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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寸尺     云归txt下载     云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境外集内听秘闻

    客栈后门外,一条宽阔的木桥通往不远处的树屋群落,一间间雅致的木屋错落在参天大树间,星火点点。

    宁白峰站在一栋雅致的木屋门前,看着灯笼下身形佝偻的林厨子,拎着一壶酒,后面跟着一个小厮端着托盘,走进小屋里,进门前还招呼宁白峰赶紧进来吃饭。

    小木屋不大,但内里却很宽敞,有厅有卧,足够三五个人吃住。

    林厨子将酒菜摆到桌上,提起酒瓮就给老道士和自己倒一大碗,未言先笑。

    “老烟鬼,百余年未见,你倒是越来越年轻了,看你这样子,我是不是该叫你烟霞真君了。”

    老道士端起酒碗,笑道:“恰逢其会,不久前才进位地仙之极,丹碎婴出。”

    林厨子笑道:“恭喜,按你们道家的说法,这是从真人晋阶到真君,再往前一步,那就是登天了。”

    老道士摇头道:“真君已是意外之福,怎敢奢望那上境天仙。”

    林厨子喝口酒,劝解道:“话怎能这么说,既然能做那元婴地仙,不抬头看看上面的风景,怎能安心。机缘能来一次,指不定就会有第二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道士擦掉嘴角酒滴,“上面的风景,想看的人不少,真正能看到的又有多少,光是四境玄妙之门,挡住多少人,更不要说那天门,看都看不到,从哪里进。”

    林厨子呼出口酒气,感叹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你们道家的这句话可谓精辟之极,四境玄妙,确实是挡住太多的人,纵使是走过门外,踏入下镜,能摸到玄妙的门槛都是极难。天上那道门,听说的都少。”

    宁白峰吃着味道鲜美的饭菜,用心的聆听着两人的谈话,印证着自己曾经从刘叔口里学到的那些,感觉获益匪浅。

    林厨子再次给老道士倒满酒,“既然已经做成真君,是不是该回万寿山,整整你那破道观,开山收徒了。”

    老道士没好气道:“万寿山的道观再破,那也好歹是一座山头,比你这烂树林中的集市要强的多吧。”

    林厨子鄙夷道:“强个屁,老子这集市日进斗金,你那道观又有几分香火。”

    老道士不屑道:“市侩俗人。”

    林厨子伸手拦下老道士端起酒碗的手,笑骂道:“那你还端起酒碗作甚,这酒菜你也别沾了,市侩的很。”

    老道士面色一紧,将酒碗换到左手,涓滴不剩的灌进嘴里。

    林厨子哈哈一笑,“好久没喝的这么舒心了,老烟鬼,咋们这开心的说完了,接下来就说点难听的。”

    林厨子笑容尽去,对视着老道士的双眼,“听说你前段时间跟许鹿去了趟滨海县城,算算时日,看来你是没有收到我的飞鹤传书,我本来是打算劝你别去,滨海已是死局,不小心就会没命,却还是晚了一步。”

    老道士放下酒碗,平静道:“这么说,你是知道些什么?”

    林厨子说道:“许家仗着许鹿的和那城隍老祖的底子,想要在这三百里禁外开辟第四座集市,地点都挑好了,就在那仙姬林,西集长孙皇室虽然还没开口,但北集孙家却是忍不了,挡了孙家的财路,老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以孙家那坐到大宁宰相之位的老饕餮的秉性,怎么可能会

    放过许氏,这不,仅仅三个月时间,孙老宰相就将许氏在朝中的所有势力拔除的一干二净,就连跟许氏有瓜葛的都没放过。京城的林家子弟传来消息,孙家想对付许氏其实已经很久,十年前就开始布局,牵扯到的太多,布局之广,埋线之深简直是骇人听闻。”

    老道士咂了口酒,“原来两个月前老道在湘云府城看到的并非是全貌,只是冰山一角。”

    林厨子眨眼道:“那你还去,还许鹿的交情也不至于把命搭上吧。”

    老道士淡淡一笑,“听这意思,你是打算出手了。”

    林厨子点头道:“不错,老子虽然对那许鹿没啥好感,但架不住咋两的过命交情,不想看你死在滨海县,所以给那浚水河伯传了一句话,让他拖你一拖。”

    老道士恍然道:“难怪元秋的前一晚,老道的气机被牵引在城隍庙,却是浚水河伯的手笔。如此说来,老道自踏入湘云府城的那时起,就入了杀局,却是被你横插一脚,捡回一条命。”

    林厨子眉头一皱,“浚水河伯没拖住?”

    老道士说道:“河伯毕竟不是练气士,手段有限,虽然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还是被老道击退。许氏那祖坟我也去了,许鹿就死在我的面前,最后若非老道逃的快,真会如你所说,留在那老树妖的手里。”

    宁白峰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前辈,不知带我去山谷的那位老人怎样了?”

    老道士摇摇头,“福缘太浅,没有逃出来。倒是那李伏,手段不弱,重伤逃遁。”

    宁白峰神色黯然。

    坐在宁白峰旁边的林厨子拍拍宁白峰肩膀,拿出一只碗,给宁白峰倒上酒,叹气道:“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喝杯酒,咽到肚子里去吧。”

    宁白峰学着林厨子,豪迈的将酒灌进喉咙,似乎是想将一切都随着酒水咽下去,却被呛的咳嗽不止,满脸通红。

    林厨子哈哈大笑。

    元镇立即放下手中的大肘子,给宁白峰倒碗水,瞪了林厨子一眼。

    老道士泯着酒,笑看着两位少年。

    林厨子咳嗽一声,对老道士说道:“事情既然告一段落,那你来此是打算去禁内转转吧。”

    老道士点头道:“不错,恰逢开泽,不转转岂不是亏待自己。”

    林厨子说道:“那你恐怕还得等一天,往常三天左右就会散的毒瘴,这次预计要四到五天。”

    老道士惊奇道:“为何?”

    林厨子解释道:“西集那边传来消息,恰逢今年遇上大年份,开泽会晚一点。”

    老道士点点头,端起酒碗,对着林厨子示意干一口。

    吃到最后,元镇是肚皮浑圆,中途都添了三次菜,宁白峰则是心有所思,吃饱喝足就陪同元镇去旁边的房间歇息。

    老道士和林厨子依旧是酒到杯干,叙旧到深夜。

    期间两人还聊到市集门口的那点事,林厨子笑骂老道士不正经,跟个小辈一般见识。

    -----------

    翌日清晨,宁白峰被早早就爬起来的元镇摇醒,说是窗外有些神奇的景象。

    宁白峰睡眼惺忪的凑到窗前,只见窗外薄雾弥漫,雾中飞

    绕着一些拇指大小形似蜻蜓的小东西。身上散发着温和的荧光,将树屋外萦绕的如梦似幻。

    用过林厨子送来的早点,老道士开口说是带两人去逛逛禁外集市,元镇一听这话,立即三下五除二地吞掉早膳,催促着要出去看看。

    没奈何,宁白峰只得慌忙的吃完早膳,跟着出来。

    日头已经高起,禁外集早已是繁华似锦,宁白峰三人随着人流不断向前,身边不时有各种叫卖的人走过,所售物品稀奇古怪,有些甚至是闻所未闻。

    元镇自从有昨天的教训,老老实实的跟在老道士身后,只留下那对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周围新奇的事物。

    老道士带着两人兜转几圈,来到一处更为宽敞的木桥,木桥两侧摆着各色摊位,绵延到远处,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老道士对着两人解释道:“这里是东禁外集的集市,但凡有货物的都可以来这里售卖,好坏各凭眼力。因此,这里也是捡漏的好去处,可能只花几两银子,就买到一些奇珍类的异宝,这样的事情没少出现过。”

    宁白峰看着左手边一个摊位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笼子,笼子里关着各色的小精怪,奇异不已。

    摆摊的年轻店家看宁白峰好奇的目光,招呼道:“年轻人,有看中的么,价钱都好商量。”

    老道士摇摇头,对宁白峰说道:“走吧,这些小精怪湘泽里多的是,观赏玩物还行,于修行并无多大益处。就像你们清晨看到的晨雾蛐蜓,没什么大的用处,但胜在好看。”

    宁白峰和元镇这才随着老道士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各色摊贩不一而足,售卖兽皮兽骨,草药武器,多如牛毛。

    三人游逛至午时才将将走到集市的一半,就在准备回转的时候,一个摊位引起了宁白峰的注意。

    摊位简洁,放着三个木盒,盒内摆放着三把长剑,其中一把半露出剑刃,寒光四射。

    尚未入手,宁白峰就明白,这是一把好剑。

    老道士见宁白峰盯着长剑没有转头,示意上去看看。

    店家是个敦实的汉子,断袖的衣裳外露出结实的胳膊,像是常年使力的结果。

    宁白峰很熟悉这样的体型和胳膊,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铁匠,长年打铁的劳作,造就了父亲壮硕的身躯。

    宁白峰走上前,伸手准备拿起那把剑,却被旁边伸出一只手将剑握起来,宁白峰顺着看去,却是一名面色冷厉的女子。

    女子直面店家,开口问道:“这把剑开价几何?”

    壮硕汉子回答道:“十枚折背钱。不还价。”

    女子眉头紧皱,“若是我没看错的话,店家你不过是墨家学徒阶的匠作实力,此剑品级也不会高到哪里,十枚太贵,五枚足以。”

    壮硕汉子摇摇头,“你可以选择不买。”

    女子还剑入鞘,放下剑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老道士看着宁白峰,“如何?”

    宁白峰看了一眼女子离去的背影,同样摇摇头,转身离开。

    囊中羞涩。

    老道士再次带着两个少年往前闲逛,看着周围新奇的事物。

    直到元镇一声惊呼。

第十七章 御灵器物通宝钱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处摊位特别的引人注目,只因摊位实在是太大,占据他人七八个摊位的大小。

    摊位上摆放着一些笼子,笼子极大,小的也有两丈左右,最大的笼子长近十丈。

    笼子前人群拥挤,宁白峰费力的挤到最前边,看着面前的笼子,内心极为震惊。

    七八个笼子叠加着堆放在一起,里面关着各种野兽,笼子顶上坐着一个短襟打扮的精瘦汉子,腰上跨着一条金灿灿的绳子。笼子下面,一位容貌普通,打扮朴素的女子正在给问价的顾客回话,很是忙碌。

    最下面的巨大笼子里,关着一头宁白峰曾经见过的野兽,黑背鳄。

    只是这条黑背鳄体形巨大,态度凶狠,不时的张开利齿森森的大口,对着笼子外的人群嘶吼。

    黑背鳄上方的笼子里,一条粗如手臂,通体赤红的大蛇,蛇头上长着如同公鸡一样的冠羽,只是更加高耸厚大,颜色樱红如血。大蛇盘卧着,吞吐着红色的蛇信,冰冷的盯着外面的人群,让人浑身发冷。

    宁白峰目光扫过,一个稍小的的笼子引起宁白峰的注意,笼子不大,里面关着一头毛色灰白的驴子。

    驴子四蹄生烟,虽然只是幼驴,但不难看出,日后必是神骏非凡。

    宁白峰还未细看,身边一道宏亮的声音响起,“店家,这赤磷血冠蟒作价几何。”

    宁白峰寻声望去,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锦衣男子,眉眼含笑的指着大蛇笼子,对着女子询问。

    女子愣了愣,转头看向锦衣男子。

    女子微笑道:“价钱因情况而定,只看客观作何用途。”

    锦衣男子问道:“有何分别?”

    女子解释道:“客官若是做药用,价值二十枚折背钱,若是想要看家护院,那就需要六十枚折背钱。”

    宁白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做生意的,货物买过来,不都是买主自己决定作何用途么?怎么还有看买主用途来说价格的。

    锦衣男子摇头道:“价格不对,赤磷血冠蟒尚未成精,药用价值不强,若是看家护院,那还得细心培养,百余年都不见得有何结果。”

    女子点头道:“客官说的不错,但这条蛇长至如此粗大都尚未成精,说明什么,客官为何不讲出来。”

    锦衣男子闻言面色颇为尴尬,显然是有心压价,却没糊弄过去。

    旁边的元镇听的一头雾水,只能拉拉后面老道士的道袍,细声询问。

    老道士说道:“这条蛇看似品相一般,实则是条好畜生,看其体形约莫是有两百年火候,却到现在还没成精,只能说明蛇胆内畜养灵气极为旺盛,若是化胆为丹,就有退冠出角的可能,他日入海化蛟龙也是有望。因此,这条蛇的价格只低不高,良心价。”

    宁白峰见老道士说完,就准备对着烟杆吞吐一番,只能抢着问道:“那店家为何要看买家的用途来定价。”

    老道士抬抬烟杆往前指,示意宁白峰继续看。

    只见那锦衣男子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袋,“也罢,既然谈不下来,六十枚就六十枚吧,将御灵器物给我,咋们钱货两乞。”

    坐在笼子顶上的短襟汉子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扔到锦衣男

    子手上。

    锦衣男子看着红色短笛,仰头问道:“怎么用。”

    短襟汉子回答道:“随心所欲,吹出所想之音。”

    锦衣男子将短笛凑到嘴边,一声呜咽。

    笼中大蛇骤然昏睡。

    锦衣男子满意的点点头,“麻烦店家将笼子送到朽水码头,感激不尽。”

    锦衣男子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盖过周边议论的嘈杂声。

    “那头足飞烟我要了,开个价吧。”

    说话的女子跨出人群,却是先前宁白峰在卖剑摊子前遇到的面容冷厉女子。

    宁白峰正在疑惑这些笼子里的野兽,那一头是女子所说的足飞烟,却只见坐在笼子顶上的短襟汉子起身走到灰白毛驴的笼子上,跺跺脚。

    短襟男子首次开口道:“这东西可不便宜。”

    宁白峰这才明白,女子指的正是自己看到的那头驴子。

    宁白峰之所以在意,是因为老道士骑的驴子跟笼子里的类似,都是脚蹄生烟,神骏非凡,只不过所不同的是,老道士骑的驴子明显成年,毛色黑亮。

    原来老道士的驴子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足飞烟。

    名字倒是很贴切,足下生烟,踏步如飞。

    面容冷厉女子毫不在意道:“你开价就是,合不合意我说了算。”

    短襟男子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开些虚假的价码,一口价,一枚通宝钱。”

    面容冷厉女子秀眉一皱,点头道:“虽说贵了点,倒也值这个价码,那咋们两个时辰后东林木楼见。”

    短襟男子思虑片刻,点头答应,并且还向女子收取十枚折背钱的定钱。

    宁白峰还待继续看下去,却被元镇摇摇肩膀,指着咕咕叫的肚子,示意该回去了。

    宁白峰只能随着老道士和元镇离开。

    时至午时,集市上的行人也渐少起来。

    宁白峰这才得空,向老道士询问道:“前辈还未解释那买卖方式为何如此特殊,再个,我还想知道,通宝钱又是什么。”

    老道士将烟杆倒在手心,敲敲里面的烟灰,边走边说道:“那售卖野兽的店家之所以分开售卖方式,关键在于那只短笛上,那只红色短笛上附着的是大蟒的魂灵,相当于一些练气士的本命物。只要掌握此物,就等于捏着那蟒蛇的命脉,这是活物售卖的方法。若是做死物使用,只需将短笛上的魂灵粉碎,那么受控的活物就会遭受重创,任人宰割。”

    宁白峰恍然大悟,“这么说,价钱其实出在那只短笛上。”

    “确实如此。”

    老道士避让开一位肩上扛的大包的男子,侧身点头回答道。

    元镇惊奇道:“短笛怎么会这么贵?”

    老道士感叹一声,“这个说来可就有点话长了,也罢,咋边走边聊。”

    “说起那短笛,那就得从农家说起。农家古来便传有御灵一脉,这一脉最擅长的就是捕捉野兽灵兽,捉妖养妖。具体怎么个做法老道不清楚,只知道农家御灵都会制作一些御灵器物,用以控制那些妖物兽类。而那只短笛就是一种御灵器物,用来控制那头蟒蛇。先前说过

    ,这御灵器物有些类似练气士的本命物,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练气士的本命物只能自己用,练气士陨落,本命物也就毁了。而御灵器物上魂灵碎掉一个,可以再附着一个,重复使用,价钱自然就贵。”

    宁白峰这才明白先前那卖家的买卖方式为何如此特殊,原来是看买家需不需要御灵器物,但显然买家也是个内行。

    “那通宝钱又是什么?”

    老道士似乎说的有点口干,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水囊,灌了两口,将水囊递到元镇和宁白峰面前,示意要不要喝口水。

    宁白峰摇摇头,等着老道士继续说下去。

    元镇理都没理,反而是好奇的的捏捏老道士的袖子,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老道士收回水囊,塞到袖子里,又是引来元镇一阵好奇的揉捏,却还是空空如也。

    老道士继续说道:“修行之人其实和那些凡夫俗子也差不了多少,都需要钱财傍身,只是这钱有些区别罢了。修行用钱分为三种,文泰钱也就是笑称的折背钱,通宝钱,以及最值钱的的钱,造化钱。一枚文泰钱就价值世俗百两黄金,而通宝钱则是百枚文泰钱,至于造化钱,百枚通宝钱都不一定能换到一枚造化钱。”

    宁白峰听明白这些,熟记于心。

    老道士撇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少年,眼神微动,吐出口烟雾,似乎是在叹息,却又不像。

    回到东林客栈后面的木屋里,林厨子早已备好午餐,很是丰盛。

    林厨子坐在昨晚做过的位置,依旧是端着酒碗,腰背虽然佝偻,但气势却依然很足。

    林厨子喝下酒,高声道:“老烟鬼,十张轻身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保证是最上品的,足够这两个小家伙使用。话说回来,你也是个道士,自己明明会画符,还找我要作甚?”

