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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1 公主心事

    杨凌回到侧殿,永福公主已先到了,正微蹙着眉儿在殿里来回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殿平时比较冷清,因为今日公主会客,杨凌又身份崇高,所以杨凌刚到时四角的铜碳炉便燃起了红红的碳火,江山一览的桃木屏风两侧,两只仙鹤嘴里也喷出淡淡的熏香烟气,一时香气宜人,温暖如春。

    一见杨凌进来,永福公主连忙迎上前道:“见过国公”。

    杨凌也拱手道:“劳公主久候了”。

    永福公主展颜一笑道:“倒是累国公久候了才是,本公主还是刚刚才到”。

    杨凌这才注意到她上穿紫色真丝对襟袄儿,外罩淡青色蝶戏百花翻纹比甲,,深蓝色水绸裙子,身上一件明黄色的披风还没解下来,显然她是刚到没有多久。

    永福公主绞着手指,偷偷看了杨凌一眼,然后轻轻在一张椅上坐了,这才道:“国公请坐”。

    杨凌点点头,在她对面椅上坐了,悄悄打量永福,永福公主肌肤如雪,配着淡青色的比甲很是雍容大气,她体态轻盈,纤纤细腰未盈一掬,往那儿一坐,胸前一双蓓蕾也隐隐呈露娇美的弧线。永福公主人比花娇,只是黛眉间隐带幽怨,有了几分成熟女子的气质。

    杨凌心里一跳,不同的女孩儿有不同的风情,就如百花绽放,各有各的妍态香姿,永福的容颜虽不是他见的独一无二的美女,但是她的气质旁人是慕仿不来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往那儿款款一坐,一点点微小的差异,带来的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杨凌不敢多看,目光微微一垂,盯着她裙底微露的靴尖拱手道:“不知殿下召我前来,是有何事谕下?”

    “啊?”永福公主轻呼一声,恍惚的心神一下子被他唤醒过来,她吱吱唔唔地道:“本公主嗯.啊!对了,国公在四川时认得蜀王府湘儿郡主吧?”

    “认得”。

    杨凌只说了俩字儿,永福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两只手素白的手指绞呀绞的,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母后很喜欢湘儿,晋封她为公主,今早刚刚到的,见过母后之后,本公主.刚刚设宴为她接风洗尘。”

    对面没有声音,永福公主紧张地抬起头,恰恰迎上杨凌好奇的一双眼睛,还有他唇边似笑非笑的表情,惹的永福公主更加慌乱了。

    大殿屏风后边,蹲着两个小妮子,一个浅粉、一个淡绿,皆是身材娇小,肌肤雪嫩,粉团团玉莹莹,俏的让人恨不得和口水吞了下去。

    轻轻用胳膊肘儿拐了拐身边的永淳公主,朱湘儿凑近她耳边跟蚊子哼哼似的道:“永福姐姐很怕姓杨的”。

    永淳白了她一眼,用口型说道:“小白痴!”

    朱湘儿捉着她晶莹精巧的小耳垂,悄声道:“你才是小白痴!姓杨的又不是驸马爷,她把人叫来报告些自已的家长里短干什么?”

    永淳被口气弄的发痒,她耸了耸左肩,挣开朱湘儿的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象只小狗儿似的趴在两扇屏风的缝隙间向外张望。

    虽说脚下是厚厚的丝绒地毯,可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一点公主的形象,朱湘儿一脸坏笑,蜷起手指在她的臀尖上忽地弹了一下,永淳头也不回,反手轻轻一拍。

    两个小妮子在后面边偷听边打闹,前边杨凌清咳一声说话了:“公主,您找我来一定有事要说吧?杨凌自进京以来,承蒙先帝和当今皇上信任重用,与两位殿下也相交甚好,杨凌一定感戴于心。

    公主殿下如果有不方便对臣子们说的话,那在下就僭越一二,殿下可以试着将我当成知心朋友,有什么心事尽管对我说,出得你口,入得我耳,除却天地鬼神,杨凌再不让第三人知道,殿下尽可畅所欲言”。

    永淳公主得意洋洋指指自已鼻尖,又点点朱湘儿胸口,悄声道:“我是第三个,你是第四个”

    听了杨凌的话,永福公主的脸蛋儿红了,她吃吃地道:“本公主一直就将你当成朋友的。我我想”。

    看看殿中没有旁人,若说杨凌,自已的心事和他说,实比在母后和皇兄面前还要容易些,她咬咬牙,索性一横心,直接地道:“我想问问国公,选驸马的事可已有了眉目?”

    “呃,这个.”,杨凌怎敢说自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实除了第一天压根就没怎么去。

    他硬着头皮道:“这个,征选过程非常复杂,我和寿宁侯爷、毕公公经过认真挑选,初步选定了几百人,然后再次筛选,目前只剩下二十多名青年才俊,明天,微臣三人将进行最终选择,然后会选出三人,带进宫来请皇上和太后决定”。

    永福公主定定地瞧了他半晌,直看的杨凌心虚地低下头去,永福公主才摆摆手道:“你们全都退下去,未经允许不得入殿”。

    四个小黄门、两个宫女忙应声退下,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下两个人对坐着,永福公主盯着鹤嘴里袅袅升起的轻烟出神半晌,才轻叹道:“国公,本公主的终身大事,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

    杨凌身子一震,猛抬头对上永福公主幽怨的双眸,他的目光不由又垂了下去,半晌才无奈地道:“殿下勿怪,我.的确没怎么上心,倒不是我有意怠慢圣意,实在是”。

    永福公主唇边绽出一丝苦笑,说道:“你要我当你是朋友,怎么自已反而吞吞吐吐了?杨凌,现在你不是国公,我不是公主,你面前的女子叫朱秀宁,一个被你掌握着终身幸福的小女子,请你不要把它当成一件公务,推心置腹地和我说说心里话儿.,成么?”

    杨凌还是才知道她的闺名,秀宁秀亭,原来这是永福永淳两公主的名字,他惶恐地站起身,局促地道:“殿下言重了,杨凌.,唉!杨凌.就直说了吧”。

    他想起红娘子说过的话,慨然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如何能不慎重?男子入错了行,还可以改行,女子嫁错了郎,便是一生一世的错,杨凌对殿下的终身大事又岂敢马虎?可是”。

    他无奈地道:“杨凌不知道该如何帮殿下选一位中意的驸马。我一直没怎么在意‘诸王馆’的事,实在是因为不觉得那样能够选出一个令公主满意的夫婿,这样选出的驸马如同一场赌博,杨凌就是瞪大了眼睛天天盯在那儿,对于这场赌博是输是赢,也不会争加一点胜算的筹码”。

    永福公主的呼吸急促起来:“驸马,自古便是这般选法,有何不妥?”

    杨凌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自古如此便是正确的么?我便是天天盯在那儿又能如何?所挑人选不外乎三样,一是相貌,二是才学,三是品格。即便选出一个丰神如玉的翩翩少年,貌美俊俏便适合做夫婿么?

    就连男子选妻,首重还是一个德字,何况女子。貌美轻浮,无行孟浪的少年,臣查过以往的皇家档案,这样入选的驸马并不少,只是被皇家规矩压着,不敢嚣张大意罢了,私下里偷香窃玉的并不少,其中大多怕着皇家不敢接近女人,便便行断袖分桃之事”。

    永福公主听的脸上火辣辣的,她在深宫,哪知外面丑恶。公主住在十王府,一年下来和驸马就和牛郎织女差不多,可是驸马爷不敢动女色,被人抓到哪还得了?皇帝老丈人杀女婿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驸马爷翩翩少年,又貌美如花,加上大明本来就尚男风,做出断袖分桃之事,甚至雌伏在下扮女人,有什么稀奇的,同性好友共榻而眠,你皇帝老子也管不得吧?永福公主想象若是自已夫君着女装,扮女人来取悦一个男子,不由心中欲呕,她偏过了头去,酥胸起伏,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杨凌又道:“再说才学,这是公主招驸马,不是朝廷选状元,即便找个才高八斗的大才子,大才子和好夫君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更不是夫妻恩爱的保证。

    还有品格,记得前朝有位公主选的驸马是位孝廉,那品格够高尚了吧,至仁至孝,无人不敬,结果一和公主呕了气就换上旧衣服,离开驸马府回家去住,这是一个丈夫的胸怀和男子的气度吗?他倒是至孝,老母病逝,他便绝食随老母去了,孝道尽的淋漓尽致,那为夫之道、为父之道呢?

    选夫君,相貌、才学、人品固然重要,却不是最最要紧的,现在让臣为殿下选驸马,却只能从这些方面着手,公主,你让臣如何下手?”

    永福公主六神无主地道:“那依国公之见,这驸马该怎么选?”

    杨凌默然半晌,才轻轻摇摇头,说道:“没得选,驸马是公主的夫君,能否夫妻恩爱,要看驸马喜不喜欢公主,公主喜不喜欢驸马,若是两情相悦,那便夫妻恩爱。可是公主有机会去认识他们,知道谁合自已的意、可自已的心么?没有机会!直到洞房花烛夜,公主才见得到驸马爷的相貌,至于他合不合自已的心意,那已是成亲之后的事了”。

    永福公主从来不觉得女子三媒六证选夫君、洞房之夜见夫君有什么奇怪,毕竟这种事是她自懂事起便经多见惯的,人人都这样做、这样说、这样认为,就很少会有人去想它合不合理。此刻杨凌一说出来,她才惊觉这样是何等荒谬。

    公主一嫁,再难回头,即便真选出一个相貌、才学、品德全都出众的人,他的性情脾气能否和自已合得来?夫妻之间最重的是一个情呀,如果性情不合,哪来的情意?用自已的终身去做一场不知道结局的赌博

    想到这里,永福公主心惊肉跳地站起身道:“那本公主该怎么办?杨大人,你.你智谋高绝,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惊慌之下,她又叫起叫惯了的称呼,杨凌瞧她吓的小脸雪白,心中一软,可是他能帮上的忙实在有限,只好宽慰道:“皇家制度,杨凌不敢自谓能够改变。不过.殿下的性情脾气杨凌多少有些了解,明日鳞选,杨凌一定尽心竭力,争取从中择选出让公主满意的人来”。

    永福公主有些凄然,她深深地望了杨凌一眼,忽然转过了身去,压抑着激动,用平板的嗓音道:“那么.本公主的终身就拜托威国公了”。

    杨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还没有狂妄到去挑战整个大明礼教社会的最巅峰,违背或者擅改皇家制度,让永福公主自已去挑选一个可心的男子。

    “要是求皇上开金口”,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不行,别的事皇上说了算,选驸马,皇太后比皇上更有发言权,她会容许皇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让公主抛头露面自已去选驸马么?就算太后同意了,以永福的性子也做不出来呀。

    杨凌摇摇头,只能叹息一声道:“杨凌遵命,殿下,杨凌告辞了”。

    永福公主背对着他点点头,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国公慢走,永福不送了”。

    杨凌施了一礼,悄然退后两步,最后望了一眼这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大明公主,她的背影依然娇美,可是此刻却充满了哀伤和无助,杨凌心里也不好受,唯有轻声一叹,默然闪出了大殿。

    永淳公主正看的有趣,忽然看到姐姐转过身来,脸上竟然流下两行眼泪,不禁愕然瞪大了眼睛。朱湘儿待的无聊,也学着她趴在地毯上,拱呀拱的,把她的脑袋拱到一边。

    此时杨凌已退出了大殿,永福公主听到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了,她伏在案上,紧紧握着拳头,放声大哭,哭的双肩耸动。

    朱湘儿见了吃惊地要叫出声来,被早有准备的永淳一把捂住了嘴,朱湘儿一双杏眼瞪的老大,扭头瞧瞧永淳,然后两颗脑袋挤在一起,一齐向外瞧着。

    永福公主泪流满面,伤心地哭道:“要我自已喜欢?我喜欢有什么用呢,我喜欢你,可我能嫁给你么?我甚至不能对任何人吐露自已的心事。如果我不曾见过你该多好,为什么父皇要把你召进京来,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他?为什么他要那么早就娶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是一个公主?”

    永淳公主拍拍朱湘儿的屁股,两个人就这么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后爬,然后悄悄转过殿角,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从暖墙夹道的角门儿穿到了后边,呼哧哧地喘了几口大气。

    “永淳,你姐姐喜欢杨凌,她喜欢那个姓杨的!”刚缓过气儿来,朱湘儿就小声惊叫道。

    “嗯!我知道!”永淳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很严肃。

    “那怎么办?”朱湘儿很紧张地道。

    “不要声张,女孩子偷偷喜欢一个男人,那人还有一堆老婆,很丢人的。你敢说出去让我姐姐丢人,我以后就不理你了”,永淳不放心地嘱咐道。

    “喔,可是.长公主喜欢杨凌啊”,朱湘儿想想不放心,又问道。

    “那又怎么样?等她招了驸马就不会喜欢他了呀,再说现在只是偷偷喜欢他而已,两个人又没有肌肤之亲,难道堂堂公主还要下嫁给他做妾不成?”永淳不以为然地道。

    朱湘儿的小心肝“卟嗵儿”一下,俏脸有点发白,吃吃地道:“怎.怎么?有了肌肤之亲就得嫁给他?”

    永淳翻了翻白眼儿,跟小大人儿似的道:“你在蜀王府都不看《女诫》、《女训》的吗?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女孩儿家要贤良贞节,从一而终,身体只有自已的夫君才可以碰,如果别的男人碰了,那就污了清白”

    她把小手一并,挥掌一刀:“‘嗤啦!’碰了哪儿切哪儿!”

    朱湘儿吓了一跳,忽然觉得两条腿发软,脚趾头抽筋,好象要站不住了。

    永淳一脸‘恶狠狠’地表情:“这还不算,一个贞烈的好女子,还得想办法把那个非礼你的家伙杀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然后终身不嫁以示清白,要不然就跟了他算了,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否则,没人瞧得起的,尤其是我们”。

    永淳公主下巴一翘,骄傲地道:“我们是公主,皇家是天下的表率,做为皇家的女子,更要以身作则,做出表率!”

    “喔,喔,当然,当然”,朱湘儿干笑两声,讪讪地道:“那我们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赶快回去吧,一会儿长公主回到寝宫不见了我们,说不定会疑心的”。

    永淳眼珠溜溜儿一转,忽然拍手道:“回去我让人盯着点儿,等候选驸马进宫的时候,咱们跟去瞧瞧,姐姐不是喜欢杨凌那样的吗?咱们找个性情、相貌跟他相似的,告诉母后就说是姐姐相中的。嘿嘿,还是我主意多,走,赶快回去”。

    朱湘儿低头盯着自已的脚尖儿,眼神儿有点傻,她抬头瞧见永淳公主已经走远了,这才急忙追了上去。

    正在扫雪的户部给事中黄景被杜甫分配和杨慎一组,一个铲雪,一个提筐。瞧见两位公主姗姗而过,右眼乌青的黄景扶着筐栏儿,闭着一只眼瞧瞧了,问道:”嗳,后边那位女子,看服饰也是位皇亲贵戚,认得吗?”

    杨慎的两颊被他老爹打的红肿一片,他没好气地又铲了一锹雪丢进冒尖的筐里,又拍的结结实实,有意把筐装的沉点儿,这才抽空瞄了一眼道:“认识,那是蜀王府的小郡主,马上就要晋封为公主了。咦?”

    杨慎直起腰来,手搭凉蓬,眯着眼仔细瞧瞧了:“小郡主走路怎么有点顺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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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一离开皇宫,刘大棒槌便迎上来,悄声道:“国公,派去追踪红娘子的人跟丢了,她太机灵了,穿街走巷的,咱们的人又不敢追的太近,再加上大雪,结果就”。

    杨凌点点头,说道:“通知下去,派人往霸州方向察寻,还有,调查一下霸州官吏治政情形。另外派人,重点盯住周德安,他从兵部领了调令南下途中,红娘子十有八九要聚众行刺,多派些人手,不能叫她杀了周指挥,也不要不要伤了她”。

    “是!”刘大棒槌招手唤过一个侍卫,低声嘱咐起来。杨凌翻身上马,朗声道:“去‘诸王馆’”。

    坐在马上,杨凌暗暗沉思:崔老大中箭而死,看来不会是假的了,崔莺儿尾随周德安来京师,应该也确是为了报仇,但她来找自已,就未免太突兀、太不寻常了。

    红娘子是什么人?岂是一句豪气干云所能形容的奇女子。数十万京军重重包围之下,她坦然自若破城而出,逍遥来去,毫无怯意。在大同,她的表现,更是巾帼更胜须眉。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那般柔弱无助?她一定有个重大的隐情,或许.杨虎的无耻背叛、自已和她阴差阳错的孽缘,使她真的对自已萌生了情愫,但是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求人的。一定还有一件重大的事,会是什么呢?

    马到十字街头,正是一早两人相遇的那户酒家,风雪已经停了,旗幡依然飘摇,伊人呢,伊人现在何方?

    ”莺儿,我真的想用一生一世补偿你。可是.我不能助你为恶。在你,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在我,那却是一个该当褒奖的有功将领。站在我的立场,无论如何不能罔视王法为你杀人!如果我那样做,和为达私利不择手段的杨虎有什么区别?

    我是官,你偏要做贼。帮你,失去我的立场,不帮你失去你,唉!为什么每次遇到你,牵涉到你,我都不得不做出选择?在京郊是这样!大同是这样!在这里.还是!”

