纵是如此,赫尔还是先跑进了空地边上的小树林里,警觉地看了大楼的出口一眼,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钉子。
他花了三分钟,才拔光了留在自己身上的三角钉;拔出脚底的那些钉子时……感觉尤为痛苦,因为那些钉子扎得最深,有几枚已伤到了骨头。
赫尔在疼痛中忍耐着,不敢出声,但他心中的咒骂声可是喊得震天响。
而与这份愤怒相随的……就是悔恨了。
他确实很后悔,若自己早前能稍微多些防备,不让那个女人上车、或者少喝两口对方给的饮料,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因为对方是女的就放下了戒心,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就失了方寸,因为对方对自己示好就胡思乱想……和大部分并不受女性欢迎的人一样,赫尔很容易被女人欺骗,但他却总是不吸取教训;类似的亏他以前也吃过不少,只是这次的结果有点过于严重了。
一想到这些,赫尔的悔恨很快就变成了羞愧,继而又转化为了更强的愤怒。
可惜,和以前一样,他也只能愤怒,并不能做什么。
这个时刻,赫尔不禁又觉得……或许自己错了,这三天来自觉超人一等的种种想法,不过就是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罢了,他还是那个赫尔·施耐德,一个平凡的上班族……不,现在已经是一个平凡的无业游民了。
连一个并不高明的搭车骗局都无法识破;面对暴力时别说反抗、自保都难;明知自己被当作“猎物”玩弄,却也只能做些挣扎……一连串的挫败感和无力感,让赫尔从心理上被打回了原型。
就在他坐在地上自怨自艾的时候,突然!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赫尔。”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忽从赫尔的身后响起。
赫尔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自己,但当他闻声转头时,一个穿着红袍、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人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判……判……”赫尔已惊讶得连一个词都说不利索了,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判官居然会亲自在此现身。
判官也没打算听他结结巴巴的浪费时间,直接说道:“出了一点意外……”他微顿半秒,“今天我本已安排了一个局,想‘测试’你一下,可没想到……你这家伙突然被单位开除了,然后还自说自话地跑到郊外,并赶巧不巧地被一帮十分低级的家伙给抓了起来。”
“您……您是来救我的吗?”赫尔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当然不是。”但判官的回答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你还不是我的部下呢,再说了……我的部下中也没有那种遇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求助于他人的废物。”
赫尔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不过,我原本的计划泡汤了,这让我有点不爽。”下一秒,判官话锋一转,“而且,这个叫‘杀戮狂欢’的节目,我早就觉得有点烦人了,只不过因为他们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没去理他们。但今天……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竟然搅了我的局,那我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
话至此处,判官从他的袍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随手扔到了赫尔面前。
赫尔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盒子,盒里还装了一支针剂。
“这一针,可以帮你止痛、加速凝血、并防止大部分的感染和破伤风,你直接往自己脖子上扎就行了。”两秒后,判官接道,“顺便再给你一个提示——越是身陷被动的处境时,越是不要顺着别人的思路去行动……”他耸耸肩,轻笑一声,“呵……当然了,除非那个人是我。”
说罢,判官就转过身去,似是要走。
“等……等等!”赫尔愣了一下后,赶紧开口道,“您……您既然不打算救我,为什么又要帮我呢?”
“这个问题你就自己去想吧。”判官这句话还没说完,其身影已消失在了林荫之中。
赫尔也并没有想太久,就得出了一结论——不想被当作废物,那就不要总想着让别人救你,遇事先想着如何“自救”再说。
“我还有机会……”赫尔开始在心中暗示自己,“从‘杀戮狂欢’中幸存,赢下那大笔的奖金,以此证明自己……这样判官还是会考虑让我加入的,他一定是这个意思!所以他才会帮我!就算最后酆都罗山依然不接纳我,为了自己……我也要赢!”
下定决心后的赫尔当即就拿起地上那支针,侧过头、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扎,并将针筒里的液体尽数推进了自己的身体。
对于判官的“帮助”,他并没有任何的怀疑——说白了,怀疑也没有意义。
此刻的赫尔已经别无选择,他带着这一身伤,不仅是体力和行动能力会显著下降,不停的失血还会在沿途留下踪迹、且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想要在这绝境中翻盘,这针是必须扎的,就算判官现在告诉他“这针扎下去有50%的机会你可能会死”,赫尔也得试试,因为不扎的话就是百分之百会死。
又等待了几分钟,注射了药剂的赫尔感到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伤口虽未愈合,但那些出血点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了起来,其全身上下的疼痛敢也有相当程度的缓解,甚至是头疼都好些了。
此时,冷静了许多的他,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的决定——他要回那栋大楼里去拿点东西。
第八章 杀戮狂欢(下)
当赫尔重新走向那栋大楼时,不仅是正在暗网上观看直播的观众们,就连那些戴着野兽面具的“至高者”们也都震惊了。
“杀戮狂欢”举办至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猎物在逃脱某个区域后主动返回”的先例;方才那个拿着电锯追杀赫尔的家伙,几分钟前就已经想当然地通过建筑后面的暗道前往了其他地点。
这下,赫尔反倒是打了个时间差,来到了一个没有埋伏的地方。
赫尔跑回大楼一层后,用脚底贴地趟行,趟过残留在地上的三角钉,快速穿过了一段走廊。
由于大楼的格局问题,那些二楼以上的、朝东的房间在这个时间点上都是照不到月光的,但一楼有几间房间可以照到;赫尔所去的,就是那几间屋子。
像这种废弃大楼,多半都被流浪汉或瘾君子光顾过,并被他们作为住所使用,而这些人,通常都会选择住在一楼。
原因之一,是由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残疾,不残疾的那些身体状况也都很差,所以爬楼这种事情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
原因之二嘛……常年在外流浪的人都知道:对流浪汉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他们都是被社会所遗弃的人,是“即使突然消失了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的人……神志不清的酒鬼、心情不好的小混混、变态杀人狂、联邦警员、同行等等,能给他们带来危险的事物太多了。如果你运气不好,躺着都有可能被揍、被抢、被抓、乃至被虐待或被杀死……因此,选择住在一楼,至少能在遇到某种意外时更方便逃跑。
此刻,赫尔返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到一楼去找一些被流浪汉们遗留下来的物品。
毫无疑问,流浪汉也是有“遗产”的,在他们死于饥饿、疾病或是其他只有天知道的死因之前,他们或多或少会囤下一些“有用的东西”在住的地方。当然了……在他们看来有用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很可能就是垃圾而已了。
空瓶子、旧衣服、破烂的沙发、裂开的镜子、过期的洗发水、没用完的纸抽……
赫尔现在想要的就是类似的东西,他必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有可能从这场极度不公平的逃杀中生存下去;而比起外面的树林来,在这栋建筑里找到有用之物的概率显然更高。
五分钟后,赫尔便完成了搜索——借着月光,他找到了一把小折刀,一根长一米多的铁管,一个还算干净的、有盖子的塑料水瓶,一个肮脏破旧、但好歹没窟窿的腰包,和半卷没用完的胶带。
找到了这几样东西后,赫尔立刻就走,重新跑进了树林里;虽然他大体上也猜到了刚才那个追杀自己的人很可能想不到自己会回来搜索,但他并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已经离开了、也无法得知对方会不会再折返回来。
赫尔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在这场秀中,自己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肯定都是被暗处的摄像头监视着的,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要在任何地方逗留太久。
跑进树林后,赫尔又走了一段,来到一个此前没到过的地方,方才停下脚步,并用刚才找到的胶带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这种时刻,他可没功夫去考虑什么卫生和透气的问题,总之先把那些伤痕都堵上、防止伤口在行动中再次撕裂就行;考虑到判官给的针剂已经帮他止住了大部分伤口的血、并避免了感染的风险,短时间内这样应付一下问题应该也不大。
搞定了这迫在眉睫的伤势问题,赫尔又重新出发了。
今晚的月色尚佳,月光穿过林荫洒下,点亮一片朦胧的前路。
赫尔一边前进,一边也在留意周围有没有“至高者”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还真有,而且很多。
正如前文提到过的,论布局和制作的严谨程度,“杀戮狂欢”是远远不及“审判秀”的,如果说判官的团队是一群可以把局势掌控精确到秒的RTS类电竞选手,那自称“至高者”的那些家伙就是玩氪金手游的普通玩家。
在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普通人要对付普通人自是不难:一方有着摄像头的全面监视、对环境十分熟悉,还有人数优势、装备优势、心理优势……另一方则是身处黑暗陌生的未知环境,心理上是被追杀的、无助的恐慌状态。
这样的杀戮对决,肯定是前者单方面的“狂欢”了。
可今天,节目里出现了一个异类……在判官的帮助下,赫尔的内心已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他不但压制住了恐惧、也没有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当他以一种相对冷静的态度进行观察和思考时……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诸多破绽——脚印、重物的压痕、越野摩托的轮胎印、架过梯子腿的凹坑等等,当这些东西出现在视线中,找到摄像机的机位以及各种陷阱的具体位置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有一说一,那些“至高者”设置的陷阱确是挺值得夸奖的……大号儿的捕兽夹、满是钢钉的陷坑、带刺铁丝做的缠脚索……都是些相当恶毒的玩意儿,且都藏得很好,不难猜出他们之中有设置陷阱方面的专业人士存在;然而,每个隐蔽的陷阱附近,都有好几个隐蔽得不咋地的摄像头、以及大量布置这些摄像头时所留下的痕迹。虽然可以理解他们想从多个角度拍摄“目标受到陷阱伤害的镜头”的心情,但这种搞法,确是太业余了。
就这样,赫尔躲过了一个又一个陷阱,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滞。
这点……无疑是让“至高者”们有些措手不及的。
要知道,在赫尔高效逃跑的同时,另外几名被抓来的“猎物”可都是各种中陷阱、受伤、哀嚎、痛哭……然后又被戴着面具、手持武器的一名或多名“至高者”当玩具一样戏耍残杀,且其中已经有两人死掉了。
眼下,尽管赫尔是今夜最后一个“醒来”并出发的“猎物”,但他却成了最近接“猎杀区”边缘的一个人,这肯定是“至高者”们所不愿看到的。
要知道,“杀戮狂欢”开办至今还从没有过“真正的猎物”成功逃生的例子……一个也没有。
虽然每一期他们都会说“成功逃生的人能拿到一大笔奖金”,但这也就是说说而已,“至高者”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走“猎物”,更别说给“猎物”钱了。
每一次他们眼看着有人要逃跑了,就会临时变更其赔率,并对其展开疯狂追杀,以此在线上赚到更多的赌金。
当然了,老这么做是会被看穿的,所以他们曾经找人来“演”过几次戏,即让一名和他们串通好的雇佣兵来假扮“猎物”,按照他们事先给的提示和路线逃跑,他们则假装和平时一样在目标即将逃走前展开疯狂追杀,但最后还是让其惊险逃生。
事后他们还会在网站上公布自己给那名“生还者”转账的凭据,并宣扬对方拿到钱后过上了多好的生活……这样一来,观众们(至少一部分)便会相信,是真的有人逃出过“杀戮狂欢”、并拿到了奖金的。
可实际上……那些“假猎物”们只是拿了佣金在演戏罢了。
另外,“只有一人逃生才能拿到钱这条规则”,也是为了方便他们控制结果而服务的;因为在节目初期,曾有过多名“猎物”在相遇后联手逃跑的事情发生,这给“至高者”们杀死猎物带去了一定的阻滞,毕竟人多之后胆子就会大起来、会更难对付……但加上了这条规则后,“猎物”之间就得互相提防,时刻留意会不会被人背后捅刀子,尤其是到了即将逃离前的阶段,人性中的贪婪势必会让人的心思有所变化——只要在逃出之前给同伴来一闷棍,哪怕不杀死对方、只是将其打晕在原地等死,那自己也有很大几率可以拿到巨额奖金,比起被白白追杀虐待一晚上、再回到原本灰暗的生活中去……这种诱惑,确实太大了,事到临头,没有几个人不会去想。
但是,今夜的赫尔,是一个人在行动的,他不用考虑那些,他只要靠自己逃出去就是了。
作为“至高者”,这会儿有两种选择:其一,放弃追杀赫尔,并且干脆连另一个“猎物”也放了,这样他们就能说“因为逃走了两人,谁也拿不到奖金”;但这种情况……过去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若是发生过了,“杀戮狂欢”可能也早就办不下去了。
理由很简单……假如真有人在没有拿到奖金的情况下逃了出去,事后必然会报警,他们这个“猎杀区”的方位第二天就得暴露。
再说了,此时此刻,与赫尔相距甚远的另一个“猎物”,也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状态,就算不去管他,他也未必能坚持到逃离……万一“至高者”们现在开始划水,让赫尔跑了,结果另一人在他们划水的情况下愣是半天都没跑掉,那观众肯定能看出他们是因为不想给奖金故意懈怠追杀。
综上所述,他们也只剩下“第二种选择”——追杀到底了。
决定了之后,那十二名“至高者”便行动了起来,他们留下了三人在本部负责监控、指挥、支援,其余九人兵分两路,六人去追杀赫尔,三人去干掉那个已经差不多快死的家伙。同时,留在本部的人也赶紧更改了各种赌注的实时赔率,以吸引更多的观众投注。
就说前去追杀赫尔那六人……他们两人一组,骑着越野摩托,靠着夜视装置,各自通过没有陷阱的路线朝着赫尔急速追了过去。
“至高者”亲手杀人时,一般都是由一人拿着武器动手,另一人拿着摄像机从第一视角实拍,不过有时也会有单独搞定的情况,因为他们的很多虐杀道具上都自带摄像头。
“猎物”被杀时的反应是“杀戮狂欢”的最大看点,那种任何cult片或剥削片都无法呈现出来的真实的血腥和死亡,以及人在被杀时的反应、惨状……是难以描述的,是足以让观看者的精神状态都为之变化的。
“嘿,伙计们,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对。”
就在那六名“至高者”接近赫尔所在地的时候,他们身处本部的同伙儿忽然通过通讯频道跟他们说话了。
“什么情况?”
