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逼宫
郭致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过并没有马上发作,转头向一旁的县丞白度微笑道:“白县丞,本县让你通知县衙所有办公人员前来议事,可曾通知到位?……”
白度还未说话,一旁的王德民就大刺刺地抢着答话道:“郭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县衙不少人员都外出办事,一时半会恐怕很难通知到位,能来的只有这些人了!……”
郭致远眼中寒光更盛,瞟了王德民一眼,冷冷地道:“王主簿,本县问你,本县今日上任,想必知府衙门已提前公文告知,这些人明知本县今日上任还外出办事,究竟是公务繁忙,还是目无本县啊?!……”
“额……”王德民被郭致远噎了个半死,这些没来参加会议的人自然都是被他给支使出去了,以给郭致远一个下马威,没想到郭致远言辞如此犀利,直接一顶目无本县的帽子就扣下来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度。
白度暗骂王德民真是蠢到家了,在郭致远上任第一天搞这种小动作不是把把柄送给人家抓吗?不过他既然和王德*手,这个时候自然得一致对外,只得帮着圆场道:“大人今日上任,知府衙门确有提前公文告知,下官与王大人也已提前布置迎接事宜,只是今日一早突发暴民围堵县衙事件,迎接仪式只能取消,王大人遣人去通知那些本要来参加迎接仪式的乡绅、耄老,故而缺席,下官已经再次遣人去通知他们速速回来议事,想必也快到了……”
“哦!”郭致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再给他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是一柱香的时间依然不至,本官就说不得要问他们一个藐视上官之罪了!法正,焚香!……”
王德民一看郭致远这架势是要动真格的了,连忙朝堂下几个衙役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衙役赶紧飞跑着去通知那些没来参会的官吏去了。
那些没来参会的官吏当然不是去办事了,全都在家里猫着呢,这也是老习惯了,平日里当差也就是去县衙里点个卯。所以没多久除了巡检陈小冬外(陈小冬胆小,担心郭致远被暴民打死会被问责,带着队伍跑到几十里外拉练去了,没通知到)其他人就全到了,典史鲁志超进来的时候还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朝其他人打着招呼,看到郭致远锐利的目光才发现今日气氛有些不对,也赶紧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郭致远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朗声道:“本县蒙圣上恩典,钦点为古田县令,今后就要与诸位同舟共济了,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方不负圣上恩典,朝廷信任,还望诸位与本官一起同心协力,励精图治,振兴古田,让古田百姓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这算是郭致远的上任演讲了,也是他的真实想法,但是他下方那些官吏却是听得直撇嘴,看来这位新任县令也是个卖嘴皮子的,满嘴官样文章,之前那几位进士出身的县令不也说得挺好听吗?结果却是风风光光上任,夹着尾巴离开,看来这位在古田也待不长!
郭致远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表情似的,发表完上任演说就转头对白度问道:“白县丞,今日百姓围堵县衙不知所为何事啊?……”
白度知道郭致远会问及此事,这主意本是他出的,他自然不会回答,所以马上把皮球踢给了王德民:“回大人,本官不管钱粮,此事王主簿比下官更清楚一些,大人还是问他吧……”
王德民等的就是这句话,郭致远刚才虽然用火枪暂时镇住那些围堵县衙的百姓,但是事情其实并没有解决,这个烫手的山芋最终还要交到郭致远手里,所以他不等郭致远再次向他问询,就抢先道:“大人,下官正要禀报,如今县衙钱粮十分紧张,入不敷出,下官掌管全县钱粮,常感力不从心,今日围堵县衙的百姓都是来讨要钱粮的,想必大人也看到了,县衙年久失修,今年年初天降暴雨,县衙多处倒塌,不得不进行修缮,但这修缮的费用却无处开销,至今没有支付,还有今年的赈灾扶贫款知府衙门也没有拨付……”
“往年这些款项都是下官厚着脸皮去知府衙门软磨硬泡上下打点,多少能讨要一些,才能勉强维持,如今知县大人来了,下官不便再越殂代疱,还请大人亲自去知府衙门讨要,请知府衙门尽快拨付钱粮,否则这古田县民风彪悍,多有不服王化之徒,若引发民变就不好了……”
他话音未落,教谕顾之谦也连忙站起来道:“说起这钱粮之事,老朽也有些事要禀报大人,本县教谕、训导及六科教授们的俸禄已经有两个月没发了,俸禄拖欠日久,师生无心就学啊……”
堂下那些三班班头、衙役们一听也跟着嚷了起来:“是啊,我们也已经两个多月未领俸禄了,再这样下去,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谁还愿意当差啊!……”
郭致远眼中精光一闪,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故意联合起来向他逼宫,但他却不好发作,皇帝不差饿兵,要是属下这些官吏、衙役连俸禄都领不到,又怎么指望他们能尽心办事呢?但是一时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离京时带的一千多两银子,一路上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就算想拿钱出来垫付也拿不出,至于王德民说让他亲自去知府衙门讨要更是想都别想,黄似华没有再故意刁难他已经是给足他父亲郭正域面子了,要想从知府衙门要到钱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了!
王德民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用钱粮问题来向郭致远逼宫,兜里没钱,腰杆不硬,那些和王德民一个鼻孔出气的官吏、衙役之所以听王德民的,就是因为王德民有黄似华做靠山能从知府衙门要到钱粮,郭致远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就没人会听他的,不仅仅会被架空,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第七十六章 城府
所以这个时候郭致远绝对不能露怯,威严地冷哼一声道:“诸位稍安勿躁,钱粮问题本官自会设法解决!不过在此之前本官首先要了解县衙的财政状况,王主簿,你既掌管全县钱粮,想必有账簿可看吧!……”
王德民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一本账簿递了过去,趾高气扬地道:“本官掌管全县钱粮,向来清清白白,账目分明,绝无中饱私囊之事,大人随时可查!……”
郭致远接过账簿认真翻阅起来,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虽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但账簿还是看得懂的,而且王德民拿出来的是总账簿,记录的数据并不多,他自然很容易看懂,令他感到吃惊的是,按照王德民拿出来的总账簿记录,这古田县的财政完全就是空壳子,不仅没有半分余钱余粮,还欠了大量的外债!
虽然郭致远知道古田县很穷,但是穷成这个样子却是让他始料未及了,不过他倒也没马上发作,毕竟他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这王德民有挪用公款、中饱私囊的行为,看这王德民自信满满的样子,自己要想从这总账簿中找到他的把柄估计不太容易,贸然发火只会打草惊蛇,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合上账簿,皱着眉头对王德民问道:“王大人,县里的钱粮果真如此紧张吗?连半分余钱余粮都没有?……”
王德民早知郭致远会这么问,面带讥笑地回复道:“郭大人从京城来,不了解我们古田县的情况也是在所难免,像我们古田这样偏远的贫苦之地,可不能和江南的富庶之地相比,古田财政向来入不敷出,一向依靠朝廷赈济的,我接手这主簿之职时便是如此,若非我四处腾挪,低声下气去知府衙门讨要赈济,恐怕早已无法维系了,不怕大人笑话,有时实在周转不开,本官还不得不私人贴补一些,为此我家夫人还常与我吵闹呢……”
郭致远暗自冷笑,王德民不这样说他还只是怀疑,听王德民这么一说他几乎肯定这王德民有问题了!看这王德民满面油光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会拿私人的钱来贴补公家的人?能够不中饱私囊就已经算是大清官了,王德民要真这么大公无私,还轮到海瑞千古留名?
既然肯定王德民有问题,郭致远反倒不急着发作了,朝王德民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倒真是难为王大人了,古田县能有王大人这般大公无私的官员,实乃朝廷之幸,百姓之幸啊!我等都应以王大人为楷模,向王大人学习啊!……”
王德民见郭致远不但没有发火,反倒夸奖起自己来了也是一愣,不过好歹把郭致远糊弄过去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而堂下那些衙役们更是暗笑不已,王德民若是大公无私,那这古田县没贪官了,王家那大宅子是哪来的钱建的?这新任县令可真是草包一个,如此轻易就被王德民给忽悠了!
郭致远却像是毫无察觉地微笑着继续道:“钱粮之事,本县自会设法解决,今日就不议了,本县初来乍到,对县中情况一概不明,不知本县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等等方面可有何建树?诸位何以教我?……”
应该说郭致远还是做足了功课的,他问的这个问题几乎涵盖了全县治理的方方面面,所以本来还觉得郭致远有些草包的官吏们俱都心神一凛,坐直了身子,但却没有一个人主动答话。
无人答话,郭致远就只好点名了,朝一旁的白度点点头道:“白县丞,你先说说吧……”
白度一直在暗暗观察着郭致远这位新县令,初见郭致远之时他见郭致远如此年轻也难免有些轻视,但看他方才的言堂举止却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老成稳重,尤其是方才王德民拿出总账簿,告诉郭致远如今县财政一穷二白,不仅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外债,郭致远却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夸奖王德民大公无私,这样的城府如果出现在一个老官僚身上正常,但出现在郭致远这样的年轻人身上就委实有些可怕了!
所以白度也收起了小视之心,连忙拱手答道:“回大人话,本县丞主要职责是辅佐县令大人管理县政,因本县县令屡屡更换,本官也有些无所适从,加之能力有限,毫无建树,实在是惭愧得很……”
“另本官还兼管着讼狱,但因本县匪患猖獗,治安混乱,三年来,我县盗贼案件、狱讼案件,每年比上年递增一倍,如今尚有大量案件积压,要么无法破获,要么无法把罪犯逮捕归案,本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失职守,请大人责罚……”说到这里,白度还狠狠地瞪了鲁志超一眼,县丞兼管着讼狱,用现代的话来理解,那典史就是公安局长,县丞就是兼任的政法委书记,是典史的顶头上司,但鲁志超跟王德民穿一条裤子,根本不听他这个县丞招呼,让他很是郁闷。
郭致远听得直皱眉头,这白度一句无所适从、能力有限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看来也是奸猾得很,而他也不可能真的责罚白度,县丞是县里的二把手,地位只比他这个县令稍低,而且白度是举人出身,论品级可能还在他这个九品县令之上,如果真要撕破脸跟他对着干,他也拿他无可奈何。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白度瞪鲁志超的这个小动作,心中不由一动,他最怕的就是古田县的这些原有官吏联合起来跟他对着干,那他就是再有能力也得抓瞎,毕竟他也是需要人帮他办事的,不可能把这些人全撤换了,只要他们不是铁板一块,他就可以分而化之,各个击破了!
