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废墟
昏暗的灰色大地,此时竟又笼上了迷迷蒙蒙的雾。
这让麦秀的可视距离被严重的限制了,如果放在以前的时候,雾天就代表她必须躲在一处,绝不能外出。
但现在,她只需要紧紧跟着黍离就行了,世界那么大,似乎在他背后就不用再直面什么危险啦。
其实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挣扎着活下来,但她活下来了。
并且觉得自己活的挺好了。
麦秀现在不仅是抱着水囊,还背起了原来黍离背着的东西。
三长条地龙的肉,一根黑底红纹的牛角,一枚风之巨灵遗留的那枚翠绿的种子,还有几个被包裹着的麦秀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它们都堆放在一个灰布兜里,麦秀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里想到了一个像样的描述:就像她家办宴席才会拿出来的大块的布一样,一兜,就可以把好多东西兜起来,系一下就可以当背包用。
【眷恋】开始让麦秀时不时想起一些东西。
这让麦秀觉得,这个世界还算值得期待,就是那种有些灰暗的世界突然有些小美好的感觉。
至于麦秀亲手接过来的果,都被她宝贝的抱在了怀里,正好和水囊一起。
如果黍离先生走的慢些就好了。
麦秀心里嘟哝一句,表面上却还是安安静静的跟在黍离背后。
而被腹诽的黍离依然在循着感召,往前方赶路。
接下来该找一处水源接水了。
先前这里既然出现了喷泉,就绝不可能是偏远的地区,照理来说,水源不会那么稀少。
水井,河流,水潭,人工湖……
这些东西都比喷泉常见,帝国并不兴建造喷泉这种实际用处小于观赏用处的建筑。
从地图来看,这里应该是楼兰城附近,已经是帝国的边疆了。
在这里能建起喷泉可不简单。
黍离仔细回想,只想到那件“楼兰邀请精灵来此”的逸闻。
说起来还真可能是这样。
但黍离并不多追究,不管楼兰曾经想要完成什么目的,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麦秀什么情绪都没感知到,只是依然费力的背着那些东西,无辜的抬起头望着突然停下来瞥她一眼的黍离。
黍离扯了扯嘴角两边的肌肉,有点想笑,但却没扯出来。
太久没笑了。
不过这个小家伙,有点像北边巨人故事里的那个宝藏小鬼。小小的,背着个大布兜,挺滑稽的。
麦秀自然不知道黍离在想什么,黍离停步她就停步,这包东西挺沉的呢!能歇一会是一会!
但麦秀还是很开心。
能多做事至少不会被轻易抛弃,他把那么多东西放在我这,我怎么也该是……比较珍贵的炮灰了吧?
至少我的价值和以前比,要加上包里发这些东西的价值呢!
活着!加油!麦秀努力的给自己打气。
黍离自然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捡来的小家伙会想的那么“既悲观又积极”,不过相比他最初的想法,他的态度确实变了很多。
至少这个末日,能让他吧那么多东西托付出去的,从前只有那群生死之交的战友,现在……只有这个小家伙啊。
到底人是群居动物,就是那么脆弱……不,其实是柔弱吧。
“走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走的比刚刚要慢上很多。一路上不再说话,黍离静静的感知着四周的各种波动,同时也侧耳倾听着。
黍离见过很多因为各种小失误而失去性命的,人类和怪物都有。
毕竟邪神面前,一切平等。
又不知多久,或许是很久吧,反正黑暗降临之前,黍离终于感知到了一股虽衰败却依然肃杀的气势。
和之前遥遥感知到的力量比起来,它的衰败被感知的更加明显。
不出意外,那座遥遥感召着黍离的废墟快到了。
当然该预防的意外黍离还是没有放松,不过幸好一切安好。
雾气不近废墟。
当黍离真正走近了它,什么雾气什么邪念都一下子淡了很多。
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帝国辉煌的年头。
黍离微微垂下眼帘,这种力量,即使残缺了很多,但依然有着巍峨的气势。
这是【镇守】!
那么,是镇守府啊。
离黍离最近的,是一道已倒下的海砂岩门拱,这是自帝国临海一省运过来的上好石料,一向以坚硬著称。
它摔为了几块,只是局部的保有着原来的简朴和大气。
没有血迹。
黍离一凛,这可能意味着这里曾直面一个拥有诡异力量的邪神。
──真正能毁灭帝国的,只是邪神而已。
黍离没有流露出什么伤感和喟叹,情绪就是这样,一段时间里出现太多,就会毫无波动。
他蹲了下来,轻轻摩挲着还算完整的石块上那些还算完整的符文纹路。
黍离在感知残存的力量。
符文借鉴了很多神秘力量的特质,情绪的有些特质也被融汇进去了。
黍离在凭着符文,反推情绪的力量,反推出情绪的某些精要。
邪神对帝国的毁灭极为整齐划一,在第六个太阳升起的日子,所有人员密集的地方就都被毁灭了。
很多神秘力量都被掩埋了。
而黍离所修的情绪流派,也因此残缺了很多,那些黍离还未来及学习的知识因此消失。
在末日前就很厉害的人,基本都死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黍离见过最强的,是那个以死为他们开路的前辈,叫铜驼,以前是帝国的万夫长,勉强称得上一声将军。
再强的,就没见过了,可能都死在了那六个日夜。
黍离静静的感知的残缺符文里的能量运转,并没能想通什么,也是,它们连循环都完不成,还怎么能给他启示呢。
他毕竟已经把这条断路走到了尽头,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进步。
黍离不敢把这拱门拼成原来的模样,尽管那样一来,符文的力量可能能流转成一个循环了,但万一引来邪神怎么办?
赌博是罪。
一无所有的人反而更没有资格赌。
生命这种东西,死亡只是归零,落在邪神手里可就沦为了负值。
黍离并不想再直面邪神了。
麦秀依然站在他背后,不远不近。虽然黍离没说不让她坐,但她怕坐下来后再走的时候她会慢上一些,就一直站在了那。
她开心的比了比她的个子,哈!黍离蹲下来还没我高呢!
第十六章 学徒
一块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石块,大大小小,都还有着残存的符文之力。
即使残存,黍离也能想象得出它曾经的威能,但这种威能已经不可能复现了。
它代表的帝国,也不可能复现了,黍离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的什么情绪。
颓然?可他依然在为着生存而逃亡。
愤怒?或许最初是,但现在,多年饮风雪,热血已凉彻。
现在差不多是介于不想活和想赴死之间吧,黍离是这样想的。
他站了起来,望向废墟内,静静的感知着昔时镇守一方疆土的【镇守】,忽而向内走去。
麦秀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动了,稍稍愣神之后回过神,然后欢快的跟在黍离的背后。
就像很多年前,学校组织参观战争博物馆时她跟在老师身后一样。
而又一个相似在于,那一次她一走进去,就因为里面好多好多大人的严肃的神情而变得沉默,这一次……
这一次,她感觉这里仍然有着无数沉默而悲怆的大人们,在矗立。
她知道这里寂然无声,但她却依然好像听到了咆哮和喊杀,有一种无声世界里天地訇然崩塌的巨大轰鸣之声。
浩大而悲壮的场景在最激荡的时候,强行戛然而止。
一切归为虚无,一切虚幻的嗡鸣声都消失了。
在这种绝对的寂静中,麦秀无力而又沉默的往前走。
她一直努力保持着的喜悦情绪,被这种氛围一扫而空。
黍离沉默前行。
倾颓的废墟里,总是能看见还能看到符文刻痕的建筑残骸,如果仔细端详它的纹络,总有一种帝国依然永恒的错落感。
黍离挑了一条不算陡的路,一脚一脚,踩出了一条实路,麦秀有些走神的跟着走,也没有跌倒。
走过刚才那段或许是高墙大门的废墟后,是一段平缓很多的长路。
地上的砖,一块块的都碎了,仿佛是某种巨兽踩过,踏碎了它们。
黍离停了一小会,凝视着地上的石砖。
它们虽然碎了,但却勉强保有着砖体的模样,黍离在脑海中重构着这一片砖的符文,记住了它的纹路。
麦秀终于跟了上来,显得有些呆,直接轻轻的撞到了黍离的背。
黍离回身蹲下,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天赋太好了。
她居然感知到了那些郁结在此地尚未消散的亡者遗志。
如果在旧时代,她这种级别的天赋,绝对足以成为任何一个流派最重要的传人。
她会跟着那个流派最厉害的师傅,当最受珍视的宝贝学徒,不用像他当初那样,朝五晚九的苦练、德智体劳劳劳劳劳劳九门功课同步学……
可这是末日。
过高的天赋,太活跃的情绪,这些在旧时代备受青睐的特质,都成为了不安稳的要素。
这不是时代的悲哀……这是世界的哀鸣。
麦秀停下来后,慢慢回过了神,她望向黍离双眸的眼,像极了一只悲伤的小兽。
“我……听见好多大人在喊……”
“那是亡者的遗志。”
麦秀流露出了微微的痛苦,“死了那么多人么……”
“是的,都死了。”
“哦……都死了……和阿爸阿妈阿叔阿哥他们一样么?”麦秀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死……”
黍离不知道怎样解释,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会死。
因为邪神。
为什么?
因为弱小。
谁弱谁死,不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么。
弱者立仆,也是再大不过的道理。
但是,这让他如何开口。
黍离不想让麦秀也变得那么颓废,她哪怕过不了她在旧时代应有的备受宠爱的生活,也不能像他这样颓废而淡漠。
心有感触,反应到行为就是,黍离轻轻的牵起了麦秀的手。
很小的手,很冷的手,很瘦的手,恰好的和黍离都不同。
而黍离宽厚而温暖的手,给了麦秀一种安稳的安慰感,她的哀伤终于变得淡了些。
黍离牵着她的手,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面走。
那里,才是废墟的真正重要的地方。
这种大手牵小手的场景,莫名其妙的让黍离想起来他当学徒的时候,又让他想起了他被铜驼救回来的时候。
黍离忽然想起方才的对峙。
消除猜疑链,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一个强大的善意团体去吸纳一个善意的个体。
善意其实不太全面,准确的说,那些强烈的情绪,会让残存的人类重新聚在一起。
因为弱小,因为胆怯,因为善良,因为光辉,反正,那被邪神击碎的羁绊终将以一种哀婉而决然的姿态,再一度的将人类聚在一起。
黍离明白,他再一次有了羁绊。
上一次的羁绊,名之曰复仇。
这一次,或许可以叫做传承。
“你愿意成为我的学徒么。真正的学徒。”
在昔日帝国于西北最璀璨的楼兰城内,黍离这样问麦秀,那残存的所有碎裂的墙体,都竭力的放出了淡淡的辉光。
在已破裂的楼兰镇守府内,它们的辉光依然让这场潦草而随意的收徒仪式,有了庄严的仪式感。
这是符文之力,帝国之基石。
即使帝国已倾,基石已碎,但那残存的力量,依然竭力护佑着它的子民。
至死不渝。
邪神能杀死帝国的一切,包括皇帝,包括军队,包括城市,包括符文,甚至包括它的子民。
但帝国血脉,不是流淌在**中的,帝国的火种,也不是只以柴木为薪。
对于帝国来说,皇帝军团城市甚至乃至于符文都不是最重要的,哪怕像现在,只有寥寥无几的子民还挣扎的活着,都不能代表帝国死绝。
帝国的血脉,流淌在传承之中。
当黍离终于走到了又一座大的废墟前,麦秀才坚决的回应他一句,“我愿意!”
黍离望了望天空,在【镇守】笼罩范围之外,世界还是昏昏沉沉的邪念弥漫,但在这帝国残余力量护佑的地方,一切好像不算很绝望。
【镇守】没了曾经镇守一方疆土的威能,只能护住这最后一点净土。
但这一切真的值得感恩,至少那么久的流浪后,黍离终于找到这么一处,能让他觉得是家的地方。
他突然记起了十多年前他跪在他的师傅面前、恭恭敬敬拜师的场景,有些恍惚。
然后又想起六年前那次点燃愤怒重伤退敌、狼狈逃亡将死之时被铜驼救下的画面,是那让他在末日也一直保留了最低的善意。
时间的无情让他恍然有一种过眼云烟之感,但终究,他传承自他的师傅、他的前辈那里的意志,终于可以传承了下去。
“你记住,这片土地,叫帝国。”
麦秀仰着头望着黍离,很认真的凝视着他认真的脸,然后坚毅的点头,“嗯!”