“那家伙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他刚才在T012探头的监视下,然后他发现了T012并将其破坏掉了,接着附近的几个探头也逐一失去了信号,现在那块区域的影像已经全黑,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儿。”
“该死!他不会已经跑了吧?”
“不,边界那儿的摄像头都运转正常,没看见他跑出来。”
“也就是说他没有继续往外跑?”
“不可能吧,都到了T0区域,基本已经可以望见远处的公路了,不可能在那儿迷路的。”
“难道……他是故意不往外跑……留在那里埋伏我们?”
“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吧?这家伙的证件显示他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又不是什么特种兵,他以为他能怎样?”
“你问我我问谁,总之接下来你们只能靠自己的夜视装置了,凡事小心一点。”
“放心吧,陷阱的位置在电子地图上都有标出来,就凭他这么个大叔……”
咔——
这一瞬,通讯对话突然中断了。
从那个说了半句话的人的通讯器中传来了一记奇怪的噪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翻滚声和摩托车引擎渐渐停转的声音。
“嘿!怎么了?犀牛?狮子?听到请回答!”
总部的那位先后喊了那名说话者的代号以及与其同乘一辆摩托的同伴的代号,但他反复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
“该死!快回话,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另外那两车人也很紧张,他们与“犀牛”“狮子”二人的摩托是呈三叉戟之势包向那片区域的,距离上来说不算太远,但要穿过树林开过去支援恐怕也得开个两三分钟。
平日里单方面虐杀“猎物”的这帮人,在这一刻……在自己的同伙有可能已经遇险、在自己也可能有危险时,和那些“猎物”的反应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感到了恐惧、显出了慌乱。
第九章 蜕变
“为什么?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不!不要!求求你们!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名“猎物”死在了“至高者”们的手中。
本就遍体鳞伤、无力抵抗的他,被一个戴着公牛面具的男人用一把大剪钳生生把脑袋给夹断了。
请注意,断的是脑袋,而不是脖子……想象一下,用剪刀剪核桃的景象,大致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核桃碎开之后出来的核桃仁,脑袋被剪开出来可不仅仅是脑仁……
总之,这名“猎物”的死亡,也宣告了:今晚的“杀戮狂欢”中,只剩下了赫尔这最后一个“猎物”,假如此刻赫尔成功逃离猎杀区,他就“赢”了。
只是,如今的赫尔……早已不再考虑“逃”这件事了。
“我是公牛,我们这儿已经搞定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打开通讯器时,那手持剪钳的面具男显得若无其事,虽然他刚刚才完成了一次残忍的谋杀,但他的反应无非也就是喘几口大气。
“该死的!你们可算来消息了,公牛,你赶紧回来!让蜥蜴和胡狼也一起回来!要快!”
“嘿,嘿,冷静点儿,伙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由于“公牛”他们刚才进行杀戮时暂时关掉了通讯器,所以不知道另一边发生了什么状况。
“狮子和犀牛他们被干掉了!六个人……统统都被干掉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被干掉了?”
“干掉了就是干掉了啊!”通讯对面那人显得很激动,声音也透出明显的慌乱,“听着……伙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家伙拆掉了摄像头、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下了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总之他现在已经开着一辆摩托,拿着从犀牛他们身上搜刮到的东西,朝我们大本营来了……夜视仪、电子地图、武器装备……他现在什么都有,我们三个未必挡得住他,你们得赶紧回来支援!”
“活见鬼了……竟有这种事?”公牛听到这儿,低骂了一句,即刻回头看了一下身旁的两名同伴。
那两人也是耸肩摊手,不知该作何评价。
但无论如何,直播还在继续、也必须继续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观众们听不到他们在通讯频道中的对话,也没有看到赫尔干掉六名“至高者”的过程,所以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因为“至高者”们都是戴面具的,所以就算狮子他们真的死了,下一期也可以找别人来代替,反正观众是看不出区别的,到时候就强行说他们没有死、只是被偷走了装备就行。
眼前最迫切的问题还是——赫尔。
看起来这个“猎物”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就是奔着“反杀”来的。
事已至此,“至高者”们自然也别无选择,关掉直播或者逃跑这种事他们是不能干的,干了的话,他们这个秀沦为笑柄还是其次……关键是,许多在这里下注的大人物和黑恶势力也不会放过他们;那帮家伙的办事效率,可比联邦警察高得多,真要是触犯了他们利益,搞“杀戮狂欢”的这帮家伙分分钟人间蒸发。
因此,今天要么是赫尔死,要么是“杀戮狂欢”完蛋,没有第三种可能。
好在……虽然现在赫尔掌控的信息以及武器装备方面基本已追平了“至高者”们,但后者还有人数和地利的优势在;之前遇袭的那六人,是因为进入了没有摄像头的丛林里,才中了埋伏、遭了偷袭……但剩下这六人,只要坚守在指挥所里,抱团行动,确是没什么理由会被这一个人攻破的。
如是想着,公牛等三人便出发了。
三人分别骑着两辆摩托,火速赶往了他们的大本营——一个位于猎杀区中央地带的地下基地。
这是一个他们偶然发现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留下的军用地堡;虽已废弃多年,可因为位置偏僻且出入口都很隐蔽,愣是在此尘封了几百年之久。
“至高者”们起先是把这地堡当作集会地点使用的,后来有人想到了“杀戮狂欢”的点子,他们就决定以此地作为大本营了。
于是,他们陆续把一些需要用到的设备和物资运了进去,给地堡里那台已经停转了几百年的柴油发动机加上了燃料,并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儿居然还真能用(德国造的机械是这样的);随后他们就在大本营里接上了各种线路,将方圆几英里内的丛林布置成了所谓的“猎杀区”,用摄像头的编号将区域划分,并布下了各种陷阱。
“杀戮狂欢”,就这样运作了起来;但他的运营者们却从未想到过……专挑普通人下手的他们,竟会遇到今天这等危机……
…………
时近午夜,丛林里的空气变得愈发潮湿、闷热。
判官交给赫尔的药剂,其药效差不多已经过了,虽然赫尔已经用搜刮来的喷雾和绷带重新处理了伤口,但疼痛感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回涌。
当然了,这种痛也不是不能忍,就只是痛而已。
此刻的赫尔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作为一个刚刚经历了人生首次杀戮的人,他的表现已是相当不凡。
最初死在他手下,就是代号为“犀牛”和“狮子”的那两个倒霉蛋儿……赫尔利用了一根从附近陷阱里拆下的长杆,躲在暗处,捅了那两人的摩托的车轮,从而引发了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
摩托这玩意儿可是没有安全带的,戴着野兽面具的“至高者”们肯定也没有头盔之类的东西保护,当车祸发生时,“犀牛”和“狮子”直接就像弹弓里的石子儿般双双被弹飞了出去……“犀牛”的头撞在了岩石上,当场毙命,而“狮子”则是摔断了好几根骨头、并在滚落时被自己身上的武器意外割开了颈动脉。
受伤的“狮子”向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第一个人……也就是赫尔求救,但赫尔只是冷漠看着他流血。
很快,“狮子”也因失血过多死在了那里。
这时赫尔才上前,检查了两人的尸体,摘下他们的面具、并拿走了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
赫尔发现,面具之下那二人,年纪比他想象中还要小,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那脸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学生样。
就在赫尔感叹着时下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可理喻时,另外四名追杀他的“至高者”也渐渐逼近了……摩托车的声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赫尔听到声音,赶紧再潜伏回暗处,并与对方展开了周旋;他利用刚刚得到的夜视装置,以及敌明我暗的优势,跟对方来了一场“第一滴血”式的丛林猎杀战。
已经“杀过人”的赫尔在心理上没有了任何的负担,对于这些通过杀害无辜来取乐、盈利的年轻人,他也不抱有丝毫的怜悯。
他就这么拿着一把从死人身上搜来的砍刀,逐个突袭了那四人,而且,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得容易。
在干掉第一个人之后,赫尔就意识到,这些年轻人对上他时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这群靠着陷阱、装备和人数、习惯了用“容易的方法”去杀人的人,在条件相对公平的搏杀上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准而已。
这就好比让屠夫去斗牛,或是让刽子手去和解开枷锁的罪犯对打一样——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和是否擅长战斗……有时候并无直接的关系。
比起已经适应了“被追杀状态”的赫尔,这帮“至高者”在遭遇袭击时反而显得荒腔走板,纵然他们已经谨慎到丢弃了手上的摄像机,双手都用来拿武器应战,也没能从赫尔的手下存活。
就这样,赫尔已一己之力便杀死了那六名来追杀他的“至高者”,初尝杀业的他精神无比亢奋,又恰逢体内那有着镇静效果的药物药效褪去,这时的他……便凭着一个“我能把他们全杀光”的念头,和一股子冲上脑门儿的血气,自信地冲向了敌方的大本营。
客观地说,他这样……是必死无疑的。
在没有摄像头的丛林里突袭别人是一回事,冲进到处是监控的敌方本阵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对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别说一路杀进地堡了……只要踏入那地堡的入口,赫尔就会立马被包围在一条狭窄的走廊中,然后被前后数把逼过来的电锯撕成碎片。
然,赫尔并未考虑到这些。
他就这么拿着武器冲进了地堡,凭着抢来的电子地图,一路摸到了位于地下二层的“监控间”,结果,却看到了……
“你总算来了。”
屋内,判官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单手托腮,翘着二郎腿,俨然是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
在他的身后,还站了四个人,四个穿着黑袍、且同样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人。
除了他们以外,房间里还有五名男女,准确地说……四男一女;这五位都没有戴面具,且都被反绑着手脚、堵住了嘴、跪在地上。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与赫尔之前杀死的六人年龄相仿。
赫尔走进这个房间时,一眼就认出了那四男一女中的那个女人,正是白天在路边“搭车”的那位美女,而在四名男子中,有一人的衣服则与他此前在天台那部显示器中看到的人是一样的。
“您……”片刻的惊疑过后,赫尔已冷静了许多,他看着判官,沉声应道,“已经把‘他们’都抓住了啊……”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此刻跪在地上的那些“至高者”们;就算没戴野兽面具,他们的身份也已是昭然若揭。
“不是我抓的,是我身后这几位抓的。”判官抬起一手,用手指朝自己身后的四名黑袍人示意了一下,“我本人确实也遇到了一个,可惜……今晚的我没有活捉那个小鬼的兴致。”
在判官这句话出口前,赫尔还在暗道:“总共有十二名“至高者”,除了我干掉的六个和这里的五个,还有一个哪儿了呢?”