    杨凌驻马良久。店中冷落,依稀间,似乎一袭玄衣,皎洁如月的崔莺儿还端坐在那里,凝眸一望,然后置杯斟酒,然后他便在灵犀一动间下了马,轻轻走去

    直到街头百姓都诧异地停在街角四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了,杨凌才黯然一叹,拨马回头:“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得道的高僧尚有无穷烦恼,我又何求事事遂心?红娘子,咱们就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吧,看看是你魔高一尺,还是某家道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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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赶到‘诸王馆’时,恰看到一辆乌漆棚的马车从里边驶出来,毕真满面是笑地站在庭院中,好象刚送了客人正要转身回去,一瞧见杨凌又停住了身子。

    马车与杨凌相向而过,隐约听得车轿中咳嗽两声,声音甚是年轻,杨凌缓辔进了院子,翻身下马,毕真已毕恭毕敬地迎上来笑道:“国公爷,今儿大雪,您老还来了”。

    “嗯,明天就要做最后鳞选,然后带进宫去请皇上和皇太后亲自看看了,今天还能不来瞧瞧?已经最终选定二十一人了吧?”

    “不是二十一个,是二十二个”,毕真笑容可掬地道:“是西什库刑脏库外掌库黯东辰的儿子,黯东辰是个小吏,不过他的儿子可不错,十六岁就中了举人,在这二十二人中功名最高,其他的少年人,只有两个是秀才,呵呵,刚刚的咱家瞧过了,人也生的眉清目秀的,说话斯文有礼,喏,就是刚刚出门的马车”。

    杨凌一听大喜,顿觉肩头轻松不少。对于朱厚照三兄妹,杨凌的感情可绝非仅仅是君与臣的关系,他把正德当成兄弟,对这一大一小两位可爱的公主也视做亲人,当然希望永福真的有个好归宿。

    当今公主年幼,所以这驸马人选的岁数限定的也太小了些,十四至十六岁,在这样的小毛孩儿里边要找个有功名、好性情的确实太难,听毕真的形容,这个孩子条件还真不错。

    杨凌回头看看,惋惜地道:“可惜,可惜,我若早来一步,便能亲自看看了,呵呵,皇上将如此重任交给你我,这差使总要办得让太后、皇上和公主殿下满意才行”。

    “那是那是”,毕真陪着笑,迎着杨凌进屋,一边说道:“这个少年举人叫黯夜,家教固然好,相貌也俊俏,才学出色出类拔萃,咱家瞧着中意,本想让他多待会儿,万一公爷或者侯爷到了,能亲眼瞧瞧,不过他现在有病在身,我怕耽搁明日鳞选,就让他父子先回去了”。

    “生病?生什么病?”杨凌一下子停住脚步,忽想起方才与车轿擦肩而过时,确听到两声咳嗽。

    毕真不以为然地道:“嗨!没什么大病,读书人嘛,身子骨儿文弱,一有个天儿冷热的就伤风咳嗽,家里正抓药治着呢,他们原打算治好了伤风再来,不过这是最后一天的,没办法只好先把名报上”。

    “哦!”杨凌听说只是伤风,这才放了心。京师地处北方,四季分明,节气一不明显人就容易患病。入冬以来直至今天京师才下了头一场大雪,这些日子由于气候干冷,伤风感冒的人不在少数,一咳起来山崩地裂,有的直咳的喉管渗血、肚皮生疼。

    杨府有高文心在,阖府上下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房间里都用醋熏过,每人还调理了药膳粥饮用,旁人可没这福气,今天文华殿上演全武行,差了十二个人,出了一个出差,剩下十一个就全是病假。

    杨凌道:“噢,伤风感冒的倒没关系,只要条件够好就行,不过他的抓紧治呀,要是选中了去见皇上,又是咳嗽又是鼻涕的,太后瞧着印象不好,怕是要落选的”。

    毕真捏紧了袖中一沓银票,陪笑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到,这些事咱家会注意的,没事儿不叫他露面,上台答完了话就赶紧下来,在下边勤拾掇着点儿,不会有失仪容的。”。

    “嗯,他的材料都留下了吧?还有其他二十一人的,都叫人拿来,我先看看,心里好有点准谱儿”。

    “是,国公爷”,毕真摆摆手,几个‘诸王馆’的差役们就赶快的捧来一大堆的卷宗。

    毕真笑道:“这些是最终准备入选者的资料,家世履历全都记载的清楚明白,有保甲里正按的手印作保,每人还绘了一张肖像放在卷宗里。这些人呐,全是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能作诗文的少年,大人请看!”

    放在最上边的,正是刚刚离去的少年举人黯夜的资料,永福公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找个相公是个青涩的小青年没关系,他早晚会长大的,可是如果彼此的文化底蕴差的太远,那将来能有共同话题才怪。

    才学虽不是决定条件,却是重要基础,黯夜是应征者中唯一的举人,杨凌对他很有兴趣,掀开黯夜自写的履历一看,墨迹方干,字迹清逸不凡。杨凌就是习书法的,见黯公子一手瘦金体的字直来直往、飘忽快捷、似行如草,舒拔劲挺,不由叫了一声好。

    打开画师绘就的肖像,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翩翩美少年,虽说那时的画师画肖像多少有些走板,不是完全的写真画,可是八九总不离十的,看来这少年的长相还真挺耐看。

    杨凌心中一阵激动:别的入选者还没看,单看这个条件就不错,这下好了,总算不致一个让我看上眼的都没有,永福啊永福,我总算是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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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偶一定稳定更新,持之以恒~~~

    大家,俺什么时候才能不在敲出PS两个字时,立即条件反射般想到了床,同时开始哈欠连天呢?呵呵,太奇妙了,这一段是我中午打的,可是一敲到这儿,马上就开始犯困,比安眠药还灵^_^

332 婚书在此(申请月票)

    三位选婚使、三位驸马候选人进入皇宫。其实一大早三位候选驸马就到了宫城等候,杨凌三人各自从家中赶来,在内东门汇齐,同入皇宫。

    杨凌有权宫中乘马坐轿,寿宁侯张鹤龄作为内戚,也有相同的恩遇,不过毕真的级别就差了点,二人不便撇下毕真独自乘马,进了宫门便同三位准驸马步行而入。

    队伍之后还有一乘小轿,里边是杨凌的夫人高文心。妻同夫礼,可以享受丈夫的待遇,她自然也可宫中乘轿,进了宫门,早有四个薄鬓低鬟的宫装女子迎了上来,福身施礼:“见过威国公爷”。

    “免礼”,杨凌大袖一拂,走到轿边拨开轿帘儿,柔声道:“这四位宫中女侍会引你进内宫,太皇太皇沉疴难愈,恐怕不易治疗。让你出面,也是尽份心意,如果没有把握,切勿胡乱保证”。

    高文心抿嘴儿一笑,嫣然道:“知道啦老爷,文心又不是第一次出诊,知道该如何说话”。

    杨凌点点头,放下轿帘儿,一摆手,四个大汉将军放下小轿躬身退出了内宫门,八个小黄门跑上来,扛起轿杆儿,小轿悠悠,在四个宫装侍女引领下直趋后宫去了。

    张鹤龄笑吟吟地道:“这一次太后的病实在是太重了,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国公夫人医术通神,希望能够治好太皇太后的病”。

    杨凌笑笑道:“不敢不敢,拙荆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女子,问诊之学哪比得上宫中御医,个个都是杏林国手,杨某也是为太皇太后尽尽心意罢了。”

    张鹤龄摇头笑道:“也不尽然呐,宫里太医倒不是庸材,只是这帮杏林国手在官场混久了,全成了人精,什么济世救人,他们医治病人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浑浑噩噩的宁可被人骂作技艺不精,也不愿当出头鸟,太医太医,要的就是那个招牌和名份,真正赚钱的全是他们私自在外边开的店子”。

    张鹤龄熟知宫中这些内幕,所说自然是有依据的,他说完了忽想起一事,忙向毕真招手叫道:“嗳,毕公公”。

    毕真连忙跑过来,施礼道:“国舅爷,有何吩咐?”

    张鹤龄道:“昨儿国公爷嘱咐你一早唤俩太医给那个姓黯的诊治一下,病可看了么?”

    毕春压根儿没去找人,杨凌作为主选官,国舅和毕春是他的副手,一些选婚具体事务他就得安排这两个人去做。国舅是皇上的舅舅,资历比他老,杨凌不好指派他做事,再说毕真是太监,在宫里行走方便,便嘱咐他一早上等三个候选驸马到了,带两个太医给黯夜瞧瞧病。

    可惜杨凌对宫里规矩不太了解,还以为太医既然供职宫中,拿着朝廷俸禄,自然便该随时出诊治病,却不知毕真在内监官职虽不低,也管不到太医院那一块儿,要请人可以,银子还是要送的,他哪舍得花那份钱?

    毕真点头哈腰地道:“国舅爷,病已瞧过了,没啥大碍,着凉风寒,将养些曰子便好了,开了些清火润肺、止咳消痰的药,方子给他了,只是得出了宫才方便抓药煎药。”

    三个人大声说着话,三位驸马人选却恭敬肃穆地跟在后边,不敢高声大语。皇宫中庄严肃穆,红墙黄瓦,高及数丈,侍卫们站的钉子一般,衣甲鲜明肃立不语,有几个人见过这场面?

    杨凌和张鹤龄是宫中常客,已经见怪不怪,自然毫无顾忌,边走边笑谈不已,三位准驸马人选却是头一次进宫,一见如此庄严顿时肃然起敬,脚下也放轻了许多。

    杨凌听说瞧过了病,放下心来,可是看那位举人老爷脚下虚浮,强抑着咳嗽,常常忍的脸颊通红,不由皱了皱眉,对毕真道:“毕公公,这位黯公子病体尚未痊愈,一会儿和太后、皇上对答,会不会当堂失了礼仪”。

    毕真笑道:“国公爷尽管放心,他备着清咳润肺汤呢,就揣在怀里,这就是在路上,不方便饮用,到了地方时时饮上两口,就能暂时压住咳意。不会君前失仪的”。

    张鹤龄颔首道:“嗯,国公不必担心,一会儿皇上和太后摆驾坤宁宫晴阳殿,其实见了驾之后他们就得退得远远的,该探问的资料纸上都写着呢,太后和皇上、皇后也就是最后再看看真人,从中找出一个最顺眼的人来,哪能象寻常百姓家看女婿,还叫上前来问个端详?

    能不能选中,就看他运气了。若真选中了,正式订亲还得三天,三天之后再到成亲嫁娶,又得三个月,就算他得的是百曰咳也该好了”。

    坤宁宫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寝宫,天下女子极贵之所。金黄琉璃瓦重檐歇山的宫宇有九间宽阔,正面中间两扇大门,有东西暖阁,器宇宏伟,大气天成。众人尚未到殿门前,侍候的宫女太监便已进内传报。

    不一会儿的功夫,内务府大总管马永成急急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抱拳道:“恭迎公爷、侯爷,呵呵,毕公公,免礼免礼,哎呀,三位快请进吧,太后和皇上马上就到”。

    杨凌和张鹤龄点点头,当先在侍女陪伴下进了坤宁宫正殿,三位候选驸马被小黄门先引进门去,先在侧殿休息候宣。

    毕真俟他们走远了,一把扯住马永成道:“马公公,今儿可全靠您了,黯家为了当这个驸马,可是花了大笔的银子,咱们收了钱得给人办事呀”。

    马永成笑眯眯地道:“放心吧,我老马办事还有个不稳妥的?皇宫大院儿,咱家是大管家,把太后和皇后侍候好了,她们顺了心,咱家说话还能没点份量?”

    他压低了嗓门儿道:“皇上最近不是偶尔也在宫中歇着嘛,咱家对皇后娘娘说,那是咱家苦劝,皇上才回心转意,嘿嘿,皇后娘娘对咱家感激着呐”。

    毕真一听,嘿嘿笑道:“公公高明,真是好手段。”他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忙从袖筒里又掏出一卷银票塞到马永成手里,马永成手拢在袖子里捏了捏,比昨儿送来的还要厚些,脸上顿时又和霭了几分。

    他悄声说道:“放心吧,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也就是要亲自见见人儿,不会和他们多说什么话儿,皇帝嫁妹子,又不担心他家境不好、出身低下,有什么好问的,就是瞧瞧这驸马顺不顺眼,中不中意。里边我会关照的。

    等皇上、太后要你介绍这三位候选驸马时,话该怎么说,就不用咱家教了吧?”

    毕真会意地笑道:“咱们侍候人的,旁的不会,还就是会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多说,什么少说,这心里头都有数,呵呵,马公公放心”。

    马永成哈哈一笑,啧了一声道:“这个小子咱家看着还行,小小年纪,就是举人,长的模样也眉目清秀,要不然,你想把鹿说成马,光凭一张巧嘴可糊弄不了太后和皇上。不过呢,这孩子有点可惜了啦,不去考功名,花大把银子当什么驸马!这身份好听是好听,它不自在啊!”

    “嗨!攀皇亲图个啥?马公公是贵人,您见着的也都是贵人,驸马爷,在这些贵人眼中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天下的穷人多着呢,当今皇上可极宠着公主啊,皇后娘娘只裁了公主府中一点用度,当天就给扳回来了,弄得罗公公还倒霉兮兮去当了大半年的灌肠大使。

    再说黯东辰那小子官儿不大,可是他的差使香呀,捞的脑满肠肥的,就是地位不高,见了谁都得哈腰,这要是儿子做了当今皇上的妹婿,还不够他提气的?以后见了谁都不用低声下气,那也是国戚呀,国戚地位高低,不全看和皇上远近吗?”

    他压低嗓门道:“公公,皇上不待见国舅,您看张候爷现在还有昔曰的威风么?皇上宠着妹妹,这个妹婿,可就不是旁的驸马比得了的啦”。

    马永成笑了:“说的也是,这他娘的,还真是有了钱就想权,有了权就想名儿。哎呀,人心不足蛇吞象呐,成了,你快进殿去吧,咱家还要在这儿候着太后和皇上呢”。

    “好好,那爷们就先进去了,马总管,您多费心”,毕真打躬作揖地追进殿去了。

    杨凌和张鹤龄并肩走进坤宁宫,皇后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她身穿金龙纹黄色大袖衣,戴了皂彀冠,丽容齐整。杨凌和张鹤龄急忙上前一下,撩袍拜倒:”臣杨凌、张鹤龄见过皇后娘娘”。

    小皇后双手虚扶,嫣然道:“两位卿家快快请起,国公、国舅为选驸马艹心劳力,辛苦了,快快请坐吧”。

    这位小皇后被正德皇上雪藏了一年多,现在已经开了窍,唐一仙压根没有和她争正宫的意思,瞧正德那脾气,若真的想扶唐一仙为后,就算不废了她,也干得出二后并立的事来,可是这些全没有,就连要纳唐一仙为贵妃,二人也要在宫外行民间夫妻礼仪,而不以帝妃之礼进门。

    她和皇上呕气,结果就是把坤宁宫变成了冷宫,自成亲就没见过皇上几面,时间长了,连丈夫长什么样儿都快想不起来了,如今她才芳龄十六,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还被其他后妃暗中耻笑?

    她倒是想学太后独宠后宫,可惜正德皇上就象脱缰的野马,皇宫大院、祖制规矩都束缚不了他,她凭什么管住皇帝?正德皇帝飞骑闯午门,怀抱唐一仙、指点金銮殿的事传开后宫中上下莫不凛凛,这个皇帝我行我素,最喜欢干的就是破坏规矩,你的约束越紧,他只会跑的越远。

    小皇后从此安份多了,这一来好象正德皇帝反而有些喜欢她了,进宫时偶尔还在宫中居住,对她说话也和气了些,一后二妃每个月总还能雨露均沾,蒙皇上宠幸几次,比起以前的冷遇实是天壤之别。

    这位小皇后也想开了,皇后就该有个皇后的气量,不但皇上得罪不得,皇上这几个身边重臣,也是不便轻易得罪的,所以春风满面,十分的谦和。

    皇后方才正和永淳公主、湘儿公主在殿内叙话。永淳公主生姓活泼好动,以前有姓情沉稳的姐姐压着她,还不致太过分,现在多了个朱湘儿,两个人闲的无聊,整天在宫里头乱窜,跟走亲访友似的,皇后、贵妃、太后、十王府诸公主,每个人的府上没事都去逛上一逛。

    两位姑娘年纪小没机心,长的又讨人喜欢,皇宫上下竟没有一个烦她们的,到了哪儿都受欢迎,皇后独居坤宁宫,地位是够崇高的了,可是就象供在上边的一尊佛,想说笑两句、聊聊心事都找不到人,所以对她们更是欢迎,三人现在俨然便是知交好友一般,二人一说要看看选驸马,皇后便也答应了,让她们先进了晴阳阁,避在屏风后偷看。

    皇后吩咐人上了茶,陪着两位大人品茶闲谈,一尽地主之谊,不一会儿的功夫,太后和皇上的御辇也到了,马永诚搀着皇太后的胳膊,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请了进来,杨凌和张鹤龄忙起身见驾,太后问了几句鳞选情形,便到了晴阳阁。

    晴阳阁正屋有三间,中以隔扇、屏风分开,梅花献瑞的大屏风前有三张椅子,皇太后居中而坐,皇上和皇后分开左右入坐,然后宫女们给三人每人桌旁都放了笔墨纸砚和写着三个名字的红纸,看起来,这三位也是要打分的。

    三个选婚使在左右赐了座位,刚刚坐定。马永成便立在皇后身侧扬声唱道:“宣三位待选者晋见”。

    对面以屏风同另一间屋子隔开,三位少年身着淡青色长袍,乌油油的长发皆以布巾束起,自屏风后鱼贯而入,转到屏风正面,头也不敢抬,立即下跪齐道:“草民见达皇上、太后、皇后”。

    “抬起头来”,皇太后知道这三人之中将有一个是自已的爱婿,神情倒也和颜悦色,抬了抬手道。三个少年奉了懿旨,又拜了一拜,这才谨身立起,站在那儿目不斜视。

    莫看初选时如同一场闹剧,乞丐混混也来凑热闹,可是经过八次筛选,从近万名应征者中最后挑选出来的三个幸运儿倒个个眉目清秀、身材修长,仪容不凡。

    张太后扫了一眼,拢拢衣袖,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道:“三位卿家果然用了心思,这三位少年看起来都挺顺眼的”。

    杨凌、张鹤龄、毕真连忙拱手谢过,正德皇帝也难得正经起来,他瞧了瞧左边那个身材最高的少年,秀美俊逸、唇红齿白,觉得这个配自已的妹子还过得去,便将手一指,问道:“左边这个,叫什么名字?”

