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寻找事做)
仅仅半年的功夫就让人变得一筹莫展,可是,就在半年前这些涉世未深的青年谁能考虑的如此缜密呢。
赴柳源报到的日子越来越临近,刘云望眼欲穿,心怦怦跳个不停。到时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无疑被他看作成为梦的起点。那段时间他的同学都返回了家乡,他们约好到时在柳源相见,并四处欣赏风景。计划如此清晰可见他们等待着。对即将经历的人而言将是一次漫长的煎熬。
十余天的时间刘云恍如度年,很难用平常心安抚自己,但生活从来就不是波澜壮阔,他心里很清楚这点,可是,这也不由人,他就是这种人。他变得越来越失去耐心,但肯定不会把心里的变化和父母说,以免增加烦恼。这种解释似乎有点不精准,因为他们的心思也未必会放在他这里,也许应该归咎于人的性格还有生活方式。总之,刘云只能靠自己解决。
刘云无所事事的整日呆在家中,一筹莫展。一天,想起了李雪梅收拾家的样子,她做起事来很认真,没有什么可以逃过她那双手。刘云也想尝试一把,自己能做出什么样。那是一种新鲜的尝试,于是,他卷起衣袖,挽起裤腿,动起手来。
所有地板、橱柜、玻璃全是所涉的范围。他深深喘口粗气,倒不是心底的退缩正在抬头,而是给自己悄悄打气。他打来水,浸湿抹布。经风吹日晒留下污渍的玻璃也该有人收拾了。他想。
他做事一丝不苟,且那种难得的雷厉风行早在李雪梅身上就有做什么事都很认真,除非选择不做。他登上凳子,手臂一挥,浸湿了面前的玻璃,然后再用干布擦。这样下去没花太久一面窗便擦完了,最起码看上去表面铮亮。好几次,当稍有疲倦,他没有选择休憩,以个人一向的倔劲不停在干,一口气擦完了整个家玻璃。汗水浸湿衣裳,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这才意识到太不自在了。
不过,经过徐徐而来的微风又吹向自己,心里面感觉到无比的满足。他脱掉上衣,轻拍了两下肚皮,发出清脆的声响,蜷缩在窝里的贝贝看见主人露出光亮的肚皮,浑身像脱了水,一双无辜的眼神看自己,好像说看我与平常多么不同。贝贝发出呜呜的低吟,不断在窝前徘徊,真想与他展开对话。刘云扭了扭腰,瞥了一眼这位有话说的伙伴,耸耸肩膀走开了。
他又开始了。
收拾起个人的衣柜,把凌乱的衣服回归原处,地面擦洗一新,然后,缸里舀满水,灶前堆满劈好的柴。浑身的酸痛都被唤醒了,眼皮发跳,目光茫然。他搬来凳子在院里坐下,无意地看着贝贝。后者全身伏在地上,脑袋搭在前肢上,皱起眉头,直视着刘云眼睛。外面气候微凉,天空绛紫,刘云穿上上衣,倚着多年来都在那片空地伫立的墙垣,抚摸着贝贝的脊背,他们动也不动,满心等待着家人敲响那扇门。
朦胧的光线中,那一刻贝贝先警觉起来。双耳耸立,提起精神,挣脱了主人的抚摸向门口跑去,单眼探寻门外。警惕将使它第一个感受到因熟悉而引发的欢喜。顿时汪汪大叫,夹杂着嘶哑的柔情。刘云回神过来,很快明白贝贝因何这般莽撞,暗里推想应该在它胸前别一枚精致的奖章以来对它的勤勤恳恳做出嘉奖。
李雪梅掀开了门,跟在后面的是推自行车的刘权。李雪梅冲刘云淡淡一笑,打了一声招呼径直走向院中,后者忙为父亲推车,没有说一句话,没留下任何表情,心想总算回来了。越过窗棂,先前漆黑的屋子发出昏暗的亮光,他们正在更衣,然后打开电视,开始着手做饭。只身院中刘云感到自己被黑暗吞噬,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楚油然而生。
自责并不是时时发生,但就在这一刻出现了。
他埋怨起自己一无是处,一个男人不能为家里面分担。他环顾起整个院落,确信过了十个年头,变化正在随时发生,而今看来时间像是弹指间的工夫,没人能够阻止时光往前走就像阻止住自身的衰老。
刚才的一幕令刘云心惊。
李雪梅装作轻松的样子打招呼,但举手投足间欺骗了她。满满的疲倦写在脸上,头发在一路风吹肆弄下凌乱不堪,走起路来的倦怠令人想起吃了败仗的士兵。无疑,最容易联想到的是工作强度压垮了她。刘云忍不住眼角的酸楚,即使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不会永远都这样。一颗硕大的眼珠掉下来,滴在了脚尖,溅在了贝贝脸上。如果工作不折磨人,简简单单的该多好。刘云心想。他回到自己屋内,伤心的将目光放在每一件物品上,那一刻好像任何东西都载满灵感。这是坠入忧伤的征兆,即刻吹响孤独的号角。为避免肆意的想象与孤独相遇,他试图找点事做,便翻阅起手机,脑海里即刻浮现出一位经久没有联系的人,唐子倩。于是,拨通了号码,渴望听到她的声音。
那声音出现了,如此熟悉。亲切的口吻,新潮的花样,心灵相撞的美好感受轻易使刘云坠入幸福之湖。他们聊起什么都能引燃欢乐,笑容挂在脸上,仿佛两人永远是一对长不大的孩子。刘云试图控制聊天的走向,提一提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然而,她生动的描述,夸张的方式,痴痴地陷入个人情网里。
如果想让一个人重视自己的存在,除了面部表情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做到消极。她说出来的每句话得到的回应总是‘是’,甚至有几次都没有吱声,然而种种努力却归于徒劳,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是几年前陌生的寒暄。唐子倩把他简短的回应当作听的入神没时间表态的听众,以一种越来越自信的语气娓娓道来。刘云的心被深深灼伤了,感动在一霎那遽然降临。
第二十三章(陷入绝望)
显然不是因为对方聊起的内容,而是他自己如此浅显的意图漠视的方式没能阻止她思维的延续。多么令人值得骄傲的友谊,她带来的远不止快乐的心情,她是他近乎心中理想的原型。
“生活里处处充满矛盾,”因为再也忍受不住最想说的东西憋在心底,他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想说我的内心好孤单,不被亲人理解,可是他们也着实不容易,我真不好说为什么我会这样。”
刘云越说越痛苦,到了后期眼角险些掉下泪水,那么一来留给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一刻,唐子倩大为震惊,认定他今天的状态将是自己认识他以来最糟糕的一次。她变得不知所措,小心谨慎起来,但又同时明白,宽慰一向是人类弥合心间裂痕最为有效的方式。
电话的一头正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不知道接下来对方会怎么做。她没有占用过多时间去思考,因为她知道等下去只会令刘云心中加重苦恼。个性驱使下沿用一贯的乐观色彩、细腻女性的柔情与关爱,凭借气质这一直观印象,展开二十余年才塑造成的世界观的画卷,阐述了心底最直白的看法。那时的口吻令人印象深刻,却区区一句话。
“你把生活搞得一团糟,也没有尝试改变的愿望,”她更加着重说,“也许是时候该和孤独说分手了。”
刘云感到浑身颤栗,手无足措,原因在于心底其实早前已经想到了这点。
“哎呦,”她停顿了下继续说,“刘云,试着打开窗户吧,其实外面的风景远比你想象的撩人心魄。”
话音刚落便传来轻声的偷笑。那笑声里带有几分淘气。
当听到的与想要得到的答案大相径庭没有人可以做到心安。刘云以为她会和自己站在一起,并因此得到同情,但根本不是。
他愣怔怔地摇着头,当即否定了对方,心底不敢直面现实。不过,他又明白,她给出的论据不无道理,犀利的指出致命的伤口并让自己明白那伤口彻头彻尾是自己造成的。当恢复冷静刘云不知不觉中默认了。她刚才说出的话如千斤重量压垮了对方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尚难再反驳,一丝震慑的光芒划过天际令他胆颤。
刘云试图压下紊乱的思绪。沉吟片刻,好像心间舒服了点,但依然嘴上不愿去讲明,倒是对方的形象在心间更加高高在上,熠熠生辉。
“如果心里好受些,至少证明我的话听了进去,”她感受到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困扰,顽皮的补充道,“如此一来,你身边又多了一位帮你的老师。”
刘云再度茫然,仿佛只身荒凉的原野,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那一瞬,他看清楚了,自己就是一个孩子。他点点头撅着嘴发出声,心间油然升起钦佩之情。
“怎么了?”长时间的安静令唐子倩产生疑惑。
“我在想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好像看见你浑身上下散发出女神般的光辉。”刘云说的有模有样,好像事情真的发生了。
唐子倩情不自禁,满怀喜悦却又不失淑女的端庄,片刻,提出了疑问。那必定是心底最在乎的。
“很长时间没有联络了,是有女朋友了吗?”这是她头一次提起关乎对方私底下的问题。
刘云毫不犹豫的说没有,诧异令这个青年开始变得谨慎起来。她刚刚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急促,神色慌张。刘云为她的自身突破有点害羞,以为对方正中下怀,也许他们终于等到了可以聊点爱情的时候了。刘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怀着随便态度问起自己心底已经准备好的答案。
“你难道……”
“嗯。”
“不可能!”刘云霹雳问道。
“是事实。”她说话开始结巴,好像内心正在自责。
预料的截然相反如晴天霹雳引发心底最严重的骚乱,打破了一个人最擅长的想象,摧毁了那个简单的世界。
灵犀需要时间来培养,这点无可置疑,为此,他们花费掉大量的时间,如今,难道说刘云是在独自一厢情愿吗?此时时间已经证明有时候胡话可能随时在身边。
两人遽然陌生,换句话说,曾经用无数时光、耗尽心力建立起来的密不透风的情感堡垒倏然崩塌,留下断壁墙垣,一切都完了。脑海里的一声轰鸣令刘云开始眩晕,四肢无力。他努力扶着墙,用胳膊肘贴住前额试图把发烫的脑袋降降温,那时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了,哽咽使得一个人更加痛苦不堪。他自言自语,总之就那么一句话:
为什么令人如此心碎。
电话一头语速变快,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再也听不进去,并竭力保持克制,用极大的耐心和礼貌向她告别。
与此同时,内屋传来李雪梅的声音,饭已经端上桌。刘云调整了下心情,生怕让他们看出任何蛛丝马迹,然而那样只能瞒得过自己,而骗不了别人。他哪有心情去吃饭,但仍然用尽全力走出门,这样做,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操心。
第二十五章(雾里看花)
一股说不清的激动涌上心头,那种心情就好像整整一个世纪没有见着人,当刘云敢肯定对面就是人之后。