但一听这句,他立刻就明白……还有一个怕是吃便当吃得尸体都没了。
“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表示……”两秒后,赫尔又试探着开口。
“我想出现在哪里,想表达什么,轮不到你来揣测。”判官打断了他,“不过你出现在这里,基本可以表示……你是个蠢货,蠢到认为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把这些家伙全部干掉。”他将双手架在身前,摆了个“金字塔手势”,用他那毒舌言道,“若不是我提前带人到这儿来迅速把他们搞定,此刻你已经被剁成肉块了。”
赫尔听了这话,完全没有因自己被称为蠢货而动怒,只是战战兢兢地回道:“谢……谢谢。”
“行了,别废话了。”判官接道,“先回去养养伤、休息几天,三天后到我这儿来开工。”
说罢,他就起身要走。
“诶?”赫尔闻言,呆立当场,愣了几秒后,他生生把已经滑到嘴边的一句“您刚才不是还说我是蠢货么?为什么又让我加入了?”给憋了回去,转而问道,“那个……时间和地址……”
“做成了谜题,分成了五份,装进了五个无法被胃酸分解的胶囊里,分别喂他们五个吃下去了。”判官不假思索地回道。
赫尔听完这句,又想了片刻:“明白了,把他们全都打吐了就……”
“打吐了?”判官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冷笑了一声,“呵……他们几个把你抓来的时候,想的好像并不只是打吐你而已吧?”
赫尔脸上原本坚定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丝畏惧和惊讶。
“看到桌上那部摄像机了吧。”判官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接道,“这儿的其他监控设备我都处理掉了,特地留了那一台给你用的,请你把‘搞定’他们的过程拍下来,过几天拿着录像带来见我。”
判官说到这儿时,顺手打了个响指,并勾了勾食指。那四名黑袍见状,立即会意,跟着他一同朝出口去了。
此刻,赫尔的脸上已满是冷汗,但他眼神中的杀意,却是渐渐明晰;他知道,眼前的五人,就是自己加入“酆都罗山”所需要迈过的最后一道关卡,是他赫尔·施耐德的“投名状”……但杀死六个正在追杀自己的人,和残杀五个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可以……说得再具体些吗?”在判官走远前,赫尔还是没忍住,吼着喊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请告诉我,怎么杀。
赫尔问这个问题的动机很明显,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让判官说出具体的杀人方法,那不管方法多残忍,他赫尔也只是个“执行者”而已……这样想,他的良心多少就能好受一些。
“呵……呵呵呵……”话音落时,判官便笑了。
那是戏谑的笑,嘲讽的笑,充满恶意的笑……
“原来你想当个好人是吗?”判官笑罢,猛然转身,如鬼魅般忽然就从走廊中折回,闪身到了房间当中;两秒之间,他就拧断了四名男人质的脖子,“那这样好了……这四个,就由我来代劳了。”
他说着,又单手抓起了最后一名“至高者”的头发;那一刻,那个女人被堵住的嘴发出了接连的“唔唔”的闷哼声,其惊恐的脸上汗泪齐流,任谁都能看出她在求饶。
“至于这个女人……她就像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出的数小时前那个愚蠢的你。”判官对赫尔道,“既然那个蠢货觉得……只要我把话说得具体点,他就可以少几分罪恶感,那我就说具体点咯……”他停顿了一秒,随即说了三个字,“干死她。”
赫尔的身体在发抖,因为判官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根本无法去揣测或理解判官的想法和行动,现在的赫尔,对于眼前这个都市传奇的畏惧已远大于最初的憧憬。
“我……我不明白。”赫尔吞吞吐吐地回道。
“有什么不明白的?”判官道,“按照字面意思操作啊。”说到这儿,他偏过头去,示意了一下隔壁的房间,“你要觉得靠自己不行,那边的房间还有很多工具可以帮到你;你要不会用的话,桌上的那台电脑里有存着往期‘杀戮狂欢’的直播录像……呵呵……他们可是曾经在直播中演示过怎么把女人、乃至男人给干死的哟。”
判官用轻松的、愉快的语气说完这些,便放开了那个女人,还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
“别着急,赫尔,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判官又一次朝门口行去,并在经过赫尔身旁时拍了拍后者的肩膀,“take_your_time……”
从判官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皆如同魔鬼的低语,浸入赫尔的耳朵、乃至灵魂;纵是在其离去之后,那余音仍旧在赫尔的脑海中萦绕不散……
第十章 老友
十九日,晴,宜启钻、立卷,忌搬家、入宅,冲马煞南。
这天一大早,FCPS欧洲总部的部长,即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先生,在仅仅三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柏林某贫民区的一间地下室中。
“就是这儿?”格拉夫长官一踏进这间地下室,脸上就露出了十分不满的神色,他问这个问题时的语气也显出了明显的厌恶。
“是的,长官。”随他一同进来的卡门还是保持着素有的冷静,即刻回答。
“这里的气味让我想起了火车站的公共厕所。”格拉夫一边扫视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边言道。
这时,卡门身旁的一名男探员报告道:“这是一间由联邦警察总部提供的‘回形针计划’专用安全屋,条件方面嘛……确实比我们手上的资源要差一些。”
“‘一些’?”格拉夫用讽刺的语气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并顺手搬了张折凳到自己面前,一转身就坐了上去。
“抱歉,长官……”那名男探员擦了擦额角的汗,“但考虑到您的安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莫莱诺。”格拉夫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卡门,问道,“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反联邦倾向的杀人狂罢了,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请相信我的判断,长官。”卡门不卑不亢地回道,“这次的对手可能比我们以前遇到过的任何罪犯都难缠。”
类似的对话、乃至争论,在过去的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多次了。
农历十五那天,“审判秀”刚结束半小时,卡门就写好了一份报告发给了上司;但格拉夫直到第二天才打开这封被标注为“紧急”的邮件,并对其内容不以为然。
格拉夫今年五十五岁,出身名门,年轻时是个有名的太子党;靠着家族的关系,他在几乎没有去过第一线的情况下,就在四十二岁时升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上。
像他这样的人,毫无疑问的……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威胁”;从找他拼命的平民、到反抗组织的刺客,从深入床笫的暗杀,到兴师动众的强攻……不管动机如何,想杀格拉夫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但他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
从未成年时期开始,格拉夫只要是出现在公共场合,其身边就必然有人簇拥和保护;而保护他的人……非但人数很多,其中还有诸多在联邦麾下以“武力”强大而著称的精英。
以往无数次的事例都已证明了,要杀他格拉夫是一件很难的事……
因此,当卡门提出让他离开工作岗位、离开居住的豪宅、由明处转到暗处去“避难”时,格拉夫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的;正如他说……他内心觉得“判官”不过就是个在暗网上哗众取宠的杀人狂而已,而他格拉夫可是“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欧洲总部的部长”,连反抗组织都无法动弹分毫的角色,你一个杀人狂居然放话说要活捉我?
但卡门毕竟也是“有背景”的人,再加上她确实很优秀,格拉夫也不能完全无视她的意见;在卡门再三的要求下,格拉夫只能敷衍着表示自己愿意回家里“休假半个月”、并加强宅邸内外的守备。
没想到,卡门当场否定了顶头上司的提议,且有理有据地要求格拉夫必须住进安全屋去,而且……还不能是他们FCPS自己的安全屋,因为她觉得判官对他们FCPS内部的情报很熟悉,去了也不安全。
于是,经过了几天的讨论和斡旋,格拉夫终究是拗不过卡门,被迫来到了这间由联邦警方提供的、给一般卧底警员使用的安全屋。
此前那名男探员提到的所谓“回形针计划”,是一个在联邦政府成立初期,由第一任联邦安全局(FCPS的前身,后与联邦防卫部合并成了FCPS)局长罗狐启动的计划,旨在为联邦各部门的卧底人员提供长期有效且安全的后勤支援。
该计划以一种特殊的加密模式,将无数个“安全屋”的坐标汇编成了一串信息链的一部分,根据密码的规律,官方以时间(通常以年月为单位)为界将这些地点循环轮换使用/翻新。一旦一间安全屋进入无人使用的“冷冻期”,其相关数据就会从数据库中以及信息链中删除,直到下一次被解密演算出来之前,就连官方自己都查不到这个坐标的记录;也就是说,除非是实际使用过这间安全屋的人告密,否则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能黑掉联邦所有的数据,也不可能查到这些地点的信息。
然而,过了大约半个世纪,到FCPS正式成立的那一年,新上任的会长认为“回形针计划”是“已经过时的方案”,遂将其全盘移交给了警方,自己则重新成立了一个新的安全屋网络。
时至今日,虽然FCPS在全球范围内拥有着许多条件优渥、物资充足、甚至可以用“过分舒适”来形容的安全屋,但在“保密”这一块,他们做得着实不咋地;这些安全屋被发现和攻破的事例每年都有发生,而一旦发生了……往往就意味着人员和经济上的直接损失。
卡门就是考虑到了他们组织内部的安全屋坐标被判官掌握的几率很大,故而才把他长官弄到了这个警方的基层卧底才会用的场所。
“嗯……”格拉夫不悦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接道,“所以……我要在这儿一直待到下个月初一?”
