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白峰千山争端起
依照之前六场比斗来看。
此时应该出现的情况,宁白峰举步跃出,然后跨过百丈距离出现在裴千山面前,不管那柄黑剑会不会搭在裴千山肩上,节奏应该会是如此。
然而情况却恰恰相反。
宁白峰握着剑,微丝未动。
云台间略有骚动。
很多人认为他这是惧怕裴千山,不敢与其对阵。
岳寒衣微微叹息,他与裴千山一同入门,但从来只能看着这个同龄人的项背,却无法超越与战胜,无论是修为,还是攀登剑阁。
毕竟很多人都清楚,裴千山凭借自身剑意,踏上过剑阁五层楼,实力估计比徐重玄都要强。
遇上这样的对手,感到惧怕也属正常。
但宁白峰却并非感到害怕,反而异常冷静。
他没有出剑,只是因为他感到身上很重,如背山岳。
就在裴千山伸手说请的时候,一缕微风吹拂,随之而来的便是厚重如山的剑意。
这样的感觉他经历过一次。
一年前的桃林里,左辞就是用这种手段将他压制的动弹不得。
宁白峰没有想到,裴千山居然也会山岳剑意,甚至比蒋方丈用的还要纯熟,堪称举重若轻。
但是降落在他人身上,就是举轻若重。
宁白峰感受着这股重量,很冷静地分析其中的问题。
裴千山一出手就是最重的山岳剑意,压制他无法出剑,很明显就是逼得他丢脸,为桃林之事报仇。
甚至更深的用意,极有可能就是打击他的心境。
身为剑修,遇上对手却连剑都不敢出,没有什么比这更打击人。
毕竟身体受伤只会影响修为,只要心气不坠,照样能有大作为,但若是心境受损,等于剑上蒙尘,再想擦亮然后一往无前,便可谓难上加难,甚至终生无望。
宁白峰看着远处那个潇洒肆意的身影,深吸一口气。
此时,云台外观战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他这是怎么回事,等着请喝茶?”
“老虎回山,猴子果然是不敢称王!”
“怕成这样,居然连剑都不敢出!真是可惜了剑池首席弟子这个名号!”
三峰里支持裴千山的弟子,嘲讽声越来越大。
来此观战的阮蔓蔓气得脸庞通红,吴子起握着拳头,恨不得直接出剑斩碎那些人的嘴!
郎平强行压下愤怒,制止住两人,但他看向云台上的那个身影,眼中隐有忧色。
议论纷纷之中,有些人却并未出声。
被宁白峰击败的那名空雾峰女弟子,心里想到的却是被击败时那种万千剑意笼罩全身的感觉。
她不认为宁白峰会胆怯到不敢出剑,你又在等什么?
蒋方丈听着身边的议论,神色却很凝重,他看出了宁白峰此时的情况,面对这种极高的山岳剑意,破不开,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但僵持,也就意味着失败。
有些剑意造诣不低的人,同样看出其中的情况。
啪!
云台上传来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议论声逐渐停止下来。
宁白峰所站的那块石台上,一道很明显的裂缝,出现在两脚之间。
有了第一道碎裂声,后面的碎裂声不断出现。
方圆三尺的石台,转瞬间裂纹遍布。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
不是宁白峰不敢出剑,而是两人之间的战斗早已开始。
很快,许多回元山弟子就感到极为惊讶。
这片浮在云海的石台,每一块上都刻画有符阵,基本上很难破坏,纵然是先前比斗如此激烈,飞剑撞上石台,也只是溅起一丝火花,擦掉一片石屑。
此时宁白峰脚下的石台,居然发生龟裂,那得是承受了多大的攻击。
两人静静站在云台上,极北冷山吹来的寒风撩动
着两人衣袍。
忽然间。
嘭的一声响!炸起在众人心头。
宁白峰脚下的石台终于不堪重负,爆成一团碎石,随风落向山间。
就在石台碎裂的瞬间,宁白峰的身影消失不见。
站在远处的裴千山眼皮一跳。
一柄黑剑无声出现,刺穿裴千山头颅。
......
......
宁白峰打算杀掉裴千山。
虽然两人发生过桃林之事,但宁白峰并不恨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一个天之骄子,因为一场意外成为别人的剑仆,是件很可悲的事情,而他所做的那些,不过是背后那个人的授意。
而现在之所以选择杀掉裴千山,是因为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裴千山既然愿意服从伏山河的命令,那就表示愿意臣服于伏山河,而伏山河却是宁白峰必杀的死敌,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留着裴千山。
宁白峰不是嗜杀之人,但也从不等着引颈就戮。
从在滨海县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个道理。
事到如今,纵然替裴千山感到惋惜,宁白峰也只能选择杀掉他,哪怕是因此激起山内两方之间的矛盾。
现在的裴千山,已经成为隐在暗中的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咬他一口。
世上只有千日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主意定下,宁白峰便不再犹豫。
......
......
没有鲜血飞溅,漆黑长剑刺穿的只是一道残影。
对于这样的情况,宁白峰没有感到丝毫意外,若裴千山真就这么好杀,那也太对不起他那么大的名声。
裴千山身形出现在十余丈外,右手剑袖轻挥。
一道剑光疾速破空而去。
几乎就在刺穿裴千山虚影的瞬间,一股厚重感,以及一道剑光攻击过来。
剑光透体而过。
这一击同样只是击穿宁白峰的残影。
既然已经领教过裴千山的山岳剑意,他自然会早有预备。
宁白峰避过这一击之后,左手剑指一弹,同样有道剑光飞出。
石台云海间,两道剑光相撞,迸发出雷鸣般的炸响。
伴随着亮光,气浪向四周拂去。
云海更是被这股气浪炸出一个窟窿,隐隐可见下面群山与剑池。
这两人的本命飞剑好强!
所有人都没想到,两人的本命飞剑相撞,居然会生出如此威势,实在有些恐怖。
先前比斗时,各种飞剑相撞产生的火花与脆鸣,跟这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与宁白峰对阵过的几人,刚刚还有些不服,此刻看见这一幕,心中隐隐后怕。
若是先前遇上这样的飞剑,自己手中的剑估计已经断为两截。
两道飞剑斜斜飞出去,然后又疾速掠回撞在一起。
转瞬之间,光芒闪烁,雷鸣声不断。
云台另外一处。
宁白峰与裴千山的身影不断显现在各处石台上,很像之前与空雾峰弟子交手的情景。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并非是两人都精通雾隐寒霜,而是两人的身法速度太快。
快到只能看见石台上处处有残影,仿佛数十人在交战。
观战的人只觉得眼前云台上,如同有两只军队在疯狂厮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比鼓点还要密集。
当裴千山再次避开漆黑长剑的时候,双手同时施展剑诀。
一声清脆的剑啸响起。
远处的那道飞剑迅速飞掠而起,直冲天穹。
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天,只见天空高处剑阁依旧,一片静好,那道剑光早已越过剑阁,看不见光亮。
这种时候将飞剑御上天空做什么?
蒋方丈眼神极为诧异。
宁白峰神色凝重,他没有趁机驾驭飞剑直刺裴千山。
他知道那没有意义,因为裴千山必定会躲过,甚至他身上那件玄青色剑袍,极有可能是件法袍。
既然蒋方丈能有法袍,没道理裴千山会没有。
瞬息之间,天空忽然有些暗。
有些人心想,这已经是云海上,除了云雾,还有什么能遮挡阳光?
宁白峰感受到这个变化之后,当即左手掐剑诀。
本命飞剑迅速掠出,在云海里窜动,如蛟龙翻海。
片刻之后,天空里的暗影坠落下来。
众人这才看清,居然是一柄飞剑拖拽着巨大的山岳虚影倾轧下来,笼罩数里云台。
先前蒋方丈就是驾驭巨剑坠落,碾碎了南秋野的山水虚影。
这一幕也极其相似,但坠落之势,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飞剑坠落,仿佛要将云台碾成粉碎!
宁白峰左手剑诀一抬。
云海骤然翻腾,他的飞剑同样冲天而起,令人惊奇情景同时出现。
飞剑拖拽着数百丈的云层飞腾向上。
众人只觉眼前花,云层已经飞上高空。
石台底下一片空旷,直面下方群山。
看着眼前一幕,不少老一辈在想,什么时候剑胆境也有这样的实力,他们这些修行几百年的老家伙,都修到狗身上去了么?
两柄飞剑相撞,针尖对上麦芒。
云层抵挡在山岳虚影的底下。
这情景,仿佛山岳漂浮在云层上,很美,也很壮观。
嘭的一声巨响!
相撞的两柄飞剑发出剧烈的轰鸣,云层与山岳虚影直接被炸碎,凶猛的气浪瞬间向外扩散,如同水面上的波纹,向外推开。
狂风席卷整片云台。
空雾峰女弟子脸上的面纱全部被揭开掀飞,众人衣袍更是猎猎作响。
山底下。
那些无缘云台论剑的弟子们,早就一直在仰头看着剑光与轰鸣不断的天空,尽管有云层遮挡,他们看不见上面的详细情景,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好奇与憧憬。
当云层骤然消失,天空中布满无数剑舟与石台。
而在这些剑舟与石台的上方,云层与山岳相撞的恐怖景象,让他们目瞪口呆。
随后,巨大的轰鸣传遍群山,惊起灵禽灵兽无数。
云台上空。
相撞的飞剑瞬间崩开。
宁白峰的那道飞剑迅猛的坠落下去,穿过云台,砸进山底下的剑池里,如巨石坠进池水,掀起巨大浪涛。
而裴千山却在此时做出惊人之举。
他的那道飞剑斜斜向上崩飞,裴千山居然直接施展身法追了上去,想要拦截那柄飞剑。
或许是心太急,他的身形位置有些偏差,飞剑直接撞到他的身上。
而位置,正好是腹部气海!
大凡修行之人,练气结丹成婴皆在腹部气海,若是气海遭受剧烈攻击,造成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那道飞剑崩飞速度如此之猛,显然无法做到虚实相化。
裴千山就这样撞上去,其结果......
左辞当即脸色大变,立即就要出手救援,但是也已经来不及,并且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似乎是想到什么,硬生生停了下来。
宁白峰没有理会坠落的飞剑,站在石台上,看着飞剑撞进裴千山腹中。
受到这股巨力的撞击,裴千山的身形直接倒退数百丈,落在远处的一块石台上。
宁白峰没有乘胜追击,因为他觉有些不对。
这不像一个腹部气海受到攻击应该有的反应。
曾经在螺舟上,他曾一杖戳爆过刘大石的金丹。
那时的情景他依旧记得。
体内爆响,吐血不止。
然而眼前的裴千山,不说体内爆响,连吐血的迹象都没有。
云台上陷入诡异的寂静。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人剑合一碎剑芒
许久之后,一声舒畅的轻呼传遍四方。
宁白峰握住桥下雨的右手骤然一紧。
远处的裴千山缓缓抬起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大梦初醒。
随后,裴千山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不知是该谢谢你,还是该替你感到悲哀。”
裴千山继续说道:“因为身体的特殊原因,导致凝结的剑丸无处安放,却没想到这个意外,居然让我成功练成他给我的秘术。”
这样的话,很多人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宁白峰却听懂了这其中的意思。
身体特殊,是因为剑谷里的那成变故,让其成为剑躯,而那个他,必然是伏山河。
剑丸无法安放在剑躯里,这一点他确实不知道,但是刚刚个意外居然让他修成伏山河给的秘术,显然并不简单。
许多内容众人听不明白,但剑丸两个字却很好理解。
裴千山破境了!
并且还以此修成意外的秘术!
至于那个他是谁,凭借裴千山曾经踏入剑阁五层,那个他很有可能就是剑阁阁主。
本来很多神色紧张的弟子,此刻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裴千山将手臂抬到眼前,轻轻舒展着手掌,手指之间居然有金属摩擦声响起。
宁白峰神色凛然。
有些师长却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魏行抬起自己的傀儡臂膀看了看,手指掐动同样有金属声,只是没有那么清脆。
人非铁石,如何会有金属声?
没有给众人过多的思考时间,宁白峰与裴千山几乎同时而动。
两道身影数息之间冲过近千丈的距离,相撞在一起。
嘭!
宁白峰手中的桥下雨直接刺在裴千山的剑指上。
手指对上铁剑,没有被切断,也没有长剑刺入手臂的血腥现象。
单单就只是指尖与剑尖的相撞。
这样的情况,让众人惊骇不已。
进阶剑丸境会有这样的能力?
许多剑丸境师长甚至开始自查,以左手切右手,鲜血横流。
那裴千山此刻表现出来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真是那奇异的秘术?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术,竟然能以肉身抗衡剑器,难道是兵家的铁铸之躯?可裴千山明明是剑修!
众人的思考还在继续。
云台上的战斗同样在进行。
一击即退之后,两人再次交手。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再是御剑攻击,两人直接近身交锋,长剑与剑指相撞,发出发出锐利的交击声。
宁白峰将自己所学到的剑法剑术,以及拦人式与截地式全部倾力施展出来。
裴千山却似乎变了一个人,不闪不避,任由铁剑刺在身上。
一番交手下来,他身上居然一丝伤口也无。
宁白峰感受到一丝陪练的意味。
裴千山居然拿他做磨剑石,用来体悟新境界!
尽管宁白峰不愿意,但是现在情况基本上是裴千山压着他打,毕竟一个不惧受伤的人,确实有些不讲道理。
哪怕此时宁白峰想以伤换命,那也得有得换才行。
云台间再次出现茫茫多的残影,以及密集的金属撞击声。
......
......
“难道是......人剑合一?”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声音有些犹豫,他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很多人循声望去。
有些镇岳峰弟子认出老者身份,那是一个常年埋首在卷宗殿整理典籍的老前辈,剑丸渐枯。
听到老者的这句话,很多经历数百年岁月的老前辈细细分析老者的话,但是渐渐有人眼前一亮。
随后这个猜想传遍云台。
剑修之道传至今日,很多偏门修行方法都已经遗失,甚至只在一些残旧破损的典籍上,有着只言片语的记载。
而人剑合一就是其中一种。
世俗江湖间的人剑合一,只是认为剑是身体的延展类似一部分而已,但是在远古剑修眼中,人剑合一就真的是人剑相合,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隐约的记载就是剑修体内的剑丸,本命飞剑,以及剑修本人,三者相合,修出人剑合一。
至于怎么相合,却没人知道,因为这种秘法已经失传。
“如果不是人剑合一,那裴千山的身体又怎么解释。”
有人轻声问道。
有了这种猜想,很多人都回想起先前裴千山身
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讲的话。
很多方面都吻合这种猜想。
阮蔓蔓看着云台上疯狂交手的两人,担忧道:“这么说,师兄岂不是赢不了?”
剑舟附近一片沉默。
“这有些像是身上套了一层傀儡甲,又或者说是穿了一层甲符。”
说话的是魏行。
作为神机山嫡传弟子,他对体外的法器武器有着极多的见解。眼前这种情况,让他想到最多的,就是身穿上等傀儡甲的武夫。
郎平诧异道:“怎么说?”
魏行说道:“师门祖师堂里,有一枚上等的傀儡甲,穿上之后全身就像只是覆盖一层纱衣,比帅甲符还轻便,但防护力却非同凡响,眼前这个裴千山的情况,有些相似。”
吴子起追问道:“一点破绽都没有?”
魏行没说话。
吴子起立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有些过分。
这样的内容明显是一门机密,魏行能说出师门里有一枚上等傀儡甲,就已经是多言。
神机山做的就是符箓法器的买卖,说出自家法器弱点,那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魏行听着云台里那密集的脆响,再次看了看自己手臂。
片刻后,他叹息一声,然后略微提高音量,说道:“甲胄再厚再硬,里面终究是人,是人就有神魂,只要有方法灭其神魂,空有坚硬的甲胄又有何用。”
众人先是懵然,随后恍然大悟。
......
......
外围议论的声音,随风传到云台间。
两人的交手虽然夹锵声不停,但那些话语依旧有只言片语让两人听见。
其中人剑合一,神魂这些字眼,谈论的最多。
宁白峰一剑逼开裴千山的剑指,抽身后撤。
裴千山紧追不放,喘息道:“我看你还有多少剑元能支撑这样的消耗!”
两人相距不过一剑之距,自然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宁白峰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又能好到哪里。”
两人身影不断腾挪。
宁白峰停止与裴千山的硬碰,只是以烟雨行急速闪躲。
裴千山冷笑道:“只要我刺中你一次,你必死无疑!想想看,你已经刺中我多少次?!”
云台间的撞击声消失,只有两人不断闪现的身影。
有些人觉得无趣,这明显是在拼消耗。
好好的斗剑,变成你追我赶的辗转腾挪,那能有什么看头。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裴千山再次张口说道:“宁白峰......”
“裴千山,就没有人说过你话很多么!想以此满足你的杀欲,赢得一些口头彩?!”
宁白峰直接冷声打断他的话。
裴千山深呼吸一下,脸色逐渐变冷,眼神仿佛看死人一般,冰冷而无情。
裴千山忽然停住追击,站在石台上,看着数丈外的宁白峰,冷酷又残忍的说道:“既然你想早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完之后,裴千山居然转头向云台外飞掠离开。
众人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全都愣住。
他这是战败逃遁还是怎么回事?
云台四周一片安静。
数息之间,裴千山已经飞出数里,身影就只剩一个小黑点。
宁白峰看着那边,很明白对方并不是逃遁。
先前那番比斗,裴千山近乎都是在适应新的境界与战斗方式,如今去那么远的地方,定有所图。
果不其然。
伴随着一声惊天剑啸,远处的那道黑点上爆发出璀璨的玄青色剑光,如同一柄光剑直至天穹。
瞬间,很多人猜测,裴千山之所以跑这么远,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施展秘术。
宁白峰看着那道惊天剑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片刻后骤然睁开,眼中精光闪亮,让人不可直视。
“诸位,请借剑一用!”
