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共守良驹生灵骕
吾羲和若冲匆匆赶到,只见流星喘着气来回转圈,旁边长盈逡巡不敢靠近,远远地驱赶。
流星的肚子明显的一收一缩,后腿双双打颤,尾鬃湿漉漉的,高高翘起,屁股后面像是坠了个装了水的袋子,裹着一只白蹄黑腿的小马蹄。
吾羲颤颤道:“屁股后面那是小马?”
若冲忙过去帮长盈割草,铺在地上,大白脸上满是汗。长生见吾羲过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已经露马脚了,可是流星还是到处乱走,就是不肯往那铺了草的地方待着,虽然我们都跟她混的熟了,可是她生产的时候,还是不放心我们,这才把你叫来了。”
吾羲又是惊又是急又是茫然:“那我该做什么?”
长盈指了指那片堆草的地方:“我们得让流星把马驹儿生在草堆上,免得摔伤了。你去把流星引到草堆上。”
吾羲点头便往流星身边去。长盈道:“母马生产,十分警惕,你提防它蹬了你!”
吾羲便慢慢朝流星靠近,伸手轻轻摸了摸马面,流星忽然一仰头,拱了拱吾羲的手心。吾羲见流星依旧亲昵,又靠近了些,握住马缰。又摸着码头安抚了一会儿,便牵着流星往草堆走,流星起初不动,吾羲就继续安抚,试了几次,流星终于跟着吾羲去了草堆,这时流星两股颤颤,再也站不定,后腿一跪,倒在草地上。
长盈和若冲也不好靠近,道:“这马只亲信你,你就好好安抚它,让它不要乱动。”吾羲依言抚摸着流星的脸和脖子,见它不断的打着气旋儿,胀鼓鼓的肚子痉挛似的抽动。他顿时觉得,生个小马驹,竟要受这么大苦处,当初娘亲生自己时,应当也是没少受罪。
忽然,流星头尾一撅,竟似要打滚翻身一般,顷刻间又站了起来,屁股后多出个乌黑的马驹儿脑袋,带着一点白。
那边长生道:“头出来了,等头和前蹄都出来,就很快了……这里地面乱石横叉太多,别让它乱走!”
吾羲也急出一脑门子汗,便牵了缰绳,抚摸安抚,嘴里喃喃道:“流星,不要走,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流星似乎真听懂了一般,原地踏了踏蹄子,躁动了一会儿,受不住疼又躺在草堆上,时不时翻动,好似要打滚一般。
谁知道这一等,竟等了许久,也不见长盈若冲那边有什么动静来。若冲道:“怎么这么久了,另一只蹄子还不出来?”
长盈那边脸上也是亮晶晶的汗:“只怕这小马驹儿体格太大,不好生。”
若冲道:“那怎么办?”
长盈抹了一把汗:“它要真生不出来,咱们就只能把小马驹拉出来了。”
“拉出来?”若冲看着马屁股黏糊糊的一团,觉得有些恶心:“恶心倒还是其次,只怕这流星不让咱们靠近。”
长盈道:“不让咱们近身,也得想办法近身,这么卡着不是办法,母马遭罪,小马也会给憋坏了!”又朝吾羲喊道:“小马太大,母马不好生,你安抚住母马,我们把小马拉出来?”
这如何使得?吾羲又惊又怕,但是自己又全然不懂,只能听长盈安排,便抱住流星的头,磨蹭道:“流星,你加把劲儿啊,咬咬牙,就疼过去了,这么一直拖着,多遭罪呢……”
吾羲兀自跟流星絮絮叨叨,长生和若冲往前靠近,双手伸向那露出了的一头一蹄,两人手刚搭上黏糊糊的胞衣,那边流星忽然撅了脖子,身子一,一声嘶鸣,屁股后面汩汩涌出许多胎液,冒着腾腾热汽,紧接着另一只前蹄跟着半个身子滑了出来。
长盈喜道:“前蹄出来了!”
话音刚落,那小马驹便哗啦啦整个身子带着胞衣胎盘都泄了出来,刚落地就不停挣动。一时间倒把若冲、长盈看呆了,愣了愣才朝吾羲喊道:“生出来了!”
吾羲一听,连忙凑过来看,窝在青草堆上乌黑溜秋的一团,浑身冒着蒸汽,只有脑袋正中一点和四蹄是雪白色,探着脑袋拱出胞衣,接着四蹄挣动,似乎想要站起来。
流星站了起来,立一旁看着小马驹,双股仍然打着颤儿。
这时长盈道:“咱们赶紧把他身边的草都拨开,不然草太宣软,它站不稳!”
若冲和吾羲赶紧拨开小马驹儿身下黏糊糊的那堆草。那小马驹撅着蹄子,左探右探,小脑袋左一右一,总是站不起来。
吾羲急道:“它这站不起来可怎么办?”
“它必须得自己站起来,这是它生而为马,生存之必须!”
“那它要是站不起来呢?”
“那它就活不成!”
吾羲心里顿时一紧:“你可千万得站起来呀!”手上不自觉往小马驹儿身边递了一把草垫住它不平衡的身体。
长盈道:“它必须得自己站起啦,咱们帮不上忙……”
吾羲悻悻然将草拨过去,心里不住祈祷使劲儿。那乌黑的小马驹,先是颤巍巍撑着四蹄,结果没撑起来,跌了一跤,由撑开四蹄,浑身一,在寒风中颤悠悠站了起来!赫然是一匹矫健的小马驹!三人同时欢呼叫好。
三人这才总算出了口气。只见那小黑马突然噗通跪下,头一点,又挣扎站立,刚转了个方向又跪了下去,如此三遭,才站定。那小马驹颤颤微微稍立片刻,便撒开蹄子要走,走得东倒西歪,径直寻了母马腹下,竟也未倒,昂着头寻了**便开始啜奶,只觉得无限可爱。
长盈长吁了口气:“好家伙,刚出生便跪拜天地、四方、恩义,真是匹灵马!恭喜袭明师弟得了一匹良驹!还是匹公马!”
若冲也笑盈盈看着小马驹,道:“袭明师弟可给这小良驹起名字了吗!”
吾羲道:“小马的诞生,全是多亏了长盈、若冲两位师兄,流星这么长时间一来也是托二位师兄照顾,还请二位师兄赐名。”
若冲连连摆手,长生却道:“我倒是有个好名字,只是要留着给下一个我的小马的,不能给你。但我若想了一个别的名字给你,终归不如我的好,帮了你倒像欠了你的。所以,我是不会给你的马起名字的。”
吾羲无奈,忖道:“古之良马,总以颜色、形态配以骢骧骓骅骝骐骥等字,都以马之形、色名之,未有言马之性情。我看这小黑马看着机灵的很……有了,我就叫它就叫‘灵’!灵敏之灵,之。”
“灵?”若冲念了一遍:“好名字!”
长盈也念了一遍,点头道:“确实是好名字,只是不及我的好!”
吾羲道:“长盈师兄,你说你的好,倒是说出来评一评。你不说,我们哪里知道你的好呢?”
长盈摇了摇头:“我不说,我还没得马,你现下却已经有了马,我要是说,你倒是把名字给你的马用了,那可不行!你若想知道我这名字好不好,就赶紧让流星再生一匹小马来!”
吾羲和若冲笑了笑。吾羲道:“你是最懂马的,怎么让马生小马,你不是会么?我怎么让流星生小马?”
长盈道:“再过个半年,等我把流星完全调理好了,就可以再配种了,只是还得要那公马……”
吾羲道:“公马飒踏么……我也不知道它现在何处了。”吾羲一时又想起吾昊阳骑着飒踏飞奔远去的背影,心里又难过起来。“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呢。”
长盈愣了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没有那纯种公马,哪能有纯种小马驹?师弟你可是答应了要给我一匹小马驹!”
吾羲道:“我是答应你了,流星但凡生了第二匹小马,就是长盈师兄你的!”
长盈噎在当场,心道:自己当时直说第二匹小马是自己的,却未说明必须是纯种的。“不行,我是要纯种的!”
吾羲道:“如果必须得有纯种公马,才能有纯种小马,那估计是没有指望了,除非飒踏还能回来。”
长盈道:“那飒踏呢?”
吾羲道:“我也不知道。”
长盈已背过脸去,不想再同吾羲讲话。
吾羲见长盈瞪着灵,神色郁郁,心下一横,道:“师兄若是实在气不过,我便把灵舍了给你!”
长盈一喜,转而拉下脸来:“若是能有第二匹马,你我各自欢喜,如今只有这一匹,你舍了我,心里也要不痛快。我收了这匹小马驹,心里倒会觉得夺人所爱,反而觉着欠了你的。如此,这灵小马虽是良驹,我却是要不得!”
吾羲道:“总归我还有流星。”
“那可不一样,要说马,我家马场里多的是,但是打小养起来的良驹,那可不一样!就说流星,它若是半道被人拘了去,还是会忠于旧主,不亲新主的。”
吾羲点头,心里认同,飒踏和流星虽与自己亲近,但终究更听爹娘的号令。
长盈又道:“既然流星生不出第二匹纯种了,那你可答应我,你这灵可不要骟了,日后它成年了,从我家马场里找了纯种母马,再给我配纯种!不过就是多等几年时日罢了。”
吾羲点头:“如此也好。”
长盈这边又交代了一些小马驹的养育、母马产后修养的事宜。连大马小马都睡了,三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第47章 宗师夜授习武法
吾羲刚回到不善渊时,水临渊正坐在栈道边上,秋风中他散发跣足,也不见瑟缩之意,懒洋洋恣意坐在那里,手里端了一碟点心递过来:“和光新做的点心,你尝尝。”
吾羲便盘腿坐在他旁边,端过点心自己吃了起来。
“你的马怎么样了?”
吾羲嘴里点心糊成一团,含糊道:“生了匹小黑马,只有额心一点白,四蹄也是白的,可漂亮了!”
水临渊笑了笑:“你怎么就喜欢马呢?”
吾羲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喜欢吗,所以我自小也喜欢马。我娘说,马是最懂人心的。人心真不真,假不假,马的眼睛一看就知道。”
水临渊打量着吾羲,他现在已经能坦然谈及故去父母了。“对于一个行走江湖的男人来说,马是最好的伴当。尤其在外奔波的人,马和骑主会建立最身后的信任和默契。所以有些江湖侠客,他们甚至可以随时换女人,却不愿意随时换马。”
吾羲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认真的看着水临渊:“师父,我长大了,也想做我爹那样的侠客,骑马浪荡江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挺好的。”水临渊点头:“你爹十九岁独闯江湖,你如今才十一岁,尚有八年时间可以打磨。”
吾羲道:“我明明是十岁,怎么到你那里,就长了一岁?”
水临渊恍然,翻了个白眼:“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记岔了”
吾羲道:“我如今已经通过了初阶考核,还得了‘善’,你如今可以教我功夫了吧?”
水临渊道:“武学跟其他学问都是一样的,尤其是招式变化都是可以自学的,不一定非要有人教才能学的会。你能把道法学的那么好,自然也可自己学好功夫。”
吾羲一听水临渊又是推脱,顿时有些不满:“当初说学武得通过初阶考核。好,我就学道法,可你又不仔细教我,我自己赌气去学了。如今考核也过了,你却又说功夫自己可以学。你一再的拖延敷衍我,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水临渊头大起来,他最是受不了咋咋呼呼的小孩子了。“我现在就是要教你如何学武,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一次,你爱听不听、爱信不信!”
吾羲愣了下,安静下来:“我听。”
水临渊继续道:“武功分内外,于外是身体及武器的招式之变化,于内是气力的强弱之存续。招式变化都是形于外的,只要使出来,都是能被看见的,因此招式变化都是可以观察学习到的,光眼看、记忆,这还不够,最重要的是刻苦练习,才能化为己用、熟练收放。所以外招,你需得记住三多:多看、多记、多练。外招你大可以跟别人学,也可以往寻知楼里寻武术书籍学习,种类繁多、浩瀚无穷,但想要成为高手,非得学习内功不可。
“内功是最强劲也最难修的,需要通达人体所有经脉,存蓄真气,并且达到自如让真气在各经脉中流窜收发,方能配合形外的招式,才能达到力扛千钧的效果。若内功大成,无招胜有招,便是连招式都不用要了。”
吾羲道:“你说的招式,我懂,我也学会一些三脚猫的把式呢。你说的内功,我爹也只教过一点,但也只是说如果被点了穴,如何用血脉之力冲开穴位。以防万一,脱身之用。”
水临渊这才明白,当初被点了穴,好好挂在树上的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抬起手,递给吾羲看,然后单掌朝水面一送,水面立即暴起一丈远的两道水幕,那两道水幕相聚不过尺余宽,然后是哗啦啦一片落水声。
桃桃听见外面哗哗响,探出粉嘟嘟的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水临渊道:“我们在玩水,你也下来一起玩呗!”桃桃那边立即就咚咚跑过来,坐在边上。
水临渊又朝吾羲道:“方才那一掌,有排山倒海之势,便是出掌裹挟内力的缘故。”
吾羲也学着打出两掌,水波荡漾却一丝变化也无:“以前我见爹总是能隔空远击、就是踢人一脚也能踹很远,想来都是内力的缘故,可是爹也不教我。他很少当着我的面与人厮战,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自己偷学的呢,我爹不管我但是也不教我,整天只爱将一些大道理,爹要是好好教我功夫……”会怎样呢?娘不会被俘,然后爹娘就不会死?怎么可能呢?爹那么厉害的人都死得那样残,何况他?
水临渊沉默了片刻,道:“内功修习也并不容易。修习内功必须心智澄澈毫无杂念,还要懂得人体各大经脉,这样才能将真气引导向准确的经脉中,否则真气走岔,轻则伤身,重则走火入魔。所以,内功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教的。也就是你如今熟知人体经纬脉络,我才敢教你如何学内功。”
“内功怎么学?”
“首先是冲脉,万事开头难,内功修行的第一部,冲脉最是艰难,很多修习内功的人都在这第一步半途而废。冲脉就是将身体的经脉上的各个穴位全部打通,如此真气才可以在经脉中流行。人体经脉都是互为表里:肺经与大肠经互为表里,胃经与脾经互为表里,心经与小肠经互为表里,膀胱经与肾经互为表里,心包经与三焦经互为表里,胆经与肝经互为表里。又有穴位八百余处,尤其是肝胆经的任脉穴二十四名、督脉穴二十八名,这五十二名穴位是内功紧要处。冲脉便是将肝胆二经上的五十二名穴位,一一冲破,方能畅通任、督二脉。”
吾羲听水临渊左一句互为表里、有一句互为表里,正晕乎时,听到最后一句,精神起来:“冲脉就是打开任督二脉,是吧?”
水临渊道:“可以这么说,但是如果你想要修炼最高深的武功,就要需要将十二经脉、八百名穴都全部打通。你开了肘穴,便可以运气到肘,开了掌穴,便能运气到拳头,乃至武器,而高手,则是能将内力发于指间,便可以以指凝气发力,如此便是无须任何兵刃,却能指尖发力如御干戈。”
吾羲愣了愣:“那我要怎么冲脉?”
“冲脉,需得静心沉气、心无旁骛,将全部心神凝聚穴位一点,竭力突破,待该穴畅通无阻时,便有微薄的真气流转其中,此时就可以引导这点真气去往下一个穴位突破,如此类推,直至任督经脉上的穴位全部突破,就算是冲脉成功,这时丹田气海已成,真气萦绕,人便会觉得通体舒泰,周身轻盈。到这一步,就可以更进一步通理其他经脉、名穴,往高手之流跻身了。”
“这么说,还是内功修习更重要?”
水临渊道:“内功修习艰难,非到高手之流,难见成效。外招勤加磨炼,易出成效,初期不妨内外同修,渐渐转向内修。”
吾羲点点头,眼里异常兴奋:“你头一次跟我讲这么多具体的东西。”
“那你就好好记着,今晚我和你说的这些话,可是你要以后学很多年的!”
吾羲有些懊恼:“早知道改拿纸笔记下来,时间久了忘了可怎么办?”
水临渊一指桃桃:“不记得了就问她,这丫头记性好的出奇,过目不忘,过耳能诵。”
桃桃点点头:“师兄,你若是忘记了,就找我,我再给你背一遍。”
吾羲又是安慰又是嫉妒,桃桃这种天分,实在是令人羡慕嫉妒恨。
“快看!有鱼!”桃桃指着湖面。
几点银光从水面跃出,粼粼一闪,陆续跌回水里,溅起阵阵水花,寒风泠泠拂过,水临渊的长发飘浮又落下,落了两个孩子一身。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各自回去睡了。
吾羲却怎么也睡不着,盘坐在床上,想着任脉会**,一时想到刚生下来的灵,睡在草堆里够不够暖和,一时又想到外功招式该从那里学起,一时又想记不起来水临渊说的那些话了,明天让桃桃背诵了,自己得记下来。
凡此种种,吾羲闭眼想了近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进,只听得体内心跳如雷,呼吸之间如同涛浪翻涌,窗外夜风吹过如同海啸倏忽来去,便换了督脉长强穴,又坐了半个时辰,做到后来又是雷鸣阵阵、波涛怒号、海啸盘桓。在一看,窗外遥夜沉沉,便泄了气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自从吾羲考核通过后,白日还是照常跟着同门上思无涯听学,下了学就往山下林子里去寻流星和灵,或是去寻知楼找一些武术书籍来练习招式。一晃下来又是三月过去,书里的招式也练习几十招,只是内功毫无寸进、
这一日天寒地冻,吾羲、桃桃这些没有内功护体的弟子,在思无涯上吹得清涕直流。刚下了学,众弟子便要匆匆下山去,长生忽然过来,架住吾羲的肩膀道:“袭明,今天校场有人比武,说是道宗弟子和天宗弟子生了口角,要在校场对擂,一决高下,你去看不去?”