刘云伸长胳膊不断挥手,大声同他们打招呼,他知道他们已经看见了他。他急切的跳过河床,向人群跑去。无意间的一瞥发现水流清澈见底,卵石洁白光滑,水草洋洋洒洒,鱼儿悠闲自得。带着没能驻足观望的遗憾离开了。
人群赶了过来,脸上好奇与谨慎交织着。当看清他之后,创世之初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真诚此时出现了,善良、热情、诚实无欺的品质全属于他们。刘云暗自庆幸能听懂他们说什么,并为自己在人群中的拘谨感到难过,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孩子们露出了天性,在大人们身旁追逐,就这么短暂的工夫便找到一样适合自己的游戏。刘云拘谨渐渐散去他们眼里洋溢着温柔的光芒,一路问长问短,不久带进屋内,全村为数不多的人都赶过来,最后衍变成宴会……
好奇加深了刘云的臆想,故意撇开人群的眼神蔽身于自己世界里,借着屋内昏黄的光亮环视起整个屋子。墙上没有任何可以值得称赞的装饰,简单到有些离谱,甚至堪作原始部落的典型。他们每一个人微笑用之不竭,乐观轻易写在脸上,没有了蹩脚的自私,生活原来是如此轻松惬意啊,这里想必就是理想中的伊甸园,美丽的天堂。他心想。
刘云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和这里没法比。
刘云忘记了自己是否说清楚究竟来自何方又如何来到天堂脚下,是因为被人群的善待、迎面最高礼仪感动的一塌糊涂。他们谈起生活头头是道,对变幻莫测的自然世界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虔诚。他们平日里忙忙碌碌,一天里每个时辰都有自己的工作。从忙碌里充实,进而体味幸福,没人会意懒心慵,只因为无处生存的困惑的细菌从根本上就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难抬起头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刘云好生羡慕眼前,心底无比激荡,借饮烈酒的余威,想起什么说什么。
“怎么可能没有贪吃懒做?怎么会与世靡争?”他问道。
他们表情平静如常,就好像之前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剧本该如何回答。最后,一句朴实无华的话揭露出最广阔的胸怀。年迈的老者没等开口,身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已然抚平了刘云的困扰。
“如果心里面只想着自己,那不是自私自利嘛,幸福的生活里能允许吗?”旁似母亲的妇女轻抚着孩子额头连连点头说是。
老人随即笑起来。一种强烈的震颤指向干瘪的灵魂使眼前这位青年窒息难耐,孤独无常,再一次展现出内心的凄凉,以一种最直接且无力的方式宣布灵魂只剩下掏尽的躯壳,早被幸福遗弃。
情感的剧烈起伏令人群惊恐万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被失落折磨成这副模样。
最后,老人开了口。
缓慢的说话方式是出于无数年月的洗礼,一星智慧的火花凭的是体悟点燃的,这些都将使他在他面前说话有分量。
“年轻人,我洞悉出了你内心世界,很难想象曾经的遭遇对你的打击有多大,我们这里也会流泪,不过是幸福之泪,”老人看着对方眼睛说道,“我想要告诉你,最好带着感恩的心去生活,不要想太多以及忘记掉身边的不愉快,你看蜉蝣,生命如此短暂却也没见它们自暴自弃。”
人群议论纷纷,努力勾勒这位外乡人描绘的情景,并因此投来同情的眼神。一个小男孩挣脱开母亲的手挤进人群里,骄傲的说道:
“来我们这里生活吧!”
人群喁喁私语,正直的人们推说这也许是远离困扰的最后一剂猛药,别无他法。
刘云茫然地看着头发斑白的老人,知道自己再也拿不出主意,盼望有一刻面前出现合理的解释使自己心情平复。老人点头允诺,说这样未尝不可。顿时,人群欣喜逾常,心想着这片土地上又多了一位新成员。歌声、舞蹈在那片天地里成为人们表达心情的最好方式。孩子们也跟着胡乱跳起来,藏在大人们身后,幸福的像个天使。
这种疯狂庆祝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当第四天雄鸡又一次报鸣,打破了黎明的寂静,晨曦的光芒照亮整座房间,嗓子沙哑、舞池中旋转的人再也没有力气,这才意识到疲倦敲响了警钟,才开始收敛起歇斯底里的疯狂,想方回到最初状态。
那时,一匹高头白马在屋前等候着。雪白的鬃毛、昂头挺胸的姿势、为人罕见的骄傲出现在眼前,刘云没有多想,清楚它正在等待自己,利索的跳上马背。骏马后肢撑起,前肢腾空,冲着长空发出傲人的长鸣,声音惊天动地,远扬万里,令山野间生灵惊魂。
刘云向人们表达深深的感激后,随骏马奔弛而去,情绪再也无法掌控,泪水横洒一路。陡然出现的自信使他意识到自己现在重要起来,他一心想接母亲,享受旷世的幸福,感受人性之初。那时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白马王子,在茫茫的草原中驰骋,宛如耀眼明星。
饥肠辘辘的心绞痛和久坐疲倦下,刘云醒了,目光呆滞地看着从身旁经过的人,一语不发,仿佛经历了一场翻越山脉的可怕远征,体力被透支掉,再无力气。
他茫然的凝望着已是一片漆黑的窗外,这才明白过来就是场梦而已,自己就是自己,也不是什么王子。他嘘唏着身藏平凡,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费力地润湿艰涩的喉咙。看下表,整整睡了一下午。小心翼翼的打开书包,首先看到了煮熟的鸡蛋,拿在手里,仿佛凭它看见了母亲。他又拿出一桶盒式方便面,然后把包叠好,放在身边。这是一个掉了色的书包,边角凸起,皱皱巴巴的,但一点也不影响装东西,它在这个家已经呆了十年,俨然成为回忆往昔的证物。
第二十六章(新的天地)
他顺着箭头的指引打来开水,那一刻,发现途中所经过的乘客都心不在焉,就连聊天都透露出几分慵懒。也许他们和自己一样,都累了。他心想。
夜更深的时候,过道里横七竖八的挤满了人,因为再没有座位可提供,便随便找个空地坐下,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体面,不然漫长的夜将会令人吃尽苦头。
事实上,这些人还算幸运的,再后来上车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有的地方仅仅只能容脚,等待他们的只有站一晚上的宿命。正在发生的一幕幕留给刘云深深的印象,他此前从未见识过。一个经历很少的人遇到无法理解的事会着重重视它们,甚至终生难忘。
他看见有的人背着体积硕大的行李包,衣衫龌蹉,皱皱巴巴,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可怜,同情心油然而生。夜晚的微风叫人特别舒适,靠窗边的人们打开一点窗户,能使风进来,清新的空气赶走了空气中的污浊,没有一个人责怪他们,虽然这样做会赶走想睡的愿望。
蔽身于勇气的麾下,刘云挺过了黑夜,度过了难熬的时光。当太阳再次升起,他走下火车时感到自己很了不起,拥有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经历,进而以为对现实生活更进一步把握。“也许吧。”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初到一个新地方,刘云对什么都产生好奇。无疑,涉世之初就是这样。
山西的同学提前赶到火车站,千里之外的相见更能让人体会到友谊的珍贵。他的行李被人拿着,一边听着柳源正在发生的事,还有人大费周章的讲起山西美景。刘云感觉自己被感动绑架,情绪不能自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才抵达柳源,那时太阳已经站在了天边最显眼的位置,气温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段。刘云心跳加快,心想汽车慢一点,以便平复心情,但最终还是来了。他们步入园区,一步步地怀着攀登般的心情往前走,没人开口,此时的安静弥足珍贵。
刘云好奇地看着偌大厂区的星星点点,神情凝重。心想今后要很长时间呆在这里了。脚下被水泥硬化的道路宽阔而绵长,一直延伸到目不所及的方向,路旁竖立着各式各样标识,顺着箭头便可以很容易找到想要去的地方。郝东平指向一座朱红色的楼房,说那就是职工住宿的地方,几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加紧步伐,安静的朝那边走去。如果他们留下的背影代表了什么的话便是彻底告别了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青春虽然犹在,但不同以往,就像一个人到了一个年龄段就要做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事,而不能违反常理。
初建成的房子漂亮极了,玻璃明净透亮,墙壁白如雪花,楼道里干净整洁,生活设施齐备。寝室四张床,床之间被木桌隔开,门口立着通体银白色的衣柜,用来存放私人物品。
楼门前贴出一样规定,不许带进电子产品。新人们公然对抗,是因为触及到了很多人利益,换句话说,离开电子这东西,就是要了年轻人的命。随着报到日子的临近,违反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汇成不可阻断的洪流,任凭流淌。在事实面前,没人再追究。又过几天,楼梯口贴上醒目的公告,禁止带电子产品进入工作区,违者严惩。看过的人终于认了真,显然这是红线。
刘云和刘耀东被分在同一间寝室,闫坤在隔壁,郝东平在更高一层。一个星期后,他们渐渐适应了这里。
在一个没人的时间里,刘云自觉发了呆,那是来之后稍许平静的内心中掀起的第一次波澜,不是为了别的,只因为那是一个阴雨天遮住了天上的太阳,令他产生莫名的惆怅。短暂的失意使他回顾起了自己平凡地、从记事起到现在为止里里外外所发生的比较上心的事,筛选能力极好全功归于惊人的记忆。他感叹时间过的太快,不过,他也承认在回忆那些不知名地却带来美好感受的时光中撇开了年龄悄悄增长的事实以及尤其想到猝不及防地青春流逝这一段他自己多半爱自怜自伤。现实将刘云逼到墙角,他现在有点被动。
如果一个人平凡的度过一生,站在生命的尽头,再努力也想不起一件值得引以为傲的事,将是多么悲哀啊。他心想。一瞬间,心底暗自鼓劲:
我要做出点成绩让大家看看。
多少年后,他再次回忆起那时简单的情感,有点想笑。充实是刘云眼里的座上宾,的确照这样做了,只可惜鲜为人知的背后之所以表面上寻求进步,背后隐匿着赶走孤独的可怜绝境,别无选择,内心太过空虚只有他清楚,假饰的天真成为每日必不可少的道具,简单的说,孤独已成为明目张胆地令人惧怕的顽疾。
那时他把精力全放在了工作上,敛声屏气地低头做事,于是,时间一长,工作顺手起来,也渐渐了解了这里。他对家乡的亲友说,这是一家出色的企业,依靠创新、效率去赢得市场的心,独特的管理方式令上下员工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样做未尝不好,很可能把人塑造成执行力强、行事雷厉的个性,这里是年青人的天堂;