第十七章 重现
“我们要……再往里走么?”麦秀昂着灰扑扑的小脸,轻轻的问道。
黍离停在废墟之前。
这里只剩下断裂的石柱,以及铺在其中的细细的黑灰。
时隔很久,黍离依然觉得那黑灰仍有着温度,但细细感知,它又明明白白的只是冷彻的灰烬。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黍离知道,里面或许有什么秘密。
“不往前了,再呆一会就走。”
黍离很难得的说了很多话,换做以前,他最多会说过会离开四个字。
于是这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残缺的符文依然竭力放着辉光。
麦秀凝视着这个已崩塌了很久的只剩下石柱的残骸,努力想象着它曾经的宏伟,却只能把它和她学校附近最高最大的那座教堂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个全部都是白色的、好像玉一样的砖石筑起来的教堂,它里面有一座白玉的神圣而煌煌的高台,有慈祥的老人祝福着每一个踏入教堂的人。
麦秀忍不住的想,这里如果没有被摧毁,是不是能一样的宏伟。
但是没有如果。
末日夺去了如果的权利,麦秀忽然感觉到【眷恋】的苏醒,却不知是为何。
黍离已低头默哀了很久。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那些被他克制着的复杂情绪,便都被收入了情绪之海。
“该走了……”
麦秀乖巧的哦了一声,两人还没走一步,却发现,背后那堆石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大的石柱上铺着的灰烬被抖落在地,然后消失。
脚下仿若被踏碎的砖石,一点点复原,那已残缺的符文,重新勾画在一起,成为了完整,绽放出淡淡的辉光。
这已被摧毁的景象竟恍若时光倒流一般,全部复原为了原来的模样。
那是楼兰城还未被摧毁的时候。
黍离大骇,猛地回头伸手护住了麦秀,是怪物?还是!?
那原先只是断裂的石柱的地方,重新立了起来。
黍离眯着眼,避着光──
大殿的檐头是显得有些浮夸的琉璃,刻在雕栏之上的符文放着辉煌的光,通过琉璃,折射出了炫耀的光彩。
过道两旁,各自抽枝发芽、长出了两株胡杨。
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烂,三千年的胡杨树。
麦秀已躲在了黍离的背后,依然是在不耽误黍离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贴近了他。
黍离低眉垂眼,全力戒备。
他没有上线任何一个情绪的力量,那位尚未出现的存在可能并不是怪物,如果可以的话,黍离很愿意当一个和平主义者。
这时,【镇守】的力量忽的强盛了起来,黍离一路走来,所见的那些坍圮的高墙,全部重新立了起来。
一切完好的好像末日从未来过。
【眷恋】尚未完全凝聚为实体,只萦绕在麦秀的发梢,好像和麦秀一样,在偷偷的看向前方。
黍离也在注视着前方,他心中的戒备放下了一些,但警惕却全然没有放下。
【镇守】会随之强盛,那就说明很可能是帝国的将军了,但是不确定的是,他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蓦地,大殿檐头的琉璃黯淡下来。
朱红色的木门吱呀吱呀的开了。
一个身着白袍的清瘦男子单膝跪在地,披头散发,手拄长剑。
当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惨烈的气势横扫过整个镇守府。
清瘦男子抬起了头,慢慢站了起来。
“此处乃是楼兰镇守府,若要往西去,出示通关文碟,在此处加盖符文,此去万里,尽可无忧。”
他弃了剑,也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枚印玺,便要走向黍离二人。
但黍离却没有说话。
清瘦男子大步走了两步,忽的慢下了步子,眯着眼冷声说,“阁下何故默不作声,莫不是在消遣本官?”
黍离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在哭,最后只拱手遥遥一礼,“将军莫怪,只是很久不曾前来镇守府,一时间……有些恍惚……”
清瘦男子朗声一笑,并不介意,仍然快步向黍离二人走来,“哈哈,无妨……”
他走了很久,也笑了很久,却只能一直在原地走着,一步也踏不出来。
可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依然快步而徒劳的赶来。
黍离沉默,然后牵着麦秀的手,走近了,走了进来。
“一路紧赶慢赶,不知可否在镇守府小坐片刻?”当黍离拾级而上,走进屋内时,轻笑着问了一句。
“哈,兄台这是什么话,坐!”清瘦男子见黍离已带着麦秀走了进来,便不再向外走去,引着黍离便坐了下来。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黍离坐在了左席首座,麦秀就站在他的背后,一切都如末日未降临一般。
“不才折子夜,又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折子夜随意的将披散的头发拨到后面,露出了一张蜿蜒着乌黑色血迹与未愈伤痕的脸。
他依然笑得温润,像君子一样。
“我呢,叫苏,这是我的徒弟叫麦秀,我们正要往西边去,准备带她见识一些怪物。”
黍离笑的很轻松,就好像真的一样。麦秀只是在想,这咋还换了一个名字呢!大人真复杂!
她没有觉得折子夜的满是血迹有任何不正常,或者说,她看不出异常。
折子夜的神情有些钦佩,“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大师。”
黍离只是笑笑,这大师之名,他已没有机会获得了。
“我修炼【情绪】,不过大师二字万万当不起。”
折子夜哈哈一笑,连连说了好几句谦虚了。
黍离自然是连称过奖。
一番谦虚,两人便称兄道弟起来,一问年龄,折子夜正好比黍离要小五岁。
“我楼兰镇守府,虽没有山珍海味,但还是有些美食的,兄台远去大漠之前,不妨在此逗留一二日如何?”
黍离沉默了一会,微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折子夜依旧温润如玉。
那一把插在大堂内的长剑,好像不存在一样,两人都没有看向它。
“兄台,此去万里,万望珍重。”折子夜很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
就好像他们现在正处在楼兰城外一样,可他们只是在镇守府内。
黍离沉默的看着他,他脸上的血慢慢黑转红,淌了下去。
如缓缓的流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阁下,珍重!”折子夜依然端坐在朱红色的木椅上,只是冲着黍离一拱手。
鲜血已流了下去,血肉翻动着结疤又脱落,露出一副干净而英武的脸。
黍离蓦然想到一句,烨然若神人。
如果他不是披头散发就好了。
如果……如果那淌下来的鲜血没有染红他的白袍就好了。
折子夜说完那一句,便木在那里,不再动了。
黍离也安静的坐着。
只有麦秀略为紧张的张望──这个好看的叔叔为什么那么古怪啊,说话神神叨叨的……
隔了很久,折子夜长叹一声。
“我骗不了自己……”
楼兰镇守府依然是完好无损的样子,可折子夜却显得很疲惫。
长剑颤抖着自己拔了出来,悬在折子夜的身旁,嗡鸣着。
他向门外望去,轻轻敲着红木的桌,轻轻的说了一句,“愿你此去万里,长风尽汉歌……”
折子夜遥望的方向被高墙隔住了,望不见什么。
但即使此刻高墙颓倒、视野开阔,折子夜也看不到想要看到的东西了。
他知道,他所镇守的、他所喜欢的楼兰城,早已消散成沙土。
即使凭着自己的心愿营造出虚假的景象,他也骗不了自己。
一切还在末日。
第十八章 交谈
麦秀依然满脑混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真的是世间最华丽的地方。
但是黍离感知的到,那些刚刚粘合在一起的符文,辉光已经暗了。
符文的力量尽归于面前的清瘦男子。
折子夜,黍离听过这个名字,帝国最天才的少年将军,若不是没能赶上战时,以他的英勇,必然可以传颂为一方名将。
折子夜本来是比黍离大一岁的,现在却小他五岁了。
“将军……”黍离的声音,嘶哑中带着一些干涩。
“哪有什么将军,不过一旧文人罢了。”折子夜神情寂寥。
哪有没有兵的将军呢,军团覆灭,那将军自然也随之死去。一军之将军,只因这只军团而存在。
这间说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小屋又陷入了沉默,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两人都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而折子夜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一翻手,一枚小小的印玺便直接出现在他的掌心。
除去复杂的空间类型的符文,或者星象等极端神秘的力量,这几乎超出了单个人类的能力范围。
只见折子夜手握印玺,在空气中轻轻一敲,便凭空出现了一个令牌。
它静静的悬在空中。
黍离知道,这一次是通过印玺上的空间符文召来的,至于先前,那应该是折子夜的个人能力。
但他只是望着,默不作声。
“能拜托你带着它么,我不想让它一直埋在这片废墟。”折子夜的声音有些虚弱,也有着浓浓的哀伤。
黍离有些犹豫,但或许是先前收徒麦秀给了他一些触动吧,他终究还是接过了令牌。
这是一枚不大的黄铜令牌,正面刻着篆体的汉,背面则是小字:楼兰镇守府。
放在以前,这就是楼兰镇守府最重要的东西,可现在,它被曾经誓死捍卫它的人托付了出去。
按照黍离的生存法则,他不该碰这件东西。
它是帝国巅峰之作,是楼兰镇守府所有符文的中枢,它的身上肯定有着符文体系最本质的精华和最尖端的技术。
这岂止是烫手,简直炭烧。
但那又怎样。
黍离轻轻一叹,会引来麻烦的东西,他不在乎再多带一件。
有些东西,在烫手之外,还能让淡漠的心感到一些温热的。比起生命,黍离更看重这个。
或许是黍离接过了令牌让折子夜的神情舒缓了很多,他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而忧郁,但至少轻松了一些。
“我与你说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吧。”折子夜又望了望远处,“时间有些紧,如非必要,莫问缘由。”
黍离洗耳恭听,却又暗自警惕。
这个末日,永远不要放松警惕,特别是这种诡异到极点的事情发生了之后。
黍离能活着从邪神出没的地方走到这个邪神基本不出没的地方,自然不是靠运气。
全靠从心。
虽然黍离掌握的一切力量都告诉他,面前的是生前是人类的地缚灵,但他依然不敢全信。
当然,批判的信一些就没事了,黍离是这么想的。
“关于邪神的本质的猜测,我说你听,什么都不要问。”折子夜第一个要说的事情,就让黍离心头一震。
“邪神的力量并不比巨龙等神话种强大很多,帝国亦有可以斩杀们的将军。们的伟力在于复活。们很多,无比的多。”
“情绪,星象,真言等力量的关键,在于走出身体的囚笼。”
“神化的关键可能在于走出心灵的囚笼。”
“当我以灵的形态重新存在后,我比以前强了许多。”
黍离听的很认真,这时却忍不住腹诽:这岂止是强了许多,巨龙都不一定有那么强。
“可能……我们之所以被邪神发现就是因为符文。符文已经走出了心灵的囚笼,这可能是一条路。”折子夜淡然的声音到这,却忍不住稍稍低了一些。
帝国覆灭的太快了。
毫无反手之力。
对手最弱的,都能和帝国的将军过招,而教堂信仰的神,同样也显身了……
“抛却邪神的复活,们降临后的实力并不算无敌。世界在抗拒们。”
折子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语速陡然快了,也不再多解释什么,直接切入了下一个话题。
黍离明显感觉到了折子夜的紧迫,他还未来及思索,就听到折子夜又开口了。
“楼兰最重要的,已经交给了你,但你记住,你什么都没有拿到。”折子夜说的很绕口,但黍离一听就明白了。
某种不可名的仪式。
黍离将令牌小心的贴身保存了起来。
“帝国有灭国的预案。可以找寻一下。”折子夜说完这一句,忽然好像如释重负一样,轻松了一些。
黍离终于接收了之前的信息,说真的,信息量有点大。
至于麦秀,先前说的这些事情离她太远,反而让她没什么震惊的感觉。
她连怪物和动物都分不清呢,别说邪神了,至于后来的那些,就更神神叨叨了。
她只是乖巧的站在后面,修炼着收敛情绪,这是她目前唯一会的修炼方法。
【眷恋】哀叹一声,百无聊赖。
折子夜握住了长剑,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些有必要说的事情。”
黍离敏锐的发现,折子夜的用词轻快了很多,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轻轻一句,“愿闻其详。”
折子夜想了想,“你的身上,有很淡的巨龙气息。”
黍离略一思索,很快锁定到了风之巨灵。就是说,风之巨灵维齐尔背后是一条巨龙吗?
至于被称之为地龙的怪物,黍离并不认可那是龙种。
“哦,对了!”刚站起来的折子夜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这片大地现在还值得探索的,只有楼兰古国的遗迹了。”
“那是帝国都尚未探索成功的地方,如果说西域这片废土哪里还能存在着希望的话,就只有那里了。”
“你一定是要去那里。”折子夜遥望远方的天空,轻声说,“那里对于以前的帝国来说,都有些麻烦,更不要说西域这些只敢窥视此地的邪神了。”
“们也在追寻遗迹中的力量。”
“你们注定会在遗迹中遭遇。”
“苏,不要把们看的太强大,在遗迹中们并不伟大,那里还固执地残存着古老的灵气。”
折子夜低头看到黍离身后的麦秀,严肃的脸忽然柔和,“说起来讲了那么多,我好像还没有给小姑娘什么见面礼。”
他想了想,最后看向百无聊赖的【眷恋】温柔的笑了。
“送给你。”
折子夜举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有点不舍,但最后还是往前一送。
麦秀愣神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而黍离则是沉默的注视着那朵轻舞的白花,不拒绝。
他看到了一座城,车水马龙、欢声笑语,在花里。
“这是我全部的眷恋了,突然觉得你们情绪流派收见面礼真的是太占便宜了,就当我欠了小姑娘一份吧。”
“下次见面就补上!”