想到这里,郭致远就对白度摆摆手道:“白县丞言过了,古田县令之职屡屡更换说明这古田县确实很难治理,政令难行,白县丞能在县令一职空悬之时维持现状,未出大乱,就已经是有功无过了,责罚之事切莫再提,本县还要多多依仗白县丞辅佐才是呢……”
第七十七章 县令不好当
下面的官吏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郭致远没有责罚白度也就不可能责罚他们了,看来这位新县令还是很好说话的,不用担心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拿他们开刀了。
王德民越发觉得郭致远软弱可欺,不等郭致远继续询问,就抢着说话道:“本官主管全县钱粮、户口,钱粮之事方才已经说了,至于户口嘛……”王德民又掏出一本账簿,慢吞吞地翻了几页,咳嗽一声道:“三年前,我县实有户口2625户,平均每户人口6人,现在我县实有户口1911户,平均每户人口近4人……”
郭致远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虽说明代的人口普查工作做得远不如现代好,黑户很多,王德民所说的数据只能做个参考,但仅从王德民提供的数据看,古田县的人口流失情况也太严重了,三年时间就流失了超过全县总户口一半的人口!至于人口流失的原因郭致远倒是不用问,他一路上都看到了,十室九空,肯定是因为匪患肆虐!
果然不等他询问,王德民就继续道:“这人口流失的原因嘛,刚才白县丞也说了,主要是因为本县匪患猖獗,今日陈巡检不在,我就代他一起说了,非是我等剿匪不力,实在是这些土匪太过奸猾,来去如风,单靠本县的屯田军实在是很难剿灭,加上本县的屯田军军械缺乏,连军饷也屡屡拖欠,士气低落,陈巡检多次请求加派军队联合围剿,并及时拨付军饷,还有被匪患摧残之百姓也赈济,正好郭大人新官上任,这向知府衙门请求支援和赈济之事就只能拜托了郭大人了!……”
王德民这是吃准了郭致远不可能从知府衙门要到钱粮,所以一直借着这个问题向郭致远发难,郭致远当然不可能上他的套,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道:“钱粮之事,本官方才说了会设法解决,在此就不再议了,顾教谕,本县的文教方面呢?文教方面可有何建树?……”
王德民也不好再逼郭致远了,只得朝教谕顾之谦使了个眼色,这古田县地处偏远,这教育自然落后,别说进士举人了,就是秀才也难得考取几个,而要从别的地方调人来任教谕,那些有功名的人又嫌古田县贫苦,这教谕也不是什么肥差,都不愿意来,只能矮子里面选高个,从古田本地的秀才中选了顾之谦来任教谕。
这顾之谦是和王德民同批考的秀才,算是同年了,加上他也想通过王德民走通知府黄似华的路子,也谋个主簿的肥差来当当,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和王德民套近乎,只是教谕没什么实权,平时王德民也不太搭理他,如今见王德民朝他使眼色就心中一动,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回大人话,县学这三年里,就没有一个学子可以通过考试成为生员的。实际上,本县不要说秀才,就是连合格的童生和蒙童都寥寥无几。现如今在县学里读书的几乎都是‘官生’……”(注:明朝县学的生员有两个渠道来源,一个是考试考上去的生员,一个是世袭官员子弟,不需要考试,这就是官生,这大概属于一种特殊的“义务教育”了。)
??按说县里的教育情况如此差劲,顾之谦这个教谕应该感到很惭愧,但他却毫无惭愧之色,振振有词道:“本县文教如此糟糕,非是本官懈怠,实在这文教也需要投入啊,我方才已经说了,本县教谕、训导及六科教授们的俸禄已经有两个月没发了,师生无心就学,连六科教授们的俸禄都无法保障,还谈何建树啊?……”
“要在文教方面有所建树其实甚易,只要县令大人肯多拨钱粮,本官可以从他地延请优秀童生过来作为附学生员,每月每童生只需补廪米六斗,来年岁考,本县必有生员考取秀才!将来能考中举人、进士也未可知,据本官了解,福州府其他县皆是如此操作,本县如不如此操作,来年考绩恐怕又要垫底了,郭大人,这文教乃国家之本,切不可轻视啊!……”
郭致远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明朝还有这种操作啊?不过想想也对,在自己穿越过来的现代,各所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争抢优质生源,不也对优秀生源开出各种优惠条件,有的不仅不要学费,还有高额的奖学金,看来这教育陋习也是源远流长啊!
对于顾之谦这么说的目的,郭致远也清楚的很,一是配合王德民在钱粮问题上向自己逼宫,二是这样一来他这个教谕就有机会上下其手从中捞好处了,不过顾之谦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教育乃国家之本,郭致远要想在这个时代建功立业,这教育问题是必须要重视的。
可这教育投入就是个无底洞,永远都是不够的,即便是在自己穿越过来的现代,对于教育的投入也始终处于饥渴状态,更别说自己现在无钱无粮,要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想重视也无从重视起啊!
想到这里,郭致远也有些头疼地拍了拍额头,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本县的情况还真是相当困窘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就且议到这里吧,明日我再与诸位细细商议解决之法……”
众人好不容易盼到郭致远宣布散会,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四散而去。很快二堂里就只剩下了郭致远和徐光启、赵仕祯三人,郭致远望了一眼同样也是眉头紧皱的徐光启和赵仕祯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两位先生,我现在是无钱无粮无根基,这帮官僚个个昏庸无能,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县令,摆明了是要和我唱对台戏,更可怕的是我们还面临匪患猖獗这个大难题,我这个县令可真是不好当啊!……”
赵仕祯也是一筹莫展的叹息道:“我原本以为在京城才会有官员间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衙也如此复杂,看来我真是不适合为官啊,公子,这权谋斗争非我所长,恐怕帮不了公子你呢……”
第七十八章 釜底抽薪
郭致远连忙道:“赵先生切勿妄自菲薄,方才若不是先生送我的鲁密铳,让我把那些围堵县衙的百姓镇住,我等可就危险了……”
提到火器,赵仕祯又来劲了,兴奋道:“对啊,在火器方面我倒是可以一展所长,这权谋斗争我帮不了公子,就只能帮公子研制火器了,那日公子所说的燧发枪我已有些头绪,我就先去试验了……”说完就兴冲冲地离开了。
郭致远望着赵仕祯的背影又是好一阵头疼,能挖到赵仕祯这位火器专家固然是他的大幸运,可是这搞研发费钱啊,一路上为赵仕祯购买各种研制火器的物资足足花了郭致远好几百两银子,把郭致远的家底都快掏空了,这要找不到来钱的路子,自己就算有赵仕祯这位火器专家也只能空叹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徐光启也叹了一口气道:“公子现在的处境确实有些困难,面临的难题很多,当务之急还是帮公子树立威信,否则你有名无实,发布的政令无人听,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施展不了,但是又不可操之过急,公子初来乍到,若是太过强势恐会适得其反,方才公子表现得就很好,那王主簿的账目多半有问题,但公子没有当场发怒,稳住他了……”
郭致远望了徐光启一眼,用力一捏拳头道:“先生也看出来了,这王德民今日咄咄逼人,挑动在场的官吏向我逼宫,应该是有所依仗,今日围堵县衙之事多半也是他背后主使专门冲着我来的,我若是当场与他撕破脸恐正中他的下怀,但是县衙的详细账目我必须拿到,否则我无法了解县里真实的财政状况,就无法对症下药,今日时候已不早,要查账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先把他稳住,待我摸清县里的情况,部署妥当,再逼他当场交出详细账目,若是果有问题,我便可以杀鸡骇猴,拿他立威!……”
此时王德民正踱着官步走进县丞的签押房,得意洋洋地对白度道:“看来这位新县令也不过如此嘛,今日我将了他一军,应该够他头疼的了,他今日当众承诺一个月内给百姓一个交代,知府衙门不可能拨钱粮给他,到时候我再让人找他闹,看他还有何理由推脱!……”
白度瞟了得意忘形的王德民一眼,冷笑道:“你若如此想就大错特错了,这位郭县令虽然年轻,却绝不简单!他今日如此表现只是为了稳住你,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拿你开刀了!……”
王德民眼中寒光一闪,阴狠很地道:“我上有知府大人庇护,下有同僚帮扶,他能奈我何?!”
“真是井底之蛙!这郭致远乃圣上钦点九品县令,京城中岂无靠山?知府大人若是能明着对付他,又何必私下修书与你让你充当马前卒?至于县衙这些同僚为何肯听命与你,你不清楚吗?一旦那郭县令拿住你的把柄,你看他能否奈何你!……”白度嗤之以鼻道。
王德民仍有些不服气地冷哼道:“他要拿住我的把柄也没那么容易!……”
白度摇了摇头冷笑道:“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莫非你真以为你所做的钱粮账目当真天衣无缝,毫无漏洞?……”
王德民心里咯噔一下,惊呼道:“他要查账?!我若是不让他查呢!……”
白度撇撇嘴道:“他是县令,他要查账天经地义,你凭何阻止?他那几个随从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便是用强你也不是对手!……”
他这么一说,王德民就真有些慌神了,有些手足无措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白度心里越发不屑,这王德民也就嘴上凶狠,真遇到事就惊慌失措了,这样的人也配和自己合作吗?不过他也不希望王德民被郭致远抓住把柄,因为要是王德民被郭致远抓住了把柄,他就只能一个人去和郭致远对抗了,想了想道:“你若不想被他抓住把柄,就只能铤而走险了,我教你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你把所有的账目都烧了,不就死无对证了!……”
王德民又是一惊,这纵火可是大罪,尤其烧毁的还是县里的公账,只要走漏一点风声,被郭致远找到证据,便是黄似华也保不了他,不过现在他却别无选择,既然已经选择了和郭致远死磕,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咬咬牙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这就去安排……”说着就急匆匆地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白度叫住王德民,压低嗓门道:“兹事体大,纵火罪非同小可,你必须选嘴严办事干练之人来办此事,你可想好了合适人选?还有,你可想好事后如何向那郭县令解释?……我帮你想好了,你如此这般安排……”
当晚郭致远没有入住自己在县衙后的官邸,而是住进了县城的一家客栈,毕竟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另外他也希望能够从客栈掌柜和小二那里打听到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张承善于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让他去办这事正合适,所以住下之后他就把张承叫来小声嘱咐了一番。
本来郭致远还想吃过晚饭后在县城里转上一圈,了解了解民情的,可是他发现县城的老百姓望着他的眼神很是警惕,看到他过来老远就把门关了。所以郭致远也觉得有些无趣,走了一段路就打转回客栈了。
回到客栈,张承也打探消息回来了,他带给了郭致远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在古田老百姓心目中,古田县最有权势的人并不是郭致远这位县太爷,而是县里两大家族孙家和陈家的族长!这县里有近一半老百姓不是姓孙就是姓陈,可见这两位族长影响力有多大,可以说两位族长不点头,县令颁布的政令出了县衙就没人听了。
而且这孙、陈两位族长本身财力都很雄厚,其中孙家是做生意起家的,县城一半以上的店铺都是孙家的产业,就是在福州和广州等许多大城市也都有孙家的店铺,生意做得很大,而陈家则是大地主,县里有近一半的田地都是陈家的。可想而知,这两家势力有多大!