话音一落,很多人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唯有郎平他们三人隐隐有些猜测。
转瞬之间,密集的剑鸣声响起在云台之间。
正当有人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这些剑鸣,全部来自他们身上的剑鞘里。
本非所有人都能在剑胆境就将飞剑精炼入体,所以身上的剑依旧装在剑鞘与各种剑匣中。
接着,令人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在云台上。
数百柄长剑直接冲出剑鞘,飞掠到云台中的那人身边,然后围着那个白衣身影迅速飞转。
这情景,如同
一道龙卷风,旋转在云台中。
而龙卷风的正中间,有人握着剑,有些像举火燎天。
又一声剑啸响彻天际。
远处的那道玄青色剑光骤然横下来,形成百丈余长的剑柱,急速向这边飞掠而来。
站在飞剑旋风中间的宁白峰神色平静,再次深吸一口气。
“合!”
随着这声暴喝,数百近千的飞剑,迅速向他高高举起的漆黑长剑汇聚。
数息之间,由各种飞剑汇聚而成的龙卷风,像是被他握在手中。
如此惊人的情景,让人目瞪口呆。
此时,握住这柄龙卷风巨剑的白衣青年,直接腾身而起,巨剑横转,飞速冲向那柄玄青色剑柱。
长空万里,天高云阔。
玄青色剑柱与龙卷风巨剑互相对冲。
站在山下剑池上的弟子眼中,天空上如有两道流星撞在一起。
轰!
惊天巨响震慑天地间。
气浪掀起的狂风席卷向四方。
两道奇异巨剑相撞之处,剑光与飞剑四散纷飞,如同骤然炸开的烟火,光芒绚烂。
相撞之后,两道巨剑并未分离,依旧在向前冲。
从剑尖一直到剑身,一寸寸的不断在炸碎。
百丈长巨剑越来越短,持剑的两人丝毫没有退却之心。
数百上千飞剑组合成的龙卷风巨剑消耗一空,玄青色巨大剑柱同样只剩七尺有余。
两人依旧没有停手。
宁白峰手中的漆黑长剑撞上七尺剑光,再一次互相寸寸碎裂。
这柄桥下雨得自拦江舫廊桥,受到江水灵气洗练久已,后又经过枯荣钓叟死前金丹自爆的熬练,就算是囚牛最坚硬的属龙鳞消磨,也只是勉强磨出一丝光泽,足可见其坚硬。
然而此时。
长剑撞上剑光,居然被击成碎片。
人剑合一当真是强悍至极!
也就在此刻,两人相撞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尽皆震惊无言。
尽管相撞的速度不断减慢,却依旧不曾停止,两人的眼睛怒目对视,蕴含着极为坚决的意志。
宁白峰与裴千山很清楚,这一刻两人比拼的不只是剑,更有剑气,剑意,以及神魂。
二人皆是聚自身精气神而凝成一剑。
目地皆是一剑杀敌!
许多人震惊之余却又在诧异,这二人并无大道之争的理由,为何要如此孤注一掷。
......
......
左辞脸色冷若含冰,右手缓缓起,却突然僵在原地。
他骤然抬头,看向极高处的剑阁,脸上表情愤怒无比,眼睛里如同燃烧着一团烈火。
他要拦下两人,却被剑阁里的那位阻止!
卓心远平静说道:“胜负未分,左师弟还请稍安勿躁。”
左辞闻声转头,愤怒的眼神如剑山撞进卓心远眼中。
卓心远闷哼一声,眼神略微暗淡一丝。
他的修为,终究是比这个师弟差了许多。半步剑仙,距离剑仙始终是差了那半步。
卓心远没有气馁,他的失败并不是关键,真正的胜负全在那两个年青人身上。
两人的争斗,几乎无人的得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宁白峰与裴千山身上。
......
......
黑剑与玄青剑芒崩碎完的一刹那,宁白峰的拳头撞上裴千山的剑指。
也就在这一瞬间。
宁白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裴千山并未吐血,但却七窍里崩散出数道白烟,袅袅升起。
鲜血亮过白烟,看似宁白峰极惨,然而在诸位师长眼中,却是心头极度骇然。
这些白烟并非普通气劲,更非溢散的灵气元气,而是一位中三境修士的神魂气魄显化,乃是更重于肉身之所在,有不得半点差池。
很多师长已经冲向两人,准备救援。
两人相撞之后,终于首次互相倒退出去。
然而就在后退不过三尺的时候,宁白峰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出烟雨行前冲,接着右手握成剑指,一招指天式重重戳在裴千山的额头上。
裴千山瞬间倒飞出去,丝丝缕缕的白烟全都喷了出来,接着被剑指上带出的剑气清绞一空。
尚未等到裴千山落下,已经有人将他的身体接住。
宁白峰站在石台上,保持出至姿势丝毫未动。
长风撩动衣袍,气势无双。
第二百七十一章 论剑将终风又起
裴千山躺倒不起,神息皆无。
那位长老手指抵在裴千山眉心,片刻后脸色铁青,眼神惊恐。
所有人都看懂了这个讯息。
“你居然行凶杀人!”
左辞暴怒如雷,怒喝道:“我要废了你这个孽障!”
云台上的空气瞬间凝固,恐怖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动弹不得,许多下三境观礼的晚辈直接晕厥。
剑影杀意直接斩向白衣青年头颅。
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周天就丝毫不受影响。
他皱了皱眉。
一轮弯月升起在宁白峰周围,将压来的剑影击碎。
威压立即瓦解。
左辞脸色阴沉如水,森冷的目光盯着周天,寒声说道:“清都的人,居然也敢插手本门私事!”
众人循着弯月消失的方向,目光落在那个俊美白衣男子身上。
“他是回元山弟子,但同样也是我的朋友。看着朋友死在面前却不出手相救,周某没这个习惯。”
周天神色平静,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惧意,淡然道:“在我眼里,比斗死伤再正常不过。打架不死人,那和小孩子过家家有何区别。”
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蕴含着不容反驳的味道。
很多人都清楚这艘剑舟上几人的身份。
巫山清都,无数年来第一次派人正式观礼云台论剑,无疑给很多人释放一个两方建立来往的良好讯号。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清都的供奉插手回元山私事,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没有人认为不妥。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因站在云台上的白衣青年,同样是清都供奉。
有此关系,出手救人也属正常。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名出手的清都供奉修为如此之高。
镇岳峰主左辞数年前突破至天仙境,已经暗中传开。
这名清都供奉能轻松接下左辞的攻击,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也是一位天仙!
云台上的人全都保持着沉默,无人出声。
“这位朋友说的没错,云台论剑战败被杀,自古皆有,却从来没有因此获罪的先例。”
卓心远看着左辞,轻声道:“左师弟如此紧张,莫非有何不可告人的隐秘?”
瞬间所有人的好奇心全都被提起。
裴千山战败被杀,左辞的反应太过激烈,明显有些不正常。
左辞看着卓心远和周天,知道自己想要杀宁白峰已经不可能,更别提上面还有座剑阁。
左辞毕竟修行多年,片刻间便了冷静下来,他没有回答卓心远的问题,沉声
道:“论剑......继续!”
云台上僵冷的气氛松懈一空。
众人心惊左辞居然低头的同时,也在暗自诧异,裴千山与左辞,关系必定不一般。
宁白峰站在云台上,缓缓松口气。
刚刚左辞的那道剑影杀意,真正让他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左辞的手上。
杀掉裴千山他并不后悔,真正让他颇有感触的却是左辞的出手,这说明他想事情还不够全面,以为杀掉裴千山只会引起山门内的矛盾,却忽略了自身的性命问题。
这一点当牢记在心,同样也在督促他,剑修的道理,全在剑下。
论剑至此,所以人都看着石台上的白衣青年。
尽管左辞已经放话论剑继续,但却无人飞上云台。
这一次,参与云台论剑的年轻一代,没有人不服气。
刚刚的那场比斗,若非是裴千山对敌,他们任何一人上次,只可能瞬间败北,甚至死的更快。
想到死这个问题,有些人看向宁白峰的目光发生不小的变化。
宁白峰感受着那些目光,心中暗自苦笑。
无人上台挑战,也就预示着论剑即将结束。
最后一个名额即将就此定下。
有些人想起先前的那种遗憾的感觉,忽然发现,最后的这场比斗,完全就是论剑结束的最好结局。
场面足够惊天动地,结局也足够刺激。
今年的云台论剑,确实非同寻常。
静等片刻,眼见无人上台,宁白峰强行提起一口剑气。
正当他准备飞身下去,一名身穿黑色剑袍的男子御剑飞上云台。
不少人心神一震,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来挑战,难不成他自认为比裴千山还要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此人身上。
宁白峰看着对方身上的黑色剑袍,有些诧异。
此人居然是一名护阵弟子。
这名护阵弟子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请赐教,静静沉默片刻,说道:“我叫余杭,我实力不足,打不赢你。”
余杭的声音不低,很快就传遍四方。
人群掀起一阵骚动。
很多人啼笑皆非,你知道打不赢你还上去,是打算自取其辱,还是想搏个好名声。
宁白峰挑眉问道:“那你想......”
“我想知道,徐重玄师兄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余杭抢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个回答瞬间就将云台四周的骚动压了下来。
就连上方无声沉默的左辞与卓心远都看向这边。
在场众人忽然想起那个传闻,半个月前,护阵首徒徐重玄被人杀死在桃林废墟。
虽然这件事回元山极力隐瞒,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这一次的云台论剑,徐重玄没有出现,无疑就是最大的佐证。
徐重玄真的被人杀了!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宁白峰身上。
早在云台论剑开始之前,回元山不少人已有猜测,杀人者就是那天诡异离开山内的宁白峰。
只不过这个猜测,有些荒谬。
徐重玄进入剑胆境多年,修为实力估计比五层楼的裴千山还强,见闻堂的花名册上,徐重玄更是排名第一。
入门不足十年的宁白峰,能杀掉徐重玄,不少人觉得是笑话。
岳寒衣对这样的猜测,更是嗤之以鼻。
而山外那些人,虽然知道徐重玄被人杀了,却不知被何人所杀,眼前这名护阵弟子的问话,无疑是给人一个清晰的目标。
徐重玄的死,居然与此人有关!
更为重要的一点,若说当初没有人相信宁白峰能杀掉徐重玄,是因为实力境界的差距,但是经过先前裴千山的这件事,事情就出现极大的转折。
既然突破剑丸境,并且修出人剑合一的裴千山都能被杀,那么徐重玄自然也能被其斩杀。
桃林的那场废墟,极有可能就是两人的战场。
人群里,细碎的议论声渐起。
上空的左辞眉头一皱,对着那名护阵弟子喝道:“退下!”
镇岳峰掌管山内杂事,护阵弟子更是受其管辖,左辞身为镇岳峰主,更是有权维护回元山的脸面。
然而余杭并未退缩,仰头看着左辞,说道:“峰主,徐师兄被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出真凶,难道山内一直要压着这个消息?我不服,我想知道答案!”
“放肆!”
左辞面色温怒,右手衣袖轻轻一抖。
“且慢!”
卓心远立即抢声喊道,手指一弹。
站在云台上余杭,只觉两股强大的气息在自己身上一划而过。
宁白峰同样感受到这两股气息。
他知道,卓心远拦下了左辞的山岳剑意。
左辞看着卓心远,眼神冰冷。
宁白峰深吸一口气,看着余杭,说道:“不是我杀的。”
“如何证明?!”余杭追问道。
宁白峰回答道:“无冤无仇,我没有杀他的理由,若我真的杀了他,就不会再回来。”
这个回答很实际。
杀了人,自然就要受到惩罚,既然已经逃走,就没有再回来的理由。
第二百七十二章 留影图形画惊人
云台山上一片安静。
所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言论至此,宁白峰杀掉徐重玄的理由并不成立。
但并不表示就没有嫌疑。
余杭从怀里摸出一颗留影珠,以剑气激发后,一副短暂的影响显现出来。
光秃秃的桃林上空,距离明心宫废墟不远处,有个白衣人站在剑上,看了废墟一眼,然后御剑离去。
在这个白衣人转身时,面貌清晰可见。
正是宁白峰!
云台间一片哗然。
人群中,镇岳峰的剑舟上,有个少年瞬间脸色一片苍白。
......
......
余杭说道:“这你又怎么解释?!”
宁白峰没有立即回答,仔细观看这副留影。
根据留影的角度与远近感,持有留影珠的人,站在桃林外围的桃树下,距离宁白峰大概数百丈,更远处的桃林间雾气尚未散完。
留影珠里的影像做不得假,这副留影确实是出事那天所拍。
宁白峰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余杭身上,说道:“据我所知,徐重玄死的时候,身上也带有一颗留影珠,这种价值不菲的宝物,你们居然随时都带在身边,能告诉我为何么?”
数日前,回山的途中,姜枫就曾告诉过他徐重玄的死,以及一些线索。
其中令他极为的不解的一点,就是徐重玄身上的留影珠。
当天夜里,桃林传来一声琴音,赶到桃林时,已经是浓雾笼罩,这种事发突然的情况,徐重玄居然会提前预备好留影珠,显然非同寻常。
余杭低头看了一眼留影珠,微微怔了一下,说道:“徐师兄死前的那个夜里,刚好轮到我和另外一名师弟巡夜,徐师兄提前找到我们,一人给了一颗留影珠,并吩咐遇见任何异常就记录下来。”
此话一出,云台间的哗然之声立止,所有人都察觉出这其中有问题。
徐重玄提前预备留影珠,显然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宁白峰眉头一皱。
他立即想起当天夜里遇上徐重玄的时候,徐重玄曾说过他与另外两位师弟一起来查探情况,然后被迷雾法阵分散隔离。
如此算来,留影珠总共有三颗。
宁白峰问道:“还有一颗留影珠去那里了?”
余杭神色悲痛。
这半个月来,
他一直生活在迷惘与痛苦之中。
桃林云雾消散的那一幕,被他记录下来,后来才发现师兄徐重玄暴毙,当时他就觉得事情不对。
然而尚未等他查探情况,桃林就被空雾峰的人封锁,无奈之下,他就想找另外一名师弟商讨,却发现那位师弟已经不见踪影。
连续半个月来,他多方查找,什么线索都没有。
然后他想起留影珠上的影像,看见宁白峰的身影,怀疑就是此人杀了徐师兄,另外一名消失的师弟,极有可能也是被杀人灭口。
他有些恐惧。
徐师兄与师弟被杀,他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所以他不敢将这些事情透露出来。
起先余杭也不认为宁白峰能杀了徐重玄,但是刚刚论剑比斗,宁白峰居然能杀了裴千山,这让他瞬间想通。
所以他站了出来,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余杭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跟我一起的那位师弟,很有可能已经被杀人灭口!”
事情讲到这里,显然已经陷入僵局。
所有的线索都被掐断。
云台间再次陷入无声沉默。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胆怯的说道:“或许......我这里有个东西,可以看一下......”
声音越说越低,直至最后话都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立即循声望去。
镇岳峰的剑舟上,有个少年满脸紧张。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这个少年身上。
少年微微低头,似乎有些畏惧。
有些人已经认出少年的身份。
阮蔓蔓惊讶道:“柳生?!”
对于这个少年,剑池上的弟子都认识,毕竟是先天剑体,又在剑池上一起修行一年,算的上是同脉师兄弟。
然而在半个月前,柳生忽然拜左辞为师,令很多剑池弟子不齿。
听到有人喊自己,柳生鼓起勇气,微微抬头,看向阮蔓蔓。
虽然柳生对这个喊自己名字的女子不熟悉,但是看到旁边的郎平与吴子起,他知道这是剑池弟子。
看见这三人身上的白衣与背后青竹筒,柳生深吸一口气,松开手,露出掌心那颗珠子。
又一颗留影珠!
......
......
站在柳生身边的蒋方丈极为诧异。
他没想到这个被师弟们带来开拓眼界的峰主亲传弟子,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柳生掌心,诧异立即被凝重取代。
留影珠又称还影珠,需要元气激发,以柳生这种刚刚跨过门槛的人来说,根本无法使用。
蒋方丈伸手拿起留影珠,一缕剑气激发而出。
留影珠上光芒一转,一副留影显现在众人面前。
看清这副留影后,云台间众人目瞪口呆。
画面中,同样是一副枯败的桃林,数十丈外有片废墟,里面半跪着一名身穿黑色剑袍的男子,似是在查探情况。
忽然间,这个男子转头看向后方,随即一道剑光闪过,洞穿男子头颅,留下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留影画面微微转动,数丈外的桃树下,有个身穿玄青色剑袍、长发肆意飞扬的男子,转身走入薄雾中。
而在这薄雾里,隐约看到有个白衣女子朦胧身影。
至此,画面陷入一片黑暗。
留影上的内容并不多,但蕴含的讯息绝对堪称重磅。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另一处剑舟上。
那里躺着一具尸体,身穿玄青色剑袍,一头飞扬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舟上,随风飘飞。
余杭脸色一片苍白。
他没有想到,杀徐重玄的人,居然会是裴千山!
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另外有些人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一年前裴千山就被罚去冷山苦修,半个月前居然会出现在空雾峰,还跑来杀人。
更令人诧异的是,那个薄雾里的白衣女子很多人都觉得眼熟。
但却无人敢出声。
忽然间,有道声音响起。
“这颗留影珠,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问话的人是姜枫。
柳生脸色微微一变,缓缓说道:“捡的......”