他还说,半年的工夫就会与单纯告别,以猝不及防的变化很可能变得沉稳、严肃,无论任何人都适用,这里可以创造出太多不可思议,只不过……
他继续说,然而这里面很少有人说出赞扬的话,碰壁的苦涩将记在柳源头上,比如繁重的工作大到把人累倒,身心遭受煎熬,可是说这种话时全然忽略柳源所做出的努力,刘耀东曾经说过,在不分昼夜的连续工作下福利的事应另当别论,因为从疲惫中人们尚难看到希望,不过,柳源也没有闲着,不断宣扬自己,到处留下薪水高、晋升快的印象;最后他说,很显然谁都有各自的盘算,为了生存,利益双方最终走在了一起。
第二十七章(年轻人的活法)
时间很赶,柳源下发了通知,即刻安排新员工下厂。
比起生活区,工作区面积大了数倍,厂房栉比,而仅仅其中一间,内部面积就足以展开一场激烈的小型足球赛。至于柳源到底有多大,它无边无际,尽管那样,名望远过规模。
一旦转变了角色,不再是学生,新人们做起事很认真,有模有样,尽管只是基本操作,但不妨碍任何一个人的认真。他们满心意足地结束一天的工作,仿佛可以从中找出乐子,乐此不彼地度过其中的光阴。至于疲惫,暂时搁置在一边,想必好奇是战胜心理的法宝。没过多久他们便可以独立胜任工作,同老员工一样,拥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工作区域。
日子井然有序的进行,陌生的面孔渐渐熟悉起来,融入正在悄悄地发生在他们身上。比起厂区严厉的管束,人与人之间漠视的态度,束手束脚的新人在各自职责中等待下班,生活区里的生活要精彩的多。
凭着热情与充沛的精力使他们轻易制造出新花样,带来永不停歇的动静。夜晚来临,刘云养成了早早洗漱的习惯,他要躺在床上读书,然后在最困顿的时候方便入睡。
一天晚上,他浑身脱个精光就去水房打水,本来没有多远的距离却一路走的很费劲,很多目光总是冲他而来,他心中窃喜,他爱年青人虚无缥缈的那一套胜过爱自己,无疑是内裤惹的祸。
它绛紫色,但颜色多少有点不正,中间涂着一只鲜艳的蜘蛛,穿在谁身上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炫耀在那一刻替他作了主。他有意拖延时间在路上以便更多人能注意到。身旁传来了琴声,从一间寝室里发出的,轻柔舒缓的吉他声就像一位姑娘诉说着心里话,那声音延续了很久很久,特别动听。又往前走,笑声抵过了琴声,透过玻璃,里面人正在开怀大笑。在另一间寝室里,看见一个人正在洗衣服,样子显得有点笨拙,看起来很好笑。
原来,生活方式旨在不同的选择,他想。回到寝室里,刘耀东和王冬光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电影,这就好像是他们的职业,天天准时出现在银屏前。“不来看看吗?”王冬光说,声音中带着浓重的河南腔,“真的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作品。”善意的提醒没能打动刘云的心。
“别再为难了,再好的电影也俘获不了这个人的心,用他的话说电影就是一味弄虚作假使人遗忘时间的怪物。”刘耀东目不转睛的说道。
“这种话有失偏颇,有些精彩的画面能给人留下难以泯灭的印象,那是触动了心弦,伤及到了灵魂,它带来的很多益处我无法解释清楚,也许你认认真真看完就会理解我。”王冬光认了真,以个人的眼界进行反驳。
“哎,别指望了,他可是位铁石心肠的人。”刘耀东想都没想就替刘云定了音。
王冬光愣怔地盯着刘云,试图从眼神里对质是否属实。
意识到粗鲁的方式将会使这位新室友在内心对自己产生刻板的印象,为了证明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刘云从床上缓缓直立起腰,当即否定了对方的污蔑。
“听他的话没什么好处,”刘云认真地对王冬光说道,努力为自己找一个合适下台的理由,“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兴趣,兴趣起源于内心对外界最原始的渴望,我只是在这方面不感兴趣罢了,但是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语毕,王冬光莞尔一笑,心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刘云又躺在床上看起书来,内心的安静使他轻易闻到字里行间的馨香,比起其它书籍,催人泪下的经典小说更容易招致他贪婪的心。他每天晚上读一点,趁着困意降临前写写心得,心想要养成一种自省。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还是在规划新生活时无意间想到的,遂成的习惯一直坚持到生命的尽头,哪怕是在最不适合的时间也会一语带过。
起初,只觉得改变是一个很特别地微妙的感受,然而习惯带来的影响他本人并没有真正察觉,实际上自省的能力在今后诸多方面展现出助益的功效。
过了一阵,闫坤和郝东平来了,爱热闹的天性和对电影的情有独钟使他们时不时地来这里。安静从此不复存在,聊天旨在尽兴,只不过全是些没边没谱的话题。书已经再也看不下去了。王冬光很乐意身边的热闹,他爱听他们聊天,热衷这种气氛,正如自己开朗的性格。
年轻人在一起可以轻易把气氛活跃起来,赶走幽荡着的窒息的空气,将欢乐迎难而上的飞扬。郝东平又一次成为明星,身旁的人笑起来很容易闭上眼,就连魔鬼听了那种玩笑心也会阳光。
如果笑声总是上前敲门,刘云也不会排斥,他将轻轻地打开门,温柔地把它请进。电影走向剧终时已经很晚,困意来袭击溃了原先的热情,他们不得不入睡,这种作息时间是在最近养成的,并维持到很久。
关闭灯光,玻璃窗外夜幕的天空令人神往,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宛如闭月羞花的姑娘,星星泛着动情的光,天空不是完全的黑,隐约地渗出魔幻的蓝,那是惹人遐想的色彩,由近及远,任由神秘摆布,将轻易地把人目光占为己有。
从广阔地耐人寻味的自然幻象中,仿佛人类活动注定无足轻重,全全沦为渺小的时光之瞬,如果说人自亘古就开始重复的生命方式动用一点点智慧改善生活,天生懂得遵从自己的内心适应生存,尽管生命很短暂。那么现如今也一样,依旧不遗余力。只是生命尚难达到一种智慧,即内心渴望。少有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多数而言,盲从于现实中,享受着当下幸福。
他们进入了梦香。
门前的那张床位依旧空着,它的主人还没有出现。马明又去打牌了,谁也不知道他几时回来,能把门轻轻带上。
第二十九章(可怕的星期五)
赵羽的故事永远没有完,对女友总是有话要说,句句精准的俘获人心,令对方满心意足。
电话里女孩子只顾着笑,伴着没边没谱的撒娇,这对恋人以这样的方式坚持了很久,总是在电话没有电了才结束当天的交谈。赵羽不会在意在室友前暴露自己私底下的事,而其他人也渐渐默认了他慷慨的方式,对情意绵绵不再大惊小怪,更愿意在一起聊天、消遣,这样做已经足够了,占满了整整的闲暇时光。
赵羽常常向杨磊提出疑问,多是情感上的困惑,也有是非带来的茫然。而后者怀着丰富生活的理想热忱回应。显然见解起到了效果,也因说话席间沉稳的气息使赵羽深信不疑。只是,赵羽自始至终都不会知晓自己每晚的聊天内容活生生成为杨磊眼中一场永不谢幕的爱情连续剧。这也是赵羽每次提起心事杨磊迅速给出答案的真正原因。
有时候,从愁眉锁眼中脱身的赵羽也会好奇问问对方的情感经历,然而对于私人问题,杨磊总是避而不谈,以佯装的方式躲过了一次又一次,不会使人完全听明白。不过,沸腾的血液尚难隐瞒,甚至已经多次违背主观意愿暗示出轰轰烈烈的爱情,比肩迷人的憧憬,令人左顾右盼的向往。
然而过去的事杨磊最终选择戛然而止,他不愿揭露故事的结尾她假借爱情名义戏弄最纯真的心。
然而她的背弃却在起初被看作单纯的淘气,他们的爱情正是在摇摆不定中前行的。她曾毫不掩饰地指责说缺少个性张扬,对时尚的东西懂都不懂,缺少幽默,依赖的想法渐渐变淡,孤独的心正乘风破浪,越走越远,可是刘柏(下一个男友),仿佛所有优点全都集中在身上,也许意识到这种话刺耳到叫人不能原谅,出于人道,她又满怀同情的说往后可以做朋友,也因为之前不止一次地看见杨磊因难过而走神。
曾经的往事石沉大海,对她的施舍和怜悯,杨磊由衷的厌恶,尽管偶然触动心弦,掀起怀念的波澜,不过,成长在继续,眼界一点点放开,伴着有利的和风,这一切总将过眼云烟。
九月里炙热的阳光光最强,轻易使地面上扬起酷热的烟尘,庞大的热量使人畏惧出门。除了上班途中不可避免的暴晒,白天里没有人愿意出门,除非那是傻瓜。
工作近两月,新人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不再是被人嘲笑的新手。他们私下里衍生出很多烦恼,最主要的是怀疑能不能呆下去。
一天下午,发生了一件事,引来剧烈地震。
那个时候,所有新干班员工被安排在不同车间学习,以便加深工序流程的了解,由于人数众多,常常发生几波学习的混在一起,那样可不好,人多嘴杂,而眼下就发生了。
组装车间里的人们开始无休止交谈,安静已经荡然无存。他们之所以如此这般莽撞行事,全因为身边孱弱的女工,缺少权威震慑。
他们太胆大了,在工作中嬉皮笑脸,女班长露出惊恐的神情,小心翼翼警告他们别把事情做过了头。然而没有人搭理,她感到手下的女工们正在看自己,一股自尊受挫的情感掠过心头,仿佛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抬不起头来。他们交谈的内容涉及家常琐事,学生时代的过往。场面混乱不堪。
女工们已经把心思全放在了他们身上,听他们胡诌,但没人敢交头接耳。女班长徘徊良久,心想再照这样下去,连自己也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她终于迈出了一大步,竭力高声喊道,那般严肃仿佛脱离了二十出头花季年龄的范畴。
“听着,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她眼里充满怒火,火星四射,“我无意伤害你们,但请别走太远。”
说这话的同时她声音在颤抖。新干班成员面面相觑,对突如其来的严厉感到意外,不相信身旁看上去羸弱的女子能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声音渐渐变小,但七零八落的声音依然索绕在耳边。他们已经失掉了理智,在人多势众下撑起胆来。
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他们养成了自我的毛病,松散的校园生活营造出那种气氛,他们想法充满浪漫色彩,言行举止从一进公司起便失掉了人心,没有人愿意高看他们,留下最起码的尊重。可惜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从根本上说就像一个孩子做出的事。在柳源的眼皮底下他们性情能延续到两个月,已经太幸运了,不栽跟头永远不知道柳源的名声是怎样走出去的。