吾羲道:“之前我在不善渊揍了你们,都被关禁闭,他们公然打架,不怕被责罚吗?”
长生拉了吾羲就往校场边上走,“这校场对擂呢,就是为了让弟子化解干戈的场地,所谓以‘以戈止戈’。道理讲不清楚时,不能以德服人,就以武服人,便有了这么个公开的所在,总比私下殴斗要好。”
吾羲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长生笑道:“我都看了好些场了,只要听说有对擂,我十有**,都要去看的。只不过今日天冷,同伴都着急回去,一时间竟没了伴儿,所以来邀你。”
吾羲怪道:“你观擂为何非得寻个伴儿?”
长生笑得莫测:“袭明师兄,我这人吧,笨!所以看到师兄们对擂有精妙的招式,就想学习,但是还是得实操实练才行。所以,今日麻烦师兄帮忙练个手?”
吾羲心里顿时油然生敬:这哪里是笨呢?分明是聪明之极!从观战中学习招式,再找人演练,这么好的学习外招手段,我怎的竟没有想到!当下便答应,让桃桃先回去,二人一同前去观战了。
第48章 校场对擂争高下
吾羲、长生三人来到校场,只见一片开阔的平地,立有一面鼓。旁边垒砌一个三尺高的平台,平台之上画着阴阳图,周边围了十余人,似在翘首等待。
那台上两名弟子,一壮一瘦,分别立于阴阳二眼,互相对峙。及近,略壮实一些的那个竟是时常一起牧马的若冲,而略瘦的那个,吾羲也认识,是天宗一个师兄名唤长远的。
吾羲道:“他们为什么约战?若冲师兄一向和气,怎么会和人对擂呢?”
长生并不知道吾羲与若冲相熟,道:“具体我也不清楚,说是昨晚在山下发生了口角,说不明白,便约定来这里对擂了。不过看若冲师兄那么壮,只怕对招不敌长远师兄灵巧。”
吾羲没见过若冲使过功夫,也不知道他功夫深浅,一听倒是担忧起来。“他们会不会受伤?”
长生道:“擂台的规矩便是点到即止,如果对战中让伤了对方,不仅反倒要判定伤人者输,还要领罚的。”
吾羲放下心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同门,你若失手打赏了对方,只能说明两个原因,或是你心地不慈,或是你控力不精。”
这是擂台边上忽然鼓响三声,台上若冲、长远各自躬身行礼。礼刚行毕,长远遽然出掌,脚下生风,快如闪电,直朝若冲面门拍去。若冲膀大腰圆,身子硬朗,长生的劲掌就要欺上面门,若冲还状似痴惘。看的台下吾羲心里一急,刚要口呼:“当心!”却见若冲腰身一软,来个鹞子翻身,胯一扭肩一沉,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瞬间双手地,同时抬脚踢向长远腹部,竟是防招末尽,攻势已出。
无锡和长生都不曾想,若冲体态壮硕,却如此灵巧柔弱无骨!
这边长远见对方已躲开攻击,而自己腹部受敌在即,便旋身侧让,又扫腿袭向若冲双手。
若冲忙腰上用力,整个人翻向空中,同时与长生对掌连过数招。长远见自己身处下位被压制,当时反向一个空翻,同时飞腿而上,登时将若冲的高空优势化解。
两人同时落在台上,手上拆招不断,腿上过招不迭,在台上兔起鹘落,纷争了许久,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忽然间若冲落定,拉住长远右臂,顺势一绕,臂膀朝长远胸膛一撞,长远顿时退了几步远才站定。
长远再要攻来,忽然鼓声响起,收定三声。
长远沮丧收手躬身行礼:“若冲师兄高明。”
那边若冲也回礼道:“长远师弟承让。”
吾羲这边看的正过瘾,道:“怎么说停就停了?”
长生道:“较量不得超过一盏茶的时长,起鼓出招,落鼓收招,这也是校场的规矩。免得打着打着逞凶斗狠。想不到竟是看走眼了,这若冲不仅没有因为体型庞大有失灵巧,反而在功夫、气度上都比长远师兄要好。”
吾羲道:“怎么说?”
“你看长远师兄,出招是处处咄咄逼人。而若冲师兄却每每都是化防守为攻势。再者,若冲师兄最后一招轻而易举便拿下赢面,可见先前的过招看似势均力敌,不过是故意谦让。最后一招定胜负,既不让长远师兄面上难看,也分了胜负。”
吾羲这才想明白,见台上二人都下来,吾羲忙过去打招呼:“若冲师兄,你真厉害!”
若冲摆了摆手,笑道:“都是长远师弟承让。”
那边长远道:“师兄既赢了,我以后便再也不动那马的心思了。”
若冲拱手谢过。吾羲疑道:“什么马?”
若冲道:“还不是你的灵,它到处撒欢儿乱跑,昨晚叫长远师弟给拘着了,恰被我看见,与他理论,他不服,才约了这一战。”
吾羲感激道:“谢谢师兄。”
若冲摆摆手道:“不谢,天冷,我也正好借此活动活动筋骨,暖和暖和。”
吾羲便问灵现在如何,两人说着说着便要走了,长生拉住他:“你去哪儿?说好了要陪我演练的!”
吾羲恍然,便和若冲道别。
长生问:“你怎么跟谁都熟?你们方才说的‘灵素’又是什么?”
“我的白马前段时间刚生了小马,我叫它‘灵’。”
“我说有时会见到山下,远远有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匹马,那白马鞍配齐全,黑的四蹄踏雪,甚是机警,倒是好马。”长生见周围的人都散了,跨上擂台,站在太极阴眼中:“你上来,我们赶紧比划比划。”
吾羲当即上去:“怎么比划?”
“咱们先就学着那两位师兄的动作,走一遍,然后再换个位子再来一遍,如此练熟了之后,再用咱们自己的防守化解他们的攻招,用咱们自己的攻击攻克他们的防守。”
吾羲心想,这长生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这样一来,他既学了别人的,还产出了自己的。又想到若冲的招式总是攻守具备,道:“若冲师兄的招式攻守兼备,互相转化,只怕不好破。”
“所以咱们要重点研习若冲师兄的招式。”长生依样行了礼:“来吧!”
吾羲这边也依着长远的先后样式出招,吾羲的力量、速度、精准难以和长远相较,长生那边也难及若冲之灵便,只是吾羲又暗自心惊:半年前,长生还被自己摁在地上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半年之后,身手倒是比自己还精巧了!而且推掌出拳时,隐隐有绵续的后力。
“你、你功夫何时这么好了!”
“师兄承让了,还请师兄不要学着若冲师兄谦让,当尽全力才好!”
吾羲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上次被吾羲摁在地上打的鼻青脸肿,又摁在水里来回呛了几回,自己却毫无反击的余力,一时心中暗自引为奇耻大辱,便暗下决心要好好习武,日后定要超过吾羲,方能一解心中郁卒。故此群罗武籍,勤练武术,见人比武便去观战学习,竟然进步飞快。
此次拉了吾羲过来,既是天寒无人相陪,也是为了试试这半年来的成效。一试之下,心里便欢喜起来,这半年前还耀武扬威的小子,此时竟有些招架不敌!
吾羲见长生面有得意之色,心下又愧又急,想着自己还是背负血海深仇的,这半年多来毫无长进,反被曾经自己压着打的小子超了。于是当下回招的心思更乱了。
长生使完最后一招,将吾羲攘开,见吾羲神情颇是失落,更有一雪前耻的痛快,心中不免畅快。
吾羲脸色通红,转脸匆匆下山去了。回到水临渊,桃桃正在小厨房洗菜,水临渊一脸安然坐等吃喝。这人最近越发散漫,十天里倒有五天见不到他,问他也只说处理自己私事。吾羲立在他面前,面色沉沉:“何以为师?!”
一声斥责,把水临渊惊得一愣,笑了笑:“师者,言传身教,示之以正,授之以新。”
吾羲道:“言传身教,身教在哪里?说是叫我武功,你一招半式都没有教过我!连当初什么都不会的长生,现在都比我强了!”
水临渊道:“这世上多得是比你聪明、比你厉害的人,你只有嫉妒的份儿。”水临渊心想:比如吾昊阳。
吾羲道:“可我也是为了比别人厉害、比别人聪明才拜你为师的!你不教我功夫,我不是白叫你‘师父’了!”
“你!”水临渊站起来,瞪着吾羲,片刻之后,伸出一根食指,朝吾羲脑门狠狠一点,素袍一掸,大袖一挥,径直出门去了。
桃桃从小厨房端着饭菜出来:“师父,饭好了,你去哪里?”
“不吃了!气饱了!”
吾羲没想到自己来撒气,倒是把小心眼的水临渊气得一去不回。隔几日也仍不见水临渊回来,吾羲又暗暗地有些后悔、
这天下了学,去校场观战,吾羲看着台上的人左右出招上下翻飞,忽然想起那日诚明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山中之人皆可求教。
自从见了若冲、长生等人的功夫,再想此言,诚不欺也!一扭头便见长生也在旁边观摩,等众人散去,吾羲便凑过去,跟长生道:“长生,你再来观武,都叫上我吧!我给你当陪练。”
长生见吾羲忽然神一脸的谦逊,心下也是讶然。
“长生,你聪明,我给你当陪练,也能跟你学学,你是如何提升功夫的。”吾羲道:“长生,我真的很想学成很厉害的功夫,我父母被很厉害的仇人杀害了,我必须学成一等一的功夫,才能给我父母报仇!”
长生想吾羲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心里压着仇恨,也颇令人同情,静了静,道:“反正我之前那几个练手的,也不如你,咱们以后做个约,每逢单日,戌时一更,咱俩就到这里来连招式。”
吾羲点点头。“好!”
“以后咱俩就固定了,我不找别人,你也不找旁人,只是你可不能随便失约!”
两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比划起来,直至夜深,二人精疲力尽,躺在擂台上又累又喘。长生道:“从前跟他们练手,可没这么痛快!今天就到这儿吧,不然明天可得起不来了。”
此后吾羲和长生每每学了新的招式,便在夜间在擂台过招,直至力竭罢休。二人功夫到是进步飞快。只是有冲脉一事一直没有进展,让吾羲很是烦恼。
第49章 通二脉双杰争锋
这一日天降大雪,思无涯的琉璃瓦外面白羽纷飞。今日是观常徼讲课,她神色如常,口吐珠玑,似乎并不晓得下雪,有的弟子无心听讲,扭着头看外面风雪飘摇,她见着了也视若无睹。
吾羲也看了一会雪,因为那雪密密麻麻下的极大,但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曾经在塞北,他看过比这更大更密的雪。
瞥眼见那边长生闭着眼睛似在冥想,当下收了心神,也闭上眼。不一会儿便觉得,观常徼的话语入耳如罄鼓洪钟,周围众人呼吸如同林涛呼啸,风声绵绵不绝,落雪声簌簌不断……忽然众声同鸣,正觉难以承受时,所有声音乍然消失,耳畔万籁俱寂。
长强穴有些微热,渐渐地那处越来越热,直至有些灼痛时,似乎有“嘣”一声,那股灼热散开了,暖意在穴位周围流转。
穴位被冲开了!吾羲心里一喜,想不到听着讲学冥想,还能有意外惊喜。怪不得那些年长的弟子都喜欢听学冥想,果然是有大好处!
忙运着那点真气顺着督脉走,不多时,下一个穴位也冲开了,接下来的穴位,一个比一个好通,只觉得体内如同爆破了一个又一个装满热气的气泡,督脉上下暖意流淌,不出两个时辰,二十八穴俱通!只觉周身暖洋洋舒适无比。
正要开始冲任脉,忽然见地动山摇,吾羲睁开眼,却是桃桃在晃他的肩:“师兄,你睡的也太香了吧!你看,人都走完了!”
果然思无涯人只剩自己和桃桃了。雪也已经停了,落了厚厚白白的一层,装点的天地一色,无为山皑皑素雪遍裹银装。
二人便携手下山,吃了饭吾羲边往校场去,这日是单日,他和长生约定互练的。
吾羲早早来了,见校场白雪纯净,无人践行,一时不忍踩踏,想着若是等长生来了,二人比武以雪地为纸、招式为笔,不知能做出什么作品。
便立在校场等候,扫落一块石头上的雪,盘腿坐下,继续冲任脉。这时,学又纷纷扬扬落下,堆积在吾羲身上。这次冲脉却很顺利,那穴位如同挂在任脉上的炮仗,一个接一个的爆掉了,顿时暖流充盈胸腹,渐渐地沉在胸下,运之则顺着经脉流转,只觉周身无一处不舒畅,身心都飘飘然地浮着。
再睁眼,鼻尖寒风凛冽,雪光莹然,天上无星无月,也不是是什么时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了一层雪。
长生仍然没有来。
吾羲心里极其高兴,也没在乎多等一时半刻,想着或许长生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耽搁了,再等等或许就来了。
正要闭上眼继续冲其他经脉,却听得有裂空之声,睁开眼,只见山上一先一后一白一灰飞来两个长袍大袖,在一片雪光的照映中凌空飞来,如同天外飞仙。
两人齐齐落在擂台上,互相对视。
吾羲意外,这两个人竟是要对擂吗?
“那后山究竟有什么?为何被列为禁地?”听声音,那灰影竟是诚明!
“你这样总是探索别人家的秘密,可是中庸阁的‘君子道’?”那白袍的竟是若朴。
吾羲见两人对话不似平时谦和,反而语气冷淡,如夹冰雪,想必是因为自己被落雪所掩,因此没有发现自己。又见两人都孤立傲视,莫非俩人真的是传说中,面和心不合?
诚明道:“中庸阁修‘君子道’,自然行得正坐得端,所以‘事无不可对人言’。”
若朴道:“虽如此,但也不必事事皆对人言吧?中庸阁警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况且高足不请自探,非礼也!”
诚明道:“后山夜间时有咆哮之声,怕不是扣押什么人物?如果真是光明磊落,如何会有禁地?若事有不公,中庸阁弟子自当仁义当先!”
若朴道:“戏台之外看戏的旁观者,总觉的戏台上的角儿都是傻瓜。”
吾羲第一次听若朴说话如此针锋相对,想来二人果然关系并不像表面的亲和。
诚明道:“所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是局中人掌握选择的权利,旁观者没有。况且旁观者自以为是,未必清;当局者虽困囿其中,未必迷。”
诚明道:“如此说来,无为山确实有‘困’,为何不说出来,或许中庸阁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中庸阁?唯有中庸阁不会、也不能帮。”
“为何?”
若朴道:“你不必来套我话。总之后山,我是不会让你进的,你若是能打赢了我进去,那是你的本事。”
诚明道:“当初你和若素都是交换弟子,我和若素互换,你和普渡寺不闻交换。只是不闻突然被害,所以你就没去成。能作为交换弟子,想必你的功夫也是无为山弟子里顶尖的了。”
若朴道:“无为山弟子佼佼者众多,我倒是最平凡的。”
“过分的谦虚亦是骄矜。”诚明拳掌相抵:“某失礼求教了。”
诚明微微抬脚的瞬间,整个人忽的化为一道残影,却没有奔向若朴,却是在台上倏忽不定,台上处处留有诚明的残影,但积雪上却一个脚印也无,吾羲不知诚明是如何做到的。
“中庸阁的绝学‘跬步千踪’,名不虚传。”若朴挺然立地,也不去看那些残影,闭了眼睛。台上的众多残影一同袭向若朴,若朴却只伸出右臂,挡去一道残影,又疾出左掌拍向新扑上来的残影,左右掌、拳变化偏移之间,也成了模糊的残影。
吾羲没想到,招式快到一定程度,竟然是偷学不到的,因为连看都看不清!可见自己与高手之间还有山海般的差距。
若朴和诚明搏斗了约盏茶的功夫,周围的残影渐少了,逐渐化为一道残影,最终诚明踏步立定,额头的汗,腾腾冒着热汽,极其速捷的招数,都是异常耗费气力的,不能持久。那边若朴也有些气喘,收了招,定定看着诚明,面上一派清冷。
诚明伸手请道:“‘见朴抱素’的心法和师弟变化迅疾的拳掌,真是相得益彰。若朴师弟请赐教。”
若朴道:“是你要讨伐我,又不是我要讨伐你,我为何要出招?”
诚明一听,只好道:“那某再次得罪了!”诚明踏开步子,双掌敞开,霎时脚下碎雪飞旋,绕着诚明周身飞转竟有一人多高,顷刻间,连带着若朴面前也是雪屑纷飞。
“诚明师兄好内力!”刚说完那边诚明便鼓掌袭击来,若朴也依旧是不动,单掌迎上,两掌对抵,顿时台上飞雪迸射,整个擂台上都下起了蓬蓬大雪,将二人笼罩其中,只见那飞雪以二人为中心,来回飘摇飞旋。
一些雪沫落在吾羲的眼睫上,觉的大开眼界,这就是传说中的纯搏内力吗?吾羲看二人相斗的场景,又是惊讶又是敬佩又是歆羡。
这山间的局部飞雪纷扬了约半刻,两个人劈掌各退一步,站定。空中的飞雪顿时不在飞旋,簌簌落下,雪幕中,不仅诚明也是满头腾腾热气,连若朴也是一头热气,如同烟雾升腾。
但凡交手,首攻的一方若是没能制胜,就已经很不精彩,何况两次出招,都未得上风,诚明便再也不肯出第三招:“想来这第三招,我也是赢不了你的,比了也是徒费气力,自此我再不探寻后山密林之事便是。”
若朴点了点头,搭手行了礼。诚明回礼后,便走了几步,飞身一纵,踏空远去。若朴定在原处,见诚明已不见了踪影,才塌下脊背咳嗽了一声,往雪地上呕吐了一口,复又踢血将那吐出来的东西盖了。这才施施然扭过头来。
吾羲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总觉得若朴是看向自己的,心里一提,他发现我了?是冲我来的吗?他会怎么说我?