“那里捡的?!”
姜枫继续追问。
柳生沉默片刻,说道:“镇岳峰两里外的孤绣石崖下。”
很多人目光转向极远处的镇岳峰,却只能看见隐约之中的宫殿建筑。
不少镇岳峰弟子都有些茫然,孤绣石崖是什么地方?
然而听到这个位置,余杭的脸色忽然一变。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图穷意现山门变
一座光亮清晰的石室里,四周墙壁书籍遍布。
石室中间,两道身影隔着一座符文闪亮的石台,相对而立。
石台上,漂浮着一枚被符文包裹的信剑。
留影珠记录的位置,在其中一人侧后方,因此看不清此人相貌。
此人一身黑色剑袍,高冠束发,紧紧看其背影,依旧能感受到其威严。
石台对面,是个被铁链锁住的枯瘦老者。
由于留影珠只能记录影像,因此听不见两人说话的声音,但明显可以看出,老者神态癫狂。
身穿黑色剑袍的人,伸手轻叩石台,随之那枚信剑上,一些文字显现出来。
宁白峰与姜枫看见这些文字,立即脸色铁青。
接下来,留影中的黑色剑袍身影衣袖一拂,信剑破空而去。
紧接着,黑色剑袍身影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转身的一刹那,面貌显露出来。
赫然是镇岳峰主左辞。
随后,老者癫狂地大笑不止。
镇岳峰主左辞的身影消失不见,片刻间,石室墙壁上那些符灯骤然炸开。
火焰席卷石室,老者忽然停止大笑,一手抓出。
留影距离立即拉近。
此时,老者下半部分身躯已经被火焰覆盖,但他依旧强忍着拂动石台。
符文光转。
老者看着留影珠,苍白枯瘦的脸上,被火焰的赤红覆盖,留下的眼神中,透露着复杂的神色,有痛苦,有恨意,有失望,也有解脱。
留影变换,骤然从符文光华与火焰转为青山绿水。
一名稚嫩少年跌跌撞着走在山间画面最后,只有那个稚嫩的手掌。
至此,留影结束。
从这段留影中,宁白峰知道了是谁在利用元泰与自己的关系,将他引到山外。然后又利用自己与姜枫的关系,想将两人斩杀在外。
姜枫同样想清楚了这些,但他仍有疑虑。
......
......
“你尽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卓心远一直风轻云淡的神色,终于阴沉下来,看着左辞,喝道:“柳于师叔待你不薄,却没想到你居然恩将仇报。左辞!你当真是好手段!”
众人转过头,看着上方站在剑云上的左辞。
所有人都知道,这幅留影中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
修行之人挑选弟子,从来都是慎重对待,尤其在心性上,更是极为详细的考量。
徒承师艺,很大程度上就是承接其大道。
若是走到最后大道不同,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师徒相残。
回元山里各峰弟子,之所以是各峰嫡传,而没有正式拜师,原因便在于此。
眼前留影中的情景,正是师徒相争,然后欺师,弑师之举。
世俗间欺师灭祖,尚且是罪大恶极,修行之人里,这等行径简直是恶不忍闻,罪不容诛!
众人眼中满是鄙夷不屑。
许多回元山弟子更是极为愤怒。
唯有镇岳峰弟子,神色复杂。
柳生脸上血色全无,眼神惊恐,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拜师不久,却没想到师傅是个欺师灭祖之人,对谁来说都是个极大的打击。
然而此时,纵然万千鄙夷的目光落满全身,左辞依旧无动于衷。
他看着卓心远,冷声说道:“你能耐我何?!”
论修为,他比卓心远要强,
实力更不用说,先前只是一个眼神便能让卓心远受创。
他完全可以傲视在场众人,所以也不在乎任何眼光。
自然也就不在乎卓心远的看法。
你能耐我何?
左辞的态度可谓猖狂至极。
云台上众人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事情被揭穿,左辞居然毫无畏惧,甚至还以自身境界反向施压。
这等做法,简直令人齿冷。
卓心远静静地看着这个身穿黑色威严剑袍,额前两缕白发飘荡的男子。
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认清这个同门师弟,曾经只是以为他功利心较强,想要独揽山内大权,却没想到居然连廉耻之心都没有。
弑师夺位。
这样的野修心性,又是如何修成上境剑仙。
卓心远逐渐平复下来,说道:“桃花三仙是你杀的?!林语元师妹又去了哪里?!”
左辞冷笑一声,“刚刚那副留影已经告诉你答案,你问错了人!”
这样的回答,等于表明留影之中,裴千山走过去的那名女子,就是代峰主顾寒影。
云台上安静的气氛终于被喧哗声打破。
桃花三仙虽不经常出山,但其名声,早已远扬在外。姊妹三人同为剑丸境剑修,早已被传为佳话,以琴作剑,更是被很多附属宗门的女弟子模仿。
尤其是空雾里,很多女弟子并不想修行雾隐寒霜这种严寒戾气的剑意,反而喜欢亲近桃花三仙,也更喜欢以琴修剑。故而空雾峰的弟子们,俨然被分为两派,互生嫌隙。
然而此时听到两人的对话,桃花三仙竟然被顾寒影杀了。
宁白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桃花三仙里的桃之,以及桃林事件中,他们还帮自己发声,甚至据理力争。
姜枫脸色沉重,前些时候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杀桃花三仙的人,真的是顾寒影。
卓心远静静看着左辞,然后微微仰头,说道:“你还打算看戏到几时?!”
这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当众人顺着卓心远的目光向上看去,这才明白这句话是说给剑阁里的阁主听。
众人等了片刻,却毫无声息。
左辞冷淡道:“他自顾不暇,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有些人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阁主为何会自顾不暇。
另外一些人却想起论剑前剑阁里的破境,阁主破境之后,应该处于巩固境界的关键时期,不得被打扰。
卓心远看着左辞,说道:“你想怎么样!”
左辞说道:“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自今日起,回元山不再是剑阁下院,改名为回元剑宗,我便是回元剑宗的首任宗主!”
“而你们,是自己自裁还是我来动手?!”
说这话的时候,左辞的目光从卓心远身上扫过,经过姜枫,上阳峰二代师长,岳寒衣,最后落在云台上一直沉默无声的宁白峰身上。
很显然,为了彻底掌控回元山,左辞打算将这些并不同路的人,全部清除。
被目光扫过的人全都心神一凛。
而那些其他弟子,则是相顾无言,没人敢说话。
云台间那些二代师长都在保持沉默,他们又怎敢出声。
至于来观礼的外来宗门修士,心里有着各自的盘算,毕竟回元山变为回元剑宗,对有些宗门来说,也是一种机遇。
其中也不乏义愤填膺之人,比如从始至终都紧靠剑阁的太白剑府以及青莲剑坪
,南秋野与祁玉已经暗自提气。
云台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你以为杀了我们,回元山就是你的?”
卓心远看着左辞平静说道:“一宗山门,在于万众一心,你这是在割裂回元山鼎剑阁。此时若是有剑林人在,必定拍手称快。”
左辞看了他一眼,脸色露出一丝冷笑。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他并不在意,无论阁主出关与否,都不能阻止自己的决定。
左辞讥讽道:“回元山......鼎剑阁,从这个称谓流传出去开始,这座宗门早就已经被割裂!千百年来,剑阁越来越高,已经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于山下弟子根本毫无益处,要他何用!”
很多人仰头看向高空的剑阁。
虽然感觉上,剑阁距离云台不过数里,但很多回元山弟子知道,这数里距离,实则高不可攀,剑胆境想要御剑飞上去,难度极高。
而郎平与吴子起他们,上一次能去剑阁,也只是因为乘坐剑舟,他们永远忘不了坐在剑舟上,那种经过数百年的感觉。
卓心远说道:“你不要忘了,本门之所以能与剑林争圣,全靠剑阁。”
左辞沉默了片刻,自嘲道:“争圣?笑话而已,千百年来为声名所累,却毫无用处。”
这样的言论一出,主峰里很多年轻弟子立即怒目相向。
剑阁与剑林争圣在很多年轻弟子眼中,那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此刻居然被人如此贬斥,自然极为愤怒。
就算这个贬斥的人是镇岳峰主,那也不行!
然而那些二代师长,依旧沉默不语,他们看向那些义愤填膺的弟子,心中感叹万千。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视剑阁为宗门最高荣誉,半点不容他人玷污。
然而岁月长久的消磨,早已磨去他们最后的那些热血,余下的只想活得更久一些而已。
活得越久,就越怕死。
“好了,说的够多了,你们也该死了。”
左辞抬起手,五指张开,手掌上剑影山岳浮现,随时都会倾轧出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剑阁上骤然荡起一圈波纹。
左辞瞬间就将手掌推了出。
那座剑影山岳,啵的一声,如气泡一样破灭。
左辞的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数百丈外。
他抬头看着剑阁,脸色阴沉。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另外一些人却看出端倪,这应该是阁主出手了。
左辞目光转向极北云海,沉声道:“这是你的目标,再不出手,等待何时?!”
又是一次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似乎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极北云海上,骤然冲起一道惊天剑光。
就在所有人的诧异之中,有三个身影似乎比这道剑光还快,瞬间就出现在云台上。
看清这三人之后,外围众人,神情各异。
一男两女。
两名女子分别是顾寒影与谢采。
师徒二人脸上的面纱已经消失不见,露出冷傲清丽的脸庞,犹如冰山雪莲,美的不可方物。
然而如此美人,却无神采,令人诧异。
男子器宇轩昂,一身绣满银色小剑的袍服,周身的空气不时被无形的剑痕割裂,整个人溢散出来的剑之气势意,让人眼角流泪。
此人犹如剑中君主,让人不敢直视。
无人解释,但众人皆知,这就是闭关百余年的空雾峰主。
桓君。
第二百七十五章 真相明以剑斩情
诸事数变,令人目不暇接。
从裴千山的突然出山,一场惊天之战后战死云台,接着就是余杭问罪宁白峰,然后是柳生拿出留影珠,暴露杀徐重玄真凶,进而引出柳生家事,牵扯出左辞弑师,紧跟着影射出顾寒影袭杀桃花三仙,转眼间却又发生左辞表明心迹夺取回元山,动手之时惊动剑阁,最终桓君出关。
本该平静结束的云台论剑,骤然成为回元山内部矛盾的爆发点。
一波三折已经不足以形容事情的变化。
桓君的出现,继续将事情推往未知的方向。
云台上的众人逐渐适应桓君身上溢散的剑意后,看着这个如同剑中君主的男子。
桓君面如冠玉,眼生寒光,令人望而生畏,心生寒意。
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冷的深入神魂。
那身绣满银色小剑的衣袍上,更是时时刻刻散发出冰冷凌厉的剑意,将身前空气切割的裂痕无数。
左辞看见这一幕,长眉微皱。
境界越是向上攀升,越讲究返璞归真,桓君此时周身剑意弥散,显然境界尚未完全稳固。
“桓君师兄,你真的要帮助这个罪人?!”
卓心远冷声问道。
事情发展的这个地步,畏惧已经没有意义,这种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话。
此时的台上,论地位,唯有他能与这两人比肩。
桓君锋利的眼神落在卓心远身上,一字一顿道:“他有何罪!”
他的声音极冷,也极为僵硬,显然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导致他说很慢,却极为清晰。
被这目光所致,卓心远脸色微僵,却依旧平静的回答道:“欺师灭祖!割裂山门!”
自左辞之事爆发起,云台上的众人已经成为看客。
此时也不例外,所有人都看着这三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三人再加上剑阁里的阁主,决定着这座宗门往后的命运。
是胜是衰,是分-裂还是一统,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桓君看向左辞,说道:“你。该死。”
这三个字本来是一句话,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在宣判结果。
听到这样的回答,众人皆是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左辞那声喊话,明显是在找帮手抵抗剑阁阁主,怎么三两句话间,这个帮手转眼就宣判同伴该死?
左辞面色微冷,眼神深邃,说道:“百年之约,你想反悔?”
桓君说道:“剑阁,我要。”
左辞微微点头,说道:“依照约定,剑阁归你,我得群山,从此各不相干。我如何行事,与你无关。”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左辞早已与桓君早在百年前就已经约定如何分割这座宗门。
桓君继续说道:“你,欺师灭祖,我不喜。”
连番出声,他说话的僵硬感有所下降,吐出的词汇逐渐多了一些,但依旧简洁的近乎犀利。
左辞怔了一下,说道:“不喜?你修的是无情剑道,居然还有不喜这种情绪,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向另外一处的顾寒影与谢采,停顿了片刻,说道:“原来如此,你还差一点。”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不清楚这是何意,这又与顾寒影有什么关系
当很多人的目光落在顾寒影身上时,本就神采黯然的她,神情更是萎靡。
这不是众人的眼光所致,显然是那句话另有深意。
桓君看向顾寒影,冷漠的眼神里首次出现复杂的神色。
顾寒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意,眼神中满是渴求。
这明显不像是道侣之间该出现的眼神。
“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帮你下定这个决心!”
左辞冷漠道:“百年来,这个女人为了破境,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邪道炼血炼魂的手段都用上,空雾峰雾谷的闭关室,近乎十室九空,前段时间,更是将桃花三仙全部炼成血食,被他抓住的林语元还不知道是否存活。”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谢采,说道:“就连这个精心栽培的弟子,也不过是其用来夺舍的备体罢了,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保留最后一丝人情!”
左辞每说一句,顾寒影的脸色便越苍白一分,直到最后说完,顾寒影已经面白如纸,眼神空泛。
谢采看着身边数十年一直待她如母的师傅,如遭雷击,满脸的不敢置信。
云台间的众人,早已目瞪口呆。
这样的讯息,不啻于九天惊雷炸响在神魂深处。
先前众人还在怒视左辞欺师灭祖,却没想到看似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的代峰主顾寒影,居然是个灭绝人性的邪修!
卓心远惊愕,声音骤然高出一倍,“你说的是真的?!”
左辞没有回答。
桓君看着顾寒影,眼神冰冷,说道:“是。否。”
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些怪,很多人起先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才明白,这是在问顾寒影事情真假。
顾寒影怔怔的看着桓君冷酷无情的脸,空泛的眼神逐渐弥漫出疯狂之色,苍白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后轻声细语道:“是真的,为了追上你的脚步,我什么都愿意做,这不正是道侣该做的事么?”
这种疯狂神色下的轻声细语,让人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刺痛神魂的寒意。
桓君说道:“你,也该死。”
“我该死?!”
顾寒影骤然疯狂的大喝道:“你才最该死!道侣之间本该相互扶持,共攀大道!可你却一心修剑,境界一破再破,远远将我甩在身后!我用了近百年才想明白,我不过是你以情入剑,砥砺剑心,修炼无情剑道的工具!”
她已经彻底疯狂,笼罩在身上最后一层寒雾消散殆尽。
桓君眼神里带着惋惜与失望。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顾寒影眼里闪着疯狂的神色,大声说道:“道侣道侣,同道才能成侣。从你破入上境,弃我去冷山闭关起,我们的同道之心已经断了。”
“你的心里只有剑!而我,自然也该为自己而活!”
云台上一片安静,唯有女子疯狂的喊叫。
有些人觉得顾寒影很可怜,比如姬芷兰。
有些人觉得很可恨,比如空雾峰的弟子们。
有些人觉得事情的发展很狗血,比如来观礼的宗派人士。
卓心远神色沉重,说道:“林师妹在何处?!”
顾寒影神情疯狂,没有回话。
桓君说道:“讲!”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
僵硬,这是首次带有情绪的意味。
似乎只有桓君的话,才能让顾寒影有所回应,她疯狂的笑道:“如果她能撑住血炼炉的熬炼,应该还没被炼化成血婴丹!”
卓心远立即看向姜枫。
什么话都不用讲,剑芒微动,姜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去往空雾峰。
桓君缓缓抬起手,一缕森寒的剑光在他手中亮起。
他眼神里最后的一丝情意逐渐被剑光替代,声音冰冷无情的说道:“天道无情,剑道亦然,唯有无情,才能修成无上剑道。”
看到这一幕,顾寒影眼里的疯狂逐渐被决然之色取代。
她虽疯狂,却也很清楚,桓君以情入剑,想要修成无情剑道,最后一步,便是以剑斩情。
而她自己就是桓君的情。
斩情,便是斩她。
顾寒影骤然双手掐诀,然后右手瞬间刺入自己的左胸,拉扯出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白衣美人剜出胸中心脏,手上,胸前,鲜血淋漓。
这一幕看着很恐怖,却又有一种血腥的美感。
就在众人惊愕中,顾寒影手上的心脏骤然爆成一团血光,将其笼罩,然后在这团血茧中,响起一声嘹亮的剑鸣。
转瞬间,血茧收缩成一柄血红长剑。
桓君静静看着这一切,静默无声。
他可以在顾寒影动手前,瞬间就可出手,但他没动。
没有任何原因。
顾寒影所做的这一起,旁人看来只以为是疯狂之后的同归于尽。
但唯有桓君明白,他想以剑斩情,她偏偏不想他得逞。
血红长剑瞬间刺破空气,出现在桓君身前,撞在他抬起的手掌上。
森寒剑光与血色剑光不断消磨。
桓君神情默然,就像一柄冰封的剑。
所以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切。
世间修行之道无数,心关,情关,皆是修行一种,没有人可以置喙他人的修行大道。
故而此时桓君与顾寒影的这种纠葛,无人上前阻拦。
血色剑光逐渐被消磨一空。
就在最后一缕剑光逐渐消失的瞬间,一抹血色之意猝不及防的突破森寒剑光,撞进桓君的眉心。
桓君立即身形一震,然后双眼紧闭。
此时的云台,已经是桓君的主场,故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诧异,有叹息。
本为道侣,最终走到这一步,确实令人唏嘘。
片刻后,桓君再次睁开眼,眼里森冷无情的意味,出现一丝未可知的变化,最大的变故还在眉心处。
此时,桓君光洁的额前眉心上,印刻着一道血丝,有些像一柄血剑。
在场很多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左辞却很清楚。
所以他叹息一声,“你失败了。”
桓君看着左辞,沉默许久,说道:“所以你也失败了。”
很奇怪,这一次桓君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僵硬,有着人声本该有的圆润。
用一个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有人情味。
很多人忽然想到,刚刚的交谈中,桓君修的是无情剑道,若是有人情味,确实算是失败。
然而桓君说左辞失败,又是何意?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诸事终结剑阁开
左辞很平静,说道:“你这样做很不明智。”
桓君说道:“道却对了。”
左辞问道:“因为她的死?”