那个时光里,女班长满怀忐忑,孤独的滋味只有她尝到,她多么希望今天到此为止,太阳早早地下山,员工收拾起东西赶快往外走,结束不幸的一天,可是,她又知道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幸运光顾,更多的是自己徒劳地乞求。
她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极力克制情绪以免哭出声来,没有人帮助她,甚至她理解为这些新干班成员正在欺负自己。她低垂着眼睑,朦胧地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听天由命起来。
只可惜现实再一次证明了残酷。
组长王红出现了,姗姗来迟使她身上多了一份高贵,不过旁的敬畏心理向来是有的。眼前的场景令王红大发雷霆,她的态度背衬自己的地位更加坚决,立即叫停所有工作,人们站起身来,按不同职责分类站一起,班长畏缩在组长身后,心里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个子高的员工暗自庆幸能站在人群之后,不必迎面她带来的凶煞目光。
透过厂房的玻璃窗,天空惨白,黑云密布,哪怕一点点蓝天底色都不会出现,狂风呼啸,从门缝中便感受到渗人的气息。也如果说混沌的天气是盈满所致,那么接下来将是属于暴雨的华尔兹。车间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安静在这一刻变得可有可无,但也可能不会太久,因为接下来,风暴将会冲破人之底线最坚固的那道防线。
第三十章(她很生气)
组长王红开了口。
仿佛积蓄无数的幽怨,仿佛仇深似海,仿佛认准了这些人束手无策,她破口大骂,努力把天底下最肮脏的词汇用上,借着有理有据的事实无情地将愤懑撒在在场的人身上。
她不顾作为女性天生的矜持,虽然这种阴柔之气质在她身上早就万劫不复。也忽视掉身旁人一心爱戴的初衷,想起什么说什么。展开的梦幻之旅使她成为高高在上的女皇。没人敢吱声,都静悄悄地心甘情愿做一名听众。
停顿片刻,她神情凝重,目光犀利,似乎对之前的一番话并不满意。不过,那时因过分卖力而气喘吁吁,因态度坚决而面红耳赤,最后,她的指尖指向新干班,用八个字结束了当天的训斥,以显示自己已然站在绝望的谷底。她说:
“妈的,不想干赶快滚!”
她的身影率先离开,消失在人群的视野里。顺着晦暝的光线,窗外电掣雷鸣,天空污浊不堪,地面响起稀里哗啦的雨水滴落声,那带有诅咒般的响声令每个人内心添堵。
其他人散去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唯新干班久久不愿离去。一幕幕愤慨的画面无时无刻浮现在他们眼前,粗鲁的语言令其极度震惊,他们最后解释说那女人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完全凌驾于沟通之外,想必沾满了旧社会的坏习气,一致认为即便位高权重,工作出众,没有一点尊严的谩骂方式必须付出惨痛代价。
于是,他们推出一位思路严谨的人去构思,一位字迹工整的人代笔,通读讨伐全文后,最后签上所有人姓名,投入柳源工会投诉箱。尽管签名者众多,但他们心里没有底,毕竟走上了一条最得罪人的路。
又过十天,学习阶段结束,所有人重新回到各自岗位,事件的发起人刘晗得到了回复,大意是包装组组长王红因工作方法不妥收到严厉惩罚。可是随后有人说看不出一点变化,因为这个女人在工作中依旧我行我素。
新人们好像全明白了,公司正在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他们心里又清楚,柳源要想继续创造奇迹,并不能缺少像她这样的人,因为庞大的公司内部总需要威猛的人撑起一片天来。从此,没人再敢挑战权威,不仅相信结果最终徒劳,更多的是恐惧报复。
当权利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很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行为,所以,不要轻易惹恼他,招来麻烦。索性新干班成员回到各自部门后都相安无事,没有人追究起这件事,一切平静如常。
为保护自己,他们开始主动与上层搭讪,搞好关系,他们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后者见不得新来的大学生没有一丝成就凭白无故得到重用,遂以偏袒的名义在心底建立起了不平等的说辞,那样一来哪怕有一点不高兴便处处刁难,用过激的行为捍卫自己坚持走的路。下面的领导不过是要的一种心理平衡。他们给足了直属上司面子,仿佛天生就会拿捏往来间人情。
闫坤脱颖而出,表现得极顺手,他擅长揣测对方心思,语言不多却充满暗示,留给人巨大的愿望想说出心底关乎心情的那部分东西,不然心里面会留下终生遗憾的假象。
然而很多人不以为然,因为他过分卑微,用一些套话迎合对方,丢掉自己的人格,令人难以接受。看到自己站在了同伴对立面,他于是推说自己的方式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是习惯再也很难改掉。表现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时间慢慢使人明白过来,带来的好处多过别人。
那时候经济危机开始显现,不景气的市场威胁到了企业生存,柳源也一样,遇到了难题。可是,对于底下的员工,可能带来的是福音。毕竟压力渐渐变小,终于有时间可以喘口气。
自由多了点为闫坤提供了机会,逐渐赢得到人心。所有努力没有辜负他,最值得炫耀的莫过于组长秘密赐予的特权,大可以远离乏味的工作,整天与幸福为伴。手握权利的刘凯只是一句话,就可以实现这点,只要不被外界发现,就没有什么大不了。在这个车间里,权利就在他掌心,没有人敢违背意愿,如果还想继续工作的话。他与闫坤建立起工作之外的友谊,一起聊天,打牌。
刘凯在柳源已经工作六年,从刚满十八岁时的一无所知,跌打滚爬荣升为现在的组长之职,生活的历练下变成沉稳做派的人还拥有了特别气质,可是,强大的工作压力使他失去了丰富生活的想象,如此一来,下班成为附属,孤独正在入侵这个人。冥冥中闫坤的出现令他单调的生活破开一道清泉,不过,那至始至终属于享乐的范畴,缥缈的关系对他俩而言并不可靠,仅仅为了需要而手牵手,与长久的友谊无关,他们正在从中私相授受!
周遭的不平常令很多人猜测,有人终于揭露出真相,用他此前听说过的最可怕的事来形容,霍乱。就像这个人说的,处处和原先不一样,人们开始没有心思工作,越来越疑心。
“每日都要在重复中度过,耗尽掉充沛的精力,还要告诉自己内心坚强,今天所做的是为了荣耀明天,可是……”王东光把抱怨撒向他身边的室友们,继续说道,“瞧瞧都干了什么,我每天呆在粉尘里,有洗不完的澡,刘耀东只会按开关,别无长进,刘云更似代笔先生,想想平凡又平凡地度过一天天,真是害怕极了,可是现在呢,就连这份枯燥的工作看起来都要不保。”
王东光越来越激动,也许现实真到了那种难堪的地步,他大胆预测道,“照现在下去,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并且,我们还会穷困潦倒。”
他把公司的消极变化和个人前途联系在一起。周遭嘘声渐起,被他此番言行搅得内心不安。郝东平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不久眉宇间隐现一道希望之光,滚烫的灵感仿佛盖过了之前困扰,他正在另辟蹊径,开始主动起来,朝闫坤看去,坦言自己正在跟风。
第三十三章(回家后的想法)
她开始唱歌,频频追忆年轻时最爱的歌曲,陶醉在自己的发声中。然而刘云恰恰缺少这点。
在离开校园经历了长时间的生活历练后,比照昔日是是非非,他难得展开了全面的思考,终于找见了对自己致命的伤害,心态。
话说回来,之前有很多临门一脚可以及时发现它并有效避开,尤其刚失去工作后心情一蹶不振,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他那时会认为动物园里的动物眼睛透出冷峻的光;街上永远嘈杂不堪,使人不得安宁;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处心积虑制造混乱。至此,他应该看到自己有了毛病,和别人想法一点也不一样,可是,他却说,这世界就这德性,天天折磨着人,人的耐心总有一天会被消磨掉,活在痛苦里。无奈很容易使人彷徨,他坦诚自己生命中无时无刻地保持着阴天,任何改变的想法不过是昙花一现。“我的心只留了一条狭隘的蹊径通往外界,而不是面向多元。”他心想。
有一时一束光带着最温柔的颜色降临在身边,心灵的细缝处处是光亮,得到爱之力量鼓舞,激动与忐忑混在一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感受在心底作祟,变化对刘云而言乃是难能可贵的,他欠起身,眼里尽是希望。想必刘云有心改变现状,是年轻挽救了他。父母的和谐相处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擅长细致发现,挠头的青春里这一点很重要。
回到家乡不久的一天夜里,他无所事事,灯也不开,漆黑的屋里只有一对明亮且不停转动的眼睛告诉说他还活着,当自找的孤独与心底空虚拥挤在狭窄的浮舟上,希望解救的愿望在一霎重新浮现眼前,可是,徒劳的想法根本没有用,没人可以救自己。他叹了口气,耸耸肩,听天由命的样子。突然一个好奇的想法冒出来,父母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可惜他们不会留意生病的自己,而自己此时却想着他们,他心想。
刘云小心翼翼掀开门,缝隙中寻觅到白炽灯下近在咫尺的两个最熟悉的人,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岁月的流逝成了两人和好的助力剂,幸福牢牢抓在手中。每次聊起一件事他们好像自然而然地使各自的主张站在一个适当位置,他们从没有想再去冒犯别人领地的意思,因为从最开始的交谈里,刘权便站在了墙角,从根本上忽视了公平,他就是这样做的,一心想着包容理解成为一种美德,努力为身上贴金,成为理想里的人。李雪梅尽情将至高无上的权威施加在他身上。很多人向往的和谐生活却在他们身上奏了效,一天当中多半是高高兴兴的。
看着看着,刘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孤独,像圈在笼里的小鸟,真正需要什么心中有了底。冲破重重顾虑,撇开负重的包袱,渴望从他们幸福里分一杯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满足。于是,他鼓起勇气,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当李雪梅端着刚做好的饭走进孤独的小屋,并开了灯。他对母亲说:
“今天的菜味道不错,谁做的?”