第七十九章 胆大包天
郭致远一听不由头疼地拍了一下额头,这一大堆的难题还没解决,又冒出这么两个“土皇帝”。明朝素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这乡绅势力是地方官十分头疼的势力,经常出现地方官和乡绅为争夺地方主导权引起的冲突,而且冲突的结果往往是地方官不得不向乡绅势力低头,否则只怕乌纱帽难保。
造成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古代的官僚机构和现代不同,现代还设有乡政府、镇政府,古代官僚机构的终点就在县衙,县以下的基层,像乡村里的亭长、里长啥的,多是从乡绅中推举出来的,他们拥有地方权威,主导了地方的运行,而且这种乡绅势力也远比地方官势力稳固,传承多年,早已在地方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关系网,而地方官只要任期一到,随时可能被调离,自然无法和乡绅势力抗衡了。
尤其明代官场的官员采取回避制度,就是说,本地人不能在本地任主官,得去别的省份任职,而官员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职,如果不和地方乡绅势力搞好关系,那肯定是寸步难行了。尤其这个时代的人乡土观念很重,对外地人十分排斥,甚至地方百姓有了纠纷和争斗,也不喜欢找地方政府调解,而会去找族长评判,这就等于把地方官的权力架空了!
按照张承所说,这孙、陈两家的族长财雄势大,县里要办什么事还得去求着他们募捐,那郭致远这个县令在他们面前还直得起腰吗?
想到这里,郭致远越发头疼起来,正发愁之际,突然看到远处火光冲天,外面也传来了喧哗之声,郭致远连忙一个健步扑到窗前,打开窗户朝火光处远眺过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怎么看失火的方向像是县衙的方向?!
“速随我去县衙!”郭致远顾不得多想,对张承大喝一声,就赶紧快步出了门,正好法正、楚婉儿他们也出来看动静,郭致远把他们一起叫上,一路向起火处跑去!
来到县衙门口,现场一片混乱,外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愣愣地站在那里感叹:“好大的火啊!”,却没有一个人帮忙灭火的,衙役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着,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挥调度灭火。
郭致远看得无名火起,抓住一个乱窜的衙役,厉声喝问道:“是哪里起火了?!”,那衙役惊慌地望了他一眼,居然一声不吭地跑了!
郭致远越发火大,此时却顾不得去找这不开眼的衙役麻烦,带着张承他们直接往县衙内冲去!一直冲到内堂,总算看到几个衙役拿着木桶慌张地从县衙侧翼院子的水井里提了水朝一间浓烟直冒的房间里泼水灭火,不过因为火势太大,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火反而有越烧越烈之势!
这样下去不行!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一旦火势蔓延开去,整个县衙都将付之一炬!郭致远当机立断,指着屋子前面的几根木柱对跟在身后的法正问道:“法正,你能否将这几根木柱弄断,这样才能将火源阻断,不至于蔓延到其他的房子……”
“没问题!大人请退后!……”法正拍着胸脯道,然后收腹吸气,大喝一声,抡起手中的方便铲,对着那起火房间前面的木柱横劈过去!“轰!”,一声巨响,足有海碗口粗的木柱应声而断,失去支撑的屋檐也随之塌了下来!
接着法正依法炮制,将其他几根木柱全都劈断,屋檐也完全塌了下来,也使得正在蔓延的火势被阻断,火势得到了控制,那几名救火的衙役都被法正的威势给惊呆了,都忘了继续泼水,提着木桶目瞪口呆地望着法正!
“还不赶紧继续泼水灭火!”郭致远气不打一处出地怒喝道,那几名衙役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木桶里的水泼了出去,张承他们也都赶紧找来取水器具帮着一起灭火,最后在郭致远的指挥下终于将明火扑灭,不过那间起火的房间也彻底毁了,塌了一大半,房间内的物品都被烧成了灰烬!
见到火被扑灭,郭致远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而是马上抓住那几名救火的衙役厉声喝问道:“这房间是做何用途的?里面可有重要物品?……”
那几名衙役对视了一眼,犹豫一下,终究有些畏惧郭致远的威压,吞吞吐吐道:“这…这是账房,里…里面存…存放的是…是钱粮账簿……”
果然如此!郭致远看到县衙起火时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德民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为了不让自己查账,竟然铤而走险纵火将所有账目全部烧毁!
郭致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强压怒气继续问道:“账房重地为何会起火?!……”
那几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道:“这…这小的们也不知啊……”
郭致远也知道找这几个衙役也问不出什么来,恼怒道:“账房起火,为何不见白县丞和王主簿?还不速去通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德民和白度两人急匆匆地联袂而来,看到已经化为灰烬还在冒着烟的现场,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神领会的眼神,王德民嘴角更是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装作十分惶急地勒腕叹息道:“哎呀,这…这是怎么回事呀?这账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火呢?县里钱粮账簿全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致远见这个时候王德民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心中的怒火更盛了,怒气直冲头顶,再也压制不住,冷冷地望着他道:“王主簿,你不觉得这火来得有些蹊跷吗?这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在本官刚刚上任,准备查看钱粮账目时起火,你莫非以为本官是傻子,如此好欺骗吗?!……”
第八十章 目瞪口呆
王德民一听也是脸色一变,毫不示弱地顶撞道:“郭大人此话是何意?这县衙年久失修,失火也不是第一次了,莫非大人还怀疑是我故意纵火不成?我方才一直与白大人在一起品茶,根本不知起火之事,郭大人若硬要无端诬陷下属,下官说不得要和你一起去找知府大人评评理了!……”
一旁的白度也连忙道:“方才王主簿确实一直与下官在一起,我知道大人是因为账房起火心急,但若无证据这般怀疑下属确实不妥……”
郭致远一看两人这做派也不由心神一凛,县丞和主簿可以说是县令的左膀右臂,若是白度和王德*手来对付他,那他这个县令就越发不好当了,而王德民如此有恃无恐自然也是仗着黄似华的势,自己没有掌握确实证据前确实不好对王德民发难,就冷冷地道:“我何时说过怀疑是王大人故意纵火?若是王大人心中无愧,又何需急着分辩呢?无论怎么说,王主簿主管全县钱粮,如今钱粮账簿突然被离奇烧毁,王主簿难道没有责任吗?!……”
这话就点中王德民的要害了,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正准备强词夺理,一旁的白度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对郭致远拱手道:“郭大人所言有理,账房起火,钱粮账簿被烧,我等都有责任,不过现在起火原因尚未查明,现在谈追责未免有些为时过早吧,县令大人今日刚刚上任,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还请先回客栈休息,待明日下属查明起火原因,自当给县县令大人一个交代……”
郭致远瞟了白度一眼,这位白县丞对自己的态度看似还算恭谨,但说话却滴水不漏,反倒比咄咄逼人的王德民更难对付,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账簿已经被烧了,自己就算留下来也没有意义,就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等明天看你们如何给我交代了!……”说完就带着张承等人拂袖而去。
等郭致远一走,王德民就对白度抱怨道:“白老弟,你这是做甚,只要我咬死不认,我不信他敢对我怎么样!你现在答应明天给他交代,不是等于向他低头了吗?明日他要咬住不放,我们又该如何应付?……”
白度冷冷一笑,凑到王德民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王德民一听眼睛就亮了,对白度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道:“高!真是高!我看他明日如何下台!哈哈!……”
郭致远出了县衙,心情越发沉重,这白度和王德民明摆着是勾结在一起的,整个县衙自己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若是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这个县令就只能当光杆司令了!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必须展开反击,否则太被动了,可怎么反击呢?
楚婉儿见郭致远沉默不语,就快步追了上去,愤愤不平地道:“这火肯定是那个王主簿放的!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他抓起来!……”
郭致远有些无语地对楚婉儿翻了个白眼,心说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如果没有确实证据,自己就直接把王德民抓了,就正好给了黄似华整自己的借口,搞不好最后被抓进去的反倒变成自己了。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顾不上搭理楚婉儿,转头对身后的张承急切地问道:“张承,之前抓住的那几个泼皮现在何处?……”
张承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道:“我已按大人您的吩咐将他们送到县大牢关押起来了,现在…应该还关着的吧?……”
“你速带我去,我要连夜提审他们!……”郭致远急切地挥挥手道。
“放着老虎不抓,你去审几个泼皮有何用啊?”楚婉儿先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过很快又眼睛一亮,拍手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顺藤摸瓜,找到主使他们围堵县衙之人,然后就可以杀鸡骇猴了!……”
郭致远心情好转,用手指点了点楚婉儿笑道:“你总算还没有笨到家,要不然就真那什么…大没脑了……”
楚婉儿虽然听不懂郭致远“什么大没脑”是什么意思,但也猜到不是什么好话,俏脸一红,指着郭致远娇斥道:“好你个郭致远!竟敢说我笨!你才笨呢,你这个大笨蛋!……”说着就张牙舞爪地朝郭致远扑去!