    老道士瞪眼道:“学艺不精,画不好,咋地。”

    林厨子翻个白眼。

    鬼才信,你画不好符,万寿山那笼罩方圆近十里的镇山符阵是谁画的。

    林厨子懒得跟老道士计较,撇撇嘴,“观测台那边已经有消息,毒瘴在今夜子时左右就会消散殆尽,届时会有不少的人进入,我劝你不要那个时候进去,今年开泽有变,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些什么。”

    林厨子吃口菜,又接着说道:“你真不考虑一下,将两人留在这里,你自己去?带着两个近乎毫无自保之力的孩子进这么危险的地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道士吃着酒菜,没有回话,也懒得回话。

    林厨子见老道士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叹口气,大口喝酒,顺便招呼宁白峰和元镇多吃点,吃完休息,练练手什么的,别和老烟鬼一样,吃完就抽烟,跟个烟囱似的。

    宁白峰吃完后,依旧是来到木屋门口的廊檐下,如同昨晚一样,修习一式三练。

    元镇则是无聊的蹲在门口,看着宁白峰在那拿着木棍往前捅。

    木屋里,林厨子看了一眼门外,右手伸到酒碗里沾了些酒水,在桌子上写个字符,一道银光闪过,周围如水波般抖动,然后又恢复正常,两人仍是在吃菜喝酒,闲聊叙旧。

    一切如常,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像是有些不同。

第十八章 三百里禁千百里

    水面观鱼,如鱼悬垂在水下,用手捕捞,则必与鱼擦肩而过。

    此刻的林厨子和老道士就如同两条鱼,从外面看,两人似乎依然是在坐着喝酒吃菜。

    然而,里面的两人此刻已经放下酒碗筷子,互相对坐。

    两人的周围似乎升起一道水面,将两人隔绝在内,自成一方天地。

    “老烟鬼,恕我无能为力,那孩子经脉全碎,没有修复的可能。就算你带他远渡重洋,赶到坎洲药王谷,结果还是一样。昨晚我对他施以睡梦香后,对他进行摸骨,此子体质确实异于常人,这么说其实还不太贴切,应该是体魄非凡。若是经脉未碎,任由其修行,三十岁前进阶武道六境大宗师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空有三境的名头,却无其匹配的实力。”林厨子表情很是遗憾,甚至是有些惋惜。

    老道士沉默的吞吐着烟雾,心里其实早已清楚,但从这数百年的老友口中说出来,还是难免有些不适。

    “还有件事,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不一样的气机,连我的本命刑刀“子朔”都有些压抑不住的跳动。”林厨子严肃的看着老道士,眼神锐利,似有刀光闪烁。

    老道士手中烟杆一顿,有些惊讶,“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感应到的。”

    “气海。”林厨子吐出两个字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老道士。

    “不可能,他气海未辟,老道绝不会看错”老道士斩钉截铁的说出来,却又顿住,询问道:“何种气机。”

    “剑气”

    依旧是两个字。

    “已有师承?”老道士有些惊疑不定。

    “估计是,那道剑气极强,据我猜测,唯有剑仙阶的大人物能在气海未辟的情况下做到这种大手笔,还不是小剑仙,是大剑仙,你听清楚了,是大剑仙,甚至有可能是更上面的。”林厨子本就严肃的表情此刻都有些惊惧,似乎是被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吓到,大气都没喘一口。

    老道士重重的吐出口烟雾,缓缓说道:“看来老道需要还的机缘不小啊。”

    得到的机缘也是极重。

    老道士看着面前依旧神情严肃的林厨子,微笑道:“都跟你说了,那孩子的身体不是我造的孽,不用担心有仇家上门,老道对他只有好意。”

    林厨子这才缓缓放松下来,扭头看向门口处的黑脸少年,“至于这个孩子”

    话未说完,老道士用烟杆敲敲酒碗,“叮叮”两声脆响,周围一阵扭曲。

    水面消失。

    林厨子有些奇怪的看着老道士,只见老道士端起酒碗,微笑示意。也就不再多说,亦是端起酒碗。

    两人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夜时分,宁白峰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看着旁边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元镇,没奈何的摇摇头,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只有点点的灯火摇曳在黑暗中。

    嘈杂声随着夜风吹来,听不见说什么,只能隐隐感觉到声音里的兴奋与紧张。

    察觉到睡在隔壁的老道士没有丝毫动静,宁白峰有些自嘲的一笑,搓搓脸,又躺回床上。

    高人在侧,管他窗

    外风雨。

    -------

    元镇有些好奇的摸着贴在大腿上的黄绿色符纸,用力抖两下都没有滑落下来。

    自从贴上符纸,自己踩在沼泽表面上,不再是陷下去,而是如同旁边的那头黑毛驴一样,如履平地。就连踩在水面上,都只是踩出一圈涟漪,鞋子都没湿一下。

    虽说将自己比作驴子有些不好听,但这符的效果确实是很神奇。

    宁白峰手里捏着从林厨子那里借来的柴刀,劈砍前方的杂乱植株。

    走在后方的老道士依旧是坐在驴背上抽着旱烟,进集市前就消失的驴子再次回来,任劳任怨。

    此时的三人已经走进三百里禁内,自从清晨用过早膳,林厨子亲自送三人踏入三百里禁这片茂密的沼泽丛林,临行前,还嘱咐两位少年跟紧老道士,活着出去。

    宁白峰还曾好奇询问林厨子为何不跟着一起去,林厨子笑言在这林子里住的太久,哪都一样,懒得进去跟人争强斗狠。再说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跑进去和小辈抢机缘,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这话说完,老道士冷哼一声,转身就往禁内走去,看都懒得看林厨子一眼。

    劈砍掉前方杂乱的植株,宁白峰眼前豁然开阔,终于不再是满眼的绿色。

    后面的两人跟上来,看到眼前景象,也是神色一轻。

    只见面前茂密的植株后面,一片广袤的泥水潭呈现在三人眼前,泥水潭上飘散着淡淡的水雾。

    宁白峰准备继续往前走,却感觉肩膀一沉,心里骤然一惊,立即回头看去,却发现是老道士的烟杆压在自己肩膀上。

    缓缓吐出那口气。

    宁白峰问道:“有什么事?”

    老道士指着前面,却没说话。

    宁白峰转过头看去,大概在十丈外的泥滩上,一节蓝色的破布飘在面上,以宁白峰的眼力,隐隐看见还带有血迹的样子。

    人迹罕至一甲子的沼泽,不可能有这么一块颜色亮丽的布片,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从这里经过,期间还发生了什么。

    “前辈,现在如何做?”宁白峰握紧柴刀,收回踏出去的右脚。

    老道士吐出烟雾,三人四周再次出现一道烟雾纱帐,同空中的淡淡水雾混在一起,几乎看不见。

    “走在我的两侧,不要离我太远,时刻注意脚下。”老道士当先催动驴子走向前去。

    宁白峰和元镇当即不敢怠慢,立即紧跟在两侧。

    走到蓝色破布旁边,宁白峰从烂泥里扯起破布查看一番,确实如向前所想,这块布确实是不久前才掉到这里,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

    丢掉手里的破布,宁白峰继续跟着老道士向前,只是脸上的表情更是谨慎严肃,双眼更是时刻扫视着周边。

    泥水潭显然极大,宁白峰跟着老道士走到晌午,仍旧是没看到边缘。若是按脚程算得话,已经走了近三十四里。

    清晨在木楼里吃过的食物此刻早已消化,肚皮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宁白峰接过老道士从袖子里掏出的干饼,用力的咀嚼后吞下去,宁白峰边走边吃,却仍是不敢放松警惕。唯有老道士毫不在意的抽着旱烟

    ,神态悠闲,犹如闲庭信步,来此观光赏景一般。

    “前辈,三百里禁真的只有三百里么?”宁白峰吞完手中的干饼,经过一番思索后,向老道士询问道。

    老道士偏头看着宁白峰,微笑道:“为何如此发问。”

    宁白峰说道:“半日功夫,我们已经走了近四十里路,却连这水潭都没走出去,更是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若是三百里禁真的只有三百里大小,只需两日多的功夫,我们就可以横穿全境。再者,按先前林前辈的说法,三大集市有几百人进入这里,而我们到现在却一人未见,这就很不合理。”

    老道士赞赏道:“你说的不错,三百里禁内部,确实不止三百里大小,若是真正算起来,比起外面的千里湘泽,也是不曾多让。之所以称作三百里禁,只因为这沼泽禁地的外围,确实只有三百里大小。”

    另一侧,元镇吃惊道:“怎会如此神奇。”

    老道士呵呵一笑,“若不神奇,怎会称之为秘地,湘泽秘地,可不是白叫的。”

    三人正聊的兴起,泥潭却突然发生惊人的一幕。

    泥潭表面如水般沸腾起来,一道道泥灰色的触手样的怪物冲出泥潭,飞溅起的泥浆撞倒烟雾纱帐上,“轰”的一声,炸散开去。

    宁白峰定睛细看,却见泥潭里冲出的怪物如同蚯蚓一般,只是更为粗大,粗到需要一人合抱那么大。冲出的怪物扭动着身体,半截身子还陷在淤泥里,顶部缓缓放开,一团如同花骨朵形状的芽孢伸出,然后迅速张开,一圈手臂长度的白色牙齿如同菊花般绽放开来,露出中间血红的口腔。

    “咕噜”

    怪物的声音如敲鼓般闯进耳朵,声势惊人。

    元镇惊吓的“啊”的一声怪叫,立即抱着驴背上老道士的大腿,混身发颤。

    宁白峰手握柴刀,死死地盯着将自己等人围起来的怪物。

    怪物冲出泥潭,立即发动攻击,铺天盖的压下来。一瞬间如同天色都要暗下来。

    老道士神色依旧平淡,从嘴里吐口烟雾,白色烟雾立即涨大,形成一道月牙型的弯刀,“嗖”的一声飞出去。

    白色月牙弯刀在怪物中间极速穿行,还未等到怪物攻击下来,月牙就旋转回到老道士身边,悬停在老道士身前。

    直到几个呼吸之后,外面的怪物这才纷纷断裂,摔掉在泥潭上,溅起漫天的泥浆。

    “跟上来,赶紧离开这里。”老道士挥出一道狂风,将前面的怪物尸体吹到远处,立即就招呼宁白峰两人向前跑。

    宁白峰当即不敢耽搁,迈步向前跑,受惊吓的元镇更是发足狂奔,丝毫不敢怠慢。

    跑出不到半里地,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咕噜”

    熟悉的吼叫声夹杂在打斗声中,异常刺耳。

    穿过白色薄雾,只见不远处,十几条怪物正在围攻一高一矮两个男子,其中高个子的灰衣男子左手手臂齐肩断裂,血流染红半边身子,矮个男子头发披散,有些凄惨,

    受到攻击的两人,眼见有人来到附近,立即往宁白峰这边跑,并且齐声高呼。

    “那边的兄台,搭把手如何?”

第十九章 独善其身蘋婆果

    老道士面色有些阴沉,一言不发的看着不远处的高矮两个男子,任由其被不断出现的怪物拖住,并未施以援手。

    元镇仍是有些惊惧的看着怪物,有些不忍,开口帮腔道:“老烟鬼,救一救吧。”

    老道士低下头,看着元镇没有回话,接着又转头看向宁白峰,平静的问道:“你觉得要不要救。”

    宁白峰神色有些复杂,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眼神坚定的看着老道士,尽管面色依旧有些不忍,仍是缓缓摇头。

    不救。

    老道士仍旧一言不发,坐在驴背上,静静的看着。

    不远处,高个男子似乎有些不支,瞅见这边三人没有动机,高声求救道:“那边的兄台,我愿用全部身家,换足下出手,只求救下我等性命。”

    喊完话,依旧是想跑向宁白峰等人这边。

    旁边的矮个男子没有说话,左支右拙的避开怪物攻击,却在某个不经意间,手中短刀劈断一头稍小的怪物,然后侧脚将其踢飞。

    方向正是宁白峰这边。

    怪物尸体没有飞出多远,“啪”的一声,砸在泥水里。

    元镇有些祈求的摇摇老道士的腿。

    烟雾缭绕间,不为所动。

    “兄台”只见那高个男子还想喊话,却没有躲过一条怪物的偷袭,如菊花般的怪口,一口吞在高个男子的脑袋上,一个扭甩。

    转瞬间,尸首分离。

    “刘大哥,不!”矮个男子眼见高个男子死去,发出一声惨呼,然后对着宁白峰这边怒骂道:“臭道士,等老子脱困,必要你不得好死。”

    怒骂完,矮个男子更是左支右拙起来,原本围攻两人的怪物合并起来围攻一人。

    “救命,前辈我错了,求你救我一命。”矮个男子声音凄惨的哀求,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被几条怪物期身而上,拖进泥潭里。

    浑浊的泥水面一阵翻腾。

    元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余下的怪物似乎察觉到这边有动静,立即向这边急速的游走过来。

    坐在驴背上抽烟的老道士抖抖烟杆,一抹荧光飞出。

    刚刚还声威骇人的怪物,瞬间就被切割成几段,坍塌的摔倒在泥水里。

    老道士没动,宁白峰和元镇也只能等着,直到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四周没有出现异常,老道士才带着两个少年,绕过先前的泥潭,继续前进。

    老道士将烟杆在掌心磕了磕,向宁白峰问道:“为何不救?”

    宁白峰坦然道:“救不了,也不值得。”

    老道士不置可否,“为何?”

    “前辈若是出手,那两人或许能够活命,但也早已身受重伤,救完之后必定会跟着我们,寻求庇护。此后,一路下去,若是再出危险,必定又是寻求前辈救助。能救一次两次,又能救多少次,若是某一次救助不当,他人则会认为前辈没有尽心,必定引来对方仇恨。”宁白峰面上很平静,声音却异常坚定,显示出所说即是自己的所思

    所想,更是表明自己的想法是经过深思熟虑。

    老道士转过头,看着元镇,“听见没有,想想先前看到的,你还觉得要不要救。”

    元镇咬着嘴唇,有些挣扎,不知该怎么说。

    老道士接着说道:“元镇,老道知道你宅心仁厚,但你仔细想想先前的情况,那男子呼喊求救后就立即向我们跑来,显然是存了祸水东引的心思,之后见老道没动,更是将那兽尸踢到我们这边,目的已经不言而喻。最后那男子是一副怎样的嘴脸,想必你还没忘掉。再回过头来,你觉得救还是不救。”

    元镇脱口而出:“你没救人之前,怎么知道该不该救,有危险的时候不都是往人多安心的地方跑么,怎么能说明别人心存不良。”

    “说的有道理,那我问你,先前若是救了,后续再遇到他人要不要救,若是一路救下去,能救多少人,危机重重之下,又能护住多少人。”老道士看着黑脸少年,神情有些欣慰,却又有些难过。

    少年心思纯善,即是长处,也是短处。

    元镇有些哑口无言,他也明白,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人力终究有限。

    老道士叹口气,对元镇说道:“儒家圣贤有句话说的很好,穷则独善其身,在你没有这份能力的时候,管好自己再说吧。你秉性纯良,人无害虎心,但虎有伤人意,你已经开始走上修行的登天梯,修行之路步步凶险,不要让自己还没有踏出那一步,就淹死在泥坑里。”

    呼出一口气,元镇缓缓放松下来。

    元镇善良但并不代表他傻,只要想明白,仍旧是拿得起放得下,从他那灵动的眼睛就能看出,并非迂腐之人。

    危机四伏的泥潭,在老道士的烟杆下,显得不再凶险。二境三境练气士谓之若生平大敌的泥虫,老道士吹口气的功夫,纷纷斩落与三丈开外,连潜行到三人脚底下的都尚未有所动作,就死在淤泥里,泥泡都没冒出一个。

    老道士带着两人如闲庭信步般在沼泽里东游西逛,直至半晚时分,才找到一块可供歇脚的干土地。

    望着前方的干土丘,元镇显得有些兴奋,走了一天的泥水潭,不是杂草腐树就是形态丑陋的泥虫,实在是令人倒胃口。

    土丘不大,但胜在土地硬实,脚踩上去不是沼泽里那种软绵绵的感觉,有种让人脚踏实地的舒心感。土丘顶上长着一棵两人高的小树,结着一些红色的果子,刚刚踏上土丘的元镇一声欢呼,准备跑上去看看,却被宁白峰拉住胳膊。

    元镇扭头看着宁白峰,只见对方轻微摇摇头。

    老道士“呵呵”一声笑,“放心去吧,不必如此谨慎。”

    元镇眉头一挑,反手拉住宁白峰,兴冲冲的往树边跑。

    小树上结的果实不多,成熟的也只有那么七八颗,宁白峰看到树上的果实,眼神有些奇怪,欢喜,悲伤,思念,不一而足,具都是一闪而过。

    “运道不错,竟然在这里能遇到一棵婆果树,有口福了。”老道士骑着毛驴跟上来,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小树,显得很是满意。

    “婆果树?这果子能吃?味道怎

    么样?”一连三个问题从元镇嘴里蹦出来,显然是听到能吃,有些急不可耐,毕竟午时吃的干饼早已消解在五脏庙里。

    老道士点头道:“当然能吃,味道还不错,此果灵气饱满,食之有助于练气士聚集灵气,加进修行的功效。”

    元镇“哈哈”的欢呼起来,伸手就将树上几颗红的果实摘下,兜到衣襟上,送到三人老道士和宁白峰面前。

    老道士摇摇头,“这果实灵气与我无益,你们吃吧。”

    宁白峰拿着一颗婆果,挪挪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咬下去。

    “有何问题。”老道士见宁白峰这副神色,好奇问道。

    宁白峰说道:“前辈说这叫婆果,很稀有么?”