他不敢过多引用赞美,那样做开不了口,即使在自己母亲面前。
毫无疑问是李雪梅,每天都如此,别指望刘权,刘云的父亲,这个人患上了懒散的怪病,无论任何事提不起精神,和年轻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而试图一劳永逸的想法使他在这个家永远抬不起头来。
比方做饭,能将就绝不免起袖子做,易手的菜肴总是重复吃,以至于时间一长忘记了年轻时拿手的好菜。人们回忆起往昔他亲手做出的菜肴不禁内心触动,将此归咎为衰老。他的懈怠已经渗入到流经的血液,一手成就了后来的自己。
至于李雪梅,凭着多年默默的坚持,即使到现在为止手艺仍然看不到见长的端倪,但平平淡淡也象征着她穿越重重大山、忍受住了不断重复的时间的酷刑,孤注一掷的态度相比丈夫反而赢得别人赞赏,那副硬骨气奠定她自己成为家中的主心骨。就在刚才,刘云主动开口使她心头一颤,这一颤险些伤心落泪。
自从刘云回到家乡,频繁更迭工作的方式和心情不无关系,它们总是一同出入,当厌烦了当前工作刘云像抓住时机似的果断辞掉,只身于找工作的路途中。他看起来很忙,忙着规划人生。而辞职的一瞬滋长了虚荣抬头,刘云相信眼下的生活并不属于自己,外面更广阔的天正等着。
伴着那种逻辑他承受着年龄不断增长却一事无成的心理压力,压力前他内心明白自己已经被某种力量牵制,早已不能分身,冷酷、自私、懦弱与它们对立的品质全都藏起来。
那段凌乱的日子里他自己也不认识了自己。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乱发脾气的毛病轻易撒向任何人,无以为惧的可怕想法使其心理上走向极端,空虚无时无刻都在身边。平日里端着饭菜孤零零地来到自己屋檐下默默咀嚼。
如果说母爱的关怀没有打动他,成为活生生摆设,那么父亲的角色显得尤为迫切,理应越过重重阻碍,力挽狂澜。不过,料想男人间的对话是天底下最为谨慎的事情,如果想到这点便也可以理解刘权,但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他总想避开儿子,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日复一日地陪伴着夕阳西沉和太阳升起,迎合着生命衰老,选择了自私的平静生活。
后来,他也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生活状态太过古板,没有喧嚣与琐事,也很少尝到心急与大笑,年龄虽然没有到达那个可怕的地步,但是心已经走在了最前,早早完成了老人般的状态,于是,他选择了改变,试图赶走徘徊在身边的无聊时光。
这种想法的出现对一个人的身心很有帮助,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
第三十五章(举旗人)
为这事刘权当面问过举旗人。
“老伙计,你可真精神,尤其是刚才走起路的时候。”刘权问道。
举旗人莞尔一笑,对这样的问题似有不屑回答之意,一头扭过另一侧看了看即将四散的队友们。
“你手里的旗子迎着风飘扬,身后那么多地人跟着你,还要随时听候你发号施令,喊出口号,想想那场面中的你可真气派,”
这种话对举旗人来讲似乎司空见惯,他已经听过了太多人送上门来的奉承话,那种话堆积起来可以很容易地成就举旗人的王国,而他就是其中的国王。所以,他不但对刘权的话没有用心听,还不断地四处张望,好像后面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然而,他多余的动作并没有打乱刘权交谈的兴致,相反,对方的爱答不理好像给刘权埋下更多伏笔致使衍生的好奇心只想一探究竟。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走的如此之快,而我尽自己力量也很难赶上你们?就好像我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而实际上,我的年龄可比你小的多。”
举旗人摇摇头,眼神里带着无比高傲的神情,对刘权的这番描述并不感到意外,大剌剌地走到几米远的大树旁,取上自己的上衣。他原本想保持原样,依旧不肯说什么,但是因对方眼神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游移,那副模样给人印象是想显示出低人一等的卑微心理,举旗人的优越感得到了满足,随即,一丝同情心的出现使他难得张口说出了话,不过,内容很少,更像是应付。他说:
“多锻炼就是了,凡事贵在坚持,这么说你应该明白。”
举旗人一旦开口,刘权的注意力全引了过去,并因此向他投送最为尊敬的眼神,实际上之前刘权还一直沉浸在个人好奇的想象中,尽管向举旗人提出疑问,但并没有准备好现在去接受对方的回复。一丝荣幸的情思掠过心头,使他沾沾自喜。
“说的也是,只可惜,能坚持下来的人还是很少,而像你现在的角色更是少的可怜。”刘权回复道。
因为破了第一次开口的先例,对第二次的张口举旗人显得不太在意那种繁冗的形式,此外,刘权刚才的态度可视作对举旗人心间一向对真理膜拜的敌视,于是,举旗人立即说出了最想表达的立场。他带着情绪说道:“老兄,大白天你在胡说什么,真让人难以置信。”然后,他呷了一口自带的茶水,眼睛正对着刘权的眼睛,开始侃侃而谈,继续说道:
“你可以看看我的周围,有多少人热爱这份运动,有多少人私底下和我抢着举旗,尽管他们暂时还不能超越我,走出那么快的节奏,指挥千军万马,有多少人年龄在七十岁以上,尽管腿脚不便,但他们最终都坚持下来了,并且,他们感觉良好,很多人还告诉我说自从参加了这个活动,身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更热爱起生活,甚至有的人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或者是出水芙蓉的姑娘家,并没有哪怕一个人像你说的那么糟糕,在坚持的途中就放弃,把它遗弃在荒凉的野外,他们和我一样,崇尚健康,多爱感情用事,只想沉浸在那种氛围里,如果可能的话,我和很多人有着一致的想法希望天天能有不为所知的人能参与,壮大我们的队伍,感受那种气氛,至于你刚刚讲的话真让我大跌眼镜,感到不可思议,我真后悔被你赞美过后自己居然还要想当然,也把你当做喜爱这项运动的人来看,现在看来,你一定不会是一位很有想法的人以及对岁月的流逝从无忌惮,因为你的态度正在悄悄背叛你的私心,即掩饰,你一定是一位很可怜的人,朋友很少,生活里枯燥,多为衰败的秋天。”
那种重话说出口后因为看见对方没有搭腔以及展现出了一副自责的脸并没有想要反击的意思,心软再度控制着举旗人态度,使他的语气悄悄拐了弯,走向善解人意的狭巷。也似乎对举旗人来讲想说话的**再也收不回来,他继续说道:“别灰心老弟,现实本来就是如此,可能你现在的状态真让我给猜中了,果真到了那种索然无味的境地,但是请相信,这一切是能改掉的,要不然,从明天起你可以试试我们这样的运动,感受一下当下的气氛,我相信你会心潮澎湃、你会重新正视自己,而不是选择自暴自弃,你说呢?说了这么多我真希望这样的话能够帮助你,能给你带来正能量,哦,对了,你看看,我这么大的年纪还会用时下年轻人所用的词语‘正能量’,不过呢,决定权还在你手里,毕竟我置身事外,而你是当事人。”
“谢谢老伙计,真不敢相信一大早便得到了你用了心的见解,我深有拨云见雾之感,顿时明白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如何使生活丰富多彩。”
第二天,刘权穿上了休闲的衣裳,带着同他们一致的白手套早早地来到公园里,整齐划一地跟随在人群后面,走完一圈又一圈,直至停下为止。尽管有时跟不上,也会上气不接下气,但总算走下来了,同样举旗人所说的气氛他也已经感受到了,并且很清楚跟随着人群会使自己尝尽热闹。后来,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刘权越来越对这项运动抱有信心,并因此与持旗人建立起了友谊。他们天天在公园里如约相见,除了聊起这项运动之外,他们还会探讨生活里的其他事,比方说刘权最近养的鱼。刘权也被安排在了持旗人的身旁,那是一个极其荣耀的位置,仅次于持旗人。不过,刘权也没有辜负持旗人对自己的好意,他走起路来有了很大长进,还会凭着自己的看法去说动其他人,在他的努力下又招揽了很多人的加入。
第三十六章(隐患的出现)
冷落一个人最容易使其受伤,尽管方式不是出自恶意。
刘云找不到求助的对象,身在蹩脚家里,什么傻事都能做出来,幽怨越聚越多,挑起父亲的毛病仿佛涉足到自己专业的领域,以独特的眼光给父亲带上失职的桂冠,大加控诉其无能,当想起叔父对堂弟的无微不至,细心呵护,令他恼火到了极点,险些伸出拳头在墙上留下鲜红的血迹。那近乎选择自残。
刘云的心里装满愤怒,不知道何时是尽头,恢复到平静。他羡慕父亲母亲在一起的感觉,他们俩恩爱有加,相互照应,无话不谈,但对于其中任何一个人能给自己留下一点光亮,根本不抱幻想。对亲情的绝望使刘云愿意相信自己根本不是亲身的,从此,他们之间的交谈能聊起的内容更少,他不屑张开口,哪怕是一句。
这一次刘云走眼了,远远低估了身边的这位女性,李雪梅。
现实使李雪梅尝尽了难言的委屈,可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奢望的心理总有一天给她证明自己的机会。自己会永远同他站在一起,如果儿子依然对曾经的往事耿耿于怀,粗鲁地将他屁股打一顿,丝毫没有顾及到流淌的泪水,那么愚蠢的想法源于狭隘在背后作祟,因为自己那种做法早已超出了爱的界限,没有人能和自己相比,实际上一生坎坷的遭遇已经控制了思维的脉络,使自己只能凭经验去做,进而影响着别人,何况身边到处都是这种事,说白了,时代造就成这样。她一直这么想。
实际上唯一值得刘云抱怨母亲的是她大大咧咧的方式,对于一个心细且需要关心的人来说简直噩梦。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眼神就会轻易灼伤一个人的心,那种事常常发生在李雪梅身上,她常常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负责任,这样做倒是省了不少的心,可是母子的不理解越积越深。她以为随年龄增长、阅历丰富刘云会对现实世界产生清晰认识。
日后的某一天李雪梅会发现自己例行的方式带给自己的双手沾满罪恶。尽管刘云较之前有了很大改善,然而一个人改变并没有那么顺手,很多事她蒙在鼓里,最可怖的事莫过于一年后那个沉闷星期二漆黑的夜,刘云伴着忧伤的服侍险些走到生命尽头。
那时他把凋零的希望寄托在了死神身上,他确信无疑地听到了它的召唤,这个时候才了然明白只有拜访才可以化解内心许久的不安。当一只无辜的小鹿被残忍的现实逼的走投无路时也许选择自杀的下场看起来还可以潇洒点。