正想着若朴却将脚下刚盖雪的地方,一脚踢开。然后飞身纵越,径直飞上山去了,似乎毫无察觉这里有一个人。
吾羲心里一松:原来他没发现我。正庆幸时,山上传来若朴的朗朗清越之声:“子时了,天冷,冻在学里容易生冻疮,早些回去休息。”
吾羲又是一愣:原来他发现我了啊……一时又一惊:已经子时了?长生怎的失约了?
次日,去思无涯听讲,环顾四周也不见长生,也不见长白,问了长生一起常玩的几个弟子,也是纷纷摇头,想是长生又做了什么偷荤吃酒的事情,只是直到下学也不见人影。问无为山守卫,却说昨日并无山中弟子下山,不由得奇怪。
又因昨日下了场雪,又担心流星、灵无处安身,便又要打发桃桃先回去。桃桃道:“师父自从上次被你气走,就一直每回来,我也不用赶着回去给师傅做饭,我想和师兄一起去看看小马。”
吾羲当下念叨了几句水临渊心眼小的如同针孔,便拉着桃桃一起去了。
找到流星和灵时,这娘儿俩正窝在一棵大松树下的甘草堆里。灵一见吾羲过来,便撒开四蹄奔了过来,不停地拱吾羲的手。
桃桃摸着灵的头,亲昵地蹭了蹭:“它好漂亮呀!我可以骑它吗?”
吾羲道:“这还是小马,身体还没长硬实,不敢骑……”打量了桃桃细条条一根的身体:“或许你可以试试?”
抱了桃桃骑在灵身上,灵先是走了两步,桃桃抱着灵的脖子咯咯直笑,灵踏着马蹄,似乎有些不安,接着连连翘蹄子。桃桃颠得惊叫连连,马脖子抱得更紧了。
吾羲刚要上前去安抚灵,谁知灵嘶鸣一声,着脖子飞奔而去!
第50章 闯禁地雾林千障
流星忽的站起来,看着灵跑走的方向,便要追上去。
吾羲扯住流星跨了上去顺着灵跑走的方向一路找过去,也不见踪影。毕竟灵体量小,有些地方一窜而过,而流星却要避让。喊了几声,无有应答。心想希夷那丫头怎么也不知道唤一声,莫不是跌掉了,摔昏了头?
这时一声脆生生的“师兄”,在后山的方向杳杳传来。
吾羲勒着马顺着声音找过去。后山岩壁耸立,结满青苔,到处攀附荆棘。下边便接着不善渊的湖,桃桃便坐在岩壁下的石头上揉腿,衣服破了几个口子。见吾羲寻过来,指了指附近的树林,灵在哪里悠哉啃着树皮,见了流星过来,撒开蹄子过来又要找奶吃,却被流星撅了一脚。
桃桃委屈道:“灵不愿意我骑它,把我颠翻在地上,掉下来时崴着脚了。”
吾羲蹲下脱了她鞋袜一看,桃桃的脚踝和脚面肿得老高,青红一片,抓了把雪轻轻揉开,桃桃忍着疼,小脸抽的皱巴巴的。吾羲手上就更轻一些:“咱俩真是难兄难弟,不是我马失前蹄,就是你落马崴脚。总归是我的错,不该让你骑还未驯服的小野马。”
揉了一会儿,桃桃的小脚被雪水浸得冰凉:“穿了鞋袜,咱们回去。”可是桃桃的脚肿的老高,再穿鞋袜却是穿不进去了,桃桃哀哀地叫疼。吾羲便提了鞋袜:“那就只能光着脚了。”
桃桃刚趴在吾羲背上,吾羲刚要起身,忽然山上“咚”的一声掉下个东西,将两人唬了一跳,定神一看,那掉下来的物事竟是个人!
吾羲将桃桃又放下,走过细看,这人穿了无为山的素袍,却遍布血迹,也不见身上何处有伤,去拉他肩头只觉手下冰凉,那人顺势翻了过来,竟是天宗弟子长白!见他脸色青白,一探,竟是气息全无,已然死的透透的了。
想着平时长白与众弟兄玩闹,嘻嘻哈哈,最是热情讨乖的一个人,大家都喜欢听他说长道短的说一些奇闻异事。如今却这么突然的死在眼前,吾羲眼里心里都是又痛又酸,难过的喘不过气。
桃桃探着头问吾羲情况。吾羲脸色发白,不知该如何应答,想了想还是擦了眼泪,红着眼道:“希夷,是长白师兄,死了。”
桃桃张着嘴愣了片刻:“他怎么会突然从山上掉下来死了?”
吾羲往山上望了望,重重叠叠的横柯逸枝,萧索疏斜。想起来不停被传言的后山密地:后山到底有什么?长远师兄为什么会从后山掉下来?当下跟桃桃道:“我爬上去看看!如果是有人行凶,凶手肯定还在上面。”
桃桃哭道:“凶手能杀了长白师兄,他不会杀你吗?”
“可是如果咱们现在去报讯,只怕凶手早就走了。”
吾羲心下一转:“你先骑了流星回不善渊跟涉川阁报讯,我在这里守着长白。”
桃桃这才同意了,抹着眼泪上马。
见马和人都远去了,吾羲便摩挲着山岩,攀住藤蔓爬了上去。他只是想着,长白身体那么凉,肯定是死了许久才掉下来。一定是有人暗中杀害了长白,毁尸灭迹却可巧被自己碰见了!即使自己斗不过,至少也要远远地看一眼凶手是谁,不然等凶手跑了,长白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藤蔓中棘刺颇多,不一会儿手掌就被扎个遍,再加上受力,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往下看一眼,已经攀了几丈高,顿时晕高症上来,眼晕乏力险些脱手,当下便再不往下看,只往上爬。
冬涉川师徒三人匆匆赶到后山岩壁,却只见倒地上躺着的长远,过去细细看了一边,尸体冻得硬邦邦的。“不说袭明在这里守着吗,他哪里去了?”
和光同尘四下看了一圈。忽然和光指着岩壁新踩的苔绿:“师父你看!”
冬涉川顺着那些新鲜的痕迹望向去,眉头一锁:“不好!”
当下让和光、同尘把长远带回去,和光去照顾希夷,同尘速将此时密报掌门,并且不得伸张。冬涉川却当下使出轻功飞身而上,顺着那印记上去了。
吾羲趴上去之后,只觉得双臂酸痛,爬上来才发现上面是一片巨大的林子,到处是浓郁的烟雾,目之能见仅有两臂之距离,吾羲从未见过这么浓的雾,而且鼻尖还弥漫着略微刺鼻的凛冽气味。刚想捂口鼻,又想,有问题也早中招了。便探着步子往里走。
还没走几步,便听得一阵铃铛响,吓了一跳,又走了几步,又是一阵铃响,当下停在原地,仔细听别处的东西,却许久没有没有铃声。
吾羲又继续往里走,铃声又响起来。这铃声远近似乎没什么规律,却又似乎与自己动静有关:动则响,静则寂。吾羲心里紧张起来,如果这铃声是自己造成的,那这铃响无疑是在报讯,如果凶手在附近,他立即就能判定自己在哪儿。
远处又是一阵铃响,接着又是一阵铃响,却换了一个方向,接连又是几声铃响,各在不同方位,远近不同。吾羲一惊,想着自己该跑还是不动,四面八方都是铃声,自己仿佛被铃声包围了……
吾羲缩了缩身体,忽然后背抵上什么软乎的物事,登时跳开,却见是个人惊吼着打过来,吾羲胡乱接了几招,却发现这招式分外熟悉,近看却是长生,身上的袍子沾满了血。
“长生?怎么是你?”
长生也认出吾羲来,反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吾羲正要解释,想起长远被人从山上扔下去,看着长生衣袍上的血迹,狐疑道:“长白师兄是怎么死的?”
长生忽然脸色煞白:“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我……”长生神色躲闪,牙关锁着心里的真相。
“是你杀了长白师兄?”
“真的不是我!”长生几乎呼破喉咙:“是若朴杀了长白!”
“是若朴师兄!”
意外的消息让二人对视沉默。吾羲想起若朴温和谦恭的样子,他竟会下狠心杀人吗?又想起昨夜他和诚明对峙,言辞犀利,丝毫不让,与平时判若两人。
浓雾里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是走的很稳,没有任何犹疑。
长生一脸惊惶推开吾羲:“咱俩分头跑!跑掉一个是一个!”
一时间,林中铃声四面八方地乱响。长生从听到那脚步声就仓惶逃走,像是在躲什么人。
当吾羲还在莫名其妙的的时候,长生这边就已经被人抓住了后领,他拼了命的挣扎却被来人一记手刃砍昏,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冬涉川将昏过去的长生扛在肩上,径自走了。
吾羲在林中茫然四探,浓雾遮眼不能辨方向,辛味刺鼻不能嗅味,铃声乱作不能听音色。
在这浓雾森林中,他俨然又瞎又聋又哑。
又一阵脚步声来,吾羲觉得自己的心跳太大声了。
若朴仿佛是从浓雾中化出来的,依旧姿态翩然,只是素袍子上沾了脏污的血迹,已然干涸发黑了,脸色也有些虚弱和疲惫。
是若朴杀了长白!
吾羲想起自己质问长生时,长生指认的话。顿时觉得眼前的若朴不再是平时亲和谦恭的师兄了,而是长着若朴的样子的邪魔。
眼前,若朴看着吾羲,眉头一皱。
吾羲捕捉了这微妙的表情,他平时极少有这种不悦的表情,无欲无求几乎成仙的样子才是他的常态。
“你怎么进来的?”
吾羲却问:“若朴师兄衣裳为何有血?”
“受了点伤。”若朴又问:“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听话?非往后山里来……”
吾羲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谦和的若朴、言辞犀利的若朴、独来独往、经常来往后山、衣袍带血……
若朴点点头:“你把长白弄哪里去了?”
吾羲忽然探向若朴身后:“师兄,你后面好像有人……”
若朴猛然回头,身后却只有茫茫大雾,等若朴回头看时,面前空无一人,周围四面八方的铃声乱响。若朴的眉毛拧巴起来,眼里燃起愤怒的火焰。
长生被带回玄通阁,醒来看见端正恭谨的隶体四字:“天地无为”。
“当时雾大,没细看,抓着了个孩子便以为是袭明,想不到长生也在那里。”冬涉川叹了口气:“我再去寻。”
“不必,我亲自去‘寒烟林’。突然间,千障八卦寒烟林里这么热闹了,你和同尘先回去,长白的事……暂时不要对外说。”
长生听到长白,脸色一白,拉住妙玄通:“掌门,您赶紧去救袭明师兄!要赶在若朴前面!”
妙玄通还是理着他只有寸把长的胡子:“你在八卦寒烟林里看到了什么?”
“若朴杀了人!长白师兄就是他杀的!”
冬涉川和同尘闻言俱是一惊。
房里一片死寂,一时无人说话。
妙玄通双目炯然看着长生:“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那眼神尖锐而逼迫,长生的额角滴下汗来:“我……我看见了!若朴背着长白师兄的身体慌慌张张从大雾里跑出来!他把长白放在地上,还打了长白一掌!这时候,林子里铃铛乱响,还有哨声,若朴似乎很紧张,当时就跑走了。”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长生愕然。
妙玄通继续问:“你看到刚才那些画面时,在哪里?林子里那么大的雾,你怎么看见这一切的?”
长生道:“我在树上,我困在林子里总也走不出,就想爬上树能不能看清楚一点,若朴匆忙之间没有注意到我。”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注意到你?”
长生愕然:“师父,若朴杀了人了!你为何却问这些?”
“那我就问问你,为何去后山密林,你难道不知道那是禁地?”
纠错责小,生死事大。
“我昨晚约了吾羲在校场练武,但是吾羲失约了,我便回去了。刚回寝楼,却见长白师兄畏畏缩缩往外溜,我以为他是去偷菜,想过去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却往后山去了。我便跟了过去问他。长白跟我说,听见后山有猛兽怒吼,若朴去了后山,担心他有危险。我也很好奇,便跟他一起进去了……可是林子很黑,我和长白,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林子里很黑,你是如何看见若朴背着长白的?”
“我确实看不清……只是一团黑影,可是若朴走之前,说了一句话,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地上的是长白,是我下去之后才发现的。”
“若朴说了什么?”
“他说‘不好……等我回来!’”
妙玄通眯了眯眼:“密林入口有机关,有人靠近就会有警报,没有人出来拦你们?”
“没有……”
第51章 浓雾迷途遇怪人
吾羲在密林中慌乱逃窜,耳朵里铃铛乱响,眼前大雾弥漫,他不知道何时若朴会突然出现,甚至担心,下一刻就会迎头撞上。
正这么想,眼前一个身影逐渐清晰,却不是若朴的样子。
恶鬼?这是吾羲对那身影的第一印象。
那人渐渐走到吾羲面前,一张脸甚是可怖,仿佛五官化在了脸上,眼睛高低不一、鼻子是塌的,嘴是歪的,脸耳朵都是残缺的。
整张脸还散布着着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坑洼,但从高大的体型和穿着上来看,这应该是个人。
但他的衣服破旧却很整齐,满头花白的头发,十分蓬乱,面色通红,气如牛喘,一双眼睛充斥着血色。
他猛然见了吾羲,忽然直勾勾盯着他,喘气声慢下来,歪着头,仿佛是在思索。突然那人嘴角一勾,露出一个令人惊悚的笑容。
然后吾羲就被这人攫住了,箍在怀里,这人双臂硬如钢铁,吾羲毫无反抗之力,只余下腿还是自由的,但是又因为受了伤,一丝力气也提不上,只觉得这人周身都是硬邦邦如铁块。
“放开我!”
忽然吾羲脚下踢上了一团软软的物事,那人脸色一变,抽了抽,天下男人最难以忍受的身体发肤之痛,大概莫过于此了,手上的钳制便松开了。
吾羲趁机拔腿就跑,那怪人见吾羲逃走,也不上疼,追了上来,嘴上嗷嗷乱叫。
这怪人身体高大,行动却身手矫健,迅疾猛烈,雄鹰猎兔般,又将吾羲擒在手里,另一只大手冲着他高高扬起。
吾羲惊呼一声闭上眼准备受死,哪知那只手轻轻落下,只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
不痛不痒。
那怪人冲吾羲,龇牙嘻嘻直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吾羲有些奇怪,这人似乎在根他逗乐?顿时觉得这怪人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你能不能放我走?”
走?怪人想了想摇摇头,反而将吾羲紧紧箍在怀里。嘴里嘟嘟囔囔,含糊不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吾羲被勒的骨肉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嘴往那怪人大手上就是一口,皮真厚,但用用力气,终究是咬破了,嘴里有血腥。
那怪人像是被虫子叮咬了一般甩甩手,血落了下来,砸在那人鼻尖,红殷殷的一滴血。那人顿时癫狂起来,将吾羲扔在地上,一掌拍在吾羲背心。
吾羲只觉一阵剧痛,五脏震颤,几乎呕吐,一股极大的力气冲入经脉,痛达百骸,呛了一口血,那怪人看到吾羲呛血,似乎更疯了,又要一掌拍过来。
本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了,一道白影闪过,吾羲眼前,这衣角上几点干涸的血迹,也随着素袍荡了荡。往上看,是挺直紧绷的脊背,双臂并不强健,交叉于顶,堪堪架住那要落下来的大掌。
“住手!”
吾羲从未听过若朴说话这样严厉冰冷,仿佛裹着冰渣利刃。
此时的若朴,不仅语气冰冷,眼神也同样很冷。
那怪人被若朴的阻拦激怒,益发狂暴起来,握拳头袭来,似有千钧之力。
若朴撇开身体避让,那怪人的拳头便连续追上来,若朴将那怪人引到远一些的地方。
那怪人果然是天生的怪力,若朴躲过了怪人连续不断的攻击,铁拳劲掌打在树上,树干应声碎裂,一时,林中的树木东倒西歪的砸下来。
两个人在这东倒西歪的树枝的间隙里攻击流窜。
片刻之后,那怪人疯劲下去了一些,眼里越来越有好武的兴奋,若朴累了,道:“你若继续这么疯,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你就饿死在这里吧!”
吾羲昏昏沉沉想起若朴每每提了食盒,往后山走,原来是给这怪人送餐。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趁着二人交战逃走的,只是浑身都在疼,连手指尖都在疼,一动就是千经百骨都在痉挛。
那怪人听了这话,顿时手掌,立在原地,看了看若朴,垂丧着脑袋,仿佛认错的孩子。
若朴见怪人老实下来,便寻过来扶起吾羲。“你怎么样了?”