“准确地说,是待到初二的早上。”卡门回道,“因为只有到初二零点时分,您才算是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届时……虽不能排除判官仍抱有来抓您的意图,但这种可能性至少比他在这十五天内下手的概率要低多了。”
“总之……”格拉夫双手交叉在胸前,没好气地念道,“就因为一个杀人狂的恐吓,我得在这儿关上十几天的禁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视线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在卡门的身上游移了一番。
今天很热,不过为了保持低调,卡门穿得还是较为保守——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配一条牛仔裤,加上一顶鸭舌帽,远看活像个假小子。但纵是如此,近观之时……她那粉白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材,还是会让人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格拉夫自然是喜欢美女的,也不止一次地动过卡门的脑筋,但有碍于后者的身份,格拉夫也只能把这种想法停留在意淫的阶段;别说肢体上的骚扰,就连语言上他也不敢乱来……因为他听说过,多年前曾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教官动过卡门的脑筋,结果这货不但没占到什么便宜,还被卡门当场制伏并打成重伤……然后,这货被人横着抬进了医务室,不到半小时又横着抬出来,直接送进了FCPS的“内务部”,此后就人间蒸发了。
格拉夫的家族纵是有点势力,但让一个联邦体制内的人像这样完全不留痕迹地消失……他可做不到。
所以,像卡门这样的女人,除非她自己愿意,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格拉夫手里,否则也只能是个意淫的对象而已了。
但是,那句歌词写得好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是让格拉夫难以抗拒,看着这么道吃不到嘴里的美餐每天在你面前晃,格拉夫有多难受,也是可以想象的。
“莫莱诺。”格拉夫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卡门的脸上,“我让你接手‘酆都罗山’这个案子,是看重你的工作能力,结果你接手的当天,就在有数千名民众观看的直播中以FCPS欧洲总部副部长的身份发表‘让人质去死’之类的言论,而且还严重违反了包括最高安全保密守则在内多项条例,随后还对我这个部长提出了这么多无礼的要求,让我来配合你的行动……”他撇了撇嘴,“还有,你最好搞清楚,我现在待在这里,也是违反了常规行动流程及多项规定的,若是你在行动期限内最终没能抓到判官……”
“到时候我会负起相应的责任。”卡门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
“哼……”格拉夫冷哼一声,“责任吗……”他阴阳怪气地念叨了半句,“或许吧……但我们大家都知道,以你的身份……”
“我不需要特殊的待遇。”卡门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上司,“如果这次行动失败,我的过失该如何处罚,任由长官您来安排。”
“哦?”格拉夫挑眉言道,“任我安排?”他笑了两声,“呵呵……希望你这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明白长官您这番话‘确切’的意思。”卡门冷冷道,“放心,我说话算话。”
他们俩对话的时候,旁边那一男一女两名探员都很“识趣”地转过了身去,假装在看风景的样子;说白了……关于格拉夫那点心思,总部里的人谁又不知道呢,被他骚扰过的女探员本就不在少数,但大伙儿都是敢怒不敢言;反正拒绝他的人就被穿小鞋、而让他尝了甜头的就升得快,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了。
但无论如何,哪怕今天格拉夫把一些话说得再露骨一点,他们这些在他手底下当探员的,还不是得装作没听见么。
…………
十分钟后,离开了那间安全屋的卡门和那两名探员已走到了几个街区之外。
他们一同回到了一辆停在停车场角落里的SUV上;这……是一辆FCPS的标准外勤用车,在这个能把各种精密仪器和动力装置做到超级微型的年代,他们的这种配车几乎就跟移动要塞一样了,不但是设备和功能繁多,还能同时容纳七名探员在里面办公执勤。
“先把我送到罗森塔勒广场,然后你们就可以回总部去了。”坐上副驾驶位,并摘掉鸭舌帽后,卡门就立即对在此待命多时的司机下达了命令。
“遵命,长官。”司机应了一声,就发动了引擎。
坐在车后面的一名探员这时又问道:“长官,您需要哪套出勤装备,还有盯梢配置用第几……”
“都不需要。”卡门没等对方问完,就抢道,“我是去办私事。”
此言一出,车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转头看向了卡门。
就连司机也愣是把脸转了九十度……
“0955,注意看路。”下一秒,卡门及时提醒了一句。
司机这才重新看向前面,避免了把车开向围墙。
“长官……您这是要去……”一名女探员的八卦之心在此时熊熊燃起,要知道……在她、以及绝大多数同事们的眼里,卡门都给人一种“除了工作没有生活的机器人”的印象;但此刻,这个机器人居然在整个总部朝不谋夕的局势下、而且是在自己出勤的时间内……提出了要去办点“私事”?这是什么情况?
“去见一位老朋友。”卡门倒是回应得很淡定,并补充道,“别担心,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好了一份事假报告……有鉴于在接下来十二天内、FCPS欧洲总部的最高指挥官就是我本人,我的这次请假无疑是符合规定、也得到批准了的。”
虽然她解释挺清楚,但“合不合规定”这种事显然并不是别人关注的重点。
当然,再怎么好奇,这些部下们也不太好开口再往深了问了,毕竟……卡门跟他们也不熟,或者说,她跟谁都不熟。
同事、尤其是上下级之间,关系若是没到那儿,有些话是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
只是……这就更让人好奇了,跟谁都不熟的莫莱诺长官,还真有“朋友”存在?
…………
上午十点,罗森塔勒广场。
一名戴着墨镜、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和七分裤的青年步行着来到了地铁站附近的一排公用储物柜前。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里哼着小曲儿,走路也是很轻快的样子。
他快速地输入密码,打开了其中一个储物格,从中拿出了一个鼓鼓的纸袋,随即就关上柜门,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并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愣了两秒,用手指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勾了几分,瞪大了眼睛又看了对方两秒,才道:“卡门?”
卡门也看着他,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或者说……“有可能”是他名字的那两个单词:“詹姆斯·兰斯(James_Rance)。”
“哈哈,这么巧啊。”兰斯确认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旧识后,笑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
“我想跟你谈谈,你有时间吗?”卡门显然没有跟对方客套的意思,她还没等兰斯把话说完,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呃……”兰斯被这样突然一问,有些茫然;他想了几秒,也没有低头看手机确认时间,便耸肩道,“好吧……可以。”
“跟我来。”卡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转身就走,步子迈得还挺快。
“哦哦……”兰斯慌忙跟上,小跑了几步走到了对方身旁,不过与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半步左右的步差。
“那个……卡门啊……”走了一段后,兰斯忽又开口,“我问句可能不该问的,你要是不方便答就别答好了……”他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你从法学院毕业之后被FCPS征召了?”
“是的。”卡门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句根本不该跟一个平民透露的信息,“而你……据我所知,在被法学院开除后,留下了一堆案底,直到现在仍是职业不明的状态。”她也顿了顿,“对了,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姑且问一句,此刻你手里的纸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呃……”兰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随便问问。”卡门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接道,“其实,考虑到你是一个多年没有合法就职记录的人,我基本上也可以想到你是靠什么为生……虽然我觉得‘替人捎货(此处的‘货’一般指迷幻药或没有合法登记过的枪支)’这种连小混混都能干的活儿对你来说有些屈才了,但……”
“行了行了……”兰斯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卡门的话,“我坦白……是重口味的小电影,行了吧?呼……”他吁了口气,再道,“你这人还是老样子,自说自话地就在心里给人定了罪了,咱这老同学刚见面……你三两句话一说,我就差点儿赶上二十年有期徒刑啊。”
“小电影?”卡门侧目看了兰斯一眼,用怀疑的语气问道,“在这个年代还会有人用实物来转移影像资料?”
“你没听到‘重口味’这三个字吗?”兰斯提高了嗓门儿应道。
“明白了。”卡门闻言,迅速做出了一个推理,“你在网上花钱买了一些口味重到‘仅仅是通过互联网传输都有可能引起有关部门注意并追查来源’的小电影,所以你就亲自、特意……到这里来取。”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兰斯好像有点生气了,用不耐烦的口吻回道,“我懒得解释。”
“你不必那么激动,从前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渣,眼下这件事并不会对你的形象有丝毫的损伤。”卡门说话间,已行到了一家咖啡厅的门口,这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兰斯道,“就这儿吧。”
“无所谓。”兰斯说句时,几乎是叹着气说出来的,看来卡门的毒舌已让他的情绪变得相当郁闷。
不多时,一名店员便将两人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入座,这是个很不错的位置,透过身边的橱窗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当然……对卡门这样的人来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位置不太安全,容易被人从外面狙击或突袭。
在分别要了一杯咖啡、支开了店员后,卡门望着兰斯,率先言道:“那么……为了避免你对我的出现和这次邀请产生什么误会,在此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她微顿半秒,接道,“你是不是‘判官’?”
第十一章 异常
“哈?”兰斯听到卡门的问题后一脸疑惑,“什么判官?”
“酆都罗山的判官。”卡门接道。
兰斯想了想:“你是在跟我说龙郡古代神话的……”
卡门打断了他:“我是在跟你说一个在暗网上存在了数月之久的网络杀人秀。”
兰斯听到这儿,神色有所变化:“呃……你是指那个主持人戴着京剧脸谱面具虐杀别人的……”
“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卡门冷冷道。
“当然不是了!”兰斯摊开双手道,“你在想什么呢?虽然我的确知道那个节目,也看过一两次,但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
“怎么证明?”卡门不依不饶。
“证明?”兰斯皱起半边眉毛,“我的探员姐姐,你在法学院待得比我久吧?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话呀?且不说我根本就不是判官,就算我是……就算你拿到足够的证据把我抓起来、并送上法庭了,那审理的时候也应该是‘由你来证明我就是判官’,而不是“由我来证明我不是判官”啊……‘疑罪从无’啊我的姐。”
“我现在不是跟你谈法律,也不是来办公事。”卡门道,“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在问你。”
“私人的身份?”兰斯念道,并顿了一下,“什么身份?”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歪着头,望着卡门的双眼道,“我们很熟吗?”
聊到这句时,店员刚好将他们的咖啡送来了,两人的谈话也在此中断了一会儿。
待店员走后,他们又沉默地对望了几秒钟。
接着,卡门才开口道:“如果我们不算熟,我就不会独自到来跟你谈了。”她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砂糖包,边撕边道,“我会带上一群人,在那个储物柜前直接把你铐走,然后用一套你在任何联邦公共文件上都查不到的流程……把你祖宗十八代里有多少人藏过私房钱都给你问出来。”
“哈!呵呵……”兰斯干笑了几声,“原来在你看来我们算是熟人啊?你跟其他熟人是不是也都常年互不联系的啊?”
“我不联系你的理由,十分钟前我刚刚才说过……因为你是个人渣。”卡门淡定地回道,“但这一点,并不会改变我们过去很熟的事实;再者,每个人处理人际关系的习惯不同,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就算是家人我也是常年不联系的,你用自己的一套标准来衡量我的尺度,这毫无道理。”
“哦。”兰斯点点头,用讽刺的语气道,“我这套‘刚好和绝大多数人一致的标准’是‘毫无道理’的,而你那种做派反倒‘合情合理’对吧?”
“你瞧,又开始了。”卡门道,“这种对彼此的理念互相攻讦的辩论我们在学生时代也经常进行不是吗?是不是找回了几分熟人的感觉?”
“就好比此刻你绕开了对你不利的问题,然后用带有观点的问句来反问我?”兰斯道。
“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别忘了这样的较量每次都是我赢。”卡门说着,端起加完糖的咖啡,悠然地喝了一口。
“切……”兰斯侧目,啐道,“那是我让着你……”
和大多数输给女人的男人一样,他说出这句经典狡辩台词时的语气虚得一匹。
“行了,兰斯同学……”卡门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把话题带回了正轨,“以你的智力,必然已经推测出‘我能在准确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你’这件事代表了什么;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FCPS的监视网、以及我本人的权限……皆远在你的预估之上。
“所以,我建议我们像聪明人一样谈话,不要让这件事变得复杂和丑陋了……
“你要是明白我的意思,就请你立刻向我证明,你……不是判官。”
她的话还没说完时,兰斯的脸上已是神色数变。
待话音落后,兰斯舔了下嘴唇,挠了挠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接道:“那我又能怎么样嘛?要不然……你就用你的情报网来查我过去几个月的行踪吧,那个‘酆都罗山’的秀只有初一十五才有不是吗?你只要找出一些我在他们直播的同时现身于公共场合的监控录像,不就可以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我已经找过了。”不料,卡门即刻回道,“没有。”
“啊?”兰斯疑道,“不会吧,我可是几乎天天都出门的诶。”
“我知道,这点我也查过了。”卡门接道,“然而,在过去那几个月里,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你,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失踪——在所有我们可查到的监控画面里都找不到你的踪迹。”
“是不是帮你看录像的手下漏看了啊?”兰斯想当然地问道。
“我们用的是与全球联网的高智能面部识别系统……人工调取录像片段并进行识别,那是片儿警才会干的事,FCPS不可能用那种效率低下的方式工作。”卡门回道。
“不对头吧……这怎么想也不太正常吧?”兰斯道,“就算我每个月偶尔有几天不出门,也不可能刚好全赶上初一十五吧?”