刘云悲壮地朝行驶中的汽车走了过去。明晃晃的车灯简直能照瞎人的眼睛,汽车的鸣笛如地狱里的幽灵一般不停呼唤,因采取紧急制动时留下长长的魅影,也因摩擦升起一缕青烟使人心里害怕。刘云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卖力,简直震聋了耳朵,泪水已经不再去流,因为早就成了干涸的枯井,现在勇气尚可嘉奖,不至于使熟悉的人小瞧。当睁开眼睛的那一瞬误以为自己是在地狱或是天堂里,直到真正把天真收起来时恐惧、留念的想法瞬时浮现眼前,随即他洞悉出生命的真谛。
刘云把生命能留下来归结于同情,原来上帝不过是一位感性的女孩……
日子一如既往,他在一点点成长,正像这样。不过,那种可怕事的发生是在一年后,此时,他自己正在试图为自己找活路,希望赶上最后一班车,不至于无可救药。他和母亲说:“今晚的菜味道不错,谁做的?”慌乱中李雪梅惊愕不已,极力想掩盖心跳,可是眼眶的湿润很快背叛了内心想法,沉吟片刻,她抚平走散的心神,重新振作起来。
以往这个时间做熟的饭端上来没有多一句,没有少一句,李雪梅尽量避开寒暄的陷阱,会径直走进自己屋内,不会指望从刘云口中听到什么,如果不想说,一个字都很难。事实证明说悄悄退出这个孤独的屋子是最明智的,因为得不到刘云任何体恤,反而加剧他本人沮丧,就好像一切消极因素是母亲造成的。刘云开始吃起饭。
茫然在一霎那掠过心头,儿子的一句话搅得心头阵痛。“嗯,我做的。”李雪梅回应道,但没有说更多。空气在一霎那稀薄起来,难以言喻的束缚让人感到不自在,大气不敢喘,李雪梅小心翼翼站在原地做到不发声,为了防止儿子在吃饭席间对自己的不知所措产生警觉,努力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她的出发点旨在可以第一时间缓和当前气氛,即使问题是那么地棘手。
时钟伴着嘀嗒的节拍转动很快,就好像趁人不注意迈着大步往前走,那声音如魔鬼在赶路。
李雪梅失掉耐性,相信这不协调的声音乃是对自己束手无策的嘲弄,狠狠地瞥了一眼挂在墙上那该死的钟,诅咒它遭到万劫不复的雷劈。目光又转向刘云,即使吃饭席间他仍然保持着凝重的神情,眼光呆滞,没有灵气,额头堆满的皱纹让人想到海边连绵的波浪。
无助的一幕瞬时间使李雪梅心情垂落下来,摧毁了建立在奇迹之上的愿望,同时也明白了接下来的事实,阴郁的心情根本不会轻易离儿子远去,改善要等到很久才能盼来,原来之前的想象已然探及到单纯的范畴。她不停地摇着头,在失败面前她感到力不从心。
儿子吃起饭狼吞虎咽,从不挑食,嘴巴离碗沿总是很近,生怕遗漏一粒米,丢弃在本不属于它的世界里;至于拿起筷子的方式,从小不知道教了多少遍,甚至动用严厉的家教,但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我行我素,笨拙不堪,只不过多少年与筷子的息息相处,他们很早就握手言和,从而轻易夹起食物;
第三十七章(生活的包袱)
儿子的执拗性格和自己一模一样,对任何事都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容不下任何妥协,他可以全力以赴地展现出个性,从不避讳自身弱点,冲动给了他招致争执的本钱,在那一瞬的莽撞中一言一行真实可信,毋庸置疑,正如一个素人,每句话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令人一目了然,很多人将这莽撞的行事视为‘实在’,当说的人越来越多时也许事实证明是对的,每个人的性格千差万别,但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执拗的天性,狭隘的心胸,善良的心灵……他的塑成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说到底,他就是这个家一手的杰作,集中了父母优势与缺点的人,很多人当着自己面夸耀儿子,相信那种话是真的,‘实在’成为人们眼中的闪耀明星,问题是儿子并没有因人们提到的高兴起来,哪怕是一丝,依旧钻牛角尖,本来很简单的事却想的那么复杂,细想想,不就是工作嘛,没有好的再继续找,难道永远都会滞留在这种窘境中吗?如果人人都遇到点挫折就垂头丧气,那么人类建立起的整个文明根本不可能出现。李雪梅肚里那样想的却没有那样说,以为这种话会戳伤儿子的自尊心,况且‘鼓励’从根本上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
眼下她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确保自己的儿子按时吃上饭以及生活里的小事不再费心。就她而言,她只能实现这么多。
意识到孤零零的母亲正在独自承受着孤独的包袱,忍受着煎熬,为这样的状况出现自己心头载满罪恶感,良心上更加过不去,刘云立即打消了原先的念头,即那种突如其来地为改变所做出努力的想法。
显示出刚才的寒暄正在破局。
又过了很久,李雪梅似乎终于想起点什么,于是开了口。难得能勇于说出一句心里话,仿佛一字千金,因为从字里行间刘云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还要爱的味道,在那一瞬间,五脏六腑掀起剧痛般的波澜,却无从解释性格里隐匿着的情感缘故使他陷入绝境。他开始低着头,痛苦地要紧牙关,然后点了点头,顺了她的意……
李雪梅撇开重重顾虑说道:
“妈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赶走你心头的忧虑,道理讲出来又说服不了你,可是,我真希望看到你像小时候那样简单、快乐,并且自由自在地。”
柳源像一艘快要散架的船,在茫茫海面上行驶的很吃力,看样子随时都有倾覆的命运。经济的大萧条迫使像它这样的跨国企业也恐惧与现实交手,随时展现出唯唯诺诺的苟且心理,甚至都把社会上的观感搁置在一边,留给人印象朝夕不保。
可就在从前,当地的高官先生曾亲口赞扬它为本省做出杰出贡献,包括税收、就业方面、培养人才、以及捐资助学等等,也因为是自己一手牵线促成柳源最终选择落地而心生自豪。
那时候柳源的工人们加班加点,没有一丝休憩,机器二十四小时超负荷工作,没有机器声响的时候就是一个意外。成堆的毛坯被送进车间,光拉运的汽车就能排出长长一里路,因为等不上自己车上的东西卸在指定位置上,所有司机干脆选择在车里吃饭,休息,俨然一个微型的家。
产品的品质不能再严格把关,起因于检测员时刻保持着焦头烂额的处境,事实上,增加再多的检测员也无济于事,没有谁能够脱离开疲惫的怪圈,所以,只能自求多福。因为太多订单被送进来产品却出不去,上级领导急得团团转,眼光里时时闪烁出愤怒的火花,却对身边的幸福视而不见,依旧责怪所有人、所有事。
员工到手的薪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却苦恼于抽不出半点时间把它们花掉,任由它们堆积如山,如果能有一点空闲他们竟然宁愿选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享受休憩带来的幸福。
那时候财富源源不断。
然而,时过境迁,徒来的寒流波及到了各个行业,各个层面。那一枝独秀的记录不可能永远站稳脚跟,保持所有人的仰望。订单锐减,利润下滑,柳源变得伤痕累累,人心惶惶。
起初,一部分人还在抱有幻想,盼望着眼前现状继续维持下去,要多久有多久,只为能够多多享受属于自己地安逸时光。人们私底下畅谈,仍然按照以往经验去看待问题,一致认为只不过是短暂的经济萧条,而这次稍稍显得严重了点。
无疑,所有人想错了,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日后某一天终究会明白过来,此次金融危机浩劫深远,给企业以重创作为结局,留给国家深深地启示,带给人们后续灾难式的生活。
常理的估计好像飘香的酒精轻易迷惑到人的心,但更像埋在地里面懒散的种子,日后会发现到处都是逃避的想法,人们大白天躲在一处展开无边无际的幽梦,不再有干劲,身上的力气近似荡然无存,俨然活在自己世界,掉进了疲惫的陷阱里。
突如其来的变化带杨磊步入失意之湖,当看到身边人与自己想法格格不入,他感到沮丧至极,并且随着时光的流逝彻头彻尾地对前景失去了信心。
“没完没了的平静生活何时才可以到头,也不知道悄然间毁了多少人的积极进取,毕竟来之前我们每个人眼睛里充满了希望,渴望最后看到丰收。”杨磊无精打采地说道。郝东平对此耸了耸肩,试图将自己意志强加于他。“老兄,生活应该丰富起来反哺心底的灵魂,而不是无休止地想方将钱挣到手,难得清闲下来,应该大度地相信这是很好的时机,而不是现在无中生有的抱怨。”
因为结论差异巨大,郝东平无心的辩驳给了对方进一步陈诉的理由。
杨磊沉着脸,当即无可挽回地展示出自己性格中的激进。
第三十八章(指向杨磊)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才有了丰富多彩的生活,但说不清为什么,我真的不想整日忙碌就这样倏地停下来,我需要得到大笔金钱,把它们放在家里的每个角落,一进门随时都能够看到,由它们来安抚灵魂,”杨磊毫不掩饰地说着,难看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他,然后,他继续说道,“这样说是否正在撇开真理,陷入荒唐的逻辑里,无从得知,我也根本不想去知道,我希望我什么也没说,我又希望我抬起头来就能看见自己置身忙碌的工作中。”
那时候每个人的态度上出现了很多选择。刘云率先违背了初衷,对工作的变化没有自己看法,自然而然就行,依旧与孤独为伴,没想过重见天日。
与刘云不同,刘耀东、阎坤的意见与杨磊相近,情愿忙忙碌碌的,不过,那背后掩藏了真相,两人大手大脚的花钱方式、追求虚荣心理致使在很多时候捉衿见肘,把钱花个精光,屈服于迫近的现实,只好认认真真地工作,等到月初可以多拿点钱。
郝东平坚信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心里面不排斥忙碌,只要腰间还能承受的话,但肩负着更重要的职责便是使自己轻松支配生活。完好的性格使他总是离幸福很近,脸上的笑容挥之不去。
虽然态度不尽相同,但杨磊欣赏郝东平,而对于自己,极为苛刻,好像只属于那种忙忙碌碌的生活。对得到这份工作的不易他始终耿耿于怀,尽管收入上不如郝东平一行人,他心说要努力去做,只为赢得一份荣耀。
“柳源得了病,”杨磊感性地说出了口,“何时才能到头。”
人一旦习惯了忙碌,停滞将意味困扰不久要光顾。杨磊无从赶走忧虑,大部分时间里封口不语,沉浸在个人的世界,一心想着柳源变好,重现雄威。就这样一天里闲暇的光阴悄悄过去,他的平静生活正如避风港里的一滩水,湖水不会卷起涟漪,因为风少有拜访,拜访也只是形式。他没有丰富多彩的想象、一闪而过的灵动,且与它们的无缘更不容置疑,那样一来,悄悄为奇迹的出现上了锁。无论怎样,他就是他,和别人不一样,汗水的滑落为他抵达彼岸前产生的焦虑找到一种稳固的心安,他的初心只为了得到应得的薪水,仅此而已。
这一切根本没有错,可是,想法似乎不切实际了,想想看,他忽视掉自己已经站在了二十一世纪的舞台上,后者象征着创造与改变,所以,杨磊真该变一变了。