吾羲看着若朴,至少他脸上的担忧很是真切。他既然从怪人手下救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杀害自己。“浑身都疼,动不了……”
若朴将吾羲抱起来,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那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若朴身后,吾羲只能堪堪看到雾里那一团模糊的形状,如同魅影。
“你把长白弄哪里去了?我找了他一整夜……”
吾羲有些不解。
若朴将吾羲带到了一间茅草屋,四下里点了灯,那灯的火焰是紫色的,也堪堪之照亮了茅草屋里的景象:除了一张大床,再也没有别的。
吾羲被放在那张床上,摆成盘腿坐莲的样式。若朴盘坐在吾羲身后,一掌抵住他的背心,一掌并指顺着他的经脉游走。
那怪人立在屋子中央,怯怯地看着床上的二人。这怪人忽然间如此畏惧若朴,令吾羲十分稀罕。
一股暖流从背心流入,顺着周身大脉流淌,渐渐流入四肢、再渐进手足,进而是十指与十趾。令人痉挛的痛,忽然就没那么痛了。
“长白在哪里?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得赶紧疗伤,晚了,会伤及性命。”
想到长白青灰惨白的面孔,吾羲眼里一酸,流下泪来:“长白死了,掉在后山下,摔的‘噗通’一声……”
若朴一愣,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噌”的一声爆响。“长白……死了?”
吾羲也是一愣,若朴这般情状,竟是不知道长白已经死了,那长生为何说是若朴杀了长白?
吾羲哭起来:“师兄……长白怎么死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从山上掉下来了?”
若朴双目泛红,将吾羲一推:“你们为什么要进后山寒烟林?就那么好奇嘛?!你为什么不原地看好他,等我回来?!”
吾羲听不懂,一脸茫然。
若朴忽然跳下床对着那怪人拳打脚踢。
怪人也不还手,抱着头缩着身体,任若朴一个劲又踢又打。
若朴打累了,红着眼,仰面向上,眼里水光盈动。
吾羲忽然想,他这样,是不是为了不让眼泪留下来?心里更加难受了,顿时涕泗满脸,忽然鼻孔里鼓出一个泡泡,又破了,糊了一嘴鼻涕。
那怪热从指缝里看到吾羲吹了个鼻涕泡,哈哈笑起来。又招来若朴一顿毒打,打的那怪人嘴里连连嘟囔着:“错,错,错……”
若朴愣了愣,停下手,失魂落魄一般躺在床上,闭眼不动。
过了许久,若朴都没有再动,吾羲试了试,他睡着了。
吾羲想起娘亲曾说:睡觉是最好的疗伤,无论是心伤还是体伤。
第52章 雾林轮战脱困境
那怪人见若朴睡去,便朝床边靠近,似乎想要撩拨吾羲。吾羲往后躲了躲,见那怪人还往前欺,登时就是一脚,踢在他脸上。怪人吃了一脚,嘴一撇竟露出个委屈的表情,背身坐在床沿下,不再理睬吾羲。
他还倒生气了!
吾羲此时也是又累又困,却偏偏又睡不着。
然而不足半个时辰,若朴就醒了,咳嗽了几声,嘴角洇出血迹,拍了拍吾羲:“我们走!”
怪人闻声而动。
若朴喝道:“你给老实我呆在这里!”
怪人缩了缩,又看一眼吾羲,还是要跟上来。若朴打了他一巴掌,他也不躲开。
“你这疯子!”若朴又气又无奈,背了吾羲要走。
怪人伸手攫住吾羲的双足,不让若朴离开。“疯……”
“你以后还想不想吃饭了?信不信我以后不管你了!”
怪人愣了一瞬,没有松手,反而将吾羲双足捏得更紧了。
吾羲旧的两只脚都被那怪人捏变形了:“放开我!你这怪人!”
若朴见那怪人不松手,便抓紧吾羲双臂,腾出一只手反向出击。那怪人便也腾出一只手来过招,一时间将吾羲的身子折腾的上下翻飞,各种形状接连变幻。
正当若朴、怪人各不相让,吾羲觉得自己要被两人拆解分尸时,屋外白影窜入,一道浮尘甩过来,缠上那怪人的手腕扯开。若朴立即背着吾羲躲到来人身后。
妙玄通手上的浮尘还在与怪人胶着:“你们先走!”
若朴便背着吾羲匆匆出了茅屋。怪人见两人出去了,眼前这花胡子又拦着自己,顿时急了,双掌握拳,拂尘根根断裂飞散。
妙玄通稳住步子,手上的只剩一把秃毛的木手柄,丢了手柄,双掌运气,霎时间,宽袍大袖无风自动,须发纷飞。
若朴刚出了茅屋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像是坍塌的声音。若木顿了顿步子,那浓雾中传来哗啦的声响,似乎什么破体而出。
“师父!”若朴又转身回去,只见茅屋坍塌,只一根椽木挂了一盏灯光幽绿的灯,还孤伶仃伶立着。
那团幽幽的绿色微光,透过了浓雾,竟可见方丈内的景象。
妙玄通和那怪人,在那灯下的一片狼藉中,打得乱草蓬飞。
妙玄通的招式精妙而迅捷,倏忽间出现在那怪人身后,劲掌奇袭;又忽然出现在那人右侧,曲肘猛击;一眨眼又出现在他左侧,斜切手刃;再定睛一看他又出现在对方面前,虎拳攻心。
妙玄通的招式,虽然快且变化多,但都被那怪人接连拆解。
那怪人也没有很巧妙的招式变化,来回之间,只是拳和掌。
妙玄通连续猛攻,间不容发,他心知自己的攻击决不能慢,更不能停。因为一旦慢下来,就等于给了对方反攻的机会。
那怪人被妙玄通眼花缭乱的攻招大的心烦气躁,一通暴喝,力气运双拳,连他脚下的断木残板也在微微颤动。
若朴惊道:“师父,快退!”
与此同时,那怪人原地飞旋,脚下的残木废料“哗”的荡开。妙玄通在若朴惊呼之前便已经收招欲退,但似乎已经迟了。
那怪然的拳头又快又猛,即使能躲开他的招,却避不开他攻击的势。
此时妙玄通已经退离三步之外,但那怪人追了一步,又打了一拳,虽然这一拳因为一尺之遥并未打实,但妙玄通只觉胸口翻腾震荡,身体如同寒风扫荡的落叶一样,飘出丈外远。
雾霭中,出来咔咔的断裂声,妙玄通连连撞断了三棵碗口粗的树干,才止住退势,又哇的一声,扶着旁边的树呕了一地的血。
那怪人追击而至,见了妙玄通追击而至,登时双眼通红,咆哮一声,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震彻山林。
妙玄通还气息还未平稳,便见那人赤红遮眼,双手如爪,手背,臂肘经脉爆出,竟是行气运力的架势,瞬间身体如飞鹰般过来。妙玄通心里一惊,连忙脚下借力腾空,翻身跃上树梢。
那人便一掌拍断妙玄通脚下的树,“喀啦”一声,寒树主干断裂飞出,树梢倾盖而下。妙玄通忙提气往旁边飞跃。
那人见树梢砸落,竟也不躲,脚下一蹬,直接迎着枝杈穿过,飞入空中,朝着妙玄通当头劈下!
妙玄通借着身法迅捷,在横柯之间翻越穿梭。
那人追击时,接连被斜出的枝桠抽了眼睛打了脸,一通暴怒。双掌汇合击出,眼前的枝桠纷纷断落。
正在朝前飞跃的妙玄通,忽闻后背劲风烈烈,扭头一看,竟是那人劲掌追击而至!胸腔又是一阵乾坤错位的震荡,整个人如孤雁断翅,直直坠了下去。
妙玄通砸在地上时,若朴循声赶来,那人捏了拳还要追击。
“师父!”若朴忙扔下吾羲,将吾羲摔得“哎呦”一声也不管,飞身将妙玄通护住。
若被那人一拳打实,这身体不破个窟窿,也要肝胆俱碎,忙将若朴推开,自己生受。
正想着自己已经连受两掌,这一拳不死也去半条命。谁知一道飞影掠过,竟直接落在那人身后,攫住了那怪人的腿脚。
怪人的攻势立时慢了,若朴见状忙带着妙玄通旋身翻滚,堪堪躲过这一拳。
那怪人扑空,一拳夯在地上,顿时烂叶泥土飞溅,落出个一尺见方的坑来。
怪人怒滔滔往身后看,却是个惊矍清瘦的老者,一身素袍,白须盈尺。
妙玄通见老者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师叔!”
那老者瞥了妙玄通一眼:“你一直忙于门中教务,这功夫眼看着连若朴都比不上了。”
吾羲趴在地上,这声音倒是耳熟!
“弟子羞愧。”
那怪人却不关心两人的闲话,只一脚蹬开那清瘦老者的束缚,转而将胸中的恨闷之气转向老者。双拳集结千钧之力,袭像那清瘦老者。
清瘦老者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平直倒下,几乎贴着地面。那怪人又重新补拳,清瘦老者倏的身体一闪,整个人直接从上倒下紧紧贴着那怪人。
倒把怪人一惊,连忙后腿一步,又要打。
清瘦老者两脚一分,整个身体又是平直一倒,两脚仿佛黏在地上,身体贴着地面一滑而过,人又紧贴着那怪人的后背。
那怪人忙躲开,又气势汹汹打过来。那老者只是如同不倒翁一般,围着那怪人迅速地贴来粘去。“师第,我这一招‘狗皮膏药’对付你,永远管用。”
周围的浓雾变得稀薄了些。这时,若朴才得空又将吾羲寻回来。吾羲看着雾气中纠缠一起的模糊影子,问道:“那是谁?”
“那是蚍蜉师叔祖。”
正说着,那雾气中传来怪人焦躁的吼声。
只因蚍蜉速度极快,又总是紧贴着他,使得他无法出招。出招有力需趁势,蚍蜉总紧贴着他,让他没有距离蓄势,让他暴怒不已,气得真气翻涌。当即踏开双足,气冲丹田,地上的烂草枯叶飞旋而起。
真气刮擦如同利刃切肤,蚍蜉瞬间便觉得再也无法近身,忙收了力气,纵身跃向树梢,那怪人也追随而上。
内力交战的声音往空中盘旋,到处是枝桠断裂、掉落的声音。周围的浓雾忽然荡了起来,变得忽浓忽淡,像是晕染的淡墨一般。
雾浓的时候,近在咫尺难以辨物,雾薄的时候,若朴看见妙玄通与那怪人在林子里飞奔交战。
若朴和吾羲仰着头,目光随着头顶的声音在浓雾中逡巡。
妙玄通怒道:“看什么?还不走!”
“那师父你……”
“你们先走,我稍后便到!”
若朴这才背着吾羲迅速离去。
第53章 明真相死别生离
吾羲分明看到妙玄通与那怪人交战,并不占优,甚至十分吃力。但是那怪人却似乎十分畏惧若朴,难道若朴竟比掌门还厉害?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若朴忽然道:“他很喜欢你。”
他?吾羲想了想:“谁?”
“方才寒烟林里,不让你走的那个人。”
吾羲道:“师兄,林子里的那个怪人?师兄,那怪人是什么人,他很厉害。”
若朴道:“那是鲲鹏师叔祖。”
“鲲鹏?”吾羲讶然:“师叔祖鲲鹏?”
“嗯。”
“他疯了吗?”
“嗯。”
“他好像很怕你?为什么?”
若朴眼神哀伤,但吾羲看不见:“大概人自知犯了错,气势上就会虚人一等。”
“他犯了什么错?把他幽禁在后山,是为了惩罚他吗?”
“不是。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
吾羲还想再问他犯了什么错,两个人已经出了雾障,又进了后山密林的甬道。
玄通阁里,冬涉川、任东西、观常徼都定定立在中间,一个看着“天地无为”四个字,一个瞳孔扩散像是在发呆,另一个人在盯着长生。
长生看着这三个人如同人偶,立在三人前面旁边,心里如热锅烹油。
若朴背了吾羲匆匆进来,将他放在地上。这时,发呆的三位宗主才动身围过来。
长生见吾羲躺在地上,浑身颤抖,朝若朴指指点点:“你杀了长白,你还杀了袭明!”
“我没死。”吾羲道:“我浑身都疼,使不了劲。”
若朴皱眉,瞥了一眼长生,怪道:“你方才说什么?”
长生认定若朴杀人,便觉得他瞥过来的眼神,都带着威胁和杀机,忙躲到任东西身后去。“师父、师叔都在,你还能放肆?”
冬涉川检查了吾羲的身体,打断了若朴对长生的追问:“袭明怎么回事?”
“他被鲲鹏叔祖打了一掌。”
冬涉川道:“不知道他是走运还是倒霉,周身微细经脉都被震伤,所幸,任、督二脉已通,还未伤着。”
“师父,你快把若朴抓起来,给长白师兄偿命!”长生站在任东西身后,义愤填膺。
任东西也是一脸哀戚,道:“长白是怎么回事?”
若朴顿了顿:“长白,真的死了?”
任东西严肃地点头。
“我……我……”若朴唇线绷直,说不下去了,坐在地上,捂着眼睛不说话。
这时妙玄通匆匆进来,神色有些狼狈,嘴角有未擦尽的血。
“师兄,你怎么了?”冬涉川、观常徼、任东西忙围了上去。
妙玄通摆了摆手:“受了内伤,不必担心。”
妙玄通看了一眼地上颓丧的若朴,他浑身似乎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若朴,长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朴这才道:“昨夜,鲲鹏师叔突然癫狂,这时密林密林处有警报声,我便要赶往密林,却被袭击了,他一直缠着我斗,我走不开。后来林子里铃铛乱响,鲲鹏顿时癫狂起来,我只能躲避。我还在分身法术时,长白就闯过来了,鲲鹏师叔祖疯癫之下朝长白胸口打一掌。”
“你和长白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师叔祖打长白之后,又接连出了两拳,被我挡下了,但是受了内伤,吐了很多血。”
长生心里的气愤渐渐平息下来。
“长白当时就死了?”
“没有,但是伤的很重,必须要赶紧守住心脉。”若朴悲伤道:“当时我们的位置,正好处在八卦阵的阵眼中,我借助八卦易位摆脱了师叔祖。”
“那为什么长白还是死了,你没有给他输真气护住心脉?”
若朴的神色更哀戚了,似乎还带有愧疚。
“我刚给长白灌了一点真气护住心脉,警哨又响了……”
“这回又是谁?”妙玄通气得胡子乱颤。
“诚明。”
宗主师兄弟四人互递眼色。
若朴继续道:“诚明说后山常闻凄号之声,恐有不义之事,非要闯入后山……道理说不通,我只好让他跟我去擂台,和他纠缠了近一个时辰。”
妙玄通皱眉道:“你受了伤,还跟诚明对擂?”
若朴十分后悔:“如果我不跟诚明争一时义气,或许师弟就不会死……”
冬涉川道:“按照你说的,长白应该留在山上,为何会掉在山下?”
若朴指着吾羲道:“这就要问他了,我昨夜走之前,知道树上有个小孩,便交代他等我回来,结果我回来,哪里都找不到们!”
“是我……”长生惨白:“昨夜若朴师兄走了之后,下去探了探人还有些微弱的气息。就背起来到处躲,可是兜兜转转总也走不出去,便停在一处休息,然后他就渐渐的没了气息,身子也越来越冰冷,天亮了,才看清楚,那是长白师兄!我伤心之后,托着长白冷冰冰的身体,在迷雾里找出路,不想滑了一跤,我攀住了一棵树,没有滑下去,可是长白就滑下去了,我就找不到他了……”
长生红了眼眶,头低了下去,想不到竟是自己一时错误举动,害了还有一线生机的长白!
若朴茫然:“昨夜在树上的人是你?那袭明又是怎么回事?”
吾羲道:“我是今天找马和希夷,绕去了后山山脚,长白忽然就掉下来了!”
若朴塌下肩膀,有些失神:“长白现在哪里?”
冬涉川道:“在涉川阁。”
若朴看着妙玄通:“师父,那这一次,怎么办?”
妙玄通目光闪了闪,略有愧色:“后山之事,不得外传。长白私闯后山,失足坠亡。”
若朴冷笑一声,几乎是嘲弄。
吾羲不顾疼痛,从地上弹起来:“明明是鲲鹏师叔祖发疯杀人,为何说是失足坠亡?”
长生也不解,站出来问:“掌门师叔这是要维护鲲鹏师叔组吗?”
妙玄通道:“后山密林是禁地,未经许可,一概不得入内,密林前的碑文写的清楚,擅自闯入者,后果自负!”
长生不服:“都说冤有头债有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非鲲鹏位尊人贵,就杀人不用偿命吗!”
妙玄通冷冷道:“若说偿命……长白之死,你也难逃其责!”
长生气红了眼:“我这就给长白抵命去!”两腿一蹬,匆匆跑了出去。
“真不让人省心!”任东西一抹脸,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妙玄通让冬涉川去将长白打点好,让观常徼去准备安葬费,通知长白的家人。
冬涉川正要将吾羲抱起时,听到若朴问:“又是失足坠亡……师父,后山如果没有鲲鹏,他们都不会死的。”
冬涉川已经扛着自己出了门,吾羲在也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只听得屋内一声长叹:“若朴啊……”
吾羲因为手上,手指胳膊,一动就疼,在临渊阁里躺着养伤,但只要一想到长白的死,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吾羲养伤,桃桃就在边上画画陪着他。桃桃平时无事可做时,喜欢看图画书,渐渐的就喜欢上丹青绘影,闲来无事就自己写写画画,也该是有天分,如今手上的丹青功夫已是应物象形了。
“希夷,你能不能画一张长白?”