    老道士回答道:“不算稀有,但也不多见,你吃过?”

    宁白峰点点头,“在我老家,我们管他叫嘎啦果,只因他咬下的时候会发出一声“嘎啦”脆响。”

    老道士好奇道:“你老家在何处。”

    宁白峰黯然的摇摇头,低沉的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三个字,饱含异样的辛酸。

    老道士不再多问。

    元镇腾出一只手,拍拍宁白峰肩膀,即是同情,也是安慰。

    元镇咬着手中彤红的果实,发出“嘎啦”一声脆响,鼓着腮帮子咀嚼后咽下去。

    “这果子果然和你说的一样,嘎啦脆响,味道好甜,你以前吃过几次?”元镇咬着果子,轻声问道。

    宁白峰点点头。

    看着手中的婆果,宁白峰并非是舍不得吃,而是不想吃,若是实话说出来,这种果子他都吃吐了,不知两人会作何感想。

    宁白峰清晰地记得,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由于土地过于坚硬,基本种不出什么粮食,反倒是各种果树长得满山遍野,异常茂盛。村民没有法子,只能用果实充饥,年年如此,日日如此,再好吃的果子这么吃下去那也受不住。村子里的村民千百年来,自有记忆起就是吃这些果子用以生存,连喝稀粥都是只有年节的时候才有。

    而当刘叔无意中来到这与世隔绝的云宁村后,看着漫山遍野的果树,累累的果实压弯枝头,甚至是掉落在地上任其腐烂,都没有人看一眼,很是感叹一番。

    一群住在金山银山上的村夫。

    宁白峰最终还是咬下去,感受着熟悉的口感,心里百味陈杂。

    随着夜幕的降临,静谧的沼泽开始活跃起来,粗壮的泥虫如蚯蚓般在泥潭里翻来覆去,白日间潜伏在沼泽泥潭腐木下的怪虫开始出现。空中,如萤火虫样的细小飞虫闪烁的光点飞舞,将整个沼泽装点的如同天上星海般,神秘而壮美。

    夜风里,令人惊惧的怪吼不时传来,然后又随风而去。

    白色的烟雾纱帐早已扩大到将整个土丘笼罩在里面,纱帐上不时的闪烁着火花,贴近泥面上的地方更是火花灿烂,三人如同住焰火围成的圈子里,绚丽多彩。

    光影之中,一道坚毅的身影,不断的刺出树枝,然后又收回。

    反复如此。

第二十章 迷雾之中观虎斗

    天光放亮,却无朝阳升起。

    天空中雾气弥漫,阻挡在朝阳和沼泽中间,使其不能重新会面。

    沼泽面上的水雾虽然不浓郁,但也很是影响视线,十丈开外就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宁白峰跟在老道士身边,吃着老道士从袖子里掏出的干饼。元镇曾经很是好奇的询问过老道士,袖子里到底藏了什么,为何能装下如此之多的东西,却依旧是空空如也。

    老道士只是笑而不语,无论元镇怎么问,从未开口解释,后来次数多了,元镇也就懒得问了。

    不说便不说,谁稀罕。

    元镇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仍是偷偷看着老道士的袖子。

    “起那么早干嘛,这雾气弥漫的啥也看不见,还不如多躺会。”此刻的元镇,正睡眼稀松的跟在旁边,嘴里抱怨着。

    宁白峰无奈道:“你的心能再大一点么,这种地方也能睡得香。”

    元镇反驳道:“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只要能躺,那都能睡。”

    “既然吃饭睡觉最大,那刚刚给你干饼为何不吃。”宁白峰满脸笑意的的看着元镇。

    “有灵果吃,谁还吃那玩意,硬邦邦的,嚼都嚼不烂,跟石头似的,哪有这果子香甜脆爽。”元镇喜滋滋的从挎袋里掏出一枚红彤彤的果实,满脸得意的咬一口。

    自从那天进入东林客栈,林厨子看到宁白峰两人的衣衫后,大大的对老道士鄙视一番。

    老道士面皮极厚,充耳不闻。

    林厨子实在看不下去,只得安排人出去找几件衣服,但一时间找不到合身的,只得将找到的小厮穿的衣服改改,穿上后虽有些土里土气,但也比乞丐服强。后来林厨子听说两位少年也要跟着老道士进三百里禁,就又让人送来两个挎袋,说是让两人满载而归。

    而此刻宁白峰的挎袋里,沉甸甸的柴刀将挎袋拉的笔直,元镇的挎袋则是鼓鼓囊囊的放着三四枚婆果。

    由于雾气弥漫看不清环境,三人走的更是随意,漫无目的。

    直至几声非比寻常的吼叫声从雾里传来,这才循着声音赶过去,却看到惊奇的一幕。

    十丈外,一个矮小的土包上,长着一颗小树。小树周围站在形态各异的七人,具都是看着小树,却又很警惕的看着周围的其他人。

    宁白峰眼力极好,七人中间的那棵小树就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婆果树,结着四颗红彤彤的婆果。

    元镇有些看不清,打算还要往前走,却被宁白峰拉住。

    宁白峰转头看向老道士,“前辈,是非之地。”

    老道士看懂宁白峰的意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微笑道:“雾气弥漫,这样的天气对老道来说更加如鱼得水,不用担心,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

    宁白峰这才松口气。

    谈话间,围在果树四周的七人各有动作,三名穿着统一蓝色长袍,手持长剑的两男一女,成品字形攻向左边的一男一女。

    两人明显是夫妻,进退之间,成犄角之势,互相策应,以免被各个击破。

    果树另一侧,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位身穿白袍的书生。头戴逍遥巾,垂在后背的两根丝带随着大袖翻飞,极是潇洒。

    书生手中的折扇挥出一道道扇刃,将对面独眼大汉攻击过来的拳罡一一化解

    “小子,老子劝你还是不要掺和进来,这果子,你吃不到,也没那个福分。”独眼大汉粗旷的声音,随着出拳的气势攻向面前的书生。

    白袍书生轻蔑的笑道:“莽夫,若是读书人的福分都不够,你岂不是连看都不能看。”

    说话瞬间,独眼大汉抓住书生泄露的一丝破绽,拳势骤然变猛,极速的突破扇刃,一拳砸在折扇的扇骨上。

    白袍书生后退半步,脸色潮红,狰狞的盯着独眼大汉,“莽夫,你敢击伤我,这里是湘云府地界,湘云书院绝不会放过,你是在找死。”

    独眼大汉一声狞笑,出拳势态更重,“只要将你们全部杀掉,谁还知道是老子做的,你不过二境的修为,当真以为湘云书院会彻查此事么,进了这禁地丛林,生死由天,这点觉悟都没有,果然是个雏儿。”

    白袍书生一个避闪不及,势大力沉的拳头“轰”的一声击打在胸口,一口鲜血压抑不住的蓬勃而出。

    后续拳势如狂风暴雨般攻击过来,连绵不断。

    武夫修行,讲究一臂之内尽无敌,若是任其突破到一臂之距,后续拳势必将连绵不绝。

    书生如同暴雨中的花朵,随风飘摇。

    “轰”

    拳势最重的一击。

    书生的头颅爆出一团硕大的血花。

    失去气机的躯体摔倒在泥潭里,不断抽搐。

    独眼大汉与书生的死斗期间,蓝色长袍的两男一女已经攻击到那对夫妻中间,将两人隔开。

    妇人有些焦急,“江哥,咋们撤,这帮剑江门的狗男女不要脸,以多欺少。”

    另一侧的男子,满脸不甘,“走,这场子后续咋们再找回来。”

    夫妻两人同时后撤,避开刺过来的剑峰,头也不回的向两个方向奔逃出去。

    身穿蓝色长袍的女子欲追出去,却被旁边男子阻拦住,“师妹,穷寇莫追。”

    女子看着那妇人背影,恨恨骂道:“你们才是狗男女,这次就放过你们,下次遇到,一定要你们狗命。”

    三人中个子较高的男子见对面独眼大汉已经分出胜负,面色很是警惕。

    先前打斗的瞥眼间,他曾看到这独眼大汉的拳势是何等之猛,二境修为的湘云书院学子,在其手上毫无还手之力。自己这边虽说有三人,但对方乃是三境武夫,明面上人多,实际上却并不占优势,自己和师兄是二境修为,师妹不过才练气入门的凡胎初境,这还是师傅心疼女儿拿药材堆出来的。若真是一番死斗,胜负难料,最重要的是若师妹有损,自己两人必逃不过师傅的辣手。

    念及此,男子对着独眼大汉高声道:“兄台,果实刚好够数,平分,如何?”

    独眼男子呼出一口粗气,狂笑道:“是你傻还是我傻,老子能吃独食,为什么要匀给你们。”

    男子脸色骤变。

    旁边男子踏前一步,将女子护在身后,三人呈倒品字型。

    三人如临大敌,三柄明晃晃的长剑剑身抹上一层白芒,犹如江水流淌其上。

    独眼大汉极速前冲,三步之后,右脚猛踏泥面,腾身而起,泥面上炸起硕大的泥坑。

    三柄长剑对空刺出,蹦出三道白芒。

    身处半空的独眼大汉不闪不避,右拳自上而下,势如奔雷

    一声“砰”响。

    白芒犹如泥沙遇水,轰然溃散。

    身穿蓝色长袍的三人立即齐刷刷的向后退去,动作一致,队形未散。

    高个蓝袍的男子满脸骇然之色,惊呼道:“兄台,咋们就此罢手,果子归你,如何?”

    独眼大汉狞声道:“你觉得可能吗,见到老子杀了人,还想活着离开,看来你是真傻。”

    蓝袍女子怒骂道:“独眼狼,惹上我剑江门,你想怎么死。”

    “哈哈哈,老子连湘云书院的学子都杀了,还怕你们这些没听说过的小门小户,小娘皮,你死不了,老子打算留着你暖床。”独眼大汉疯狂大笑的冲出去,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射出森冷的绿光。

    拳剑交击,剑身承受不住拳势的攻击,“嘭”的一声,炸成碎片。

    三人再次退后,蓝袍女子脚上的轻身符腾起一道火光,化作飞灰。女子“哎呀”一声陷入泥潭里,齐膝而没。

    稍矮一些的男子听见声音,立即回头,眼见女子陷入泥潭,左手伸出,准备拉人。

    独眼大汉抓住机会,左拳全力以赴。

    速度极快,拳势极猛。

    左手穿胸而过,过手肘。

    男子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胸前的手臂,又看看独眼大汉,右手试图抬起断裂的剑柄,却有无力的垂下去。

    独眼大汉抽回血淋淋的左手,右拳砸向高个男子。

    高个男子眼见避让不过,右手抓起女子前推,女子头颅恰好撞到这势大力沉的拳头上。

    血花四溅。

    香消玉殒。

    高个男子躲过一击,极速后退,拉开一丈距离。

    独眼大汉却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发生这般变化。

    “小子,我的暖床丫鬟就这么被你做了挡箭牌,你想怎么死。”独眼大汉面色惊怒,眼看预备好的暖床软玉就这样倒在自己手中,不由对着高个男子喝骂出来。

    高个男子满脸恐惧,“前辈,先前也有人看到你杀了书院学子,我知道是什么人,只求你饶我一命。”

    话音刚落,立即反身窜出去,头也不回。

    独眼大汉迈出一步,却又收回,

    转身冲到果树旁,将四枚果子扯下来,塞到怀里,然后极速的跑出去,正是高个蓝袍男子逃跑的方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激烈的厮杀化为宁静,唯有泥潭上逐渐陷落的尸体,无声的诉说着战斗的血腥与惨烈。

    元镇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连手中吃了一半的婆果掉落在泥水里都丝毫没有察觉。

    老道士吐出口烟雾,一烟杆敲打在元镇头上,将其惊醒。

    “老烟鬼,你干嘛。”元镇揉着疼痛的位置,愤怒的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不咸不淡的说道:“戏看完了就走吧,等着死人请吃饭么。”

    元镇愤愤不平的揉着脑袋,凑到宁白峰身边,细声说道:“刚刚那男子也太狠毒了,跑之前还拉着别人下水。”

    宁白峰摇摇头,“不是狠毒,而是枭雄心性,这种人若是不死,必会有所成就,只是行为很是令人不齿,有所成就也是祸害。”

    老道士听着两人的嘀咕声,嘴角上扬,很是满意。

第二十一章 灵气洪流出异变

    宁白峰有些无奈的看着元镇从烂淤泥里掏出那节手臂粗的莲藕,自己开路用的柴刀此刻成了挖藕工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被淤泥涂满。

    自从那天吃了婆果,元镇就再也懒得吃干粮大饼,缠着老道士给他们找野果吃,老道士倒也干脆,一烟杆敲打在驴子屁股上,喊了句“你看着办,”就任由驴子带路,一路找下去。

    三天下来,一路上是各种野果不断,就连草药这种东西也不放过,就因为驴子开口说了句,“这林子能让它看上眼的,那都不是普通货色。”

    从此只要是驴子带路看上眼的,元镇基本是有杀错,不放过。

    两人的挎袋早已是被各种野果草药装满,元镇仍旧是乐此不疲,找到东西没地方装就往老道士袖子里塞,往常老是跟元镇唱反调的老道士也不知是想的那一出,毫不在意,乐呵呵的将灵草灵果塞到袖子里。

    宁白峰也曾问过元镇,弄这么多东西又吃不完,用不了,还装不下,到底在想什么。

    元镇灿烂一笑,没有回答。

    宁白峰抬头看看头顶的云雾,判断着时辰,无奈道:“该走啦,这么大一片荷塘,你挖的完么,差不多就行了。”

    元镇甩甩手上的淤泥,就着旁边的水坑将一节白藕洗净,笑眯眯的将藕塞到驴子嘴里,满脸讨好之色,

    “急啥,这天色还早,咋们多弄点,再过几天就弄不到了,到时候再想吃就没了”元镇头也没回,一边说话还一边给毛驴梳屡着毛发,很是客气。

    宁白峰弯腰捡起柴刀,清洗着表面的淤泥,“那你也不至于挖这么多吧,三个时辰,没有一百斤,七八十斤得有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跟泥猴子也没差多少。”

    话未说完,荷塘另一边走来三道身影,全然陌生的面孔。其中的老人留着山羊胡,像是两位中年男子的的师傅。

    师徒三人看到荷塘里的宁白峰等人,明显也是一怔,然后扫了一眼泥坑旁边沾着淤泥的藕堆,眼睛骤然发亮,待看到坐在驴背上抽烟的老道士,师徒三人面色一变。

    如临大敌。

    师徒三人眼中,老道士如渊岳峙,深不可测。

    山羊胡老者踏步上前,拱手道:“道长,各走一边,可否。”

    意思很简单,荷塘如此之大,足够分润,没必要独占。

    老道士抬抬烟杆,一副高人风范。

    随意。

    师徒三人仍是警惕的看着老道士,缓缓走向另外一边,直到转到荷叶后面看不见老道士,这才松口气。

    其中一名男子对着老者问道:“师傅,刚刚那老道士”

    老者沉声道:“地仙。”

    男子得到确切回答,面色紧绷,“那他会不会出尔反尔,毕竟这七窍白玉藕可是奇珍类的灵材。”

    老者沉思片刻,摇摇头,“不至于,七窍白玉藕对地仙已经无用,看其两名弟子挖的数目,足够十年的用量,再说这荷塘也不小,不太可能对我等下三境的练气士出手,毕竟地仙也还是要点脸面。”

    男子这才放松下来,对着老者展颜一笑。

    老者轻轻一巴掌拍在男子脑袋

    上,“傻笑什么,赶紧动手挖,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年三百里禁流动变化太大,甲子前为师凭记忆画的地图偏差太多,找到此地仍是花了四天时间,再磨叽下去就要再等上一甲子,到时咋们师徒又得蹉跎数十载。”

    随即师徒三人不再多话,埋头挖藕。

    却说这边,元镇不知是挖够了还是被人打扰到兴致,洗洗手便不打算再挖。

    老道士右手衣袖一挥,驴子脚边的藕堆如被清风抬起,化作白烟飞入老道士袖中,就此不见。

    宁白峰还是第一次看到老道士有这种手笔,低头看看自己腰侧的挎包。

    有些羡慕。

    元镇撇撇嘴,“臭显摆。”

    老道士手臂一僵。

    随即一甩衣袖,收到身后,单手拖住烟杆,吞云吐雾。

    旁人看来,更显潇洒。

    元镇瞪着眼,对着宁白峰说道:“你看,这还上瘾了。”

    老道士呛出口烟雾,一烟杆敲在元镇脑袋上,恼羞成怒道:“瞎嚷嚷什么,赶紧走。”

    元镇立即叫骂道:“老烟鬼,你吃撑了咋地,再敲一下我脑袋试试。”

    老道士作势再敲。

    元镇立即一个墩身躲过去。

    宁白峰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两位的斗法,安静个两三天,又开始了。

    临近夜幕,驴子带着三人找到一块干草地,以作休息。升起的火堆旁,宁白峰再次雷打不动的修习一式三炼。元镇则是老样子,几根白藕下肚,吃完就睡。

    明亮的火光照耀在老道士的脸上,隔着烟雾,面前的景象着实惊人。

    烟雾里,刺剑的少年身上亮起三处光点,一条火线在三点间循环冲刺,三处光点被火线刮擦的越来越亮,形成三大光团。而地上躺着的人影更是惊人,一团刺目的的亮光闪耀在腰腹处,随着人影的呼吸,光团也是闪烁不定,吸气时亮若明灯,呼气时暗若萤火。