一路追追打打来到县大牢,这县大牢自然不像郭致远在京城看到的锦衣卫诏狱那么森严威武,就是一座长排的小平房,还没到门口,郭致远就听到牢头和几个狱卒正在那里吆五喝六地划酒拳,到门口一看就更火了,就见几人都喝得醉醺醺,坐都快坐不稳了,还抱着酒坛子在那里鬼哭狼嚎呢!
郭致远连着咳嗽了几声都没人理会,一旁的张承只得大喝一声:“县令大人到!”,那牢头这才醒过神来,总算看到了穿着官服的郭致远,吓了一跳,扯着那几个醉得比他还厉害的狱卒站起来给郭致远行礼,结结巴巴道:“见…见过县官…大…大老爷!……”
郭致远也懒得跟这些底层差役置气,反正他站稳脚跟后肯定要对这些底层差役进行整顿的,摆摆手道:“日间本县命人押送来的那几名围堵县衙的泼皮关在何处?速带本县过去,本县要审问他们……”
那牢头讨好地赔笑道:“这牢房中甚是污浊,不如让小人去把人提出来,县官大老爷就在此审问便是了……”
郭致远自当上次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对这阴森的牢房也有些阴影,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那牢头赶紧带着几名狱卒拿了牢房钥匙急匆匆地去提人了,过了一会儿没看见人来,却听见大牢内传来几声惊慌的叫声,郭致远也顾不上心理阴影了,带着张承等人也冲了进去,结果就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偌大的牢房内居然没有一名囚犯,墙壁上破了一个大洞,很显然,所有的犯人都从这大洞中跑掉了!
第八十一章 集体撂担子
“这是怎么回事?”郭致远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指着那一脸惊惶的牢头厉声质问道。
那牢头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小…小人也…也不知道怎…怎么回事啊!小…小人曾…曾多次向…向典史大人报…报告,牢…牢房需…需要修缮加…加固,可…可典史大人说…说县里没…没钱……”
郭致远这才注意到这牢房确实不太牢固,墙壁都是用那种泥砖砌筑的,厚度也不够,只要有人里应外合,很容易就能在墙上破出一个大洞,那典史鲁志超和王德民是穿一条裤子的,要创造这样的机会再容易不过。
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那王德民既然指使人围堵县衙,想必对这些人已经做了周密安排,这会儿只怕已经跑出古田县了,而就算自己想借题发挥,他也可以用没钱这个借口轻松搪塞过去!
倒也不能完全怪郭致远大意了,他实在想不到会发生这么荒诞的事情,县衙的大牢居然如此轻易地被人破了一个大洞把里面的犯人全放跑了,至于这牢头和几名狱卒是真糊涂还是得了王德民的吩咐故意在自己面前演戏其实也不重要了,人都已经跑了,郭致远就算把气撒到这牢头和几名狱卒身上又有何用呢?
回到客栈,郭致远把情况跟徐光启一说,徐光启也是目瞪口呆,郭致远接的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太烂了,一穷二白不说,手下这帮官吏、衙役没一个听话的,还一个劲的作妖,花样层出不穷,饶是徐光启智计无双也感觉头疼无比。
第二日郭致远来到县衙再次召集县衙全体人员到二堂议事,众人自然都已知道昨晚账房起火钱粮账簿全被烧了之事,却一个个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话。
“白大人,昨晚账房起火原因可已查明?……”郭致远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度问道。
白度却不答话,而是对一旁的王德民使了一个眼色,王德民大刺刺地站起来道:“起火原因已经查明,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县衙几月未发衙役俸禄,衙役们只能节衣缩食,这天寒地冻的,着实难熬,又无钱购买炭火,只能烧县衙的废纸取暖,结果一不小心引燃了账簿,酿成火灾……虽情有可原,但是法不容情,我已将那衙役革职,将他打发回家了!……”
又来这一套!郭致远听得无名火起,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拍案而起,指着王德民怒斥道:“这就是你给本官的交代?!莫非你以为用一个衙役来当替罪羊,你就能置身事外了吗?!你身为主簿,掌管全县钱粮,入不敷出,毫无建树不说,如今连钱粮账簿全被烧毁,你该当何责?!你事事用缺钱少粮来推诿,那要你这主簿何用?!……”
王德民根本没把郭致远这个县令放在眼里,傲慢地冷笑道:“那你还想怎样?你虽是我的上官,可要处置我,只怕还没这个权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若觉得我这主簿做得不好,那就请你自己*吧,正好本官为了县里钱粮之事心力交瘁,身体不适,需要告假休养,告辞!……”说完王德民竟然看也不看郭致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了!
这还不算,王德民刚走,典史鲁志超也马上站了起来,敷衍地拱拱手道:“大人,我家中老母病重,孝道为先,也需告假回家伺候老母,告辞!……”说完也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紧接着教谕顾之谦等人也都如约好一般站了起来告假,理由也是千篇一律,不是身体不适,就是老母病重,且根本不等郭致远批准,就直接追着王德民两人的步伐而去了。
堂下那些三班班头、衙役们见状也都嚷了起来:“这差当不下去了,俸禄不发,还不让烧纸取暖,我们不干了!……”说完把手中的“水火棍”一扔,全跑了!
转眼间偌大的二堂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除了白度和几个有些呆头呆脑的衙役,其他人都集体撂担子跑了!
郭致远最开始被这些家伙气得要死,拳头捏得咔咔响,他确实没想到这些家伙会做得如此过分,居然用集体撂担子这招来向他示威,不过此时他却冷静下来,望了依然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白度一眼,呵呵笑道:“白县丞,你为何不走?……”
白度故作奇怪地道:“我为何要走?我身体无恙,家中老母也很康健,自然不需告假,我的职责是辅佐县令管理县政,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没什么需要我辅佐的,大人若无其它吩咐,那下官就先回签押房看书了……”说完也站起来施施然地离开了。
郭致远望着白度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又望了望堂下那几个仍如呆鹅般站在那里仿佛睡着了的衙役,摇了摇头,挥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守住大门,莫让闲杂人等闯进来就是了……”
那几个呆头呆脑的衙役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揉了揉脸拖拖沓沓地离开了,郭致远转头看了看身后眉头紧皱的徐光启,苦笑道:“徐先生,我如今可真成光杆县令了,古田县这烂摊子可真是烂到家了啊!……”
徐光启沉吟道:“公子切莫气馁,正所谓不破不立,如此也好,少了这些贪官污吏掣肘,公子更好大展拳脚!……”
给徐光启这么一打气,郭致远又振奋起来,用力一拍大腿道:“先生说得对!正好把这烂摊子拆了,咱们重新搭个新班子,以先生之才,胜任这主簿、教谕之职能绰绰有余,张承可以顶典史之责,法正可以任班头,楚婉儿也可以让她任个捕头,再招些办事干练的衙役,咱们就能把这县衙撑起来了!……”
当下郭致远马上把张承他们召集起来,宣布了准备自己组建班子的事,众人都很兴奋,他们跟着郭致远也是想谋个好前程,能够在他手下获得独当一面的机会就是个好的开始,不过这时王喜却站出来泼冷水了,苦着脸道:“少爷,咱们没钱了,从京城带来的银子只剩下不到二十两了!……”
第八十二章 皇权不下县
郭致远在京城营救他便宜老爹郭正域的时候一出手就是好几百两银子,所以对钱没什么概念,离开京城的时候把银子全给王喜管着,要用钱的时候就让王喜去付账,现在被王喜这一泼冷水泼了个透心凉,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二十两够干什么呢?别说什么大展拳脚,就是这么多人吃喝也撑不了多久,再弄不来钱,估计这点人心都得散了。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无论哪个时代,没钱总是寸步难行。远的不说,要招新衙役必须得有钱,否则谁愿意跟你干呢?郭致远有些头疼地又抓起了头发,作为穿越者,他可能有一万个赚钱的点子,就像那些穿越里写的,有了穿越的金手指那还不是点石成金,造肥皂、造玻璃……随便找一样这个时代没有的新玩意造出来,那还不赚个盆满钵满,所以那些穿越的主角似乎都不需要为钱发愁,很容易就从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变成腰缠万贯的大富翁,然后就可以轻松地去争霸天下了。
但yy起来容易,真正要实施起来却很难,里好多东西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落后的客观条件下是根本造不出来的,即便能造出来也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推广过程,现实里你办个厂办个公司没得大半年时间折腾得起来吗?而现在郭致远最缺的却是时间,等他把东西造出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一筹莫展,这缺钱的事他们也帮不上忙,楚婉儿咬了咬牙从身上摸出一个手帕布包,对郭致远递了过去:“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只带了这些,多少能应应急……”
郭致远打开手帕布包,里面是几件首饰,楚婉儿连逃婚出来都随身带着,显然是她的心爱之物,方才又说是她娘留给她的,那就更有纪念意义了,连忙将手帕布包又递了回去,感动道:“这我不能要,你自己好好收着……”
楚婉儿却不肯接,对他翻了个白眼道:“让你拿着就拿着,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都不爽利,我可不是白给你,要算利息的!……”
其他人见楚婉儿连贴身的首饰都拿出来,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要塞给郭致远,郭致远感动地望着众人,站起来连连摆手道:“大家的心意我领了,大家跟着我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古田,我绝不负大家,钱的事我自会设法解决,若是我连这么点困难都解决不了,还需要大家用自己的私房钱来补贴我,那还谈什么带着大家建功立业呢!……”
众人见郭致远坚决不肯要,也只得把钱收起来,他们也知道郭致远说得不错,郭致远面临的困难不是他们这点小钱能解决的,他们知道这个时候留下来只会影响郭致远想办法,就纷纷拱手告辞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公子静思了,若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公子只管吩咐!……”
只有徐光启没有走,他想了想道:“公子,或许有一法子可以试试……”
郭致远大喜道:“什么法子?先生快请讲!……”
“公子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公子这县令的身份了,公子可以利用这身份向这里的乡绅募捐银子,这些乡绅多是地方的富裕人士,若能请他们慷慨解囊,或可解决缺钱的难题……”徐光启沉吟道。
“向乡绅募捐?”郭致远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道:“拿人的手短,我要整顿县治,今后难免要和这些乡绅势力起冲突,若是拿了他们的钱,我在他们面前还直得起腰吗?……”
徐光启摇了摇头道:“公子若是如此想便是大缪了!公子初来乍到,在古田毫无根基,若是一来就把自己摆到乡绅势力的对立面,那就当真寸步难行了,如今公子已被古田原来的官吏孤立,若再不争取乡绅们的支持,又如何在这古田县立足呢?!正所谓皇权不下县,地方治理是离不开乡绅势力的,公子要治理一县之地,仅凭手下官吏衙役如何掌控全县?这催纳赋税、课置农桑、检查非法、调查户口,哪样不得依仗地方乡绅?若是公子只想着大权独揽,半分权力都不想分润给地方乡绅,不但不可能治理好地方,就连这县令之位也恐难稳固呢!所以不管能否募集到钱,这些地方乡绅公子是必须去拜访的……”
听徐光启这么一分析,郭致远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所以犯了理想主义的错误,只想着如何整顿县治、大胆改革,利用自己的穿越优势让古田进入发展快车道,却没有去想如果没有地方乡绅的支持,他颁布的政令可能根本推行不了,加上他受前世那些古装电视剧的影响,里面的地方乡绅势力都是土豪劣绅,专门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所以想当然地把他们都划成了坏人,列为了打击对象,若不是徐光启这番提醒,搞不好他这个县令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被地方乡绅势力给赶下台了!