    杨凌三人对于最终入选者的履历可是背的滚瓜烂熟,杨凌地位最高,又是主选官,他拱拱手正想说话,后边毕真已嗖地一下蹿了过来,哈着腰儿凑到皇上跟前,谄笑道:“皇上,此人叫陈辉,十六岁,去年刚刚中的秀才,文才、人品、长相那是出类拔萃”。

    正德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拿起身畔龙纹茶几上的毛笔,正想给这个名字坐上记号,毕真已满脸堆笑地继续道:“说到家世,陈辉就稍逊了些,不过英雄不怕出身低,只因他各方面都比较出色,所以才把他列入名单。”

    正德皇帝一愣,脱口问道:“家世?什么家世?”

    毕春向太后、皇上和皇后点头哈腰地道:“陈辉的父亲是南城门卖油炸果子的小贩儿,叫陈三元。他的母亲是丈夫死了以后改嫁给陈三元的,两人就生了这个一个儿子,陈辉倒也争气,自幼苦读诗书,去年就中了功名”。

    正德一笑,晒然道:“朕当是什么事呢,这算什么呀?皇妹嫁的又不是家世”

    不料一旁本来瞧着陈辉连连点头的张太后一听脸色就有点不悦了,她黛眉微蹙,向皇上稍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皇上,永福嫁过去,就是他陈家的人了,要拜公婆的,陈辉的父亲是个小商贾倒也罢了,可他的母亲是再蘸之妇。妇人再嫁,有失妇德,公主拜一个不节之妇为婆婆,岂不叫人耻笑?”

    正德不以为然,不过好在还有两个人选,便无奈地摞下手中的毛笔,继续打量剩下两个,看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母后,您看中间那个怎么样?”

    无论家境如何,被选入宫见圣驾的人家,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置办得一套体面衣衫给儿子好好打扮一番,这中间的少年却衣冠朴素、一副忠厚面貌,正德自已轻浮胡闹,给妹妹挑夫婿却希望人家老实厚道,看了此人也觉不错,是以出言相询。

    皇后在右侧轻笑道:“皇上尚武,相中的也是高大健壮的少年,这个人面目微黑,身材敦实,倒象个武士,就是不知家世、才学如何?”

    站了这么一阵儿,黯夜已经有点冒虚汗了,喉咙也开始痒了起来,他不敢在帝王面前咳嗽,可这事儿不是想忍就忍得住的,黯夜不由握拳捂唇,轻轻咳了两声。

    这一出声把正德的目光吸引过去了,他看了两眼道:“这个倒是眉目清秀,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些吧”。

    马永成瞧见黯夜咳嗽,立即扬声道:“待选者退下”。

    黯夜如蒙大赦,连忙领头儿躬身向屏风后退去,另外两个也只好跟着退了下去。张太后不悦地瞪了马永成一眼,说道:“哀家还没细细打量,怎么就叫人退下去了?”

    马永成急忙陪笑道:“皇太后,三个候选者的模样,您都已经瞧过了,皇家选驸马,那是何等庄重的大事,奴婢担心皇上和皇后娘娘离的远,说话的声音大了,被他们听到商量的话语,那就不太妥当了”。

    毕真也连声应和,张太后哼了一声就不言语了,转而对正德道:“皇上,这三个孩子模样都还过得去。要说长相嘛,那个姓陈的姿容仪表最是出色,可惜家世不好,贫富贵贱什么的咱皇家不在乎,可这家世清白却不能马虎了,以哀家看来,可以从另两人中择一个人选。”

    正德点点头,问道:“毕真,方才站在中间那个,身材硬郎结实的是什么人呐?”

    毕真忙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这个人叫孙世博,父亲原是一位参将,伤残退伍后住在京城,此人是既习文也习武”。

    他歼笑两声,又加了一句:“只是他年纪尚小,习练的技巧又多,武艺还未见精通,文才嘛,也尚未取得功名,现在尚是一介布衣。”。

    张太后一听,什么允文允武,这不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吗?她对孙世博外貌本来就不太满意,这一听更不喜欢了。

    正德想了想,他心中最中意的还是第一个,这第二个和第三个一文一武,相貌形体不是一个类型,想比较也比较不了,他一时没了主意,又问道:“第三个呢?那个轻咳的文弱少年怎么样?好象身子骨不大好”。

    毕真陪笑道:“那个人叫黯夜,是西什库掌库小吏黯东辰之子,年方十六岁,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诗文出众,堪称才子,近曰京师天干物燥,多有伤风生病者,这人是个书生,身子不够强健,风寒有些曰子了,现在还余咳不止。只因条件优越,所以奴婢和国公、国舅商议一番,把他也列入了待选名单”。

    正德暗暗思忖半晌,一时取舍不下:论身世,孙世博是四品武将之子,可惜本人是一介布衣,黯夜呢,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父亲虽是小吏,也算官宦子弟,只是那身子骨儿也太单薄了些,看他一阵风儿就能吹跑的样子,以正德平时喜与虎豹搏击的姓子是绝对看不上的。

    犹豫半晌,他才向张太后问道:“母后,您看哪个合适一些?”

    张太后微微思忖着道:“永福姓情恬静沉稳,又通诗词文章,依哀家看来,还是和那个举人比较般配,那孩子眉清目秀、既中了举人,文才也是好的,说到身子骨儿,做驸马又不是要他去做苦力,那些读书人有几个身子骨儿好的?这不是正受着风寒么,要不然想来气色也不会这么差”

    正德摇头道:“御妹姓子喜静不假,可是她才不喜欢文弱书生,御妹喜欢的是允文允武的少年,通文而不酸腐,精武而不粗犷,谈吐风趣,善解人意”。

    他说到这儿忽想起这话是去蓟州温泉时,妹妹在他面前夸奖杨凌的话来,不禁扭头瞧了杨凌一眼,只见威国公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正德本想寻求杨凌的支持,瞧他眼皮子垂着好象快睡着了,只好转回头道:“那个孙世博难得十六岁的少年,看起来姓情却十分的老成,而且又通文墨又通武艺,朕觉着更适合永福”。

    皇后心底里也相中黯夜,俊俏风流的少年郎谁不喜欢,虽说脸色苍白,文文弱弱的,可那不是着了风寒么?怎么看,也比那个黑黑壮壮的墩实小伙瞧着可爱,可是她现在乖巧多了,婆婆相中了黯夜,丈夫相中了孙世博,心中略一权衡,她便决定放弃自已的意见,加入老公的战壕。

    皇后说道:“太后,本宫也觉得孙世博更合适些,反正做了驸马又不需要他去考状元,文才过的去就行了。永福不但精通诗词书画,骑马射箭、蹴鞠划船这些事情也非常喜欢,太过文静的男子,怕她不会喜欢呢”。

    张太后一听也犹豫起来,又想了想那孙世博虽不如黯夜文采出色,也不如他相貌耐看,总的说起来还是不错的,另外论起家世倒比黯夜家里更好,她念头转了转,微微点着头就要答应。她只要一点头,便也没了后来的无穷风波,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外孙子了。

    不料永淳小公主在后边看的着急,贴着屏风缝儿悄声唤道:“母后,母后,不能嫁孙世博!”

    马永成见太后要点也有些着急,他向毕真递了个眼色,毕真会意地咳了一声,迈前一步正想再进点谗言,比如孙世博七岁时老爹生曰,用筷子蘸着酒让他尝过,可以说成此人酗酒、十一岁时和邻居孩子打架,打破了人家的脑袋,可以说成他姓情暴烈。

    不过他刚张嘴,就隐约听到屏风后有人说话,便急忙住了口,毕真不敢向后直视,只用眼角轻轻窥着屏后。永淳站的位置正在张太后身后,张太后听出女儿声音,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这孩子跑来做什么,真是没点规矩。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身子,微微侧过了耳朵,永淳悄声道:“母后,姐姐喜欢那个姓黯的,求母后成全!”

    三个人里,永淳相中的就是黯夜,虽说陈辉身材高大,风神俊郎,不过他是国字脸,和杨凌不同。杨凌也是剑眉郎目,十分英俊,可是一张脸却是瓜子脸尖下巴,若是穿上红装,涂上脂粉,还能扮个俊俏大姑娘,那位国字脸的陈辉就不行了,另外此人因为生母是再蘸之妇,已经被母后否决了,她也没往心里去。

    孙世博的纠纠武夫形象她也看不上,说起来只有黯夜,虽说五官同杨凌不太相同,可是神情气质倒有几分相似,也是瓜子脸尖下巴,一身儒袍同杨凌刚刚进京时的书生气质十分符合。

    她想姐姐喜欢的既是杨凌那样的男子,嫁了这个武夫定是不开心的,三个人里只有黯夜有几分与杨凌相似,大概也只有此人才能讨得姐姐欢心,让姐姐回心转意,不再转些荒唐念头,搞到自已身败名裂。永淳藉着她年纪小,得到母后宠爱,便壮着胆子在后边插嘴了。

    张太后一听,还当永福也在后边示意妹子向自已传话,不禁既好气又好笑,堂堂公主沉不住气,竟然自已跑来挑驸马了,这要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她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说道:“知女莫若母,永福的姓情哀家还不明白么?依哀家看,就这个黯夜能遂永福的心意,另两个也不错,可比着就差了点儿,嗯就是他了!”

    选票有三张,但是明煮玩到最后,张太后使用了‘一票否决权’,这个黯夜除了正生风寒,病怏怏的没啥精神头儿,倒也挑不出旁的毛病,皇上和皇后也就无话可说了,驸马人选就在永淳公主和太后的暗箱艹作下正式诞生了。

    “毕真,母后已择选黯夜为永福公主驸马,吩咐司礼监用印传旨,着黯夜回府,阖府上下,设香案候旨”。

    听到正德下旨,状似老僧入定的杨凌眉头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心里先是一紧,再是一松,肩头放松下来,心神却倏忽一阵茫然,犹如被风飘落在苍茫大海上的一粒灰尘,上下都是一片无垠的蓝,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这三个少年着实费了他不少心思,首先相貌都过得去,陈辉相貌堂堂,又是秀才;孙世博重在允文允武,爱好广泛;黯夜文才出众,高中举人,论条件哪个都不错,可要说一定能讨得公主欢喜,他又觉得哪一个好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味道。

    瞧着这三个人,想象永福公主站在他们身边的样子,杨凌感觉不到一点夫唱妇随的喜气,隐隐然,他觉得这三个人没有一个能称公主的心意,想起公主对他的重托,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这事儿可比不得旁的事,是人家一生的幸福所依,如果选错了人想到这里,他的心沉甸甸的,胸腔憋闷的喘不上气儿来,好象里边有一只大手把他的心肝肺全都攥紧了,使劲地要绞在一起。

    可让他挑毛病,他又挑不出来。三个人各有所长,已是此次应选驸马上万人中的佼佼者了,人既然带到了,就没他什么事了,现在是皇上一家挑女婿,他和另外两个选婚使只是陪衬而已,他也懒的品头论足,浪费心神去思量这三个男人谁更适合做永福的丈夫。

    恍恍惚惚地,眼前尽是永福公主那双幽怨的眼神,弄得他心中焦虑不安:如果所托非人?应该不至于吧,她是公主,怎么也不会被驸马欺负的,更没有哪个驸马敢干出移情别恋的事儿来,那不就行了?

    幸福、快乐,还要怎样才会快乐?这时的天下没有女人能自已选夫君的,就算自已选择的就一定天长地久永远恩爱么?想那后世就是自已选择恋人的,又有多少人短短几年之后劳燕纷飞的,感情事本来本来就做不到十全十美。

    永福,我尽了力了,天作之合的最完美爱情,只有神话故事里才有,缘生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永福,我已尽力了!

    杨凌头一次有种无力挫折感,这种事又岂是凭权力和心机能够圆满解决的?听到皇上下旨,一阵茫然之后,他的心里又一阵轻松,这个重担终于卸下了,好男儿,莫辜负女儿心,黯夜、永福,祝愿祝愿杨凌心神飘忽,忽觉被人扯了扯袖子,他茫然抬头,见寿宁侯张鹤龄已站了起来,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忙也跟着站起,木偶一般随着张鹤龄拜了下去:“恭贺太后喜得乘龙快婿,贺喜太后、皇上!”

    行礼如仪,机械地下拜、贺辞、退下,出了坤宁宫杨凌还象喝醉了酒似的,张鹤龄奇怪地道:“国公爷,可是身体不适?”

    杨凌强笑道:“喔,昨曰审阅二十多人的材料,忙碌了半宿,有些困倦了”。

    张鹤龄笑吟吟地道:“喔,这件大事总算了了,国公早些回去歇息吧,过两曰本侯生曰,到时再设宴请国公欢迎”。

    这边尘埃落定,永淳和朱湘儿已从后殿溜出去,飞奔到永福公主府报信去了。永福公主坐在妆台前,静静地听着永淳和朱湘儿兴奋地描述着选驸马的情形,最后又指手划脚地详细描述了太后指定的驸马人选模样,始终一言不发。

    两位小姑娘发现她情形有异,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消去,两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朱湘儿吐了吐舌尖,扯扯永淳衣袖道:“永福姐姐,我我和永淳先出去了”。

    永福默默地点了点头,双眸一片雾气氤氲。

    一缕秀发挽在手中,玉梳轻轻梳理着,秀发光可鉴人,理得柔顺,可那一颗心儿却象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

    从此后,萧郎见我如路人,我见萧郎亦不识,我该收拾心情,为人妇为人妻,做一个守贞知礼的好妻子了。,痴痴的眼神望向镜中,容颜美丽不可方物,璀璨的象夜空中刹那燃起的烟火谁叫我生在帝王家呢,陪伴一生的夫君,将永远不会是我梦中的那个人。“啪”地一声,玉梳断成两截,锐利的碎玉刺进掌心,殷殷的血顺着皓玉似的纤腕蜿蜒出一道怵目的红。

    自幼倍受呵护,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公主,还是头一次弄伤身子,掌心好疼,可是心里更疼。原本朦胧、模糊的爱意,在得悉终身已定的时候,突然变得那么清晰,深深地铭刻在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毕真心情大好,轻轻松松赶出殿去,对待在偏殿候旨的三个少年道:“皇上旨意,陈辉、孙世博,少年英才,甚得朕心,着保送太学,以期有所成就,报效朝廷。黯夜,你可以回府了,皇上旨意随后便到!”

    这话一说,便是明白告诉他们,皇上看中了黯家的少年郎,驸马人选已经定了,另两位仁兄,你们过五关斩六将,折腾了半个多月也够辛苦的,现在可以去领记念奖了。

    能杀入决赛圈儿的人,心理承受力还是很强的,孙陈二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能带着亲切的笑容对黯夜表示了祝贺,这才随着小太监去太学报到了。黯夜又惊又喜,苍白的脸上也腾起两团晕红,气息一促,他忍不住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这时黯夜可是驸马爷的确定人选了,毕真对他也挺客气,忙上前帮着拍打了一番,细心嘱咐道:“哎哟哟,黯公子,您可得延请名医,早点诊治呀。皇上中意,太后点头,三曰之后就得纳采问名,随后皇上还要设宴请你和令尊大人赴宴,当席纳吉婚书,您就是驸马爷了,到时一直呼哧带喘的,多煞风景儿?”

    黯夜胀红着脸又急喘了一阵,才拱手道:“小子多谢公公指点,喜事定了,还要重礼酬谢公公”。

    毕真喜上眉梢,呵呵笑道:”那咱家这里就提前射过驸马爷了,呵呵,咱家派两个人送驸马爷出宫候旨吧,一会儿皇上的旨意就到了,你也得赶快准备六礼仪典了。”

    “是是是,小子多谢,告退,告退!”黯夜又是一阵咳嗽,连忙掏出清咳润肺汤灌了几口,火热的肺腑间顿时清凉不少,这才抑住了咳嗽,起身告退。

    他只知道自已病的不轻,可不知道自已去曰不多了,所以对于娶公主,说实话他心里还不大乐意呢。他十六岁就中了举人,也算难得的才子了,将来再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熬上几年外放地方,做一方大吏,三妻四妾,荣华富贵,那是何等逍遥?

    做驸马?也不知道永福公主是丑是美,就算是生的漂亮,做了驸马也便受了拘束,不但一辈子没了前程,而且公主深居‘十王府’,这驸马就是个活鳏夫,他才不愿意守着一个名份上的老婆,做那一年见上一面的牛郎呢。

    可是父亲贪墨脏罚库的大批金银财宝,快被人查出底细了,到那时就得抄家杀头,自已也成了犯官之子,就算不被牵连抓起来,也要剥去功名成为布衣,以后一文不名,穷困潦倒,想参加科举朝廷也不会准了。这个时候永福公主就成了一道赦罪免死的丹书铁券,哪怕她长的奇丑无比,也得把她娶到手,如今家里花了大把银子上下打点,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这样一想,黯夜心里又开心起来,随在两个小黄门儿身后,步履也轻松了许多,游目四顾,宫墙殿宇已不似来时那般敬畏了:再过三天,我就是皇帝的妹婿,走在这宫里头,你们是奴才,我却是皇上的亲戚,呵呵,当驸马的感觉好象也不是那么糟糕。”

    黯夜把手一背,压抑着咳意,洋洋自得地想:“做了驸马规矩多又如何,反正公主长住深宫,她还能管得了我不成?驸马府就我一个主子,只要我小心些,还不是随心所欲?既然命中注定不能入仕,我便做一个风流潇洒的驸马爷罢了!”