发薪水那天,杨磊整个人变得活跃起来,会向人说很多话,主动上门找大学同学聊天,变化显而易见,即使新干班也没有他多,那钱可是实打实挣来的。与生俱来的强烈自尊在当前变成种优越感,能够使他和他们从容的交谈,找回校园里的那种关怀与平等。他会伴着漫天星辰很晚回到寝室,进门前,还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把大部分钱寄往家里,和父母说上几句话,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一切如故,这才安了心。他默默说给自己:
我要我的父亲以我为荣。
那种想法很正面,因为他每天为此过的很充实。不过,也就短短两个月,因为柳源再也回不到过去忙忙碌碌的了。再后来到手的薪水只能维持简单生活,所剩无几。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柳源病入膏肓,再也满足不了所有人的要求,厂房开始异常安静,烟囱不再冒黑烟,路边少有停靠拉运的汽车,检测员无所事事地翘着二郎腿享受光照。
事态越来越严峻。抱怨声就此多了,无所事事的人们开始到处出没,为芝麻小事聚众闹事更是屡见不鲜,再没有什么比起人多更可怕,尤其心浮的年轻人,无疑,这是被眼下证实了的。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厂区保安此刻都变成了缩头乌龟,面对混乱的局面无意解决问题,想尽办法避重就轻,他们怕言行举止得罪对方被撕成碎片。因为之前已经有一位与他们相同角色的人吃到了苦头,后果很惨。这事情发生在不久前人群刚刚下班走在回家路上的六点钟的整时整点关键时刻,对保安们来讲,这会对他们印象深刻,并因此承认自己正处于一个令人绝望的冬天。那时下班时间不久,保安们为了人群有秩序地离开厂区,尽心尽责地维持着秩序,希望保持着一直以来的惯例。现在,这种方式可不适用,他们错看了形势,执意走自己的路。
一位爱走神的年轻男士因多次无意踩踏禁行线遭到了厂区保安过时的惩罚,后者以为这种做法太过平常,和平日没有太多区别,可是,他忘记了现在的处境,所有人置身于经济不景气的阴影笼罩中。他说道:
“活计,掏出你的工作证让我看看,并且现在告诉我你是专门的。”
赵宇茫然失措地看着保安,沉默不语,没有经过事情的磨练使他现在心里面害怕极了,不知道惩罚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并且又在天真地猜想对方会不会心地善良,保有一颗同情心,然后在自己不断地好言相劝的方式中做出让步,放自己一马。
保安骑着酷似警式的摩托车,头戴白色安全帽,鼻梁间掐着黑色墨镜,样子看起来酷毙了。对方长时间地没有回应让他感到自己遭受怠慢,却没有认真看看对面恐惧的脸,立即强调道:
“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告诉你,再拖延下去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有点眼力劲儿,赶快拿出来。”
赵宇伸出颤抖的手,不是把话听了进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取出工作证递给他,而是无意识地把空手放在了摩托车反光镜上,冀希望保安可以平静一下内心,不去和自己一般见识。为了加深保安对自己的同情与关怀,特别地脸上浮现出乞求的模样,给人一看就是想要得到白来的安慰。
第三十九章(赵宇惹上麻烦)
在对方没有做出回应之前,反光镜摸上去冰凉入骨,惹人心慌,摩托车突突的响声加剧着心间的急躁,而从对方黑墨镜里看到自己那么地遥远,远的就像一只小蚂蚁。这一切,使赵宇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对方还能不能像自己心想的那样,网开一面。不过,不管怎样,即使是一点儿,盼头总能令人想到希望,不至于彻底绝望。
保安说话了,他这个人一看就没有耐心,而且脾气不好,因为他说了很重的话,伤人伤到底。即使对面小男孩向他认了错,举起了白旗,也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秉性,他愤怒的语言一下子涌出来,给人感觉置身于滔滔江水之中,无法挽回局面。
撒出的愤怒一看就是想要那种彻底的结果,因为惩罚力度在权利之内的上线,惩罚中情绪也占据着半边天,他要多生气就有多生气,差点把粗鲁的语言都用上,好在最后一刻鲁莽得到了阻拦。即使是那样也还是把赵宇吓了一大跳。
保安说道:
“你把工作证亮出来,我要狠狠地罚你,我要让你学会尊重别人、懂规矩,你惹怒了我,我要让你吃尽苦头。”
是否天正在变还是身体出现了不适连赵宇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眼睛前天昏地暗,还有面前保安那张可怕而难看的脸时时浮现眼前。别的都无关紧要了,保安的态度牵动着赵宇的心。
因为再也承受不住严厉的重压以及对面黑的眼镜看自己,赵宇终于说出了软话,那种恳求的方式简直可以视作乞讨,以及他选择的方式直叫人泪水涟涟,愿意去相信感动从一个人的身上任何情绪中都有可能体现。赵宇低声嗫嚅着说:
“请您放过我吧,看在如此下贱的份上,我知道错了,错的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平时我这个人太粗心,总是对别人的提醒不经心,不能及时收起别人的好意,实际上,我哪有想对抗您的意思,我只不过是一个操作工,每天脏兮兮地,汗渍不离身边。”
赵宇的话好似一出口被风吹散,保安把耳朵朝向杨宇,这样做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因为举动做出来之前对方已经把话讲完了。
保安像失去理智,直接大喊道:“二百,听清楚了,是二百,我要让你知道取走你兜里的钱是有多么地容易。”
赵宇再也搭不上话,似乎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大声哭泣。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男子勇敢地站了出来。他对保安说:
“老兄,平日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都是为了有口饭吃,饶了他吧,何况,他看起来年纪还小,正处于天真无邪的年龄,不值得你大动肝火。”
“你再说一遍,你是疯了吗?这里是公司,不是你们家,你说的话并不算。”保安蔑视地说。
“别让我对你大失所望,我希望这点面子你可以给,但是千万别把我惹急了,我的性格可不好,一旦出现了别人很难接受。”
“你在吓唬我吗?我倒很想试试你有多厉害,也许你并不知道实情,说真的惹恼了我,我会让你很难过的,比他看起来还可怜。”保安说话的同时脸朝向赵宇,但眼睛依旧盯着陌生人,两个人仿佛试图碰撞出愤怒的火花,不惜把事情搞大,捅娄子。两个人正在硬碰硬。
“朋友,你错了,其实我正在和你讲理,可你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即想当年也就是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进了一次又一次的监狱,这不是吓唬你,我们兄弟间情同手足,甘愿冒这个险,做出一件又一件的坏事,而你现在正在挑衅我,犯了一个令人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一忍再忍是为了不想动粗,趁现在,你赶快走吧,把这孩子留给我。”
“你就是狗屎。”保安一手紧紧抓住陌生男子的衣领,嘲笑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继续强调道,“你听好了,是狗屎。”
下班的人越聚越多,也见证了事情的经过,同情几乎一面倒地靠向杨宇,不仅是因为相同的制服,个人所扮演的角色让他们与他产生了共鸣,他们更多地愤怒于保安傲慢地实施惩罚,忘记了他们在金融危机中不容易地挣钱,即使刚才杨宇做出任何低三下四地妥协。而且,当他们心目中勇敢的人能够站出来替他们说话时却招致保安如此这般对待,终于人群中有人不能再忍耐,愤怒地大喊道:
你放开他,该死的保安,没人性的家伙,我们犯了什么错……
陌生男子左手轻轻推开保安正在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右手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给了对方一拳,拳头打在了脸上,正中眼睛,立刻留下黑红色的眼圈,也因为用力过猛,卡在鼻梁的眼镜顷刻成为碎片撒向一地,当保安还来不及反应就受了伤时他只顾双手抚慰自己的脸,可是,陌生人并没有给他留时间,又是一拳上去,鲜血倏地从鼻子里流出来。
此时此刻,群情激奋,都想在保安身上留下自己多多少少的印记,只为最卑微的撒气。保安再无力气去反抗,双手紧紧抱着头,瘫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第四十章(保安)
保安现在的样子着实可怜,差点把命搭上。在愤怒的怂恿下,人群兴致极高,几近红了眼。
这时老远处又赶过来了几名保安,也许他们意识到了自己势单力薄,带头的保安拼命安抚不冷静的人群,挖空脑壳说好话,把炫酷的摩托车远远地搁在一旁,黑墨镜藏在腰间。尽管已经亮明了自己最卑微的身份,希望所有人保持冷静,但是人群还是把他团团围住,使他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腰间的对讲机此时正在子里哇啦的响,内容尚且不知道说什么,现实还不允许他有一丝胆量与对讲机通话。
他转身成了热心肠的人,安抚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最后,连嗓子都沙哑了,眼睛里尽是疲惫。帽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孤零零地冷落在地面上,锃光瓦亮的漆皮鞋到处都是鞋印,衣冠不整,皱皱巴巴的。
人们逐渐开始对这个人没有骨气地不断妥协的方式感到失望,遂一时间没有了愤怒,渐渐恢复到了最初地本来的善良,在流动的人潮中相跟着途径的人走去。
几位保安呆在原地伫立着,现在他们终于有时间可以做别的事。他们商量着眼前受伤的保安,后者应该立即去送到医院,处理伤口,不至于被感染。他们最终决定骑着摩托车带去。带头的保安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与对讲机通话,他正在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以便上级不会追责他。