桓君回答道:“因为她的死,让我悟出了我还差的那一点。”
左辞说道:“那一点?”
桓君说道:“无情,并非溟灭人性。一心修剑,不是将自己修成剑。”
左辞微微颔首,说道:“恭喜师兄修剑有成。”
桓君淡漠的说道:“我会问剑剑阁,但不是替你去问。”
左辞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轻轻叹口气。
无情未泯,人非寒剑。
两人的这番对话,众人听着很迷。
像是在说废话,却似乎又另有深意。
左辞伸出手,说道:“请。”
所有人都觉得这话很熟悉,今天听了很多次。
桓君没动。
旁人认为这是左辞在请他论剑,但唯有他自己清楚,左辞是让他去剑阁问剑。
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两人已经分道扬镳。
左辞是在请他离开。
桓君说道:“你逃不了。”
左辞说道:“但我也不想束手待毙。”
桓君淡然道:“没有意义,你依旧要死。”
这话听着很自大,但从桓君的口中说出,众人觉得理所当然。
左辞说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桓君没有回答。
云台间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最关键的一念之间便在此时。
有风从遥远的极北吹来,随之而来的寒意似乎将云台间的空气冻结。
所有人都看着桓君,等待着他的回答。
悠长的沉默之中,另外一道声音打破云台间的沉寂。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只见是个中年儒士。
宁白峰很诧异,因为这个人叫陈松风。
桓君看了中年儒士一眼,说道:“读书人就是话多,但有些道理却说的不错。”
众人迷惑,不解其意。
有些却看去端倪,知道这是没谈妥。
左辞看着陈松风,说道:“你很让我失望。”
陈松风平淡道:“你也很让我失望。”
更多的疑惑产生在众人心头。
宁白峰却隐隐明白,因该是与山外那次伏击有关。
毕竟从先前的那些事来分析,姜枫与他被引出去,就是左辞的手笔。
左辞微眯着眼。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手,直至高过头顶,手掌向天。
桓君看见这一幕,微微摇头道:“你才剑心,我已半步无上,你赢不了。”
众人不知无上是何意,但能用剑阁的无上剑意命名,想来很高。
宁白峰却很清楚,而且极为诧异,用道家说法,桓君已半步通天。
左辞没有理会,高举的手掌骤然下压。
恍惚间,宁白峰觉得天穹像是压了下来。
云台上一片惊呼。
桓君只是简单向前踏出一步,瞬间跨过数百丈,出现在左辞面前,在左辞惊恐的眼神中,一道剑指戳在额前眉心上。
天穹下压的感觉瞬间消失,一切恢复如初。
转眼间,左辞与桓君依旧站在老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变。
刚刚那种恐怖的感觉,就像是从未发生。
然而在姜枫与卓心远眼中,两人已经分出胜负。
周天则是眼睛发亮,饶有兴趣。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桓君却有些诧异,“你......”
左辞的脸色有些苍白,“很意外?”
“原来如此。”桓君微微点头,说道:“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我们不是一路人。”
左辞轻轻笑了笑。
桓君看向卓心远,说道:“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众人到现在都没明白他们这些话的意思。
有人甚至暗自腹诽,高人说话都是这样打哑谜的么?
卓心远也有些不太明白,却依旧点点头
并非是桓君在命令他,而是他看出左辞已经被囚,已无防抗之力。
桓君仰头看向剑阁,问道:“你准备好了么?”
声音平淡,如同老友之间的问候。
但在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剑意直冲天穹。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在问剑。
然而很多人觉得失望,事情似乎走向了另一个被很多人不愿意看见的方向。
剑阁传出一道清朗的笑声,“等你很久了。”
天风卷动流云,带走了桓君的身影。
只留下无数复杂的目光。
......
......
有剑光自山底飞来。
落在云台上后,众人看清两人相貌,是姜枫和林语元。
此时的林语元脸色苍白,浑身气息极为不稳,若非姜枫搀扶,很有可能就此摔下去。
这情况,明显是身受重伤。
刚刚姜枫离去,很多人都猜的出来,他是去营救林语元。顾寒影所说的血炼炉以及炼成血婴丹,众人虽不解其意,但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邪道手段。
更何况,以人炼丹,更是犯忌讳,引起神人共怒的事情。
既然人已救下,却身受重伤,不赶紧送去疗伤,带来这里做什么?
精神虚弱的林语元,强撑着精神,扫视一周,目光在宁白峰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左辞身上,说道:“我该称你为镇岳峰主左辞,还是镇剑师左辞?”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安静无声,随后一片哗然。
镇岳峰主之称,整个坤洲唯有回元山才有。相应的,镇剑师这个称号,也只有南方剑林敕封。
左辞是万剑石林的奸细?
这样的说法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
所有人都看向左辞。
镇岳峰的弟子们神情懵然。
左辞眼神微眯,“随你。”
这等于是半个答案。
云台间议论声四起,镇岳峰的弟子们全都脸色苍白,柳生更是跌坐在剑舟上。
左辞没有理会这些,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语元缓缓平复片刻,说道:“山岳剑意,是不是天道剑势的演化?”
左辞点头,“回元山或许曾经有山岳剑意,但现在没有了。”
众人忽然想起,论剑时蒋方丈与裴千山使出山岳剑意时,那种从天而降的巨大倾轧感,当时未经细想,只以为是山岳倾倒的意味,如今细想起来,确实有些不太寻常。
尤其是左辞出手的时候,那种天倾般的感觉,确实恐怖。
山岳倾轧,绝对没有这种恐怖的威势。
镇岳峰的弟子们已经呆滞。
修行无数年,此时告诉他们,所修的不是山岳剑意,而是万剑石林的天道剑势,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有些人忽然想起,刚刚左辞与桓君收手之后的对话。
剑林与剑阁,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莫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林语元再问道:“裴千山是你的徒弟?”
左辞回答道:“是。”
事已至此,他已经无所畏惧。
左辞好奇问道:“你从何时开始查这些事?”
林语元喘息一声,说道:“春秋天渊里的天剑峡出事之后。”
左辞有些意外,那件事好像与此并无关联。
云台间的众人很诧异,当年春秋天渊的天剑峡一事,已经传的很开,那些令人瞩目的名字,依旧让人侧目。
随即,很多人目光落在宁白峰的身上。
林语元看向云台中间的白衣青年,说道:“这要从一柄信剑说起,那次剑谷出事前,我已经传讯回山,调查宁白峰的身份问题,信剑的内容与卷宗殿里的记载并无差别,但有一点却出现变化。”
左辞诧异道:“哪里有变化?”
林语元说道:“你别忘了,我也曾是镇岳峰嫡传弟子,陪着殿主处理卷宗多年,后来才外派出去执勤。所以我很熟悉卷宗殿传讯所用信剑,以及在信剑上使用的符文禁制。”
“而当我收到那枚信剑后,却发现信剑上所用的禁制,是最老旧的封禁,这种封禁与现有封禁只有
极细微的差别,但在我自制的宫信灯里,却能分辨的很清晰。而这种老旧的封禁,整个回元山只有一个人会,那就是老殿主柳于。”
宁白峰回想起,当初在悬剑山养伤后,再次见到林语元,那是她就曾用一盏宫灯接收信剑。
原来当时他就已经确认宁白峰身份,难怪在桃林之事中,她很坚定的相信宁白峰就是回元山弟子。
有些事她早已知晓,却只是未曾表明。
左辞神情淡然,没有说话。
林语元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是老殿主破境回山,但当我赶回来之后,却发现镇岳峰依旧是你在做主,我便开始查询山中信剑的信道,才发现山里有人私自截取信剑,最终查到了孤绣石崖。”
左辞忽然问道:“你进去过?”
他说的进去,自然是进入孤绣石崖的那处山洞石室。
那里有他布置的禁制,没有特定的方法,稍有触碰就会惊动他,但自始至终那些禁制都没被动过,这就有些不对。
林语元虚弱的一笑,“都已经差到事情不对,自然不敢私自闯进去,所以我利用信剑上的老旧封禁,与老殿主取得了联系,并且获知了一些你的讯息。”
左辞微微点头,想起石室里老家伙最后的那些话。
师傅终究是知道的多一些。
左辞轻笑了一下,示意林语元继续。
林语元说道:“至此,我开始对比山岳剑意的差别,让桃花三仙去查空雾峰的雾谷,让徐重玄着手监查山内各项异常。”
左辞说道:“这么说,那些留影珠是你给的?”
林语元点点头,“想要真正将你们恶事暴露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
“半个月前,顾寒影准备对桃花三姐妹动手,我们决定将计就计,让徐重玄提前做好准备,将所有关于你们的事以留影珠记录下来,只是没想到,顾寒影的实力超出预料,所以才造成现在的这一切。”
事情说完,众人恍然大悟。
先前发生的那些事,那些无法衔接上的内容,比如徐重玄为何会提前准备留影珠,出现在桃林,比如第三颗留影珠为何出现在孤绣石崖。
经此解释,就都能说得通。
宁白峰却想起桃林雾中遇上徐重玄是时,他为何如此诧异,以及先出剑而不是先出声的原因。
至于左辞是剑林的人,这事却也不难猜测。
有了那么多的证据,石室里柳于的讯息,以及山岳剑意的转变,再加上刚刚左辞的承认,结果已经很明朗。
反倒是数百近千年的潜伏,却依旧没有磨灭左辞对剑林的忠心,由此可见修行之人,心智之坚定。
左辞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你所做的这些并非大事,我之失败,唯桓君尔!”
在回元山弟子心中,镇岳峰主左辞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此时事情被揭穿,却依旧笑的出来,不少人有些佩服左辞的胆魄。
有些人却在感叹,数百年的潜伏,诸多事压在心中,一朝解开,有此豁达,也不算令人意外。
另有些人心想,若是先前左辞不猖狂的暴露意图,继续潜伏下去,又会如何。
然而世间万事没有如果,走到这一步,皆是各方事情的接踵而至,是巧合,是大势,也是必然。
众人各生感叹时,天空出现异变。
天上的剑阁忽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剑光,每一块琉璃瓦片上,都迸发出剑影。
云台间,众人手中握住的琉璃瓦片全部脱手飞出,汇聚到剑阁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剑阁,却又被这剑光刺得泪水横流。
当光芒消散之后,有人从剑阁里出现。凌空踏步,一步步走到云台上。
剑阁很高很远,但此人却只是走了数步,很自然的就走到这里。
这个人不是桓君。
他相貌普通,衣服也只是一件素白衣衫,这样的人扔在世俗街头,转眼就会无人注意。
但就是这种普通到极点的人,去做出并不普通的事。
比如凌空走下剑阁,比如他出现,而桓君没有现身。
毫无疑问,此人就是剑阁阁主。
一个从未露面,却早已闻名天下的人。
阁主看着云台上的宁白峰,轻声笑道:“终于见面了,宁师弟。”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阁主向天称剑宗
宁白峰瞬间懵然。
并不是见到剑阁阁主让他这样,而是阁主最后的那声称呼。
宁师弟。
这个叫法本身并不如何出奇,但若是从剑阁阁主的嘴里说出来,便是天下之奇。
自始至终宁白峰不过是三代剑池弟子,而阁主却是宗门最老的一辈,两者之间辈分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此时居然被阁主称为师弟,这要是传了出去,其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左辞是剑林奸细一事。
宁白峰神色一震,转头看向四周。
阁主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道:“不用担心,他们听不见,也看不清。”
宁白峰闻言,回头看着阁主,心知对方必定是用了什么不可知的手段。
云台上如同笼罩了一层水镜,无人发现异样。
阁主继续说道:“你是刘师叔的再传弟子,如今更是剑池横主,你我自然是兄弟,不必太过惊讶。只是当下并不方便表明你的身份,还望师弟见谅。”
这个解释一出,宁白峰算是知道这声宁师弟所谓何来。
以这句话为根基,很多事情都隐含在其中,比如弦月坠,比如苏老,比如首席敕令。
即是解释缘由,也是表明身份意图。
相同此节,宁白峰平静下来,“阁主......不必介意,我也不太想让人知道这事。”
师兄二字,宁白峰实在叫不出口,或许是反差太大,也许是事出突然,他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阁主看着这个逐渐褪去青涩的白衣青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尽管辈分上相同,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在看一个有出息的晚辈,心中老怀甚慰。
宁白峰虽早已习惯被人注视,但此刻依旧有些不太自然。
阁主开怀的咧开嘴,笑道:“好了,正事要紧,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宁白峰立即神色一正。
今天确实是个大日子,云台论剑,山门诸事,皆非寻常。
阁主转身看向另外一处的左辞。
这一瞬间,水镜悄无声息的消失,仿佛从未有过。
云台间的众人看着这个面貌普通的男子,纵然心思各异,但却无人说话。
回元山弟子与师长们诧异至于,眼中闪着一丝激动。
从未踏出剑阁的阁主居然出来了。
左辞看着阁主,神色很平静,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上一次见面,好像是我继任镇岳峰主的时候。”
阁主点点头,轻声道:“确实如此,你的峰主敕令,还是我下发的。”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数百年前之事,仿佛就在昨日。”
对他们这些大修行者来说,数百年时间,只是一次闭关的事。
而对下面之人来讲,往往就是一生。
世间传言阁主从未现身,并不是阁主不出现,而是在他们活的时间太短,看不到阁主走出来的那一刻。
很残酷,也很真实。
左辞轻声笑了一下。
那时的他也曾意气风发,无奈数百年的沉淀,让他逐渐成为那个始终不苟言笑的镇岳峰主。
修为低时,无法撬动剑阁,心境自然很轻松,然而到了修为逐渐增高,他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直到如今不得不孤注一掷。
左辞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动手吧,我不需要怜悯!”
阁主脸上的缅怀之色褪去,看着他道:“你的命不该由我来终结,这些年来,你就没有恨过他们?”
左辞沉默不语,
他知道阁主说的他们,指的是剑林。而恨的意思,指的是将他当做棋子,一步步引向今天这个身败名裂的地步
“或许有,只是已经没有意义。”左辞轻叹道。
时至今日,若非左辞自愿,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力,剑林也奈何不了他。
左辞心中叹息,归根到底,其实也只是心里的那股欲念在趋势罢了。
阁主说道:“为剑林背负了那么多年,也为剑阁出次手如何?就当是偿还数百年来的栽培之恩。”
左辞眉眼微垂,沉思片刻,说道:“我只求一死!”
声音决绝,不容拒绝。
阁主叹息道:“但也要死的有价值,我可以给你一个发泄心中恨意的机会。”
左辞微怔,随即脸色一变,“你......”
阁主轻声一笑,并未言语。
......
......
自阁主出现开始,云台外的众人全都好奇地看着他。
有些活了数百年白发苍苍的长老们,生出恍然隔世的感觉。
阁主很少亲自过问山门事务,甚至很多次云台论剑,也只是驾驭琉璃瓦片协助抽签,以及最后宣布结果。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距离上次出现在山内,他们还只是刚刚入门的普通弟子,左辞刚刚接任镇岳峰,卓心远眉毛与头发依旧乌黑,桓君与顾寒影才刚刚结为道侣不久。
那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修行无岁月,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很多来此观礼个宗派人士,从来只问阁主其名,却从未见过阁主真容,今天所见的一起,确实当得起不虚此行四个字。
反倒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们,激动之余又觉得欠缺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又有些形容不出来。
“阁主看起来好......没气势。”
阮蔓蔓站在郎平身边,轻声嘀咕一声。
旁边的吴子起想了一下,轻声道:“是不是觉得应该一身威严剑袍,眉发皆白,长须垂胸,这才符合阁主形象?”