“是的,这是一种异常。”卡门仍是用那种一切尽在她掌握的口气接道,“对此,我有三种假设……”
她又喝了口咖啡,再道:“其一,你就是判官,所以每逢初一十五,由于你忙着作案,自然是没有时间出现在公共场合。”
“其二,你并不是判官,但有人猜到了我会把你列为嫌疑人,所以他们用某种手段删除了你在过去那几个月的初一十五留下的所有影像资料,以此来嫁祸给你。”
“其三,你是判官,而且你很清楚,不管有没有监控记录,你的‘不在场证明’都是不成立的,因为直播中的‘判官’戴着面具、还使用了变声器,没人能证明每一次出现在镜头前的都是同一个人;你完全可以在某几期节目中让别人代替你去主持审判,而自己则在直播进行的同时故意到某个公共场合的探头下露露脸。
“你知道那种证明根本不管用,也知道我早晚会来调查你、乃至当面与你对质,所以你决定耍个花招来扰乱我……比如,当我让你证明自己的时候,故意跟我提到监控录像的事,但同时又在那部分证据中加入一些明显的、对你不利的异常。这样一来……考虑到‘判官’这名罪犯的能力,我势必得做出上述的第二种假设。”
“呼……”兰斯听到这儿,露出了一副已经对对方无语的表情,“照你这么说,我跳进多瑙河也洗不清了啊,要不你还是把我抓回去严刑逼供吧。”
“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卡门道,“那我能不能认为你已经承认……”
“我认不认很重要吗?”兰斯打断道,“你刚才那三个假设里,有两个已经把‘你一定会来查我’作为先决条件了吧?我倒是要问问,在你对我展开实际的调查之前,最初的怀疑依据又是什么呢?”
“难以置信我需要把这话在短时间内重复第三遍……”卡门说道,“因为你是个人渣啊。”她撩了一下自己眼侧的刘海,“而且是我认识的、智商最高的人渣……”她用小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说是直觉也好、偏见也罢……当我接受判官的案子时,我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你;在调取你的档案前,我的想法就是——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如果你现在已经功成名就过上好日子了,那你的嫌疑就还不大;但现实却是……你……詹姆斯·兰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人之一,成了一个住在廉价公寓里、靠着偷鸡摸狗度日的混混……这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异常。”
第十二章 祭者
下午一点,兰斯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在用钥匙打开房门的同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直接冲屋里说了一句:“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溜门儿撬锁了?”
“我是个记者,记得吗?”屋里那位仁兄站在窗台边、透过百叶窗看着外面的街道,头也不回地应道。
“记得啊,但我原以为你们这行只有腿脚利索而已,没想到……非法入侵也是一把好手呢。”兰斯一边关门一边念道。
“别贫了……”记者兄说着,转过头来,“我是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没出现,猜你可能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所以才潜入你家来看看。”
“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兰斯把手上的纸袋放到桌上,摘下墨镜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在这种房子里存放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我是怎么认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敌人’们是怎么想的。”记者兄接道,“站在那些企图对你不利的人的角度上看,在对你发动伏击或追杀后,无论成功与否……都该派些人到你的住处来搜查一下、顺便留个埋伏。”
“这么说来……你特意撬锁进来,就是想看看能否抓到个活口、问出些线索?”兰斯问道。
记者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随着兰斯的出现,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他耸耸肩,转移话题道:“既然现在你已回来了,那说说吧,这几个小时你去哪儿了?”
“被莫莱诺长官请去喝了杯咖啡。”兰斯不假思索地回道,并在说完这句之前快步走进了卫生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你……”记者兄本来想追问兰斯是不是被捕了,但话到嘴边时,他决定问一个更关键的问题,“……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被按窃听器什么的吗?”
“呃诶……啊呃……咕……”不料,下一秒,卫生间突然里传来了一阵连续的、十分恶心的呕吐声。
“喂喂……”记者兄朝卫生间的门那儿靠近了几步,“你没事吧?”
十几秒后,伴随着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兰斯打开门、走了出来:“没事,喝了点SLJ(一种他们那个时代的洁厕剂),然后连带着胃里的其他东西一块儿吐了。”
“我说……你之前到底是喝了咖啡还是工业酒精?”记者兄斜视着他,吐槽道。
“你懂什么。”兰斯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我这是在防纳米机器人。”
“通过……喝洁厕剂的形式?”记者兄问道。
“SLJ这个牌子的洁厕剂的成分不但对胃黏膜有着非常巨大的刺激……呃……”兰斯话说一半,不由得又干呕了一声,“……作用……而且对‘尚未组合成型’的纳米造物有显著的侵蚀效果;只要在吃下含有纳米机器人的食物的四小时内,喝几口这个……就能使那些物质从胃壁上脱离并迅速分解。”
“同时还能让你迅速患上胃溃疡吧?”记者兄又吐槽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兰斯接道,“还是说你刚才提的问题吧……”他微顿半秒,再道,“‘窃听器’的事儿我在回来的路上已反复思考和检查过了,她若真想在我完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在我身上安放监听设备,也就只有用纳米机器人这个法子了……”
“你为了以防万一,就去喝了洁厕剂?”记者兄好像非常热衷于吐槽这个,所以又说一遍。
“你口中的‘万一’……即常人看来概率很低、且有些匪夷所思的假设,到了卡门那里或许就是百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情况了……”兰斯回道,“考虑到今天是她主动来找的我、喝咖啡的地方也是她挑的……以她的权限和能力,直接让店里的人配合也好、让探员冒充店员或在咖啡送来的途中动手脚也罢……有数不清的方法可以很简单地让我喝下纳米机器人,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防一手呢?”
“‘洁厕剂很难喝’这个理由怎么样?”记者兄这是没完没了了。
“哈!”兰斯笑了,“要是有人让你在吃屎和死之间选择,你选哪个?”
“我选择在死之前把屎糊到那人的脸上。”记者兄回道。
“说得好。”兰斯接道,“而我呢……比起‘输’这件事来,我宁可吞粪自尽。”
“呵……”记者兄闻言,轻笑一声,“OK,you_make_your_point.”
虽然这位记者兄长了一张欧美人的脸,但很奇葩的是……他的英语说得很烂,汉语却说得很好;在这个全球早已普及汉英双语、但凡是个人就能较为流利地讲这两种语言的世界,这位受过高等教育、当过记者的兄弟……愣是说不利索英语。
他的汉语水平属于母语级别,而英语水平则像是在用一门陌生的方言——你把句子写在纸上他全都能看懂,但他一开口,就会有发音不准、语法错误、口音等问题。
比如眼下他说的这句,很简单的句子,被他一念,听着就怪怪的,连小学生都能讲得比他好;饶是如此……这货还是很喜欢在跟人聊天时动不动蹦句英语出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养成的习惯。
“说起来……你刚才管她叫卡门?”停顿了几秒后,记者兄又道,“而且你好像挺了解她的样子啊……”他又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判官老弟……你跟‘莫莱诺长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
“有啊。”没想到,兰斯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坐到一张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念道,“那一年……我也十七岁~她也十七岁~”
“行行……打住吧。”记者兄没等他说出第二句,就打断道,“我就随口那么一问,你不用跟我细说。”
“怎么啦?你自己问的,我要说你又不听了。”兰斯接道。
“因为你就是个骗子,从你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我都只敢信五成……”记者兄笑道,“而当你谈论自己的‘过去’和‘私事’时,这个比例还得降——降到两成以下。”
“呵呵呵……”兰斯忽地发出了一阵堪称病态的笑声,“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点——你这人不好骗。”
“所以我才被称作‘祭者’啊。”记者兄,或者说……“祭者”,即刻回道,“要是连我都被骗了,那还有谁能来传播‘真相’呢?”
“哼……‘真相’看得太多了,反而会让你越来越难以去相信别人哦。”兰斯,或者说……“判官”,也笑着接道。
他说得没错,在绝大多数时候,“谎言”是更容易接受的;想象一下,如果有这样一个世界……那里所流传的所有信息都没有被歪曲过、粉饰过,没有断章取义、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任何的导向性和娱乐性……媒体仅仅只是客观公正地把血淋淋的真实全部展现出来,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地方。
知道得太多会让人恐惧,理解得太多会让人绝望。
那些把控着舆论和权力的、极少数了解真相的人,需要公众们活在谎言里。
公众们自己……也需要自己活在谎言里。
当然了,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自然也不是“绝对”的,这只是一种平衡,“祭者”就是一个维持着这种平衡的人,而他本人……也正如判官所说,很可能是最恐惧、也最绝望的一个。
“我也想活得像你这么洒脱啊,可惜不行呢……”数秒后,祭者苦笑一声,接道,“毕竟……我还有良心。”说着,他就走向了桌边,并指了指兰斯进门时放在桌上的纸袋,“这里面就是赫尔拍的录像?”
“是的,我在回来之前已经拿到一家网吧里去看过了,没问题。”兰斯回道。
“哦?”祭者又开始了恶意满满的调侃,“你看这个的时候,是不是特意去了那种封闭式的、提供免费纸巾的单人小隔间啊?”