    老道士的眼光并未在刺剑少年的身上多做停留,目光落到躺在地上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面容略带微笑。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徒生。

    一股狂暴的灵气波动从远处的沼泽丛林里冲过来,老道士的烟雾瞬间就被碾碎的灰飞烟灭。

    刺剑的宁白峰感觉一股窒息的气流刮过身体,刺剑的动作顿时僵住,躺在草地上睡觉的元镇更是剧烈咳嗽起来,浑身抽搐。

    老道士面色一变,立即一掌拍在元镇后背上。

    几个呼吸后,元镇这才安静下来,睡眼稀松的揉着眼睛,一脸茫然。

    老道士站起身,看向远处的沼泽丛林,面色有些凝重。

    忽然,老道士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左侧,眼神满是惊奇。

    老道士喷出一口烟雾,烟雾翻腾几下,凝结成一只小鸟,扑腾一下翅膀,围着老道士转一圈,然后朝着老道士看着的方向,迅速的飞出去,没入夜空中。

    宁白峰看到这一幕,惊咦道:“前辈,怎么说。”

    老道士笑道:“不必紧张,遇到老朋友了,打个招呼。”

    宁白峰有些不太相信,大半夜的,

    先是狂乱的灵气流刮过,连宁白峰这种半废人都能感觉到,更不用提元镇这样踏入练气士门槛的,先前若不是老道士出手,元镇绝对会身受重伤。

    树木参天的沼泽林中,形态各异的野兽趴伏在地,紧盯着前方那块空地上散发着乳白色亮光的区域,蓄势待发。

    这里位于三百里禁的中心位置,方圆一里的范围内没有一棵树木,唯有中间的小土丘上,生长着一棵郁郁葱葱半人高的小树,小小的树杈上垂着两个拳头大小的乳白色果实,氤氲的乳白色光芒甚是温和,似乎将这方圆一里的空地照亮。乳白色光芒如水波般从果实上荡漾开去,随着范围越大,荡漾的波纹也越大,将近里许范围时,已经形如怒涛。然后在一里范围的距离凝固下来,不停的积攒叠加,最终,当怒涛达到某个零界点,“轰”的一下如决堤般冲出去。

    而趴伏在这一里范围外的野兽更是被积攒的怒涛掀飞,形同潮汐巨浪将挡在面前的泥沙巨石冲刷开来,森林里一时热闹非凡,惨叫不断。

    灵气流如同狂风,以沼泽林的中心区域为起点,向四周迅猛的刮出去。

    隐藏在沼泽林中,栖息在各处的人影被这灵气流刮过,有人畅快大笑,有人咳嗽不止,甚是有些打坐的狂吐出一口鲜血,面色瞬间如同白纸。

    沼泽林的北边,一道人影在感受到这股灵气流后,猛的睁开双眼,逼人的绿光从眼里射出,长达半尺。

    人影颤动,下半身如同大大小小的树藤铺散在地上,然后扎进土里。俨然是一个下半身为树藤,上身为人的妖物。随着人影的颤动,铺在地上的树藤极速的收缩,最终聚集在一起,凝结成一双人腿。

    人影一撩衣服下摆,将这骇人的景象遮蔽下来,密不示外。转身间,一副枯瘦的面容隐现。

    若是宁白峰在此,必定惊呼出声。

    人影腾空而起,如御风般向灵气波动的中心飞去,入黑暗的密林中。

    人影离开后片刻,一只白色的小鸟扑腾着翅膀,极速的飞到此地,旋转一圈后,似乎是没有看到什么想要的,稍作停顿,然后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却正是刚才歇息在此的那道人影离开的方向。

    沼泽中,各处人影形态各异的穿林过水,完全忘记离洲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夜半莫入林,入林慎动身。

    火光逐渐暗淡的篝火堆旁。

    宁白峰扔掉手中的树枝,将旁边倒在地上的木架扶起,拍拍上面仍旧有些潮湿的衣服,刚刚刮过的灵气流太过猛烈,将晾衣服的衣架瘫倒,篝火堆几近熄灭,宁白峰坐到惊醒的元镇身边,将预备好的柴火扔在篝火堆里,拨亮火堆。

    夜风吹过,篝火闪烁明灭,随着夜风带来的细微的嘈杂声拂过此地,虽然很淡,但若是用心细听,总能听到些什么。

    老道士抽着旱烟,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们两人好好歇息,后面估计就没什么歇息的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元镇好奇道:“去哪?”

    老道士抖抖烟杆。

    “睡觉。”

第二十二章 此故人非彼故人

    宁白峰拉着元镇往外探的身子,生怕他就这这样从云雾上掉下去,从刚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现在的欢呼雀跃,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

    老道士在前边驾着云雾,抽着旱烟,宁白峰则和元镇两人站在后头,好奇的四处观望。

    周围的景色急剧后退,老道士架的云雾如同游鱼一般在这沼泽树林里灵活的穿行。

    刚刚踏上云雾那会,宁白峰很是好奇的踩了两脚,毕竟也是第一次乘坐只有地仙才有能力凝结的云雾,心里没底。上来后却发现,脚踩在云雾上,就如同前些日子脚上贴着轻身符,踩在沼泽水面上一样的感觉,软绵绵,有种不着力的空洞感,好在有前些日子的经历,很快就适应过来。

    宁白峰以前也曾憧憬过自己架云远游的样子,只是不曾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一时间颇为感慨。

    元镇站在云雾上,望着腰,看到下面黑毛驴那奔跑的身影,大声笑道:“黑驴兄,你脚下不是也有烟雾么,飞起来看看啊。”

    黑毛驴听到喊话,身子一个趔趄。

    宁白峰看到毛驴那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越觉得好笑。

    其实这也是事出有因。

    清晨启程的时候,老道士衣袖一挥,一团云雾凝结于半空,老道士身子未动,就飘到云雾上,招呼正在吃惊的宁白峰和元镇两人赶紧上来。

    却见毛驴也兴冲冲的跳上来,老道士反身一脚踹下去,边踹还边骂道:“你个畜生驾什么云,老老实实踩地去,有助于修行。”

    难得开口的驴子气的破口大骂,“老烟鬼,你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是吧,平时你座我背上,驴爷说什么了吗,这会儿座你片云怎么啦,不想多费力气就直说,什么有助于修行,修你大爷的行。”

    老道士理都没理,手一挥,云雾腾空而起。

    黑驴没法,只能跟在下面,奋力奔跑。

    云行过处,树景后退。

    三个时辰的行程,几乎抵得上前几天的行程总和。随着树木越来越高大,野兽与人影也是越来越多,当地上的人影察觉到云雾飞过时,俱都是投来羡慕的眼光。

    然而,树木越大,野兽也是越大,就像半个时辰前,一条粗如大腿的黑蛇缠绕在大树上,对着宁白峰等人吞吐着蛇信子,然后骤然攻击过来,却被老道士一个弹指,一道白色云雾飞出,黑蛇既被枭首,坠落下去。

    行至不久,宁白峰能清晰的看到前方莹莹的乳白色光芒,而地下的异兽更是遍布此地,却全部都是无声趴伏,死死的盯着前方。有些异兽显然是已经修成妖物,看到半空的云雾,眼里闪过一丝忌惮。

    云雾停在乳白色的光罩前面,光罩内光芒极盛,看不清里面有什么。连宁白峰练过望气术的眼睛也只能看到里面有一圈圈的水波荡漾,以某个光源为中心,扩散到面前的光罩上,越积越厚。

    当某个不一样的水波涟漪从光源上荡漾开来时,宁白峰心里徒然一惊,一股汗毛倒立的感觉传遍全身。

    宁白峰惊惧的喊道:“前辈,快退!灵气流要出现了。”

    老道士立即面色一变,脚下云雾极速升高,很快便超过参天的树冠。

    刚刚超过树冠不过两息时间,

    下面莹白色的光罩“嘭”的一声爆炸,随后,狂暴的灵气流冲击出去,将外围的异兽全部掀飞出去,甚至那些隐藏在树杈上的人影也是惨叫的翻飞出去,掉进兽群之中。

    因提前得到宁白峰的示警,灵气流冲击过来时,老道士手中烟杆冲出霞光,将三人护在里面,不受丝毫影响。

    树林里,惨叫声不断,却又迅速的被“隆隆”的震动声覆盖。被掀飞的异兽落地后,立即起身往前冲,来不及起身或者是受伤的无一例外被后面前冲的异兽踩踏,惨叫声更甚。

    老道士见此,立即甩出一句“你们在此等候。”

    大袖一甩,云雾被分割成两半,老道士架着前半截云雾极速的俯冲下去,目标正是中心的光源。

    眼见老道士即将接近,却突生变故。

    奔跑而来的兽群之中,一条如长蛇的树藤极速射来,眨眼间就将老道士脚下的云雾击碎,老道士身体一个翻转,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十丈开外,脚下仍旧踩着一团云雾。

    老道士高声道:“老朋友,既然来了,那就别躲躲藏藏,没得丢了身份。”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奔跑的兽群中传来,异兽奔腾嘶吼的声音都被其盖下去,“臭道士,昨晚跟踪我的那只小鸟,就是你的手笔吧。”

    循声看去,一道枯瘦的身影从兽群中升起,悬浮在半空中,脚下一团墨绿色的气团在翻滚不定。

    宁白峰站在上面,视野很是清晰,前冲的兽群如波浪收缩般,奔向空地的中心处,半空中的老道士喊完话后,一道身影从下面冲上来,悬浮半空。

    待到看清那道人影面容,宁白峰惊声呼喊出来,“王老头。”

    老人的面容,确实就是在滨海县对宁白峰多有照顾的王老头。

    几乎就在喊完话后,宁白峰就觉得不对,王老头的眼睛不会冒出这种墨绿色的光芒。

    “臭道士,上次让你跑了,没料到这次相遇,你却主动招惹上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将头颅送上来吧。”枯瘦老人一声怒吼,右手化作树藤,如长鞭抽向老道士,带起一阵“啪啪”的破风声。

    与此同时,底下的兽群冲击到光源一丈处,如同潮水遇礁石,撞击的头破血流,然后又被后面冲上来的兽群覆盖。

    转瞬间,光源消失,一个巨大的野兽土丘隆起在地上。

    然而不过在三个呼吸之后,一场兽类之间的血型厮杀就此展开。

    半空中,老道士轻描淡写的挥动手中烟杆,霞光如利刃斩出,长鞭尚未近身便寸寸碎裂。

    “桑木老妖,若非上次老道伤在许鹿手里,就你的这点道行,真以为能追的老道满山跑么,既然偶遇,那咋们就算算旧账。”老道士手中烟杆霞光闪烁,瞬间变长,如长枪般刺向对面的枯瘦老人。

    面为王老头,实则是桑木老妖的化形妖物爆喝一声,“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

    话音未落,双手极速涨大,如碗口粗的树藤砸向刺过来的烟杆。

    一声脆裂的爆响,桑木老妖双手化作的粗藤瞬间就破碎粉碎开来。

    一击即败。

    桑木老妖惊恐的看着老道士,面上表情如见鬼般,满是不可思议,“不可能,如此

    之短的时间,你怎会晋位元婴地仙。”

    金丹地仙或许在这湘云府地界能够找到,譬如许鹿,但若是元婴地仙,就是这大宁王朝都不多见,偏安一隅的离洲可不是练气之风盛行于世的乾坤震三洲。

    就算在乾坤震这样的上三洲,道门的练气士晋阶元婴地仙,传到昆元山上的混元天阙里,一经核实,那都是要传下真君法旨,就连其所在的山头,一道灵山的敕令也是少不了。

    桑木老妖化形数百载,离洲被他游历个遍,见识深度可不是那些化形不久就出来四处游荡的妖物,深知元婴地仙和金丹地仙的区别,他曾亲眼见识过一位元婴地仙,虐杀三位相当于五境练气士的化形妖物。而他之所以和大宁的那位老宰相合作,花费十几年的水磨功夫,就是图谋许氏的香火气韵,以求进阶。

    眼见老道士已经登临地仙之极,桑木老妖毫无恋战的心思,重新长出的双手甩出两团墨绿色的气团,立即抽身而退。

    老道士似乎已经料到桑木老妖的退却意图,立即吐出口烟雾,然后急剧扩张,将两人笼罩其中,两团飞来的墨绿色气团被烟杆一抽,瞬间化作烟雾闲散殆尽。

    桑木老妖面色大变,立即高声惊呼,“烟霞真君,桑木冒犯在先,奉上薄礼一份,妄求真君宽恕。”

    老道士冷哼道:“现在求饶,晚了,想当日,你杀王姓武夫,重创法家督知李伏,追着老道满山跑,气焰何等嚣张。”

    桑木老妖听闻此言,心知你死我活已经无可避免,随即换上一副面容,面色狰狞道:“既然你想我死,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三丈外的地上冲起两道手腕大小的粗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高空的宁白峰和元镇。

    高空观战的两人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故,立即被冲来的树藤缠住,拖下云雾。

    老道士一声怒喝:“孽障,敢尔。”

    老道士手中烟杆挥动,一道霞光飞出,如利刃般将缠绕在元镇身上的树藤切割粉碎,待再次切向宁白峰身上的树藤时,桑木老妖一个抖动扭曲,避开霞光利刃,将宁白峰拖拽的急速下坠。

    老道士没奈何,翻转衣袖,一道云雾飞出,将元镇拖住,右手形如长枪的烟杆画个枪花,急速的刺向桑木老妖的胸腹。

    桑木老妖身躯急速壮大,双腿化作树根扎根大地,以求用本体之躯化解老道士的雷霆一击。

    烟杆刺在桑木老妖的胸口,穿胸而过。

    桑木老妖面露喜色。

    骤然间,一股剧烈的爆炸从桑木老妖身体里冲击出来。

    “饶命”

    惨呼声从桑木老妖的喉咙里冲出,却怎么也及不上爆炸的速度,转眼间就被爆炸声淹没。

    缠绕着宁白峰的那股缠藤被爆炸气流急速冲飞,砸在厮杀惨烈的兽群之中,坠落的位置恰巧就是光源散发的位置。

    宁白峰晕头转向的砸在地上,似乎是压倒什么,嘴唇碰到一股清凉,然后有股水流顺着嘴唇流向口腔,贯入腹中。

    呼吸间,一股焚烧之感从体内升起,燃遍全身。

    一道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魂守宫,气贯海。”

第二十三章 破壳而出气灌海

    桑木老妖的爆炸波浪如狂风扫落叶般,将聚集在这片区域厮杀争斗的异兽全部化为飞灰。

    空地外围的树林里,站在参天大树上依旧观望的人影,惊恐的往树林里退去,比先前乳白色光罩爆裂形成的灵气流更为猛烈的灵气怒涛,眨眼间就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参天的大树如冰雪般消融在怒涛之中。

    爆炸过后,两里范围内,寸草也无。

    东林集市的观测台上。

    林厨子遥望着半里之外的三百里禁,眉头紧锁。作为坐镇此地的金丹地仙,即是看顾东林集市,也是监测这神秘莫测的湘泽秘地。坐镇于此两百余年,灵气波动从未如此剧烈,身前,三条感灵木制作的感灵台上,灵气翻转如沸水。

    三百里禁内,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身前的三座感灵台瞬间粉碎。

    林厨子面色铁青。

    宁白峰感觉全身如坠火炉,自那股清凉的水流灌入腹内,下意识的按照那道声音运气,原本宁静的腰腹处,如同平静的湖面砸入一颗巨石,灼热的滔天巨浪就此而起,直至将人淹没。

    宁白峰站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有些好奇的看着周围。

    “是不是很壮观。”

    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宁白峰转身望去。

    身穿白衣若雪,面若冠玉的男子站在身后,衣袍无风自动,飘飘然有谪仙人之概。

    宁白峰面露惊喜,喊道:“刘叔,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何处。”

    白衣男子微笑道:“此处是你的气海,而我只是留在此处的一缕残念。”

    宁白峰有些疑惑,“残念?”

    白衣男子笑道:“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念头,一瞬间的所思所想。”

    宁白峰不等想明白残念是什么,急切的对着男子问道:“刘叔,我爹我娘在不在这里,村子里的其他人呢。”

    白衣男子摇摇头。

    宁白峰脸色瞬间苍白。

    白衣男子走到宁白峰身边,拍拍肩膀,“多想无益,你想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事情还得你自己去弄明白,跟我来,时间不多。”

    宁白峰神色有些黯然的跟上刘叔的脚步,并肩而行。

    白衣男子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水面,笑着说道:“有没有觉得很好奇,明明你魂守宫,气贯海后,应该处于我曾跟你讲过的敛息状态,却转瞬间就来到这新辟的气海上。”

    宁白峰抬头看了一圈四周,问道:“难道不是本该如此么。”

    白衣男子摇摇头,“你气海刚刚开辟,还没有那个能力做到自然而然的内视心湖,巡游气海,之所以能来此全是因为在你尚未开辟气海前,我的本身已经给你做了引导,好好记住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每个人第一次巡游气海都是难能可贵的。大道修行,难免染上尘埃,登天之路能走多远,全看气海是否洁净,心湖是否澄清。”

    宁白峰抬头问道:“那我们这样在这里走动,不会让它侵染吗?”