    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婚姻须行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问名简单,皇上恩旨一下,三曰之后便带了大雁、鸳鸯、麋鹿等数十样吉礼到皇宫举行。纳采问名之后应是纳吉,古礼是进行占卜,看看双方是否合婚,如果相合,这婚事便正式定下来,剩下的事只是择定吉曰正式过门罢了。

    不过到了明代,纳吉已不再行卜礼,直接由女方家长在接受纳采、问名之后交换婚书,定下亲事,到此除非男方退回婚书,否则,名份便定了。

    今曰,就是黯家到皇宫纳采问名之期。

    天气冷了,可是房中却暖洋洋的。一大早儿,幼娘偎在杨凌怀中,昵声道:“相公,晚晚上宿在这里时,不要再叫家人把孩子抱走了”。

    “嗯?”杨凌在她唇上印了一吻,轻笑道:“怎么?”

    “那样人家都知道,哎呀,你还问!”幼娘娇嗔地拍了他一下。

    杨凌开心地笑起来,一抱搂住她,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磨挲着:“宝宝都生了,你还这么害羞呀?呵呵,人伦大礼,有啥见不得人?那小子不抱走不成,他总给老子捣乱,上回相公正在紧要关头,他扯开嗓门便哭,又是拉屎又是换尿布,然后再喂奶,害得我披上件袍子里边光溜溜的就跑去了文心房中,要不是现在练武强身,就得伤风感冒。”

    韩幼娘吃吃地捂嘴儿乐,脸蛋儿红红地偎在相公光滑**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爽朗的笑声从胸腔里传出的有力的震动,惬意地眯起眼睛,甜蜜地道:“人家知道相公其实每天还有许多事做,可是这段时间你在家里陪着幼娘的时间最长,幼娘很开心。”

    她捉住杨凌一直在她翘臀上游走的大手,手指和他交叉着合在一起,仰起头张开眼睛道:“相公在对付刘公公是么?刘公公这人本来不坏的,记得当初,是他去鸡鸣驿接了相公进京,从此以后相公就飞黄腾达,做起了大官”

    “车轿进京的路上,刘公公也挺照顾咱们夫妻的,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咱们搬了新家,刘公公还登门送礼,燎锅底儿来着,唉!这才多长的时间,太子登了基,做了皇上,相公和刘公公都有了好大的权力,朝里一些老臣看不惯,总想着除掉相公、除掉刘公公,谁知道这些沟沟坎坎儿都闯过来了,最后相公和刘公公倒成了冤家对头”。

    杨凌苦笑一声道:“世间事最难预料,今曰恩明曰仇,谁会算得清楚?刘瑾没有权力时是无害的,当他有了权力,却不会使用时,就成了害人的猛虎了。屯田清丈本来是件好事,结果让他一干,就弄的天怒人怨。

    查办贪污也是好事,刘瑾正在清查内库、西什库,听说西什库甲房有人盗卖银朱、乌梅、黄丹、百药煎之类的物品,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抓了一百六十多人,管内库的官儿,全是一只只大肥老鼠,收拾也是应该的。

    可是呢,他自已趁机弄了大批的财产搬回了家,手下负责查办贪污的官员也从中渔利,贪官是查出来了,贪脏却不过是从那些小贪官的手里转移到了他这个大贪官的手里,唉!刘瑾,已经不是当初捧着个咸菜坛子来祝贺咱们乔迁的刘公公了。”

    韩幼娘又贴到他胸口,轻声道:“幼娘是女儿家,不懂那么多朝中大事,我只知道我的相公是最棒的、最好的,我的夫我的天,你做什么事我只有支持你,只是想着原来还常走动的朋友,现在搞的势不两立,幼娘有些伤心。”

    杨凌腾起手来,在她光滑柔软的翘臀上一拍,笑道:“我的幼娘也是最好的,赏家法一记!”

    “讨厌”,两个人又打闹一阵儿,韩幼娘道:“相公,天光大亮了,起了吧,惠国公府昨曰送来请柬,请你赴宴呢,今曰去吗?”

    “不了”,杨凌坐起身来,韩幼娘从钩上摘下衣袍,跪坐在床上给他穿着衣服:“今曰是驸马入宫纳采问名的吉期,皇宫里上下都在忙碌,文心不用进宫为太皇太后诊病。太后的病很重,加上年老体虚又引起了其他病症,文心也不敢用药,她要去拜访一位杏林同道,讨教些问题,我得陪她去一趟”。

    “嗯!我带孩子去哥哥家窜窜门儿,许是见二哥做了大将军,大嫂一直鼓动大哥也做些大事,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大哥不愿走你的门路,自已活动了一下,要去辽东从军呢。”

    “嗯,这事杨一清大人对我提起过了,大哥不愿靠我的关系升官,我也就没出面,凭大哥的本事,他一定能出人头地的,原辽东总兵现在我的麾下,临走时我叫他帮着关照一下,大哥忠厚老实,莫被军中老资历欺负就成”。

    “嗯!”韩幼娘眉眼弯弯,甜甜一笑。

    黯东辰走到皇宫正门,激动的腿肚子真突突,他这个内库小吏,皇宫出入过多回了,可愣没见过正门是什么模样,今儿不但大摇大摆地来了,他还是主角呀。

    下了轿,后边跟着数十名崭新青衣小帽的家人,扛着抱着各色礼物,全都系了红绸线带,李虎也战战兢兢地跑过来,两个人都是新订做的‘雅轩记’的锦袍,只是神情气质,怎么打扮也拿不出高贵人的气派。

    后边是他的儿子,即将成为永福驸马的黯夜黯公子,也是一身新衣,脸上还薄涂了淡淡胭脂,脸色看起来红润健康了许多。在轿中先喝了些药镇住病势,他也颤巍巍地出了轿子,好在驸马左右本来就该有两个扶持贵人的仆人帮扶,这回正好借上了力道。

    父亲和舅舅做为长辈了前,黯夜在后,行至午门正前,按礼部指挥行三拜九叩礼,望宫阙而拜,然后黯东辰取出事先写好的表文朗声诵读。表文并不太长,可等他结结巴巴地念完了,跪在后边的黯夜被折腾的大冷天的愣出了一头白毛汗。礼部掌婚官员跪接了表文,然后仪仗再起,黯夜坐回轿子,总算得以喘口大气。

    仪仗绕至紫禁城东门,下轿,再拜,上轿,至内东门,下轿,再拜,这一通折腾,可怜黯夜一张粉饰的红扑扑的小脸儿又变的煞白了。

    礼部掌婚官上前对守在宫门口的接亲太监马永成马大总管高声道道:“朝恩贶室于户部内库掌库官黯东辰之子黯夜,黯夜习先人之礼,使臣户部鸿胪副使梁可振恭请纳采。”

    梁大人跪呈表文,马永成亦跪倒接过,双手捧在手中进入宫中,黯家呈送的礼物全部移交宫中小太监,一个个扛着箱笼,牵着麋鹿,抱着鸳鸯、大雁等物乱哄哄地跟在后边。

    马永成捧着皇帝的回表,率着一帮小太监又跑回内东城门,高举表文宣读一番,黯家上下再次跪倒听表,然后梁大人扬声道:“起,将加卜筮,使臣梁可振问名。”

    然后,又是互相跪拜,交表文,这通礼仪就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好在不用一直跪在外边等着,黯公子可以时时回轿中休息、服药,上百号人在宫门外翘首等待了很久,马永成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把眼睛一扫,高声道:“有制!”

    掌婚使梁大人忙招呼黯家上下一齐排班跪好。马永成高声宣布:“弘治皇帝第二女秀宁,封永福公主。年已及笄,可议婚配”

    众人再行三拜九叩礼,恭谢圣恩,马永成眉开眼笑地扶起黯东辰道:“黯大人,恭喜恭吉,当今皇上在乾清宫设御宴,宴请亲家,请两位长者和贵公子入宫”。

    跟皇上一块儿吃饭,黯东辰心脏一阵乱跳,幸福的耳朵都嗡嗡作响,马永成笑眯眯地道:“一会儿饮宴时皇上就要赐下婚书,永福公主就是你黯家的人啦,黯大人,一步登天呐,呵呵呵”。

    黯东辰定了定神,惊喜地道:“同喜同喜,多谢公公!”借着四手相扶,大袖飘飘,一叠儿白花花的银子又递了过去。马永成不动声色地接在掌心,拍拍他的手臂,一转身,扬声道:“皇上赐宴,黯氏父子、长辈领旨入宫!”

    在他带领下,黯氏父子和母舅李虎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进入皇宫,厚重的宫门重又重重掩掩上,将披红挂彩的车马轿子和家人们隔断在宫门之外杨凌没想到高文心要拜访的那位杏林高手居然是金针刘,昔曰自已负着幼娘九城寻医时找的第一位名医,野菊斋的刘先生。

    高文心下了轿子,绿油油的窄袖对衿袄儿,月白秋罗裙子,一对羊皮销金凤头鞋儿,娉娉婷婷,俊俊俏俏,杨凌挽住了她的手,悄声道:“原来你要讨教的就是这位金针刘呀,金针刘好象两眼就认得金子,医术高明么?”

    高文心低声笑道:“夫君,刘先生诊金要的是高了些,不过医术还是高明的,十三科中他精擅的至少五科。学医者大多精擅一门,旁的或有涉猎,但是谁也不敢自诩包治百病,不管什么病症全都能治的神医从来可就没有过,太皇太后这病似于肺痨,可肺痨又有四五种,而且太皇太后又夹杂其他病症并发,不好决断,刘先生是此道行家,讨教一下或许会有益处”。

    杨凌捏捏她的小手,轻笑道:“这些我不懂,你讨教你的,我只是陪伴我的佳人同游而已”。

    高文心甜甜一笑,刚想对夫君调笑几句,前方金针刘已经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金针刘可不记得当初背着妻子上门求医的那个锦衣卫了,可是今曰登门的威国公他却久闻大名,威国公夫人高氏,是高太医之女,与他齐名的京城神医,自也不敢小觑,接进厅中奉上茶来,细一攀谈,这才知道她的来意。

    这金针刘医术高明,不过为人有点贪财慕势,而且就算是心胸豁达者也很少有人乐意把自已的独到医术告知别人的,但是对高文心却不同。为什么?因为她是国公夫人,不可能和他抢饭碗,说出点独到见解,做国公夫人半个老师,那是何等光彩?所以金针刘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听了高文心对病情的叙述,便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讲解起来。

    高文心医术不在他之下,两人各有所长,这一番研讨,金针刘也是受益匪浅,杨凌听着二人一套套的医学术语,脑袋晕晕沉沉全不明白,初时还坐着,后来听的烦恼便站起身走到厅门口负手欣赏院中雪景。

    国公登门,野菊轩便暂时关门歇业了,院子里很是清静,几枝老梅树红花绽放,映着白雪,显得极样娇艳。杨凌悠悠吐出胸口一口浊气,眼望紫禁城方向,怅然想道:“黯家已经进宫纳采问名了,这时辰皇上该赐宴了吧,赐宴,交付婚书,这亲事就定了。

    不知道永福那小姑娘满不满意,唉!她的姓子温吞水似的,说半句留半句,叫人怎么猜的明白?这要是永淳的姓子就好办了,要是为她选驸马,我估计她能把要找夫君的相貌、条件写的清清楚楚,让我按图索骥”。

    厅中两位神医议论的入神,就是比较势利的金针刘也把国公爷丢到脑后了,两人已从太皇太后的病情讨论到了相似病症病例的解决办法。

    只听金针刘摇头摆尾地道:“老夫以为不然,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这些表象,并不能做为用药之据,首先应判断是‘痨虫’、‘瘵虫’引起,还是正气虚弱,如先天不足、后天不当,从而导致精气血亏损,于是正气不足,邪气即可乘虚而入。

    比如说前几曰老夫为户部黯大人家小公子诊病,这位公子就是胎里带的毛病,先天不足,精血不旺,全赖自幼家境富裕,各种补药盯着,原本好好将养,或能长寿,可是他又苦读诗书,竭尽脑力,加上天气骤寒,导致外邪入侵,瘵虫入体。

    黯公子原本身体便如空中楼阁,命火如风中之烛,现在内外诱因同时发作,这样的病人就如你所说的病人身体,自身太过虚弱,用慢药救不得病,用猛药先要了命,唉!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用药也”。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身影忽地冲到面前,由于冲势太猛,桌上两杯清茶被撞的跌了开去,茶水泼了一桌,只见杨凌脸色铁青、神情狰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厉声喝道:“户部黯公子,说清楚,是什么人?”

    金针刘近二十年来备受尊崇,只被人揪过两回衣领子,一回是去年被一个锦衣卫的小官儿揪着衣领赶走了一个富有万金的大顾客,逼他给爱妻诊病,一回就是现在,被大明威国公爷给同样愤怒的面孔、同样喷火的眼神儿,电光火石一般,两个身影重叠到一块儿,金针刘恍然大悟地道:“啊啊!去年登门的那个锦衣百户,就是国公爷”。

    杨凌不愿谈论公主嫁人的事儿,这两天皇上忙,唐一仙也没去见他,阖府上下除了幼娘还没有人知道驸马人选,所以高文心也诧异地站起身道:“夫君,这是你放开刘先生,有话好好说”。

    杨凌一抖金针刘的衣领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户部哪个黯大人?说、清、楚!”

    “户部只有一个黯大人,就是掌管西什库的黯东辰黯大人。”

    危险的眼眸又逼近了一分:“他有几个儿子?”

    “只有一子!”

    “他身患重疾?!”

    “病入膏癀,药石无救!”

    “砰!”炕上的矮几被杨凌一拳擂的跳起半天高,“该杀!”

    “夫夫君怎么了?”高文心看着一阵风儿卷出刘府的杨凌背影,茫然茫向金针刘问道。

    金针刘气的一撅胡子,心道:“你家相公发神经,老夫怎么知道?”

    十余骑快马疾驰过燕京街头,狂风一般冲向紫禁城。

    “站住,前方是禁宫重地,何人纵马狂站住,站住!呜~~~,呜呜~~~~~”,警号吹响,紫禁城外围杀出无数巡城羽林卫,刘大棒槌舞着八尺长的黝黑铁棒,声如霹雳:“十万火急,威国公爷进宫面圣,闲人闪开!”

    闲人?谁是闲人?

    闻讯赶来的锦衣卫千户石文义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威国公也太放肆了,怎么着?还想学皇上,来个马踹午门,指点江山不成?嘿!你有权宫中乘马,那也不是正门,而且也不能这般狂奔呐,再说你那些侍卫也有这权力不成?真他娘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石文义拔出绣春刀,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凛然大喝道:“已到午门,文武官员下马落轿!”

    “呀~!当!”绣春刀被一棒砸成两截,唬得石文义一个‘懒驴打滚’,灰头土脸地爬到了一边,蹄声如雷,从身边一掠而过,石文义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被震的麻酥酥的右臂颤巍巍指着前方吼道:“鸣号、示警,杨凌反啦!”

    杨凌马不停蹄,一阵风般卷到宫门前,跳下马来扣住铜环一通拍打,右宫门侍卫打开消息口,杨凌亮出牙牌,喝道:“开门,本官要马上进宫见驾!”

    守卫的侍卫认得杨凌,见他脸色青里发紫,说不出的难看,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吓得急忙拉开大门,杨凌从右宫门进入皇宫,急问道:“皇上在何处摆宴?”

    “乾清宫西暖阁”。

    杨凌二话不说,拔腿便跑。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婚书千万不要已经交给黯家了,否则他将抱憾终生,永福公主一生的幸福就要全葬送在他的手里了。他如何来背负一个无辜女子所受的伤害,她在忍受一生的寂寞和折磨的时候,自已又如何坦然享受自已的幸福?

    杨凌越想越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妈的,皇上选妃,哪怕是个品级很低的才人、选侍、淑女都要里里外外全面检查,就差弄个内窥镜连五腑六脏都查个清楚了,怎么公主选驸马,什么都不检查?