想到这里,郭致远连忙站起来对徐光启行礼道:“多谢先生提点,致远受教了!那明日起就劳烦先生陪我一起去拜访地方乡绅……”
第二日郭致远就带着徐光启和张承去拜访古田有名望的乡绅,不过他很快又失望了,古田的地方乡绅对他这位县令一点不感冒,态度十分敷衍,有的乡绅甚至都不知道古田县换了县令,有的虽然表面上还算客气,但是郭致远一提募捐的事情,他们就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接招,真应了那句话,越有钱的人越扣门!
最可气的是陈家和孙家两家的家主,郭致远本以为这两家作为古田县最富有也是最大的两大乡绅势力,肯定能从他们那里募集到一大笔银子,哪知他们连见都不肯见郭致远,直接让家丁挡了驾,连郭致远的拜帖都被扔了出来,直接就是冷冰冰两个字“不见!”。
第八十三章 太平绅士
王德民虽然告假回家休养,但是却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郭致远的一举一动,听说他去拜访地方乡绅就对一旁的白度哈哈大笑道:“郭致远已经黔驴技穷了,居然想去找那些那些铁公鸡募捐,他这样要能弄到钱我名字倒着写,看来他用不了多久就要滚蛋了!……”
一旁的白度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个地方乡绅的德性了,他当初刚到古田县任县丞的时候,也曾想过这样的法子,主动拜访地方乡绅势力,想让他们为地方公益事业出一份力,结果却是热脸贴冷屁股,如果不是后来他通过家里的关系和孙家扯上了关系,得到了孙家的支持,他也无法在古田立足。
也确实让王德民给料准了,郭致远他们连续跑了几天,拜访了几十位乡绅,却是一分银子都没有募集到,反而是听了不少冷言冷语,怄了一肚子气。
郭致远一回来,气得把乌纱帽都摔了,气愤道:“都特么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我堂堂的县令亲自屈尊上门拜访,他们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尤其是孙、陈两家最是可恶,居然避而不见,真当自己是土皇帝吗?!……”
徐光启捡起郭致远摔在地上的乌纱帽,掸去上面的灰尘,正色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呢?与这些地方乡绅交往本是利益的结合,他们不肯捐钱,是因为公子没有拿出能够打动他们的东西……”
郭致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徐光启递过来的乌纱帽,挠了挠头道:“先生教训得对,我确实太沉不住气了,只是我现在光杆县令一个,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又能拿出什么东西去打动这些比狐狸还精的乡绅呢?……”
徐光启摇了摇头道:“我说的这能打动这些乡绅的东西不一定是实物,也可以是虚物,比如名誉、权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容易授人以柄,攻讦公子以权敛财,还有分寸也要把握好,否则乡绅掌握权力太大,则不利于公子日后施政管理,具体该如何操作我暂时还没想好!……”
郭致远眼睛一亮,若有所悟地思索起来,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一下子想到了四个字:太平绅士!看过香港电影的应该都对太平绅士这个名词印象很深,虽然通常在这些电影里并没有太平绅士出场,但往往在反派配角被抓后,就会出现由某某太平绅士做保可以取保候审的情节,然后主角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反派配角得意洋洋地从警察局被放跑了,所以这从头至尾没有出场的太平绅士一下子就给观众留下了逼.格很高的印象。
现实中也的确如此,在香港太平绅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令香港富豪趋之若鹜,千方百计也要去谋求一个太平绅士的头衔,否则哪怕你再有钱,如果你不是太平绅士,也成不了上流社会的顶尖人物。
其实太平绅士只是英国人为了加强自己的殖民地统治推出的一种举措,由殖民政府委任民间人士担任维持社区安宁、防止非法刑罚及处理一些较简单的法律程序的职衔,不仅是香港,在不少的英属殖民地都有太平绅士存在,但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有效,香港在英国殖民时期的繁荣稳定,太平绅士的确起到不小的作用。
太平绅士不仅缓解了英国人与其殖民地土著之间的矛盾,也使得英国人对于殖民地的统治更加稳固,让殖民地土著自己人管理自己人,他们在后头当太上皇,又得好处又节省人力。
当然郭致远最看重的还不是这个,关键是这太平绅士不是谁都能当的,得看贡献,什么是贡献啊?捐钱呗!在香港要当个太平绅士,你不捐个几千万上亿港币你想都别想,即便如此,香港富豪们都喜欢弄个慈善基金会什么的,那就是为了当上太平绅士给英国人送钱啊!
妈的,老子主动去拜访你们,你们却让我热脸贴冷屁股,这回老子要让你们倒过来求我,上赶着给老子送钱!想到这里郭致远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徐光启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郭致远,心说公子该不是急得得了失心疯吧,方才还愁眉苦脸怎么突然哈哈大笑呢?郭致远连忙把自己的想法跟徐光启说了,徐光启一听眼睛就亮了,拍案叫绝道:“此法甚妙!公子果非常人,能想出如此一举两得之妙法!……”
郭致远说干就干,马上让张承找来纸笔开始奋笔疾书:“为通告事,本县蒙圣上恩典钦点为古田县令,自当振兴古田,造福百姓,然本县才疏学浅,兼初来乍到,不明县情,恐有负圣上恩典,朝廷重托,古田乃古田百姓之古田,故本县拟从百姓中之贡献大者选为太平绅士,与本县共管古田……为太平绅士者可享上堂见官不跪之特权,可参与民事案件之审理,巡视监牢,检举不平事……与本县共同维护地方安定繁荣,共建太平古田……悠悠古田,千年古县,贤人志士多矣,然不载于史,令人扼腕,但任太平绅士者,将授勋章,百姓见佩戴太平勋章者需行礼,并将其事迹刊于《县志》之中,青史留名,与有荣焉。欲选太平绅士者可前来旌善亭毛遂自荐,但凡平日遵纪守法无劣迹者,俱有参选资格。古田知县郭致远,万历三十二年二月二日。”。
徐光启看过郭致远写的通告以后眼睛更亮了,竖起大拇指道:“公子大才,此通告一出,古田可定矣!……”。
郭致远潇洒地把手中毛笔一掷,哈哈大笑道:“先生谬赞了,我现在更关心这通告贴出去能不能募捐到银子!”。
徐光启望了郭致远一眼,拍掌大笑道:“公子此通告可抵万两银!……”
当下郭致远请徐光启对通告稍做润色,又把赵仕祯、沈令誉等能写字的人都叫了来,把郭致远写的通告抄写了数十份,一一盖上郭致远的官印,然后让张承、楚婉儿他们拿着通告四处张贴,连县城周边的乡镇也全都贴到了。
第八十四章 阳谋
古田县的老百姓惊奇地发现一夜之间在县城的交通道口及人群聚集的地方都贴上一张盖着县官鲜红大印的布告,古田县县令都不知换了多少任了,但是却很少发这种公开的通告,因为历任县令都是空架子,发了政令也没人听,所以这些县令自然也懒得浪费纸张笔墨,所以这对古田百姓也是件稀罕事,马上引起了百姓们的围观。
这个时代识字的老百姓不多,不过自然也有上过几年蒙学识得字却未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站出来帮他们解读,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显示出他们是“读书人”的尊崇,此时在城门口的一张布告前就有一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正摇头晃脑地读着郭致远写的布告,在他周围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太平绅士”对他们来说都是个新名词,自然马上引起了他们的热议。
“这太平绅士是个啥玩意?听着倒是挺威风,但凡平日遵纪守法无劣迹者,俱有参选资格,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去选这个什么太平绅士咯,哈哈!……”人群中一名皮肤黝黑的粗壮汉子哈哈大笑道。
立刻有人嗤之以鼻道:“切,陈黑皮,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的也想选太平绅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旁边的人也都哄笑起来。
那陈黑皮被笑得面红耳赤,脖子一梗回怼道:“我怎么就不能选太平绅士了?布告上面说得明明白白的,但凡平日遵纪守法无劣迹者,俱有参选资格,还盖了县官大老爷的官印,难道县官大老爷还能说话不算数吗?!……”
这时那摇头晃脑念通告的长衫男子也听不下去了,瞟了那陈黑皮一眼,冷笑道:“有资格不代表你能选上!布告上还说了,要选百姓中贡献大者,你有何贡献啊?大字不识一个也想当太平绅士?真是荒谬!……”
陈黑皮对这长衫男子就不敢硬怼了,尴尬地赔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不过我们家老爷可以选啊,要论贡献,谁有我家老爷大?!……”,陈黑皮所说的老爷就是陈氏家族的家主,陈黑皮是陈家的佃户,所以把陈氏家族的家主抬出来撑面子。
可他这么一说,先前挤兑他那人又不乐意了,那人叫孙长顺,正是孙氏家族的帮工,立刻嚷道:“放屁!要论贡献大,那还得属咱家孙老爷!……”
陈黑皮立刻毫不示弱地回怼道:“你他娘的才是放屁呢!你们孙家能和我们陈家比吗?半个古田县都是我们陈家的!……”
人群中也有不少孙家、陈家的佃户和帮工,纷纷站出来对骂,只差没打起来了。谁也没注意到人群外张承戴着斗笠遮住半边脸,正悄悄地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这张纸上列着好几个格子,上面写着“支持人数”、“反对人数”、“原因”等字样,正是郭致远给他的舆情调查表,张承现在除了要干之前典史鲁志超的事,郭致远把情报收集工作也交给了他。
这样的场景在其他地方也同样发生着,当然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这件事其实没多大影响,只是让他们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但通过他们的议论,这件事自然也会传到那些乡绅耳朵里去,而且这件事还有一个效果,就是让古田县的老百姓都知道县里的县官大老爷换人了,新来的县令叫郭致远!