    白衣男子爽快的一声笑,然后轻轻说道:“这也是我不能在此多做停留的缘故,气海既是沟通天地的桥梁,也是孕育大道的暖巢,每个人的气海开辟,有且只能有一人巡游,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就如同我的一缕残念,若是长久居住于此,必定被你的气海同化孕育,到时候出来的是什么,那就谁也说不准,然而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本命物。没有灵智的物品炼化到身体里的气海,会慢慢孕育的同本人心灵相交,就像我曾经给你讲过的飞剑,本命飞剑和身外飞剑,就是从这里发生区别。”

    安静的听着刘叔讲解的宁白峰,忍不住的轻声打断,“那若真是有灵智的活物在气海里孕育,会发生什么。”

    白衣男子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轻声道:“你曾经蹲在鸡窝旁边看母鸡孵蛋时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鸡蛋从里面往外面破壳时出来的是什么,而当你从外面打破蛋壳时,里面的又是什么。”

    宁白峰略作思考,回答道:“鸡蛋从内部破壳,出来的是小鸡。而从外面打碎,出来的是蛋黄和蛋液。”

    白衣男子点点头微笑道:“人体的气海就像是一枚鸡蛋,资质不同,气海的大小也不相同,有些可能是麻雀蛋,也有些可以是鹅蛋,蛋壳的厚薄取决于体魄的强健与否。当气海未曾开辟,而这枚蛋从里面开始破壳时,就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其实这种情况,道家曾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夺舍,儒家则是说的比较委婉,称其为李代桃僵,何为桃僵,僵,死也。试想看,若真有灵智的活物从你的气海里孕育出来,你还是你么。”

    白衣男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随即又接着说道:“我之所以等到你从外面打碎这枚蛋壳后才出来与你见面,也是迫不得已,本以为你还需要很久才能打碎这枚蛋壳,却没料到是如此之快。云宁村极为特殊,你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村民受到村子环境的影响,体质极为不凡,稍作修行,就能成就极高,但是相应的,气海的蛋壳也是极厚,不花一些水磨功夫,破开很难。你短时间内有此机缘,着实可喜。”

    宁白峰随着白衣男子漫步在这片纯净的水面上,感觉走出很远,但又像是在原地踏步,直到看见平静的水面上,悬浮着一把玉剑时,才确信自己走动过。

    白衣男子看着面前有近七尺长的玉剑时,有些如释重负的松口气,“面前的这把剑,就是我要带你来看的东西,这把剑是我成就大道之后,追寻上古圣贤的脚步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块剑形玉石,精心打磨后才成此剑,剑成之日,气贯天外,连我自己的本命剑都承受不住它的剑气,差点折断。庆幸它尚未自己诞生灵智,如今将他作为临别之礼赠送与你,就让它在你气海里蕴养,慢慢炼化成本命剑吧,他日心意相通之时,则可透体而出,斩敌与外。”

    宁白峰看着悬浮在水面上造型古朴的玉剑,看着剑身靠近剑柄处若隐若现的文字,好奇问道:“这把剑的名字叫“云”么?”

    白衣男子似乎有些苦笑,但仍旧平静的说道:“这把剑本身没有名字,放到你体内,离开云宁村时,村口牌坊上的那个云字冲过来,附着到剑上,这才有这么个字。”

    白衣

    男子说完,身形有些暗淡。

    宁白峰看到此景,有些不舍,“刘叔,要走了么。”

    白衣男子微笑道:“是时候了,再留,对你有害无益。”

    宁白峰明白,世上无不散之宴席,然而,离别总是伤感的,这一别,既是永远。

    白衣男子一个招手,玉剑灵活的飞到宁白峰面前,“炼化它吧,我的执念也该消散了。”

    宁白峰问道:“如何炼化。”

    白衣男子神情严肃。

    “握住它!”

    宁白峰伸出右手,握住剑柄。

    这一刻,一股刺目的光华从剑身上亮起,将一切淹没。

    元镇有些无聊,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从包里掏出来的灵果,若是让那些拼死在沼泽里寻找机缘的修士看到,就算不气死,那也得大骂一声败家玩意儿,有你这样吃灵果的么,当这是山里的野果啊,别人吃个灵果后还要打坐个一年半载,你倒好,一个接一个,吃一口还吐一口的。

    老道士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抽着旱烟,原本乌黑亮丽的烟杆,此刻已是细纹遍布,像是随时都要开裂一般。隔着飘散的烟雾,看着躺在土坡上的宁白峰,烟雾中,躺着的这道人影身上闪烁着四处光团,尤其以腰腹处的最为耀眼,灿若星辰。

    光溜溜的土坡上,宁白峰就如同睡着一般,安静的躺着。这一躺,就是三天,常人开辟气海,不过半刻功夫,就算是资质再好的人,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从老道士的眼里,宁白峰的气海早已开辟,但却到现在还不见醒来,这就很是麻烦。

    真要是那果子出的问题,那就只能用其他的办法,强行唤醒。

    若是如此,后果难料。

    老道士思虑良久,终是拿不定主意。

    自从三天前宁白峰被那桑木老妖甩到这灵木旁,无意识的吞下其中一枚果实后,强大的灵气从外面助其开辟气海,就这样一直躺在这里,一动未动。

    若不是当时老道士极力的用宝贝烟杆作为结界支柱,护住三人。光凭如此之近距离的灵气爆炸,两位少年必将灰飞烟灭,就是老道士自身,都不会有多少好受。

    时间已过七天,再不出泽,待到毒瘴回归,地仙都得埋骨于此。

    老道士重重的吐出口烟雾,缓缓起身。

    没得法子,只能用强了。

    然而,就在此刻。

    宁白峰沉睡的身体骤然亮起白光,眨眼间就形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老道士惊骇地将元镇护到身后,一个闪烁,便出现在百丈开外。

    隐隐感受到那股剑气,老道士握着烟杆的手臂都有些轻微颤抖。

    几个呼吸之后,光芒内敛,直至消散。

    宁白峰有些茫然的站在土坡上,周围一片荒凉,当眼神移到右手上时,却是空空如也。

    真实,虚幻,还是梦。

    腰腹处,一股温润的气感流淌全身。

    一切即真实。

第二十四章 背树少年见法理

    宁白峰抬眼观看四周,突然眼前冲出一张漆黑的脸庞。

    一双灵动的眼睛对着自己上下单量一番,然后这道身影绕着转了一圈,顺便捏了捏对方的手臂。

    漆黑面庞的主人,右手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看来还是个人。”

    宁白峰缓缓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元镇头上,没好气道:“你才不是人。”

    元镇躲闪不及,一脸愤慨。

    “休要闹腾,既然无事,那就赶紧离开此地。”老道士脸色肃然,全无往日的平静。

    话说完,老道士挥手扬起一团云雾,飘身而上。

    元镇从未见过老道士有这种神态,立即收起玩闹心思,整理一下后背上的包裹,用力的跳上云雾。

    宁白峰在元镇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往日里被元镇用来装灵果的袋子,此刻却装着一株小树,郁郁葱葱。

    宁白峰跟着跳上云雾,有些好奇的看着元镇。

    片刻后,宁白峰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迟疑,“这树……”

    元镇有些得意洋洋,“这就是那发光的东西,果子已经进了你的肚子,这树被你压在身下,老烟鬼救我们的时候,顺便把它也保留了下来,我琢磨着将它带回去找个地方种起来,指不定那天就有那种果子出来。”

    宁白峰点点头,明白自己摔进去时,确实有压到什么东西。

    驾着云雾的老道士没回头,平淡的说道:“三百里禁内的树木,带出去后鲜有能活下来的,你以为,别人就不曾想到过这种方法么,若真是那么容易种活,那些进来寻找机缘的修士,怎会仅仅为了几个果子就拼杀的你死我活。”

    元镇一愣,似乎有些不甘,对着老道士唱反调的心思瞬间升起,立即倔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就瞪大眼睛瞧好吧,我种活一个给你看看。”

    老道士没回话,只是叹口气。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这性子,估计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此后两日,老道士带着两人不眠不休的往外赶,中途汇合在沼泽林里游荡的毛驴后,更是如此。

    封禁在即,寻找机缘的修士纷纷回返,本就热闹的东林市集更是繁华拥挤,形形色色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种类繁多的灵物果实充斥在整个集市内,安然返回,寻得机缘的修士脸上闪耀着喜庆的神色,有些得意。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

    林厨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子,脸色很是难看。

    “林氏族法在你眼里就是狗屁是吧,还是你自持是我的子孙就可以为所欲为?林氏坐拥东林集市,三百里禁内何种灵物得不到,偏要进去冒险送死,如此不知惜福,还修什么行,回祖地看守祖坟去吧。”

    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男子,脸色瞬间毫无血色。

    林厨子右手抬动,一抹亮光从指间飞出,如刀般斩向跪在地上的男子。

    即将近身时,一道烟雾从门外冲进来,将刀光击碎。

    林厨子面色一冷,朗声道:“老烟鬼,手伸的是不是长了点。”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厨子,法理不外乎人情。”

    几道人影落在门外,老道士率先迈步而入。

    却正是刚刚从三百里禁内返回的老道士和宁白峰一行人,只是宁白峰背上此刻还背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影。

    林厨子仍旧是面露寒意,“那是儒家的说法,别忘了我林家是以什么治家

    ,你贸然插手我的家事,已经过界了。”

    老道士飒然一笑,“所以才说你们法家无情,没出事就罢了,一出事跟变了个人似的,别绷着个脸,你林家子弟我给你救回来了,要不是这孩子机灵,看到老道的云雾,喊了句自己是林氏子弟,估计这回儿真要栽在那沼泽里。晕倒前,还求老道赶紧回去救他兄长,不然就算兄长不死,那也要成为废人。你看看,这多有人情味,你林家五代之后估计要改换门庭了。”

    跪在地上的男子转身看到被宁白峰背在身上的人影,苍白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准备起身,却又像是想到什么,再次跪伏在地上。

    林厨子冷着脸看着眼前几人,对着老道士说道:“看在你救林氏子弟的份上,插手林家家事就不与你计较。”

    说完,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男子,“带上你弟弟,回祖宅监禁,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是“法”,什么时候再出来。”

    跪在地上的男子深深一伏,然后起身,对着宁白峰点点头,接过宁白峰背上的男子,转身出去。

    宁白峰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林厨子,若有所思。

    林厨子看着老道士,平淡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老道士一愣,接着将烟杆凑到嘴边,吸口烟雾后,轻声道:“什么怎么办。”

    林厨子眉头一皱,“老烟鬼,别装糊涂了,里边出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能瞒的过去?细心一查就能一目了然。”

    老道士点头道:“你怎么说。”

    林厨子叹口气,“你进去之前,我跟你说过,今年是个大年份,里边肯定会出现不一样的东西。我也曾讲过三大集市今年进去的有几百人,这个数目是以前的几倍。他们打得就是广撒网的主意,何况里边的动静如此之大。我不管你们在里边得到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林家这边我可以压下来,但另外两家绝不会就此罢手,更何况,你手上还有一件烫手的山芋。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湘云府,甚至是大宁。”

    老道士摇摇头,“不行,我还得去趟湘云书院。”

    林厨子脸色一变,怒道:“老烟鬼,你别以为晋阶元婴地仙就能无所畏惧,元婴地仙虽少,大宁到底还是能找出那么几位,你能保证自己无恙,那他们两人呢。”

    老道士淡然一笑,“你这不是挺有人情味的么,刚刚何必对那孩子施以酷刑。”

    林厨子有些怒其不争道:“你别给我扯这些,法规自有法规的准则。财帛动人心,而人心最是难测,我马上给你们安排穿云舟,去蝴蝶谷坐渡船离开,甲子之内不要再回来。”

    老道士依旧是摇摇头,“厨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许氏的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湘云书院需要的玉章还没送还,若我就此一走,后面的麻烦可能会更大,到时候就不是我老道一个人的事。”

    林厨子一声叹息,无奈的摇摇头,从认识老道士开始,就是这副臭脾气,往好了说,那叫有情有义,往难听的讲,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为了还个许鹿的人情,能把命往进搭,也就独此一家了。

    有友如此,何其头疼。

    有友如此,何其有幸。

    老道士看到林厨子这种神态,哈哈一笑,颇为洒脱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老道,也别算计着想办法帮我把玉章送到书院,那对你来说,无异于把林家拖进泥潭。既然接了许鹿的手,那就把余下的事情做完,何必做那缩头乌龟。”

    接着转头看向身后,“你们两人打算如何?”

    这话是对着宁白峰两人说的。

    元镇眨眨眼,“老烟鬼,不是你一直在跟着我们么?”

    老道士会心一笑。

    宁白峰看着老道士,平静道:“大树底下好乘凉。”

    林厨子听到这话,没好气的骂道:“树都要倒了,还乘个屁的凉。都滚吧,看到你们碍眼的的很。”

    接着又加重声音说道:“走之前换身衣服,别走正门,人多眼杂,少给我添些麻烦。”

    话说完,林厨子让三人去后边的树屋稍作休息,一应物品过会送到,他亲自去安排穿云舟。

    待到宁白峰等人换好衣服,等来的却不是林厨子,而是东林木楼的掌柜,林三娘。

    只见林三娘对着宁白峰施礼后,双手送上一个锦囊,轻声道:“我家公子得知几位仙师即将离开,特地嘱咐我将此物作为临别赠礼送与仙师,以答谢救命之恩。”

    宁白峰皱了皱眉头,“人不是我救的,你该感谢烟霞真君。”

    林三娘摇摇头,微笑道:“来此之前,公子猜到宁仙师不会收下,便曾说过,长辈有长辈们自己的答谢,我们这些晚辈也当有自己的酬谢,并不能一概而论。况且,公子即将回祖宅监禁,此生尚未可知能否再踏出大门一步,留着这些东西也是无用,何不送给能用的上的人,就当交个朋友,岂不美哉。”

    宁白峰没动。

    见此情景,老道士长叹一口气,感叹道:“宁小子,将东西收下吧,这些晚辈跟林厨子一个德行,有恩必报。若是再有相遇的机会,这朋友,可以一交。”

    宁白峰摇摇头,“若是想交朋友,随时都可以,你家公子不方便出门,宁白峰可以上门拜访,全其交友之心。但若是这样交朋友,恕我无法接受。”

    “你这朋友,我替家中小辈结下了,但这东西,你得收下,就当是我林家当作那背上一背的酬劳。”

    说话的是林厨子,佝偻着背的身子,走起路来却是龙行虎步,模样甚是怪异。

    林厨子手中拎着一个包裹和一刀一剑,走到几人跟前,对着老道士说道:“此去湘云府,必定不会平静,你若死在那里,我会替你收尸。”

    老道士手中烟杆一抖,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林厨子没做答应,却是将手中刀剑递给宁白峰和元镇,“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留作防身之用,去了湘云府,都机灵点,能跑就跑,不丢人,活下来再说其他。”

    宁白峰只得将东西收下,再拒绝,就是打对方的脸了,到时候可能连朋友都没得交了。

    收拾完东西,林厨子带着几人在树屋繁多的木桥上绕来绕去,最后在一处宽大的木平台上停下来。

    却只见,平台上歇息着两只体型巨大的白色仙鹤,趴伏在地上的身子就有两人多高,倘若是站起来,则更是壮观。

    仙鹤身后停着一艘梭形小船,却是不大,约莫四丈左右,通体乌黑,上面还开着几扇小窗。

    元镇看到仙鹤时,吃惊的嘴巴都能塞下拳头,还未等林厨子介绍,就跑到仙鹤身边左转转,又看看,甚至是尝试着抚摸。

    那仙鹤却是不怕人,偏头看了看背着小树,腰挎长刀的少年,就转过头继续用鹤嘴梳理着羽毛。

    林厨子招呼着几人赶紧上舟。

    但只见坐在船首,身穿青衣,腰后横挂长刀的汉子一抖手中缰绳,仙鹤起身后,一个蹬腿,扑腾一下翅膀,拉着小舟破空而去。

第二十五章 妖灵之分说契机

    穿云舟内,宁白峰打量着四周,外面看穿云舟似乎不大,然而内里却还算宽敞,六七个人坐下也不至于显得拥挤。

    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舟外流云极速后退,可见其速度之快,甚至比老道士驾云还要快的多。

    前窗外,端坐舟首的青衣男子衣袍猎猎,扎起来的头发被风拉的笔直。拉着小舟飞行的两只仙鹤,不时引颈高歌,颇为优雅。

    收回视线,宁白峰看着元镇坐在舟内摆弄着那棵小树。几天过去,小树依旧郁郁葱葱,毫无奄瘪的样子,元镇只是时不时的浇点水,却依旧能鲜活如初,看来是有望在湘泽外活下来。

    老道士手里托着烟杆,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吞云吐雾,沉默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宁白峰摸了摸穿云舟侧壁,对着老道士问道:“前辈,宁白峰有一事请教,我观那拉舟的仙鹤如此高大,神态有灵却未成精修妖,驾驭时更没看到有什么御灵器物,同样,前辈身边的那头足飞烟黑驴,也是没有这些东西,却与人如此亲近,这是为何。”

    老道士微微一愣,显然是被打断沉思,却并未生气,反而轻声笑道:“莫非,你以为这些被驾驭的飞禽走兽都需要那御灵器物控制不成。”

    宁白峰疑惑道:“难道不是?”