阮蔓蔓愣了一下,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郎平听到两人对话,眼神略微看向另一处那个身穿鹤氅,眉发皆白的男子。
上阳峰主卓心远倒是很符合这种形象。
二人说话声音很小,其他人并没有听见,反而是云台上的对话,传向四方。
众人皆不解阁主与左辞所说何意,阁主却已经转身看向云台外围。
这道目光很平静,甚至很平淡,然而扫在众人身上,尽皆心神一震。
这感觉,就像初生的朝阳,虽每日可见,但当突破天边云雾,光亮落在田间地头上,依旧让人心旷神怡。
云台间的细微的议论声瞬间平息。
阁主的目光,最后落在躺在剑舟里的那具尸体上。
很多人同样也看向哪里,然后又看着云台上的白衣青年。
阁主惋惜的叹口气,轻轻一挥衣袖。
裴千山的尸体立即飞起,去往高入天穹的剑阁。
当裴千山的躯体即将临近剑阁时,一阵天风吹过,躯体如烟尘一般,被风吹散,飘向远方。
那具躯体消散后,一柄玄青色长剑显现出来,飞进剑阁之中。
宁白峰看着这一幕,内心古井无波。
无论此刻云台外有多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都不会动摇。
这柄飞入剑阁里的剑,是当初那座**独尊剑阵里的其中之一,如果能当做证据,他会毫不犹豫的说出裴千山剑仆身份。
甚至在某些时候,他有种想将伏山河的消息告诉姜枫,然后让姜枫告诉阁主,让他直接出手杀了伏山河。
但经过思考之后,他选择隐忍。
原因就在于,当初刘俭
那些实力惊天动地的老前辈都没办法彻底杀死他,那么告诉他们就不见得就是个正确的选择。
更何况,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大道之争,故而在他个人看来,最好的做法就是自己亲手杀敌。
这才是大道之争最正确的做法。
目送那把剑消失后,阁主看向云台外的众人。
“云台论剑至今,剑道人才辈出,尤以今日最为出彩。”
阁主声音平缓地说道:“虽发生些许不愉快之事,但瑕不掩瑜。年轻后辈子弟,不该因我们这些老人而掩盖其锋芒。”
“若无异议,此次云台论剑最终获胜五人,便就此定下,即日起,可前往阁内修习无上剑意。”
声音传遍云海,无一人多言。
云台论剑的五人,在年前一辈中已经得到公认。
这其中尤以宁白峰最强,因而无人有异议。
阁主伸手超剑阁招了招手。
众人正不解其意,却只见剑阁里飞出四道靓丽的剑芒,悬停在云台上。
四柄造化级长剑。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四柄造型古朴典雅的剑上,眼神雪亮。
身为剑修,对剑痴迷极为正常,更何况是四柄仙阶宝剑,如何不邻人心动。
然而宝物在前,却无一人敢伸手。
阁主目光扫过剑舟上获胜的那四人,笑道:“怎么,你们都不要么?不要的话我可就收回去了。”
云台外的四人这才醒悟,纷纷飞身上前。
一人一柄,刚好。
只是很快就有人发现,获胜五人,只有岳寒衣他们最先胜利的四人获得奖赏,宁白峰却一无所获。
有些人心想难道这是对他杀死裴千山的惩罚?
另一些人却想起当初宁白峰曾放言看不上获胜奖励,难道是因为这个愿意?
得剑的四人,都看了一眼宁白峰,神色各异。
宁白峰依旧一脸平静。
随后岳寒衣朝着阁主躬身行李。
另外三人紧虽其后。
尽管南秋野与祁玉并非回元山弟子,但依旧认真行礼。
某种程度来讲,太白剑府与青莲剑坪是回元山鼎剑阁下宗,行礼也是应有之义。
授剑完毕,阁主笑着点点头,转身看着宁白峰,伸出右手。
宁白峰立即愣住,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岳寒衣等四人也是一头雾水。
云台外观礼的众人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却又隐隐觉得这似乎另有深意。
宁白峰看了一眼那手掌,觉得这莫非是要跟他握手?
他的目光顺着手掌上移,对上阁主温和的目光。微微一怔后,宁白峰伸出右手,握在这只手掌上。
阁主的声音瞬间想起在他的心湖间。
“师弟,请借剑一用。”
宁白峰心神一惊。
两人相握的手掌上,骤然迸发出璀璨的剑光。
转眼之间。
阁主松开手,握着一柄九尺长紫色玉剑,指向天穹。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把剑上,继而望向天穹。
“苍天在上,剑道独尊。今日,我以剑阁阁主之名,携回元山鼎剑阁,向天称宗!”
“名为剑宗!”
阁主的声音振聋发聩,响彻天地。
紫色玉剑上冲起一道剑芒撞向高处剑阁,整座剑阁立即爆发出绚烂的光芒,剑阁顶部更是剑光直冲天穹。
随后,天穹上霞光万道。
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上,从地下冲起无数道剑光,与天穹霞光遥相辉映。
这一刻,向天称宗,天地同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南北两地剑朝天
坤洲南方,位于彩云的深处,坐落着一片一望无际的石林。
无数道石柱或粗或细,高达数百丈,犹如无数利剑一般矗立在大地上,将最尖锐处对着天穹,云霞薄雾流动其间,大气磅礴却又神秘莫测,壮美无比却又险峻异常。
这里就是闻名天下的万剑石林。
此时,位于石林深处靠近剑林秘境的区域,因石柱上遍布青苔而得名青林。
无数万剑石林的弟子,以及归属万剑石林的宗门人士,或站在石林下,或聚集于石柱顶上,观看着一场场剑修之间的对决。
相较于鼎剑阁的云台论剑,万剑石林也有自己的比斗,青林试剑。
世间最顶尖的两大剑修宗门,互相之间的争圣是方方面面,对方能拥有的,自己必然也要拥有。
云台论剑与青林试剑就是这样的存在,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早已不知是先有云台论剑还是先有青林试剑。
但因万剑石林已经坐上剑修圣地的名头,故而青林试剑的名头要高于云台论剑,因此规模也要大上许多。很多时候,归属万剑石林的宗门总在嘲讽鼎剑阁的云台论剑,不伦不类,似是而非。
此刻,石柱顶上,青林试剑的最终对决正在进行。
万剑石林以御剑极多而出名,故而相互之间的比斗,往往不是一柄飞剑在穿梭对刺,而是数百长剑凌空飞舞,互相绞杀。
这场最终的对决就是如此。
两道身影不断在石柱顶上辗转腾挪,石柱周围密集到令人恐惧的长剑,不断互相对砍,眼花缭乱的火花与剑影里,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传向四方。
数里青林,处处是二人的战场,数变利剑纵横飞掠,厮杀凶猛而绚丽。
青林外观战的人,眼神震惊之余同时也在切切私语。
剑胆境剑元并不雄厚,想要驾驭如此之多的剑,其资质堪称妖孽。
而青林里比斗的两人,就是这样妖孽般的存在。
青林外有些石柱紧密相连,形成一片石壁,这里是剑林以及各宗派师长观看青林试剑的区域。
靠东边有三道身影站在石柱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青林里的比斗。
三人里左边一人,是掌剑使曹芦。中间男子身形消瘦,气息冷厉,他叫邢台,剑林镇剑师,同时也是剑林剑律。今天的青林试剑便是由他坐镇主持。右边汉子身形敦实,腰间别着一柄小巧玲珑的铁锤,此人是万剑石林下宗铸剑城城主,叶言。
曹芦看着这场驾驭数百剑的比斗,忽然想起当初在春秋天渊的天剑峡前,也有两人做出过这等壮举。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个名叫宁白峰的下三境后辈,以气驭剑,数百长剑应声而起的壮观场面,当时他都险些以为此人是剑林弟子。
后来那个名叫东羽的青年,虽然没有那么惊艳,但同样实力不弱。
若是让那两人与此刻比斗的二人较量,不知又该是何等情景。
曹芦心中微微感叹。
忽然,右侧的汉子叶言叹息一声,“我儿藏锋要输了,嵇念身为通明剑体,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曹芦立即眼神一怔,看向青林。
数百柄互相交锋的长剑,其中一方有不少长剑被斩落,撞在石林上,激起大片的石屑,然后坠落在地。
很明显,其中一方大势已去,落败是迟早之事。
剑林剑律邢台轻声道:“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实力,铸剑城后继有人,不错。”
叶言立即开怀大
笑。
剑律邢台以威严闻名万剑石林,纵是各下属宗门,更是很难得到一句好评,此时自己的儿子能从他口里得到一句不错的评价,确实令他高兴至极。
然而很多观看青林试剑之人,听到这声大笑,皆有些莫名其妙。
你儿子都要输了,居然还能笑得如此开心,莫不是气糊涂了?
青林上,传来一声清朗的喊话。
“嵇念师姐,藏锋认输!”
霎时间,数百柄疯狂攻击的长剑立即停止,悬浮在半空。
从极动到极静,近乎在眨眼之间完成。
观战之人心中震惊不已。
好强的掌控力。
青林间的详细情景展现在众人眼前。
一男一女相隔数百丈,站在石柱顶上。
女子神情淡漠,正是嵇念。
男子颇有些狼狈,数十柄长剑有气无力的悬停在身边。
然而无人敢笑话他,只因他对敌的是嵇念。
一个修为实力,资质天赋在剑林一骑绝尘的人。
能与这样的人对敌,并且还坚持如此之久,已经令很多人佩服。
叶藏锋轻轻吐气,抱拳笑道:“嵇念师姐在天道剑势上的领悟,藏锋佩服......”
嵇念没有说话,只是骤然一挥手。
悬停的那数百利剑立即飞起,飞向空中,然后如暴雨般坠进嵇念背后的青林。
这等强横的景象,将叶藏锋尚未说完的话语打断,惊的他咽了口唾沫。
多余的那些恭维话,也一起咽进腹中。
然而越是如此,叶藏锋眼中倾慕之意更为浓郁。
邢台微微点点头,朗声道:“本次青林试剑魁首,由嵇念获得。特赐其掌剑使之称,可入剑林随守剑人修行。”
话音声落,四周惊叹艳羡之声此起彼伏。
以嵇念的实力,早已获得寻剑徒之名,而刚刚那种对数百柄长剑的掌控力,很多剑丸境剑修都做不到,此时赐其掌剑使之称,虽然夸张,但却也实至名归,因而无人有异议。
然而令人惊叹与艳羡之处,却是入剑林随守剑人修行一项。
古时,剑林之主被称为执耳。
现今,这一名称早已改为守剑人。
一人坐守万剑。
能随守剑人一起修行,不啻于开了一扇通往上境的大门。
青林四周观战之人,看着石柱上的嵇念,有羡慕,有崇拜,有仰慕,更有无数恋慕。
嵇念一言不语,朝着这处石壁抱拳行礼,准备转身离去。
这并非孤傲,在她心里,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夺得青林试剑的魁首,是件轻而易举之事。
如今魁首已定,青林试剑也该结束。
......
突然之间,石林里传来一声剑鸣。
嵇念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远处石柱上的邢台神色微动。
第一声剑鸣响起后,又一道剑鸣响起,转瞬之间,整片石林全部被剑鸣声笼罩。
万剑石林之所以号称万剑,原因就在于这片广袤无垠的石林里,随处可见如杂草般的长剑,甚至许多长剑受到岁月的腐蚀,已经秀成残铁。
刚刚试剑比斗的两人所驾驭长剑,皆是来源于石林中随处可见的朽剑。
而此时无数道剑鸣,也皆是从这些随处可见的剑上散发出来,有些修剑不断震颤,锈
迹不断剥落,露出雪亮的剑身,而另一些则因承受不住震颤,断裂在地,却依旧震动不止。
导致这些剑震颤的源头,正是青林后方那片常年雾气笼罩,无法让人看清真实面貌的剑林秘境。
石林中的剑虽多,却皆为凡剑。而剑林之中的剑,皆为寻剑徒无数年来寻回的灵剑,积存于剑林里蓄养剑势。
一道道剑气波动不断从雾气之中传来,激荡在整片石林之间。
当剑鸣声与剑气波动达到某个顶点的时候,剑林秘境外笼罩的雾气骤然消散一空,震撼人心的剑林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片广袤的高低起伏的山丘里,坐落着无数石柱,石柱与地面上插满长剑,如同肆意生长的野草。
在各种长剑如杂草的山丘中间,一块方圆数里的湖泊如同天蓝宝石落在人间大地。
湖泊的旁边有间茅草屋,有个青年坐在草屋门口,嘴里叼着一只稻草,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湖泊上空,那个身形佝偻的乞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身形佝偻的乞丐身上。
并不是这个乞丐有多引人注目,而是很多人都猜出此人身份。
剑林守剑人。
此时,凌空而立的乞丐身形逐渐伸直,一只手高高举起,如同托天。
汹涌的剑气从水面上冲起,继而冲向四方,乞丐看了一眼青林这边,然后仰头看天。
无数的利剑骤然挣脱地面,冲向天空。
所有人看着身边不断飞掠而起的剑,全都心神俱颤。
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又或者说是不清楚守剑人这是要做什么。
唯有剑律邢台,以及掌剑使曹芦隐隐猜出几分。
忽然间,一道沉稳到近乎沉重的声音响彻天地。
“吾乃剑林剑守,现以剑林剑池为根基,集天道剑势和纵脉剑气融于剑道,在此称宗。”
“名号剑宗!”
话音声中,万道剑光自悬浮在天的剑上亮起,直冲天穹。
石林做深处的幽闭之地雾林,同样冲起惊天剑光。
以此为中心,坤洲南方凡是佩剑之人,身边长剑全都震起一声声剑鸣。
靠近一座大湖边的铸剑城,湖中矗立的剑柱同样冲起一道道剑光。
......
......
霎时间,坤洲大地上。
北方那道自剑阁上爆发出的剑光冲向天穹时,南方石林上无数道剑光也同时冲天而起。
当握着紫色玉剑,浑身普通的男子向天称宗时,南方剑林湖泊的半空中,衣衫破烂的乞丐同样也在改名称宗。
称宗不是小事,所需根基与气数绝对不低。更何况是称剑道之宗。
当两方同时称宗之际。
整片坤洲大地上,无数知名或者不知名之地,无论是仙家山头,还是世俗街巷里的普通刀剑铺子,凡是有剑器所在之处,皆震鸣不止。
无数人皆不知发生合适,许多从未听闻世间有修行之人的普通百姓,皆恐慌不止。
仙家山头上的修行之人全都仰望天穹。
天空霞光万道,照亮四方。
苍天天下无数上等宗门,或是修行圣地,皆有人神色凌然。
剑道自古相分,此时向天而起,震惊世人。
剑林与剑阁之中,两个向天称宗之人,互相心生感应。
一人望北,一人望南。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地南北剑道争
天地异象起,坤洲南北修行之人皆心生感应。
以剑道向天称宗,所含天地气数已经厚重到,能将称宗得到天地承认这个讯息,送入心生感应的修行者心湖上。
在很多人看来,这也已经是旷古绝今。
而更旷古绝今的是,南北两地称宗,居然全都得到天地承认。
剑宗之名,被两家同时拥有。
这样的情况,让很多人目瞪口呆,觉得毫好生荒唐。
更多的人觉得,这个世道是不是已经乱了。
......
......
坤洲北方云台上,众多观礼之人被这天地异象深深震撼。
阁主举剑向天称宗来的实在太过突然,让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这其中又以宁白峰为最。
阁主伸手相握时,他只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可当阁主忽然说出借剑时,他才刚刚发怔,体内气海上的玉剑很自然地就被抽出体外。
这一幕直接让宁白峰脑袋一懵。
这柄剑存在气海这些年来,仅有一次放出体外。
那时他破入剑胆,夺取伏山河剑意剑势。
此后纵然想动用玉剑,不是有心无力,就是不合适。
这几年来,他几乎没什么时间祭炼这把玉剑,尤其是在炼化弦月坠时,玉剑一直都是被搁置状态。
致使到现在为止,玉剑的炼化都还未达到中炼。
却没想到,阁主居然将它从体内气海上,直接抽了出来,而且很自然,玉剑丝毫没有抗拒,甚至在被阁主握在手,举向天空时,隐隐有种兴奋的意味传出来。
这一点,身为剑主的宁白峰,感受极为清晰。
紧接着,阁主向天称宗,让本就发懵的宁白峰更是心神皆震。
然而称宗的刹那,天地气数显化,福至心灵的南北两剑宗同时得到天地承认一事,更是让人直接麻木。
无人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唯有阁主一人清醒,看着南方。
也就在这天地异象之中,阁主握着剑,化作一道长虹,御剑南下。
云台上,震惊到麻木的众人看着这道长虹远去,许久后才缓过神来。
但却皆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
......
剑林里。
座靠在草屋门口,嘴里叼着稻草的青年先是一怔,然后看着天穹,笑吟吟道:“大世之争已到,连你也不甘寂寞?”
这句话没有传出剑林,只有草屋前青年,半空中的乞丐,屋内的女子,以及屋檐下一条红毛狗听见。
剑林外的众人,尽皆目瞪口呆。
腰背伸直的乞丐轻喝一声,携带着无数道剑光,北上而去。
......
......
这一日,坤洲霞光漫天。
这一日,坤洲无数剑器无声震颤自鸣。
这一日,坤洲北方有长虹南下。
这一日,坤洲南方有流星雨北上。
这一日,坤洲中部有流星雨与长虹交汇,铮鸣声响彻天墟江两岸,远在千里之外的清都,依旧清晰可闻。
这一日,世俗坊间百姓皆传,天上有神仙打架。
......
......
宁白峰看着光芒微敛的剑阁,然后将目光投向南方。
称宗之事虽然让人意外,但既然发生,自会有其道理,然而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阁主要用自己的剑去称宗,这又是何道理。
云台上的众人,目光缓缓落在宁白峰身上。
他们也没有想明白,为何阁
主只是跟他握手以示鼓励,却转眼就举着剑向天称宗,甚至那柄紫色长剑是从哪里来的都没有看清楚。
有些人猜测,莫非那就是阁主的本命剑?
然而一阵大笑打破云台上的沉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的是低估你了,我输的不冤,输的不冤!”
众人看着大笑癫狂的左辞。
对于他说的话,众人皆认为是低估了阁主。
不少人心想,以你这种连桓君都打不过的人,确实是低估了阁主。
而宁白峰却很清楚,左辞说的低估之人,指的是自己。
卓心远看着宁白峰笑而不语。
姜枫则是沉默无声。
外围实力最高的周天,看着宁白峰眼神诧异,脸上表情饶有兴趣。
陈松风神色平淡,唯眼神不断跃动,显然心中在盘算什么。
......
......