“你这不是废话么?难道我还能在网吧大堂里播放这种玩意儿不成?”兰斯接道。
“呵呵……莫莱诺长官让你这么躁动吗?连回到公寓再看你都等不及了?”祭者继续传播着恶意。
“是啊,一想到莫莱诺长官有可能在我抵达那个储物柜之前就已经把里面的东西调包了……我就兴奋得不行呢。”兰斯显然也是个说垃圾话的能手,他当即就用讽刺的语气回道,“下次有机会,我就直接把这种可能装了窃听器的硬盘带到你面前,用胶带固定在你的脸上,然后跟你聊上半小时的犯罪计划,聊完之后,再往硬盘上贴一张卡门的照片,接着我就解开裤子,掏出……”
“OKOK……我错了!错了行吧!”祭者对兰斯这下三路的反击有点难以招架,他赶紧认怂,并转移了话题,“不聊了,既然你没啥事,我也该撤了。”
说罢,他就拿起了那个纸袋,朝门口走去。
今天祭者本来就是跟判官约定好了来拿这录像的:按原计划,判官取完录像之后会先鉴定内容、并检查一下硬盘上有没有被植入什么追踪设备,之后就跟祭者碰头,由祭者把录像再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起来。
除了祭者与判官是“合作”关系之外,每一个加入“酆都罗山”、成为判官“部下”的人,都会有一份足以致命的“犯罪证据”留存在判官这里,对赫尔·施耐德而言……就是这段录像了。
“哦……对了。”准备伸手开门时,祭者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言道,“我去细查了一下你这次要审判的那位‘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发现了一件稍微有点令人在意的事。”
“说。”兰斯瘫在沙发上,不以为然地应了一个字。
“除了明面上来自联邦的保护之外,暗地里……格拉夫在多年前就给自己买过一份‘杀手保险’。”祭者接道,“这个保险的意思就是……”
“……意思是,如果他遭遇了什么不测,一份高额的‘复仇悬赏令’会立即被发放到全球各地的‘杀手中介’那儿,届时……我会变成全世界所有杀手眼中的一头肥羊。”兰斯还没等祭者把话说完,就自己接上了这段内容。
“呵,你果然是知道的啊。”祭者笑了声,再道,“那么……看你那有恃无恐的态度,想必是对此早有对策了咯?”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对策。”判官说到这儿,靠着沙发的椅背,侧仰起头,望着祭者言道,“在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个杀手能杀得了我,但他在几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了,所以……”他摊开双手,还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好吧,那我们……”祭者听了这话,也不怎么在意——他跟判官本来也不算是朋友,“……回头见。”
第十三章 加入
二十一,阴,宜解除、纳畜,忌开工、开业、赴任,冲猴煞北。
交出了录像后的赫尔在家里等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只跟上门送外卖的说过几句话,其他的时间都是一言不发的状态。
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之外,他就只是守在手机边上发呆。
每当他出神时,几天前发生在那个“地堡”中的情景,就会在他的眼前闪回——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从四具尸体的胃中取出胶囊,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最多就是有点儿恶心;但是要他下定决心杀死那个女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底……自卫和虐杀,是出发点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前者是为了保护自己在生理上不被伤害,后者则是为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去伤害别人。
而让赫尔觉得痛苦的就是,他本人并没有那种需要靠虐杀行为来满足的心理诉求——他既无法从这种行为中得到快乐、对那个女人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复仇意愿,他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一步……并迎来了一个不得不做的抉择。
人生中有很多这样的抉择,当时当刻的一个决定就能改变你的一生。
赫尔自然可以选择做“对”的事,他可以不杀那个女人,可以报警,可以把所有的事、包括与判官有关的那些一五一十都告诉警察。
那结果会怎样呢?他很可能会被拘留,然后被FCPS接手并严刑拷问,直到对方认为他没有价值时,再踢回警方那边。
届时,如果他的运气好,才可能会被释放,重新变成一个无业游民;而如果他的运气不好……比如说警方不相信他的说辞(尽管他说了真话),或者那些“至高者”的家属们想洗白自己的子女、搞死赫尔为孩子复仇之类的,他就很可能被定个“过度防卫”乃至“蓄意杀人”罪,被扔进监狱乃至宣判死刑。
当然,赫尔也可以做“错”的事,他可以按照判官说的,虐杀那个女人,把录像交给判官,从此走上一条由判官掌控着的不归路。
另外,赫尔还可以做“不对也不错”的事,他可以和那个女人谈一笔交易——两人串供,各自为对方作证,想一套合情合理的证词,把罪名全部推到判官和至高者们的身上,他们俩则扮演受害人的角色……全部商量妥当后再报警。
这样一来,他们俩不但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归社会,还能瓜分掉“杀戮狂欢”资金池里的黑钱;至于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没准那姑娘会因为赫尔的不杀之恩爱上他,没准他们的谎言会被揭穿双双入狱,没准他们会被暗网上的赌客们追杀致死……
人生就是这样,那些重大的抉择,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即便是道德上的对错也是充满了矛盾的;你做了对的事也好、错的事也罢,都可能会引发好的、或坏的结果。
有些人一直在做对的事,人生却颠沛流离;还有些人道德沦丧、卑鄙无耻,却是飞黄腾踏、荣华富贵。
有人认为只要结果正确,手段方面大可以牺牲和妥协;但也有人认为不择手段换来的好结果已经失去了意义……
“正确”和“自由”,是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也无法分出谁对谁错的。
这两样东西折磨着世上所有有着良心和道德的人,包括……赫尔·施耐德。
判官那晚的安排,重点并不是要杀死那些已经堕落不堪的“至高者”们,那些人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判官真正要杀死的……是赫尔的良知。
他成功了。
赫尔最终还是选择做了“错”的事。
做对的事很难,做错的……就很容易。
人,用尽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成为一个圣人,但只要一念之间就能变成一个魔鬼。
当赫尔开始在那个漂亮姑娘身上发泄时,生理上的快感迅速就让他停止了多余的思考;他在欲海中沉沦,渐渐变得冷酷、疯狂……他那假惺惺的自我说服也被一种陌生的、病态的兴奋所淹没。
或许会有人觉得那女人是罪有应得,因为她和她的同伙们本身就是为了利益和兴趣而去残害陌生人的施暴者。
也可能有人会觉得她虽有错,但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理应得到法律的审判,而不是这种以暴制暴的私刑。
但其实……那都不重要。
正如上文所说的,这又是个正确和自由的问题,而判官才不在乎这种问题……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就是狗屎,纠结于这种问题的人对他来说就是Pussy……
两天前的赫尔倒是在乎的,但经过这两天,他也……不在乎了。
杀死一个人的良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说赫尔的良知在那天晚上被捅了一刀,那么这两天他的良知就是在慢慢地流血等死。
做一件坏事并不会让你变成坏人,只有当你的内心适应了“做坏事”的感觉,你才是坏人。
判官在确认了录像后没有立即去联系赫尔,就是在等这个……假如这两天内,赫尔的痛苦和纠结没有缓解,并愈演愈烈,让他产生了忏悔、自首、乃至自杀的想法,那么他就是无用的;但假如他适应了……接受了这一切,他便算是通过了最后的一道试炼。
…………
嗞——嗞——
陈旧的电子门铃发出了刺耳的长鸣。
噪声将赫尔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顺势看了眼时间,发现已是下午两点。
走向门口时,赫尔才想起自己好像并没有叫外卖,这让他的脚步稍微滞了一下,但一秒后,他就继续朝门口走去,因为他猜测那可能是推销员。
“谁啊?”问这话时,赫尔已经打开了门。
他现在胆子可大了,有人叫门都是先开门再说话。
“你好,我叫詹姆斯·兰斯。”兰斯站在门外,穿得还是一身很休闲的夏装,说话的语气也是一贯的轻浮。
赫尔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接道:“卖药啊?”
赫尔住的街区很乱,因为房租便宜,附近常有皮条客、收债人、以及卖大麻的小混混往来走动。
“白痴吗你?”兰斯说这话时,推门就进,一个侧身就挤开了赫尔,进了屋里。
“嘿!你这混蛋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赫尔见状,自是立即露出了一副要动手的凶相喝骂道。
“你口中的那种‘药’,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不用推销的商品之一,你见过卖那种东西的人会上门求人家买的吗?”兰斯则是无视对方的叫嚷,自顾自地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
“小子,我数到三……”赫尔瞪着他,接道,“你要是肯自己出去,我就放你一条……”
“你的录像我收到了。”不料,下一秒,兰斯就说出了惊人之语,“内容是符合要求的,就是拍得不咋地。”
这句话,让赫尔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别愣着,关门。”兰斯连看都不看赫尔一眼,像回自己家一样在对方的屋里到处转悠,还时不时开几个抽屉和柜门进行检查。
“你……”赫尔带上门时,语气已经变了,神态也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你是……”
“判官啊。”兰斯回道,“还没猜出来吗?”
赫尔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地板起了脸,厉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HO~”兰斯笑了,“不错嘛,作为一个没什么犯罪经验的人,能有这种程度的警觉,值得夸奖啊。”
赫尔表情不变:“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在……”
“好了好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别着急。”兰斯打断了他,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从你的卧室窗口往外看,左手边,隔开一条街的那栋大楼,第三层中间那间屋子,你应该有印象吧?”
赫尔没有回应,不过,兰斯所说的那间屋子,他自然是有印象的,因为那里住的就是他的房东……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像苍蝇臭虫一样,整天骚扰膈应着周围所有的人,虽然谁都知道他们是极端自私无耻的小人、唯恐避之不及,但由于他们的行为在法律上往往都无法处置或只有轻微的处罚,所以他们仍能自由自在地四处传播恶臭的毒汁。
赫尔的房东,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色老头儿,收房租时跑得贼快,但房子出问题了就各种推诿从来不帮解决;他无视、甚至掩盖各种安全隐患骗人入住;他在账单上作假、在女房客屋里藏针孔探头、趁房客不在进屋偷东西或做些猥琐的勾当;他欺软怕硬,在那些地痞流氓面前畏首畏尾,然后将气出在那些老实的房客和刚进城的乡里人身上;他极端好色,从勤工俭学的穷学生到带着小孩艰难度日的寡妇都被他骚扰过,动手动脚那是家常便饭。
没有人把他当人看,但有时候,为了生活,人们不得不跟这种臭虫打交道。
“你不回答也行,毕竟你现在还在怀疑我是FCPS的探员对吧?呵呵……”兰斯等了几秒,再道,“总之,我想请你现在立即走到那扇可以看到你房东家的窗户那儿,朝他屋里看一眼。”
闻言,赫尔还是没有应声,但他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朝着卧室去了。
赫尔的公寓不大,除开卫生间,里外就两个房间,他很快就走到了卧室的窗前,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朝着他房东的那间屋望去。
此时,他的房东正好在家;这抠门儿的老鬼对自己也很吝啬,这么热的天也不开空调,愣是把窗户全开着,坐在窗边吹电扇。
就在赫尔的目光锁定了房东的两秒后,突然……
嘭!
伴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那屋里发出了一声巨响。
纵是隔着一条街的宽度,爆炸的震波仍是将赫尔家的玻璃都震出了裂痕。
待火光和浓烟升起时,赫尔已被惊得连退数步,踉跄地靠倒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
“无良房东常年掩盖安全隐患,最终因老化的煤气管道破裂暴死家中,所幸爆炸发生时周围租客都不在家、爆炸也没有对大楼的整体结构产生影响导致坍塌……”这一刻,身处隔壁的兰斯用一口“播音腔”念了这几句,再恢复正常的语气道,“……这样的一段话出现在各大地方媒体的版面上,想必会让人很多人觉得……非常得顺眼。”
赫尔听到这儿,转头看向兰斯,沉吟道:“你事先已经预料到了我会提防你是卧底探员,所以……为了能快速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就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在一个我认识的平民的家里……放了个炸弹?”
“啊,正是如此。”兰斯一边收起引爆用的手机,一边用轻松的口气回道。
“那……我要是从一开始就相信了你,没有提防你是卧底呢?”赫尔思索数秒,又问道。
“没什么区别。”兰斯耸耸肩,“对我来说这就跟用鞭炮去炸屎一样,安都安好了,不引爆可惜了啊。”
“我还以为,你……”赫尔话说一半,把那半个“你”字吞了回去,改口道,“呃……您只杀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你所谓的‘罪大恶极’是怎么定义的?看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法律上来说应该判什么刑吗?”兰斯冷笑道,“呵……若按照那个标准,你的房东应该安然无恙地继续着做他每天都在做的那些勾当,而你和我,都应该去死……不是吗?”