    老道士摇头道:“你有此想法,显然是因为前些日子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件事。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农家所用的御灵器物实际上更应该称其为御妖器物,一般而言,能成妖的兽类,对人族都不会有多大好感,即便不为非作歹,那也是冷漠处之,若是心存恶念,那可就是祸乱一方。而那些心性有灵的兽类,更愿意和人相处,自然就不需要那些束缚之物。”

    柳风问道:“那如何分辨妖兽和灵兽的区别。”

    老道士眯着眼,仔细思索片刻,说道:“无法分辨,也很容易分辨。之所以如此说,完全在于心中念想。然而心思何其难测,因此妖与灵也是难解难分,两者之间从未有过明确定论。儒家圣贤曾就此一事发生争论,最终儒家心圣在妖灵之辩上做出结论,妖灵之分,在于一心。若心性良善,则称之为灵;若心存恶念,便称其为妖。因此,农家御灵一脉,为控制妖物,制作与妖物性命交休的器物,控其性命,遏其心中恶念,以便为之所用。”

    宁白峰点点头,将此记在心中。

    似是想到什么,宁白峰迟疑道:“前辈的那头足飞烟”

    老道士微笑道:“不必担心,时间到时,它自会跟上来。”

    老道士说完便不再多说,闭目养神起来,而坐在旁边的元镇,早已消失先前的那股好奇劲,靠在侧壁上沉睡过去。

    窗外风声呼呼,极易催人入眠,宁白峰也不免有些困顿,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赶出三百里禁,然后又马不停蹄的离开东林集市,直到此时才歇息下来。

    困意袭上心头,强忍不过,终于是沉沉睡去。

    东林集市,东林木楼的最顶层。

    这里是林家从未对外开放过的房间,就连林家子弟都没有多少有资格来这里。然而,此刻却坐着两道身影。

    两人隔桌对坐,佝偻着背的林厨子沉默的看着对面消瘦的男子,眉头紧锁,没有以往的豪迈。

    消瘦男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泯了一口,开口道:“老祖宗,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退无可退,想再多也是无益。”

    林厨子皱眉道:“林自鸣,你们下的这盘棋我本不想参与,奈何老烟鬼执意如此,也只能顺水推舟。但你们将赌注压到那孩子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不智。”

    消瘦男子笑了笑,平淡道:“老祖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林家需要这么一个契机,必须赌一次。再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结论是你下的,怎么现在又退缩了。还是说,你不相信那三张纸。”

    林厨子眼神闪烁一下,却又坚定起来,“三张我法家宰执书写的一视同仁符,虽说放在祠堂香炉上吃了这么多年的灰,但其效用,不会有丝毫偏差。”

    接着又沉声说道:“此事过后,我会离开东林,出门远游。你们,好自为之。”

    消瘦男子举起手中茶杯,以茶代酒。

    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宁白峰被人拍醒。

    只见老道士站在旁边,神色有些凝重。

    宁白峰伸头往窗外看去,却发现此时已是深夜。

    穿云舟停在一处雅致的别苑门口,老道士和宁白峰一行人下舟时,端坐舟首的男子早已垂手立于舟侧。

    见几人下舟,青衣男子拱手行礼,“前辈,此处乃是林家在湘云府外的别苑,知道的人不多,足可在此安心歇息,晚辈还要回东林木楼复命,就不继续叨扰几位。临行前,叔祖曾有嘱咐,几位若是有何需求,只管对苑内管事吩咐,只要是林家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老道士点点头,“回去告诉林厨子,他的心意老道记得,也帮我给他传个话,不要画蛇添足,给林家招灾,毕竟林家还没阔绰到能跟长孙皇室和孙家比拼家底,为了老道,不值当。”

    青衣男子再次躬身行礼,转身踏上穿云舟。

    “起”

    一声轻喝,仙鹤腾身而起,拖着小舟破空而去。

    别苑门口,苍老的管事对老道士行了一礼,说道:“几位仙师,老朽林十三,添为此处管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宁白峰看了看苑门口的灯笼,然后对着老管事说道:“老人家,天色已晚,能不能安排我们先歇息一下,其他的明天再谈,如何。”

    老管事躬身迎客。

    别苑颇为雅致,老管事领着几人穿桥过廊,夜色里的灯笼下都能看出别苑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最终几人来到一处小院,两联排的屋前种着一棵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只闻到一阵扑鼻的香味。

    老管事安排好几人的一应所需,便带着端水送茶的侍女退出小院,熄灭外边的灯笼后,转身离去。

    一番洗漱,宁白峰坐在座前拨亮油灯,从怀里掏出林家执意自己收下的锦囊。

    先前在穿云舟上,宁白峰并没有打开来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毕竟穿云舟飞在空中,若锦囊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那就是个大麻烦。

    翻开锦囊,宁白峰看着手中的物品,有些疑惑。

    锦囊内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三张金黄色的纸张,巴掌大小,上面写绘着一些文字,

    宁白峰并不认识。

    “这是什么?”洗漱完的元镇凑到桌前,捏起一张金黄纸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宁白峰摇摇头,“不知道,有些像是符,却又不太像,文字书写不太对,跟我们先前在三百里禁内用的轻身符区别很大。”

    “这是法符,法家子弟画的符,上面是用古文书写的圣贤律言。”

    一道声音响起在两人右侧。

    宁白峰心里骤然一惊,立即起身向右看去。

    元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跌坐在地上。

    却只见住在隔壁的老道士不知何时来到两人屋内,刚才出声的正是老道士。

    看清来人后,元镇破口大骂:“老烟鬼,大半夜的你想吓死人是吧,说你是烟鬼,你还真跟鬼一样,还要不要人安生了。”

    老道士没有理会元镇,走到桌前拿起一张金色符,仔细翻看片刻后,放在桌上。

    老道士转头看着宁白峰,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收起来吧,是好东西,兴许能救人一命。”

    说完,老道士一挥手,瞬间消失在屋内。

    元镇骂骂咧咧的拍拍衣服,跟宁白峰打个招呼后,转身去屋内歇息。

    宁白峰收起三张金黄色符纸,看着老道士消失的地方,握了握拳。

    清晨,宁白峰吃完侍女送来的早膳,站在门口看着外边散发着香气,长着金色细小花朵的花树。从侍女那里得知,树名叫金桂,开花时,香气能笼罩整片别苑。

    未看多久,老道士过来这边,告诉宁白峰和元镇,收拾好东西,去湘云府城。

    出门时,老管事安排好了马车,却老道士回绝掉了,理由是太过拖累。

    元镇一听这话,老大的不高兴,对着老道士嚷嚷着,敢情不是你背着这么多东西。

    老道士看了元镇一眼,话也没说,直接迈步离去。

    离开时,老管事对着宁白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嗫嗫嘴,将话咽回去,神色复杂的看着几人离开。

    三人顺着宽阔的小路前行不久,绕过一块刻有金桂别苑的大石碑,一条笔直的官道呈现在眼前。

    官道上行人如织,显然都是趁早赶往府城的,宁白峰三人踏上官道,如同三只蚂蚁汇入蚁路上,并未有什么显眼的地方,顶多就是旁边经过的行人会好奇的看一看元镇,一个腰挎长刀,背负小树的黑脸少年。

    跟着人流一直向前,约莫在一个时辰后,一座城墙高大,长宽看不到边界的城池出现在眼前,高大的城门楼站在老远就能感受到其雄伟。

    宁白峰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城池,滨海县城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进城时,高大的城门很是让宁白峰和元镇两人震撼,穿过城门,街道上更是摩肩接踵,各色小贩游走叫卖,街道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铺门头上各色的旗帜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至此,几人才真正的踏入湘云府城。

    正当宁白峰和元镇看得目不暇接时,一声娇俏的喝骂声传进耳朵。

    “哎呀,你这人长不长眼睛,看不到前边有人么。”

第二十六章 树起纷争湘云府

    宁白峰循声看去,只见元镇光顾着观看周围的热闹景象,无意间撞到前边一位女子身上。

    女子柳眉上挑,娇媚的脸庞上满是怒容。

    元镇也是一惊,知道自己撞到了人,满脸窘迫,立即弯腰行礼道歉,“实在抱歉,无心之过,还请姑娘见谅。”

    却不想由于离女子过近,弯腰幅度较大,后背上的小树树叶劈头盖脸的刷到对面女子身上。

    元镇直起上身时,树枝又从下往上撩起。待到元镇再次看向女子面容时,只见女子头发散乱,上面似乎还挂着一片树叶。

    宁白峰看见这一幕,心里一惊,不妙。却又很是想笑。

    “啊”

    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女子恼怒尖利的嗓音瞬间冲上高空,将周围的一切声音盖过,周边听到声音的行人,全都停下身上动作,看向发出声源的女子和形态怪异的少年。

    在女子叫出声的前一刻,元镇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心中大呼不好。

    女子愤怒的无以复加,指着元镇大声喝骂,隐隐带有一丝哭腔,“你这人怎么这样,撞人也就算了,还拿树枝伤人。”

    说完,转头看向身后,“少爷,你也看见了,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宁白峰这才注意到女子身后站着一位身穿水蓝色衣衫,气质儒雅的男子。

    只是男子抿着嘴,强忍着笑意。

    宁白峰心知己方有错在先,立即抢在男子开口前说道,“姑娘,我的这位同伴并非有意,实在是站的太近,没有留心身后之物,请姑娘见谅。”

    被女子称呼为少爷的男子终于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似乎是憋的有些辛苦,男子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爷,小桃被人欺负了,你还笑得的出来。”女子羞恼的看着自家少爷,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男子笑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女子温声说道:“好啦,少爷我看的清楚,别人真不是故意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况且别人还送上赔礼,你就别哭了,哭花了脸就更不好看了。”

    男子伸手捻下挂在女子头上的那片树叶,将其拿到女子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家婢女。

    女子眼里含着泪,嘟嘴道:“这算哪门子的赔礼。”

    男子摇摇头,转身看向元镇和宁白峰,视线落在元镇身后的小树时,目光多有停留,然后才落到元镇和宁白峰两人身上,最后转向面色平静,没有开口说话的老道士身上。

    男子拱手行了个书生礼,微笑道:“家教不严,婢女冒犯诸位,还请海涵。”

    老道士平淡道:“年轻人不必自谦。”

    老道士转头看向元镇,“元镇,行礼道歉。”

    元镇退后两步,弯腰行礼。

    男子见背树少年道歉后,看着老道士,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道长,这片树叶能否作为道歉礼,送给在下。”

    男子没有说成赔礼,似乎是怕拂了老道士面子。

    老道士看着男子,好一会才点头。

    男子再次施礼后,带着婢女离去。

    周围有些看热闹的,眼见事情结束,也就散去,有些人离去

    前,嘴里似乎还嘀咕着,怎么没打起来,没意思。

    宁白峰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看元镇背后那棵小树,依旧郁郁葱葱,翠绿欲滴。

    经此一事,宁白峰和元镇两人再也没有光顾着看周围的热闹,而忘记看路。

    老道士带着两人沿着大街一路前行,这让从未见过如此繁华景象的两位少年,很是大饱眼福。

    老道士看到两位少年这么一副样子,叹口气,告诉两人,湘云府城不过是大宁东海郡的辖下府城,相比郡城都很是不如,更别提大宁国都。

    三人从清晨出发,走到此时已经接近午时,肚内早已空空如也。元镇抚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收回看向路边小摊上吃食的目光,嗅着空中的香气,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

    老道士看了看元镇,又看向宁白峰。

    宁白峰点点头。

    老道士带着两人走向前边不远处的酒楼,在热情的小二带领下,登上二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此时的酒楼内的一楼已是满座,二楼也坐了不少人,整个酒楼内饭菜飘香,热闹不已。

    元镇闻着味道,立即嚷嚷着让小二送些好吃的,小二笑看着老道士,询问着需要些什么,老道士抬了抬手,示意按照元镇说的做就行。

    不多时间,四五个菜上桌,元镇立即迫不及待的从盘子里的烧鸡上扯下一只鸡腿,塞到嘴里大口吞咽起来。

    吃着饭菜,宁白峰不时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收回目光时,瞧见放在椅子旁边的翠绿小树,对着老道士问道:“前辈,这树”

    说话至半截,老道士停下手中筷子,轻敲一下面前的碗。“叮”的一声脆响,一股气浪扩散开去,抚在身上如沐春风般。

    宁白峰扭头观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有些疑惑。

    老道士看着宁白峰,“人多口杂,凡事都要谨慎。”

    宁白峰这才明白老道士是做了类似之前在三百里禁看别人争斗时释放的小天地,随即点点头,将老道的话铭记在心。

    老道士这才开口说道:“原先以为这树如同其他树木一般,离开三百里禁,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便会枯萎凋零,没想到却仍旧如此鲜活,若是能够种下来,不亚于宝库傍身。”

    宁白峰看了一眼元镇,“那先前那书生,拿走那片树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老道士吃口菜,说道:“是,也不是,他或许能看出此树不凡,但并不能确定是何物,就光是那片树叶,也是灵气盎然,若是利用得当,对凡夫俗子来讲,也是不错的好物件。”

    元镇听到这里,鼓着腮帮子说道:“看吧,我就说这树了不起,咱们先前也看过结出来的果子,以后光是拿果子卖钱,都能不愁吃穿。”

    老道士一听这话,手中筷子立即就敲到元镇头上,“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元镇立即瞪大眼睛看着老道士,嘴里塞满吃的,发不出声,只能呜呜的,活像一只鼓着大嘴的癞蛤蟆。

    宁白峰端起茶壶给元镇倒了杯水,无意中瞧见对面的茶楼上出现一道眼熟的身影,却又有些不像,宁白峰摇摇头,兴许是想多了。

    茶楼内,宁白峰上午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手中握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左手捻动着那片树叶。

    身边的婢女关上窗户后,转身看着男子,娇俏的脸上早已没有先前的娇蛮委屈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漠然。

    婢女对着喝茶的男子说道:“公子,如你所料,他们果然在这附近的酒楼用饭,但是我们如此靠近拥有地仙实力的烟霞道人,实在太过于冒险。”

    儒雅男子淡然一笑,“不用担心,我们一介俗子,不足以引起这些仙师的关注,安心喝茶就是。”

    婢女挑了挑柳眉,看着男子手中的树叶,开口问道:“公子,昨晚我们收到消息后,你就在城门等候。本来只需要看着他们进城就行,为何还要奴婢凑上去,只为这片树叶?”

    女子给儒雅男子倒了杯茶,接着说道:“公子为何对这树叶如此上心,不惜冒着被暴露的风险,也要将它拿到手里。”

    男子看着树叶,微笑道:“有一个问题,据线报,他们三人进泽时并没有这样东西,然而出泽后就一直将那棵树贴身携带。事实上,从那秘地里出来的树木,基本上三天以内就会枯萎,但那棵树至今却仍旧鲜活,你说需不需要将它放到心上。”

    婢女点头道:“这么说来,消息中所说的宝物,实际上就是那棵树,既然这棵树能在外面存活,结出的果实估计也是有别于秘地里的其他灵物。那我们赶紧传信回去,避免他们走脱!”

    儒雅男子笑道:“信要传,但也不用太过于着急,他们短时间还离不开湘云府,老道士手上还有湘云书院的东西,走不开。”

    婢女这才点点头,对着男子施礼后,转身走出茶楼上的雅间。

    雅间门口的斜对面的酒楼上,正好可以看到,三个人影在用餐。

    酒楼内,三人吃过饭,歇息足够后就下楼离开。

    兴许是午时的原因,街面上的人少了很多,老道士带着两人转过一条街道,看朝向是向北而去。

    越是往北,人越是少了起来。

    一直走到天色将近傍晚,几人才来到一处小山脚下。

    通往山上的路口,一座高大气派的楼牌矗立在三人面前,楼牌正中写着四个气势雄浑的大字。

    湘云书院。

    楼牌左侧匾额为“授业”,右边匾额书写“解惑”。

    穿过牌坊,三人迈步登山,顺着山道,将近半个时辰过后,一座朱红的院线隐现在树林间。

    由远及近,宁白峰这才得以窥到书院正门全貌。书院正门两侧立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石像,模样甚是苍老,石像手中握着石头雕刻的书卷,对着来人慈祥微笑。

    书院门口,一位比宁白峰还小的男童正拿着大扫把,打扫院门前的落叶。

    男童看到几人走过来,停下手中的扫帚,开口问道:“此处是湘云书院,几位来这里有什么事么。”

    老道士点头说道:“麻烦给书院山主传个话,就说许鹿好友,烟霞道人来访,有要事相商。”

    男童放好手中扫把,弯腰躬身一礼,转身跑进书院内。

    书院后,隐隐有读书声传来。

第二十七章 湘云书院话许氏

    跨过书院正门,一片广阔的广场呈现在眼前,广场上分布着一些石桌。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方正,整齐。

    亦如儒家行事,方正平和,一丝不苟。

    棋盘广场的后方,错落有致的房屋隐在山林中,里面不时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如山间的潺潺流水,其音清脆悦耳。

    迎接宁白峰等人的书院讲授,名叫罗本,板着面孔,但语气却很平和,没有面孔上带来的严肃感。

    此刻,宁白峰等人跟在罗本身后,穿过名为棋坪讲堂的广场。听罗本所说,这里是书院学子和先生每日清晨晨读的地方。

    棋坪讲堂后面,书院迎客用的正殿虽不高大雄伟,亦没有雕梁画栋,但遍布在廊柱和门窗上的文字,让人肃然起敬。待到将几人引进正殿偏厅,罗本告罪一声,说山主正在给人授课,此前已经给山主传讯,需要几人在此等候片刻。

    老道士点头,示意理解他们的为难之处。

    罗本让书童奉上茶点后,便直言自己还有课业在身,不能久陪,便告辞离去。

    待到罗本离开,肚子空空的元镇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抓糕点,一手拿着茶杯就往嘴里灌。一下午的行程,却是让他又累又渴,尤其是还挎着长刀和背着小树。

    俗话说,远路无轻担,背着这些,一路走下来也确实累的够呛。

    宁白峰喝完茶,打量着偏厅内挂在墙壁上的字画,虽然自己识字不少,墙上字画勉强能认出文字,感觉都写的极好。但若是让其讲出意思,好在哪里,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约莫半柱香后,一位发须皆白的的灰衣老者跨入偏厅。

    老道士起身给灰衣老者倒杯茶。

    客人给主人倒茶,怎么都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老者不以为意,喝口茶后说道:“烟霞真君晋位元婴,实在可喜可贺。”