这件事一直关注着郭致远一举一动的王德民自然也知道了,不过他只是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这郭致远真是想钱想疯了,以为弄个太平绅士的虚名出来就能募集到钱,我今天特意让人去旌善亭那里盯了一天,一个毛遂自荐的人都没有,他这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一旁的白度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自然不可能像王德民这么短见,事实上郭致远的布告一出来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布置都落空了,郭致远推出的太平绅士选举制度,那些乡绅不可能不动心,世间有几人能对名利二字不动心?那些乡绅不缺钱,但是却缺名,只能被载入《县志》千古留名这一条就足以让那些乡绅动心了,更何况还可享有上堂见官不跪的特权,拥有参与民事案件之审理,巡视监牢,检举不平事等权力,那些乡绅怎么可能不趋之若鹜呢?!
至于王德民说旌善亭那里一个毛遂自荐的人都没有更是可笑,这种事那些乡绅怎么可能去毛遂自荐呢?万一没选上岂不是很丢脸?他们肯定会私下里找郭致远勾兑,接下来无非就是讨价还价了,郭致远肯定能募集到银子,只是多少的问题了。
最可怕的是哪怕他明知郭致远的目的,却不知该如何去阻止,因为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郭致远开出让那些乡绅势力无法拒绝的条件,他就不可能阻止那些乡绅对郭致远的支持了。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年轻的县令啊,这样的手腕就是官场老手也不一定使得出来,不过白度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只有这样的对手才有挑战性,才值得他白度认真去对付!
乡绅们确实动心了,只是之前郭致远主动拜访他们,他们却没有给郭致远什么好脸色,现在要他们倒过来去求郭致远,多少有些抹不开情面,所以他们大都还在观望,看郭致远搞的这个太平绅士选拔制度到底有没有人响应。
很快第一个找郭致远勾兑的乡绅就出现了,此人叫杨东城,是县城翠玉楼和富贵坊的老板,一听这两个名字大家就应该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了,没错,他开的是妓.院和赌场!这两个都是非常来钱的生意,但这两种生意都属于捞偏门,上不得台面的,所以杨东城虽然有钱,但是在乡绅中名声却不怎么好,地位也不高,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急切第一个来找郭致远的原因。
第八十五章 讨价还价
当然杨东城能够捞偏门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他还特别抠门,别人背后都叫他“杨老扣”,之前郭致远主动去拜访他的时候他连茶都没舍得泡一杯,可见他有多抠门了,所以郭致远要想从他口袋里掏出银子来也绝不容易。
杨东城是晚上悄悄地来拜访郭致远的,郭致远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因为郭致远知道他的太平绅士捞钱计划能否成功,杨东城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非常关键,他现在看杨东城就像看一堆能够行走的银子,自然不可能把他放跑了。
两人都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先寒暄了好半天,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谁先开口谁就失了先手,直到一整壶茶灌下肚,杨东城的膀胱都胀得有点疼了,终于绷不住了,他跟郭致远耗不起啊,总不能睡在郭致远的官邸吧,只得先开口道:“县令大人,你弄的这个太平绅士,不知我可有资格参选啊?……”
郭致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呵呵笑道:“当然有资格啊,但凡平日遵纪守法无劣迹者,俱有参选资格……”
杨东城见郭致远不肯透底,只得继续试探道:“那不知我要如何才能当上这太平绅士呢?……”
郭致远瞟了杨东城一眼,慢条斯理道:“这在通告上也写明了啊,选取贡献大者,对古田县贡献越大,自然就越有资格,咱们古田县穷啊,这剿灭匪患、修整道路、兴办县学……到处需要钱啊,单靠官府之力是万万顾不过来的,正需要杨掌柜这样的热心乡绅奉献力量啊……”
杨东城见郭致远开始滔滔不绝地哭穷,连忙打断他的话,干脆开门见山道:“我出五十两银子,可够?……”
郭致远对杨东城翻了一个白眼,摇摇头道:“杨掌柜,你翠玉楼和富贵坊一天的收入都不只五十两银子吧?莫非你觉得一天就能赚个太平绅士?……”
杨东城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位县令大人是做足了功课的,连他翠玉楼和富贵坊一天的收入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想不出血都不行了,咬咬牙竖起一根指头道:“那我出一百两!总该够了吧!……”
郭致远却仍然不停摇头,杨东城就有些急眼了,一摊手道:“那你说个数,我拿得出就拿,拿不出就只能作罢了!……”
“五百两!不二价!”郭致远也知道再不露底不行了,伸出巴掌晃了晃道。
杨东城一听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惊呼道:“五百两?!就一个太平绅士的虚衔你就要五百两?!那你还不如去抢!……”
郭致远不慌不忙地道:“看来杨掌柜对我的通告还不够理解,太平绅士可不是虚衔,而是实打实的权力和地位,还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杨东城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最多出三百两,不可能再加了!”,或许觉得气势不够,他又加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第一个来找你的,若是我出去一宣扬,说你狮子大开口,便没人再会来找你,你一分银子都得不到!……”
郭致远摇了摇头笑道:“正因为杨掌柜是第一个来找我的,我才只要求你捐五百两,再后头来找我的就不是这个价了,你若觉得不值得,请便就是了,至于杨掌柜要怎么宣扬那是你的事,我相信会有人觉得这银子花得值的……”
这回杨东城却再也不肯松口了,而郭致远也不肯让步,杨东城就有些恼怒地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作罢吧,你当我没来过!……”说完就当真拔腿就走!
郭致远也没有拦杨东城,慢悠悠地道:“那我就不送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杨掌柜,我只准备选出十位太平绅士,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而且杨掌柜是第一个来找我的,这本县第一位太平绅士的殊荣可不是易得的啊……”
郭致远这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古田第一位太平绅士的殊荣还是打动了杨东城,他停住了脚步,跺了跺脚道:“也罢,也罢,五百两就五百两!……”
杨东城倒也爽快,当即就拿出了五百两银票,郭致远把徐光启叫来,给他开具了收据,又拿出了一块铜质勋章,这铜质勋章是郭致远按照后世香港太平绅士勋章的样式让赵仕祯赶制出来的,赵仕祯连火枪都能造,打造几块勋章当然不在话下,用的材料也是上等黄铜,打磨得雪亮,十分精致,佩戴在胸前既显眼又有逼.格。
杨东城拿着这精致的勋章爱不释手,本来出了五百两银子肉疼不行的心情也顿时愉悦起来,当即就戴上了,顾盼自雄地来回踱了几步,郭致远竖起大拇指道:“杨掌柜,不,现在要叫杨绅士了,杨绅士戴上这太平绅士勋章果然不一样了,气度非凡啊!明日我会在旌善亭张榜公布杨绅士的善行,待到十位太平绅士选齐,还会举行专门的授勋仪式,并让衙役鸣锣传报乡里,到时古田县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绅士的贤名了!……”
第二天郭致远果然在旌善亭张榜公布了杨东城成为古田县第一位太平绅士的消息,同时公布的还有一个乡绅慈善贡献榜,杨东城当仁不让地占据了榜首!
杨东城除了睡觉走到哪里都戴着那块太平绅士勋章,尤其是遇到熟人的时候更会拉住人家聊天不放,不时还抚摸几下胸前的勋章,生怕人家没注意到,有了他这个活广告,其他的乡绅就都坐不住了!
于是郭致远官邸的门槛都快被蜂拥而至的乡绅们踏平了,刚开始还只是晚上偷偷的去拜访,后来白天也有乡绅去拜访了,都生怕去迟了太平绅士的名额就没了,对待郭致远的态度也由之前的倨傲变成了讨好,而募捐的门槛也由五百两上升到了八百两!
第八十六章 孙家与陈家
当然也不是每个乡绅都能拿出八百两银子,毕竟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一年的收入还不到二十两,像古田这样的穷县普通老百姓的年收入更是十两都不到,即便是郭致远这位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十两左右,而且不是现银,是用米折算,每个月7石米。
不过即便是那些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没法竞争太平绅士的乡绅也或多或少地捐了些银子,因为郭致远告诉他们,如果太平绅士因为去世或者犯法出现了空缺,会从乡绅慈善贡献榜中选取贡献高者进行替补,同时在选地方亭长、里长的时候也会优先考虑上了贡献榜的乡绅,加上这个乡绅慈善贡献榜也激发了乡绅们的虚荣心和攀比心理,哪怕咬咬牙也要在贡献榜上占个位置。
有钱人还是有的,古田县虽然穷,但是地处两条官道交汇处,商业流通,很多人的生意远不止局限于古田县,而是辐射到了福州府甚至更远的城市,所以郭致远定下的十个太平绅士名额很快就被占了八个,乡绅慈善贡献榜也更新了八次!
这下连孙家和陈家这全县最大的两大家族的族长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们虽然自诩是古田县的“土皇帝”,但毕竟这是没有得到官方承认的,如今郭致远整出这个太平绅士制度,十席已经去了八席,要是他们这全县最大的两大家族族长却不是太平绅士,那就有点尴尬了!
当然这孙家和陈家的两位族长自重身份,不可能像那些普通乡绅一样来主动拜访郭致远,却让家丁送来了请帖,请郭致远过府赴宴,这也就等于变相地承认了郭致远这位县令的身份!