天地异象消失,剑阁光芒趋于平静。
一阵大风由南方吹来,阁主的身形出现在云台上。
一手提剑,气定神闲。
原本浑身上下极为普通的阁主,却因提着一把剑,气势潇洒至极。
逐渐,所有人的目光逐渐落在那把紫色长剑上。
剑身修长,微光笼罩,如一条明亮长虹。靠近剑脊处,铭刻着一枚古老的文字,众人不解其意,唯陈松风认识,那是古书中的云字。
宁白峰看着这柄剑,心里没有丝毫将其立即夺回的想法。
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随着涉世渐深,这个当初心里最大的隐秘,已经随着那次破入剑胆显露人前,进而不再当做不可告人的隐秘。
但在心中的分量,依旧极重,仅次于炼入识海的弦月坠。
阁主的目光扫过云台,在宁白峰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望向天空上的剑阁。
接着,阁主手中的紫色玉剑再次缓缓举起。
众人心神一震。
又来?
然而这一次,天地异象并未出现,紫色玉剑脱手飞出,冲上极高处的剑阁,剑尖朝天,悬浮在剑阁顶上。
宁白峰剑眉微皱。
众人正疑惑之际,异变徒生。
悬在剑阁顶上的紫色玉剑发出一道剑光,整座剑阁的琉璃瓦片同样光芒亮起,然后一股剑气波纹骤然扩散开去,紧接着,整座剑阁仿佛承受不住剑的重量,骤然下坠百余丈。
强大的风压降临,整片云台同样下坠,撞破云海。
外围剑舟同样不能幸免。
云台间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片刻之后,下坠之势停止。
众人立即环顾四周,发现此时的云台,已经与上阳峰的上半山腰平齐,不再是悬于云海上,近乎融入云雾之中。
宁白峰抬头向上看去。
曾经高不可攀的剑阁已经下坠到云海上,悬浮在云海上空,只比当初的云台高出数十丈左右。
剑阁的下压,让无数云台下坠,将本就因比斗击散稀薄的云雾,直接震碎一空。
三座山峰环绕的数里区域,站在山底只要仰头,便可看见上方的云台,剑阁,以及剑阁顶上的那把光芒璀璨的剑。
山内弟子看见这种情景,心神震颤,已然惊呆。
一场云台论剑,居然把云台和剑阁压下来了?
无人理解这是何故。
唯有先前的天地异象,以及那声喊话,让群山间的弟子们知道一件事。
世间再无回元山鼎剑阁,只有剑宗。
但问题在于南方也有一个剑宗。
这该怎么办?
......
......
随着云台趋于稳定,骚乱也渐渐平息。
阁主收回目光,转向剑舟与群山。
“三个月后召开立宗大典,半年后甄选杰出弟子,南下与剑林进行剑争!”
声音振聋发聩,回荡群山。
从古至今,剑道相争从未妥协,无论是当初的剑阁与剑林,还是现在的南北两剑宗。
群山上下,无论是山门弟子,还是来参与云台论剑的各个门派,全都心神凌然。
阁主看向卓心远,说道:“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镇岳峰和空雾峰!”
有道声音骤然响起。
却是一直被困住的左辞。
随着这声问话,很多人都看着阁主。
尤其是镇岳峰与空雾峰的弟子们,神色略有些不太自然。
不少镇岳峰弟子,暗中打量着左辞。
峰主欺师灭祖,还是剑林奸细,更何况还野心勃勃,尤其是他们这些弟子,修习的是演化之后的天道剑势。
这样的情况,又该被如何处置。
空雾峰女弟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直被冷淡的谢采很是心神恍惚。
代峰主是个丧心病狂的邪修,峰主又与阁主争斗失败。
他们该如何自处?
无数人看着那个浑身上下极为普通的男子,等待着他的回答。
阁主看着左辞,轻声道:“一人之事而已,他们依旧是我剑宗弟子,不需要处置。至于峰主之位......”
“镇岳峰主让姜枫接任!”
左辞再次打断阁主的话,沉声说道。
很多人觉得他连番打断阁主的话,很是猖狂,但随即想到他能做出如此之多的事,内心深处其实也是个猖狂的人。
另一些人看向扶着林语元的姜枫,不明白左辞为何要让他接任。
难道是因为姜枫半步剑仙的缘故?
唯有卓心远猜出几分。
姜枫看似为人平淡,实则处事公正,更何况还护短。
由他接任人数众多的镇岳峰,对那些弟子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阁主看着左辞,轻叹一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轻笑道:“这本是立宗大典那日需要宣布的事,你提前说出来,立宗大典那天岂不是要无事可说。”
左辞没笑,只是点点头。
镇岳与空雾两峰弟子神色复杂。
阁主朝着姜枫微微点头,然后目光再次落在宁白峰身上。
心湖波动涟涟。
“想要解开心中的那些疑惑,三个月内踏上七层楼,我等你。”
宁白峰看着阁主,嘴唇轻抿,最终没有说话。
有风自群山间吹来,拂动众人衣袍,阁主仿佛被这阵风吹起,带着左辞,飞上剑阁里。
......
......
诸事结束,众人逐渐散去。
剑光闪动间,群山间的空中仿佛被切割成无数道彩带。
前来观礼的人,或回到客舍歇息,或是御剑离开。
而随着他们的离开此地,今日所发生之事,必然会被传扬开去。
三个月后的立宗大典还只是其次,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半年之后的剑争。
曾经的剑阁与剑林相争,都只是浮于表象。
而这一次的剑争,却是实实在在。
剑道之争必将引起更大轰动。
第二百八十章 峥嵘碑下算得失
云台之事结束。
尽管心中还有无数疑惑,宁白峰依旧带着郎平几人回到山内。
而另外四名获胜者,除了蒋方丈,其他三人向各自师长告知一声,御剑去往剑阁。
随着郎平几人的返回,云台论剑之事也瞬间传开,宁白峰一举击败裴千山的事情,更是让剑池弟子们兴奋不已。
宁白峰受不住那些眼神,逃也似的离开。
......
青竹坡的小院里。
宁白峰看着院外那座剑池,左手剑指微动。
一道剑光从池水里冲起,掠到宁白峰指尖悬停不动。
狭长的剑身上,以剑尖为始,分布着数道裂纹。
看着这柄剑,宁白峰终于压抑不住的颤抖起来,跌坐在石凳上,左手伸进芥子袋里,抓出数颗鹅卵石,同时一把扯下腰上酒壶,仰头大口痛饮起来。
此举无关心痛与戒酒消愁。
这柄飞剑,严格来说并非宁白峰的本命物。故而飞剑受损,宁白峰并未受伤,但对于气海上的酒虫来说,绝对是遭到重创。
尚在云台上的时候,宁白峰强行压下酒虫的躁动,甚至不惜以自身近乎消耗一空的剑元,反哺酒虫,并隔绝自身与酒虫的关联,才勉强不受酒虫影响。
此时,剑元隔绝断开,酒虫立即发作,凶猛的汲取剑元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嗜酒之意升起。
宁白峰这才有此举动。
他仰着头,咕咚咚将壶中酒水不断灌入腹中,然而喝了近半炷香时间,他的腹部不止丝毫没有隆起,甚至连眼中醉意都没有。
若是视线能穿透他的身体,会发现在宁白峰的气海上,所有的酒水与鹅卵石中灵气全部被白蚕一般的酒虫吸收,涓滴不留。
许久后,宁白峰放下酒壶。
并非是酒虫喝够了,而是酒壶里没酒了。
左手掌心里的几颗鹅卵石,已经逐渐失去光彩。
又过半炷香,石子碎成粉末,从指缝间撒落在地。
宁白峰坐在石凳上,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巡游气海心湖。
......
......
整座回元山被热烈的气氛笼罩。
这种各样的议论与回荡在群山间,话题总是绕不开云台论剑以及向天称宗。
最后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斗,让那些无缘上去观看的弟子们惊叹以及神往,比斗的两人,更是引来激烈的讨论。
有对宁白峰的崇拜,也有对他杀人的微词。
有对裴千山的惋惜,也有对他战败的不屑。
而另外一项讨论的热点,就是阁主的向天称宗。
到现在为止,群山上下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家门派已经是得天地承认的剑宗。
一切宛如梦幻。
然而这种梦幻感,很快被一块石碑砸在众人心中的实处。
所有拜入回元山的弟子,乘坐剑舟进入山内落脚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青竹坡草堂上方的石坪。
而今这处石坪上,从剑阁里落下一座高大的剑碑,上面刻着两枚古老文字,气势磅礴。
剑宗。
围在碑前的弟子们,看着这两个字,心中生出无与伦比的自豪。
相信以后拜入山门的弟子,看见这两人字时,也会与有荣焉。
这一处石碑的落下,让山内弟子自豪。
而另外一处石碑的树立,则让所以弟子们向往。
剑宗石碑落下的同时,剑阁前有座石台上,也有一座石碑。
碑首铭刻“峥嵘”二字,其下空白。
峥嵘碑背后同时还刻有一篇文字。
凡剑宗弟子,凝结剑胆后,皆可登楼领
悟无上剑意,登楼越高者,碑上姓名越高。
不少能御剑的弟子,飞上石台,发现石碑上已经显现出几个名字。
桓君。
南秋野。
祁玉,岳寒衣。
下面三个名字,很多人并不觉得意外,令人惊奇的是,桓君的名字居然也在上面。
他竟然没死?!
看着这个名字,很多弟子,包括前来观礼尚未离开的那些人,全都感到惊讶。
阁主走出剑阁时,所有人都认为,问剑阁主的桓君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不止没死,还出现在峥嵘碑上,而且还极为靠前,距离碑首的“峥嵘”二字,只有一掌之距。
依照碑上顺序以及空白,众人判断,桓君应该在八层楼。
而后面三人,则相隔甚远。
据判断,后两人应该在一层楼,而南秋野在两人之前,显然已经登上二层楼。
不少人暗自咂舌,一天时间不到,已经登上二层楼,后面会登上多高?
看着这三人姓名之余,有些曾经进入剑阁一层楼甚至不少攀上二层楼的弟子们,暗自诧异,当初已经登上四层楼的岳寒衣,为何又要重行攀登,而且还落在南秋野之后,这是什么原因?
有些弟子看着剑阁想了想,低头沉思片刻,御剑飞向上方剑阁。
有一就会有二,不少人同样效仿。
不多时,峥嵘碑底下多出十余个姓名。
......
......
宁白峰睁开眼,换出一口浊气。
一番气海迅游,让他对体内情况总算有了较为细致的了解。
与裴千山拼尽全力的一战,体内剑元消耗一空,想要继续积攒,估计得去剑池坐些时日。
趴在剑胆上的酒虫则有些凄惨,身躯上数条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这类奇珍灵精一类的小东西,受伤之后并无血液流出,伤口上蒙着一层元气,进行着极为缓慢的恢复,同时不断向宿主传达嗜酒之意。
预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要酒不离口。
宁白峰无奈的摇晃了一下酒壶,空空如也。
他苦笑一声,心想镇岳峰掌管山内杂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酒这种东西。
想到此处,他转头看向西北方。
如今的镇岳峰,已经由姜枫接管,今后不知会有何变化。
尤其是现在这批以蒋方丈为首的镇岳峰嫡传弟子,修习的是天道剑势,在山内的处境应该会有些不太好受。
目光从西北移上天空,穿过错落的石台,最终落在那做剑阁上。
如今的剑阁不再是那样遥不可及。
天光落在九层高阁的琉璃瓦上,迸发出绚烂的光芒,而这些光芒最亮处,却是剑阁顶上那道紫色剑芒。
云字御剑被放上阁顶,并没有与宁白峰断开联系,相反,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炼化之意。
从得到这柄剑开始,宁白峰就知道这柄剑想要完全炼化,需要的时间以及元气,是个极为漫长而恐怖的事情。
唯一一次发生跃迁,还是紫竹林里的紫气入体。
此后纵然炼化速度稍稍加快,可时至今日,依旧只是完成粗炼,距离中炼都还有些差距。
至于当初有感觉像是完成中炼,那实际上只是一种错觉,一种见识短浅的错觉。
之所以有这种认识,原因就在于炼化弦月坠的过程中,若非有整座剑池的协助,想要凭借一己之力炼化弦月坠,简直痴心妄想。
由此可见,想要真正将云字玉剑炼化,凭他自身的剑元,估计得等到是上境天仙,甚至有可能是桓君那种半步无上。
思及此,宁白峰顿时有种毫无原由的挫败感。
只是看到悬在剑阁上的云字玉剑,他又立即欣慰了些,有剑阁协助炼化,应该会轻松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又引出那些困扰在他心头的问题。
阁主为何要用他的剑向天称宗?为何他自己的本命剑内被整座剑阁协助炼化?
苏老离开前来鼎剑阁,究竟做了那些事情?阁主向天称宗明显不是临时起意,甚至山内的这些事,他很有可能都看在眼里,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这些问题多到他不敢去想,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如阁主所言,去剑阁上找他,然后亲口问清楚。
从剑阁上收回目光,扫过云台上那块被不少弟子围住的高大剑碑,他没多想,只是再次呼出一口气。
事情结束,宁白峰已经开始习惯对之前发生的事进行复盘。
此时也不例外。
坐在院中的他强压下嗜酒的冲动,手指轻轻敲击的石桌。
自上都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好好静下心来思虑发生在身边的事。
出山奔向寒城了解情况后,马不停蹄的跑向上都,还没真正喘口气,又与执律长老一番厮杀,然后与猫妖一番对峙,虽说歇了两日,但那时根本无心想这些,只是为了营救元泰而时刻准备着。
后来皇宫里一肩挑起永镇山河碑,更以自身气数挑起燕国气运,消耗也并不算小。虽在石碑上静坐一夜,但那根本是杯水车薪。
后来与姜枫一同返回,山林间更是又与猫妖大战一场。
回到山内之后,紧接着又投入到参悟剑意攻击之中,并且同时还着力去炼化弦月坠。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宁白峰近乎没有空余时间。
弦月坠的中炼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无奈接着便是云台论剑。
与裴千山的这一战,先是酒虫本命剑被击碎,这只是无奈的应对,最令人拼尽全力的,是最后那惊天动地的那一剑。
为了应对裴千山的人剑合一,他不得不消耗大量剑元,御众多的剑,以此对拼消耗裴千山的人剑合一。
驾驭群剑本是万剑石林的标志性攻击,宁白峰并不会天道剑势,所以也不会以剑势御剑,只能以意御剑,然后以气相辅,这才能达到一声令下,数百柄剑随同攻击。
对战到最后,手中的桥下雨更是直接被撞成粉碎。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与裴千山已经进入到剑意,以及神魂的对拼之中,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赢!
也就意味着,谁输谁死。
结果没有超出意外,宁白峰凭借被苏老熬炼过的神魂意志,以及夺取自伏山河的剑势剑意,一指将裴千山神魂剿灭。
这一战,宁白峰赢的没有丝毫侥幸。
全都是这些年受过的罪与苦,换来那最终的胜利一击。
缺少任何一点,他都很难赢。
事情的复盘结束,接下来自然是盘点得与失。
元泰的安然无恙算是达成目地,唯一有些说不清的事,便是与燕国气运勾连在一起。
此事有陈松风参与,如今既然来此观礼,便是主动释放善意,可以抽空去问问。
桥下雨的损毁虽然遗憾,却也是无奈,令人痛惜的还是酒虫本命剑的受损,修复起来不止要花不少神仙钱,且也要不少时间,这算是麻烦事。
由失到得,最令他有收获的,还是剑意攻击的领悟,以及弦月坠达成中炼。
这算是众多坏事里,让他最欣慰的事情。
总算不至于是光做些赔本买卖。
至此,所有复盘结束,宁白峰再次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准备去镇岳峰杂役处看看。
酒虫的嗜酒之意,实在难以压制。
正当他准备出门时,院前来了一位令他有些意外的访客。
第二百八十一章 山道引路心结解
柳生有些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贸然之举,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但直觉又告诉他,必须来这里一次!
站在竹林边的小路上,他不断松手又握手,路边的青草已经被踩踏的溢出青色汁液。
他不时目光撇向竹林里的那座小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走出几步又泄了下去。
彷徨的站在小院外,神情忐忑却又满是茫然。
站了许久,他垂下头,准备转身离开。
“柳生?”
有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这个声音柳生很熟悉。
一年来,剑池上始终有这道声音在回荡,教导他们练剑,练气,以及各种修行经验,甚至偶尔还附带一些远游见闻。
曾经在家,哪怕是同族兄弟做的再好,他照样不屑一顾,而这位剑池首席师兄,他是真的很佩服。
佩服他的修为,佩服他的为人,佩服他的言行。这种佩服不知从何时起,但已经深入柳生心中。
然而此时,越是佩服他越不好受,心里也就越难堪。
柳生缓缓转过身,脸上表情强颜欢笑,但却比哭还难看,眼神都不敢看着那个白衣青年,四处闪躲。
站在院边的宁白峰,诧异道:“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宁师兄......抱歉......”
柳生满脸歉意,缓缓低下头。
宁白峰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对柳生,宁白峰谈不上失望,自然也就谈不上恨,对左辞都谈不上恨,何况柳生这个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你知道些什么?”
宁白峰走出院门,微笑问道。
柳生身子微微一缩,低声道:“一直住在寒城的家仆,去息风谷里的见闻堂查过宁师兄出山后发生的事,那时我才知道,我的无心之言,差点让宁师兄丧命在外......”
声音越说越低,直到微不可闻。少年的头也越低,双手握拳都有些青紫。
宁白峰站在少年面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想要害我,你的一句话可远远不够。”
柳生抬起头,脸上有些疑惑。
宁白峰笑了一下,问道:“知不知道镇岳峰哪里有酒?”