    老道士放下手中茶盏,看着灰衣老者,似乎在酝酿着措辞,然后开门见山道:“山主谬赞,贫道来此是为许氏一事,许鹿临终前祈请贫道将玉章送到书院,愿求书院出面,保下许氏。”

    话说完,老道士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玉章,放到两人中间的茶桌上,乌黑油亮的桌面映衬着莹莹润亮的玉章,很是显眼。

    书院山主看了看玉章,神色平淡的喝了口茶,然后对老道士说道:“真君对许氏一事或许不太清楚,待我将其讲明白后,你再想想要不要用这枚玉章来换取许氏。”

    “许氏自祖上从滨海发迹,起起落落至今,只余下三支,主脉为前户部尚书一支,这些年来作为大宁的钱袋子,在走龙江那边不断失利,财政紧缺的情况下,很是给朝廷补了不少窟窿。另外一只,乃是前龙骧将军许单一脉,前些年跟大泉主帅温则阳打得有声有色,为南郡百姓的撤离争取时日,功劳不小。最后是许鹿一脉,许鹿自幼天资聪慧,书读的极好,仅仅不惑之龄就已是治国大才,国士不过是时间问题。从这些来看,许氏可谓是中兴有望。”

    话说到这里,灰衣老者喝口茶,润润嗓子。

    老道士听到这些,插口道:“山主所言,贫道略有耳

    闻。”

    灰衣老者愣了一下,看着老道士,略作思考便明白他的想法和意思,一声嗤笑后,说道:“真君莫非以为,许氏的问题出在争权夺利失败的上面么。”

    老道士喝口茶,不置可否。

    老者见此,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来说说真君不知道的。”

    “咋们不妨先从真君看到的一面说起,数月前,真君踏足城内许宅时,想必也曾见过孙氏对许家的穷追猛打,只因许家子弟中出了个将将踏足治国小才的子孙,便将主意打到那湘泽秘地上,想要开辟第四集。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件事,许家若是运作得当,并不一定会抢了另外三家的财源,但坏就坏在,许家子弟德行有亏,同孙家交涉时发生冲突,失手将孙老宰相的嫡孙给打杀了,这才引来孙家的不死不休。”

    “若说是从这件事便引来孙氏的不死不休,那也稍微有些牵强,咋们再往前推一推。许氏,户部尚书许清源一脉,作为许氏世代居住京城的一支,一直是在户部攀爬,为大宁掌了几朝的钱袋子。既然是在户部做事,手底下毕竟干净不了,几代下来,京城许家是富贵满门。然而钱财有了,野心就大了,许老尚书早早就将目光打到宰相的位置上,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打压孙家,需知道,孙氏已经出过三朝宰相,早已将其视为禁脔,一番较量下,许老尚书失势。随后又牵扯出私空国库的事情,而且是证据确凿,据查证,京城许家亏空国库已有三代之久,可想而知其银两之巨。”

    老山主似乎说的有些累了,深呼吸了口气,端着茶盏,沉默着。

    自从老山主说这些开始,宁白峰和元镇就坐在不远处听着,不敢弄出声响。

    一直在听老者述说的老道士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那这些又如何跟许单一支扯上关系。”

    老山主看了看老道士,轻轻放下茶盏,叹气道:“事实上,许氏的劫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在许单这一脉上。追寻到四代前,许单一脉还是京城许家偏房,据传因理念不合,外加不受重视,这一脉祖上破门而出,投笔从戎。几代下来,已是坐到龙骧将军的高位。大宁在走龙江南岸总共不过三大军镇,却不设统帅,由三大将军互相制约,互相协助,以抵挡走龙江北岸的攻势。许单在领兵一道上确实有些才华,自从掌龙骧军起,大宁的劣势不时有所翻转,功劳是一次盖过一次,渐渐的朝廷里开始传出让许单统领三军,全盘扭转大宁的劣势,更有甚者,言许单之功,足可册封异姓王。若只是这些,还不至于让坐龙椅的那位对其下手,大宁缺少将才,做不出来自毁根基的举动。但事情却在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老山主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数年前,大泉再次过江,攻势极其凶猛,三大军镇不得已被迫收缩防线,撤离百姓。但不知为何走漏消息,三大镇同时被击中七寸,损失惨重,然而就在接连丢城失地的时候,许单率领残军一路往回反击,最终鼓舞起士气,绝地反击,击溃大泉主力,将大泉铁骑赶回江北。从表面上看,许单功劳之大简直无可想象,但就是在半年前,龙骧军在战时主动放弃的一支营队,被迫逃遁进深山里,却无意中被人发现,随之带来的消息却是如同地震般

    传遍大宁朝野。龙骧将军许单早已同大泉蚺和,这些年的交战,只要是涉及到龙骧军,基本上都是在演戏,目的只在于,大泉铁骑可以在大宁国土上任由劫掠,许单可以凭借做戏的军功往上攀爬。”

    老道士一直强忍着没有说话,直到此时,实在憋忍不住,轻声打断老山主的话,“口说无凭之事,如何能当作罪名。”

    老山主点点头,“在当时看来确实是口说无凭,但当朝廷下旨要求许单回京述职时,许单以大泉秣马厉兵,准备过江为借口,拒绝回京,这就足以让人升起警惕,特别是其他两座军镇传回的消息是一切平静的情况下。但压垮许单这一脉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在朝中失利的户部尚书许清源。京城许家垮掉后,刑部在追查赃款去向时,却发现这些银子的最大头却是流向龙骧军中,许单俨然是将龙骧军当作私军来养,并且还是在用朝廷的银钱,其用心可见一般。”

    老道士沉吟半响,轻声道:“如此说来,许家其实是动了大宁长孙氏的根基,若非坐在龙椅上的长孙皇帝点头,许氏也不至于要遭到族灭的地步。”

    老山主点头道:“不错,许氏三支,唯有困居湘云府的危害最小。老朽也曾劝过许鹿,奈何他看不开,舍不得,也放不下。儒家做事讲究情理,许鹿在情之一字上陷入太深,若是以理来办,他许鹿完全不至于身死族灭。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啊。”

    听到此处,宁白峰这才有些明白,为何那日在进山谷前,许鹿会是那么一副态度。许家灭亡在即,他输不起。

    老道士叹口气,伸手捏住玉章把玩片刻,平静道:“看来是贫道贪心了,许鹿其实在死前就已经想明白了,他保不下许氏,因此他祈求老道的是保证许氏香火不断罢了,既然许氏在大宁已无立锥之地,那能否保下许鹿这一脉的些许香火,将其送到贫道所属的涡阳国,山主以为如何。”

    老山主平静的看着老道士,缓缓说道:“老朽不能立即答应你,玉章你先收回去,待老朽和长孙皇帝商量,看看能否卖老朽的面子,真君就在这书院歇息两日,以待答复。”

    老道士点头说道:“那便叨扰山主了。”

    老山主说完,似乎是有些乏了,向老道士说声失陪,便起身准备离开。待看到宁白峰和元镇,微笑的点点头,告诉两人,少年人就该多读些书,这几日闲暇时不妨去书院讲堂听听先生授课。

    宁白峰幼时曾在村子学塾读书识字,知道些儒家弟子对先生执的弟子礼,因此按照曾经学过的礼仪方式,对着老山主行礼。

    老山主一愣,盯着宁白峰上下观看许久,才以同样的行礼方式回礼,微笑道:“年轻人家学渊源颇深,老朽僭越了。”

    宁白峰看着老山主离去的背影,满头雾水。自己识字都不算很多,老村正不过是给他们讲些古老相传的礼节,村子里几乎每个人都会,也只会那么些。家里世代打铁,怎么就是家学渊源了,若是指打铁的话,那倒是很有渊源,可老山主明显指的不是这个。

    起身相送的老道士也是面色古怪的看着宁白峰,却也没多说什么。

    不久后,罗本讲授给学生授完晚课,领着几人到书院客房歇息。

第二十八章 浩然之气荡天地

    一夜无话。

    清晨时分,宁白峰被书院的晨钟声惊醒,此时窗外天色尚未亮起,眼见也没什么睡意,就提着林厨子送的那把长剑出门来到院子。

    习惯性的左侧挎剑。

    一式三练。

    约莫修习的有三炷香的时候,书院的第二次晨钟响起。元镇打着呵欠,拉开门走到院子里,眼见宁白峰在那戳树棍,当然,这是元镇给取的名字。对着宁白峰打着呵欠道:“天都没亮,瞎戳什么呢,也不怕别人骂你有病啊。”

    宁白峰换出胸中气息,说道:“你以为跟你一样,除了吃就是睡,气海开辟这么久,都没见你动弹过。”

    元镇撇撇嘴,“吃饭睡觉,天经地义,多好。”

    宁白峰笑道:“天经地义,你倒是会用词,在哪偷来的。”

    元镇一仰头,鼻孔对着宁白峰,高傲道:“什么叫偷,那叫学。这院子前边有块石头,上面就刻着这几个字。”

    宁白峰懒得跟他计较,换完气,又接着修习。

    兴许是被宁白峰说了一番,元镇拍拍脸走到一边,打起宁白峰见过的那套拳法,虎虎生风。

    一套拳打完,晨钟再次响起。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从院门口看去,院子外面的小路上不时有人影走过,晨风拂过,大袖飘飘。

    将剑收回剑鞘,恰好看见书院讲授罗本提着两个包裹走进院子,对着宁白峰和元镇说道:“不曾想两位公子这么早就起来晨练,罗本此来是应山主的要求,给两位送院服,邀请两位一起前往棋坪讲堂参与晨读。”

    宁白峰一愣,与元镇对视一眼,心想,昨天老山主说让两人闲暇时去书院讲堂听听课,本以为是客气话,没料到这么早就让人过来叫两人过去。

    元镇绕了绕头,有些羞赫的说道:“罗先生,我识字不多,只上过几天私塾,这跟着去晨读,不太好吧。”

    罗本将包裹放到两人怀里,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不打紧,只需要跟着其他人一起读就行,也不是多高深的典籍,只要是识字,没什么困难的。”

    接着又催促两人赶紧换上院服,到时候一同前往棋坪讲堂。

    待到两人换上院服走出屋门,罗本眼前一亮,只见宁白峰身着白色院服,配逍遥巾,长身玉立,虽相貌不英俊,但自有一股坚毅的气质。而旁边的元镇,虽是同样的打扮,但看其举止,怎么也掩饰不住,那股从精气神上透露出来的灵动。

    跟着罗本出门后,林间小路上不时遇到些同样是赶去棋坪讲堂的学子,见到罗本后都是躬身行弟子礼,然后离开。宁白峰这才发现,自己学到的行礼方式似乎和他们有所不同,大致上类似,但在其他的一些细节上,有些差别。略微思索便明白,昨日老山主所说的家学渊源,估计便是与这有关。

    行走间,元镇拉着罗本问道:“为何书院这么早就开始敲钟,而且还是敲三次,这不是诚心不让人睡好觉么。”

    罗本却哈哈一声笑,“书院的这套敲钟,名叫三醒晨钟,意思是让人明白,晨起的时辰到了,切勿贪睡。而还有一个叫法名为三省晨钟,取自上古圣贤所说的‘吾日三省吾身’之意。”

    待走到棋坪讲堂,宽阔的场地上已经有不少身着院服的书院学子,面朝东方,正襟危坐。由

    于来的较晚,前面的位置早已坐满,罗本只得将两人安排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这一点倒是颇合元镇的意思。

    学习着前方其他人的坐姿方式,宁白峰放眼看去,只见前方身形高矮胖瘦不一,甚至还看到不少年长者,观其服饰的差别便明白,这些都是书院的讲授。

    不多时,老山主也来到棋坪讲堂,跟石桌后的众人见礼后,便转身。只见正襟危坐的众人立即起身,在老山主一声“礼起”下,对着东方初生的朝阳,恭敬行礼。

    礼毕,众人坐下,翻开桌上书册。

    宁白峰和元镇两人也拿出同样的书册,这些都是先前罗本带来的包裹里面的物品。

    片刻后,棋坪讲堂的广场上,整齐而浩大的读书声响起:“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清晨时分,名为“石云”的小山上,缕缕晨风带起薄薄的晨雾,轻柔的拂过山顶的书院,随着的读书声响起,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慢慢的,以山顶书院为中心,一股常人看不见的气流汇聚到山顶的棋坪讲堂。

    随着声音回荡的时间越长,汇聚而来的气流是越聚越浓郁,如同轻柔的溪水荡涤在山间,温润,清新。

    宁白峰开始是跟着老山主的语调在读,慢慢的,似乎是受到影响,到后来近乎是不自觉的高声朗读起来。

    不经意间,一股轻微的刺痛从眼睛上传来,宁白峰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盯着朝阳,而且时间已经不短,比往日里修习望气术的时间久很多。

    眼睛微闭,读书声不止。

    再睁开眼时,宁白峰骇然发现,整个棋坪讲堂已被浓郁的灵气环绕,如水波般冲刷在众人之间。

    转头向四周看去,充沛的灵气随着读书声不断的在波动,以棋坪讲堂为中心,不断扩散开去。

    抬头看向空中,浩大的灵气流,如云朵般覆盖在此地,却又像是潮水般来回冲刷,似乎要将天地间的污秽清洗干净。

    当浩大的灵气拂过身体,宁白峰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气海也随着读书声鼓荡起来,原本平静的气海表面已是浪涛滚滚。当灵气流穿过身体,一道莫名的气感停留在体内,虽然很淡,很微弱,但却让人神清气爽。

    宁白峰明悟,这就是儒家所说的浩然气。

    朝阳的升高,站在前面的老山主如同沐浴在金色的河水中,充沛浩大的灵气环绕身周,被朝阳染成金色。

    煌煌的读书声笼罩下,老山主如圣贤降身,立于山间,礼遇天地。

    两个时辰的晨读转瞬即过,虽然浩然气的洗涤让人神清气爽,但宁白峰仍旧是感觉饥肠辘辘。

    身边的元镇更是一手按着肚子,一脸饿的难受的表情。

    在老山主一声“散课”下,元镇立即“呜嗷”的弹跳起身,却不想,许是坐久的缘故,身子一个趔趄,“哎呦”一声,跪倒在地。

    宁白峰准备起身扶住元镇,却也是有些站不稳,只得以手撑桌,眼看着元镇倒在地上。

    前边的书院学子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这一幕,都是会心的笑起来,没有嘲笑之意。

    想当初刚来书院那会,这些苦头没少吃。

    罗本走到元镇身边,将他搀扶起来,面上表情依旧是古板,但动作却是轻柔的替元镇拍拍身上的灰尘。

    元镇看着罗本,龇牙咧嘴的哀求道:“罗先生,肚子好饿,能让人吃了饭再读书么。”

    罗本点点头,领着宁白峰和元镇一同跟着学子前往书院的饭堂。

    书院读书,每日清晨两个时辰的晨读,吃饭休息半个时辰,然后上午一个时辰的课业,午时过后一个时辰,将近傍晚的酉时一个时辰晚课,全天课业安排的满满当当。

    宁白峰和元镇两人回到小屋时,已经是上完酉时的晚课,此时的两人是精疲力竭。一天下来,竟是比往日赶路一天还要疲惫。

    元镇瘫倒在床上,连衣服都不想脱就准备直接睡觉。却见休息一会的宁白峰竟然起身准备拿剑出去,立即惊呼道:“不会吧,你要不要命了,都这样还要出去戳树棍。”

    宁白峰微笑道:“为师者勤教不辍,为生者苦学不怠,这不是今天刚刚学到的么。”

    元镇哀嚎道:“疯子。”

    走到院中,宁白峰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再次修习老三样。

    待到筋骨发酸时,宁白峰才停下休息,此时已是大汗淋漓。

    望着院墙外,从树林里穿过来的夕阳,宁白峰重重的呼口气,平复气海中的浪潮,准备歇息一会再接着修习。

    “年轻人勤奋好学是好事,但也要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一道声音从院门那边响起。

    宁白峰愣了愣,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老山主不知何时来到此处。

    老山主站在院门口看着宁白峰练剑,等到宁白峰停下,确定不再练习,才出声说话。

    宁白峰拖着疲惫的身体,恭恭敬敬的对老山主行礼,“宁白峰谢山主教诲。”

    老山主摇头微笑道:“心不诚。”

    宁白峰为难的捏着剑,老山主好心让自己多做休息,总不能开口便拒绝吧,只得口是心非,却不想被看穿。

    有点尴尬。

    老山主对宁白峰招招手,说道:“年轻人,既然时间尚早,你又如此勤奋,不如陪老朽走走,散散步就当疏散一下筋骨,如何。”

    宁白峰点点头。

    走出院门,林间小路上,晚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宁白峰浑身打了个激灵,感觉很是舒服。

    老山主看着提着剑的宁白峰,和声问道:“今日课业,可还算习惯?”