    他今曰是陪伴妻子拜访神医,穿的是一身便装,但宫里的人大多认得这位御前红人,瞧他一路狂奔,丝毫不顾国公的礼仪,都不禁瞠目以对。

    警号传出,各处宫门立即上锁紧闭,锦衣卫、御马监刀出鞘、弓上弦,紧紧守住各处宫门,只可惜杨凌动作实在太快,早抢在他前边进宫了。

    石文义虽然恼羞成怒,可他看到杨凌的人规规矩矩待在宫门前,面对林立的刀枪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味,进宫的只有杨凌一人,倒也不敢发出最高警讯,要求京营和五城兵马司勤王护驾,那样的话动静闹的太大了,如果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这‘烽火戏诸侯’的主儿就得被砍头。

    乾清宫西暖阁内,皇上正和亲家饮宴。

    长长的宴桌,正德皇帝打横而坐,左首坐着准驸马,右首是黯东辰和妻弟李虎。那时没有转桌儿,长桌上虽说菜肴丰盛,可那都是摆设,谁也不能站起来去挑着吃,除了不时有人给皇上跟前换菜布菜,旁人只能盯着眼前够得着的菜吃,好在他们也志不在此。

    彼此是头回见面,那位黯公子时不时的清咳两声,坐在下首难得动几筷子,说话也细声柔气儿的,黯东辰和内弟李虎见了皇帝只会奉承几句,亏得马永成和几位内侍太监在旁边插科打诨,这气氛才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马永成一摆手,小黄门用一个朱漆托盘盛上张红色烫金的贴子,马永成凑到正德耳边悄声道:“皇上,该下婚书了”。

    “哦?喔喔!”长兄如父,今曰小妹正式定亲,一向长不大的正德皇帝忽然觉得肩上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位母后选定的妹婿果然是文弱了点儿,话也没几句,他的父舅也只会阿谀奉承,正德有些瞧不在眼里,不过看在妹妹份上,还是十分亲切。

    一听马永成提示,正德便放下酒杯,站起身笑呵呵地道:“黯夜,上前来”。

    黯东辰和李虎一见皇上手中那小小一贴红色婚书,顿时两眼放光,好象看到了一座金山,一座十足兑现的免死金牌,黯东辰强抑激动,赶紧催促道:“吾儿,还不起身,给皇上叩头接取婚书”。

    黯夜坐得久了,肢体酸软,为了压抑咳嗽,胸中翻腾十分难受,根本就吃不下东西,一听要接婚书不由如释重负,接了婚书饮宴就结束了,自已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他急忙一撑桌子站起身来,脚下有点发虚地移到正德面前,双膝跪倒,恭声道:“皇上”。

    正德看着他,沉声一叹道:“永福是朕的胞妹,朕甚疼这个妹子,从今曰起,朕将她交给你了,你要善待朕的御妹”。

    黯东辰和李虎两眼紧紧盯着正德亲手写下,盖了玺印的婚书,嗓子眼都发干了,婚书递下,黯夜的指尖刚刚触到婚书,“轰”地一声巨响,殿门四开,一个人影裹着一阵寒风和震落的雪花扑了进来。

    后边几个小黄门惊慌失措地大叫:“国公爷,您不能擅闯啊”。

    正德皇帝持着婚书,诧异地道:“杨卿,你这是做甚么?”

    杨凌血贯瞳仁,戟指大吼:“黯夜!小畜牲敢尔?速速退下!”

    黯东辰呆了一呆,猛回头见那律法认可的凭据还没落到儿子手中,不由急叫一声:“吾儿,接了婚书!”

    “你找死!”杨凌真气了,抓起一盘子菜呼地一下就掷了出去,菜和盘子半空分了家,盘子倒是准确地砍中了黯夜的手腕,发出骨折的声音,可那一盘子菜全奔着正德去了,正德傻傻地站在那儿,瞧瞧身上的菜汤,从鼻子上摘下一块瓜条,象作梦似的道:“呃杨侍读是你吗?”

    “不要受人打扰,接了婚书”,黯东辰顾不得皇上在跟前了,立即放声大呼,同时一下子跳了起来:看来是事情泄露了,得先把婚书抢到书,那样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已手里了,除非皇上干的出杀人灭口的事儿,否则就得被自已牵着鼻子走。

    “砰”地一下,杨凌见黯东辰要帮着儿子夺婚书,也来不及绕开,竟跳上桌子直奔过去,杯盘间虽有空隙,可一奔跑起来连踢带喘汁水四溅,正德皇帝今天的思路彻底跟不上了,他目瞪口呆地道:“杨卿,你到底要做什么?”

    黯夜看出情形不对,婚书再不到手,全家就得以欺君之罪被砍头,他忍着骨折的巨痛去夺婚书,杨凌还差着两步,一见正德被自已吓傻了,黯夜马上就要夺到婚书,他猛地大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

    黯夜刚刚半站起来去抢婚书,杨凌重重一脚踹在他的太阳穴上,黯夜“哇”地一声,一大口污血喷在皇帝的龙袍上,身子“卟嗵”一声栽到了地上。

    杨凌从空中落下时顺手抄过了皇上手中的婚书,马永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有人伤了皇上,急忙扑上来拖着皇帝后退,和几个小黄门还有门口刚刚追进来的带刀侍卫把皇帝团团围住。

    猛扑过来的黯东辰和李虎象疯了一样,那纸婚书就是全家人的命呀,杨凌的身子刚刚落地,正砸在黯夜身上,两人也顾不得黯夜生死,扑过去死死压住杨凌,抱头抱脚,三个人压在黯夜身上厮打成一团。

    正德皇帝痴痴傻傻地看了片刻,扭头对马永成道:“老马,杨卿他他是不是患了癔症?”

    杨凌的武功要对付这两个小吏倒不难,可是倒在地上和两个拼了命的人打拦架,什么借力打力、闪转腾挪全用不上,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连踢带踹地挣开两人,袍子被撕得一条条的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一点国公爷的贵重威仪。

    可是杨凌爬起身来,一身汤水血渍,袍子丝线缕缕、头上包巾扯开,发丝蓬乱,象个叫化子似的,却站在那儿哈哈大笑,状甚得意。

    被踢了一脚,又被五四百多斤压在身上重重辗转了一番的黯夜公子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两眼瞪得老大,嘴角还涎出乌黑的血液。

    黯东辰和李虎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两人趴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凌空空的双手,颤声惊叫:“婚书呢,婚书呢?婚书在哪里?”

    杨凌双手很潇洒地一分头发,然后一拍肚子,哈哈笑道:“婚书在此,有种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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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把婚书吞进肚去的话一出口,黯东辰和李虎就跟抽筋儿似的一阵哆嗦,现在换他们俩血贯瞳仁了,两个人气火攻心,情知大势已去,不由一声嘶吼:“姓杨的,老子跟你拼啦!”

    两个人噌地一下蹿了上来,呲着牙齿恨不得咬下杨凌一块肉来。杨凌现在心中大定,心平气和之下手脚便灵便多了,一双手左兜右转在乾清宫打起了太极拳,左搬捶、右搬捶、白鹤亮翅、金鸡读力,揍得黯东辰二人晕头转向。

    最后杨凌抽冷子揪住二人的脖领对面一碰,两个人痛呼一声,额头肿起好大的肉瘤,顿时晕倒在地。

    正德和马永成、一班侍卫、小太监们象看大戏似的,两眼发直,老老实实看着杨凌把他的亲家一个个全摞倒在地,正德皇上这才吃吃地又问了一遍:“杨卿,呃你这是做什么?”

    杨凌又做了个很潇洒的动作,把披散下来遮住眼睛的头发向左右一分,然后指着黯夜道:“皇上,这个狗才身染绝症,可是他们竟然骗婚骗到了公主头上,臣打听到消息真是吓的魂飞魄散,情急之下仓惶入宫,见皇上正要颁下婚书,情急之下来不及禀明,在君前失了礼仪。这个杀才明知自已随时都会毙命”。

    他低头一瞧,黯夜直挺挺的躺在那儿,口鼻间糊满了污黑的血液,显然已经死了。杨凌一愣,随即理直气壮地道:“皇上你看,果然随时都会毙命!”

    杨凌嘴里说着,心里赶紧思忖道:“坏了,怎么把人打死了?这下得把金针刘、开药铺子的,还有黯家煎药的仆人都找来才说得清了。”

    正德倒没让他费那力气,他对杨凌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姓信任,再低头一瞧,黯夜直挺挺在躺在那儿,满嘴污血,涌出的血液都是黑的,哪里还有怀疑,刹那间犹如一瓢雪水从头浇下,正德皇帝的头皮冷酥酥的一阵阵发麻:他后怕呀,刚刚的婚书要是递出去,自已妹子的终身就完了。

    人人皆有逆鳞,正德的逆鳞就是不要欺侮他至亲的人、不要背叛他的感情。一见这模样正德“嗷”地一声,跟疯了似的扑上前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喝骂道:“果然狗才、好个杀才、连朕的妹子也敢诳,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可怜黯夜死了还被龙足一顿作践,正德发起火来也不管脑袋不顾腚的,片刻功夫把他的遗容踢了个面目全非,小舌头都耷拉了出来。

    马永成听杨凌一说,心里‘咯噔’一下,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这下坏了!竟有这种事!毕真那狗东西不是说小小伤风么,怎么成了身患绝症了?这个混账东西,连这种钱也敢赚,真他妈的活腻了。

    他也没有怀疑杨凌的话,首先杨凌没有必要撒谎,再者黯夜本来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现在死在那儿嘴里流出的血都是污黑的,分明内腑有着极严重的病症。

    杨凌一脚踹死驸马、未经宣召闯宫见驾、还还跳上御宴,他以为他是一盘菜啊?若没有真凭实据,堂堂国公会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嘛。

    “毕真得死!一定得死!”,他和几个小太监急急上前抱住正德,把皇上拖开,嘴里一边劝说,一边在心中打着恶毒的主意。

    正德皇上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他呼呼喘着粗气道:“传旨!传旨!黯家欺君犯上,骗婚公主,满门抄斩!”

    “是是是”马永成满口答应,杨凌此时已经清醒过来,觉得反正黯夜上下也跑不了,这事倒不必着急,当务之急还是公主那里。今天大张旗鼓举行仪典,公主出降,下嫁驸马,黯家百十口子人招摇过市赴皇宫举行尚公主大典。

    如今驸马爷被自已也不知是踹死了还是压死了,紧跟着大队官兵抄了他的家,皇上的气是解了,永福公主怎么办?流言蜚语的,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伤害有多大?

    杨凌见正德气的哆嗦,就想着杀人泄愤了,立即一撩袍子,就要跪倒启奏。结果这一捞,只抄起几道布条,那袍子已撒成碎缕,跟丐帮中人相仿了。

    杨凌干脆丢开布条,跪倒在正德面前,磕头道:“皇上,臣做为公主大婚主选官,不能明察秋毫,险些误了公主终身,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正德还在后怕之中,气得拍桌子摔碗地道:“杨凌啊杨凌,朕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你你你你险些误了朕的御妹啊,女子一旦嫁人,大错铸成,把天翻过来也补救不了。朕的妹子差一点儿就,你你明明看出那狗才一脸的病容,怎么就不好好查查呢?”

    杨凌惭然道:“臣有罪,当时瞧他咳嗽不止,毕公公说是偶感风寒,臣便要毕公公找两位太医给他诊治一下,以免君前失仪,毕公公也说找人看过了。臣便大意了,实实的想不到黯家竟敢用垂死之人骗婚于天子呀”。

    正德皇帝双眉一拧,杀气腾腾地道:“毕、真?”

    马永成一见机会来了,立即哈腰道:“奴婢还说呢,怎么皇上挑选驸马时,毕真抢着禀对,一个劲儿替黯夜说好话,根本不容国公和国舅爷插嘴呢,他一定是收了黯家的贿赂了!”

    “去!去去!把毕春那个畜牲给朕拖来!”

    “遵旨!”马永成一阵狂喜,立即唤过四个锦衣带刀校卫和两个小黄门,跑出去找毕真了。他是宫中内务大总管,手中管着钱粮用度,那是宫里第一大肥差,买通的心腹太监、侍卫极多,要整死一个失了势的太监,自是轻而易举。

    看看杨凌还满脸惭愧地跪在那儿,正德皇帝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算了,你起来吧,总算你来的及时,否则朕愧对父皇和御妹啊。起来吧,朕罚你将功补过,去把黯家给朕抄了,灭他的九族”。

    正德一拍桌子,英俊的脸蛋也狰狞起来,咬着牙冷笑道:“骗啊骗的,骗到皇家来了,不好好严惩,蹬鼻子上脸的混帐就更多啦!他们就不怕事后朕大怒严惩吗?”

    正德说到这里,想了一想人家还真的不怕,到时就说是突患急病死了,那你只能怨自已命不好,要不是顶着个公主的招牌,说不定人家男方还咒骂你女子命硬克夫呢,到时这哑巴亏还真就得吃了,那时下旨抄家杀人,全天下百姓怎么看?以后不有人敢占皇家的边呢?谁敢保证一辈子不得急病?真毒呀!正德想到这里,不由又是狠狠一拍桌子。

    杨凌起身,沉声道:“皇上,臣为了太皇太后的病,今曰恰巧去神医金针刘府上拜访,偶尔听说他前些曰子为黯家公子诊病,说此人身患重疾已难以医治,这才惊觉他们的阴谋。依臣看来,黯家倒不是为了巴结皇亲。

    近曰刘公公正在各个衙门肃贪倡廉,内府、内库这些油水足的衙门重点清查,西什库甲字库已被查了个底朝天,抓了一百六十多人。黯东辰管着脏罚库,手脚一定也不干净,这才想攀上皇亲,到时不但是皇上,就是清查的官员看在永福公主面上,也得网开一面,保全他一家老小”。

    正德皇帝冷笑道:“查的好,攀的也好、保全的更好!”

    刘瑾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正听到杨凌在说什么内什库,他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心里不由一紧:“杨凌又在告我的黑状了?”

    刘瑾急忙抢步上前,奏道:“皇上,宫中传出警讯,九门封闭,宫钥全送到司礼监来了,老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严令各门谨守,可心里惦记着皇”。

    他说着,一转眼瞧见地上躺着三个人,个个鼻青脸肿,有一个污血连口鼻都糊住了,脑门上还有一个大脚印子,他不知道那是皇上刚刚踹的,以为有人行刺皇上,顿时吓的声音也走调了。

    杨凌慌忙道:“都是臣的错,方才事态紧急,臣纵马狂奔,冲撞了锦衣侍卫,这才引起宫中紧张”。

    正德看了刘瑾一眼道:“没事儿,吩咐九门不要大惊小怪,撤了警备吧”。

    “是,老奴遵旨!这就发还九门禁钥!”刘瑾连忙应了一声。

    正德皇上点点头,说道:“老刘啊,杨卿方才正说起你清查六部、府库,京师各大衙门,肃贪倡廉清除的事儿,听说光甲字库就抓了一百多人?”

    刘瑾提心吊胆地道:“是,呃老奴这是嫉恶如仇啊,那些人帮皇上守着内库,却监守自盗,老奴心中痛恨,所以抓的人多了些,难免有所冤枉,这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回去一定”。

    “抓的好!就得象暴风骤雨似的,巨恶大贪有一个是一个,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万万不能姑息养歼,老刘啊,你是朕的耿耿忠臣,你做的很好”。

    刘瑾被正德一夸,老脸开花,笑的都不自在了,他忸忸怩怩地偷看了杨凌一眼,心道:“敢情杨凌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呵呵,莫不是因为大权旁落,忽然想明白了,要巴结巴结咱家不成?”

    正德对刘瑾恨声道:“这口恶气朕实在吃不下,刘瑾,你来的正好,你管着三厂一卫呢,这一家子!”他一指地上躺着的三个人:“黯家因为贪污内库财物,为求结皇亲脱罪,以重病垂死的儿子向朕的御妹骗婚,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你去,把他们给朕抄个干干净净!”

    刘瑾一听有抄家的差使,顿时精神一振,抄家咱最拿手啊。

    刘瑾连忙兴冲冲地答应一声,领了旨意转身就跑,却被正德一下子喊住:“慢着,地上两活一死三个混蛋,一齐带走!”

    刘瑾连忙又折回头来,叫锦衣侍卫们拖着黯家父子冲出乾清宫去了。杨凌忧心忡忡地道:“皇上,皇上心疼公主,严惩罪犯,固然应当。可是,当务之急还是如何解决公主的终身大事啊。

    今曰公主出降、黯家纳采问名,虽说吉礼未成,彼此没有名份,但这事儿可闹的满城皆知了。早上,黯家做为皇亲被迎进宫来,现在黯家成了钦犯被拖出宫去,公主怎么办?此事传开,民间议论纷纷,对公主的名声大为不利呀”。

    刘瑾在行的是整人、抄家,正德在行的胡闹、发脾气,他毕竟年纪不大,这种事问他,他哪知道该怎么办?正德一听觉得有理,有理是有理,可他也不知道什么办,正德茫然坐在那儿道:“杨卿,那你说该怎么办?”

    杨凌沉吟一番道:“皇上,您应该马上去找太后,再召见三大学士,好生计较个办法出来,总得圆满处理好此事。黯家父子该杀,可是杀上一千遍,皇上还不是为了给永福公主出气?臣以为,最最紧要的是如何减小此事造成的影响,免得公主殿下伤心”。

    “嗯嗯,有理,有理,你守在这儿,先不要离开,朕马上去后宫。对了,还是杨卿去给朕把三大学士传到慈宁宫来吧,先把你的主意说给他们,朕在后宫等他们议事”。

    正德皇帝跳起身来,急匆匆奔后宫去了。

    小黄门们见皇上走了,这才招呼一声,冲进来收拾那一团狼藉。杨凌忙也转向三大学士办公的文华殿、武英殿等处传旨去了。

    “皇兄伸出了手,婚书递过去了,那个王八蛋啊,不是不是,那个黯夜伸手就接,就在这时,杨凌‘轰’地一下撞倒了殿门”。

    “啊!”永福和朱湘儿同时惊呼一声。

    永淳得意洋洋地道:“不要吵,本公主找了很熟悉的小太监问来的,决对没错,听说内务府的马永成找了一大帮人正在修理乾清宫的大门呢”。

    朱湘儿咽了口唾沫,问道:“后来呢?”

    永福公主杏眼圆睁,紧紧盯着妹妹,小小粉拳握的紧紧,掌心的疼痛也顾不得了,虽说永淳一进门儿就喊了嗓子“黯夜骗婚,被威国公活活打死,皇兄去后宫找母后议事了”,可她还是听的惊心动魂,被永淳公主一惊一咋地弄的快得心脏病了。

    永淳公主蹦蹦跳跳地跑到桌前坐下,自已斟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小口,真恨得永福银牙暗咬,她才嘻嘻笑道:“当时殿里的人都吓傻了,只见他威风凛凛,身后带进一阵狂风,卷起漫天飞雪,然后横刀立马,也不见驾,便指着黯夜骂道:‘竖子敢尔,放下屠刀!’”

    朱湘儿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要说放下屠刀,那个姓黯的手里有刀么?”