折子夜转头看向黍离,“哈,你可没有见面礼哦,再怎么看我也没有。”
“我已经,没什么了。”
第十九章 断后
作为一个从心的人,黍离自然注意到了折子夜说话时几番望向远方的动作。
再加上最初说的那句时间有些紧,以及先说重要的消息,外加说完前面几个内容后的放松……
当折子夜停下了讲话,黍离就知道,他该走了。
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他都该走了,特别是知道了那么多消息之后。
可不待黍离走出屋,他就停了。
【镇守】所护住的这一方小小净土已经被侵染,一缕缕细细的灰雾状邪念游窜在其中,而透过那些被冲破的细微裂纹,更多的邪念正在窜进来。
如果没有【镇守】,那么弥漫在整个世界的邪念可以轻而易举的碾碎这里,然后将它同化为相同浓度。
但【镇守】依然在反击。它已被重新粘合为一个整体,力量比以前大了很多。
游窜的邪念忽然好像漩涡中的浮萍,纠缠在一起,转着圈一头撞上了左边那株胡杨。
与此同时,那被莫名轰碎的小口也渐渐缩小,似乎一切都被了结了。
可黍离和折子夜都不会这样认为,黍离甚至已经悄悄的拉着麦秀往后退了,而折子夜则挂上了一抹带着嘲弄意味的轻笑。
庭院里比外边要白上很多的空气从无到有的变为了浅蓝色,将整个镇守府都染上蓝色的荧光。
包括屋内的各式家具,以及麦秀的衣服和帽子。
“闭眼!躲在我身后!”黍离快速的冲着麦秀低声喝道,他现在可没有了再待下去的想法了。
必须带着麦秀跑路了,这威能差不多和邪神一样了!
无视阻隔的辉光,是神的力量──黍离视线里没有发现光源,这说明光源要么在高空,要么在异位面。
──可它却偏偏影响到了屋内的各种事物……
不让麦秀睁眼的原因很简单,对于弱者来说,直视神是一场可以夺去他们生命的仪式。
就在黍离护着麦秀准备从后门出走的时候,他突然脸色一变!
袭击!
左手牵着了麦秀,黍离下意识发抬起了右手,同时准备小范围的躲一下攻击。
──牵着别人的手的同时进行战斗对他来说,是一个足以颠覆他过往经验的事情。
黍离估摸着,自己是避不开了。
却见折子夜疾速的一挥飞馘剑,随即便是一声轻响,挡住了!
可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很快就渗出了血。
血的红已不是很浓,甚至还沾染上了一丝浅薄如无色的光。
黍离神情复杂的望了他一眼,轻轻放下麦秀的手,重又站直了腰。
“你没有武器,还不快走?”折子夜手持长剑,上前了半步。
“我的心想要让我逃跑,但我的拳头不让。”黍离一抿嘴,笑了笑。
“这一场厮杀,你没有武器,可没有参战的资格。”折子夜的身上升腾起绚烂的色彩,“更何况,我的职责便是戍卫楼兰。”
一枚又一枚微小的符文自折子夜体内浮了出来,一枚一枚缀成线,密密的织在他的体表。
辉光慢慢亮起,不同的符文亮起不同的颜色,各种颜色的辉光一点点绚丽,一点点绽放,一点点璀璨,终于在光芒最盛的时候,变成了白。
就好像飞速旋转的色盘一样,一切斑斓尽皆熔炼为纯白。
这是返璞归真。
折子夜刻意放慢了速度,刻意展示了各种变化,就是为了展示这一境界。
“莫要再多说了,我自缚于镇守府废墟瓦砾之间,可不是为了等一个人同我一起赴死。”
折子夜已然感觉得到自己的灵体开始渐渐消散。
但他只是轻笑着,脸上那道伤口已经流下了带着浅蓝色荧光的血。
黍离还想说些什么,可这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种虚幻的,好像不存在的,只能被感知到而不能被听到的……声音?
不被听闻,确实存在,无法记忆,一片空白……
这是神的威能。
真的是邪神……
即将降临……
咔嚓──
【镇守】碎了,毫无悬念的碎了,肆虐的邪念如奔流一般,碾向整个镇守府。
蓝色的虚幻绒羽一片片飘落,在跌入尘土前,便已归为虚无。
那种不存在的声音变得更加强,就好像本来的声音是0,现在则变成了零。
黍离不再停留,终于选择了退走。
他不擅长拳脚,虽然并非不能参战,但麦秀怎么办?
她甚至可能抵抗不住邪神莅临后的气势……
为了传承,黍离这样告诉自己。
可他的眼中却流露出了浓郁的悲伤和……愧疚。
折子夜手持飞馘剑连斩三击,直接将飘飞的虚羽击为[无]。
连那肆虐冲撞而来的邪念洪流也猛地滞在了空中。
一时间,绝望的灰蒙蒙和璀璨的纯白形成了极端冲突的对比。
折子夜像一个文职官员一样,一本正经的冲着虚羽飘落下的方位说道,“此处乃是楼兰镇守府。”
虚幻的绒羽依旧在落着,灰蒙蒙的色彩被镀上了一层蓝莹莹的辉光。
咔嚓──
仿佛玻璃被敲碎了一般,响起来一连串细碎的轻响。
一道裂纹凭空出现。
折子夜依然平静,紧紧的握着飞馘剑,手腕缓慢而细微的扭转着。
“若要往西去,出示通关文碟,在此处加盖符文……”
仿佛世界被某种极端凶戾的存在自外边捶打了一般,那道凭空出现的裂纹,迅速扩大!
折子夜依然淡然,继续说着他曾经经常听到的例行通知。
“……此去万里,尽可无忧。”
黍离终于带着麦秀走出了镇守府,他将背负着又一次逃亡的宿命,再一次为了生存而流窜。
上一次,帝国的万夫长铜驼为他开路,这一次,帝国的少年将军为他断后……
这就是帝国的军团。
黍离不喜不悲,不减速,不避躲,直接莽撞的带着麦秀冲撞而出。
【愤怒】与他一样愤怒。
情绪的共鸣让他很难再克制。
他的背后是帝国的军团,他相信,他此去万里,尽可无忧。
狗日的末日。
镇守府依然有一半是固执的纯白色,而另一半,则不再是灰蒙蒙的,而成了瑰丽的蓝。
双翼而三眼的邪神,已莅临楼兰!
亵渎的力量迅速扩散,它所笼罩的地方,一切都镀上了蓝色的辉光。
折子夜岿然不动。
他的背后,镇守府的厅堂,厅堂后的灰色大地,灰色大地上逃亡的黍离麦秀二人,都未沾染上蓝色。
折子夜深吸一口气,洒脱一笑。
一军之将军未随一军之将士同赴黄泉已是大罪,若再护不住帝国之子民,某万死难辞其咎。
狂澜既倒,大厦已崩,但终究,传承下去了。
死而复生,自缚于斯,苟存六年,求死而已。
第二十章 邪神
无边的灰暗之中,蓝与白分庭抗礼。
背生双翼、面有三眼、通体蓝色的邪神高立于空中,虚幻的绒羽落得更密了,垂眼俯视着人间。
那种虚幻的只作用于感知的声音依然在响着,折子夜却微笑着,没有什么不适。
浮现在体表的符文链极速的旋转着,仿佛活物。
飞馘剑亮起了白色的光,只闪了一刹,便重新被约束在剑锋。
“汝……”开口了,整个镇守府都回响着他的低语,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冲击着固守的白色世界。
“汝你娘。”折子夜打断了的话,嗤笑一声,感觉挺爽的。
以前他可是个公众人物,大牌,不能骂人的。
邪神嗬嗬轻笑,蓝色的世界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波纹,一层层叠着,冲撞向撑起来的白色世界。
折子夜直接一剑斩去,轻轻巧巧的破开了蓝色的世界,然后又是一剑!
帝**体剑术,十字。
密密麻麻的细微的蓝色丝缕窜了进来,像是小分队率队冲杀、攻取世界。
折子夜只是又一剑。
邪神不避不退,所有剑光都泯灭在了的身前。
飘起了一根或许是胡须的存在。
一大团蓝色丝缕状的邪念纠缠着聚为了触须,直直地拔地而起,抽向折子夜。
折子夜眯眼,屈膝,飞身,仗剑刺邪神!
他瞄准的,是浓度骤然下跌的那一片区域,这一击,疾如闪电,炸起一声惊雷。
邪神自然不会避不过那么明显的袭击,哪怕这次袭击对人类来说,已经是避无可避的极速刺击,但对来说,只不过是──
折子夜没有躲避邪神随意抽来的触须,连那些密密麻麻刚刚聚集起来的小的触须他都没有躲。
他好像就是执意的前去送死。
邪神那只竖在额头的眼微眯了起来,意识到不对。
知道这里是楼兰,一个很难啃下的硬骨头,当初攻下这座城,有好几位和一样强的邪神都死了一次,只是凭借着后来者的优势,才拿下了这里,才能把这里当成的领地。
楼兰的将军就是这个人类,记得他率军冲杀的强势与无双,他可不是什么蠢货……
这个人类的目的……到底是……
这些思考,兜来兜去的,对邪神来说连一个刹那都不要,所决定的各种攻势,一丝停滞都没有。
但就是这一丢丢的思索,让折子夜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带上了一丝冷意。
时隔六年……邪神这种东西,依然是如此的愚蠢……
飞馘剑理所当然的斩断了前方所有阻挡的触须,剖开这一方邪神的领域,朴实无华的刺了邪神一剑。
转瞬便是一划──邪神硕大的头颅下低垂着的根根触须尽被斩去。
抽向折子夜的那根蓝色的触须,在击碎了一层符文链后又击散了一些他的躯体,几缕薄雾般的白色灵气在蓝色世界里存活了一息,便直接消失了。
邪神仿佛被打傻了,只缓缓的低下了头,凝视着正落下地上的触须──落地之后,们扭曲着沉入了地底。
“汝,风采依旧……”
折子夜已经忘记了邪神的位置,这让他不确定自己返身来个回马枪会不会击中,于是他就地一滚,重又站了起来。
邪神是很诡异的存在,只在直面的时候,你才能观察到的信息。
而当你不再直面,那些曾被你记忆的信息会慢慢内卷,到最后,即使你再遇见同一个邪神,你也会记不起。
折子夜平静的望着邪神的背,看着的脸自后脑勺浮出,很平静的没有说什么。
他重新记起了邪神。
这个时候,他居然分神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只邪神被代称为后脑勺的地方也能长出一个脸,那它还能被称之为后脑勺吗?
“自缚于此,不空虚么?”邪神这一次,连自带的回声效果都没有,转而用很诚恳的语气冲着折子夜说,“何不归附于我,我将赐你从神之位,日后──”
“这一次,不再汝啊吾啊的么?真是有趣啊。”折子夜嘲笑。
他一挥剑,所有流窜在这里的蓝色丝缕尽皆被斩尽。
“你敢给我从神之位么。”折子夜嗤笑,一个邪神而已,又不是没杀过,除去复活,也不过如此。
昔日大军尚在之时,携一军之力,邪神比起之前对付过的沙暴巨兽之流,不过是更强一些又更多一些。
可惜时间太紧了,否则将变强的关键告诉苏,他很快就能悟出其中真谛的……
不过比起说出去的其他消息,个人的武力反而并不重要,只能说他重新苏醒的动静太大,让邪神降临的速度太快了。
有些消息,不能当着邪神的面说。折子夜自然懂得这一点。
邪神默然。
蓝色的丝丝缕缕,一点点膨胀,成为了一条条触须。
邪神的双翼铺展开来,那些飘落的虚幻绒羽全部滞在了空中,下一刻,们包括那些已散为虚无的绒羽,全部上浮,然后一一覆在双翼之上。
密密麻麻的粗粗细细的触须交织纠缠,包裹着邪神,使他成为了一头蓝色触手构成的难以描述的巨大怪物,而的背后,张开了一对广阔的羽翼。
那虚幻的吟唱,变得激昂!仿佛神灵发怒了一般,如山如渊!
折子夜一直默默的站着,他并没有像邪神一样立于天空,虽然这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安静的站在大地上。
重新聚起的镇守府再度沦为废墟,转瞬又被碾为了粉末,但那些粉末被他的力量约束着,依然固执的保持着镇守府的模样。
“你终于舍得真身降临了……”折子夜灿烂的笑了,“是发现你的分身也杀不死我了吧。”
“我很想知道,你是没想到我会变得那么强,还是认为你们已经把一切神化的秘密锁死在了那六个日夜?”