桃桃道:“画是能画,只是我听爷爷说过,画能缚魂,死去的人,肖像不该再画,既让死者不能超生,也让生者不能安生。”
吾羲失望地应声,如果画真的能缚魂,他倒是想把长白的魂魄拘回来。
“师兄,要不,我画了长白师兄,然后,咱们在他头七那天烧了,也算是他走冥道上,我们送一送?”
“这个好!”
桃桃重新铺了纸,瓷碟里挑了几种颜色搁在一边,勾线:“听说,长白的家人来了,扶着无为山送的金丝楠木棺,一路哭下山;很多人都在议论后山,有人说那里有猛兽,也有人说那里有妖邪;若朴师兄许多天不去思无涯听讲了,有人传说他闭关去了……”
一番话,让吾羲的心里更难受了。絮叨了许久,桃桃那边终于画完了,拿过来给吾羲看。
虎头虎脑、稚气未脱的孩子,眼睛很亮,灵巧中又有着藏不住的憨态。
吾羲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长白,他一脸严肃摆出那个白鹤亮翅的动作,那是他的招牌动作,与人但有不合,便是白鹤亮翅摆出来:“找打吗?”
其实他一点武功也不会,初阶考核三次了都没过。
长白头七那天,吾羲刚好能下地活动了。吾羲和桃桃在栈道的桥上,搁了火盆,郑重的烧了那幅画。
画上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立即被火焰吞噬,粉黛丹青立即成了灰色残影,破碎散裂,飞扬到空中。
吾羲道:“一路走好!”
桃桃也跟着喊道:“一路走好”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走?”
两个人回头一看,却是长生,穿了一身深蓝色绸缎外袍,锦绣镶边,头戴金冠,脚踩黑靴,俨然是贵族小公子,只是额头一片淤青。身后跟了两名仆人服色的壮丁,身上都背着巨大的包袱。
吾羲愣道:“长生……你这是做什么?”
长生走过来道:“我已经销了徒籍,从此以后,再也不是无为山的弟子了!”
“为什么!”吾羲和桃桃都是一脸意外。
“我这个人,虽然任性,可毕竟是世代书香门第,文人气节还有有一些的。我本以为无为山修的是入世之道,却不衷于蝇营狗苟。但这次长白的死,掌门的做法,让我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受,反正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我是来跟你们辞行的。”
吾羲更加意外,平时长生这个人嘻嘻哈哈,没什么正经样子,却在这种事情面前,出奇的正经。
“我爷爷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世间大多数的事情都不必较真,唯有生死必得一争,若有比生死更要紧者,唯有大义。长白师兄如今死了,我却不得不将实情堵在肠子里,乃是不义。我不想再留在无为山,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是个无义之人。”
吾羲道:“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不义的人……”
第54章 一代传奇今嗟叹
“你和长白交情不及我和他深厚,你不懂我心里有多难受,尤其还有一部分是我的责任……”长生红了眼眶:“可是又不能向那后山里的人追责。”
三个人各有所想,一时都沉默起来。
桃桃问道:“长生师兄,你头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说要给长白师兄抵命,跑出去看到一根极粗的柱子,便撞了上去,谁知用力不够,没死成,到把自己撞个头昏眼花。”
“你这淤青现在还这么明显,足见你当时真是不要命了!”桃桃想想就有些心疼:“这命是怎么能抵得了的?你死了,长白师兄也不会活过来!照我说,要是真杀了人,不该抵命,该好好活着,并且因为害人性命这事,痛苦的活着!死了一了百了,也太轻省痛快了!”
长生笑道:“希夷这话,倒跟我师父……任宗主的话,颇为相似。”
吾羲却高兴不起来,他心里不愿意长生走,但长生是一个干脆的人,而且自己很有主意,少有人能影响他。“你走了,就没有人陪我练武了……”
“无为山这么多人,哪个都能陪你练。”长生叹了口气:“以后,再没有无为山的长生,只有帝京的陆放。你若是去了帝京,可一定要到慧文公府来找我,我请你喝最新鲜的‘翰林春’!”
长生走了,从栈道走到不善渊的大门,头也没回。
没想到这天烧画时说的一句话,送走了长白,也送走了长生。
吾羲想,小气鬼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这天,和光、同尘给吾羲来送新做的点心,说是里面掺了丹药,调和养气的。
吾羲尝了一块,没吃出来点心的味道,倒是满嘴草药味儿。可是和光殷殷看着,只好继续吃下去。
但那药味,实在难以下咽,便说话打岔:“听说若朴师兄闭关了,是不是被掌门罚了?”
同尘道:“我问过师父,说若朴师兄自请守在后山闭关,寒烟不尽,则不出山林。这意思是一辈子要守在寒烟林里,又是何苦?若素师兄和若朴师兄是最有望继承掌门之位的弟子,他这一句,岂不是自己放弃了掌门之位了?”
和光道:“若朴师兄才没有你这么重的得失心。”
同尘笑道:“我倒觉的他得失心重的很,只不过,他看重的,不是我这种俗人看重的东西。不然就为长白没了性命,闭关不出,出家了一般,这不就是得失之间受了打击吗?”
和光道:“那是长白最是粘若朴,他们关系极好,长白突然没了,若朴难过那也是自然!就好比你我,若是我突然没了,你就不难过吗?何况这都是第二糟了。”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詈言引天雷,咒语克死人。快别胡说了!”
吾羲道:“师兄,‘第二遭’是什么意思?”
和光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若朴师兄的旧事。”
若朴曾经有一个弟弟,那还是八年前的事。若朴是家里的老大,兄弟姊妹六个,但是因为家贫,父母便要卖掉有些憨傻的三儿子,若朴不愿意,与父母大吵了一架,说是就算乞讨要饭,也要养着三弟。
妙玄通那时还不是掌门,没有胡子,头发也是乌黑一片,那时若朴也还不到十岁,都是桥归桥路归路的时候、
那时妙玄通一身素袍在帝京走马观花,突然被两个乞儿拥住,大的那个要讨吃的,双目灵秀眼神殷切,小的那个东张西望,却仿着大的跪在自己足下,眼神却直愣愣的。
妙玄通见那个大的慧根难得,问他:“你要不要做我的侍应?将来便是我的弟子。”
“有饭吃吗?”
“有,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
大的那个迟疑片刻,点点头:“但是要带着我弟弟一起。”
妙玄通看了看那孩子,又看看若朴,终究舍不下这块璞玉,反正无为山正得圣眷,又不是养不起一个……稍微有点憨的孩子。
“可以,如入我门,则以我道名,自此,你叫若朴,他……就叫若愚吧。”
和光叹了口气:“那时我也是刚入山成为弟子,见过若愚几次,憨憨的很可爱,真是对若朴师兄粘得很,恨不得粘在他哥哥身上。突然有一天山上都说若愚误闯后山,失足坠亡了。”
吾羲道:“也是失足坠亡?”
和光点点头:“你想若朴师兄能不难过吗?
吾羲想起之前在玄通阁,若朴那讽刺的冷笑和斥责的言语。若愚,也是被鲲鹏打死的吗?
“师兄,师叔祖鲲鹏,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尘神思缥缈道:“他大概不是一个人,那是一个传奇。”
鲲鹏,是上一代的传奇。
一代人,二十年。如今提起二十年前的战神,还知道鲲鹏往昔辉煌历史的,也多是耄耋老人,或是混迹江湖的年轻人,寻常人家,知道鲲鹏的让你,真不多。
他是四海无匹的战神,是庙堂之上尊崇仅次于圣上的王,却从高高在上的庙堂丹墀,跃入百舸争流的江湖深渊。他是无为山有史以来最晚修道的弟子,也是最快成为一宗之主的门徒。
他一生未曾娶妻,但世人皆言他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死去,才伤心之下舍弃了庙堂尊贵、江山权势,一意入山潜心修道了。
当然,这个理由都是时人所传说人们都乐意塑造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英雄。
他年轻时是所向披靡的战将,征战南疆,拓展大成国土十万里,被时人传颂扬为神。他行将暮年,是当时最强门派的鲲鹏宗主,引得武林万人敬仰追随。
当时的圣上成安帝,顺应万名呼声,立他为储君。大成国疆土百万里,治下臣民千千万,都以为他会是接任大统的帝王。
而眼下的事实是,曾被万人传颂的英雄,晚年疯癫痴惘,困囿于无为山后的八卦千障寒烟林。
世人只知道曾经造化天地的战神将军、鲲鹏宗主四海云游,甚至已经羽化登仙了。
可有几人知道,这样一个造就时势的英雄,这般晚景凄凉?
如天下豪杰知,该如何意难平?
晚上的时候,吾羲躺在床上,心里不停的想,人生何其不可知!
外面忽然有一串“咚咚”声,赤脚奔跑的声音。
吾羲爬起来光脚下地往门外看:月光穿,落在那袭长的身影上,照的素袍又白又亮。
桃桃也赤着脚,抱着水临渊的双腿,小小的身体如同一团暗影偎在下面。“师父,你可回来了?”
吾羲拉开们,光着脚出去,看着水临渊,眼睛一涩,鼻子一酸,说话的嗓音便颤起来:“师父……你怎么才回来?”
桃桃连忙点了灯。
水临渊的脸色有些憔悴,看着自己的两个傻徒弟。“怎么了?”
吾羲挪了挪教,又靠近一点。“师父,长白死了……”
水临渊很是意外:“怎么会?”
“长白师兄偷闯后山密林,被鲲鹏师叔祖打死了……”
水临渊愣了片刻:“怎么回事?”
吾羲将事情始末从头到尾地跟水临渊描述了一翻。
“你见过鲲鹏了?你们……”
本以为水临渊会对这事,有一个或叹惋或气愤的态度,不成想却只是这么一句。
“见过……”吾羲点头道:“他发了疯,险些打死我!涉川师叔说,幸好我任督二脉已通,否则被他打那么一掌,只怕也要经脉俱碎,命悬一线。涉川师叔还说,细微经脉损伤,难以修复。我以后想要休息精细的内功,却是不能了!”
水临渊伸手去探吾羲的经脉,确实如此,不过主脉完好,丹田无损。“他竟然打了你?”
“那个怪老头,发起疯来,谁都不管不顾,不疯的时候又很哈巴狗似的,特别听若朴师兄……”
水临渊一个暴栗磕上吾羲的脑袋,神色严厉:“说谁哈巴狗呢!不许胡说!”
吾羲几乎被敲出眼泪来,揉了揉脑袋:“为什么你也这么维护那个怪老头!”
水临渊皱眉道:“不尊不孝!他毕竟是你师叔祖,不许那么说他!”
桃桃这时已经烹了一壶热茶,用剩米饭煮了粥,配了一碟萝卜干端过来。
水临渊也确实有些饿了,拿了筷子端了粥便开吃。
吾羲见水临渊居然心无旁骛吃起来,很是不满。“就因为年轻时有些资本,老了就可以用来抵过吗?”
“不是。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过是不能相抵的。”水临渊放下碗筷,停了停,又道:“鲲鹏若是清醒,他也不愿意打死长白、伤害你。我们怎么能归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说到底,长白是死于无为山的看护不力、死于他自己的好奇、死于这么多宿命般的巧合。”
“宿命的巧合?”吾羲愣了愣:“那我爹娘呢?说到底,他们死于自己不够强、死于多管闲事、死于狗屁的宿命?!”
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是咆哮了:“所以你觉得我爹娘是该死,所以不用报仇!所以你也不肯好好教我功夫,不肯用心去查我爹娘到底怎么死的!”
第55章 十年罗网换乾坤
水临渊到了玄通阁,妙玄通在阁子外的飞仙台上立着,遥望日落。
远处云海翻腾,霞光漫天,西天沉浸在一片绚烂的梅子色里。
水临渊收了脚步声,立在旁边,看落日沉没,敛收最后一抹霞光。
“近来,越发喜欢看太阳东升西落、静观日月出行。俯仰天地之大,只觉往事如云,人的那点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妙玄通回过身,看水临渊:“师弟,你说是不是?”
水临渊点点头。“师兄何事传唤我来?”
“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在外面是追查一种毒药和吾昊阳的死因,这么久回来,你查到了什么?”
“打听了些消息,有些有用的,有些没用的。只是说那毒的症状极似一种传染疾病,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毒。至于吾昊阳夫妇的死,或是跟魏王有关系,尚不明确。”
水临渊继续道:“我托朝里的人问,说尚书刘芳一家,明面上是跟着显仁太子站队,但实际上是魏王的爪牙。尤其是其亡子刘承荫,暗中与魏王往来甚密切。而魏王又暗中在江湖游走,笼络了不少武林高手。当初吾昊阳护押的那批赈灾粮,本是运往禹州,却拐到豫州官道上,本就可疑,而魏王的封地就在在夷州,毗邻豫州。如果那脾赈灾粮和魏王有关系,那他完全有杀吾昊阳的可能性。”
妙玄通拧着眉头:“那想必你也去了魏王府了?”
水临渊点头,有些沮丧。“七日前,我夜探魏王府,想找魏王问个清楚。谁知道王府好进入,寝宫难进。我探入魏王寝居的别院,便瞬间有四名高手攻过来。这三人功夫,我应付一人尚游刃有余可,却难敌四人联手,因此也挨了不少伤。不过那四人险些将我拿住的时候,幸得一人相助,我才得以逃脱。”
“魏王身边若都是这样的人,那杀吾昊阳,确实不算什么难事。不过,如果真是他杀了吾昊阳,你趁早让吾羲死了报仇的心思。你也忘了这些事情吧!”
水临渊道:“为何?知难而退?”
妙玄通看了着水临渊,叹了口气,却按下话头不答,只道:“我们师兄弟无人,数你最年轻,天分最高,但,凡心也最重。”伸手展向远方的大千世界:“你看着天地之大,人的烦恼算什么呢?”
“师兄,越来越多出尘避世了。”水临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人只活一世,想开些才好过。”
“师兄认为,眼量宜长以观大道?”
“不然只看眼下,人活得可就太难受了。”
“可是,”水临渊抬起头,神色凛冽,目光坚定:“有人曾经告诉我,天地亦有涯,唯道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反之,以无涯论有涯,亦然。故此,大道之行,宜思却不宜用。正如人之生死,可参大道之法,却不能因大道看轻生死。”
“他还说,人不入世,不能算活着。活着,就得不管好过不好过,都要受着,至死方休。如果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是有无不相扰、什么时候都是悲喜不关心、什么人都是爱恨不纠葛,那么这个人,就不能叫活着!”
妙玄通看着水临渊,心里在翻江倒海。
他好不容易,开解了自己,放下生死、放下得失、放下有无,就这么被批判为:你不是在活着!
“谁说的这话?”
“吾昊阳,八年前,在思无涯,我曾和他论道,他说了这些话。”水临渊笑道:“那时候,我真是嫉妒他。也讨厌他,他这人话不多,但一说话,就好像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活明白了似的。真气人!”
妙玄通神色缓和下来:“吾昊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再过些许年,他的武学造诣或许超过鲲鹏也未可知。可惜啊……天妒英才!”
“师兄,虽然我们参天地、悟有无、行无为,但终究来说,我们不过是个人,心里头总得留点情和义的执念。否则那后山的八卦千障寒烟林,为何要困着鲲鹏?”
提及鲲鹏,妙玄通又是深深叹息。
水临渊道:“且不说别的,光是我和吾昊阳的关系,我也是要追究到底的。”
“我并非不让你追究,让你放下,实在因此事不可为。”
“有何不可为?他们功夫高,那就修习比他们更高深的功夫,他们人多,我未必就不能智取。”
妙玄通叹道:“魏王手上,有一枚罗网令。”
“罗网令?”
“‘天罗地网’听令行事,罗网令是中等敕令,可调动百人驱使。一言堂有对付不了的江湖高手,就自行发善恶令,可调用‘天罗地网’十人驱使;若事情难办些,便会向圣人请旨,申调罗网令,可调配百人,此令又高于善恶令;更高的敕令是乾坤令,高于其他一切命令,一切以圣人调配为要。越是高等敕令,越是谨慎,我所知,乾坤令也只不过发过一次。罗网令虽然中等,却也没有用过很多次。因为‘天罗地网’里都是高手,极少有办不成的事。”
“魏王怎么会有罗网令?”
妙玄通道:“不光魏王有,圣上的各位皇子,都有。”
水临渊捏了捏拳头:“‘天罗地网’竟是皇权的傀儡吗?”
“谁能想到,本来是为了江湖不乱的‘天罗地网’,后来竟成了天家的保护伞。”
“无为山所组织的‘天罗地网’,为何成了天家的矛与盾?”
“看来师弟知道的并不少呢。”妙玄通揣了手,道:“确切来说,‘天罗地网’是鲲鹏师叔所创。”
水临渊怪道:“鲲鹏?他既然创立‘天罗地网’,为何落得这般境地?”
“这就不清楚了,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我都尚未接任,能知道多少内情?”
十年前、又是十年前!
似乎有什么不曾在意的线索在牵搭,而自己却无法明确的抓住。水临渊烦躁地皱了皱眉:
“那扶摇掌门、师叔他们,还有我师父,他们后来的境遇,可是跟‘天罗地网’有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师叔他们向来讳莫如深,不肯多言。我所知道的这些,也还是从师父的手札里翻到的。”
看来师长们都喜欢记手札。
妙玄通道:“无为山开创这么多年来,我记得我还年幼时,无为门徒遍布天下,后来竟渐渐地少了。也不知为何,及至你我接任时,便只有寥寥数百人。你我同学修的那些弟子,大多武艺超群,却陆陆续续销了徒籍下山,绝大多数杳无踪迹,而此后连籍录也无从查起。你道为何?”