柳生立即愣住,直到宁白峰又问了一次,才回过神来,磕巴着说道:“灵液......灵液堂估计......有可能会有。”
宁白峰揽住少年肩头,笑道:“带路。咱们边走边聊。”
柳生虽然不解,也只能跟上。
走在竹林石板路上,宁白峰说道:“以左辞蛰伏山内数百近千年的耐性,若真是想做些什么,必然会提前准备,你的一句话,不见得是件多大的缘由。”
柳生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显然在思考这些问题。
看着少年这副模样,宁白峰没来由觉得很熟悉,略一思索,却发现,柳生很像自己。
小小年纪,天赋好,心事却多。
仅仅凭借山外发生的事,以及他所说过的话,就能猜到某些事情有可能是因自己而起,说明他
想的很多。
想的多并不是件坏事,但对一个少年来说,却是个很大的负担。
身为过来人,宁白峰深有感触。
“可是......”柳生低头想了想,抬头准备说话,却发现身边骤然无人。
他立即回头,只见宁师兄站在后边,正笑看着他。
柳生一愣,发现原来已经到了一处岔路口。
他立即指了一个方向。
宁白峰走上前,笑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既然你的家仆查过我在山外之事,应该知道我曾去过寒城的武庙。”
柳生快步跟上,点点头表示知道。
宁白峰继续说道:“镇岳峰主掌山内杂务,左辞身为镇岳峰主,必然会对这些事情很熟捻,寒城又在回元山外,那些城隍武庙配祀以及山水土地,还不得仰仗左辞的鼻息?”
“听琴击铗的前一天,我可是和武庙配祀喝过酒,顺便还看着你的马车毫无阻碍的进城。”
柳生微微愣了愣,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宁师兄的意思是,武庙配祀参与了师......左......他布的局?”
对于拜师才半个月的左辞,此时的柳生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
左辞的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俨然已无师德,可出身世俗武林世家的柳生却又很尊重一日为师这个观念,直呼其名又有些不妥,他很为难。
宁白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想太多,将山里的情况传讯回去,让家中老人节哀。既然来此拜山,以后就好好学剑,也算不枉柳于前辈让你来继承衣钵的遗愿。”
尽管没有直接回答柳生的问题,但宁白峰其实已经想过这整件事中的一些节点,武庙配祀是个很容易让人忽视的地方。
若是按时间,按事情发生顺序,以及左辞的为人,其实并不难以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柳生多言传出去的消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辅助,山外的城隍与武庙配祀才是最大的布局开始。
柳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两人顺着青石山道往上走,途中路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清扫山道上的落叶。
老人看着两人,诧异了一下,“首席师弟......”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问了一声好,然后打听去灵液堂怎么走。
老人指了一个方向,然后看着两人走上山道,消失在林中。
这位老人宁白峰并不认识,但从其称呼以及衰老的身躯上,逐渐溢散气息的来看,这是个至今没有修出剑胆的山门弟子。
玄妙是扇门,剑胆是道槛,拦住无数想要登天之人。
这样的弟子在回元山里,也有不少,也大多都居住在镇岳峰。
上阳峰太陡,空雾峰太冷,唯有镇岳峰适宜居住。
柳生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还能继续留在这里修行学剑么?”
他指的是左辞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拜左辞为师,今后在山里,日子难免会不好过。
宁白峰看着心事重重的柳生,眼神有些恍惚,悄然想起当年的自己。
当初的他也和柳生一样,资质心性俱佳,却遭受苦难,本以为修行之路到此为止,辛而遇上老道士,行走千里,明里暗里一路相护。现在回想起来,若是没
有老道士,宁白峰与元镇两个天真的孩子,估计早就死在路上。
人生陷入困境,最大的帮助不是给予物质,而是愿意护你一程,将你引出困境,走上正轨。
彼时的老道士,就是护道人与引路人。
现在的柳生,刚好就处在当初宁白峰自己走出滨海县,身心皆苦时的那种情况。
宁白峰微微感叹,指着笔直向上的山道,轻笑道:“有些事,既然你做不了主,那就努力的学会去接受,并且还要勇往直前。”
柳生微微仰头,看着白衣青年。
宁白峰脚步坚定的踩在青石阶梯上,“流言蜚语过耳不过心,甚至可以以此来磨剑,当你能走到山顶的时候,这些心头上的不快,其实都是成就大道的根基。”
这话即是说给柳生,同样也是在告诉他自己。
柳生没有说话,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
当宁白峰走出数道阶梯,回头看着站在山道上的柳生,静静等待。
山林苍翠且幽静,两道身影站在山道上,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流转。
许久之后,山道下的柳生抬起头,说道:“从云台上下来之后,枫师告诉我,他愿意收我为徒。”
宁白峰一怔,然后就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姜枫显然也想到柳生因左辞之事,必然在山内难以自处,所以才想到收柳生为徒这个办法,帮他解决那些他人无心、自己却被戳心窝子的言语。
以此来护住这个资质极高少年的那股心性,不至于就此沉沦,让山里多出一个扫地人。
宁白峰笑道:“这是好事......”
“可是我拒绝了!”
柳生看着上边,看着青年身上的那件白衣,抢先说道:“师傅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但我若再拜枫师为师,同样也算是欺师,这种事情我不做!”
宁白峰静静的看着这个义正言辞,脸庞微红的少年,微笑不语。
柳生大声道:“既然已经拜左辞为师,这就是事实,我不会去逃避!”
说到这里,柳生停顿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若是自己做不了主,那就努力学会去接受,这可是师兄刚刚说的。”
看得出来,柳生的笑发自真心,很灿烂,就像山道边的花一样。
宁白峰微笑着点点头,“很好,比拜枫师为师还要好。”
柳生如释重负,大声道:“师兄,我想以后一直在剑池修剑,可以吗?”
宁白峰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
柳生用力的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心结一解,他又重新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宁白峰招招手,“走吧,带我去灵液堂。”
柳生指着右边的山林,笑道:“旁边小路转过去就是,师兄自己去吧,我就不陪你了,我要收拾东西,搬回山下竹林。”
不等话说完,柳生笑起来,脚步轻快的跑向另外一处山道。
宁白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嘴角含笑,眼神追忆。
许久之后,山林飞鸟振翅而起。
宁白峰转头看向右边。
山间林后,数道屋角飞檐隐现在枝丫间。
有道剑光自天边落入其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灵液火莲谈故旧
转过林间小路,数座依山而建的殿宇出现在宁白峰眼前。
殿前有一方池塘,生长着不少清荷,山风吹来,摇动的荷叶间,数朵赤色莲花轻轻颤抖,散发出奇异的清香。
宁白峰立即被池塘里的赤色莲花吸引,走到池边。
“小心!”
有声惊呼从大殿门口传来。
宁白峰立即驻足,扭头看去,却发现居然是蒋方丈,他手里提着一个坛子,刚好走出来。
蒋方丈走过来,指着池边几处石墩,说道:“上面有杀阵,不要再往前走了。”
宁白峰目光立即落在那些石墩上。
风雨的侵蚀,依旧无法磨灭石墩表面那些看似凌乱的剑痕。
蒋方丈沉声道:“痕篱内的火灼莲,想要摘取必须要有峰主的剑令。否则纵然是剑坯境,也一样会被绞杀。”
宁白峰瞳孔微缩,说道:“多谢,我只是想看看而已。”
蒋方丈看着那些赤色莲花,点头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镇岳峰上这样的地方很多,保重!”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脚步一停,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白峰舔了舔嘴唇,尴尬地笑问道:“那个......灵液堂里有酒么?”
蒋方丈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说道:“有倒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宁白峰有些诧异。
蒋方丈山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灵液堂里的仙酿想要换取,需得不少宗门贡献,以你这种从来不做杂役的人,估计也没什么贡献积累,估计是拿不到。”
宁白峰眼睛微瞪,极为惊讶的看着蒋方丈,然后逐渐释然。
世俗间酒水都要掏钱,山门内部自然也不例外,若是任由宗门弟子随意拿取,再大的山门也迟早会坐吃山空。
宗门贡献,只是一种限制手段罢了。
蒋方丈见他没说话,说道:“你若是想喝酒,我可以请你。仙酿没有,世俗烈酒倒是还有一些。”
宁白峰想了想,说道:“灵液堂里的酒能不能买?”
蒋方丈点头道:“能。”
宁白峰如释重负。
如今酒虫受伤,所需酒水尚且还不知道多少,估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酒不离口。蒋方丈能请一次两次,总不可能天天请。
既然灵液堂里的酒能买,那就要好办的多。
上次在上都城,他将芥子袋里所以杂物售卖一空,本意是准备用来给元泰做赎买所用,最后却没花出去。
此时他的芥子袋里,除了书籍杂物,只有一些鹅卵石,已经神仙钱。
虽不多,估计也应该够用。
宁白峰笑道:“那就先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得买点,总不可能以后天天去你那里蹭酒喝。”
蒋方丈点点头,“告辞。”
话音未落,背后的巨剑骤然出鞘,横卧悬停在身边。
他正准备跃上剑身,扭头问道:“你为何没去剑阁?”
宁白峰看着那柄剑,心想真的是很大,躺在上面睡觉都成。
他抬头望天空看了一眼,说道:“你不也没去么。”
蒋方丈叹了口气,站在剑旁沉默片刻,说道:“抽空聊聊如何?”
镇岳峰发生
这么大的变故,他们这些嫡传弟子估计都不太好受。
宁白峰知道他心里有事,点点头,表示可以。
蒋方丈说道:“那好,你先去买酒,我将山根水精送到林师姑那里,然后过来找你,一起去我那坐坐。”
宁白峰低头看着他手中坛子,“林师姑伤势如何?山根水精做何用?”
蒋方丈将坛子提到眼前,说道:“血炼炉将林师姑全身精血点燃,已经波及气海,山根水精应该可以扑灭这股血火,只是......自此以后,林师姑的路,也就到此为止。”
宁白峰默然。
顾寒影的邪修手段,当真是恶毒至极。
他想了一下,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林师姑洞府。”
与林语元相识至今,对宁白峰数次照应,过去探望也属应该。
蒋方丈摇摇头,“枫师已经下令,不许任何打扰林师姑疗伤,我也只是因为嫡传身份,帮忙跑腿那些东西。”
宁白峰无奈,说道:“那好,我在这里等你。”
蒋方丈应了一声好。
跃上巨剑,御剑离开。
宁白峰目送他离去,转身走向那座殿宇。
镇岳峰的建筑都很有威势,灵液堂这种背靠山壁的大殿同样如此,门楣上挂的牌匾,灵液堂三个字中的液字闪着不一样的微光,显然是道字符。
入了殿门时,腰上挂的剑令微光一闪,宁白峰毫无阻碍的进入殿内。
宁白峰向殿内执事道明来意,然后咬牙掏出四十枚通宝钱,要了二十坛火莲酒。
执事看着宁白峰那肉痛的表情,告诉他,这些酒都是以殿外火灼莲酿制,由于山内舍得喝酒的人不多,故而这些火莲酒存留数百年,这个价钱绝对值。
宁白峰没说话,心想值不值你说了不算。
花费如此之大的价钱,买这种上等仙酿,目地就是想让酒虫恢复的快一些,酒好不好,完全得看它伤势恢复的快慢。
当执事领着宁白峰到殿后,当着他的面灌酒时,他心里才稍稍有些安慰。
灵液堂里的执事很实诚,不似山外酒铺里的奸商,一坛酒并不是坊间那种人头大小,而是接近腰高,若是坛身再大一点,都可以算得上是缸,而不是坛。
灌酒时,酒香飘出。
宁白峰接过执事递来的酒杯,一口饮下,顿时如吞火炭。
执事看着宁白峰,顿时目瞪口呆。
火莲酒从来都是细品,敢这么喝,就不怕烫得三天说不了话?
一股灼烈敢从口入喉再到腹中,顿时令宁白峰浑身颤抖。
然而这口酒入腹后,转瞬间就被酒虫汲取一空,并且发出更为强烈的嗜酒之意。
宁白峰站着没动,待到喉中灼烈感逐渐散去,才呼出依旧热气,“好烈的酒!”
执事被惊醒过来,接过宁白峰递过来的酒杯,又去接了一杯酒。
一杯之后又一杯。
连饮十杯之后,整个灵液堂的执事都跑过来围观,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威猛。
拿火莲酒当水喝,就不怕被烧死?
宁白峰放下酒杯,脸上微微有着一丝红晕。
这并非酒意上头,而是因为酒的灼烈让他身上发热而已。
一众执事全都为之震撼。
众人心想,剑池首席不仅修为强,这喝酒的能耐也强的离谱。
送完东西过来的蒋方丈,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眉微皱。
不久后,两道身影御剑离开灵液堂。
......
......
镇岳峰山脚,林间溪畔有间草屋。
屋外靠近溪水处搭着一处草棚,里面放着炼炉以及铁毡,像个村头铁匠铺。
宁白峰看着这情景,觉得很亲切。
曾几何时,他就是在这种类似的地方出生。
蒋方丈左手提着坛子,右手端着些许灵果,放在下边一块大石劈成的石桌上。
蒋方丈放下酒坛,看着宁白峰依旧微红的脸,说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体内有条酒虫吧。”
宁白峰剑眉微挑,“何以见得?”
“能一次饮下十杯火莲酒却无丝毫醉意,这种酒量与体魄,就算是阳神境武道宗师都扛不住。”
蒋方丈将桌上两只陶碗满上,递给宁白峰,说道:“唯一能解释的,只可能是酒虫这种灵物。恰好,我对这东西算是有些了解。”
相较于火莲酒这种仙家佳酿,蒋方丈的这些酒缺少那种灵气浓郁之感,但散发出来的酒香却要纯正许多。
宁白峰接过酒碗,喝了一口,笑问道:“莫非蒋师兄腹中也有一只酒虫?”
蒋方丈摇摇头,“没有,但我有个弟弟,他有一只。”
宁白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会如此之巧吧?
他再次仔细打量一番蒋方丈,试探地问道:“蒋师兄的弟弟也在山里?”
蒋方丈提起酒坛倒酒,说道:“不在。弟弟性情比较跳脱,当年随我一起拜入外门,第一年就熬不住,留书离开。后来不时传讯于我,说是拜入一家隐宗,刚好是个喜欢喝酒,也是个喜欢练剑的,很合他的心意。”
宁白峰缓缓放下酒碗,问道:“蒋师兄这个弟弟,是不是叫蒋天赐?”
蒋方丈倒酒的动作一停,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宁白峰盯着蒋方丈的脸,沉默不语。
当初在天剑峡外遇上的那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不曾想在今天还有这样的交集。
只是这种交集,让人心情沉重。
蒋方丈沉声问道:“你见过他?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宁白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蒋方丈粗长的眉头一皱,石桌外的溪水瞬间下沉半尺。
“我确实见过一个叫蒋天赐的人,身形与你很像。”
宁白峰没有受到影响,说道:“只是后来因为一场意外而分道扬镳,不知其去向。”
听见这话,蒋方丈立即气势一收,“以后有话说话,点头又摇头的,容易让人误会。”
蒋方丈端起碗,轻声笑道:“看来咱们还真是有些缘分,既然遇上,给我讲讲,天赐那小子过得怎样,好让我安些心。”
宁白峰脸色微沉,沉默半晌,将天剑峡与剑谷里的事详细的讲了出来。
当宁白峰最后一句话说完,一股厚重的气息瞬间在林间肆虐。
两人面前巨石劈成的石桌,当即四分五裂,桌上的酒水四散横流。
旁边的溪水直接截流,林间落叶如雨。
第二百八十三章 相谈甚欢酒作别
满天落叶下,两人站在溪边,气氛压抑。
蒋方丈浑身紧绷,两条露在外的手臂因拳头紧握而青筋暴起。
他粗粗的呼吸一下,沉声道:“那个叫伏山河的老鬼现在在何处!”
宁白峰沉思片刻,说道:“此人应该去了剑林,也有可能去了离洲,亦或者是乾洲。”
这样的分析,完全是基于剑池内弦月坠释放出的刘叔残魂所言,但依旧是太过于笼统。
蒋方丈皱眉道:“你的这些话,我会查证!若是属实,我记你这个人情。”
宁白峰摇摇头,“不必,蒋天赐成为伏山河剑仆之事,也有我的原因,还债而已。”
蒋方丈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四分五裂的石桌,早已流干的酒水。
“抱歉,请你来喝酒......我再去拿。”
他这一走,林间气势一泄,溪水再次欢快流动,将飘下来的落叶冲向下游。
宁白峰捡起几枚完好的灵果,就着溪水清洗一下,然后坐在碎石上,脱掉鞋子,将脚伸进溪水里,踩在水底石仔上,接着咬了一口灵果,慢慢想着事情。
蒋方丈提着两坛酒过来,碗都没拿。
宁白峰咬灵果的动作一停。
合着刚刚你是在假大方?