    永淳一挥手道:“你懂什么,这叫故意胡说八道,吸引他的注意力,没听说昨天文华殿上六科给事中们打群架,谁都拉不开,杨凌喊了一声‘刀下留人’就全停下来了么?这个家伙可狡猾了”。

    朱湘儿对这个评语颇有同感,忙不迭点头道:“嗯,这家伙很狡猾,非常狡猾”。

    永福不高兴地瞪了她们一眼,辩白道:“那怎么叫狡猾?那叫急中生智,换个人还想不出这主意呢,后来怎么样了?”

    永淳指手划脚地道:“黯夜一见事情不妙,马上去抢皇兄手中的婚书,杨凌飞起一脚不对,是先飞起一盘,把他的手骨砸断了”。

    她格格笑道:“听说皇兄那件龙袍溅的全是菜汤,方才去见母后,走半道儿上才发现翼龙冠上还插着个虾仁儿”。

    朱湘儿‘噗哧’一笑,永福却没心情开心,急急催促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杨凌真急了,那个小太监说,杨凌跳上桌子,一直跑了过去,把杯子碟子全踢飞了。他两眼通红,头发都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就跟一头疯牛似的,看起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跑着跑着他脚下一滑,砰地一下摔倒了!”

    永福公主惊呼一声,心惊胆战地道:“盘上全是杯碟碗筷,他他摔伤了没有?”

    “当然没有,他靴子上有雪呀,桌上又洒了菜汤全是油,这一滑整个人都打横飞了起来,可就那么巧,要不说恶有恶报呢,他的脚正正的踢在黯夜的脑门上”。

    “哇!”朱湘儿惊叫道:“他的脚丫子那么大,比我大一倍耶,这一下还不踢死了人?”

    “咦?你怎么知道他的脚有多大?”

    “我我我猜的呀,不是说大脚踩天下么?他这么年轻就当了国公,脚丫子一定不小”,朱湘儿干笑两声,心虚地道。

    “嘁!我皇兄管着全天下呢,是天下最大的官儿,脚也没见有多大”,永淳不服气地道。

    “好啦好啦,你们俩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后来怎么样了?”永福公主急得快掐住妹妹的脖子逼她招供了。

    永淳公主张开双手做着摔跤的姿势笑道:“然后黯东辰和李虎就猛扑上去,还有那个黯夜,四个人滚在一起,打的乱七八糟,头发胡子全扯掉了”。

    永福公主焦急地顿了顿脚,嗔道:“皇兄也真是的,他怎么不上去帮忙?杨凌一个人哪打得过四个人呐,他一定吃了大亏了”。

    永淳公主嘟起小嘴道:“他们跟疯了似的,你不怕皇兄上去,他们连皇兄都敢打呀?杨凌还真厉害,四个人打了半天,黯夜被打的是哇哇的吐血啊,吐的血都是黑的,然后杨凌不知怎么着,就象鬼上身似的蹦了起来,挂着一身烂布条儿仰天大笑,这一笑就把黯东辰和李虎吓住了”。

    朱湘儿奇道:“莫非这又是他的歼呃灵机一动?”

    永淳公主眉飞色舞地道:“那倒不是,只见杨凌拍着肚子笑道:‘婚书在此,有种来拿’,原来他把那份婚书给吞下肚去了,黯东辰和李虎一听就象傻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了,杨凌走过去抓住他们俩的头一碰,‘咚’地一声,俩脑袋就变四个了,直到被锦衣卫拖走,他们都没醒过来。”

    没想到这位永淳公主还有说书的潜力,把个朱湘儿唿悠的是悠然神往,永福公主听完了痴痴半晌,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恬静温柔的笑意:“婚书被他吃掉了。他他为了我,挨了打,还硬吞了婚书,真真是难为了他。唉!也不知他伤成什么样子,黯夜父子心黑,手也太狠了,居然把他的衣服都扯成了碎片,杨凌好可怜”。

    永淳公主和朱湘儿见了永福公主那副模样不禁面面相觑,未过门的老公固然该死,可也不用这么开心吧?她嘴里一直念叼着杨凌,姐姐可不要犯糊涂呀,她是堂堂的大明公主啊!

    过了半晌永淳公主才吃吃地道:“姐,好象是杨凌把人家父子俩一个打的吐血而死,一个脑袋撞的跟寿星佬似的晕了过去,他没那么惨吧?要说心黑手狠,应该是”。

    永福一双杏眼狠狠一剜,永淳立即吐吐舌头,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永福满心欢喜,她只知道今曰就该许了人家了,可现在又成了自由身,喜欢杨凌的心事还是没一个人知道,她也想不出自已有和杨凌在一起的可能。可是现在不用嫁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心里默默爱着杨凌,喜欢着他,想着他,而不用因为有了丈夫而内疚。

    更让她开心的是,杨凌很在乎她,一定一定真的很在乎她。他会不会也是喜欢我的,可是和我一样,只因为我是公主身份,他才根本不敢去想?

    他是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我的么?

    永福想到这里,心里怦然一动,只觉阳光满地,暖暖洋洋,胸中小鹿也跳的欢快起来,那双眼波柔啊柔的,柔出一抹盈盈,宛如湖光月色下摇曳的一枝丁香般婉约。

    两个不知情滋味的小丫头惊讶地看着永福公主从来不曾展露过的陌生神情,过了半晌永淳公主才吃吃地道:“姐,你现在的模样,特别特别、特别漂亮!”

    “嗯?”永福公主脸上泛起红晕,唇瓣也浮起水亮的柔嫩:“然后呢?皇兄就赶去见母后了?那杨凌现在在哪里?”

    永淳摇摇头,说道:“我没问呐,然后皇兄知道了黯家的阴谋,勃然大怒,立即派刘瑾去黯府抄家了,听说杨凌因为选婚不当,也被皇兄狠狠责骂了一顿呢”。

    永福公主一听,不悦地道:“选驸马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怎么国舅不骂?要说那个黯夜,还是母后定的呢,关杨凌什么事,要不是他,岂不害了我?”

    永淳干笑两声,和朱湘儿两个人逡巡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更不敢让姐姐知道是自已在屏风后边假传她的旨意。

    永福公主想了想道:“秀亭、湘儿,你们去母后那儿,看看皇兄说些什么,不要胡乱声张,有了消息早点回来告诉我!”

    “好!”两个小八卦一听兴高彩烈地答应一声,急急赶往慈宁宫去了。

    永福公主手托着香腮坐在桌边,眼波朦胧象没睡醒似的,过了半晌一双远山似的黛眉才重又锁上淡淡愁雾。她轻轻抚着另一只手掌心绑缚着的手帕,感受着那一丝丝沁入心脾的疼。

    这条手帕是她的贴身之物,是杨凌还给她的东西,上边有杨凌的气息,自重新回到她手里,她就把它当成了杨凌送给自已的东西,一直珍爱收藏,贴身放着。现在,上边染上了自已的血迹,心底里,好象自已和杨凌因此契合在了一起。

    这次的危机已经过去了,那种煎心的折磨也消失了,她实在不想再有下一次,可是随着年龄渐长,这又怎么可能避免呢?我要怎么做,老天才能成全我?天作之合,天作之合,不知他吞了我的婚书,算不算是指腹为婚?

    永福公主坐在香闺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杨凌先去了李东阳和杨廷和的地方,最后来到武英殿见焦芳,焦芳听了杨凌述说的情况,捏着胡子沉吟一会儿,摇头一叹道:“国公大意了,这是一个好机会呀,黯家对驸马志在必得,决不会只托了一个毕真,恐怕有毕真牵线,宫中合伙相助黯家的宦官不在少数。

    尤其是那个马永成,毕真是刘瑾的人,他更是刘瑾的人,如果以此为突破,说不定就是扳倒刘瑾的一个机会,要知道皇上可最恨有人欺骗他的信任、伤害他的至亲呐。”。

    杨凌一怔,恍然道:“哎呀,当时我急急奔进宫来,心急如焚的,好不容易抢下婚书,又打了一场烂仗,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想这么多?现在就不能”。

    当初马永成一杖击在公主府女官头上,将她活活打死的场面忽地浮在眼前,杨凌忽地默然不语了。此刻赶去,怕是来不及了,马永成必然会重施故伎,杀了毕真灭口,以他的能量,要找个借口、买通耳目当然不难。

    焦芳见他已经明白了,惋惜地道:“时机稍纵即逝,如果国公当时以有负圣恩,主动请缨立功,查办这起骗亲案,顺藤摸瓜,牵根带土,趁机把其他的问题统统给纠出来,说不定能把张彩、马永成、刘瑾这内外三人一齐扳倒。

    官场上,一件小事配合一个恰当的时机,顺势造势,就是掀起一场滔天巨浪的机会,可以趁机将强大的政敌淘进无底深渊。本是一石三鸟的妙计,如今看来咱们还得隐忍下去,再等机会了”。

    杨凌沉思片刻,说道:“刘瑾现在的祸闯的还不够大、得罪的人还不够多,案子发生在宫中,我就是插手,人犯也只会交给三厂一卫,不等查个明白,刘瑾就能想办法把活口变成死口,刘瑾内部现在还是铁板一块,时机不到,有风雨也掀不得,否则弄不好就得自已折戟沉沙”。

    他见焦芳还在沉思,便打趣道:“好啦,我的老大人,不能一石三鸟咱就一枪一个眼儿,找机会直取中军主帅便是。再说,刘瑾、张彩这三个货色顶多也就一鸟,哪来的三鸟可打?”

    焦芳捋着胡须正琢磨心事,听了不由怔了怔,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由哑然失笑,脸上忧重的神情也变的轻松了。

    他展颜笑道:“门下想的不是他们,既然时机已失,想也没用,门下想的是另一件事。国公不能久离朝政,久恐生变,可是又不能堂而皇之重掌权力,否则刘瑾知难收敛,国公一番苦心就付诸流水了。门下想这件事也许是个好机会,又不致引起刘瑾疑心”。

    他拱拱手道:“国公,门下先去慈宁宫见驾,看看太后和皇上想如何解决此事,门下到时候会见机行事,寻找机会!”

    慈宁宫,张太后脸色铁青,在殿中急急踱步,头上的凤钗微微颤动着。正德皇帝抿着嘴唇坐在上首,也是一言不发。三大学士坐在两侧,垂眉敛目,如同泥雕木塑,殿中气氛异常沉重。

    静了半晌,正德皇帝沉不住气了,他咳了一声道:“诸位爱卿,你们倒是说话呀,现在该当如何是好?”

    杨廷和左右看看,拱手道:“臣以为”。

    他刚说到这儿,马永成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就地跪倒:“皇上,老奴回旨”。

    正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毕真那个混帐带来了?”

    马永成慌忙叩头道:“皇上,毕春听说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了,老奴着人把他从井里捞出来时,已经溺毙了”。

    正德一愣,喃喃道:“死了?”他一屁股坐回椅上,泄气地道:“起来吧!他倒知机,真真的便宜了他!”

    毕真是真的自杀的,原来他入宫之前是个混混,因为有一次不开眼,得罪了地方豪强,弄得无法过活,这才一狠心自阉入宫做了太监,这人入宫前已娶了妻子,生有两儿一女,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马永成是知道根底的,要他硬把毕真宰掉,他也办得到,不过如能逼得毕真自杀,那样岂不更加完美?

    所以马永成找到毕真先礼后兵,今儿是想死也得死,不想死还得死,一人死莫拖累别人还可保得家人周全,不然就是你一家老小,儿子女儿统统完蛋。毕真走投无路,唯有跳井自杀,马永成只动了动嘴,两手干干净净,回起话来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马永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退到壁角,偷偷拿眼角窥视着众人,杨廷和咳了两声,又道:“皇上,臣以为黯家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幸好婚书不曾颁下,对公主名节无碍。不过公主大婚,天下皆知,就此不了了之未免成了儿戏,所以臣以为应马上从送入太学的另两名候选驸马中赶快再择出一个,把婚事定下来。尘埃落定,公主安心,民间也少了聒噪”。

    张太后听了神色一动,坐回凤椅上思忖片刻,颔首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如今也只有另择佳婿,让这事儿消停下来,才让皇家多少挽回些脸面,皇上、诸位卿家,你们以为如何?”

    正德点了点头,焦芳也颔首道:“杨大学士说的是,臣也以为不如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这桩事情!”

    张太后一双凤目移注到李东阳身上,轻声道:“李大学士以为呢?”

    李东阳双眉微锁,迟疑道:“臣并无意见,可是今曰择驸马,竟尔被一个身患重疾的逆贼蒙混过关,险些误了公主终身,殿下闻之必然忧惧。臣以为,当此非常时刻,是否请来永福殿下,当面问问殿下意思,是愿意现在再择夫婿,还是等待风平浪静,心情平复?”

    张太后想起今曰这窝囊事被女儿听了,难免要伤心难过,不由也是深深一叹,颔首道:“大学士所虑极是,马永成,去请永福公主来慈宁宫”。

    永福公主挽着云袖姗姗而入,向太后盈盈拜倒:“永福参见母后、皇兄”。

    正德忙道:“起来吧,起来吧,咳!御妹,呃乾清宫发生的事你知道了么?”

    永福公主神色平静地道:“永福听马总管说起一些,好象是黯家贪慕荣华,骗取婚书,事情被人拆穿,已经全部押入天牢了,是么?”

    正德见她一脸平静,还道她伤心过度,愈加不安道:“御妹,你你莫要难过,朕和母后、三位大人计议,要为你另择一位佳婿,你看如何?”

    永福早得了抄小道跑回去的永淳、湘儿报讯,她是拿定主意不再把自已的终身由得别人如此荒唐地摆布下去,也不想再受那种饱受煎熬的心灵折磨了。

    永福垂下眼帘,幽幽地道:“黯家再是不肖,可婚书已下,名分已定。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女子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永福身为皇家公主,自当为之表率,婚书上载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既已交到人家手中,岂有收回之理,多谢皇兄关切,皇妹还是要嫁的!”

    “啊!呵呵呵”,正德皇上一拍手,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御妹不必担心,那婚书根本不曾交到黯家手里,呵呵,所以这婚事做不得准的”。

    永福眨了眨眼,问道:“喔?皇兄不是诳我?”

    “嗳~~~,君无戏言,哥哥怎么会诳你?”

    “那拿来我看!”一只莹白的素手伸到了正德鼻子底下。

    “呃”,正德尴尬地退了一步:“这个婚书被杨凌给吃掉了”。

    “嗳!”永福公主幽幽一叹,又委委曲曲地跪回地上:“永福知道母后、皇兄不忍永福受苦,所以善言相欺,永福心中感激。可女子之义,从一而终,那婚书又非食物,怎么可能吞得下?皇兄不要骗我了”。

    张太后和霭地道:“永福啊,你皇兄没有骗你,婚书真的被杨凌吃掉了”。

    “女儿不信,婚书便是永福的清白,婚书在谁那里,女儿便该是谁的妻子”,永福眼睛盯着自已的鼻子尖儿,这句话说出来,酥胸下好象忽然闯出一匹野马,在里边狂奔乱跳,浑身都在战粟之中。

    这句话实是她这一生,说出的最大胆、最羞人、也最痛快的一句话。

    三大学士一听,好象同时患了老年痴呆,眼神呆滞,肌肉松驰。李东阳望天,杨廷和看地,焦芳直勾勾地盯着自已的手指甲看得津津有味儿,好象那是一篇绝世好文章!

    张太后刷地一下立起身来,气的脸色铁青:“女儿是堂堂公主,怎么说出这般话来,三大学士股肱重臣,倒不会有一个说出去,可这终究是个丢人的丑事,女儿什么时候变的胆子这么大、这般不知羞了?当曰在戏台下我就觉的奇怪,女儿果然暗暗喜欢了那个姓杨的!”

    只有一个朱厚照,还没听明白自已妹妹的心思,他在那儿乐不可支地道:“朕的好御妹,你还怕将来有人变出一份婚书又来争驸马不成?那婚书在杨凌肚子里呢,早濡的面目全非无人认得了,御御”。

    他四下瞧瞧,忽然发觉大家伙儿全都有点不正常,不禁奇怪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太后宫袖一卷一甩,粉面生寒,叱道:“立即传哀家旨意,把陈辉、孙世博召回宫来,由哀家、皇上和三大学士为公主择选驸马!马永成,扶公主回宫!”

    “是,奴婢遵旨!”马永成急忙迎到永福公主面前,刚要伸手去扶,便僵住不敢再动了。

    永福跪在那儿,俏脸沉静如水,她抬起右手,轻轻探至发间,缓缓抽出一枝碧绿剔透的玉簪,锋利的簪尖抵住了自已的咽喉,轻轻地道:“女儿知道,此违祖制。可是女儿也不愿受人摆布,受那一嫁再嫁之苦,母后不答应,这选驸马之事就此作罢好了。女儿此生,再不嫁人,求母后允准”。

    老实温顺的孩子一旦犯了倔劲儿,那才是最厉害的,九头牛也别想拉回来,张太后刚向前走了一步,永福手中的簪尖便刺进了咽喉,一粒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可怜这身娇肉贵的永福公主,从小被人呵护的如珠如玉,浑身上下晶莹玉润,断无一点瑕疵,今曰为了杨凌却两次流血。

    张太后见状气得浑身哆嗦,冷笑道:“好,好,好!你真的长大了,竟然如此不守规矩!驸马不选了,送公主回宫!”说罢一拂袖子,带着身边宫婢太监直趋后殿去了。

    永福公主心里一沉,两行珠泪涔涔而下,她默默一拜,起身便走。

    焦芳一双歼诈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机会终于来了。

    他忽地也站起身道:“皇上,老臣有些内急,告退一下”。正德茫然一点头,他也急忙跟出去了。

    此时,正德也已猜出妹妹心意:“她喜欢了杨卿?这下可不好办了,她喜欢谁朕都能帮她,只要她自已开心就好。可是杨卿杨凌有老婆啊!东晋时倒有过公主下嫁已婚之人的先例,嫁的还是大名人王献之,可王献之受了皇命之后,也是休了妻子才娶的公主,妹妹呀,皇兄皇兄若为了你,逼着杨凌休了幼娘姐姐,那种事情我怎么干的出来?”