高空只有嗬嗬的低笑声,真身降临的邪神并没有降格与他对话的想法。
终于获得了真身降临的理由,又恰好在盛宴将至的时候,此时若不布局盛宴,岂不是太过愚蠢。
至于折子夜?
没有蚂蚁簇拥着的大个蚂蚁而已。
“我一直不懂你们的智商。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说着人类言语的家伙,有可能打败人类巅峰的存在。”折子夜有些话唠。
“■■■■”高空传来意义不明的低吼,随后邪神身下的那些触须一根根伸长,然后射入了土中。
如虬龙般纠缠着的触须里,一根靠近邪神分身所在之地的触须炸裂开来,被包裹入巨大真身中的的分身化为了一滩液体,转瞬又凝为了固态。
这是的眼。
双翼抽射出无数羽刃,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张捕兽的网。
抽射向下,目标,折子夜!
折子夜收敛所有笑意,终于散去了镇守府。
那些曾雕刻着符文的砖石,化为了楼兰曾经最常见的沙暴,肆虐的卷在折子夜周身。
这仿佛是他曾经护佑的楼兰给予他的最后的护佑。
折子夜长歌当哭。
第二十一章 冲锋
湛蓝色的羽刃,如前赴后继的杀人蜂一般,射向折子夜。
天空还留下它们飞过后的淡蓝色痕迹,那些萦系于其上的淡蓝色辉光、便是邪神的邪念。
沙暴狂舞,肆虐而暴戾的将一片片羽刃打偏。
每一次阻击,都让组成沙暴的细碎土石少上一些。而那些羽刃带着的蓝色辉光,也在极短的碰撞接触中传递给了它们。
再过不了多久,这小小的沙暴不仅会被击溃,还会成为被邪神意志所左右的东西。
折子夜长剑指天,织在他体表的微小符文密密麻麻的覆在了飞馘剑之上。
极远处,人眼已望不见的天际,片片薄云被划出一道口,剑意凛然。
黍离若有所感,却没有回头,只顾着带着麦秀逃亡,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到游荡的怪物。
竭力克制的怒火让他越来越愤怒。但他只能克制。
麦秀咬着牙,费力的赶着黍离的步子,不言不语,不哭不喊。
而其他注视到这一剑的存在都默默收回了目光。这种烈度的大战,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邪神,何必纠缠到其中。
他们也都想活着。
邪神的触须依然在膨胀,一胀一缩,轻而易举的扎根于大地,仿佛是在汲取力量一般。
大地皲裂,灰色的岩土仿佛失去了一切,慢慢沙化。
折子夜已默然。
挥剑。
下劈。
一切羽刃,横扫一空。
灰蒙蒙的天地里,赫然有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剑痕,自天边延至邪神指尖。
──如果那抬起的触须也能类比为手指的话。
剑气由极动变为极静,竟连一瞬都不需要。
强烈的反震让折子夜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的右手,又崩散了一些,而后或许还没过半秒,那道自飞馘剑延出的剑气随着邪神触须的抬起,崩裂了。
“无根浮萍,可笑至极。”
真身降临后,邪神已然立于一切人间力量之上,这一击劈斩直至崩裂时,竟未能破开的**,甚至哪怕是皮肤。
沙暴在邪神抬起触须时,便不可逆转的泯灭了,那种因为触须抬起而挥散得更浓烈的邪神气息,直接泯灭了沙暴上附着的残存符文之力。
再也没有楼兰镇守府了。
连它碾为粉尘后聚为的沙暴也都化为了虚无。
折子夜那一剑劈下,浩浩荡荡,好似天地残存的浩然之气都贯于这一剑上。
但这最终,只换来了一声嗤笑。
最下位的邪神或许挡不住这种人间极致的力量,但那是这个世界还弥漫着灵气的时候。
于无边邪念之中,对真身降临的邪神来说,篡夺天地力量已成为的本能。
折子夜这一剑,对来说,不过是用食用范围内的一种力量,攻击向了罢了。
淡漠地注视着人间,不再过多关注折子夜。
邪神的邪念堆积以及折子夜骤然的苏醒所构成的仪式,给了真身降临的机会,布局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抢在盛宴之前降临一次,为盛宴埋下一些力量吗。
只有那些依着本能反击的触须还在阻挡折子夜的长剑,而,淡漠的君临这一方土地,夺取侵染在灰色大地的庞大邪念。
折子夜自然发现邪神没有关注他,他也猜到,有在谋划着什么,但对他来说,现在是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默默思忖,最后一些疑惑,就在此时一一试探出来吧。
折子夜的灵体因为反震,渐渐开始崩散,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慌张。
那些破裂的剑气,崩射出去不远便散为了丝丝缕缕的浩然之气。
无边的邪念,在将其侵蚀为丝缕状的浩然之气后,很快就将其吞食殆尽。
被折子夜小心的护了六年的残存的浩然之气,一击之后,便沦为了邪念。
但他只是继续蓄势,然后挥斩,一剑又一剑,安安静静、砍着邪神。
邪神身躯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触须,们触不到大地,只是安静的垂着,只在折子夜长剑加身时,才略微动动。
折子夜沉默而平静,这一剑一剑的,劈砍崩撩刺搅压,很古怪的让他想起了幼年时练剑的场景。
那时,教他剑术的师傅总是那样的无敌,单手持剑应对着他的攻击,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和现在很像。
但一瞬的回忆之后,折子夜便又沉默而平静的挥着剑,连一丝回忆的表情都未来及展现出来。
一次次攻击,带来了一次次反震,但剑会抖、手不松。
握剑的手依然在崩散,他竭力约束,却终究只能挽回一些。
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的感觉,自他决定自缚于此,他便从不敢忘记。
但还是无能为力。
什么都改变不了。
折子夜双眼淡漠了很多,邪神的邪念、虽未特意纠缠在他身上,但隔着很远,依然让他的情绪开始偏差。
他没有发现,他修炼的不是情绪流派,他是最正统的将门之后,修的是帝国基石──符文。
折子夜的实力下降了很多。
因为符文的联结、共鸣、深刻甚至是最基本的符文之力都是多多益善的,携一军之力的折子夜才是那个能势压邪神的折子夜。
他没有发现他心境的偏差。
但即使他发现了,他也不会更改他所要决定的事。
六年的缄默苟活,让他对邪念的感应变得熟悉。
他一落地,踩在地上,那略微有些松软的地面陷下去了浅浅的一个凹坑。
地里的邪念淡了。
折子夜默默的思索,这是在夺取土地蕴藏的邪念?
邪念的本质是什么?
折子夜莫名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死之前频繁的战斗、复活后空虚的记忆,让他感觉六年比六百年都要长。
那一夜袭来的邪念洪流,抹杀了楼兰城内大半的平民,一场长夜之后的第一个日出,他们的尸体因为日照而化为了虚无。
那时,太阳还很光辉。
他们的尸体,如薄冰一般,遇见了烈日便消融不见。
余者栗栗。
那种生命骤然消失的场景,仿佛有种伟力擦除了他们的存在。
随之而来的,是怪物狂潮。
一切对真相的追寻都没能开展,便被狂潮拖进了一场场死战中。
军队竭力镇压怪物。
然后,失联。
无法收到任何指示也无法传出任何消息,楼兰城竟一夜之间沦为孤城。
楼兰上下所有生者的性命,都要由他扛起。
但他扛不起。
死战,能杀死怪物,却救不了那些因邪念而死的平民和文官。
邪神降临,决死冲锋,一战克之,又能怎样?
当第一个被斩杀的邪神再一度降临,那亵渎而伟大的力量,一下子夺去了很多将士的生命。
绝望滋生。
前路无望。
折子夜停了剑,木在原地,泪流满面,只轻轻的说,“犯我帝国者,虽远必诛。”
好远啊……已经有六年那么远了……
密密麻麻的细微符文连缀为线,一圈圈交织在一起,深深地刻在飞馘剑上,纯白的辉光一点点亮起,变得更加璀璨。
邪神的触须感知不到动静,只是无意识的垂着,摄人心魂。
世界静止。
折子夜抬起头,泪已不再流,空洞的注视着邪神的身躯。
道有邪神,前路不通。
折子夜一人冲锋。
第二十二章 一人
天空依然是以灰蒙蒙为底色,但那种瑰丽而绚烂的蓝却已染尽了极高处漂泊的薄云。
邪神的力量缓慢而顽固的侵蚀这片区域,在这个世界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在无限的蓝的世界之中,折子夜向着蓝色最辉煌的地方冲锋。
一往无前。
折子夜每踏出一步,大地便震起尘埃。这场景像极了他七年前率军攻取蛮敌部落时、力士擂锤后鼓面震起尘埃的场景。
他在擂鼓,大地作为鼓面。
先前因邪念侵染而变得坚硬的土地,因为邪念的抽离,一点点变为微小的沙砾,变得越发像是曾经的楼兰。
当折子夜重重一踏,终于在震天起的尘雾中一剑劈在触须之上时,少年时率军冲锋一剑劈倒敌酋的豪气一下子在他的胸腔满溢。
那种意气风发的豪迈,让折子夜再次有了率领千军的感觉。
长剑劈到触须。
折子夜提气蓄力、下压。
邪神终于将少许的注意从布局中抽离了出来。
那飞舞的触须已经无意识的攒簇在一起被长剑抵着,缓慢而坚定的往后退去。
折子夜双手握剑!
这是神之伟力与人之意志的对抗。
湛蓝色的触须上,坚定的被印上了一条浅白色的剑痕,剑气森然!
折子夜明明已将所有符文聚在了飞馘剑之上,但他的身上,依然有着符文鸣奏的那种清脆声音。
清脆的就好像很多年前,他的盔甲鳞片碰撞时奏起的轻响。
邪神微一用力,便直直的将折子夜抽了出去。
触须重又垂下,
一切好似徒劳。
折子夜被砸落在地,又砸了起来,翻滚着,猛地将飞馘剑插在地上──
他被击退了很远,飞馘剑划出一条长长的痕,森然的剑气让已化为沙砾的土被直接碾为粉末。
这让剑痕像极了沟壑。
也像极了神与人之间的……天堑!
折子夜咬着牙,猛地抬头瞪视着仍高傲的邪神。
的独眼只聚起了一丝精光,这代表尚未聚精会神。
湛蓝色的躯体,纯白色的瞳,以及那吞噬一切光芒的黑色精光──只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精光,便穿越了长长的距离,让折子夜如临大敌。
折子夜在豪迈之后,再度狼狈,而邪神高傲如初。
但,那道白痕却怎么也褪不下去。
与飞馘剑僵持了最久的那根触须较之其他触须,稍稍内卷了一些,仿佛有些畏缩。
折子夜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他隐隐约约,有些回忆起了当初率军冲锋的感觉了。
刚刚那种符文鸣奏的声响,是共鸣啊……
是人与人之间的共鸣啊……
好像无形中,有谁在呼应着他。
恍惚间,折子夜听见了很幽远的高喊声,这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无声世界轰隆作响。
可四顾茫茫,唯余寂寥……
邪神的眸眼投来了平静的注视,那些弥漫的邪念沿着的视线聚集,凝为了一条灰暗的线。
邪念体密密麻麻的凝聚,就像是这条灰线上结出来的果。
一大块区域内,邪念空了。
已经跑了很远了、依然在向外突围的黍离二人,突然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战栗感。
麦秀腿一软,便要倒在地上,黍离一伸手直接抓住了她背着的大包囊,背着大包囊的麦秀也就顺手被提了起来。
【恐惧】自长眠苏醒。
与以往仿若梦游一般的醒来不同,这一次,连黍离都感到了他深沉的恐怖。
黍离很清楚的感知到,无数道恐惧情绪如百川归海一般归入了黍离的情绪之海,而那道阴寒的战栗感也骤得消失。
他一把抱着麦秀,也不顾现在已把自己的后背曝露在邪神的所在地了,开始狂奔。
所过之地,一切怪物栗栗危惧,阴影位面与死亡位面也再未有袭击降临。
【愤怒】强行陷入了沉睡。
而在那争斗之地,被邪神注视着的折子夜并没有丝毫畏惧。
他依然沉默。
一只只邪念体扭曲着成形,狰狞而恐怖的踏在邪神的目光上,朝着折子夜扑来。
利爪临头的那一秒,折子夜好像失了魂,竟一避也不避。
他只是愤怒的瞪视着邪神。
呼啸的利爪理所当然地击中了折子夜,但下一刻,折子夜的灵体毫无损伤,而那些邪念体却全都消融了。
如鬼怪遇了太阳。
但它们依然前赴后继。
并且越来越多。
因【眷恋】而苏醒的折子夜,以眷恋为媒介,才终于将破裂的镇守府再度凝聚。
但这一切都在邪神的降临后成为了泡沫。
本就是泡沫。
但那一刹那的幻光依然让折子夜沉迷。
可幻光终究是幻光。
当一切幻光都被深沉而绝望的恐怖碾为虚无,折子夜终于忆起了最后那个长夜。
他被逼退入了镇守府,绝地反击、全军覆没。
折子夜缓缓站了起来。
他依然将所有的符文如鳞甲般覆在飞馘剑上。
但整片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仿佛有什么伟大的力量在擂鼓。
折子夜缓缓向前走,没有风吹起沙尘,也没有什么脚步声震起了沙砾。
可是,好像有震耳欲聋的鼓声在另一个世界响彻。
邪神如遭重击。
那纯白的瞳眼变得漆黑。
精光大作!