蒋方丈坐在旁边一块碎石上,将其中一坛酒抛给他,说道:“近甲子以来,我和弟弟每十年见上一面,这些酒本来是我留给他的,既然那条酒虫进了你的肚子,所幸你就敞开了喝,我再留着也意义不大。”
宁白峰接过酒坛,咬完最后一口灵果,将余下的几枚灵果扔过去,说道:“难怪蒋天赐一脸胡须,看着像是人至中年,想不到你们俩兄弟已经六七十高龄。”
当初在天剑峡外与蒋天赐初遇时,宁白峰甚至以为他是某个老前辈。毕竟那一脸胡须与杂草一样的头发下,很难看出真实年龄。或许也因为这一点,他没看出两人相貌相近的原因。
蒋方丈自嘲一笑,“甲子练气,百年剑修尤年少,不惑武夫已垂老。结成剑胆便有两百年寿数,六七十已经算是年轻,不过与你这种入门十年不到就已经结出剑胆的人比起来,我确实已经老了。”
宁白峰笑了笑,没做解释。拍开泥封,提着坛子慢慢喝。
蒋方丈静静看着溪水,眼神恍然。
两人坐在溪边,任由落叶撒在头顶肩上。
沉默半晌,蒋方丈忽然提起坛子鲸吞牛饮,喝酒如喝水。
咕咚咚大半坛酒下肚,蒋方丈呼着酒气说道:“困居山里数十年,到头来却是落得这副光景。这次剑争之后,若是能活下来,真该出去走走。”
宁白峰眼神微眯。
剑争之事已经被阁主定下,不出意外,将会有他、蒋方丈以及岳寒衣三人跟随南下,迎战剑阁。
至于南秋野和祁玉,两人并不算剑宗弟子,自然不需要参与剑争。
“据卷宗殿的大长老讲,太白剑府和青莲剑坪会由下宗并入上宗。”
蒋方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所以南秋野与祁玉,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参与剑争。”
太白剑府与青莲剑坪是山门下宗之事,坤洲知道的人不少,但由下宗并入上宗,这就涉及到宗门祖师堂的问题,不是件小事。
宁白峰想了想,问道:“这是阁主的意思?”
蒋方丈喝了口酒,“这两家想要并入上宗,已经是由来
已久的事情,他们的开派祖师曾经就是剑阁弟子,如今立宗在即,此时并入上宗既是喜事也是认祖归宗,对两方来说都是好事。其实不止是这两家,也有几家想并入宗门,只是因为资历太低,开派祖师与本门八竿子打不着,实在没办法而已。”
喝了酒之后,蒋方丈这个看起来极为沉稳的汉子,说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宁白峰笑了一下,发现此事与自己关系不大,也就不再多想。
反倒是阁主返回剑阁前,让他三个月内上到剑阁七层,应该就是要赶在立宗大典之前。
这样一来,宁白峰顿时觉得压力有些大。
他仰起头,目光穿过林叶间隙,看着云雾缭绕的剑阁,轻声道:“你去过剑阁,里面怎么样?”
蒋方丈把酒坛往膝上一放,说道:“问了没用,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得你自己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他停顿一下,伸手指了指云雾里透出的些许紫光,继续道:“我查了卷宗殿里的典籍,这把剑应该就是新的剑阁主剑,因此剑阁里应该有不小的变化,这也是先去的那三人,至今在一二层徘徊的原因。”
宁白峰看着那抹紫色光芒,心里忽然想到很多事情。
曾经枫师说让自己的剑成为剑阁主剑,当初以为是虚言,不曾想如今却一语成真。
世事变化,当真是如此奇妙。
宁白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蒋方丈,“你打算何时去剑阁?”
蒋方丈想了想,叹息道:“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是嫡传大弟子,总得留下来做些事。立宗大典之后吧。”
宁白峰微微叹了口气,没多说,朝着蒋方丈举起酒坛。
蒋方丈先是一愣,然后立即会意过来,举坛相碰。
嘭的一声轻响。
两人对饮,数息之后,蒋方丈将喝空的酒坛随手往溪水里一扔,任其随着溪水飘向下游。
宁白峰看着那颗逐渐飘远的酒坛,目光落在溪边的草头铁匠铺上,忽然心头一动。
他看着蒋方丈问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蒋方丈低头看着这个坐在石头上,双脚踩在溪水里的白衣青年,“什么事。”
宁白峰左手一抖,一柄布满裂纹的长剑出现在手上。
“我看你这里有炼炉,想来精通练剑一事,能不能帮我将这柄剑修复一下。”
与裴千山一战,虽然将其击杀,但损失也不小。桥下雨直接粉碎,这柄剑同样也裂纹遍布,想要修复,只得找铸剑师重铸。
镇岳峰后山有片铸剑之地,有些同门师兄弟破境无望,转而跑去铸剑,顺便为山门弟子们修补飞剑。
他今天这趟出来,虽说主要是解决酒的问题,但也未尝没有打探一下铸剑炉一事想法。
此时恰好遇上,顺便问问也无妨。
蒋方丈接过这柄剑,仔细打量起来。
狭长的剑身上,以剑尖为.asxs.,布满数道裂纹,看着像是随时都会碎成数片。
蒋方丈掂量了一下,说道:“受损很严重,想要修复代价不小。”
宁白峰立即苦笑。
修行是个无底洞,金山银山也的吃空。剑修更是如此,一旦飞剑受损,那就是个要掏干家底的买卖,偏偏还拒绝不得。
甚至有人戏言,剑修打起架来要命,修剑时候同样要命。
宁白峰伸手从左袖中的芥子袋里摸出一个木
盒,翻开取出十枚折背钱,余下的连着盒子一起递给蒋方丈。
“就剩这些了,你看着用吧......”
他眼睛都不太想去看那个盒子,看多了肉痛。
蒋方丈接过盒子,扫了一眼,里面的钱不少,对于很多剑坯境大修士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蒋方丈捏着盒子,将布满裂纹的剑举到眼前,问道:“就这么信任?”
宁白峰站起身,穿上鞋子。
他知道蒋方丈说的信任是什么意思。
相较于盒子里的神仙钱,那柄剑才是最重要的。
炼化成本命物的飞剑,找铸剑师修复,必须要找信得过的人,否在一旦铸剑师在飞剑上动手脚,那麻烦不是一般的小,有可能危及性命。
所以很多时候,那些实力极强的大剑修,同样也是有名的铸剑师。
收拾完,宁白峰提起酒坛,笑道:“倒不如说我信你这坛酒。”
蒋方丈笑了笑,“立宗大典前过来取剑。”
宁白峰灌了一口酒,扬了扬手中酒坛,转身往外走,“多谢。”
脚下薄雾聚集,一朵剑云生成在脚下。
白衣提酒,驾云而去。
......
......
回到竹林小院,宁白峰发现院内的石桌边,正有三人坐着喝茶。
周天放下茶杯,看着宁白峰手里的酒坛,调笑道:“我们在这里清茶苦水的喝了半肚子,你倒好,美酒佳酿,优哉游哉,惬意的很啊。”
宁白峰将酒坛递给他,说道:“我也是厚着脸皮向别人蹭的,不嫌弃的话就尝尝。”
周天等的就是这句话,接过酒坛,嗅了嗅酒香,然后开口畅饮。
宁白峰转头看向旁边的宫扬和宫弱水,歉意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有什么事?”
宫扬站起身,说道:“云台论剑结束,我们要返回清都,之后估计不会再见,我和弱水两人决定去骊珠秘境。三个月后的立宗大典,估计会是家主亲自过来。”
宁白峰诧异地看着这两人。
去骊珠秘境,等于是从头开始修行,好处不小,弊端也不小,若是不小心沉沦其中,恐怕就很耐再出来。
不过若是从里面渡劫出来,那真的是一步登天。
个人修行之路,宁白峰不好多说,只得点点头,郑重抱拳道:“珍重!”
两人同样抱拳行礼。
周天喝完坛中酒,将坛子往石桌上一放,笑道:“送别酒已喝,是该走了。”
宁白峰问道:“前辈打算去哪儿?”
周天笑道:“人如其名,周游天下,走到哪儿算那儿。”
宁白峰看着这个俊美至极的男子,有些羡慕他的洒脱。
最初见面时,周天很谨慎也很冷漠,相处过几次,发现其人确实喜欢无拘无束。
当初飞升到这里,估计就是想打破骊珠大陆的天地,寻找更大的自由。
宁白峰笑道:“那就预祝前辈玩的开心。”
周天哈哈一笑,摘下腰间一块玉佩拍在宁白峰掌心,“走了。”
瞬间化作一缕银光,飞掠消失。
宫扬与宫弱水笑着告辞,走到院外剑舟上,乘舟离开。
这艘剑舟刚飞上竹梢,另有一艘剑舟载着几人擦肩而过,落在小院门口。
第二百八十四章 撒豆成兵魏行辞
宁白峰眼见又有人来,想将玉佩放进芥子袋里,发现居然放不进去。
芥子袋是奇珍,异宝级以下的宝物一般都能放。当然,芥子袋除外。此时周天给的这块玉佩放不进芥子袋,只能说明此物最次也是异宝。
宁白峰咂咂嘴,只得将玉佩放入怀中。
“主人家宝贝还没藏好,我们就登门拜访,看来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魏行走进院内,笑着调侃道。
同行而来的陈松风微笑着点点头,大燕钦天监监正闻人阳朔则是恭恭敬敬口喊圣师,作揖行礼。
“魏兄哪里话,朋友的临别赠礼,自然要好好存放。”
宁白峰笑道:“当年在天渊里,魏兄送的传讯蜻蜓,我可是一只小心翼翼的留存至今。”
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当初在天渊里,若不是互相帮扶,估计都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魏行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的取杯倒茶,丝毫没有客气,“既然有人抛砖引玉,那我也只好投桃报李。”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碟,里面放着十几颗青豆。
看见的三人立即一愣。
宁白峰心想这是要以豆佐茶还是以豆佐酒。
闻人阳朔捻起一颗青豆,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青豆上布满极为细密的纹路,很精美。
魏行笑道:“别吃下去了,会死人的。”
陈松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撒豆成兵?”
魏行点头道:“先生真是见多识广,这东西确实是豆兵,兵家秘宝,与道家的黄巾力士差不多,也是傀儡的一种。”
魏行从怀里摸出一枚折背钱,同时捻起一颗青豆,手中释出一缕元气,折背钱瞬间融进豆粒之中,青豆表面细密纹路亮起,接着魏行就将青豆抛了出去。
眨眼之间,青豆拉扯出人形,落地时,一名身穿青衣的貌美女子就站在院中。
这种神奇的一幕,让其他三人大为诧异。
闻人阳朔惊讶之余,眼神泛光。
宁白峰嘴角微微抽搐,这东西居然吃钱。
陈松风打量了这个青衣女子一番,微微皱眉道:“生魂炼兵,有违人常,这手段有些毒辣了点。”
魏行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着解释道:“先生放心,我墨家子弟不是那种不择手段之辈,这些豆兵里的生魂,全都是兵家修士在古战场搜捕的厉鬼凶魂,而后经过兵家秘法磨去邪性,然后才会售卖给我们,并不是真正拿活人炼宝。”
陈松风这才释然。
古战场上的厉鬼凶魂实乃大害,普通凡人遇上必成血食,兵家修士这样做算的上是为民除害。
宁白峰指着这名青衣女子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用的是调侃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叹息。
魏行没听出其中的意思,笑道:“你看你,住的地方连个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子的都没有,看着实在寒酸,这东西就送给你当仆从。”
他打了个响指,青衣女子立即走过来,提起茶壶倒茶,然后安静无声地站在一边。
忽然,魏行挑挑眉,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当然,你要是拿他们暖被窝,我也没意见。不过到时候谁帮谁暖,那可就两说。”
宁白峰哑然无语,然后默不作声的朝屋内看了一眼。
一身素白衣裙的聂红竹走了出来。
这是自从进入回元山后,她第一次走出画卷。
一年多来,宁白峰几次拒绝聂红竹走出来,因为他一直觉得山里气氛有些怪异,故而不想暴露太多。
如今云台论剑之后,山里的很多事清理一空,也就不必顾虑太多。
魏行见过聂红竹,知道这是什么,甚至笑着打了声招呼。
待到聂红竹走近,陈松风闻到隐隐传来的墨香,诧异道:“画中仙?!”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
闻人阳朔笑道:“难怪看不上魏兄弟的豆兵,原来是金屋藏娇,圣师真是好福气。”
魏行摆摆手,“聂姑娘适合素手研墨、,端茶倒水这种粗活就由豆兵来做,它们别的不行,力气有的是。”
宁白峰苦笑道:“魏兄好意心领了,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
魏行一愣,“怎么,你还真看不上?我跟你说,这可是兵家秘宝,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关键时刻能拿来做替死鬼用。”
“半年之后你十有**要南下剑争,这可是保命用的东西。要不是我修为低,手艺不精,否则这会儿拿出的就不是十来颗豆兵,而是十来盏熄灯,到时候你连剑都不用出,直接炸死他们!”
熄灯的威力宁白峰是见过的,当初他们自己就险些死在那东西上。
现在想想,至今心有余悸。
宁白峰眼见魏行越说越离谱,囧着脸,半天憋出一句话。
“没钱,这东西用不起。”
他是真的没钱。
身上最后一笔神仙钱全部拿来修补那柄剑,仅剩的十枚折背钱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十枚折背钱装一个袋子里,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这声音,怎一个穷字了得。
魏行没想到他拒绝的理由,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他张着嘴半晌,最后幽幽叹道:“一枚折背钱能顶一粒豆兵两天的消耗,也不算太贵吧。”
宁白峰当即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闻人阳朔搓了搓下巴,觉得有些可惜。
陈松风轻声道:“华而不实。”
这句话说的很精辟。
宁白峰看着魏行,心想你神机山生财有道,门人弟子富的流油,些许神仙钱不放在眼里,他们这些人可不一样,能省则省。
否则文泰钱也不会被叫成折背钱。
一枚折背钱顶两天,常年累月下来,谁扛得住。
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青衣美人看着很好,赏心悦目,但却不实用。
魏行接着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绣袋放在桌上,“这里有一百枚通宝钱,足够你用上几年,这总该实用了吧。”
宁白峰摇摇头,“我不能要,送礼再送钱,这就有点过了。”
魏行再准备说话。
宁白峰轻声道:“交情不能弄成人情。”
魏行无奈,把绣袋塞回袖中,说道:“这盘豆兵你怎么也得收下,别到时候交情有了,你命没了,那就没意思了。”
宁白峰想了想,点点头。
魏行这才展颜而笑,拍拍宁白峰肩膀,“好了,我今天是来道别的,预计你们立宗大典来不了。”
宁白峰讶异道:“有事?”
魏行笑道:“山里让我去震洲玄机阁参与墨辩。”
墨家祖庭自古一分为三,坤洲神机山,震洲玄机阁,乾州天机宫。这些事在一些杂家出版的书籍上都有记载,并不算什么仙家秘闻,故而知道的人并不算少。
但墨辩一事,却知者甚少。
在场三人皆看着他。
魏行没多做解释,只是笑道:“类似你们的云台论剑,不过没那么凶险,不用搏命。”
宁白峰轻轻点
头,随即问道:“就你一人?”
跨洲远游,并不是件简单事,单独出行极易遭遇不测,这一点宁白峰非常清楚。
魏行说道:“当然不是,山里有些同门已经出发,我们在大周王朝东海岸的定海城相会,乘坐螺舟去震洲南风海湾,再转道去玄机阁。”
宁白峰听到定海城与螺舟,立即愣了一下,然后与旁边的聂红竹对视一眼。
这是他踏入坤洲的第一个地方,记忆深刻。
宁白峰笑了起来,说道:“巧得很,定海城薛家家主薛长卫与我交情不错,我给你写封信带过去,到时候让他给你们提供一些便利。”
魏行也愣一下,随后大笑起来,“交情不做人情,确实有好处。”
宁白峰立即让聂红竹去屋内取来纸笔,当着几人的面写下一封书信。
写完之后他又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个绣袋,将书信与两枚竹蜻蜓放入其中,然后才递给魏行。
收下东西,魏行看着同行而来两人,“我的事说完了,耽搁二位时间了。”
陈松风没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
闻人阳朔看着宁白峰,说道:“我与陈先生需要赶回上都,将这里的事禀告陛下,现在特来向圣师辞行。”
宁白峰没觉得意外,既然魏行是来告辞,这两人估计也是如此,只是与他们同行的,少了一人。
宁白峰问道:“怎么没看到姬姑娘?”
这话一出,闻人阳朔立即脸色一僵。
陈松风端起茶杯默默喝茶。
魏行欲言又止。
经过与闻人阳朔相处的这些天,魏行知道不少关于宁白峰在上都的事情。
其中有一点就是,大燕先帝驾崩前,为了笼络宁白峰,将夕燕公主送给了他。
为妻为婢,为仆为奴,随宁白峰处置,确实当得起一个“送”字来概括。
此次闻人阳朔将夕燕公主带过来,未尝没有大燕新帝另外的一些心思,只是没想到出了意外。
闻人阳朔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喝茶的陈松风,暗骂读书人他娘的有些时候确实不够义气。
宁白峰看着三人这个样子,有些疑惑,“怎么了?”
闻人阳朔知道这事儿终究不可能瞒得住,叹气道:“公主殿下,下了剑舟之后留书一封,跟着......跟着骆君贤离开了......”
说到最后,闻人阳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白峰诧异了一下,然后释然的笑了笑。
他想起坤泰殿前两人的那次谈话。
以骆君贤的气态与风范,确实是很多闺中女子心目中的梦中情郎,姬芷兰会被吸引,算不得稀奇事。
宁白峰笑道:“多出去走走也好。”
闻人阳朔已经做好对方勃然大怒的准备,却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顿时呆住了。
魏行看着宁白峰不似作伪的笑容,心想宁兄弟真是好心胸,真男人。
陈松风放下茶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且慢!”
宁白峰立即说道:“陈先生,能不能单独和你聊聊。”
闻人阳朔一听这话,立即起身,抓住魏行的傀儡手臂就往外扯,“魏兄弟,上次和你谈的那件事,还有些细节需要协商,不如我们去剑舟上好好再谈谈。”
此时的闻人阳朔巴不得立即离开,那石凳坐着,跟上面长了利剑似的,粘不住屁-股。
魏行立即会意,跟着往外走。
陈松风看着这二人背影,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