郭致远如今意气风发,八位太平绅士和其他乡绅一共捐献了八千多两银子,眼前的财务危机算是解决了!之前那些跟着王德民罢工的衙役们也后悔了,提出想回来,郭致远选了几个平时风评还不错办事也干练和王德民没有太大牵扯的留用了,毕竟他不可能全部用新人,得留几个熟悉情况的,然后又让张承自主招聘了一些新人,算是把县衙班子又重新搭起来了!
加上现在郭致远得到了大部门乡绅的认可,老百姓也都知道他这位县令的名字了,再也没有人敢不把他这位县令放在眼里了,算是初步树立了一定的威信,总算有点县令的样子了!
想到当初自己主动去拜访这孙家和陈家的族长,他们却避而不见,连拜帖都被扔了出来,郭致远仍有些气不平,拿起两家送来的请帖摔在地上,冷笑道:“这时候了这孙、陈两家还在本官面前端架子,不主动来拜访,却要本官再次上门,本官偏不鸟你们!到时候十位太平绅士没有你孙、陈两家的名字,我看你们脸往哪里搁!……”
徐光启连忙捡起被郭致远摔在地上的请帖,正色道:“公子切莫意义用事!你如今虽然暂时解决了财务危机,也树立了一定的威信,但是这孙、陈两家势力最大,若是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你这县令之位仍是不稳,而且公子来古田是为了建功立业,应当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方能快速打开局面,若是无端树了这两大强敌,纠结于矛盾斗争之中,又如何大展拳脚呢?!……”
给徐光启这么一提醒,郭致远也马上警醒过来,他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忘记了自己来古田的根本目的,面带赫色道:“多亏先生提点,险些误了大事!我去赴宴!不过这孙、陈两家同时送来请帖,我该先去哪家呢?……”
“先去孙家!”徐光启仔细想了想道。
“哦!为何是孙家而陈家呢?我可是听说这陈家的势力恐怕还要略强于孙家呢!……”郭致远眉毛一扬道。
“根据我这些天了解到的情报,这孙家是做行商起家,如今的主要产业是做车马行和杂货铺,所以与古田地方纠葛远不像陈家这么复杂,和孙家打交道会相对简单一些,而陈家是古田最大的地主,公子将来整顿县治,恐怕难免会伤害到陈家的利益,很可能会有冲突,所以我建议公子先去孙家……”徐光启细细分析道。
说到这里,徐光启突然压低嗓门道:“而且我还了解到,这孙家本来声名不显,地方百姓只知道他们是在外行商,但具体做何生意并不了解,直到近年来孙家族长年事渐高才回归古田,但其带回的财富却极其惊人,几乎是一月间买下了古田县城近一半店铺,而且他还带回了一帮十分彪悍身手了得的家丁,据说有一次孙家的车马行的货被土匪劫了,那孙家家主大怒,亲自带着手下家丁追杀进山,不仅将被劫走的货物全部抢回,还将抢劫的土匪全部斩杀!孙家也就此强势崛起,与这陈家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孙家做何生意能积聚如此惊人的财富?又能聚拢一帮如此彪悍身手了得的家丁,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这孙家很可能做的是海商!……”
“海盗!”郭致远一听也吃惊地站了起来,徐光启虽然说得隐晦,但熟悉明史的郭致远自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海商和海盗其实是一回事,因为明朝是禁海的,但是这海上贸易利润又十分惊人,自然就有不怕死的人铤而走险做起了海上贸易,这些人干的本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自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做海上贸易的时候是海商,遇到其他商船拿起武器就成了海盗!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海盗王”汪直了,汪直常年盘踞在如今的日本,连当时的日本大名(当时的日本封建领主称呼)也对他毕恭毕敬,拥有手下5000多人,海船数百条,几乎垄断了当时明朝与日本、东南亚之间的海上贸易,是当时海上当之无愧的海上霸王,明朝嘉靖年间,朝庭以勾结倭寇肆虐江浙沿海的罪名派水师围剿他,结果却被他打得落荒而逃,当时的浙直总督胡宗宪无法,用计对其招安,但却被时任浙江巡按使的王本固将其诱捕斩杀,但他死后倭患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越发肆虐,从江浙沿海一带蔓延到了广闽沿海,也导致明朝的海禁越发严格,海商一词成了绝对禁忌,所以方才徐光启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第八十七章 孙传
后世对于汪直的评价也是争议很多,有说他勾结倭寇,肆虐江浙沿海,是大汉奸,该杀的,也有说他目光深远,意识超前,开创海上贸易繁荣,具有领先时代意义,值得称颂的,郭致远对他的评价更偏向后者,因为他至死也不肯承认明朝廷加给他的勾结倭寇罪名,而历史上确实没有他亲自率领部下,甚至是他的直属部下袭击江南的记录,被杀时还长叹:“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如他所料。
汪直本身是提倡海上通商的,他的眼光看得很远,认为海上贸易这项巨大利益应该得到开发,所以希望朝廷能够开海禁,允许海上贸易,并表示愿意接受朝廷招安,为朝廷平定沿海海域,稳定海上秩序,而当时随着葡萄牙商人、西班牙商人的东来,大航海时代已经到来,如果当时朝廷能够接受汪直的建议,明朝乃至整个华夏民族的命运都将改写!估计也就没清朝什么事了,今天充当“世界警察”的搞不好是华夏也说不定!
正因为如此,郭致远在听说孙家家主可能是海盗之后,并没有感觉很排斥,反而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孙家家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要在这个时代建功立业,这海上贸易利润如此惊人,有机会的话说不得也要涉足一下的,那和这孙家家主拉好关系就有作用了。
想到这里,郭致远不用兴奋地拍案而起道:“好!那就先去孙家!”
徐光启当然不知道郭致远的思维如此跳跃,对他的兴奋感觉有些奇怪,望了他一眼,小声提醒道:“这做海商之人都是悍不畏死之辈,所以公子尽量不要和这孙家起冲突,若要在这孙、陈两家做一个选择的话,我建议公子联孙家打陈家!……”
郭致远此时自然不会对徐光启坦露自己的小心思,徐光启作为时代先驱,虽然思想远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开明,但若是知道郭致远想涉足犯海禁的海上贸易的话,多半会被吓到,所以只是哈哈大笑道:“先生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当下郭致远就带着徐光启和法正去孙府去赴宴,之所以带法正而不是张承是郭致远考虑到这孙家家主毕竟是做过海盗的人,与这种刀口上舔过血的人打交道,还是带上武力值更高的法正放心一些。
来到孙家大宅,孙家家主并没有到门口迎接,很显然他认为郭致远还没有让他亲自迎接的资格,因为已经有了和这孙家家主拉近关系的打算,郭致远也就不以为意,递上请帖,就跟着引路的家丁进了孙家大宅。
上次郭致远连门都没进得去,所以也没觉得这孙家大宅怎么样,如今进得门了也被这孙家大宅的气势给吓了一跳,仅郭致远看到的地方,这孙家大宅占地也比县衙要大得多,进了外门还有内门,这内门却是比外门更大也更加坚固,整张门都用铁皮包了,上面还钉满了门钉,既威武又牢不可破,院墙也不是普通的院墙,上面可以站人行走,郭致远甚至还看到了瞭望哨和射击孔,这哪里是一座宅院,分明一座坚固的堡垒!
还没到内门口,郭致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呼喝声和兵器击打的声音,难道里面还有人在打架不成?郭致远有些疑惑地跟着那引路家丁进了内门,一进去又吓了一大跳,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角摆了好些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锤等五花八门的兵器一应俱全,练武场两边各有几十名家丁正在练武,有打拳的,有拿着兵器对练的,方才的呼喝声和兵器击打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这些家丁一个个看上去都非常彪悍,身手十分了得,此时虽是冬天,他们却都打着赤膊,浑身热气腾腾,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疤,一看就是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远非一般人家家里的寻常家丁可比!
见到郭致远三人进来,不少家丁停住了手中动作,望向他们三人,目光中带着冷冽,甚至有几分杀气,让郭致远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退,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这时离郭致远较近的两个正在拿着兵器对练的家丁突然大喝一声,其中一人手里拿的绳镖的绳子被另一名家丁手中的长刀削断了,锋利的镖头对着郭致远的方向电射而来!
好在郭致远把法正带在了身边,自然不可能让这电射而来的镖头伤到郭致远,大喝一声:“谁敢让伤我家大人!”,就见他如大鹏展翅般一跃而起,信手一抄,就将那电射而来的镖头稳稳地抄在手中!
这法正本是武痴一个,方才进来看到这么多人在练武就有些心痒痒,如今见这些家丁主动挑衅哪里还忍得住,大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也吃我一镖!”,说着竟将被他抓住的镖头又掷了回去,将那对练的两名家丁逼得手忙脚乱,躲避得很是狼狈。
“好胆!”这些家丁都是桀骜不驯之辈,见法正当着他们这么多人还敢挑衅,都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住手!”从练武场对面的堂屋内走出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老年男子大喝道,这老年男子头发斑白,看年纪应该已过五旬,但腰杆却如青松一般挺得笔直,行走也是虎虎生风,丝毫不显老态,尤其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看人的时候让你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
这老年男子正是孙家家主孙传!他喝住手下家丁,快步走了过来,对郭致远拱拱手道:“下人冒失,险些误伤大人,请大人恕罪!”,不过他嘴上说请大人恕罪,语气中却哪里有半分歉意的样子,就连拱手行礼也显得很是敷衍。
郭致远也猜到了孙传的身份,略带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孙家家主,这孙传虽然不显老态,但皮肤黝黑,面带风霜之色,有着常年吹海风的人才会有的明显特征,而他的双手骨节粗大,上面全是老茧,丝毫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巨富家主,这也让郭致远坚定了他判断,这孙传确实当过海盗!