水临渊心中一颤。
妙玄通伸出自己手,看了一眼手掌,又反过来看了一眼手背。“他们,都进了‘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中的高手竟都是源出无为山?!
水临渊想,当朝圣上真是高人呐!明面上光征中庸阁的英才入仕为官来振领朝纲;暗中却驱用无为山的高手震慑江湖兼带庇护皇室;同时扶持普渡寺以体现心怀众生抚恤民心……君、臣、民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我们接任后,门徒凋弊,也是因为……都进了‘天罗地网’?”
妙玄通摇了摇头:“咱们接任后,那些徒弟没有一个进入‘天罗地网’。自师父一辈都失散后,没人找的到‘天罗地网’的人,别说进如组织。”妙玄通一阵感伤,拉下嘴角:“无为山,是真的门徒凋弊了。”
水临渊道:“师兄之前不还说,‘莫要消沉,来日方长,变化无穷’么?”
妙玄通张了张嘴。
“可见,师兄心里其实也是时常感怀,不过不表现于言行而已。”水临渊笑了笑:“你这会儿倒是无意表真心,可见开解别人容易,自己释怀很难。”
妙玄通挠了挠头,点头扯开话题:“我今日找你,主要不是为了说这些旧事。是为了袭明的事情。”
吾羲?闹脾气的小孩最难缠。这两日总对着自己斜眉闭眼的,那小表情,看着让人闹心。
“袭明又犯什么事情了?”
妙玄通道:“长白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水临渊点头默认。
“长白出事后,若朴便说去守着八卦千障寒烟林,再不叫多一人枉送性命。昨日,我去劝他,他还是不从……若朴若执意如此,将来掌门我就不得不说传给若素了。”
水临渊眉毛一挑:“原来师兄更器重若朴?”
妙玄通道:“若素也是极好的,只是,和若朴相比,多了些出世的谪仙气儿,少了些入世的人情味儿。”
水临渊笑道:“师兄总是满嘴玄黄,原来也是亲近人情味儿的、”
“大概,人缺什么就美化什么吧。”妙玄通叹息道:“鲲鹏的事,袭明已知内情。况且昨日,若朴跟我说,这些天鲲鹏师叔,总是又比划、又是吃吃艾艾地问,问袭明在哪里,似乎对袭明十分喜爱好奇。就让他跑腿帮忙送餐吧,顺便让袭明劝劝若朴。”
“喜爱?喜爱还差点打死人……”水临渊挑起眉头:“袭明自己都是个小糊涂,恐怕劝不了若朴!”
第56章 图神功再入雾林
吾羲远远地就看见水临渊抱了一摞书过来,偏装作没看见扭过头去。
水临渊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将书往吾羲面前一放。“你爹丹心义胆,你你娘柔情侠骨,是谁教出来这么小性儿的你?”
吾羲赌气道:“你呀!你是我师父,除了你还能有谁教我?教不严,师之堕!”
水临渊:“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别把你的好的坏的往我头上撇。”拿了一本书往吾羲怀里砸:“师父也就是个领路的,你想登堂入室,还得自己用功!”
吾羲接过书,瞥了一眼:“这是什么呢?”
“你支脉受损,坤道内功学不了了,学乾道内功吧!这是我从掌门和任师兄那里借来的内功心法,你多看看吧!”
吾羲拿过来一本书,撇嘴道:“支脉受损,是不是就再也成不了一等一的高手了?”
“这可不一定。”水临渊盘坐吾羲面前:“鲲鹏就只开了任督二脉,还不是成了一等一的高手?”
“真的?”吾羲瞪大了双眼。
“当然是真的。”
“那怪老头只通任督二脉就那么厉害,连掌门师叔都打不过他!那要是经脉全开,乖乖……不能想。”吾羲惊叹不已。
“正是因为没有全开经脉,所以能专注乾道内功,把乾道内功练到极致。”
“什么是乾势内功?”
“就像道分阴阳,气力也分刚柔,阳刚之力为乾,其势强劲刚烈,能摧枯拉朽;阴柔之力为坤,其势绵柔和煦,但无孔不入。”
“听起来好像还是乾道厉害一些。”
“那可不一定……阴阳相生也相克,所谓强弱,也不过是阳盛阴衰、阴盛阳衰之间的变化,功夫也是一样。你说乾道比坤道厉害,你回头找你知闲、只见两位师兄比划比划去!”
“那我哪能打得过,我这才刚入门不久的弟子,能跟已经悟道的师兄比?”
水临渊点头:“这就是了,术有相克,但强弱在于武学境界。”
吾羲点点头:“我懂了。”
小孩儿低头的样子颇是乖巧,水临渊捏了捏腮帮子:“你想不想学最厉害的乾道武学?”
“想!当然想!”
“现在就有个现成的厉害师父,你想不想跟他学?”
“比你还厉害吗?”
“比吾昊阳还厉害!”
“学!我要学!这个师父在哪里?”
“在后山,寒烟林里等着你呢!”
“若朴师兄……”吾羲叹道:“他真的那么厉害么!”
“错!是你鲲鹏师爷!”
吾羲倒吸一口气:“你倒是不怕他打死我!”
水临渊扯了扯吾羲的脸:“你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我就算是九条命也不够他发一次疯呀!我身上这伤才刚要好,再说那密林不是禁地么……”
“是这样的……你若朴师兄呢,是决意不出寒烟林了,所以呢就需要有个人给他和鲲鹏送饭去,我琢磨着,你若是能借这个机会去跟鲲鹏学武,那造化可大了!”
吾羲一脸的控诉:“那你可省心了!就放着我冒生命危险去跟那怪老头学武,我都快叫你一年师父了,你正经教我有几天?”将手按在水临渊心口:“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不觉得缺斤两吗?”
水临渊气笑了:“我良心都超重了!人家弟子可都是要缴教习费的,你缴过吗?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这里花银钱?我救了你小子的名,让你白吃白喝白住,结果你倒说我没良心!你爹娘就这么教你忘恩负义气的?”
吾羲听他说这些,忙缩了手低下头:“我知道你对我的恩义大……我也是想早早的学成功夫给爹娘报仇,心里着急……你待我和桃桃的好,我们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们就总不自觉的放肆起来,我是一时失言胡说八道的。”
眼看着小孩儿说着说着要红眼圈,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给了他们放肆任性的胆?
水临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是大人,不跟你这小人儿一般计较。你若真心想学上等内功,就常去后山看看。费那么大功夫救回来你性命,我总不会害你。”
吾羲一想也是。
水临渊又道:“武术招式,变化无穷,学是学不完的,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练习才能熟练运用。况且真正对敌的时候,瞬息万变,根本就没有时机去想用何种招式应对。很多人都流传功夫‘唯快不破’的说法,我却不认同,因为这些都是招式的变化。当一个人实力足够强,快慢都无所谓了,这便是‘无招胜有招’了。招式占先机,实力定胜负。”
吾羲问:“那怎么能有足够强的实力?”
“增强内力。如果你的内力像寒烟林里的鲲鹏一般强势浑厚,不需要什么招式,就能不变应万变。”
吾羲提着食盒惴惴去往后山,只觉得密林的通道如同猛兽的巨口,等待着吞噬自己。把心一横:来也来了,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刚踏入密林通道,一阵刺耳的哨声呼啸而出,通道正前方,人影瞬间闪现。
“是你。”若朴并不惊讶吾羲的出现。从他手中借过食盒,那里面装了够三个人吃一天的食物,问道:“你要进来吗,他现在不疯。”
吾羲点了点头,心里却充满了不安。
若朴牵了他的手,穿过通道,又穿过一段山林,雾气渐渐弥漫、浓厚。若朴也不见迟疑,行走如常。
二人行于烟雾之中,犹如游走幻界仙境。吾羲左顾右看,只觉周围到处是浓雾,什么也看不清。“师兄,这里大雾遮眼,路都看不清楚,你怎么就知道怎么走呢?”
“这八卦千障寒烟林,按照奇行八卦布阵,懂得这个阵法规律便知道怎么走了,闭着眼都能走。”
“上次来的时候,林子里铃铛乱响,这回怎么没有了?”
“铃声是烟幕的目的一样,遮目乱耳的,这林子底下有细微的玄机,人若是在里面走错了方位,便会有不同方位的铜铃做响,从铃声就可以判断出这人在何处。”
“所以你上回也是听铃声找到我的?”
“对。”
吾羲想起上次长生和长白原地呆了半夜,若朴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如果我不动,你是不是就找不到了?”
若朴道:“离得远就找不到了,如果离得近,或许能找到。”
“师兄怎么找?”
“这林子里的活物都是有气息的。当你内功心法休息到一定火候,就能聆听到周围的一切声音,无论那声音多么微小,都能听的清楚。”
“我知道!”吾羲也忘了紧张:“我之前冲脉时,总会听见耳边什么声音都很大、一清二楚,然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那是开悟了,达到了无为自化、清静自在的状态。”
正说着,隐约有敲打之声。想来这寒烟林里也该只有自己、若朴,此外就是那疯老头了。“师兄,这是什么声音?”
“上次是师父和师叔祖打斗,毁了茅屋,师叔祖在修房子。”
吾羲一时咋舌,那疯老头不疯的时候,倒也认事?这若朴也是,当初一气之下对着鲲鹏拳打脚踢,眼下又恭恭敬敬地称‘师叔祖’了。
若朴忽然道:“他过来了。”
一阵嚯嚯的奔走声越来越近,周围铃声大作,浓雾里高大的身影突然显现。鲲鹏手里拿着锤子过来,看着若朴,一脸的开心,仿佛听到有糖吃的孩童。
鲲鹏立刻就看到了旁边的吾羲,立刻龇嘴笑眯眯,深了大手朝吾羲抓取。
吾羲正要后退,那只大手被若朴拦住:“你把人吓到了,他以后就不来了!”
鲲鹏怯怯看了一眼若朴,收回手去,很是吃力的发了个音节:“不!”
若朴道:“你乖乖的,他以后就常来跟你玩。”
鲲鹏一个劲猛力点头。
谁要陪你这疯子玩?吾羲心内暗暗叫苦,要不是想偷学神功,谁要来看这个随时可能会发疯的怪人?
茅屋已经修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半边屋顶。
三人在破茅屋里席地而坐,中间摆着食盒。若朴把饭菜布好,开始吃饭。
鲲鹏见没有吾羲的饭菜,将自己的推给他,比划了扒碗的动作:“吃!”
吾羲摇了摇头:“我吃过了。”
鲲鹏这才端了自己碗筷吃起来,还不待若朴吃几口,那边鲲鹏已经将饭菜都包在了嘴里,起身去旁边不知道扒拉什么。
正奇怪时,鲲鹏抱了一对家伙事过来,呼啦啦抖在吾羲面前:榔头、棒槌、锤子、铁锹、棍子、链子……
吾羲不思其解。
若朴放下碗筷:“他想你跟他一起玩。”
“玩?”吾羲更惊讶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老头,要玩这些东西?连自己都不屑玩这些的!
“他疯了之后神志全失,渐渐的才恢复了点良识,他现在的心智,还不如一个的幼童。”
鲲鹏不高兴起来,皱着鼻子,朝若朴道:“疯!”
若扑解释道:“他不喜欢听别人说他疯。他的嗓子被烧坏了,说不清楚话,连不成句。”
鲲鹏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啊’了一声,又摆摆手,低头捡弄地上的物事了,似乎在选择比较。
吾羲看着鲲鹏庞大的身躯蜷在面前,摆弄地上的物件,暗自忖度:水临渊让自己跟这个怪老头学最厉害的乾道内功,这老头这个样子,要怎么学?
鲲鹏终于选好了,一手拿了木棍,一手拿了榔头,举在吾羲面前。
吾羲双手去接,鲲鹏却缩回双手,摇了摇头,又都举到吾羲面前。吾羲茫然看着若朴。
若朴忖道:“大概是让你选一个?”
吾羲选择了榔头。鲲鹏高兴起来,窜起来,拿着棍子做一棒又一棒子挥舞起来,然后殷殷看着吾羲。“打……”
若朴皱了皱眉:“不能打!你力气那么大,等下伤着他!”若朴看吾羲:“他想让你跟他对打。”
吾羲正想着偷师,当下要答应,又想到鲲鹏内力深厚:“那他还不得打死我?”
鲲鹏忙又比划了个很轻很慢的动作:“慢……”
吾羲又看若朴,若朴道:“那你要极轻极慢,但又些微伤人,他就再也不会来了!”
吾羲拿了榔头起身,心下惴惴,却见那边鲲鹏果真以极慢极缓的动作将棍子划过来,又忍俊不禁,觉得滑稽。
当下一榔头朝那木棍挥过去,发出“嘣”的一声,榔头仿佛敲在钢铁巨石上,鲲鹏手里的木棍纹丝未动,倒是将自己虎口震得发麻!
第57章 奇门八卦生千障
鲲鹏的的棍子慢悠悠划过来,压着吾羲的榔头,吾羲使了大力气反压,但是毫无作用。
吾羲瞥了这须发皆白的老头,他神神在在没有半分使力的样子,却又一脸小心翼翼的生态,像是在逗弄什么小物。
当下撇开马步拼了全身了力气,架住榔头,但是那棍子仿佛有千斤重,直压得吾羲站不直。
忽然腹中翻腾,一团温热。
吾羲心头一喜,登时脊背一塌,跪在地上。
但是吾羲却在笑。原来是在角力时,凝神聚力,气力在经脉流转,腹中竟有了稀薄的真气!
吾羲心想,如今与这疯老头玩闹,角逐力气便能催化真气,可见与多他玩闹,未必没有益处。
鲲鹏见吾羲跪在那里许久不起身,过来扶他,一抬手竟将吾羲凌空掀起来。
若朴忙起身截下吾羲,朝鲲鹏斥道:“你不听话!今天他不跟你玩了!”
鲲鹏忙丢了棍子,扑过来:“不……不……”
若朴喝道:“你再不听话!他明天就不来了!”
鲲鹏忙停住了,看着吾羲,仿佛是确认:“方……”
吾羲刚才被掀到半空,也是惊魂甫定。听不懂他说什么意思,见鲲鹏肯听若朴的话,便顺着若朴的话:“你听话,我再找你玩!”
鲲鹏点点头:“听……”
若朴送吾羲出去的时候,鲲鹏依依不舍跟了一段,嘴里来回嘟囔“来……来……”的,被若朴狠狠斥了回去。
“师兄,鲲鹏那么厉害,为什么那么怕你,还听你的话?”
若朴道:“还不是他神志全失,如同猛兽,我就当猛兽驯他。”
“可是他那么厉害,你怎么能治服他呢?”
“你看那些驯兽师,他们也是小小一个人,不也是驯服了又凶又大的猛兽?”若朴道:“鲲鹏完全就是猛兽,我也不敢靠近,渐渐地熟悉了,才让我靠近,时间一久了,就熟悉信任了,这才有了驯服他的可能性。但是他疯的厉害,这驯服的过程也很不容易。直到现在,他疯来偶尔还是会将我打伤。不过他不疯的时候,就会很听话。”
吾羲心下感叹:曾经掣名四海的英雄,如今困在深山里,被若朴当做野兽驯养。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他知道自己饭了错,他杀了若愚,杀了长白,他不疯的时候,还是分是非对错的。人知道自己犯了错,就会特别安分。”
若朴眉眼微垂,仿佛在收敛什么情绪。吾羲个子还小,一抬头,恰好看到若朴眉眼间的哀伤。
“师兄,听说你弟弟若愚也是‘失足坠亡’,他也和长白一样,是鲲鹏打死的吗?”
“若愚是,长白不是。如果不是我的失误,长白现在应该活着。”
吾羲道:“长白师兄的死,不是你的错!若不是长白师兄好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若不是种种不凑巧,长白就不死,说到底,是造化开弄人。”
这是水临渊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话,当时激烈辩驳,现在却用来劝慰若朴。
“我知道,你也不用开解我,只是,长白的死终究是有我看护不力的责任。我在这里,既是为了同门不再陷此险境,也算是给长白赔罪,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长白的死你竟这么难过……”
若朴又垂下眼:“因为长白很像我弟弟若愚,特别粘我。”
“听师兄们说,若愚很可爱。”
若朴道:“若愚那是傻得可爱。他小时候贪玩掉进冰水里,冻着了,烧坏了脑子,就变得有些憨傻。师父说我天分好,其实他没见过变傻之前的若愚,他可聪明呢!我们去学堂外面玩一会儿,回来他就能将学堂里先生念过的文章全诵下来。”
吾羲忽然想起了桃桃,她也能过目不忘,过耳成诵。
若朴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何跟掌门说,遣你给我们送餐吗?”
难道不是师父的安排?吾羲想了想:“因为长生已经下山,而长白的事,我又知情?”
“这是其一。主要还是鲲鹏总跟我打听你。”若朴看着吾羲,小孩长得挺周正,可无为山的弟子哪个又不周正呢?个个都像仙童。“我倒是奇怪……他怎么就这么亲近你?若说他喜欢小孩子,可若愚和长白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所以,袭明,你千万不能把别人的好奇心往后山引。”
吾羲点头:“我知道,师父都交代过我,我不会乱说话的。”
“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可是师兄,大家都说,你是很有希望继任掌门的,你要一直守在这里吗?”