赫尔无言以对。
“既然你已是‘酆都罗山’的一员了,就放下你以前的那套标准。”兰斯接着道,“记住……‘酆都罗山’代表的,不是联邦的制度,而是那套制度之外的正义。
“我们管的,是法律不管、或者管不了的人;他们或是被制度保护着、或是因为没有威胁到制度本身所以就被无视和放任……
“所以,我才不在乎住在对面的那个老杂种在法律上的量刑是多少;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令人作呕的混蛋,没有他这个世界会更好,许多善良的人也会因为他的死而感到快慰或至少松了口气。
“我不需要去搜集一堆很可能根本无从获取的证据,然后跑到一个充斥着虚伪和腐败的地方跟一群西装革履、趾高气昂的伪君子扯淡,顺便还要去讨好十几个自以为自己很重要实际上屁都不是的傻逼。
“我,判官……就是一种制度,是在你所知的那套标准之外的、之上的……另一套制度,你最好快点儿习惯这点。”
第十四章 卧底
初一,立秋,阴,凉风至。
有血光,宜祈福、祭祀,忌搬家、出行。
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
…………
这天早上,一道身着红色兜帽长袍、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身影,出现在了FCPS欧洲总部大门外的街上。
这栋“总部大楼”本身的占地不算太大,但其方圆一公里内的街道都是名为仓库、实为“战略缓冲带”的区域,该区域内既没有民宅,也没有商铺和公共设施……不可能存在路人“碰巧”走过来的情况。
因此,这个身着扎眼的红衣、还蒙着脸的可疑家伙,毫无疑问就是奔着FCPS来的。
&_pany……”当红衣男距离大门只剩五十米不到时,保安拿起了对讲机,用肃然的语气,给楼里的同事们讲了句我们在电影里经常能听到的台词。
不到半分钟,二十余名荷枪实弹的探员就迅速地朝大门这儿集结了过来。
“先生,请你停在那儿,别再往前走了。”待那人行到大门口,保安率先迎了出去,一边说话,一边已将手摁在的腰间的枪上。
在FCPS大楼门口站岗的,自不是一般保安,他们皆是经过严格审查的前联邦军基层士官;这些哥儿们的身上可从来不配什么辣椒水电击枪之类的玩意儿,他们一律都是荷枪实弹,且遇到突发状况有权先斩后奏。
像眼前这种怎么看都极端异常的情况,在这名保安看来十有八九是某种蓄意的自杀式袭击,所以他已经做好了随时拔枪击毙对方的准备。
“好啊。”没想到,在听到了保安的指示后,那位不速之客还真就停下了脚步,并应了一声;而且其说话的声音还是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听起来很闷很嘶哑。
愣了一秒后,保安说道:“先生,这个地区是不对民众开放的,现在……表明你的身份,以及你来此的目的。”
“我叫詹姆斯·兰斯,或者……你们也可以叫我,判官。”兰斯悠然回道,“我来这儿的目的嘛……就当我是来找人的吧。”
他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在大门内待命的那几十名探员便一涌而出,将他团团围住,并纷纷举枪瞄准了他。
“呵呵……”兰斯见状,笑了笑,缓缓抬起了手。
“不许动!”好几名探员在他只动了一根手指的瞬间就异口同声地大喝起来。
“冷静点儿,伙计们。”兰斯的动作并未因自己被几十把枪指着就停止,他还是按照原本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我只是想摘下面具。”
说着,他又把罩在头顶的兜帽褪到了颈后,如此一来,他的长相就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而他那装在面具内侧的变声器也不起作用了,也就是说从他说下一句话开始,他本人的声音也曝光了。
“来,别客气嘛。”摘下面具后的兰斯展开双臂,摆出一副任由处置的姿态,“带我去见卡门吧。”
…………
十分钟后,FCPS欧洲总部,地下四层,某审讯室中。
卡门进屋时,兰斯已在此坐了一会儿了。
两人见了面,也不着急说话。
卡门端着一杯咖啡,轻移莲步、静静地来到兰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优雅地翘起了一条腿。
而已经被一整套一体式电子铐架钳制住手脚的兰斯……则是以自身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姿势瘫在了椅背上。
两人之间并没有桌子,卡门的手上也没有拿任何用于记录的东西,不过这房间的四个角落已经装了四个带录音功能的探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片刻的沉默后,卡门率先开口了。
“没什么呀。”兰斯痞里痞气地回道,“我喜欢黑丝袜,所以就多看两眼咯。”
卡门提出的问题,显然跟兰斯此刻视奸她双腿的行为没什么关系,问的是别的事,但后者还是回了这么一句。
“装糊涂,耍流氓。”卡门慢慢地念了这六个字,然后喝了口咖啡,再道,“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哦。”
“我哪里耍流氓了?”兰斯反驳道,“我说我喜欢黑丝袜,又没说喜欢你的腿,我自己爱穿不行吗?”
“噗……”卡门可没把咖啡喷出来,不过此刻正在监控室里通过探头看着这段审讯的众多探员都喷了。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用这东西代替秋裤可舒服了?”卡门淡定地接道。
“哎,还是你了解我呀。”兰斯拉长了嗓门,用调侃的口气念道。
他说得好像是很随便,但卡门却发现,兰斯说这句话时,眼神中的确是流露出了一丝真诚。
“嗯……虽然我的时间是可以换工资的,但我也没兴趣跟你坐在这儿扯上几个小时。”卡门沉吟道,“你若不说,那我说好了……”
言至此处,她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那儿,把墙上探头的插头给拔了。
…………
“这是干什么?”
“要不要派人进去?”
“别添乱好不好?这很明显这是要动用私刑了,所以关了录像不留证据。”
“但……万一嫌犯反抗……”
“想什么呢?那小子戴的可是最高强度的铐架,连生化人都挣不开,再说了……那可是莫莱诺长官,他反抗不是找死么?”
“这倒是……那咱就……等着呗?”
卡门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虽是让部下们有些意外,但并没有人质疑她的做法。
这不仅是因为她的权限最高,更是因为她的能力使人信服。
…………
再看审讯室中。
“知道我那天为什么突然在你面前现身、问了你那些问题,然后又不了了之地放你走了吗?”卡门拔掉了最后一个探头的插头后,如是问道。
“因为我帅?”兰斯还是没打算正经回应。
“恐怕……没有我那天的‘打草惊蛇’,就不会有你今天的‘自投罗网’了吧?”卡门道。
兰斯脸上的笑容,到这一刻,消失了。
“你说得对,我很了解你。”卡门却是露出了微笑,“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了解……”她顿了顿,“就连‘你会想出什么计划’,我也能先你一步想到;所以……我通过‘将格拉夫安置在安全屋’和‘主动来到你面前打草惊蛇’这两个举动,引导了你思考的方向,让你自以为按照自己的想法、制定了一个针对我的计划,但实际上……那正是我希望你去做的。”
说到这儿,卡门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嗯……这会儿,格拉夫应该已经被你的手下抓住了吧。”
兰斯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开始透出紧张。
“此时此刻,你一定在拼命地整理脑中的信息,思考我是不是在诈你。”卡门说话间,已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并轻笑一声,“呵……放心,我稍后会‘证明’给你看的,现在嘛……我们还是来聊你的计划好了。”
她又喝了口咖啡,娓娓言道:“你的想法,正如你那令人讨厌的性格和强烈的表演欲一般,始终在我的预料之中……
“最初那三天,格拉夫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习惯,而你也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虽然他的身边防卫重重,但我知道,如果在那三天里你真想动手,是绝对可以制造出活捉他的机会的。
“可你并没有这样做,因为……那样玩儿不够有戏剧性。
“我,懂你。
“所以,我想尽办法让格拉夫躲进了安全屋,并亲自来到你面前,当面表明了我对你的怀疑。
“就像我很了解你一样,你对我也有着相当的了解——你明白被我‘怀疑’意味着什么,而你的计划也由此展开……
“首先,你选在初一……也就是今天,主动跑到我们总部来,摆出要一副投案自首的样子。
“你觉得,这种行为定能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费解……毫无疑问,这种将他人玩弄在鼓掌间的恶趣味是你的最爱。
“然后,你就通过你安插在我们组织中的卧底,设法将‘判官已经被捕’的消息传给格拉夫……”
话至此处,兰斯的脸上已现惊讶之色。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卡门见状,耸肩接道,“我当然知道我们这儿有你的卧底,且不止一个……只是,我并不急着揭穿他们,因为我还需要他们继续配合你完成计划。”
“切……”兰斯不爽地念叨了一声,但还是没接话。
卡门不以为意,接着方才的话道:“你很清楚……以格拉夫这个人的性格,当他得知‘判官被抓’时,必然会立即离开安全屋、返回总部来。理由有二——
“其一,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人、那地方他早就待不下去了,既然威胁已经解除,那他是一分钟都不会多待的。
“其二,也是较为重要的一条,抓住了判官这种联邦通缉要犯,格拉夫自然要在第一时间回来抢功,他绝不可能让我把功劳独占。
“因此,你事先就吩咐好了,让你的人在你被捕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通过FCPS内部的渠道将‘判官被捕’的消息通知给格拉夫。
“虽然格拉夫的藏匿地点只有我、以及我所钦点的几名探员知晓,但他和总部之间的通讯还是相对自由的;反正我也从来没有下达过‘不许把判官被抓的消息告诉格拉夫’这种命令,你的人发了消息也最多算是自作主张、并不是抗命,完全说得过去。
“不难猜到……收到了消息的格拉夫必定会马上令人派车去接他;在这种时刻,他可不会去考虑自身位置暴露的问题,毕竟他都已经要离开那个地方了嘛。
“而你的手下们,此时就可以通过你的卧底、或是直接跟踪这个时间段里从我们总部开出去的车子,来找到、并抓住格拉夫。”
她说到这儿,把已经喝空了的纸杯放到了地上,撩了一下眼角的刘海:“如果一切顺利,当你坐在这儿跟我东拉西扯、拖延时间的时候,你的手下们应该会成功地抓住格拉夫,并把他带到这一期‘审判秀’的直播现场去。
“届时,在这儿对我耍了半天流氓的你,还可以看到这样一番场景——‘一名探员冲进屋来,向我报告说格拉夫部长被抓、且酆都罗山的直播又开始了,紧接着,我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望着你、不知所措’……呵……”
说罢,卡门自己都笑了。
“唉……”这时,兰斯深深叹了口气,“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是不服不行啊。”他歪着头,“话说……既然你全都算得清清楚楚了,那肯定是早有防备,我的手下这会儿八成已是全军覆没了……你也不需要再给我什么‘证明’了吧?”
“不,还是要的。”卡门接道,“我是什么都算到了,但你还有一些不知道的事呢。”
嗞——嗞——
刚好在她说完这句话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卡门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后,按了“免提”选项将其接起,开口便道:“身份,任务,结果。”
两秒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亚洲总部特别探员,车戊辰,前编号40027519;于两年前开始执行代号为‘J.R’的深度潜伏任务,六个月前成功接近‘判官’,并成为‘酆都罗山’的四名‘黑袍人’之一;十天前收到代号为‘祁红’的‘0级权限者’命令,任务变更为‘清理行动’……现已将其余三名‘黑袍人’及FCPS欧洲总部部长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击杀,等候进一步指示。”
“收到。”卡门听完,即刻应道,“我即是任务变更指令的发布者,现确认你的回报;接下来请你按照‘格拉夫长官在被活捉后暴起反抗、最终与三名黑袍人同归于尽’的形式处理现场。完成后你的潜伏任务就到此结束,‘组织’会安排你回亚洲总部、回归正式编制,你的职务将变更为‘治安巡查官’,直到接到新的指令为止。”
“明白。”车戊辰平静地接道,“还有别的吩咐吗?长官。”
“没有了。”卡门回完这句,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没有持续太久。
“呼……”兰斯长出了一口气,“车戊辰吗……你们的卧底,演技和执行力都很强嘛,相比之下我的那些……都是杂鱼了咯。”
“你本来就是把他们当作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用的,是杂鱼又怎样呢?”卡门接道。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无情嘛……”兰斯念道,“诶,对了,你就这样玩儿死了顶头上司,真的没事吗?”