第八十八章 我是来谈生意的
郭致远既然准备拉近和孙家的关系,自然不会在意孙传的倨傲,摆摆手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本官向来敬佩武艺高强的侠士,贵府这些家丁身手不凡,皆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孙老真是调.解有方啊,佩服,佩服!……”
方才那一幕其实是孙传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先从气势上压倒郭致远,这样就能占据主动了,之前的几任古田县令来拜访他的时候他也曾如法炮制,结果都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在他面前就都服服帖帖的,但刚才郭致远在飞镖电射而来时却表现得很淡定,丝毫没有慌乱,表现全不像之前那几任县令那么不堪,不知道是对身边那位武艺高强的护卫很自信,还是真的内心很强大,倒是让孙传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县令了,瞟了郭致远身边的法正一眼,面无表情道:“大人这位护卫身手也很不错……”
郭致远摇了摇头道:“匹夫之勇算不得什么,能有一帮这样以一敌十的勇士才让人羡慕,孙家能成为本县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果非幸事啊!……”
孙传似乎不喜言语,也没有再接郭致远的话,单手微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地道:“县令大人新官上任,恰逢老夫身体不适,未去迎接,今日略备薄酒,算是补过,大人,清吧!……”
一行人来到练武场对面的堂屋,里面已经摆好桌椅,酒菜也上齐了,孙传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了,郭致远也不在意什么座次虚礼,在旁边的客位上坐了下来,法正性子本是粗豪得很,望着满桌的大鱼大肉早已口水直流,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就拿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
孙传却并没有因为法正的失礼感到不悦,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呵呵笑道:“大人这位护卫倒是位直爽人,老夫就喜欢直爽,就不和大人绕弯子了,今日请大人来一是祝贺大人新官上任,二是老夫听说大人弄了什么太平绅士选举,老夫要一个名额,这里有八百两银票,你拿去,回头让人把那个太平绅士勋章给老夫送来便是!……”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啪”地拍在桌子上!
郭致远当然不会接这八百两银票,其他乡绅都出了八百两银子,孙家这个大财主,他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呵呵笑道:“孙老,孙家乃古田县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这能者多劳,这样的手笔可配不上孙家的地位啊!……”
孙传一听就变脸了,拍案而起道:“郭大人,你若是想到我孙家来打秋风那就打错算盘了!老夫对你搞的这狗屁太平绅士没兴趣!老夫现在一两银子都不想出了,你请便吧!……”
郭致远并没有被孙传的威势吓倒,而是再次使出他百试百灵的“大笑神功”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孙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犹疑道:“你…你为何发笑?”
郭致远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我笑孙老英雄一世,糊涂一时,我本以为孙老如此豪杰,必定目光远大,哪知也不过一守财奴罢了……”
孙传眼中寒光一闪,脸色更不好看了,厉声道:“郭大人,你这是在羞辱老夫吗?!……”
郭致远摇了摇头笑道:“本官怎么敢羞辱孙老呢?本官对孙老可是敬仰得很啊,我今日来本不是为了这太平绅士之事,像孙老这样的豪杰,又岂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太平绅士虚衔,孙老就是一两银子都不捐,这太平绅士的勋章我照样可以给你……”
孙传被郭致远绕得有点晕了,一会儿说八百两太少,一会儿又说可以一两银子不要把太平绅士勋章送给他,一会儿讽刺他是守财奴,一会儿又给他戴高帽子,就有些不耐地挥挥手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郭致远哈哈大笑道:“孙老是做生意的,本官来自然是和孙老谈生意的!……”
“和老夫谈生意?谈何生意?”孙传越发疑惑地道。
郭致远呵呵笑道:“我听说孙家的主要产业是做车马行的,所以我想和孙老谈谈这车马行的生意……”
孙传眼中寒光更盛,厉声道:“你居然想染指我的车马行生意?那是做梦!……”,怪不得孙传这么大反应,普通人可能不太了解这车马行生意是干嘛的,用现代的话来说,这车马行其实就是做物流的,大家想想啊,后世的顺丰公司靠做物流能做到上市,老板能排进全国富豪榜前列,可见这做物流其实是很赚钱的。
孙传也正是看到了这车马行生意的巨额利润,所以花大力气把这古田县的车马行生意给垄断了,尤其是在他那次带着手下家丁追杀劫走他车马行货物的土匪,不仅将被劫走的货物完好无损地追回,还将劫走货物的土匪全部斩杀之后,他的车马行更是名声大噪,生意越做越大,这样的情况下孙传自然不愿意任何人来染指他的车马行生意!
郭致远早猜到孙传会是这样的反应,不慌不忙地道:“孙老先莫急着拒绝,若是我有办法能将孙家现有的车马行生意利润至少提高一倍以上,孙老可愿与我合作?……”
孙家的车马行生意做得这么大,自然是把其中的道道都摸透了的,莫说把生意利润提高一倍,便是在现有的基础再提高一成都不容易,所以孙传愣了一下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郭大人可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你便是神仙转世也绝无可能让我的车马行生意利润再提高一倍!……”
郭致远瞟了哈哈大笑的孙传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世事无绝对,若是我能造出会转弯的四轮马车呢?!……”
“会转弯的四轮马车?!”孙传的笑声戛然而止,惊得从座位上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屁股下面的椅子都被他带倒了!作为车马行行业的巨头,他自然非常清楚会转弯的四轮马车意味着什么!
第八十九章 会转弯的四轮马车
四轮车和两轮车相比优势不言而喻,不仅运载的货物重量要多得多,稳定性和舒适性也要好得多,跑得也更快,欧洲西方国家在十五世纪就开始大规模使用四轮马车,可以说正是能转向的四轮马车的出现大大提高了欧洲西方国家的生产效率和生产力,也使得商业流通更加顺畅,而华夏直到满清后期才出现会转弯的四轮马车,整整落后了几百年。
那么为什么中国古代一直没有四轮马车呢?主要是中国一直没有解决四轮马车的转向问题,应该说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在有轮轴的基础上四轮车是很容易实现的,只需要将前轮的悬挂改为一个大圆盘,就可以将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分与前轮悬挂结合,使得马匹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跟随整体转向。
那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能做出四大发明的中国人却解决不了一个小小的四轮车转向问题呢?前世郭致远就在网上看到许多愤青发的帖子,说中国人不是发明不出来,而是发明出来了也不实用,并列举了许多理由,比如环境因素,中国地形远比欧洲西方国家复杂,道路也不像欧洲国家那么平坦,更适合灵活的两轮马车,再比如马匹因素,中国是农耕社会,马匹紧张,普通老百姓根本用不起马,为了节省马匹,用两轮马车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四轮马车。
应该说这些理由有一定的道理,但郭致远觉得这并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还在于中国是儒家思想当道,在儒家思想里像这种发明创造是被划为“奇技淫巧”的,根本不受统治阶级重视,正因为如此,中国在四大发明之后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划时代的发明了,即便是发明出来了,也很难大规模普及和推广,所以最先发明的火.药却被用来造烟花,以取悦那些达官贵人,结果最后反倒被西方列强拿着中国最先发明的火.药轰开国门签下耻辱条约,不得不说真的很讽刺。
正因为如此,其实郭致远在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就想到了要造四轮马车,却一直没有实施,一个是条件不具备,从搭救便宜老爹开始他就没能喘口气,另一个是他知道像那些里靠着穿越优势搞发明创造就能改变时代争霸天下的情节是不可能出现的,在强大的历史惯性下,发明出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不仅不能让他混得风生水起,反而可能给他招来灭顶之灾!
他现在之所以抛出会转向的四轮马车这个发明是因为他知道孙传当过海盗,很可能对他下一步的计划产生巨大的作用,所以他想拉近和孙家的关系,将孙家绑上他的战车,会转向的四轮马车改变不了时代,却足以改变孙传对他的态度!
孙传刚才的反应也证实了他的判断,从事过海上贸易又是车马行行业的巨头,孙传的眼光自然非一般的老百姓可比,立刻意识到能转弯的四轮马车的巨大前景,无需增加人手,却能让他的车马行运力和效率成倍增加,又岂止能让车马行的利润增加一倍那么简单!
当然孙传也不可能因为郭致远一句话就相信他,毕竟这能转弯的四轮马车谁也没见过,就有些狐疑地道:“大人真能造出能转弯的四轮马车?……”
郭致远哈哈大笑道:“本官骗你有何益?本官还想在这古田县做一番事业呢,若是我欺骗了孙老,我这县令还当得下去吗?若孙老还信不过我,那我们不如打个赌,若是一月之内本官不能造出能转弯的四轮马车,本官任由孙老处置如何?……”
孙传想了想也觉得郭致远的确没理由骗他,他的性格也是比较直爽的,否则也做不了海商,就点了点头道:“好!若是大人果能造出能转弯的四轮马车,那我孙家的车马行可以给大人两成干股!……”
别看孙传只给两成干股,但孙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古田的车马行生意,而且在福州等大城市都设有分行,两成干股已经是非常庞大的一笔数目了!而且郭致远的本意也是要用这能转弯的四轮马车来拉近他和孙家的关系,从而逐渐把孙家绑上他的战车,自然也不会斤斤计较,呵呵笑道:“这个好说,两成便两成,不过孙老也知道如今县衙缺钱少粮,我推出这太平绅士选举,也是希望地方乡绅能奉献一些力量,共同振兴古田,孙老乃古田乡绅领袖,我希望孙老能做个表率,多捐些银两……”
孙传既然连两成干股也给了,自然也不会在乎这点小钱,爽快地又拿出一千二百两银票拍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郭致远道:“那老夫再出一千二百两,凑足两千两,不过老夫丑话说到前头,我孙家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若是敢蒙骗老夫,一月之后不能造出能转弯的四轮马车,老夫定要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郭致远对孙传的威胁毫不以为意,胸有成竹地哈哈大笑道:“孙老尽管放心,一月之后不能造出能转弯的四轮马车,无需孙老找我麻烦,本官自缚上门任由孙老处置!……”
从孙家大宅出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光启就一把抓住郭致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公子,你真能造成能转弯的四轮马车?”,作为这个时代的先驱人物,徐光启自然清楚能转弯的四轮马车的出现将给这个时代带来怎样的改变,而且他比孙传想得更远,已经想到了四轮马车更多的用途,比如给军队装配上四轮马车,那么运送军需物资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自然也提高了。所以他才会如此激动,只是方才在孙传面前不好表现出来,现在出门就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