“掌管一方权势,与守护一方平安,于我而言,并开无不同。”
若朴将吾羲送至密林通道,止步不前,将空食盒递给吾羲:“你回头可以去寻知楼看看《五行》《八卦》《洛书》《奇门遁甲》《抱朴子》等一类的书籍,学学方位变化,等我教了你如何解这八卦千障寒烟阵,就可以自行出入了。”
吾羲下山后,还不忘盘弄腹中那一丢丢缥缈的内力,觉得十分畅快。也依言去了寻知楼,找了各种讲解五行、八卦、遁甲之类的书,翻了翻,里面附了许多天干地支表、八门生化图、奇门遁甲盘、易经六十四卦等图表,密密麻麻的,看也看不懂。
又拿了本书,翻到一页,写了二十四节气,缀着数字,像是顺口溜,但读着也不顺口。
冬至、惊蛰一七四,小寒二八五;
大寒、春分三九六,雨水九六三;
清明、立夏四一七,立春八五二;
谷雨、小满五二八,芒种六三九……
吾羲默读了几行,咂吧咂吧,心想:看不懂,也读不通……不如以后带了纸笔来,将这些抄录回去,再找懂的人请教。
次日,吾羲下了学便从妙玄通的小厨房里提了食盒,径自往后山去。若朴如昨日一般,牵着他进了八卦千障寒林。
吾羲道:“师兄,你让我看什么八卦、遁甲,我昨日去寻知楼找了,我都看不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让你看那些书,也是为了教你对付这千障八卦寒烟林。八卦定方位,遁甲计术。待你明白这些,你就会知道,怎么进如何出。不过你先要熟记天干地支表、八门生化图、奇门遁甲盘、易经六十四卦,这些图,寻知楼里都能找到,你先背熟,我再教你怎么用。”
吾羲点点头,拿手扑了扑周围的大雾。“师兄,别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大这么浓的雾,这里为什么这么大的雾呀?”
“这雾是全是这里种的寒烟树散发出来的。寒烟树从枝干到树叶全不能散发雾气,而这里的八卦阵也是用寒烟树做障,所以才有这么浓厚的大雾。这雾是阵法很重要的部分,能让阵法更加迷离。”
吾羲想了想,忽然道:“我想到破阵的法子了!一把火烧了这林子,不就完事?”
若朴笑了笑:“那得是很大的火才行,不然这寒烟林里雾气重,又潮湿,小火烧不起来。”
吾羲叹道:“那这个阵法真是很精妙完美了!”
“若论阵法的精妙,你以后见过玄机楼的阵法,才知道什么叫精妙完美!”
两人说着,又是铜铃乱响,雾中已传来鲲鹏奔跑过来的脚步声。
“师兄,鲲鹏前辈既然能听出来我们来了,他不会跟着咱们偷跑出去吗?”
“这就需要奇门遁甲的术数了,这里根据布阵结合奇门、遁甲,如果算好了位置,就可以在特定的地方,神鬼不觉的隐匿。”
“那鲲鹏前辈如果乱跑,在里面迷路了,怎么办?”
“有铃声。我们这个阵里,有很多很多微不可查的技巧,他只要踏错一步,铃声就会响,用八卦、遁甲可以计算出铜铃的位置可,进而可以推算出他的方位。”
“这个阵还真复杂……”
“这阵里也不过是千余处技巧,故称千障寒烟林,已经算简单了。只因鲲鹏神智受损,无法精心演算,才会被困此阵。你若见识玄机楼的阵法,那才是真的复杂,光是推算一个技巧方位可能就要三十六次推演,而一处技巧又可能联动七十二方位,再结合一些秘辛的术法,光一处技巧就能衍生千般变化,那才是真复杂。”
“这么复杂的阵法……玄机楼有必要造这么复杂的阵法么?”
若朴笑了笑:“很多顶尖的技艺都是没必要的,不过是为了证名扬威罢了。”
鲲鹏跑过来,喜滋滋看着若朴和吾羲。
两人吃了饭后,鲲鹏给了吾羲一把锤子和一团绳子,竟是拉了他去修房子。
吾羲一边敲着木榫,一边瞥鲲鹏。他心里想的是和他过招练功,便拿了根木棍,比划着鲲鹏缓慢滑稽的样子。
鲲鹏嘻嘻一笑,当下扔了收了的木料,跟着比划起来。
吾羲暗自高兴,当下就和他角力起来。内力源源汇入丹田,再贯通经脉,手臂便添力一分。
只是角力过于耗力,不到一刻,吾羲便已经是汗如雨下,精疲力尽,躺在地上歇息。
鲲鹏见吾羲倒在地上不起来,拿了棍子戳他,那棍子上有倒刺,扎的皮肤有些疼。
若朴过来劈手要夺了鲲鹏的棍子,没夺下来来,立即神色严肃起来:“不许伤人!把棍子扔了!”
鲲鹏道:“玩……”
“这个!”若朴指了指棍子上的倒刺:“不能玩!”
鲲鹏犹豫着放开棍子。
若朴又拉起吾羲:“你和他在一起,要小心一些,别受伤。他见了血就要发疯的。”
第58章 江湖武林逢盛会
春秋代序,寒暑两易。
天增岁月人增寿,山中三年倥偬而过。只有林涛呼啸依旧,鸟鸣啁啾如昨,
山脚下的树林里又传来嘶鸣声。
只有健硕的骏马才有这样有力、高亢的嘶鸣。
若冲、长盈对视一笑,朝山下走去。
树林里,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在乱林中冲撞跳脚,黑亮的皮毛闪闪发光,四蹄雪白,黢黑的额头一抹白,如同裂开夜空的一道闪电。
灵已经成长为成年的公马,此时它威风凛凛,神气昂扬,却焦躁地冲撞和尥蹶子,脖子上的鬃毛,来回甩出纷乱的弧线它讨厌被人控制。
吾羲这时正伏在马背上,双手抱着马胸,双腿夹紧马腹,身子紧紧贴着马背。灵来回尥蹶子,几乎倒立。吾羲谁然双臂强劲,但十指无力。
灵几下就将他颠脱了手,左右一摆,吾羲的身子被甩脱,双腿依旧紧扣,身子便绕了滑到马腹下。
此时长盈和若冲刚到,见吾羲缩在马腹下,皆是一惊,忙扔了手上的东西奔过来。
吾羲被甩的时候,脚伤不着意踹上了灵素腹下阳物,灵素惊叫一声,连忙撅着屁股跑起来。
长盈脸色一变:“不好!不能让它跑!!”二人急忙过去要拦住灵素。
灵跑起来,后蹄直往前蹬,直接踹上了吾羲的屁股。吾羲痛的五官扭曲,当下腿上就松了劲道,还没来及反应,眼见那马蹄又要踹上来。于是双手交叉握住蹬上来的马蹄,松了腿脚,身子一翻,从马胯下翻了过去,马蹄落地时就势脱手,滚了一圈,站了起来,是个刚有些阳刚气的小少年,只是形容有些狼狈。
吾羲站在那里,看着灵甩着乌黑茂密的尾鬃,瞬间不见了影子。
长盈和若冲追上来,见吾羲头脸蓬乱,衣袍散乱,问道:“没伤着吧?”
吾羲扭头,道:“没事。”刚要走,屁股上一阵剧痛。“刚才被灵素踹了一脚,还挺疼!”
长盈道:“这么都没驯服,你也敢往它肚子下面钻,别说踢你屁股,踢得你肚破肠流,也是可以的!”
吾羲瘸了两步,龇牙咧嘴:“这都半年了,灵还是不让我上身,这马也太难训了!”
长盈笑道:“可不是呢!那可是没骟过的公马,野性大着呢!难驯极了!”
吾羲嘟囔道:“不知道我爹当初怎么驯飒踏的……”
长生已找回了方才丢下的马鞍、辔头、低头革和缰绳等物,递给吾羲:“驯马还得需要好的马具。前几天我出山给掌门送信,路过家乡,便回了趟家,顺便给你捎了一套马具来。”
吾羲立即忘了屁股的疼,瘸着步子接过来:“谢谢长盈师兄!你待我真好!”
长盈笑道:“可不白给,我这是看在灵的面子上,日后我要是得不着它的种,我可拉了流星抵价!”
想到流星,吾羲笑道:“流星这两年养在山里,又不爱动,长得膘肥体重,怕是都跑不动了。不像灵,到处乱跑,野性难驯。”
若冲道:“马若是服一个人,就会从他。”
长盈道:“还是灵不服你。它是好马,但它觉着你不是英雄,配不上它。”
若冲道:“马最是通人的,善恶真假,都瞒不过马的眼睛。它若不服你,就算你控制了它,也能折腾你。”
“说的好像你们能驯服灵似的!”吾羲气乐了,揉着屁股道:“只听过狗眼看人低,如今还有马眼看人低……”
若冲和长盈相视偷笑。
三然便提了东西,深深浅浅往林子外面走。
“长盈师兄,你家住在哪里?掌门差你做什么事了?”
“在帝京郊外的马场。也不是什么别的事,这不是‘江湖武林盛会’快要开始了么?任师叔差我给一言堂送礼品过去。”
吾羲精神一提:“‘江湖武林盛会’是什么?”
“那是一言堂筹办的武斗会,按照男、女、长、幼,分‘武林启明星’和‘武林荣耀星’四个赛组,不论门派、都可以报名参加。若得了名次,就可以得到一言堂的奖品。”
“那都有什么奖品?”
“说到奖品,还有个乐子。一言堂设了四个赛组共十二个奖赏名额,但是除了钱,也没什么具体赏品,便和九门商量,跟九大门派出资买些武术藏品,以充排面。”长盈耸了耸肩膀:“一言堂虽说是买,可九门哪会真的要钱呢?还不都是白送……”
吾羲道:“那这么看来,奖品都是些充排面的。咱门里给一言堂送了什么?”
长盈笑道:“这奖品你绝对猜不到!是把兵器。”
若冲道:“咱们无误山不尚兵刃,怎么会有兵器?”
吾羲心急道:“好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长盈于是郑重道:“是鲲鹏的刀,这刀是鲲鹏早年征战沙场时用的。一直到入了无为山才弃用了。”
若冲怪道:“鲲鹏当年不是把他的大刀‘战觞’沉入了善渊么?怎么如今又冒出来了?”
长生道:“我也不知道任师叔是怎么弄出来的,他看着那刀,神思不定的样子,我也不敢多问。”
若冲笑了笑:“这可真是大排面了!往年战神的神兵,谁不稀得看两眼?”
长盈道:“排场是排场,可那长刀远看威风凛凛,但实际并不趁手。那大刀连刀带柄,整个重逾百斤,也就天生神力的鲲鹏使起来虎虎生威,还能行动如常。对于那些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还是不及其他门派送的剑呀、箫呀、鞭呀、暗器呀……这些既轻便又实用。”
若冲道:“可对于很多人来说,实用不及盛名。就冲着这刀的来头,就会让群英趋之若鹜。”
吾羲道:“师兄,那鲲鹏的大刀什么样?”
长盈想了想了想:“那把大刀很旧了,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刀头阔长,形似弦月,长近三尺。刀背有歧刃,穿孔垂旄,那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尾巴,也都灰拜脱落了。刀柄长逾四尺,刀头与柄连接处有虎头,那刀身就嵌在虎口中,只是都生了锈斑,虎头也黯淡无光了。刀刃也是又卷又残的,真看不出来精彩来。只是重的很,我想拿着试试,还得用内力才能把刀举起来,更别说耍招式了。”
吾羲又问:“人一遭变,连神兵也跟着黯淡无光了。”
长盈正要问吾羲何出此言,吾羲忙问:“师兄你去参加了那个武林盛会了吗?”
若冲摇头,长盈也摇头:“像我们这种江湖大派,派几个稳妥弟子过去能稳住名次顾住门派形象就行了,用不着去那么些人。”
“那别的弟子要是想参加比武呢?”
长盈朝他瞅了一眼:“你想去呀?”
吾羲不好意思的点头。
长盈道:“你若是想去,也可以。一言堂首次筹办‘江湖武林盛会’,也是希望参加的人多多益善,能壮壮声势。不过若是以门派弟子参赛,得经过掌门批准。否则,你就只能以个人名义参赛。”
“哦。”吾羲不满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以门派名义参赛,那是会影响门派声誉的!所以会有宗师陪赛指导。个人参赛,不报门派,不仅费用自理,也不会有人指导,输赢只是个人成败,与门派没有关系。”
吾羲又问了些其他的一些事情,便一瘸一拐地回了不善渊。待守卫勘验之后,提着一堆东西“叮铃哐当”,往善渊阁去。
这边的栈道上,身穿素袍的弟子跪坐在水边。水灵灵的眉眼,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样子。此时,她双掌相距不足一尺,中间悬浮了个拳头大的水晶般的球,不甚圆满,颤颤地转着。
听到栈道那边“叮铃哐当”的声音,抬头看去,却是吾羲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忙收了手,那水晶般的球顿时散做一滩水,哗啦啦泄入湖里。
她连忙跑过去扶着吾羲:“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屁股被灵踹了一脚。”方才希夷的动作他全看见了。那种将水凝聚成团,并控制住位置、形状,十分不易,需要很很深厚的内功,还要拿捏的好各个方位的内力收放。
许多人学上十几年未必能凝水成珠,她现在已经可以结成拳头大的水球了,而她还不到十二岁。
希夷现在是无为山上下皆知的神童。
有过目不忘、过耳能诵的天分,学什么不快呢?那是老天爷赏饭吃,吾羲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是不是很疼?”希夷将吾羲扶进卧房:“你快躺下,我给你看看,别踢坏了骨头,那可不好养。”
吾羲依言趴在床上。
希夷扒了了他裤子,只见屁股蛋上好大一团青紫,还好只踢在臀尖肉厚的地方,未伤着筋骨。“你趴这儿别动!我去找点药给你抹抹,瘀伤下的快。”
希夷找来了药开始,就一边抹药一边念叨:“你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的,说去练功就动不动给自己折腾出一身瘀伤,你这功力越长进,身上的伤就越多,难不成你这练功,是挨打挨出来的?”
“你轻点……”吾羲枕着胳膊,心里暗讽:可不是挨打挨出来的!虽着自己内力见长,那鲲鹏交手时渐渐也没那么留情了,但凡发现吾羲想要反攻的势头,就立马打压过来。鲲鹏经常失手,控制不住力道,他就经常挨打受伤。有几次打着打着就发疯起来,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幸好早已学会了遁甲,才及时逃生。
但若朴说,他这两年,发疯的次数明显少多了。
第59章 上帝京误下湘南
水临渊回来,听见吾羲的房里有喘息声。希夷的呼吸也不稳,还轻轻问:“师兄……很疼吗?”
一脸怪异地推开房门,却见希夷趴在吾羲屁股上……抹药。
看着吾羲俩屁股蛋,一半雪白,一半乌青。水临渊当时有些眼晕:“把裤子穿上。”
希夷帮吾羲拉上裤子,收了药,见水临渊靠在门边碾太阳穴。“师父,你不舒服么?”
水临渊摆摆手,笑道:“我没事……倒是你们……袭明,你马上就十四岁了,不小了。希夷你也要长大了……”
吾羲怪道:“我知道呀!”
希夷也点点头。
水临渊忽然觉得寻知楼道藏万卷,竟缺了讲男女宜忌的书,实在失策。水临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苦了脸。
养孩子真麻烦,养女孩子更麻烦……
“那个,你们长大了,男女有别。除非你们以后打算结道侣,不然这样……”水临渊指了指吾羲还露着的屁股:“不合适。”
两个孩子都是一愣。
结道侣?希夷没想过,吾羲不是没想过。
希夷却道:“师父,我已经许钰哥哥了,以后给她做媳妇的。”
吾羲撇了撇嘴,她居然还记着那个小白脸“钰哥哥”……
希夷这孩子,是真聪明,也是真的傻!水临渊笑了笑,干咳了一声:“希夷,你要不要去常徼阁住一段时间,跟你观师叔学学地宗武学?”主要是学学身为女子的宜忌。
不待希夷回答,吾羲便抢道:“我也要学!”
“人家是坤道,你一学乾道的凑什么热闹!”水临渊噗了一声,期待地看着希夷。
希夷笑了笑,眉眼弯弯,腮边两靥生喜:“好啊!”
吾羲撇了撇嘴:“师父,听说‘江湖武林大赛’开始了,我也想参加……”
水临渊道:“你参加那个干什么?”
“我就想试试自己在什么水平。”
水临渊嗤笑一声:“那种比斗,是各大门派扬名立威的地方,轮不到你上场。你会早早地被打败在决赛场之外……”水临渊展臂一伸:“的茫茫人海里。”
“你又在打击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水临渊见吾羲认真,神色严肃起来:“你急什么?反正你年去了也是没什么成绩,倒不如再用功三年,下次来个一鸣惊人。”
吾羲想了想:“那我不参赛,我跟去看看可以吗?”
水临渊看着吾羲的脸,他面庞的棱角逐渐显露,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不行!”
吾羲心里气闷,一拳打在床上。‘轰隆’一声巨响,床板顿时塌了,屋子颤了颤,腾起阵阵尘屑。
水临渊眉毛一挑:这小子内力已经这么浑厚了?