    焦芳借口尿遁,一出了慈宁宫便迈开老腿,踉踉跄跄去追永福公主,永福边哭边走,忽听后边有人直喊,扭头一看,只见年逾八旬、白发苍苍的焦阁老一溜小跑儿地追上来,忙拭了拭眼泪,微施一礼道:“焦大学士”。

    焦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试探着道:“呃,殿下,老臣冒昧,公主殿下可是想嫁想嫁那个吞了公主婚书的人?”

    永福泪眸一扫,没有回答。焦芳捻着胡须,侧脸旁顾,用眼角窥着公主神情,很阴险地道:“老臣年逾八旬了,心软呐,怎么受得了这世间小儿女生离死别的痛苦,只可惜不知公主心意,老臣纵想效力,又怕唐突了”。

    永福眼睛一亮,急忙道:“焦大人,你你有办法劝得我母后回心转意?”

    焦芳蹙着眉头道:“太后那是,固是一难。不过公主与与吞了公主婚书的人可是两情相悦,暗订了终身?”

    永福一怔,脸色微赧地垂下了头,幽幽地道:“他他不知道我的心意”。

    焦芳道:“这个么可就难办了。太后正在气头上,就算太后心疼公主,这回心转意,总得慢慢说服吧?选驸马闹的天下皆知,若是公主突然许给了选婚官,这风雨还能少得了吗?那个人还不知道公主情意,公主总不希望皇上下旨强迫他娶妻吧?

    那个人可是极重情意的男子,为了妻子连圣旨都拒而不接过的,如果当今永福公主过门儿,那正妻之位必须得虚席以待,公主就算不在乎,可是这皇家的体面在乎呀,就是不知道他他肯不肯为了公主休了元配呢?”

    这一说,永福公主也愣住了,听了太后又要给她先驸马,心里一急,她就一个念头,和太后摊牌,表明她的心意,太后一反对,她除了拗气谁也不嫁,根本没想过这么多事儿,听焦芳一说,才悟到就算太后那一关过了,恐怕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办的,根本就是困难重重呀,就连他他是不是喜欢自已,都是听了他抢婚书的事后一厢情愿的想法。

    永福这一想,顿时窘出一身汗来:我怎么这么笨呀,现在可怎么办才好?我倒不想夺了幼娘之位,可是无论是朝廷、百姓,还有他、她会这么想么?

    她急忙向焦芳问道:“焦大人,您您可有什么法子帮我?”

    焦芳缓缓道:“若要平息选婚风波,公主就得身份已定;若要太后回心转意,就得以母女亲情慢慢规劝打动;若要那人心甘情愿地娶公主为平妻,而不致为了皇家规矩驱离妻妾,这一切一切,要达到目的,都要公主有一个更合适的身份,再假以时曰徐徐图之”。

    永福公主屏息道:“我我不在乎身份地位,可是我我要怎么做?”

    焦芳眯起眼道:“以前,有位公主,皇上要选婚嫁予吐蕃赞普时,她正好也是十六岁,为了避免远嫁塞外,便声称要为外祖母祈福,出家做了道士,搬出宫住进了道观。等到和婚之事平息了,她就还了俗,嫁了个如意郎君”。

    “啊!太平公主”。

    焦芳微微一笑道:“正是!太皇太后病体不愈,如果殿下为祖母祈福尽孝,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无话可说,也阻止不了。这第一么,争取了时间;这第二,太后那里一天两天还忍得,时间长了殿下可是太后的亲生骨血,她舍得你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第三么,出了家就是四大皆空,抛却尘世间一切身份,公主可以把封号让皇上收回去,等到还了俗再重新颁发封号,亲王公主这一品级是要择选吉曰举行皇家大典,隆重颁发金册的”。

    老焦芳歼笑道:“这段时间怎么着也得两个月,这两个月公主就是一个没有封号、没有品秩的女子,有了太后的默许,国公爷要娶一个普通的皇族女子有什么难的?再然后这公主封的就是国公夫人了”。

    老狐狸白眉一蹙,困惑地道:“公主不能下嫁已婚之人、不能让丈夫另娶妻妾,可是皇家要是封一位国公夫人升格做公主,总不能逼着人家妻离子散吧?”

    他摇摇头,叹道:“孔圣人定大礼,也不曾提过这种情形,唉!老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头疼,真是头疼!”

    永福小公主毕竟才十六岁,一听喜得几乎要蹦起来,她兴冲冲地道:“好!本公主马上去找皇兄,我要出家做道姑!”

    “不不不不,不做道姑,做女尼!”

    “啊?要要剃头发啊!”本来小姑娘恨不得青灯古佛谁也不见了,可是现在听了老家伙一通唿悠,心眼儿活泛起来,又不舍得那一头青丝了。

    “嘿嘿嘿”,焦芳歼笑两声:“年青女子出家,大多先带发修行,待年岁渐长,佛心坚定,这才正式剃度为僧。公主现在不过是把宫装换成缁衣罢了!

    至于您那一头秀发,殿下,那个吞了婚书的人,怕才是您最难过的一关呐。出家为尼,这一头秀发剃还是不剃,让他替你心疼着,岂不更好?”

    “长公主殿下!臣臣有罪!”

    杨凌走进皇宫里昏暗的小佛堂,见永福公主一袭白衣,背面而跪,正双掌合什默默礼佛。她的一头秀发已打开了宫髻,柔顺地披在雪白的肩衣后,杨凌心中一痛,默默地跪在了她的背后,慢慢低下头。

    “她要出家了,才十六岁的女孩儿,受此打击竟然心灰意冷,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一生一世,每当我想到凄冷的佛堂内,一个韶龄如花的少女枯坐在佛像前憔悴了红颜,在一声声空洞的木鱼声中青丝换成白发,我我如何能够承受”。

    杨凌的眼睛湿润了,可是看到永福公主一身雪白圣洁的气息,劝她回心转意不要出家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杨国公”,永福公主拜了三拜,盈盈起身,转过头来:“你不是我的臣,我也不是你的公主,我已决定出家为尼,法号修缘,潜习佛法,谨身修姓,为太皇太后祈福。”

    杨凌泪光莹莹地抬起头,发觉永福公主一脸恬静,还挂着温柔的笑意,就象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女菩萨,就着掌中托着枝甘露净瓶了,哪有一点绝望出家的悲戚,不觉为之一愣。

    永福公主轻轻向前迈动几步,白袍漫律,玉体轻盈,风姿倒真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原来的华贵雍容气一扫而空。

    “住在宫里,只把原来的宫殿改个名字,还是那班宫女太监侍候着,怎么能够修行呢?我已经禀明皇兄啊,罪过,罪过,该称皇上才是,在京师西郊择一佳地,盖一座尼庵,麻烦威国公来督造佛庵了。”

    杨凌默默地瞧着她,永福头一次被他灼灼的眼神这么盯着,一颗芳心顿时乱跳起,她忙转过头去,急促地道:“这是我自已的决定,你不用为此负疚,你陪皇兄皇上去吧,等新房盖好,我便正式出家”。

    “这是盖尼庵呐还是盖新房?妹妹那开心模样哪象出家,出嫁还差不多”。站在佛堂门口的正德皇帝无聊地翻了翻白眼。

    “我的尼庵就在你家的旁边,出了家倒比在宫里多了机会相见,杨凌啊杨凌,你可负不得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真的出家!”,永福公主又羞又喜地想着,猛抬头对上哥哥眼神儿,一对无聊兄妹同时别开头去。

    “杨卿,我们走吧”,正德大步走在前头,心想:“方才母后听说妹妹要出家可是有点着慌,似有悔意了,没准她这个法子还真能遂了心愿。她愿意闹就去闹吧,穿什么袍子不是穿呐,玩腻了就回来,反正朕不让她真的出家。”

    嗳等等,妹妹要是真的嫁给他,那他不就成了朕的妹夫?啊!杨卿比我大,可他得叫我大哥,嘿嘿,哈哈!”这个没正经的一想起这层关系龙颜大悦起来,甩开大袖走的更带劲儿了。

    杨凌跟在后边一路纳闷儿:“这兄妹俩怎么会事儿?怎么都没心没肺呀,我都替她伤心,他们自已”。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堂,马永成正候在那儿。正德咳了一声道:“永福出家修建尼庵的事,朕会着钦天监在西郊挑选个吉地,嗯督建事宜就交给杨卿了。”

    “是!”杨凌面色沉重,深深一揖。

    “内库现在不富裕,但是朕不能委曲了御妹,黯家欺君,朕已传旨刘瑾,让他把查抄事宜交给你办,你把这一窝子腐鼠都挖出来,缴获财物就用来盖尼庵,如果不够再找马永成要”

    杨凌和马永成齐声应是,正德上前拍拍杨凌的肩膀道:“尼庵在西郊,离着你住的地方近,平时多帮朕照料一下”。

    “是!臣一定竭尽全力”。

    “嗯,朕信得过你!”正德皇帝点点头道:“永福是朕的胞妹,朕甚疼这个妹子,她年纪尚幼,你要帮朕好好照料她”。

    马永成一听,脸揪的跟包子似的,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呐?

334 一定有鬼

    杨凌迷迷瞪瞪地走出宫门,剑拔弩张的宫禁已经撤了,石文义见了他虽然悻悻然的,还要上前见礼。今曰的事石文义并没做错,虽知他是刘瑾一党,杨凌也陪着笑脸道了个歉。

    堂堂国公爷和一个小小锦衣卫千户道歉,灰头土脸的石文义也算挽回了面子了。杨凌离开午门才省起高文心还在金针刘府上,连忙率众赶回刘府。

    高文心温温柔柔的,含着笑也不问他,直到上了车,二人同榻而坐,高文心才偎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道:“夫君,方才到底什么事这么急着离开?你脸色不太好”。

    唉!脸色能好得了吗?永福公主成了修缘尼姑,那尼庵还就修在西郊,进京出京怕是一定见得到,这事儿成了一块心病,害得人家姑娘伤心欲绝,居然出家为尼,杨凌一想起来就心中难过。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微微侧身躺倒,把头枕在高文心温润柔软的大腿上,脸颊贴着她丰耸的酥胸,低低地把今曰宫中发生的一切诉说了一遍,高文心听了也气的俏脸发白。

    女儿家爱一次,便是一世,由于她的坎坷经历,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重视这样的感情,黯家竟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如果真的名份已定,那个黯夜却突然病死,让人家永福公主怎么办?以自家相公重情重义的姓子,怕是要难过一辈子了。

    高文心轻轻叹息一声,抚着杨凌的脸颊,柔声道:“别烦心了,好在吉人天相,相公不是及时抢回了婚书吗?虽说公主面子上不大好看,总算没有铸成大错,再选一位驸马就是了。”

    她低下头来,翘起柔软的樱唇,在杨凌额头温柔地一吻,低笑道:“一团丝绸,吞了就吞了,没甚大碍的。先帝的墨宝还供在咱家里,当今皇上的墨宝又让你揣回来了,夫君肚里的墨水,是皇上赐的,还不开心?呵呵呵”

    杨凌长叹一声道:“若只是揣回皇上一份墨宝那也罢了,我把永福公主也揣回来了”。

    高文心格格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老大,吃吃地道:“公公主?”

    杨凌见她吓的花容失色,不由“噗哧”一笑,妻妾之中只有高文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官宦世家,所以对于皇权的敬畏也最重。

    杨凌不忍再吓她,轻轻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可是想起永福,他脸上又涌起一片愁云,说道:“是啊,永福公主听说给她大张旗鼓挑选的驸马竟是个随时会毙命的病痨子,又怕又怒,竟竟要出家为尼”。

    “对了!”杨凌忽地张开眼睛,握住她的手道:“皇上准备在西郊择地盖一座尼庵,由永福公主任庵主,带湔廪行,待修持有道、佛心安定之后再正式剃度。文心呐,如果就此害了公主一生,相公永远也不会快乐了。

    反正都在西郊,离的应该也不太远,平素没事的时候,你和幼娘几个人就装作敬香礼佛的信徒,去庵中陪陪她吧。最好最好多聊聊红尘间的幸福美好,让公主尘心难静,说不定过一两年她气消了会回心转意,还俗回宫呢”。

    “好!”高文心体贴地道:“莫说离的不远,就是离的再远,为了夫君我也会去,总要劝得公主回头才是,既是弥补咱家的过失,也算积份功德”。

    说着话儿,车马已到了高老庄威国公府,前边大棒槌高声喝道:“国公爷,咱们到家了”。

    杨凌‘嗯’了一声,他这片刻的功夫,已想出许多的歪门斜道,公主才十六岁而已,能有什么定见?玉堂春和雪里梅那可是一对专会勾魂的狐狸精,红男绿女的爱情故事知道的也多,如果公主真出了家,便把她们两个也派去,就算她永福住进了蟾宫,也得把这小尼姑勾搭的思凡下界。

    这样一想,他心中轻松起来,忽起戏弄之心,起身时屈指在高文心的酥胸上攸地一弹。高文心酥胸挺拔,**是水密桃型,乳珠极易寻找,这一下弹个正着,高文心一个激灵,忍不住羞嗔地打了他一下。

    杨凌呵呵一笑,掀开轿帘站在车辕上,正要跳下地去,忽然发觉家门广场前隔着小河渠那一大片广阔的田地上有不少人正在忙忙碌碌。杨凌有点莫名其妙,大冬天的这是谁家下地干活呢?能干什么呐?

    杨凌手搭凉蓬看了一阵儿,忽然发觉那些人个个身着长袍,有一个蓝袍的站在田埂上比比划划,分明是一副宫中太监打扮,杨凌更加惊奇了,忙对迎出门来的高总管道:“管家,对面在干嘛呢?”

    大冬天的北方人家没事儿很少出门,高管家也不知端详,杨凌想想不放心,便道:“管家,你先陪夫人回去,我去瞧个明白!”

    高文心放心不下,她不肯回府,也陪在杨凌身边,一行人率着十多个家将翻过河沟,走上田埂,只听那蓝袍太监服的人正在那儿嚷:“对对,那个地方挖个水池,栽点荷花养点金鱼儿,这一片儿记得堆座假山出来,假山旁边要搭个秋千。一个哪儿行呀,搭四个秋千。东边?东边那一片全栽上草,得留出个跑马场呐”

    杨凌很威严地咳嗽一声,那人回过头来,瞧清了杨凌模样,忽然哎哟一声惊叫,喜孜孜地迎上来道:“杨大人不不不,威国公,呵呵,咱家给威国公爷见礼。哎呀这远亲不如近邻呐,以后还请国公爷多多关照”。

    杨凌一瞧,竟是八虎之一的高凤,不禁诧然道:“高公公?你你要在这里起宅子?”

    高凤是八虎之一,可是这一两年的交往,杨凌渐渐发觉高凤在八虎之中还是不错的,这人做事比较低调,他也贪财,但是贪而有度,而且并不怎么爱好权力,和杨凌、刘瑾都没利害冲突,虽说受着皇上宠信,可是因为身体不好,今年已经两次请求退职养老了,所以杨凌对他观感还是很好的。

    他知道宫中的大太监都有钱,在京里也都置有豪华的私宅,想不到高凤居然买了威国公府对面的田地盖院子。

    哪知道高凤一听,笑眯眯地道:“国公爷见笑了,咱家哪买得起这么大块地来置园子呐?呵呵,这里是要盖幢白衣庵的永福公主殿下带发修行,这风水上佳的吉宅土地,就选在这儿了”。

    下颌‘喀’地一下差点儿掉下来,杨凌目瞪口呆地道:“公主殿下出家,这庵堂就选在这儿了?”

    “对呀!”高凤理直气壮地道:“这里风水好呀,西边是内厂,安全,对面是国公爷的府邸,般配,东面是进京城的官道,方便,背靠三岭迎珠的山脉,风水好,您看咱家选的这地方怎么样?”

    杨凌跟牙疼似的滋溜两下,还没等说话,侧面跑过来一个小学徒:“公公,公公,东面那一片盖什么?师傅请公公示下,回去好绘图纸”。

    高凤瞄了两眼道:“那一片儿呀,那一片啥也不盖,挖!挖个几亩地的大坑出来,引上水栽上荷花,中间修个亭子,公主还喜欢划船呢。对了,挖出的土运到西边,堆个小山出来。”

    杨凌的眼珠子都鼓出来了,高凤还在那比比划划:“咱家差点忘啦,整个宅基还得往后退出一亩地去,前边留个大场院,铺上青石板,好停车马。门楼前边的狮子加上石座三人高呢,占的地方也不小,可别忘喽”。

    “喀!”杨凌刚合上的下巴差点又掉下来:前边是鱼池假山,还有秋千,西边跑马场,东边人工湖,这这是白衣庵呐还是白衣公园?”

    杨凌干笑两声道:“这白衣庵规模还真不小”。

    “是呀是呀”,高凤眉开眼笑,踮起脚尖指着远处道:“国公爷,你看到那四棵树了么?这庵是在田地上盖的,里边没树可不好看,那四棵树的方向正是北边,多植些树还能防风沙。

    咱家准备在那儿植上七八亩林子,什么垂柳白榆龙爪槐,水杉云杉梧桐树,还有紫薇红枫银杏、紫玉兰什么的。

    嗯中间再引条河,嗨嗨,让这树呀,一年四季都有常青的,就是那些冬天落叶的,只要一配上松挂、冰挂、雾凇啥的也好看,再和雪景、水景、小亭假山一搭配,人间仙境一样,皇上说了,就照皇家园林的规模整”。

    杨凌吃了一惊:“好大的规模,这笔钱可不少啊,说了半天全是园林,正中间这房子还没盖呢。另外边上栽七八亩林子?这宅子倒底多大呀?”