无数触手自大地深处向上穿刺,极大的世界里的所有邪念被邪神一饮而尽。
天空大地,毫无邪念,干净的好像六年前。
但折子夜视若不见。
他每踏出一小步,就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浮现出来。
邪神大吼!
触须如怒张的发须,膨炸的扬起来,被吞噬的邪念聚为黑色的狰狞巨兽,撞向了折子夜。
折子夜抬手。
背后所有虚影都齐齐抬手。
折子夜被轰退了一大步,小腿陷入了地里,但他依然淡然。
飞馘剑一划。
只是一剑!所有邪念都被净化!
在这个毫无邪念的环境,剑气不再是无根浮萍,也不再受着邪念的压迫!
只一剑!
那种寂静缄默中的轰然鼓声变得激昂而澎湃!
折子夜拔出脚,拖剑奔跑起来!
虚影眼花缭乱的出现,随他一齐冲锋!
蔚蓝的正常天空,因冲锋而激起的沙尘越来越高!
沙暴已起!
在自然面前,邪神不过只是几十米高的存在。
折子夜擎起了飞馘剑。
他不会感觉错的──
这是军团的力量!
携一军之力,所谓邪神?!
飞馘剑直直劈下,所有触须,所有触手,但敢阻挡,全部破碎!
邪神断触求生!
惊疑不定的望着折子夜──
沙尘缓缓散尽,折子夜拄剑在地,一切虚影全部消失。
但邪神依然不敢靠近,只是遥遥驱使着的无数断肢,一次次攻击折子夜。
所有断肢都在试探攻击后被碾为了碎片,化为蓝色的光羽落在地上。
一切,只因为──
折子夜一人成军。
第二十三章 绽放
“天亮了……”
黍离并没有因为麦秀的呢喃而停下奔跑。
邪念如漩涡般被吸附到身后的场景,他很久之前就见过。
那种天地一净,日月如新的世界,确实很让人迷醉,但那又怎样?
该跑路,就认真跑路,哪有什么时间看着这种东西。
尽管如此想,黍离还是将麦秀抱的更高了一些。
麦秀轻轻的把下巴搁在黍离的肩上,这肩膀并不宽厚,而且这件厚而冷的皮质外套确实硌人。
但麦秀依然觉得满足。
【眷恋】也是如此。
“黍离……有个声音告诉我说,她帮我收藏了这幅画面。”
一只草妖还没来及拔出自己的根须,感知到了大地的轻微颤动,瞬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黍离懒得绕路,轻轻跃起,自草妖头顶越过,继续向前奔去。
本就瑟瑟发抖的草妖颤颤巍巍的用两片叶捧着两枚果,随着风摇摇摆摆,无尽可怜……
邪念抽离引起的风依然在刮着。
天果真亮了一些,甚至偶尔抬起头,都能看到些许蔚蓝的天空了。
黍离隔了好一段距离,才回复麦秀。
“那是【眷恋】。记得她的声音。”
“哦。”
此后便是沉默。
风声依旧,咯人依旧,眷恋依旧,此去无忧依旧。
收藏……那么早就已经接触到这种能力了么?黍离默不作声。
这是超脱**的神秘力量。
收藏不算是什么高端技巧,【眷恋】在帝国也被喊做留影师,要出师的话,收藏和回响都要掌握得不错。
但尽管这很基础,现在能学到收藏也太早了吧?更何况是情绪直接传授……
黍离觉得,这种事情不太正常,但他却不想再思索下去。
又过了好久,草妖出现的越发频繁,黍离眼前终于不再是乏味无趣的灰色大地了。
他已能望见一片灰蒙蒙的树林。
尽管邪念的抽离让树林之上的天空已经亮了很多,但那树中依然是如往常一般的灰蒙蒙。
黍离的步子稍慢了一些。
能抗拒真身降临的邪神全力吞噬的灰雾……这种情况,感觉又像是某位邪神的核心布局。
但稍稍的迟疑之后,他便继续向前跑去,速度不降。
不准回头。
不止是不准回头看,也不准回头跑。
前面即使是再诡异,
你也要撞上去。
对黍离来说……
不涉及邪神的地方,除非特殊原因,他总能相安无事的趟过去──还活着的都在避免邪神找到理由降临,差不多强的存在不会大打出手。
涉及到邪神的……转身离去便足以让邪神降临了。
见神不入,是无视神。
这足以让邪神的邪念锁定到个人,然后召唤神的分身。
这茫茫灰雾之林,到底有什么秘密?黍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他依然闯了进去。
这片大地到处都是这样,明明你知道这是危局,你也只能装作不知,你也只能装作无知,直接闯进去。
“这就是命。”
折子夜注视着已和六年前一样的沙地,轻轻自语。
风旋起轻薄的沙,如亡魂在倾述。
“以前我们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四战而胜之,我们征服了大地天空,我们让天下束手、长剑空利、求一敌手不可得……”
“最后,我们如那些被我们击败的敌人一样,被击败了。”
“但我不明白缘由。”
“所谓邪神,也不过是更强一些的个体罢了,我们可以击败你们……”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败的那么不讲道理。”
折子夜缓缓站了起来。
邪神已经恢复了原样。
那些被砍下的触须,已经扭曲着,成为了邪神的分身。
“即使最强大的邪神比你还要强百倍,即使帝都被一万这样的存在围攻,帝都也不可能在六个日夜覆灭。”
“我知道帝国的强大……”折子夜似乎想要补充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停了。
“没什么意义了。”
飞馘剑嗡鸣着,染上蓝色的纯白符文一点点褪去蓝色,重新璀璨。
“或许那些国度里也曾经有人同我一般想着,但……这都没有意义了。”
“我只想再宰你一次。”
邪神的分身都是由触须蜷成的,原有的一些纹理全部自己剥离了出来,而后飘荡在空中,诡异的从线条膨胀成了的触须。
们沉默的围着折子夜,隐隐成了阵型。
像是军团在围杀敌人。
折子夜嗤笑,“班门弄斧。”
飞馘剑直接拔刀斩,剑气如光,寒彻一圈邪神。
折子夜身旁没有虚影,但他身上依然闪耀着不属于他的符文。
是那种一眼望来就显得虚幻的符文,但它依然闪耀着辉光。
这便是他如今的将士。
折子夜现在比曾经弱了一些,但是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反而更能灵活的与邪神厮杀。
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觉到了灵体的挥散,只是被符文约束着才没有崩散开而已。
他没有时间和邪神玩什么敌不动我不动了。
似乎,又是最后时刻了。
折子夜有点想再说些什么,但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飞馘剑,不悲不喜。
往事不可回头,前路已无阻碍,那便冲锋吧。
被斩断的邪神分身扭曲着,已增殖为更多的分身,蜂蛹的往前挤着。
但折子夜一人破军。
邪神无动于衷。
的瞳眼已是漆黑,依然俯视着折子夜。
已经清澈如往昔的天空里,邪念体凭空出现,就好像六年前凭空出现的邪念洪流一般。
折子夜并不出剑。
挪移,跳转,飞度。
浩然之气萦绕在他的身上,如一层膜,罩在了符文之外,逆着洪流向天冲去。
邪念体一只只撞上了浩然气,一只只散为邪念,重新笼起了雾气般的邪念。
折子夜依旧只是握剑蓄势。
一道道纹路自折子夜的灵体浮现,金红色,横竖交错。
邪念渐渐弥漫,折子夜无力阻止邪念的蔓延,而邪神与折子夜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因为他的冲锋而近上多少。
神所立之地,即为神国。
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言,不可闻。
凡人不可近。
折子夜依旧藏着剑。
极远处的邪念涌了过来,而此处的邪念也膨胀开来,两股同源的力量终于相触。
邪念互通,整个世界重新铺满了邪念。
邪神似是放心了下来。
比之最开始,袖珍了一些,此时只有十米高。
抬起了一根触须,是湛蓝的、又有着黑色纹路的触须。
在这一瞬间,神国开了,邪神攻向折子夜,并且无数其他的触须在预备着折子夜最后的反击。
折子夜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所有符文都已熄灭。
那一根触须刺入大地,折子夜被连带着,砸入大地,尘埃四起。
他死了。
触须透体而过,赫然便是致命。
触须汲取着他的力量,连黑色的纹路都有片刻的闪耀,就像是闪耀的符文一样。
折子夜的灵体一瞬便崩散为光羽,如梦似幻,燃尽辉光。
邪神低垂着眼,精光一点点熄灭,然后……坠落。
大地粉碎,烟尘腾冲。
双翼而三眼的邪神,真身降临,死于楼兰镇守府。
第二十四章 前线
这片土地已经很久未曾传颂过史诗了。
或许是已死之人不能再开口,或许是将死之人哀莫大于心死。
又或许是……想说的人还没有去说,便已经死了。
折子夜灵体崩散的时候,他的心突然空了。
不是心脏空荡荡,而是心。
一切往事如烟散去,再无意义。
往来于楼兰的喧嚣声静了,全军突击的擂鼓声也歇了,当最后的喊杀也敛去悲怆,他耳边响起的,只剩一道清脆的铜铃声。
那是很久之前,他修炼时,呼吸引动铜铃轻晃发出的脆响。
铜铃是谁送来的?折子夜已忘了。他的灵体一瞬间崩为碎片,四散开来,那些锋锐的棱角慢慢磨圆。
最后,这片片碎片如羽毛一样,四散着落在了地上。
再碎为更小的碎片。
奇异的是,在生命的尽头,折子夜一点也没有想到他对邪神的仇恨。
他还记得当年的繁华和风沙,还记得当年的金戈和铁马,甚至记得故人西辞的那句长风尽汉歌,但他却没能继续记着仇恨。
该恨啊。折子夜突然想高喊,恨啊。
可他没有。
仇恨是脆弱的,能让他活那么就不崩散的,不是越想就越绝望的仇恨啊。
折子夜深深的明白,束缚他的,让他不至于崩散的,从来不是仇恨。
是羁绊啊……
镇守一方的羁绊,率军冲锋的羁绊,目送旅人的羁绊……
楼兰城,胡杨树,糖葫芦,还有那枚小小的铜铃……
白色的光依然在亮着,可折子夜知道,他要死了,他的心灵已经要崩为碎片了。
还有什么遗憾么?
楼兰已覆?故人不归?前路难续?生死未卜?
这些都和我折子夜再无关系了,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已看见了邪神头颅跌落在地,看到残躯上燃着的白色火焰,却突然有些恍惚……
果然如他所想,一如既往的愚蠢,什么都敢吞食。
十多年所修所有符文、斩破楼兰国的天下名剑:飞馘、楼兰镇守府残留的压制楼兰遗迹的最后力量全部随他苟活的灵魂一起、不计后果的燃烧。
折子夜终于在灵体崩散之后,放任自己所有的力量被邪神吞食。
越过破开神国、破开血肉的攻坚,以最小的损耗将全部攻击送入了邪神体内,而后,一举杀死了。
但是,折子夜感应着邪神被切割炸裂的碎片残躯,忍不住想
真的杀死了么?
邪神为什么能复活?
当初杀死的那些邪神,有多少复活了?
怎么才能彻底杀死邪神?