吾羲也没想到自己一拳会把床板给拍碎了,窝在断裂的床板里,爬起来,怯怯看着水临渊:“我不是故意的……”
水临渊叹了口气:“咱这房子是木头造的,不结实。”
隔日,水临渊便将希夷送去地宗观常徼那里去了。
吾羲照例往后山送饭,屁股上不疼了之后,闲了又去驯马。
给马装上辔头、马鞍、脚蹬,再套上果然就容易控制多了。只是灵素虽然不再好甩脱他,却总不听他命令,到处横冲直撞。它愿走还愿跑,跑远还是跑进,全看它心情。
三月倏忽而过,吾羲接连着两天没在思无涯见着希夷了。一问才知,任东西和水临渊带着长远、知间、同尘、希夷四个,以及二十个陪赛男女弟子,一起去往帝京参加舞林大会。
临走的时候,妙玄通就嘱咐了一句:“比赛不丢脸就行,那‘战觞’……最好能赢回来。”
“战觞”一出现,大约会有很多人想争,想要赢回来,除非是拿下第一。
吾羲听了,几乎跳脚:这水临渊偷偷摸摸带了希夷去参赛,还带了二十个陪赛弟子,也不带我!
真是又委屈又气愤。
下了学,回到不善渊,善渊阁里空无一人。
吾羲看着那巨大的“上善若水”四个字,心里就更加愤懑了。凭什么希夷去得,我就去不得?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当下在屋里搜罗了几粒碎银,就要出了不善渊去林子里寻灵素,转念一想。自己突然走了,若朴和鲲鹏又在寒烟林里不出来,怕是要饿肚子。需得跟掌门打个招呼,可是若要打招呼,又怕掌门不允。
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个纸条,又在屋里搜罗了几粒小小的碎银子。
给若朴、鲲鹏送了饭,吾羲也没有心思和鲲鹏练招,待二人吃了饭,便东西一收,便匆匆离去,看得若朴和鲲鹏一脸茫然。
吾羲还了食盒给妙玄通,便匆匆下山,寻了灵,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飞一般窜出了山林。
那还回去的食盒里有吾羲留的字条。
吾羲自以为做的妥帖,却不想这字条在吾羲离开后,引发了一桩祸事。
而眼下吾羲骑着灵,风驰电掣般地远离了无为山,直到那山越来越小,颜色也越来越浅,直到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翌日的清晨。
吾羲牵着灵素走在大街上,一人一马都垂丧着脑袋,全然没有了昨日出发前的意气风发。
夜里阴云蔽空,不见星月,难辨方向,加上灵不服控制。到早晨问了人才知道自己跑反了方向,本该北上帝都,此时却在南下的湘南。此时已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
湘南是座水城。这里到处都是水,只要有人家的地方,不出五步都能看到水,江、河、湖、泊……处处可见。吊脚楼的房屋,挤挤挨挨地傍着着大江小河。
此时太阳还未出,整个水城,还都在沉睡。
但是买早点的店家已经早早地熬烂了粥,蒸软了包子,豆花煮的又浓香,店面收拾整齐了才将贴着品类价钱的招牌挂了出来。
吾羲循着味道过来。“店家,我要一碗粥,一屉素包子。”
“呦,还真早哎!”店家说话的强调打着转儿,仿佛唱歌一般,朝屋里嚷了一声:“小罗,赶紧招呼客咯!”
店家的小哥麻利地将一屉晶莹饱满的大包子并一大碗粥端上来。吾羲舀一口粥,那粥的米粒各个开花,含在口中登时在嘴里化开了,香浓无比。
吾羲坐在门口,一手牵着马,一只手吃饭。
水面上烟波浩渺,沿河两岸的房屋都隐在薄雾里。一只狭长筏子,在雾中缓缓滑动,带着斗笠渔翁撑着长长的竹竿,将水拨的哗哗响。
“出太阳咯~”渔翁的嗓音高亢洪亮,带着江水连环的悠悠意味。那雾变得透明起来,一抹金光透出东方天际,顷刻间,烟销日出。
那筏子磕了岸,竹筏上忽然一道人影跃起,直接落在岸上,惊得筏子上鱼鹰纷纷下水。
这人脚上踩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了一套短打,蓬蓬的短发,五官英俊,是个朗眉星目的年轻小伙儿。
他一边走一边从身上摸出来一粒银锞子,头也不回地往筏子那头一扔,银锞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入渔翁脚边的鱼篓里。“谢谢伯伯咯!”
那老翁朝鱼篓里瞥了一眼:“哪里用着这许多钱咯?”
那年轻人也不答话,笑着摆摆手直接往这家早点铺子来。
店家笑呵呵迎道:“来咯!”又朝小罗道:“一屉肉包、一碗豆花。”
那年轻人笑道:“老板发财!请了个小二哥?”
店家笑呵呵将年轻人往屋里请。
“不用,我还坐老地方。”年轻人摆了摆手,瞥了眼吾羲:“哟!今儿我不是第一个咯!”
吾羲见那年轻人与店家言语间颇是熟络,该是常客。
这年轻人走到灵的面前,叹了句:“好马!”伸手要去摸马头,却被灵嗤了个响鼻。
年轻人敛去脸上的笑意,神色威严起来,目光沉沉。灵踏了踏蹄子,缩了两步。
吾羲忙扯住缰绳,打量这个年轻人,怎的一个眼神就让灵往后缩?
年轻人嗤笑一声:“都说‘人善被欺,马善被骑’,这哪是善恶的问题?明明是强弱的问题。”
小二哥小罗已经端上来了一屉肉包,把豆花芡了汁儿稳稳端过来。都放在吾羲的对面。
年轻人坐下,搅了搅豆花,也不用勺子,端着碗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砸吧嘴,仿佛吃了人间至味。又用筷子插了肉包,一口咬下半个,烫嘴,剩下的半个肉包汤汁外溢,散发浓浓的肉香。
吾羲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闻到这味道,有些愣,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刚才完全没有想起来要肉包子。
那年轻人见吾羲看着自己:“想吃吗?你自己夹。”
吾羲看这年轻人,迟疑了片刻,觉着这肉包的味道实在诱人,便伸了筷子夹了年轻人的一个肉包。又将自己的素包子夹了两个,放在对方蒸屉里。
年轻人笑了笑,也没说话。
吾羲咬了口肉包,只觉得鲜香四溢,满口流油,几乎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二人无话,却是同时吃完了早点。
那年轻人将筷子一搁,道:“店家,身上没银钱咯!记个帐,等领了工钱还你!”
那店家笑道:“好嘞!今儿是二十五个钱!”
那年轻人正要走,却见吾羲浑身上下地摸索。
吾羲又起身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摸了个遍,还是没有。昨天在善渊阁搜罗的几粒碎银子,不知颠到哪里去了。立即尴尬得满脸通红,想了想脱了身上的袍子:“店家,我银钱丢了,我这袍子抵给你吧。”
店家看了那一眼素袍子,一顿早饭,哪就能至于让人脱了衣服抵钱?吃亏是福……店家正要摆手。却听旁边那年轻人道:“店家,这位小友的饭钱,也记我帐了。”
店家心下松快起来,道:“他是十五个钱。”
年轻人点了点头。
吾羲愕然:“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你今日替我付了钱,日后未必能还上。”
年轻人道:“没几个钱儿,不必你还了。小友一人独行?要往何方,路途几何?”
吾羲道:“我要去帝京。”
年轻人了然,朝店家道:“麻烦店家再备些馒头,易存放的干粮,给这位小友,都赊记我账里咯。”
店家应了,忙去备办。
吾羲感激道:“大哥哥仗义疏财,还未知贵姓高名?”
年轻人道:“也没几个钱,我也没名没姓。”
吾羲还要感谢,那年轻人却已经匆匆走了。便问店家:“刚才那个大哥哥,是什么人?”
“他呀,叫不戒咯~是明月楼里的跑堂。”
这边小二哥将馒头干粮过了,交到吾羲手里,朝店家忧心道:“东家,你不怕那人赖账呢?”
店家记了帐,笑道:“不戒,是不会赖账的。他不缺这几个钱。”
吾羲又问那店家:“明月楼在哪里?”
“明月楼在明月湖的中央,顺着这条江,往上游走个三里路就能看见明月湖了。”店家看了一眼吾羲,笑道:“明月楼是湘南最大、地方最雅、姑娘最美、才艺最好、花销也最阔气的勾栏院,一页千金都是寻常,入门费都得百两银子。只是你现在身上没有银钱,进不去的咯!”
第60章 云梦泽明月楼高
不戒着草鞋,踢踢踏踏进了明月楼。
兜头一盒香氛砸过来,正中不戒的鼻梁,不戒忙接了香粉盒子,鼻梁上圆溜溜一团白粉。“倚红姐,这‘红颜’铺子里的香粉,百两银子一盒,贵得冒血呢!”
楼梯中央漫步下来一个身着红衣的窈窕女子,艳红的衣衫随意披着,云鬓堕在一边,脸上只拍了一半的粉,远视如半面妆。
这女子生的极好看,从还素着的那半边脸就能看出来。眉不画而有黛色,眼不画自生媚意,唇不点不褪绯红,是个天然丽质的美人。
她赤足匆匆下来,衣衫飘摇间,隐约露莹白袖长的**和腰肢,小腿纤细,大腿丰腴,纤腰不盈一握,行动间扭摆如同风中蒲柳,摇曳多姿。红艳艳的抹胸松松裹着丰满的胸脯,颤巍巍荡着。
看的不戒是心旷神怡。
独倚红看见不戒脸上的白粉,像个小丑角儿,便抬了葱白的纤指,掩鼻噗嗤一笑。
不戒笑道:“来明月楼的客人,都是“肯为千金博一笑”,倚红姐一笑千金,我竟平白得了一千金,好大运气!”
独倚红夺过不戒捧在手里的香粉盒子,继续拍脸:“就你贫!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在明月楼做事,好歹顾及点明月楼的场面,你穿了这一身打扮出去晃荡,存心想丢明月楼的脸么?”
不戒道:“倚红姐,我就出去喝碗豆花,何必穿的那么拘谨。那老张家的豆花和肉包子是真好吃!……你看为了不叫人看见,我还特意起的大早,就为他那一口。”
“又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给你那些好好的衣服不穿,非得穿这一身寒酸样儿,教人看见,不埋汰我们明月呢!”
“好姐姐,他们给我的衣服,那矜贵着呢,我就吃个早点,穿了那些反倒不自在。”
“你自在归自在,为何偏偏穿个破草鞋?”
“我五个脚趾一边长,挑鞋。姐姐给我买的那几双鞋,看着体面,穿着磨脚,难受,还是草鞋穿着舒服。”
独倚红瞥了一眼那双大脚,果然是十趾均长,仿佛比齐了长的。两脚小指外侧,红彤彤一片,还有未褪净的皮,显然是平时穿鞋磨蹭的。
细长的十指尖尖,点着猩红丹蔻,朝不戒眉心一点:“就你的事情多!赶紧把正经衣服换上了!今天,有个特别的客人要来。”
不戒道:“什么贵客,连侯爵都不入眼的独倚红,都正经起来了?”
“他之所以特别,是因为有很多人要杀他。”独倚红左右瞅着看着小铜镜里,脸上的香粉拍匀了,啪一声合了香粉盒子:“他死便死了,我不关心,只是就不死在明月楼。”
“明月楼又不是没见过血,怎么他就不能死在明月楼?”
“因为繁星姐交代了,因他和明月楼有些故事,必要保他一命。”
“那是什么故事?莫非是繁星姐的老相好?”
独倚红笑了笑:“老相好倒是真的,不过不是繁星的老相好。”
“姐姐这样笑,莫非是你的老相好?”不戒揉了揉胸口:“哎呦!我真是心痛!我的倚红姐,竟然心里有人了!真是白白枉费我一片痴心……”
“又贫又唠,早知道当初便不该留你!”独倚红斜了一眼不戒,一个巴掌打过去:“现在打死了也不迟!”
不戒泥鳅一样闪开了,咧出一口白牙:“我这么俊,姐姐才舍不得见死不救呢!”
“看你没脸没皮的德行就讨厌!滚!”
不戒泥鳅一般从大厅里来往的众人里窜回了自己的住处,同住一个屋子里的几个跑堂刚睡起,正迷迷怔怔地穿衣服。人人都是一身红色的锦缎长袍,绣前面绣着彩云追月,背后纹着碧水高楼。腰间用玉扣黑缎的宽腰带一封,顿时显出长腿窄腰宽肩。再蹬上白皂底的黑色麂皮筒靴,罩上垂绦网纱帽,顿时衬出玉树临风的光彩来。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朗眉星目的不戒一声粗葛布,着草鞋,在他们面前像个流浪的乞人。
这些跑堂都是明月楼高薪招募的伙计,各个都有功夫在身,他们穿的光鲜亮丽站在大厅里,既充门面还能震场子。那几个跑堂见不戒回来,穿成浪人模样,相互打趣了几句。
不戒也只是笑笑,解开身上的粗衣,露出精壮的脊背和双臂,皮肤紧绷油亮。
跑堂里,有个叫戊戌的,平日里最是八卦:“啧啧,不戒,凭你这长相和身材,口舌又油滑,真应该去当相公,当个跑堂的多可惜呢?听说有的相公一晚上就陪陪贵妇人说话,就能得赏千金。”
明月楼里的小姐取悦男人,相公是取悦女人的。
不戒抖开自己的衣服换上:“为了美人高兴,说两句漂亮话,我愿意。为了钱,违心奉承,我不愿意。”
戊戌压低了声音问不戒:“不戒,听说今儿有贵客要来,你知道么?”
不戒扣上腰带:“什么贵客?”
“听说是魏王微服私访,姐姐们让我们今晚仔细着点。”
“魏王……”不戒登上靴子,眉头皱了皱,还是挤脚,一天下来,少不得又要起水泡:“你怎么知道的?”
戊戌得意道:“我是咱明月楼的包打听,只要跟明月楼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这倒是!”不戒站起身扣上帽子:“什么乌七八糟的消息都是从你的嘴里飞出来的。”
戊戌不乐意了:“什么叫乌七八糟呀!我说的那些都是真事!我从来不胡说八道。”
“那你知道魏王为什么要来明月楼吗?”
“用脚趾头想,来明月楼的人,不是找人就是找事的!还能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来看独倚红跳舞啊!”
“倚红姐一舞倾城,艳冠乾坤,怎么就看不得?你竟不懂得欣赏,可见白生了一对招子!”
戊戌撇撇嘴道:“你的倚红姐色艺双绝、天下第一!是我招子不够亮!”
不戒摇头晃脑地松着衣领,衣服忒贴身,有些拘束。如果真是魏王,那自己倒是可以开开眼,尊贵的皇族到底长什么样。只是不戒更加好奇,是什么人或事,让魏王要私访明月楼呢?
戌时。天地黯淡,四垂翠暮。
明月楼飞起的钩檐,正勾着空中的一轮满月。
湖畔围满了人,他们在等带明月楼的利市表演,要开始了。明月楼每天戌时开张,开张前必有有一场表演以利市。利市表演每天都不同样,同样的一场表演,再想看,也只能等到三个月以后才会有重演的机会。因此每天这个时候,明月湖的周围都是人满为患。
忽然有人指着湖心惊唤:“亮了!”
众人遥遥望去。
明月湖的中心忽然亮起一豆灯火,紧接着又亮起一点,又是一点,灯光次第燃亮,连点成线,仿佛火光顺着楼宇攀爬游走。顷刻间,数不尽的灯将明月楼的形状勾勒出来。明月楼四周亮如白昼,遥见琼楼独立,波纹横流,天地间只此一处飞光溢彩,将湖外的万家灯火映照的黯淡无光。
须臾,明月楼的四周腾起七彩烟雾,赤橙黄绿青蓝紫,在湖中心袅袅腾起、融合、扩散。有少年玉人,飞身上了明月楼的钩檐,一声吟啸,仿佛来自天外。
忽然间声乐合鸣,明月楼前绛蜡齐燃,高台豁然明亮,乐声嘎然而止。彩雾散开,中间现出廊桥檐影,十二素娥身着霓裳,娉婷而立。
一时间笙簧齐奏、琴瑟和弹,十二素娥在云雾间,闻声翩跹起舞,水袖飞旋,若不是月映太液,只以为天宫错落人间,仙子下凡。
围观的群众伸长了脖子,看的目不转睛,不时有人赞叹,有人叫好。
临近结束,那十二素娥以醉卧的舞姿,各自次第躺下,烟雾又起,将那十二素娥的身影掩去,鸣乐渐隐。待到浓雾散尽,却是一众玉树临风、锦衣华服的年轻小伙儿,恭候来宾。
湖外围观的众人知道表演已经结束,便感叹着纷纷散去。
“利市表演就这么有看头!要是进了那楼里头,不知道能看到啥样子光景呢!”
“这么远远地看着就叫人挪不开眼,要是进去了,怕是不想出来咯!”
“楼里头的光景只怕比这利市表演要多出多少看头!不然那些个官老爷、钱袋子,掏了恁许多真金白银往里进呢!”
“听说这明月楼的头牌独倚红的舞是一绝,生的是活天仙!这辈子要是能看一看独倚红跳舞,这辈子够本儿了!”
“那独倚红没的黄金万两的装置费,是不会登台的。你若是能让独倚红跳舞,这辈子可真是赚了大钱,可不是够本儿!”
曲终人散,群众游走,人流涌动。栈道入口的栅栏撤了,围观的人反倒离开了。
那些真正想要去明月楼消遣的金主,此时都在最外围候着,因为只有围观的人散了,他们才能进得去。
金主必须先给了入口处看护的赏银,才能进去。赏银百两起。
入口是一丈高的门,门宽可通车马,但这门车马进入,只让进人。这门上面有朱砂漆的三个字:云梦泽。
此处江湖人多称云梦泽。只是在湘南城里,有一段唱词,让明月楼的称呼却更普遍一些。
明月湖中明月楼,莺歌不断舞不休
楼里红颜楼上月,不问金樽几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