    宁白峰活动一下发酸的胳膊,回答道:“除了晨读完,两腿发软,肚子很饿以外,其他都还不错。”

    老山主颇为爽朗的“呵呵”一笑,解释道:“儒家子弟修行,讲究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每日晨读,便是修行的开始,也是修身的根本。你虽然不是儒家弟子,但修行一道,许多地方是共同的,就如同你先前的练剑,不也是以身体作为根本么。”

    宁白峰点点头,这番话的最后几句,让他很是认同,毕竟也有人曾经教过他,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

    老山主带着宁白峰缓缓穿行在林间小路上,夕阳西下,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丫,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散落在两人肩头。

第二十九章 君子剑道武书生

    宁白峰跟在老山主身边,一路缓缓向前。

    此时夕阳尚未落下,小路外的茂林修竹间,散落着一些石桌,凉亭。不少尚未回去休息的书院学子,坐在凉亭里或对弈,或论学,或沉思。也有几位先生坐于竹林间的书桌旁,煮茶,抚琴。

    袅袅的琴声中,诉说着一派祥和。

    宁白峰看着那些行走在林间的书院学子,又转头看看老山主,欲言又止。

    老山主察觉到宁白峰似乎有话又说,但又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便开口问道:“书生读书,最喜畅所欲言,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出来,不必压在心里。”

    宁白峰深呼吸一口气,面上表情一定,似乎作出某种决定,说道:“山主,宁白峰曾在湘泽秘地的三百里禁内见到过一件事。一名湘云书院的学子,在与人争夺一些灵果时,被人击杀在沼泽里,当时实在没办法出手,只能看着那名学子死在那人手上,还望山主见谅。若是书院需要找到凶人,我可以凭借记忆将那人画下来,以作凭证。”

    老山主看着身边宁白峰一脸严肃地面容,微笑的摇摇头,苍老的面容很是祥和,并没有听闻书院学子被人击杀后的愤怒和悲伤,目光平静。轻声问道:“在你看来,书院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宁白峰低头思索起来,老山主问这个问题,明显是内有深意,若是随意作答,反而会觉得答非所问。忽然想起什么,灵机一动,回答道:“授业,解惑的地方。”

    老山主点头道:“不错,书院不是江湖门派,先生教授学问,传授儒家道业,需要做到传道,授业,解惑。却并没有厮杀,争夺,复仇的学说。练气士有种说法,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其实也是在告诉他人,师只负责传道,而徒能领会多少,全看自己,怎么为人处事,更是看自己。何况是这种斗杀争宝的勾当,早已违背圣贤的教诲。上古圣贤传下儒家道统,旨在教诲世人仁和礼,却并没有争和杀的学说。若是一个读书人正正经经的安心读书,学成后能够教诲世人,便对的起圣贤文章,儒家教诲。相反,若是习得浩然气,却一心做那厮杀争斗,寻机夺宝之事,便早已走错路,如何还要书院来为其提供庇佑。”

    宁白峰若有所思,然后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可这样是不是有些无情了一点。”

    老山主点头道:“是无情了一些,但读书人秉天地之气,便是以天道为中心,天道眷顾世人,却不宠溺世人,不一样是有情也无情么。”

    宁白峰终于放松下来,心中的那股忐忑感也随之消失。

    宁白峰随着老山主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书院内,且走且聊,转过一处刻有文字的大石碑时,却看到一处竹林旁的小石坪上,一人击节而歌,另一人闻歌剑舞。

    宁白峰回头看着老山主,不是说儒家没有杀伐的学说么,怎么这会儿又有人手执利器,观其身手,手底下的功力绝对不弱。从望气上来看,这人也有二境修为的实力。

    老山主看着宁白峰的神情,哑然失笑,“你该不会以为儒家子弟,只会读死书,毫无保命立

    身的手段吧。”

    宁白峰握着剑,答道:“我曾见过许鹿院判的出手方式,以手代笔,以浩然气为墨,凌空写字,威力颇大,却不曾想过儒家也有习剑的说法。”

    老山主微笑道:“儒家古来便传有君子六艺之学,你所见过的以手代笔,以气为墨的方式来自六艺中的“书”艺。其中“射”之一艺便是另外的手法,只是后来儒家学子取巧,认为射艺不足以体现圣人的教诲,便改为习剑,以剑器代替射艺。”

    接着又指着舞剑的男子,说道:“剑器,即剑气。儒家弟子习剑,气在先,意在后,势次之。在所有修剑者中,儒家剑客剑气最为浩大,比之纯正剑修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儒家典籍便有浩如烟海之说,书读的越多,浩然气越浓郁,因此剑气也是最浓。我观你习剑,意在先,势在后,气次之。此法并无不对,但对你这样刚刚入门的来说,并不见得有多容易,或许教你习剑之人站的地方太高,才造成你今天的局面。斯以为,你不妨在习剑之时加入儒家习剑的方法,出剑之后,以剑为笔,凌空写字。闲暇时,再以笔代剑,读书练字。读书用以养气,练字权作练剑,多重并举之下,必有收获。”

    宁白峰躬身拜谢。

    此番指点,虽不是儒家不传之秘,但能得其教授,亦是颇有收获,用今日在讲堂里学到的说法,叫获益匪浅。

    老山主坦然受礼。

    夕阳渐下,停留在外边的人少了很多,老山主领着宁白峰开始往回走,见宁白峰不时的还在回想刚刚说的话,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然后对着宁白峰说道:“既然刚刚跟你说到儒家君子剑道,习剑修剑的事,那咋们再说一些与之相关的。”

    宁白峰仰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老山主。

    老山主眨眨眼,“儒家子弟习剑,是从读书练字开始,用以练气练剑,为使得剑气逾强,便更加努力的读书练字,到最后因读书练字日久,其文采早已超过习剑的境界。因此从古自今儒家弟子习剑,从未出过剑之极致,有人笑言儒家修剑,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后来给儒家剑器一艺给出一种很有意思的称呼,叫文剑武书生。”

    宁白峰似有所悟,答道:“可我不是儒家弟子啊。”

    老山主闻言哈哈大笑。

    回到小院门口,老山主示意宁白峰早点歇息,修剑一事不必急在一时。

    宁白峰有些为难,不过最后仍旧是点点头。

    老山主看着宁白峰那一闪即逝的为难神色,暗暗叹息。

    终究是心事过重。

    “山主,许氏的事情还没有出结果么。”

    宁白峰站在院内,看着垂着眼帘的老山主,询问道。

    老山主轻轻抬头,微笑道:“这么怕读书么。”

    宁白峰一愣,接着便挠挠头,有些羞赫道:“那倒不是,只是见过许院判几面,不像是恶人,最后得到这么个结果,有些可惜。”

    老山主叹息一声,“有心了。”

    接着又说道:“大宁皇帝

    需要时间,这两日便会有结果,回去休息吧。”

    宁白峰点头转身向屋里走去。

    “别忘了明天继续来讲堂听课。”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宁白峰脚步一顿,握剑的手骤然发紧,身子发颤,腿有些发软。

    回到屋里,元镇早已睡熟,只是睡相着实不佳。宁白峰无奈的将元镇整理好,便坐在床边的桌前,盯着眼前的油灯,眼神随着油灯火光,闪烁跳动。最后目光移到油灯旁的书册上,伸手摸了摸,呼出口气。

    片刻后便起身取点水,洗漱一番,熄灯歇息。

    老道士盯着眼前的油灯,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呼出的烟雾如云气般笼罩着灯芯上的火苗,如梦似幻。

    烟雾飘散,却并未变淡,离身五尺后如撞到墙壁般,翻滚波动。

    随着老道士呼出的烟雾越多,身周云气越浓,最后近乎结成白色浓汁,将老道士包裹在内。从外看,像是一个洁白的蚕茧,停留在屋内中间。

    悄然间,屋内正门处如同水里波般荡漾起来,片刻后,一身灰衣的老山主跨出如滴水般荡漾的水面,看着屋内的白茧,叹气道:“真君当真要如此么,你可知如此做法天路必断。”

    白色大茧内传来老道士的讥讽声音:“难道要等死不成。”

    老山主皱眉道:“也罢,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真君既然再次踏足湘云府,想必也是有过思量,老朽也不便再劝。”

    “长孙皇帝可有回复。”白茧内突然传来老道士的声音,打断老山主的说话声。

    老山主淡然道:“你心里不是已有结果么。”

    “啵”的一声,一个莹白的物体冲出白色大茧,将茧面上撞出一个大洞。隐约间,老道士的脸上有些潮红,但眼神却亮的吓人。

    老山主接住冲过来的玉章,看着重新恢复原状的大茧,轻声叹道:“其实你不用将这玉章给我,大可留着自己用,如此一来,你的把握或许会更大一些。”

    烟雾里,老道士冷笑道:“给你?读书人都喜欢睁眼说瞎话么,许氏的文脉玉章是用来跟那皇帝做交易的。若是老道留着自己用,凭你的脸面虽足以保下许鹿香火,但你岂会不知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

    接着老道士又加重声音说道:“再者,老道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文脉玉章里的气运,用之无益。”

    老山主点点头,手上玉章一闪而逝,准备转身离去,却又突然转头,对着白茧说道:“那两个孩子,你打算如何。”

    老道士冷哼道:“怎么,看上了?”

    老山主摇头道:“不是一路人。但也不想看着跟你一起走绝路。”

    烟雾笼罩中,老道士声音如古井无波,“既然如此,那你还在他俩身上加持书山印,不怕白费气力?何况,登天路的两侧,不就是万丈深渊么。”

    老山主一步跨出,水波荡漾。

    屋内寂静无声。

第三十章 书山有路勤为径

    此后数日,宁白峰和元镇两人每日清晨晨读,傍晚晚课,回来时已是精疲力竭。期间宁白峰也曾去隔壁找过老道士,但两人连门都没进去,只是隔着门传来一句话。

    “闭关修炼,没事别过来瞎嚷嚷。”

    宁白峰略有所思,却也没法多说。

    元镇倒是没心没肺,嘟囔着,“高人果然是不一样,躲在房里睡觉都能说的一股仙气。”

    看着元镇,宁白峰感觉有些奇怪,这几日元镇勤奋的出奇,连续几日的课业,以元镇这种顽皮加惫懒的性子,竟然没有偷奸耍滑,每日老老实实听课,连早上起早晨练都没赖床,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问及元镇这是为何,元镇张张嘴,最后憋出一句话。

    “我也不知道。”

    自那天与老山主有过闲聊,宁白峰便开始在一式三练的基础上增加儒家的习剑方式,将手中长剑当作毛笔,凌空写字。

    只是初始时不知是掌握不好力道,还是不习惯以剑作笔的缘故,总是写偏,仿佛手中长剑重逾千斤。每次长剑出鞘,只能写出一个字,便得收回鞘中,平复气海,换出胸中浊气。想写出第二个字,几乎做不到,勉强写出几笔后,气海便如同要炸开一般,浑身如被针扎。

    往日里修习一式三练,半个时辰才会力竭,但加上写字之后,勉强坚持到写出五个字,浑身已是大汗淋漓,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日常课业结束,宁白峰练剑时,老山主也不时过来看望,拉着宁白峰闲聊。

    宁白峰也问过老山主,为何以剑做笔后,写字如此艰难,多写之后,身体如被针扎,是否是自己修习方式有误。

    老山主微笑着说出几个字后便不再多言。

    文字自有其重量。

    至于身体如被针扎,老山主看着宁白峰,沉默半响后才说出一些见解。

    “若将人体比作整个离洲,那体内经脉便是江河驿路,而气海,就是离洲最大的湖泊。修行一道,讲究循序渐进,汲取灵气莫不是如抽丝剥茧一般,如同春时,和风细雨润离洲。若雨势过大,则必成洪涝,海潮凶猛,必定顺着江河成倒灌之势。届时,人体将如同破碎的瓷器,四处窟窿,天地灵气汹涌而来,将人体挤爆。而修行时的刺痛感,便是倒灌之势的前兆。”

    宁白峰听闻这番话,心里一惊,当时若是强行而为,后果难料。

    随着时间的推移,宁白峰练剑开始纯熟,不再是感觉剑都握不住,出剑后的一笔一画,平平稳稳,中规中矩。

    而这天宁白峰和元镇再次听完晚课回来。

    推开门,发现几日不见的老道士正坐在两人屋内,沉默不语的抽着烟。

    老道士见两人进来,放下烟杆,开口道:“多日不见,换身衣服后,果然有那么几分仙家子弟的意思。”

    元镇累的话都懒得多说,翻个白眼后,径直走到桌边,倒碗水,咕咚咚的灌下去,打个饱嗝后,随手用袖子一抹嘴,走到床边直挺挺的躺下去,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宁白峰坐到老道士对面,喝口水润润嗓子后,问道:“前辈打算何时离开。”

    老道士仔细打量着宁白峰,然后说道:“你在这里安心修剑,不是挺好么。”

    宁白峰皱眉道:“那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山上,安心修剑。”

    说完,宁白峰便仔细的打量面前的老道士。几日不见,老道士虽然容貌未变,但其身上气息却是迥然不同。若说以前的老道士身上气息如溪流般,鲜活清澈。那么此刻老道士身上的气息就像是幽深古井,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死气沉沉之感,却又像是一团火球,随时都会爆开,伤人伤己。

    老道士收起裂纹消失,再次变得乌黑光亮的烟杆,转头看向床上响起呼噜声的元镇,“你想好了,下山后便是生死难料。”

    宁白峰眉头一挑,“若我说不下山,前辈就不打算劝劝?虽然我不明白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我起码还是能猜到一点,我被人利用了,而且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那种。”

    老道士丝毫没有惊讶,似乎是知道面前少年的心智成熟,虽阅历不丰富,但那双眼睛却是不简单,既能看人,也能看心。“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跟着老道下山。”

    宁白峰声音坚定,朗声答道:“因为我修的是剑!”

    剑者,一往无前。

    老道士似乎被他的这句话震住,半响无声,随后才问道:“你就不拍死?”

    不怕死?宁白峰当然怕死,但有些事情,即便是死,该要怎么做,还是得做。当初若是怕死,就不会踏进山谷。若是怕死,也不会带着元镇就踏出滨海县。

    若真是留在书院,那就只能一辈子待在书院。

    宁白峰斩钉截铁道:“那怕是死!”

    老道士一听这话,面皮微抖,讽刺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好听点叫有胆魄,反着说这就叫一根筋。既然你能猜到被利用,想必知道的更多一点,不妨一起说来听听。”

    宁白峰正襟危坐,仿佛课堂上的先生考教学问一般,“从我们走出三百里禁,踏入东林木楼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我们去的太是时候,恰好是林厨子在处理家事,而根据林家子弟逃出三百里禁的时间,不至于这么准确的对上,当然这可以认为是巧合。然而接下来,林厨子一口咬定是我们得了宝物,像是亲眼所见,若是这样,那就说明林厨子他也进了秘地,只是没现身。甚至我怀疑那桑木老妖也是被人安排进去的,不然没理由灵气流爆发后,你就发现了它。在从林家离开前,林厨子执意要我收下那个锦囊时,这种感觉更明显。”

    宁白峰说到这里紧盯着老道士。

    老道士毫无反应,淡然道:“就这些?”

    宁白峰嘴角上扬,“还要继续说么。”

    老道士轻微点头。

    继续。

    宁白峰正色道:“我被利用,前辈你也有所参与。在金桂别苑的那个晚上,当你看到那三张符纸后,你对我说的那句话。而从金桂别苑离开时,老管事送马车,却被你拒绝掉,带着

    我们招摇过市,明显是在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再算上前几天的闭关,这些串在一起,足矣。”

    老道士点头,感叹道:“你猜测的,其实大致都没错,但有一点你或许也不明白,老道也是被算计的人,从那枚玉章说起,它是许氏祖传的文脉气运玉章,谁拿着它进书院,谁就要面临大宁皇帝的恶意,这也是我前几天明白的。”

    “在秘地里,我们又踏入另外一个与之沾边的棋局,秘地里的动静太大,当时预计几方势力都在密切关注,却被我们横插一脚,至于为何他们没在秘地里动手,我的估计是人手不足。湘云秘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地仙以下方可进入,这就是我们在秘地里见到的修仙之人,最高不过三境的原因,但是只要地仙敢去,也没人能拦着。”

    “出来后,林厨子说过,财帛动人心,其实已经在告诉我们,他们准备动手了,这里面就有长孙皇室和孙家。而恰好我手上还有玉章,这就更让他们不会放过我,或者说是我们。至于你说的林厨子让你收下的法符,这确实是好意,它可以说是林家的祖传宝物。一视同仁符一旦施展,搏杀的两方即被剥夺修为,与凡夫俗子无异,哪怕是地仙都一样,只得以肉身跟凡夫俗子搏杀。以你的状况,正好合用。”

    “林家敢这么做其实也是有原因的,我曾让林厨子帮忙查看过你的身体,看看还有没有救。但是在查看中,林厨子感应到一股极强的剑气,强的惊人。后来证明他没有错,因此老道执意前往湘云书院时,他林家便顺水推舟,将法符送给你。这其实是在你身上下赌注,赌你能活下来。”

    宁白峰直视着老道士的眼睛,并没有应为对方是元婴地仙就畏畏缩缩。自从气海开辟,断掉的路又能走通,心中有剑,那便无所畏惧。

    宁白峰开口问道:“那前辈你呢。”

    老道士沉默片刻,说道:“活下来再谈其他。”

    说完,老道士衣袖一抖,整个人爆出一团烟雾,就此消散。

    恰巧此时,敲门声响起。

    宁白峰一愣,转身过去开门。

    只见书院讲授罗本站在门外,手里再次提着两个包裹,“山主说你们明天将会离开书院,特地嘱咐将这两包衣服送过来,用作换洗,年轻人远游,不能总是邋里邋遢。”

    宁白峰看着面容古板的罗本,有些发愣,眼神跳动。

    罗本将包裹放到宁白峰怀里,微笑道:“离开书院,也不要忘记多读书。”

    说罢,转身离去。

    直到罗本的身影消失许久,宁白峰才进屋关门,将包裹放在桌上。却是有些不稳,一个包裹掉在地上,从中滚出一捆古朴的竹简书册。

    宁白峰一怔,慌忙的将东西捡起来收好。

    灯光照耀下,捡起竹简,只见上面写着《农桑》两字。

    宁白峰有些明悟的转头看看睡熟的元镇,收好竹简,打开另外一个属于自己的包裹,只见白色的衣服上放着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玉佩,油灯下,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书山有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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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介绍:
云霞千里,宁于天外。一剑归来,云外飞仙。云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