但是……一切都不能再知道了。
遗憾么?好像真的有些……
当初看到的景象,真是让人绝望,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能再多说了……
告诉他这些就够了,再多……再多就会被发现吧。
所有的希望,全都在……楼兰遗迹……没有任何力量压制的遗迹……
礼物怕是……补不了了……
不过,终于,六年了,我折子夜……终于又死了。
片片光羽渐渐熄灭,一切光芒都不再有。
打的很惨烈,死的很平淡。
最后只是引得黍离默默回头望了很久,而麦秀已睡去。
灰色大地终于回到了往常的死寂,那亮了许久的天空终于被灰色再一次笼罩起来。
大地断裂,邪神的所有触须偶尔轻微的动弹一下,但又很快停下。
死渡鸦飞来一大群,还没落下就被惊走了。
一只四肢晃晃悠悠的巨大缝合怪步履蹒跚的晃荡到了这里,还没靠近多少,就被碾为肉泥。
邪神虽死,余威尚盛。
又不知多久,一只死渡鸦悄悄的飞了过来。
它盘旋在高空,小心的避开那还未散去的白色辉光,绕了一个大圆,到了巨大缝合怪的尸体那。
一支爪子小心的往圈内探去。
无恙。
于是又一支爪子。
就这样,一步两步,它终于挪到了一根触须的旁边。
这是一根一半浅蓝色一般白色的小小触须,只是一截,已经死去很久不再动弹了。
但死渡鸦依然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支爪子。
爪子没有喙重要。
悄悄靠近,轻轻拨一下。
超快后撤步!
什么都没发生。
死渡鸦似是终于放心了下来,慵懒的用喙理了理紫黑色的羽毛,迈着爪子,安静的走近的残骸。
它的小眼珠子来回转着,不停的对比着两种颜色的危险程度,斟酌良久,它小心的把趾按在白色的区域,死死的踩着这根触须。
啄!
它很顺利的就叼起了这根触须的前端,然后一扯,一小段触须便入了肚。
这根触须重又砸在地上,溅起了一点沙砾。
死渡鸦仿佛挑剔的食客,一点点啄下来白色的触须吞了下去。
它吃的不快。
但这根触须也就那么一小截,所以它吃完了。
它小心的抬起爪子,伏低了身子,一步步往后退。
它该去吃了那只缝合怪了,它记得那头大家伙!胃口贼大!老抢东西!是本大爷的心腹大患!
更主要的是,它眼馋很久了!
可是,它一步一步往后退,却怎么也没能到达缝合怪的身边。
一念至此,死渡鸦每一根绒羽都立了起来!它战战兢兢的抖着,双翼覆在头,趴在了地上。
头一拱一拱,把自己埋到了土里。
“呵……倒有趣。”
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男子低低的笑了一声,他揪起死渡鸦的两只翅膀,把它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死渡鸦黄豆大的双瞳满是惊恐,而兜帽男子只是低沉的说,“■■”
说完,他便随手丢下了死渡鸦,往前走去。
死渡鸦的双瞳在极短的时间里闪过了懵逼迷惘你丫傻逼吧说的什么玩意算了先跟着吧等一系列想法。
然后扑哧扑哧翅膀,活动了一下,继续怂哒哒的跟在了兜帽男子背后。
因邪神死去而弥漫开来的亵渎的邪念,还未靠近兜帽男子,便被一道碧绿色的屏障隔开。
死渡鸦一看到那道屏障,急忙忙躲了进去。
兜帽男子没有停留。
大地龟裂,如龙蛇起陆,一道道比古树还粗的触手自大地抽出,这种场景究竟代表何等威能,兜帽男子自然想的出来。
但现在,所有的触手都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兜帽男子没有再靠近,他只是用呢喃般的声音轻轻的说着一些……一些让死渡鸦听不懂的话。
“伟大的存在,您能出来一见么?”
只有风在轻吟。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一次开口,“邪神之死是一场癫疯的仪式,在这僻野之地,那些贫弱的邪神绝对不会错过这场仪式。”
他顿了顿,“可现在没再有邪神出现。邪神之死足以让任何邪神拥有真身降临的理由,但一头都没有出现……”
“您说,您的存在是不是太明显了。”
风吹的更急。
兜帽被吹掉了,男子毫不在意,他只是昂着头望着天。
他的脸,有一小半已被结晶化了,颈部也是如此。
“邪神不是个优雅的名词。再强大的邪神也会吞食其他存在。所以……您的存在是不是太明显了?”
死渡鸦畏畏缩缩地蜷着。
男子等了一会,默默带起了兜帽,转身走了。
他不知道神有没有死。
但知道此地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对抗着邪神,足够了。
死渡鸦一直跟着他,乖巧。
仿佛它是他养了很久的宠物一样。
或许很难再用他来描述他了。
这片大地不会再有史诗传颂了,可地上依然有着勇者。
人类和邪神的交战,隐秘而微小,只在人类生命的最后才会有发泄般的耀眼光芒。
这场交战的最前线,便是勇者。
即使深渊凝视着勇者,勇者也依然……要杀死邪神。
第二十五章 敬畏
风止了。
天色沦为黑暗。
黍离抱着麦秀,静静坐着,默默看着远方。
那里……是镇守府。
那里有个人对他说……尽可无忧。
但怎么无忧啊,再淡漠的人也不是没有心脏,心脏一次次固执跳动所输送的……是血啊……
只要还没有死,血就不会凉。
夜里的风再冷,也只能吹凉**。
但热血不是指的血热啊。
有那么一刹那,黍离有那么点不想活了,想轰轰烈烈畅畅快快的大闹一番,但他很快斩断了这种思绪。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师徒羁绊呢,要活着啊,要传承下去啊。
黍离凝视着睡的很安静的麦秀,坚硬如饱受刀剑的青石板的内心,也忍不住柔软了一些。
他变得更像人了。
黑的夜,黍离低着眼帘,俯视着灰色的大地。
手指触到土地,依然止不住地、有种颤动的感觉,仿佛很远的地方有个立于大地之上强大的个体、它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指肚有种类似抽搐的跳动感,但黍离对身体的掌握极强,他知道,他的指肚依然如青石般未曾动摇。
远方的厮杀已停止了。
那股宏伟而冰冷的力量在一道凛冽而肃杀的力量骤然出现之后,就一起消失不见。
当一切成为定局,黍离突然就想注视着那里,一动不动。
划空而去的剑痕已被黑夜掩去了锋锐,至于剑意早就被泯灭了。
或许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就会变成往常那样。黍离有些无言,却只能无力的旁观浩大的邪念将一个曾风华正茂的将军最后的痕迹抹去。
因为末日,他死去。
因为邪神,他消散不见。
在邪念面前,在邪神面前,人类无能为力。
黍离终于眯着了眼,不再望向远方,接下来,该睡一觉了。
灰雾之林很近了。
如果那里有邪神注视的话,现在一大部分的注意力必然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这片土地会被更多邪神觊觎,而以邪神固有的贪婪为底层逻辑,现在正是黍离进入灰雾之林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如果他真的去的话。
【恐惧】一直未和黍离交流。但他只要存在着,就会让黍离无比的安心。
黍离依然会畏惧某些事物。
但【恐惧】告诉他,不必假装无畏,不必刻意勇决,感受恐惧,承认恐惧,你便会明白,这仅仅是恐惧罢了。
黍离回想起一连串的画面,而后它们都化为了碎片,未来及深思,他便入睡了。
【恐惧】沉默的凝聚出了身躯,以一种虚幻的姿态护卫在黍离的身后。
他的脸和黍离比,除去要沧桑一些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他俯视着黍离,喃喃自语,“当人类领悟到他们活着,终究会死,并且活着已没有意义时,他们就会愈发恐惧……”
“你所深深恐惧的、维系我力量与存在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黍离已经睡去,睡的很安心,【恐惧】收回目光,平淡的平望了远方。
那里让他都感到敬畏的力量已经平息了很多,但他隐隐然还依然感到着某种伟力。
“囚笼……”他咀嚼着这个词汇,忽的一笑,便散去了虚影。
想要走出囚笼,那么最先就要看见囚笼。接下来的路,差不多摸到了。
可惜,他无法打破那些囚笼。
不过,黍离可以,也只有他可以……这废土残存的末日,或许真的能让他……让他打破这些囚笼。
【恐惧】轻笑。
无所谓了,不过……留下一些启示给他吧,姑且当做他认为的代价。
既然恐惧的话,就去探索未知吧,哪怕可能会遇到恐怖和诡异,也比漫无目的要好很多。
【恐惧】再度凝聚,此时却是望向了灰雾之林。
他能想象的到,灰雾萦绕在枝桠上的诡异,但他同样确定,那里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畏惧的。
那就问题不大。
麦秀醒了。
躺在黍离的怀中,她有些温暖,但同样有一些别扭。一个人孤独求生,总觉得很多温暖都过于虚幻。
但即使别扭,也还是很安心啊。
虽然刚刚看到【恐惧】的时候,有一些些怕,但一想到我在黍离先生的怀里,就觉得好安心。
麦秀没有动弹,她怕黍离会被她惊醒,但黍离已经醒了。
麦秀还是不擅长掌握自己的身体,无论是肌肉还是呼吸。她醒来时,下意识牵动的肌肉以及稍有变化的呼吸声,虽然都很细微,但足以让黍离醒来了。
黍离觉得,麦秀离一个合格的学徒还有好久。他睁开眼,【恐惧】很自然的回归了情绪之海。
“有什么想知道的么?”黍离平静的挺直了腰,脱下外套铺在地,将麦秀放在外套上,平静的问道。
麦秀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有些怯懦的蜷起腿,双臂环抱着膝,安静的把小脑袋搁了上去。
“他……死了吗……”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显得有些迟疑。
“死了。”
“有些难过……”
“嗯。”
麦秀想问好多好多事情,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生死真的见了很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吧,还会有人让她避着,不想让她看到,但后来,连他们都死了。
活着真的好难。
麦秀甚至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是很多人都对着她大吼着,快跑!活着!
所以她就跑啊,跑啊……
她那么弱小,那么卑微,就这样倔强的活了下来。
其实没有倔强。
她木讷,迟愣,消沉,会哭,会沉默,不怎么笑。
麦秀转过头,仰着问黍离,“黍离先生,什么是活着?”
很久很久了,再没有听到过先生这个字眼,黍离竟然有些恍惚。
“为什么叫我先生。”
麦秀的眼睛黯了些,“妈妈教的,见到尊敬的人要叫先生。”
“嗯。”
黍离有些想继续询问下去,但最后只平静的说,“活着……是一种值得敬畏的东西。”
“死已经不可怕了,人是处在国与家之中的,当国家消亡,人的死已经不值得敬畏了,能让人敬畏的,只剩下生与……神。”
黍离的声音依然很沙哑,他有两天没有喝水了。
但他依然很平淡的说了很多话,他似乎是在说给麦秀听,却总有一种说服自己的感觉。
麦秀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继续望着黍离。
黍离平静的坐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头发上有些尘土,还萦系着邪念。
“记得修炼。以后每天都要牵引着情绪的力量,把身上已经堆积的邪念驱逐掉。”
“保持和环境中的浓度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洁净。记得优先剔除那些感觉起来更浓郁的邪念。”
“嗯!”
邪念的浓度较之昨日淡了很多。
黍离不言不语,更是神伤。
那一场大战,料想是将军胜了。但代价是什么呢?
很多东西不敢思索,那也就不去思索了。但很多东西不愿思索,却让人不得不去思索。
第二十六章 决定
麦秀静静的坐着,笨拙的和情绪交流,然后一点点剔除邪念。
黍离并没有教她如何如何,只是和当初一样,简单提了一句。
情绪是种很古老也很古怪的修炼方式,只被一人感知到的情绪之海中沉浮着独属于他的情绪。
当某种情绪可以凝为实体后,就仿佛有了一个分身。从此之后,其他情绪会被压制。
越强大的情绪,就越能压制其他情绪。而在个人实力足够之后依然能突破压制凝为实体的,往往比先前的情绪更加坚韧。
并不是说有什么绝对的强弱,只是起点会高一些。
黍离的情绪都很强大,他知道。但末日之后凝聚的情绪,黍离并不确定他可以驯服。
所以他不敢肆意的使用武力。如果同时醒来的情绪过多,他的【克制】就不能压制住他们。
会死的。
失控意味着很大的动静,很大的动静成为盛大的仪式,仪式引来邪神,会死的。
黍离的经历让他成为了邪神之间流传着的猎物,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暴露了行踪,简直是在花枝招展的大喊:邪神来玩呀!
从心最重要。
所以黍离再怎么想回去再看看镇守府,也只是默默的望着。
没有邪神莅临的景象了。
邪神之死的癫狂仪式也没有出现,原因未知。
之前邪神莅临所造成的异象绝对让周围的邪神注意到了这里,然后在这之后,们依然没有降临。
原因是什么?
黍离默默思索着,一点一点理着思路。
楼兰并不是个繁荣的地方。
曾经它是帝国的边防重镇,在末日还没来临的时候,楼兰镇守府镇守于此,怪物和野兽都被驱逐到了更西边的沙漠之中了。
──虽然沙漠因为邪念,已经板化了。
而人类,那六个日夜便几乎死绝了。残存的人类绝不可能有多少。
被“排挤”到这个没什么生灵区域的的邪神,不用说,都是邪神中较为弱小的存在。
对,弱小。
黍离很直白的使用了这个词。
可是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一个有着完美莅临理由的机会,不应该抢着莅临么?