他说自己的队友只因工作中太过认真,结果与工人发生了纠纷,但他们随后握手言和,开始交心,最后那个工人认识到了自己犯的错,并诚恳地道了歉,而队友也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整件事就是这么简单,至于刚才为什么长时间没有与对讲机通话,他解释说刚才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自己注意力全放在了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生怕他们在拥挤中出现意外,所以只能尽心尽责地盯着每个人,直至目送到很远。
上级领导欣慰地说出了那样的话:
“在你的队伍里总能把事情圆满地解决,很少有意外发生,给我惹事端,我很欣慰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有机会,我一定找时机美言你。”
带头保安这样做只不过是一点点地表面上的努力。实际上,就在与上级通话前,他已经花了点时间和几位同事商量好了,那位受伤保安的医药费由他们共同承担,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不希望让上级以为他们连这点小事也处理不了,遭受严厉惩罚。
赵宇回到寝室里,心乱如麻,毫无镇静可言,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何时才能回到平平淡淡的状态。他以为自己闯了祸,天大的祸,自己将上演像电视里一样某人迎接断头的命运。他似有哭泣的眼神整天保持着不变的状态,他等待着,一天天地做着准备。
然而,随着一天天的过去,并没有人找上门来,给他脸色看。但是,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在已有经验的判断下他相信公司里正在研判自己的命运,于是,心头时时给自己上着无形的发条,提醒自己要留心。
公司里混乱的状态持续了半个月,柳源官方正式回应了现状并作出决定:
本公司依靠外销的生产模式在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中受到重创,正逐渐失去优势,为减少损失,裁员是不可避免的选项,请广大员工谅解。
消息一经宣布,无不充满惊愕,有人万念俱灰,有人不顾体面地落泪,那些伴随柳源成长起来的员工更愿意去相信这只是一次善意的谎言,上面正在欺骗自己,开一个浅浅的玩笑。
命运有时候使人琢磨不透,且总是在人心没有防备时出现岔子。
‘裁员’,此时摆在面前,人们必须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然后再考虑接下来自己何去何从,没人知晓下落,漫长的等待真的会灼伤人的心。没有人希望裁员名单里出现自己,那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柳源作出回应的两天后,公布出第一批要离开的人。
柳源一再强调上面的名字是随机出现的,事实证实了这种说法,不同背景的人都有,他们已经成为累赘,再也派不上用场。杨磊也被中了枪,那是一个星期后。
那一时,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世界由不得他自己,尽管他是一个狠角色,可企业需要才行。熟悉的人为之惋惜,但仅仅是些同情无济于事。从此,糟糕的事没完没了,第一批人尚未提着行李走出门,像大海的波浪般又一波裁员名单出现。
渐渐地,人心上升至恐惧。而那些出现在名单里的可怜人不无苦涩,面对现实,无奈多过怨恨,心头承载着深深的困扰,反思在他们多数人心间升起,那不过是对美好生活向往之下的产物,基于理性还占据着那么一点上风,心头告诉自己说,今后更需要花大力气努力。
杨磊出现在第三波里。
担忧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没有表现出像别人一样忧心忡忡,仿佛预知到命运,可那种冷静看着着实可怜。
那天下午,当太阳准备落山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将柜里的衣服重新放入行李箱中,阳台晾干的衬衣此时还散发着柠檬香味道,它是当初临行前母亲买的,此刻他看见它好像见了自己母亲。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四个月过去。
“回家没有什么不好,”他自言自语说,“最起码随时能照料他们。”
他把日常所需放入箱中,压实箱顶,最后,上了锁。他重重瘫倒在床上,好像刚刚完成了一项费力的活计。寝室变得异常安静,整幢大楼人去楼空,失去了平日里的喧闹,过于安静很容易叫人产生焦虑。
赵宇坐立不安,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一言不发。
第四十一章(杨磊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走的匆匆忙忙,只留下一张张木板支成的床铺,没道理,仅仅一个星期前身边还热闹非凡,留下伙伴们的欢乐。赵宇心想。
不知所措中赵宇想起了女友,时间让两人失掉了恋爱时的新鲜,然而孤独的敲门将迫使他重新审视起自己对女友的态度。赵宇心里很害怕,好像作茧自缚,被孤独困扰着,身边连个人影也没有,唯一的伙伴杨磊可就是他也即将走了,对方留下的阴郁气质更使人心情凝重,极难敞开心扉,当然现在也不好向他说什么,除非聊些正在发生的奇迹。眼下驱赶孤独的努力赵宇只有仰仗女友身上,也许还能恢复到神采奕奕的从前。
目光停滞在杨磊身上很长时间后闭合了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过,那无疑是自找,因为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孤独的霸凌,立即拿出手机打通了电话。
女友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包括说话的方式、撒娇的神情。感动的情愫突然涌上心头,不能自已。那副无助荣升至恍然大悟的境界,原来她就是自己生命中不可多得的人,一位值得珍惜的女人。可没多久,他失掉了兴趣,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再没有机会同杨磊说些知心话了,如果再不把握机会的话。
在压抑很久的寂静中,在向寂寞妥协的最后时光里,凭着四个月来建立起的情谊,间或走进对方内心世界的了解,赵宇摒弃了胡思乱想的恶习,鼓足勇气开了口。原来二十岁便是直率与天真的最佳年龄。他装作毫不知情地提问道:
“为什么无精打采呢?瞧瞧你的样子,这是我一直以来没有见过的。”
这是在酸自己,杨磊什么都知道。好像一阵飓风刮过,杨磊的身体顺势翻了个身,胳膊肘压住额头,双膝弯曲叠在一起,穿鞋的脚搁在床边,印有花边的床单被拧的一塌糊涂。
往往困惑降临在一个人身上总会将细微枝节搁置在一旁。
“没什么,身体有一点儿累,”杨磊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以为寒暄会帮助他,做到天衣无缝,“这天气真热,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真怀念内蒙古的秋天,秋风随时都能与人打招呼,进而感受凉爽。”
尽管出现落山的端倪,十一月的太原依旧很热,屋内的苍蝇嗡嗡叫不停,躲在阴凉处纳凉,脸盆里未倒干净的水渍不一会儿就晾干。赵宇摸摸额头沁出的汗水,擦了又擦,但这并不妨碍去关注对方,他迫切想和对面交心,就像当初给他讲述自己心事一样,但对方遮遮掩掩,情绪一直不高,连傻子都看出来了,这个人对他自己太过苛刻。
“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也许会遇到更好的,”赵宇驱散了迷雾,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救世主,“别那么悲观,这样可不好,没有一点实际意义不说,还拖累了一个人前进的脚步,我记得父亲常常对我讲,困难的出现不能把一个人怎么样,你应该视它为成长的阶梯,帮你更容易地走向人生的顶点,而不是选择在台阶前直跺脚,接着自暴自弃。”
问题是心中的梦魇哪有那么容易过去,杨磊带着满身的包袱,它们都掺和在了一起,它们主要来自家中的期望与个人的心气。“只可惜刚要大显身手的时候想法便夭折了,真想全身而退。”杨磊有时也说这种丧气话。那和失望有关。
杨磊勤劳的天分完全被‘金融危机’拖下了水。
当听到了赵宇的话后,任何词汇都难以描述心情,即时的感动使杨磊暂时放下了难过的心结并关心起别人来。是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人不知不觉中带来开心,成功地驱散一天天疲劳,就在明天自己已经坐上了回往家乡的列车,那么在眼下幽静的时光中应该向他说点什么,至少要表达认识一场的感激,送上由衷的话。杨磊心想。
杨磊转变了态度,坐起身来,速度缓慢有力,脸上露出一道道被凌乱的枕巾留下的烙印,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目光瞥向窗外,俨然内心正在无声的挣扎。赵宇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一言不发,他想自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对方将有话要说,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做好一位称职的听众。
“明天就要离开熟悉的地方了,就像你说的,我将再找一份工作,如果是好运气,它也许还很棒,令人欣慰的是你躲过了几轮裁员,想想那是多么地不容易啊,依我看,柳源不会轻易下手了,因为再继续下去不仅今后会缺少人手,更重要的是还要搭上声誉,”杨磊若有所思,但同时嘴唇露出浅浅的笑容,以期展现对自己内心最大的宽容,“虽然可以轻易挑出种种,你知道,机遇与挑战共存,柳源依然是值得期待的梦,真的,好好干。”
赵宇一向听从他的意见,只因为对方对客观现实有着清晰的预见以及沉稳的说话方式给人感觉很靠谱。又过了一阵,感觉和杨磊距离拉近了很多,像从前一样,赵宇忍不住开起了玩笑,说道:“你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卫生间里的标语一模一样。”后者不自然地笑出声,而内心深处陡然间风起云涌。
这个周末注定不会像往常一样平静。夜晚,阎坤率先说出了自己心情。杨磊的离开使他们警觉起来,因为没有人想过裁员的触角能探及到身边最熟悉的人,隐晦的情感代表了那个人在各自心间不一样的位置,总的来说是失落。而如此这般继续联想下去,使他们心情更加沉重,他们想到了自己,正在担心下一个人是不是自己。
在骄阳为伴、人头攒动的候车广场,杨磊拎着大包小包通过台阶挤上蓄势待发的火车,费了好大劲才把车窗掀开,他向他们一一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