“据我所知,车探员‘处理犯罪现场’的能力也是很强的。”卡门回道,“当然了……再怎么样,在这次事件中,对于上司的死我还是要承担些责任的,好在……”她说着,就掏出了配枪,抵住了兰斯的眉心,“我可以通过‘杀死判官’这件事,来个‘功过相抵’、‘将功赎罪’。”
“喂喂……好歹也是老相识了,突然就来这么一出啊。”从兰斯脸上的神情来看,他倒不是很害怕,非但不怕,他的语气还挺轻松,“那啥……死前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啊?”
“我不会吻你的,别做梦了。”卡门想都不想就回了这么一句。
“唉……你这么机智,叫我很尴尬呀。”对于卡门猜到了自己要提的要求一事,兰斯并未感到意外,但他好像对自己的要求在说出口前就已被拒有些失落。
“别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数秒后,卡门接着道,“今天,你我算是各取所需,我办了我想办的事,而你也并非全无收获……
“待我这一枪打完,至少从官方角度来说,‘判官’就算是死了,这样你便脱离了联邦的黑名单……这也是你今次自投罗网的目的之一不是吗?‘秀’完之后用‘死’脱身,和被我直接杀死,也差不了多少。
“虽然格拉夫买的复仇保险还是会照常启动,那些活在黑暗世界里的、知道你还没死的人,仍会试图来追杀你,但那应该也不会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兰斯似笑非笑地应道。
“这就不必了……你这半年的折腾,的确也为我解决格拉夫提供了便利。”卡门接道,“哦,顺带一提,你下一个‘借尸还魂’的对象,即那个叫赫尔·施耐德的……我知道他在哪里,前几天你让祭者带他离开欧洲的事我一清二楚;你最好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还想着要跟我玩什么‘下半场’……”她的手指,此时已扣紧了扳机,“这局,就到此为止,希望你记住,赢的人……还是我。”
砰——
话音落,枪声乍起。
兰斯的脑浆子当即就被崩了一墙。
这间屋子的隔音真的很好,连枪响都能完全掩盖掉,在这儿开了枪,也没人会因为听见枪声进来。
不过,十几秒后,还是有人进来了。
原因是兰斯身上那副电子铐架上的脉搏监测显示其脉搏归零了……
门开时,赶来的几名探员当时就在门口那儿呆住了,他们不知道刚才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嫌犯此刻已是妥妥儿的死透了。
没人敢开口询问卡门,卡门也没跟他们说任何话。
她只是冷漠地收起枪,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十五章 真正的计划
同一时刻,南十字星郡,某别墅中。
虽然从外面看只是普通的民用建筑,但这间别墅的内部可是大有文章;除了门廊和客厅还保持着原本的装修以掩人耳目,其他所有的房间均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俨然是成了一间相当专业的生化实验室。
此刻,祭者就坐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拿着一支I-PEN,一边浏览新闻,一边喝着早茶。
这个说不好英语、但汉语却很好的白种人,还有一个略带槽点的习惯,那就是……比起英式下午茶来,他更喜欢广式早茶,而且经常一吃就是一个上午。
嘀嘀——
就在祭者往嘴里塞他今天吃的第三个菠萝包时,忽然,他身旁的一台仪器响了两声。
他循声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里,摆放着一个高两米多、直径一米多的圆柱形玻璃容器,容器的底座通着电,里面……还装了个人。
那是个男人,二十多岁,短发,看着像是欧亚混血,不过长相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伴随着仪器发出的声响,这个男人醒了过来。
他睁眼后,看了看周围的状况,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浸泡在液体中、一丝不挂、喉鼻处还被插了补充氧气和营养液的管子……但是,对于这些,他好像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他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适应了这个身体,然后就看向了容器外的祭者,从内部敲了敲玻璃。
然而,祭者和他对视了两秒后,却是装作没看见一般,又把视线转开了,继续吃菠萝包。
咚!
容器内的男人见状,又猛地敲了一下容器的玻璃壁,重新吸引了祭者的目光,并冲后者竖起了中指。
祭者无奈,一脸不耐烦地起身,在旁边的一个操作台上摁了几个开关。
下一秒,只听“咕——”的一声,那个玻璃容器内部的水被迅速放干,紧接着,容器的外壁就从中间打开。
容器中的男人自己用手抽出了喉咙里的管子,干呕了两声,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呼……真是疼死我了。”兰斯抓起了早已备在一旁的一件浴袍,边穿边道。
“怎么?你现在还能感受到来自‘上一个身体’的疼痛吗?”祭者说话间,已坐回原处,继续吃他的早茶。
“生理上来说自然是不痛的。”兰斯回道,“但意识层面上我会把部分残留的印象带过来,大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说服自己……那都是错觉。”
“之前走得匆忙,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但也没来得及问你……”祭者这时又道,“既然你已决定用‘人造的身体’了,为什么还要制造一个这么平凡的身躯呢?只要让‘博士’帮你调整一下DNA……那瞳孔颜色、面部轮廓、骨架大小、先天身体强度、甚至发质都能改吧?你完全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的种马不是吗?”
“把自己弄得那么扎眼,嫌命长吗?”兰斯回道,“再说了,我若是真想靠基本的生理条件让自己更厉害,为什么要用男人的身体呢?我直接变成一倾国倾城的美女,再给这个美女加上普通人的极限身体素质……岂不是比当男人要有优势得多。”
“嗯……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祭者听罢,点头念道,“算了,不说那个了……”他顿了顿,又问道,“关于那个赫尔,你准备怎么处置?”
“暂时就让他待在这个郡,每隔一段时间给他几个‘小任务’,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事做就行了。”兰斯说这句时,已走到了祭者对面的一张沙发椅上坐下,且毫不客气地就开始吃对方的盘子里的食物,“但要注意……尽量别让他做太危险的事,我可不希望他在短期内发生什么意外。”
“你觉得这个‘障眼法’能骗卡门多久呢?”祭者又问道。
“首先,只有我能叫她卡门,你跟她又不熟,别乱叫。”兰斯回道,“其次,卡门显然已经通过车探员知道了我的能力效果,当然了,那些信息本来就是我特意透露给车戊辰的,其中……关于‘转移的先决条件’、‘两次转移之间必须隔开多少时间’等细节,都是有真有假。
“不过,面对卡门……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我得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我就假设她对‘能力信息未必正确’这件事已有所防备好了,基于这点,我们至少得让赫尔活四个月以上,才能不露马脚。”
“喂喂……你现在跟我这么说,岂不是在变向地告诉我……你那能力每次发动的间隔其实是小于四个月的吗?”祭者道,“让我知道这事儿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兰斯微笑着接道,“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已经排除了你是卧底的可能,也对你的能力十分欣赏,所以……恭喜你,已经正式跟我上了‘同一条船’。”
“哦……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祭者有气无力地接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有把我和那些‘无能的家伙’归为一类,要不然这会儿我已经和他们一起被车探员处理掉了。”
“不用谢。”对方的话明显带有讽刺的意味,但兰斯却是厚着脸皮接受了,“你该感谢的是自己,你能活着……不是因为我的仁慈,只是因为你的确有那个资格,仅此而已。”
“呵……”祭者干笑一声,“随你怎么讲吧。”他叹道,“如今我已被联邦当成了你的铁杆同党,想撇清干系都难了……你就说说‘那艘船’到底是个啥嘛?”
“行啊。”兰斯说着,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两分钟不到,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就是这个。”兰斯把卡片递给了祭者。
祭者将其接过,端详一番,发现这卡片质地独特,一看就是某种“组织”作为信物使用的;这张卡片的正面印着一个白色的、设计华丽的十字标志,背面则印了一个数字——“11”。
“这是什么?我在组织的代号?”祭者看了会儿便问道。
“不,这是你的‘陪审员号’。”兰斯接道,“一共有十三个人,而你是十一号。”
“你那个组织叫‘陪审团’?”祭者又道。
“不,叫‘逆十字’。”兰斯道,“这个陪审员号码嘛……我慢点再跟你解释,因为审判那天还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现在你只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经是‘逆十字’的成员了。”
“哦。”祭者随口应了一声,再道,“那么这个‘逆十字’,和‘酆都罗山’又有什么区别呢?”
“‘酆都罗山’和‘判官’……都只是我这次计划所使用的道具罢了。”兰斯回道,“审判秀从来都不是为了主持公道,判官也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我去扮演这样的角色、高调地对那些社会热点人物下手,无非是想更快地激起联邦的反应,引卡门……或者说引她背后的‘茶宴’组织入局。
“只有赫尔那样的傻瓜才会相信这套东西,相信这种小家子气的、自我满足的、卑鄙的正义……
“实际上,这半年来,我所实行的这个计划和正义没有半毛钱关系,其真实目的有三——其一,斩断‘詹姆斯·兰斯’这个身份在过去那些年留下的诸多问题,让联邦在短时间内不会注意到我真正在做的事情;其二,观察你是否有资格加入逆十字;其三,通过与卡门的较量,对‘茶宴’那帮家伙做一次试探。
“目前来看,计划完成得很完美……
“卡门觉得她赢了、并认为我已经转移到了赫尔·施耐德的身体里,车探员也停止了以我为目标的潜伏行动……由今天算起,接下来的几个月,只要赫尔不死、也别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我本人的行动就会很自由、很安全。
“对你的审查我就不细说了,你只要知道……这半年来你以为自己‘在镜头后面’,但实际上正好相反就行了。
“至于‘茶宴’……他们有着卡门这样的智者,又可以调动不计其数的、像车戊辰这样执行力惊人的家伙……确实很棘手,必须承认,他们是联邦阵营中最让人头疼的一股力量。”
“嗯……‘联邦阵营’里最让人头疼的力量……听这意思,你们组织的敌人还不止来自联邦一家?”祭者很快就意识到了这话里的问题。
“那是自然,这世上可是有着很多你所不知道的势力、以及你难以想象的怪物的。”兰斯回道,“比如说咱们逆十字的创立者……”
“等等……这个组织的老大不是你吗?”祭者听到这儿,愣是惊疑到打断了兰斯的话;因为他刚刚才意识到兰斯并不是逆十字的领导者,而在他的印象中,兰斯绝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
“当然不是。”兰斯回道,“我既不是创立者,也不是当下负责话事的BOSS,最多算个BOSS候补吧。”
“那个……我现在下船还来得及不?”下一秒,祭者便虚着眼,用吐槽的语气问道。
“呵……下船……”兰斯笑了,“看来你对自己当下的处境还不太了解啊……你真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厉小帆。”
听到这三个字时,祭者浑身一个激灵,就连他拿在手上的茶杯也明显地抖了一下。
“别慌,我和逆十字……对你来说并不是威胁。”兰斯毫不意外地看着对方的反应,接着道,“但PUT-OID(Parallel_Uraveler_Observatioio,即平行宇宙穿越者观测干预局)可是早在十个月之前就已经盯上你了……若不是我在暗地里帮你挡着,他们早就对你采取行动了。”
“你……”祭者,或者说厉小帆犹疑了片刻,他在思考着这句话中的真伪、以及自己在回答时有可能被试探出的信息,“……不,应该说‘你们’,知道得还真是不少呢……”
“哈!人家能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兰斯笑着反问道。
“可你我相识那天,距今也才六个多月,你怎么帮我挡十个月前的……”祭者又想问一句,但他这话刚出口,他自己就发现了好像是废话,“……啊,当我没说吧。”
“我对你的评价没错吧——你这人不好骗。你看,我一说真话,你很快就能想明白。”兰斯用很轻松的语气接道,“那么……小帆,是跟着我们这艘船一起走,还是去那片你远远不知深浅的海里自己游……给个答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