黍离想到这,突然有些恍惚,抢着莅临?抢东西吃?……
他突然感到很悲伤。
邪神就像群抢东西吃的野狗,看起来真的很狼狈很滑稽,可被抢食的,是人类啊……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黍离低低的念叨着很久之前听闻的句子。
这是诗歌,应该是能唱的。但是会唱的都已经死了,还记着这首诗的,可能也就剩黍离了。
麦秀依然很认真的安静修炼,很显然,她被【眷恋】传授了方法。
黍离微微一笑。
他的反射弧有些长了,竟然现在才发现麦秀一修成情绪便直接凝聚出了【眷恋】。
掌握情绪和凝聚情绪之间,差的是量的积累。
掌握情绪,汇聚情绪,情绪之海,凝聚情绪。
这才是正常顺序,这略过情绪之力滴水成海的过程,直接凝聚出了【眷恋】,也不知是福是祸。
黍离的目光又停留了一会,更不知是局还是命。
定定的看着,黍离很快便不再在意。这种事情,隔了好久才思索,完全没有了震惊的感觉。
黍离很快收拾好了心情,继续思索着事情。
注视着楼兰镇守府的邪神,显而易见,应该是附近所有邪神最强大的存在。否则他也不可能有资格视折子夜为猎物折子夜必然是楼兰区域最大的战利品。
那么,曾经横压在头顶的邪神败北之后,其他邪神的反应会是什么?
邪神的思维可能和人类不一样。但趋利、避害大抵应该是有的。
那么,最可能出现的是,在试探之后群起而攻之,抢夺的地盘。
但是没有。
这一次败北绝对让短期甚至是长期无法降临,遗留的威慑绝对保不住这些地盘。
消息太少了……缺的消息到底会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再进入灰雾之林是对是错?
风之巨灵一方的目的是什么?敢在盛宴之前来到这里,必然有着与之相关的目的。
引狂风的目的是把我带到楼兰镇守府的遗迹,还是想让我从不同的入口进灰雾之林?
那里有什么?
而这样有着各种各样目的的势力还有多少?
黍离用【克制】压制住了胡思乱想,艰难的捋着思绪。
从结果来看,【邪神之死】【邪神归位】【顶尖强者死亡】之类的仪式都没有出现。
从邪神会先手攻击我来看,如果赢了,肯定不介意追击我,但是没有……
那么,很可能就是折子夜赢了。
所以,是被折子夜掩饰了么?是怎样掩饰了?又或者出现了其他存在?
突然,黍离的情绪之海掀起了浪涛,“神化的关键或许是……走出心灵的囚笼?”
一瞬间,黍离回想起了折子夜讲的那些话。
邪神的伟力在于复活……
神秘力量的关键在于走出身体的囚笼……
神化的关键或许在于……走出心灵的囚笼!
对就是这样!
身体的囚笼……当我们掌握了神秘力量,我们的力量就不只来自**了……
这就是为什么将军再度重生时,会变得那么强的原因吗?
因为**已经毁灭了?
灵体更适合使用神秘力量,所以抛弃**重新凝聚灵体会强大很多?
那么符文的本质是什么?
为什么说符文已经走出了心灵的囚笼?
回归到末日之前,邪神怎么发现的帝国?
是因为符文么?
是因为符文的尖端技术真的已经摸到了神化的边缘了么?
邪神谋求的是什么?
独一无二的至高地位?血肉?灵魂?世界?还是更加遥远不可知的事物?
黍离安静的拿出了镇守府的令牌,摩挲着,不言不语。
从来没有感觉过,世界的真相离我那么近啊,也从未感觉过,真相是如此的遥远。
如真似幻,扑朔迷离。
黍离静静的收回四散的思绪,这些想的都太远了,对他现在来说毫无意义。
该想想,接下来去哪儿了。
回去一趟么?不管怎么样,那里必然是有什么可以威慑众多邪神的力量,而那种力量真的会是折子夜吗?
总之只有前进、后退还是改道三种选择……好吧,当选项一列完,选择就已经出现了。
那就继续向前吧。
不去看看总觉得,会错过什么。最差不过是被邪神发现开始又一次大逃亡。
选定了一个小目标后,黍离终于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或许还有着这样那样的迷茫和逃避,但是,有了目标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了。
敬畏,这是他最强的力量之一。这是【恐惧】和【克制】的结合,一种近乎于规则的力量。
死亡已不值得敬畏了,但是活着依然值得敬畏。
敬畏第一:活着。
这并没有带给他直接的战斗力,但是,哪怕所有情绪都陷入了沉睡,黍离也依然能循着本能找到求生的方向。
由此延伸出来的,有感知危险,判断敌我实力,感应邪神力量等各种应用。
因为敬畏,所以克制着不去违反,由此获得抗拒的力量。
越敬畏,就越恪守,就越抗拒着违反,这种力量就越强大。
这并不是情绪流派的力量,这是真武极意,但是前路已断,黍离早就把各种流派都糅合到他的情绪中了。
活着就好了,对吧?
是啊,活着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招魂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
黍离睁开双眼,先是看了看麦秀的状况,而后四处遥望,不言不语。
昨天想了很多东西,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去灰雾之林一躺。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错过那里的话,就有什么东西再也触发不了了。
那里可能真的有什么,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东西黍离在深夜拿出了楼兰镇守府的令牌,他感觉到它似乎也在指向灰雾之林。
疑似代表神话种的风之巨灵。
楼兰镇守府的令牌。
黍离本人的直觉。
这就是黍离决定去那里的理由。
说起来,他很好奇的是,这片被称之为灰雾之林的树林,是什么时候长成的?
地图上的资料是黍离自其他地图上临摹下来的,而第一手资料到底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他并不知道。
而另一点就是,如果是末日之前便长成了树林,那么这些明里暗里的暗示与指引就有了解释特别是楼兰镇守府的令牌为什么会指引向那里。
但如果是末日之后长成了树林,那么,以一场树林的生长与形成为仪式,黍离这一次去可能要遇到一位化身降临的邪神。
黍离沉默着,忽然想到了从前。
化身降临……更强的邪神化身降临我都杀了,就算真的是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秘密潜入楼兰遗迹的计划失败了而已。
嗯……而已?
黍离很认真的思考了自己刚刚下意识的用词,发现盲点,开始思考原因,锁定原因。
肯定是因为【愤怒】像是被直接打晕了一样被强行陷入沉睡,然后残留了一些未被完全收拢的怒火。
真惨一个【愤怒】。黍离想。
“早上好,先生!”麦秀终于醒过来,她还不能像黍离一样凭着修炼情绪而长时间不睡觉。
“嗯。”黍离脸上平平淡淡,其实心里挺开心。
麦秀虽然读不出黍离的情绪,但在四处看看之后,一直盯着黍离,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
“麦秀,你之前跟着你的父母长辈有过长距离的迁移吗?连续几十天的那种。”黍离被看的有点说不出滋味,最后询问。
“没有,不过经常躲些什么怪物。”麦秀有些黯然,但很快她的黯然情绪便被刻意的喜悦冲散。
她依然在练习着怎样喜悦。
“这样啊……”那么就是说,他们以前勉强也算是楼兰本地的幸存者群体了。“那你在末日之前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森林吗?”
“没听说过……”麦秀仔细回想。
“这样啊……”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是这样的话,灰雾之林与邪神的关系可能就比较密切了,但是其他表现也不能忽视。
黍离站起来,“准备出发。”
“嗯。”
……
楼兰镇守府现在连废墟不是了。
邪神的尸骸仿佛亘古不变一般,静止,停滞,丝毫没有复生的迹象。
倒是的血又将散沙聚为了岩石,这岩石覆在的尸骸之上,赫然便铸成了一座山丘。
戴着兜帽的男子走了已经很久。
当风又一次呼呼吹响,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山丘之上。
披散长发如雨幕一般,却没有滴落下来。
冷淡的往下瞥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轻轻一步踏出,便到了远处。
这里似乎是炸开了什么,在大地留下深深的裂创。
沉默的注视着,然后伸出手,从指尖滴落下点点细雨。
淅淅沥沥。
如在倾述。
如雨滴的蓝色物质一点点铺满了深坑,而后蔓出坑面。
它居然没有铺散开来,而是像破土的植物一样,继续倔强的向上生长。
它慢慢生长,慢慢纤细,慢慢从蓝色变为无色。
最后,它长成了一把剑的模样,插在了蓝色的液体中。
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坑里的蓝色雨滴自下而上席卷而来,握在剑柄处,而后自剑柄横着蔓延到了的小臂。
在握剑。
平举银白色的长剑,沉思,而后平挥。
“十字?”作沉思状,低语。
邪神尸骸所化的山丘直接被啸起的风声剖开,而后自划痕处缓缓躺在蓝色的、像是血痕一样的液体。
这尊真身降临的邪神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不再动弹了,但是当蓝色的液体洗涤去尸骸表面沾染的尘土,的尸骸依然保有着鲜活的色彩。
那是一种庄严而扭曲的颜色,更带着糜烂的感觉。
“十字。”低语,又竖着挥了一击。
大地被劈开,剑痕深如裂谷。
注视着手里的剑。
它不再无色,蓝如同游蛇入水,已经在它的剑身中随意流窜。
“剑术,不重要。是情绪。情绪……绝望?是,幼稚的,绝望。”
如有所感,回头望向远方。
“但,不重要。你,活着,会死,和她一样。”断断续续的说着帝国的语言。
扭头看向远方。
“只要,那里,就行。杀光,成为,地上,邪,神。”
的气势越来越强。
空间好像被折叠起了一样,出现了隐约可见的褶皱。
深蓝的神躯也变得扭曲,天地依然平静,但的脚下所踩的因为邪神之血才凝聚的大地,又一次变为了粉末。
“我,全杀。”
过了很久,一切风轻云淡。
走了。
那被踩碎的大地被悄然出现的蓝色胶质覆盖着慢慢板化,剑痕也被填满,然后,蓝色褪去,大地变为灰色。
被切开的尸骸重新被尘土覆盖,掩成了灰色的模样。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待到邪神离去很久很久之后,空空的山丘之上倏忽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铜铃声。
如在招魂。
第二十八章 枯树
黍离看见了一大片树林。
自平平的地平线上,突然有一长块地方,遥遥望去,高出了一段灰白的颜色。
黍离略一挑眉,心里确定了一些猜测:那里灰雾之林邪念的浓度要比其他地方更深。
这说明在一位真身降临的邪神鲸吞邪念的情况下,灰雾之林依然抱守住了邪念这几乎可以认为,在灰雾之林里面,有一个位格不比那位邪神弱太多的事物。
可能是邪神的底牌,可能是投身邪念的霸主怪物,反正,绝对可以一定程度上掌握邪念。
但黍离依然很平静的带着麦秀继续往前走,不回头。
说起来,麦秀已经从当初那个怯怯的女孩慢慢变成了安静的女孩了。
安静的和黍离有些像,是一种安于沉默的安静,仿佛有所依仗。
在这种沉默中,他们离灰雾之林的距离越来越近。
已经可以看见朦朦胧胧灰白色的雾气萦绕在树林间,却又不曾飘向树林外。
“掌控欲很强。”黍离忽然说,“末日之中,你思考问题的角度一定要与邪神有关。”
麦秀抬头看向黍离。
黍离说的毫无前言,就是突然想到了,就说了。但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可能有点过于突兀生硬,想到已经认麦秀为徒弟,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我们现在距离灰雾之林,最多不过二里路,环境虽然有些阴沉,却不会感觉如在雾中。”
“但是向前看去,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有树的地方就突然缠起了雾气。”
“这说明,这雾气并不是一种天气,它是某种存在的力量。而那个存在很强硬地约束着雾气甚至不允许雾气自由弥漫。”
“你要猜的第一个可能就是雾气的邪神,进入一个地方,最重要的就是推测注视此地的邪神掌握着什么力量,然后避开这些,以此减少触发仪式的可能。”
麦秀认真地点头。
“仪式就是那些可以惊扰到邪神或者怪物的行为……”黍离想要解释的通俗一些,一时之间却想不到该怎么说,于是便沉默下来。
麦秀早已习惯黍离突然的沉默,所以她就很自然的一边等待,一边在等待的时候,和【眷恋】聊着天。
更准确的是,【眷恋】展示着她的收藏。
麦秀现在就正在看【眷恋】刚刚收藏的那个画面: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耀眼的……
这和她如今呆着的世界完全不同。
就在麦秀痴迷于被收藏的画面的时候,黍离轻轻说:“仪式就是你走在路上、踩中邪神预设下的陷阱。陷阱你知道吗?猎人布下陷阱狩猎,邪神布下仪式狩猎。而身为被狩猎的我们,就需要去揣测什么是陷阱,然后避开。”
其实仪式还代表着更多的东西,但黍离并不准备说那么多。
他们终于又走近了一点,黍离往前望去,已经可以看见灰雾缭绕间其实只是枯枝。
朦朦胧胧的雾气中,枝桠光秃秃的,而树底,却看不见落叶。
在沉默中,黍离止步于雾气之前,枝桠伸向他这里,仿佛触手可及。
嗖──
忽然有一根枝条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直接一弓一弹便咬了过来!
真的是咬!
它竟然张开了嘴!
麦秀的尖叫还未彻底爆发,就看见黍离仿佛延迟的一样,缓缓伸出手。
然后似慢实快,稳稳的掐住了这条枯枝蛇。
枯枝蛇,一种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生物──如果这还是六年前,黍离一定会铺开讲这种生物的稀奇。
既是动物又是植物简直有些炫酷了。
但他只是平静的说,“这是种拟态怪物,死去的树妖可能会因为邪念而再度复苏,全面复苏就是枯树妖,局部复苏就是如蛇一般的它。”
一切特殊都不再值得啧啧称奇。
所谓的珍稀,所谓的噱头,在绝对残酷的末日里,比不过强弱生死四字。
黍离微一用力,便捏碎了这根枯枝。
枯枝蛇不是蛇,不是怪物也不是生物死灵之类的,它说的严谨些,应该是属于活化建筑。
当然,并不是房屋宫殿的建筑,只是借着这个词来给这些事物一个称呼。
其他的枯枝目前都没有显现出活化的迹象,黍离没有停留的想法,也没有砍怪的想法,便带着麦秀继续往前走去了。
震碎一根枯枝蛇并不足以构成仪式,或者说以枯枝为仪式的存在不会有多么强大。
仪式代表的是一个邪神干预世界的程度,以枯枝为仪式的个体更像是一头强大的怪物。
收敛情绪波动,感知四方。
黍离带着麦秀,继续前进。
当他走到了第一棵终于不再是光秃秃的有着枯黄叶片的树的跟前,他停下了。
它只有疏疏的树叶,枯黄色,很不健康,微微卷着,好像被某种刺激性的力量“灼伤”了一样。
黍离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已皲裂灰败的树皮,却又踌躇。
可能会有害。
可能代表着某种隐晦而诡秘的仪式。
黍离不清楚。
麦秀虽然一如既往的安静,此刻也有些欢喜的望着这棵树。
【眷恋】已收藏了这幅画面──这是黍离屈指想要触碰它又踌躇的画面。
收藏能带来的力量,颇有些古怪──和整个情绪流派一样。
情绪流派在初学时,几乎没有直接的神秘手段,出师的眷恋也只被称为留影师就可见一斑。
但若是画面中能满载着情绪之力,那留影师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复现师了。
【眷恋】悄悄萦系在麦秀的发梢,她觉得,她离第一幅能承载情绪之力的画面可能就差一点了……
就差旅人与枯树的那么一触。
但是黍离只是平静的放下了手,然后面无表情的与枯树擦肩而过。
【眷恋】懊丧的回到情绪之海,抱着她唯二的收藏潜入了海里。
诶?!不对!我可以自己修改画面呀!就改一点点……不对!怎么能叫改呢!这是艺术啊!
麦秀突然感觉到了【眷恋】的雀跃,虽然不知到什么原因,但她被感染着也有些开心。
再抬头一看,黍离已走了挺远,麦秀赶忙小碎步哒哒哒的跟了上去。
破旧的布鞋轻轻踩在灰色的大地,麦秀虽然是有些心急的往前赶,但也依然控制了力度。
黍离听着背后的脚步声,第一反应想皱眉让她不要踩出声,但最后只是停下来等她。
──小姑娘活泼一点也挺好的,这么荒凉的地方不会有怪物能感知到这样细微的颤动的。
等感知到麦秀已经到了身边,黍离继续往前走,什么也没说。
背后荒芜的大地,除去那棵孤零零的只带着一点生机的枯树,便全是真真正正的枯树了。
有几棵还存活着枯枝蛇的枯树稍稍颤了颤枝条,好似舒了一口气。
越往里去,原先绝迹的草妖又渐渐出现了。
黍离记下一个猜想,是否枯树所在的地方,不会有草妖出没?
当然,与草妖出没同时出现的,就是麦秀接果子的欢快了。
一个~两个~两个~两个~一个~
先吃一个吧!诶又一个!
黍离微微展出浅浅的笑容,没有说什么,只是稍稍放慢速度。
越往里走,一路上的植物就显出越多的绿色,慢慢繁荣葱郁。
枯败的样子已经消失,灰黄的颜色也越来越少,灰色的大地上渐渐出现了抓在地上的杂草──虽然稀疏,虽然比之末日前的杂草要矮小黯淡很多,但这是真的植物。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这有可能获得帝国学术最高奖了。”
邪神入侵邪念侵蚀下的次生演替植物群落组合特征……
“嗯?”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清点着储备粮的麦秀听到低语,不经意的抬起了头。
“唤醒【眷恋】,接下来的一切画面都认真看,这里有着破败与新生的情景。”黍离很自然的忽略了麦秀的询问,“我听过一句话,虽然不是我们流派的格言,但也可以借鉴……”
“一切景语皆情语。”
“当你收藏的画面有了情,那你离领悟回响就不远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布置作业啊。黍离微微一笑,有些怀念。
但身处于末世残酷的环境之中,他很快便斩去了这一丝怀念。
原来有些欢快的麦秀已经小声唤醒了【眷恋】,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商量着收藏的事情。
待【眷恋】收藏了一副画面,黍离便继续往里走去。
杂草越来越高。
黍离默默思索,这算是,多年生的邪念侵染杂草?
狰狞的灌木拦住了黍离,如很多年前城门之前的拒马。
但这并不是黍离止步的原因。
四处张望着的麦秀也微微张大了嘴,显得有些惊讶。
在这种环境下长成的灌木丛,通体黑色,枝条上长了木刺,规则的裂纹让它好像披上了一层鳞甲。
但这样突变的事物,黍离见的多了。
让他止步的、让麦秀惊讶的,是丛丛灌木间劈砍出的一道歪歪扭扭的过道。
黍离的脑海里闪过了诸如“八卦迷阵?自己长的?高智慧怪物出没?残存的人类?邪神布局?大自然的意志?”等一系列靠谱不靠谱的想法。
但最后一切思绪归为一句话。
前进还是绕路?
麦秀仰着头望着黍离平静的脸,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讲话。
【眷恋】的上半身已经能微微显出人形,不过还很朦胧。
她纤细的虚幻的尾,此刻正缠在麦秀的发梢。
比起两个人类,她的反应就没有任何震惊的意味了,她只是在调整着角度准备收藏这个画面。
这完全可以用来构成荆棘、抗拒之类的能力。
当她终于心满意得的降落到了麦秀的右肩,黍离也做出了选择。
“手给我。”
只要手还握在一起,我护着你。
“嗯!”
第二十九章 骷髅
麦秀的手被握在黍离掌心,一大一小,可是画面并不显得温馨美好,反而带着因为环境而变得有些阴森惊悚。
背后是枯黄的树,前方是显而易见要更绿一些的树林,而横亘的矮灌木丛就好像人为划开的界线一样。
黍离唤醒【克制】,试探着用情绪之力扫过这些矮灌木。
并没有感觉到邪念的流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没有什么布置了陷阱的感觉。
矮灌木丛看不清起点与终点,而平均的宽度差不多有五米左右。
对他来说,这个距离不过是一跃而已,但是既然不是仪式的话,也不没必要跳过去。
不过,看样子可以教麦秀一些能力了,比如“雀跃”。
黍离沿着刻意劈成九曲十八弯的小径往灰雾之林内走去。
他也猜不到自己会遇到什么,或许是挣扎求生的人类,或许是盘踞于此的强大怪物……
残存人类如此少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邪念徒,但也指不定,可能某一位邪神刻意留下几位邪念徒也指不定。
先前黍离就猜测有邪念徒在谋算着什么,这若是他们暂用的基地就有趣了,冲进敌人大本营?
黍离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一点,虽然目前没有什么证据来支撑猜想。
麦秀很敏锐的发现,黍离的手极细微的握了一下。但很快就依然是先前那种坚如磐石的稳定。
再接着,走出了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黍离就放了手。
但麦秀却觉得,他们之间,依然有某种存在在握在一起。
有一种羁绊在一起的感觉。
接下来的灌木就只是稀疏的发布着,说起来,刚才那种不正常的生长密度也有些诡异。
但是黍离却没有细究的想法。
有太多的可能了,意识到问题就足够了,如果连这种问题都去思索原因,那就可能会过于劳累了。
又是沉默的前行。
平静的避开一丛从灌木,踩在比之外面要松软许多的土地上,黍离真的有一种回到末日之前去过的森林的感觉。
按植物学的说法,前面应该是乔木了吧。
其实乔木是什么黍离完全不知道。只是记得有这么一个词语,也模模糊糊记得一些相关知识而已。
如果不是末日,他或许还在迷茫于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但是现在的他……
黍离微眯着眼,隔着一段距离对那些已经能看清树皮纹路的树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
未邪化。未活化。
这就够了。生存不是科研,这就足够了。
至于有没有树果之类的,黍离不太关心。绝大多数树果因为邪念侵染,食用后会出现一系列的负面效果。
有些猛烈的毒素,黍离都很难完全抵抗。
这样一对比,草妖真的是被邪念侵染的生物里的一股清流。
随即黍离便放出了情绪之力,感知着附近的环境。
“接下来,我们去找水源。水源附近的情况可以估测灰雾之林的危险程度。”
“嗯。”麦秀有些畏怯的躲在了黍离身旁,这些好久不见的大树她现在看来,竟然觉得有些恐怖。
绿叶依然有种蜷曲的感觉,黍离知道,这是缺乏充足日照的原因。但是叶片的数量要多了很多。
因为有水?
黍离胡乱的猜了一下便不再思索。邪念的出现已经颠覆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猜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这里应该有一处比较大的湖。
这是他没有避开这里的原因,哪怕这可能是“邪神信徒聚集地”。
水囊该灌水了。
我记得风之巨灵的能力结出来种子是可以储水的吧。
──黍离偶尔去思考为什么“野外求生指南里对风之巨灵的利用会那么完备”,都忍不住为风之巨灵掬一把泪。
他们得被逮住多少次,才能让人类把他们自己的能力开发的那么适合人类使用……
听起来比草妖还心酸。
不过四大巨灵中,风之巨灵伤亡率可能是最低的了。
或许这就是一饮一啄吧。
漫步在有着细微的昆虫低鸣声和风吹疏叶声的灰雾之林,黍离放松了很多。
虽然这虫鸣有些像是嗡嗡的叫喊,让习惯了寂静的黍离觉得有点闹,但这一切真的有些像旧时候的林中漫步。
【克制】重新沉睡了。
但是黍离没有想到的是,【好奇】醒了。
这很符合【好奇】的特点,但这可能会有些打乱他原计划中的“取完水就离开”。
万一她想下水看看怎么办?
当然,黍离只是和往常一样,淡然自若的和【好奇】说了一句早安。虽然这不妨碍黍离心中有把【克制】唤醒然后让【好奇】沉睡的冲动……
不过令他舒心一些的是,【好奇】元气满满的回了一句早安就四处看看,然后神奇的和【眷恋】一个对眼,便欢快地飞到麦秀的肩上和【眷恋】聊天去了。
她已经几乎凝结出实体了。
越走越远,终于,自外边往里看已经望不见他们两人的背影了。
这时,那条人为劈砍出的路再一次迎来了过路人。
一只矮小的骷髅从远处走来。它抬着双臂,托举着一个藤制篮子,端正的放在了头顶。
如果看的仔细一些便可以发现,它的骨头与骨头之间并没有连接在一起,而这居然没有影响它行走。
好像有一种不可见的力量支撑着它全身的骨头,让它站立、行走。
它熟练的过了灌木丛,然后安静的跋涉,赶到了草妖聚集地,随意的把藤篮一倒,便倒出了一堆落叶。
它拨拢拨拢枯黄的叶,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用指骨有规律地轻敲大地。
远处零零散散躲在枯树底下的草妖互相看着,踌躇了很久,最后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呀咿咿呀呀……”
骷髅呆呆的望着草妖,可能有点听不懂意思,最后它默默的收拾了叶子放入藤篮,准备走了。
它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草妖抱团咿咿呀呀的低声交流着,最后最高大的那只高声的叫喊:“呀咿呀咿呀!”
它捧着五枚果追了上去,用叶子托举着送进了藤篮里。
“呀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