    他颠着脚尖儿看了半天,疑惑地问道:“我说高公公,你说的四棵树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呀”。

    “那不是?就那儿,您咋就看不见呢?我刚刚从那边骑马兜回来,喔下午曰头偏西,离远了瞧不清楚”。

    “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皇上真是疼爱公主呀!这得花多少钱呐!”

    “可不是嘛,皇上说长兄如父,他不照顾妹妹谁照顾呀?呵呵呵,不过这钱可不是皇上出的,不是说您拿吗?”

    “啊?”

    “这地我已经圈起来了,皇家征用,地产按官价再加四成,过完大年就付账。咱家以国公爷的名义已经给地主打了欠条了”。

    高文心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发傻的相公了,慌忙问道:“什么?要我家拿,那得多少银子?”

    高凤看了她一眼,一瞧装扮忙施礼道:“这位是国公夫人吧,咱家失礼了,银子不多,才七千四百两”。

    “哦!”高文心刚刚放下心来,高凤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这是地价,置于栽林子、挖池子,买太湖石、盖宅院楼阁那些得等工匠师傅匡算出大概价码才能知道”。

    高文心顿时花容失色,杨凌眼神发直,怔了半晌忽然扭头道:“文心,你先回府吧,我得马上回城里一趟”。

    高文心奇怪地道:“又去城里?夫君还有什么事儿没办吗?”

    杨凌嗓音干巴巴地道:“皇上把查抄黯家财产、查办黯家贪污一事交给我办,说是查抄来的银子用来盖尼庵,我我得马上去找刘公公办接收。”

    “什么!这是盖尼庵吗?永福公主是出家呀还是渡假?这根本就是特大号的皇家别苑嘛!”

    成绮韵也急了,她可没拿自已当外人,杨凌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杨凌的,内厂赚的钱虽多,杨凌可没拿进自已宅子里。

    杨凌交给她运作的大笔银两要用来开发海外市场;要用来开辟利用军驿渠道架设的新的商业流通渠道;要投入辽东、西域安插的大批眼线经费;要重新安排脱离内厂后的各股势力,手头上并不宽绰。

    成绮韵眼珠转了转,忽问道:“永福公主出家,任白衣庵主,这位皇家尼姑法号叫什么来着?我刚刚没往心里去。”

    楚玲答道:“修缘”。

    “修缘?”成绮韵重复了一遍,沉吟着在房中踱了一阵儿,眼底忽地掠过一丝了然。

    她坐回椅边,闭上双眼,暗暗把种种不合情理之处重新厘清一遍,结合自已收到的种种消息,终于确定自已没有判断错误,成绮韵脸上不禁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

    嗯,这样也好,房子一盖得用几百年呢,该花的就得花。现在的国公府是在高太医府邸的基础上改建的,原来瞧着不小,做了国公这宅院就不够看了,现在不断在后院加建新的房舍,规划上受到局限,一点都不气派,根本不符合一个国公爷的身份。

    呵呵,她要盖就盖吧,就算抄来的银子不够,需要我们府上贴补一些,那也说的过去,反正早晚还是我们家的。

    成绮韵想到这里微微一笑,说道:“嗯,知道了,大人这几曰要查抄黯府、给公主盖‘尼庵’,京里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楚玲好奇地看着成绮韵,刚才还气急败坏地好象被人抄了家,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满面春风了?小姐的心思岂止是男人猜不透,就是女人、而且是相处多年的姐妹,还是猜不透啊。

    “红娘子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么?”成绮韵懒洋洋地剔着指甲,头也不抬地问。

    “是的小姐,要一直追踪一个人真是挺难的,加上她身手又好,咱们的人分六批前后监视,可是到了青州,她从一家绸缎铺子后门穿过去,接连闪过三条胡同,便不见踪影了,咱们的人在青州动用了许多城狐社鼠,也没打听到她一点消息”。

    成绮韵的一双黛眉蹙了起来:“周德安领了兵部的印信将令,已经南下赴任了,他自已武艺极高,得到锦衣卫的警告后更加小心,特意随同南下的税船官兵同行,聪明人就不该这时想找什么机会下手。

    可是周德安还没离开京城,谁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赴任时,红娘子就已经去山东了,难道她未卜先知,早知道没有机会动手?”

    成绮韵轻轻捏着纤秀优美的下巴,狡黠地道:“她说要把天捅个大窟窿让大人去补,哼!我倒想知道这种笨女人能干得出什么大事!我们也去山东,她不会丢下杀父仇人不管跑到那儿闲逛的,除非是会情郎。可她那位情哥哥正在燕京城忙着捞银子盖新房,可不在青州住,这事儿一定有鬼!我们跟去瞧瞧!”

    楚玲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儿:“人家有鬼你就没鬼了?说到底,还不是对杨大人那句‘我从来没有主动追过女人,你是头一个’耿耿于怀?唉!小姐再了不起,终究是女人,一吃起醋来,旁的就顾不了了”。

    成绮韵似乎察觉了她的想法,一对魅惑的惊人的美眸危险地眯了起来,红唇里露出一排细白的贝齿:“玲儿,想什么呢?”

    “啊!没有!小婢是在想楚燕姐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要不要派人过问一下?”

    “不必,楚燕的心眼比你多,阿德妮更不是省油的灯,再说她俩上边还有个马怜儿,那更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狐狸精。何况她们三人负责的主要是江南半壁的商务,有吴济渊、徐经这些商场老将扶助,又有谷公公、钱镇抚使、闵大人、韩将军这些官吏,还能有什么事?”

    楚玲不服气地道:“小姐老夸那个马怜儿厉害,我倒看不出除了美貌,她厉害在哪儿,有什么本事手段,哼,若论才干能力,不用小姐出面,就是小婢,自信也比她强!”

    成绮韵莞尔道:“你看不出她的厉害,那才是真的厉害。你善于谋事,可为人中杰,马怜儿善于驭人,乃是人上人。真正的驭人术,就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叫你感觉不出,却不知不觉地入彀其中,那才是大本事。

    论相貌,怜儿在大人的妻妾之中姿色第一,就是我,也未必及得上她,可是大人的妻妾之中,她却是最可怜的一个。她已许身于大人,为了大人的名声,却要默默无闻地待在江南,既没有名份,也没有大人的照料,甚至生孩子时大人也不在身边。

    现在大人谋于刘瑾,更不敢脱身去探望她,她却无怨无悔,连片言只语的抱怨都没有,你以为马怜儿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善男信女么?嘿!也不看看大人是什么脾气心姓儿,嘴上不说,心里早觉得亏欠的她无穷无尽了。

    你等着吧,不管谁平妻谁侍妾,将来进了杨府的门儿,除了大夫人,再没一个能压过她在杨大人心中的位置!还有大人的长女,会叫爹爹了才见得着父亲,大人得怎么疼她来弥补一个父亲的愧疚?呵呵,忍受两年相思之苦,换来一生爱宠无限,值!换做是我,我也忍得!”

    楚玲咋舌道:“好厉害!她真的是人见人怜,我都觉得大人狠心,虽说百事缠身没有办法,可是对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也太过不公了,她却甘之若饴,原来原来,不过还是小姐厉害,也只有你看得出来”。

    成绮韵笑道:“说她高明就高明在这儿了,你看出来又怎么样?苦她确实受了,罪也确实遭了,谁敢对大人说这些话那就是,那就是挑拨离间,你看得出也没办法,你说高明不高明?

    不过马怜儿确实爱大人至深,想拥有大人的深情和对自已子女的宠爱也无可厚非,一开始人人嫌我,只有怜儿鼓励我嫁给大人,就是因为她深爱着大人,知道我对大人的帮助。大人家大业大,需要几个得力的内助,我也很欣赏她的能力和心计呢”。

    成绮韵说罢,幽幽一叹,醋味儿又上来了:“可惜呀,本事再大,也不及运气好。无论是她,还是我,费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还不是为了多得到一些大人的怜惜?看看人家红娘子多大的本事,一见了大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动不动就拔剑相向,大人还上赶着追她!

    哼!走吧,大人在京里查抄个黯家而已,这一阵子不会有什么大事了,趁这机会咱们去青州,我看她红娘子夸下海口,到底要捅个什么窟窿让咱们大人去补!”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李大学士已告了假,要返乡探亲呢,皇上准了,这一来一回,得开春才能回来。”

    “嗯,李大学士倒想得开,现在刘瑾独擅朝纲,他装聋作哑也就罢了,现在刘瑾对官吏来了个大整顿。李大人居然要回乡探亲,他就不怕回京时整个京师百官已面目全非,再也无法‘收拾旧山河’么?”杨凌接过焦芳递过的香茗,眉尖一挑道。

    临近年底了,百姓们换新衣、换新帽,清扫房屋准备过大年,刘瑾也在忙,忙得曰理万机,连过年都顾不上了,他内廷外廷的跑,事必躬亲,忙着‘洗唰唰’、‘冼唰唰’,清理官员班底儿。

    焦芳微微一笑,目光闪烁了一下。有关公主的情事,他还是决定闭口不言静观其变。杨凌从政,从来就是走偏门,这会为了出险着除掉刘瑾,偏锋走的太远,纵可一击干掉刘瑾,也会给自已带来许多官场上的后患,至少他不能明正言顺的参予政事了。

    那么他要倚靠的,主要就是皇帝的信任,以及想办法成为一个大的利益团体的代表人,从而对朝政产生绝对的影响力。这样实权不受影响,而且隐居于幕后,进可攻、退可守,永远没有在政坛上受人攻讦的可能。

    古往今来,这样的幕后政坛大佬有的是,但是仅靠皇上的信任未免危险,这就需要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唯他马首是瞻,共同作用、对皇帝、对朝政、对官员产生不形于色、却十分巨大的影响。

    杨凌现在拥有皇帝的信任,在军中和地方拥有一大批拥护者和提拔起来的要员,升任国公退出政坛后同威国公、惠国公、康平侯等人交往密切,已成为功臣勋卿们在朝廷里的利益代表。

    如果他能娶了公主,那么寿宁侯、建昌侯、夏国丈这些皇亲国戚也很容易把他引为自已人,这些人的能量汇合在一起,绝对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只要这桩婚姻缔结了,对于杨凌在朝中的地位和后续政治影响,自然会随之产生相应的变化。但杨凌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如果说出来恐怕反而适得其反,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焦芳坐回座位,端起自已的茶,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眯起眼道:“杨廷和大学士私下对我说,四川查证谋刺钦差一案迄今没有结局,实在有失朝廷体面,他准备过两天告假还乡,一则看望老父,二则督察此案”。

    杨凌一怔,开始觉得不简单了,他沉吟一下道:“搞什么名堂?这两位大学士怎么象商量好了似的?其中一定有鬼!”

    焦芳呵呵地笑了,他捻着胡子道:“国公,今年的官吏考核又改了名堂啦。刘瑾向皇上进言,改变了京官六年、外官三年考察一次的制度,准许吏部不定期考核。吏部是张彩管着,张彩是刘瑾的心腹,他的目的还用问么?

    这是要时时刻刻掐着百官的脖子,只要你不跟着我走,我马上就可以查你,找你的毛病让你滚蛋!这一条厉害呀,以前不服刘瑾的官儿,没到考核之期,刘瑾也没办法一手遮天,现在好啦,随时可以下套整治,京城里清派一流、还有没钱贿赂刘瑾的人,天天找我们三人诉苦,过年了,他们还不躲个清闲?”

    杨凌蹙了蹙眉,失望地道:“李东阳、杨廷和,他们也向刘瑾低头了?唉!原本极有节气的官员”。

    杨凌摇了摇头,焦芳探近了脑袋低声道:“国公,怕是国公的欲擒故纵之计已被李东阳看出端倪来了,杨廷和是他引进内阁的,他要避风头,能不告诉杨廷和吗?我看,国公也该逐步展开反击了。

    虽说有卢士杰在刘瑾身边照应,能帮着国公打马虎眼,但是刘瑾手下的能人也不少,李东阳看得出,早晚他们也看得出,而且内厂已经落在刘瑾手中,眼看着年底了,王侯公卿、勋臣贵戚,到时候蜂拥到内厂分红,刘瑾必然知道着了国公的道儿。

    国公安排巧妙,他应该以为这是国公在交权之前心有不甘,趁机贪墨了一把,不过也难保不会因此疑心国公另有隐藏。如果他敢翻脸追查,国公就要陷入被动。所以现在该是大人在官场上重新亮相,给大家一个讯号的时候了”。

    杨凌沉吟道:“刘瑾的罪状还不够份量扳倒他,我提前露面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焦芳呵呵一笑,抚须道:“就是罪证份量不够,所以李东杨、杨廷和两个人精才溜之乎也。内阁不能一个人也没有,门下只好留守,可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刘瑾就毫无顾忌了”。

    杨凌苦笑道:“那又怎么样?查抄个黯府而已,大不了再查查脏罚库贪污的事儿,前后几天就交了差,恐怕那时刘瑾对官员的大清洗还没结束呢”。

    焦芳老谋深算地道:“不不不,这差使不能交,国公现在是要在朝廷插回一只脚,以便见机行事,随时可以把这只脚抽回来,需要的时候也得一步就能迈进去。

    国公不能干政,可是钦差能呀,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上本参政。所以钦差这个职务打死也不交。皇上不是让您查黯府吗?那就查,抄了黯府查脏罚库,脏罚库查完黯家有没有把贪脏枉法的钱运往老宅呢?听说他在老家霸州置办着千顷良田,怎么能够放过,大人过了年就招摇出京再去查霸州。”。

    “霸州?莺儿的家”,杨凌心旌一阵摇动,胸腔内跳的飞快:“去了霸州会不会遇到红娘子,她不会再一次拔剑相向吧?我的人跟丢了,正好去霸州,查查她到底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杨凌欣然点了点头:“焦阁老所言甚是,只要拖得慢些,怎么也得几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刘瑾得意忘形,必然可以给我们创造不少机会,又不会淡没我在官场的身影”。

    焦芳笑道:“正是,刘瑾在京城里不断干些倒行逆施的事,要引的天怒人怨伏法就诛,就算有老天照应,这时机正常情形下也得等上五七八年。

    可是现在李、杨离京,故意给刘瑾腾出了地方,让他加快速度往院子里边堆柴禾。卢士杰和张冕那个狂生再不断住上边浇着油,想找个火星儿还不容易?时机成熟,大人就是那刮进院子的一股狂风,风吹鼓火,大火焚城,这只横行的螃蟹焉能不熟?”

    杨凌的车驾到了刘瑾门前,刚刚走出暖轿,就见张永愤愤然地走了出来,杨凌不由笑道:“张公公?呵呵,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杨凌一边拱手上前,一边急急思忖:“张永来干什么了?这人不象刘瑾那么揽权,可是却特别在乎自已到手的权力,最讨厌别人指手划脚,越过他去指挥他的部下,换句话说就是自尊心特别强的那种人。刘瑾这人飞扬跋扈,自觉得掌管着三厂一卫,又偏偏喜欢越过张永直接对他的部属下令,结果搞的两人势同水火,一向势不两立的情形,难道他现在也畏于刘瑾声威,向他投降了?”

    张永看见是杨凌,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是威国公爷,唉!公爷现在享清福啦,咱家的身份,平素也不好上门拜望,还真是有些曰子没见了”。

    杨凌往他身后瞧瞧,奇道:“怎么?刘公公不在家?怎么没送你出门儿呢?”

    张永一听,老脸腾地一下红了,尖酸地道:“呵呵,送我?人家现在是什么身分,满城公卿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的,我张永在他刘瑾眼里就是个屁!”

    杨凌一听:“很好!这俩货,能合得来才怪”。

    杨凌忙把张永拉到一边,劝和道:“嗳,可别这么说,张公公在朝中德高望重,有几个人敢不敬佩呀?吴公公病逝,把七里海等几处庄田缴还朝廷,皇上没有还给户部,却诏令由你管业,这是多大的恩宠?

    您外边掌着京营,里边管着御马监,乾清宫、御用监诸事都归您管,还提督尚膳、尚衣、豹房、南海子等十多处的公事,内廷之中,您是兼职最多的内臣。谁敢不敬呀?”

    张永被他一夸,腰杆儿不由挺了起来,是这么个理儿呀,皇上对自已的宠信可不弱于刘瑾呐,我跟他低声下气的干什么?

    张永笑容满面地道:“哪里哪里,那是皇上看得起咱,呵呵,国公爷赏脸呐,多曰不见了,去咱家府上喝几杯如何?”

    杨凌趁机说道:“哎呀,今儿可太晚了,改天吧,皇上让我查办黯家骗取皇亲、贪污财产的事儿,我得和刘公公去交办一下”。

    张永听了便道:“哦,既如此,那就不打扰国公爷公干了,不过就怕国公爷现在接手,也抄不到什么了,刘瑾抄家跟狗啃骨头似的,连点碴儿都不会剩”。

    杨凌一笑道:“呵呵,我也只是奉了皇命办皇差罢了,也没打算从中捞一手,对了,张公公今儿来是什么事呀?”

    张永悻悻地道:“别提了,咱家侍候皇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就找牟斌活动了一下,给我大哥、小弟调进了锦衣卫。我大哥是个老实本份人,办事能力确实有限,就安排了个副千户。我小弟可是自幼练武又通文墨,委了个指挥佥事,掌锦衣卫本卫堂上的事儿。

    你说我碍着刘瑾什么事了?娘的,非要把我兄弟给撤职不可,官可以不做,可我丢不起这人!今天找他理论,那副德姓,爷们恨不得一脚踹他个跟头,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想把那个指挥佥事给杨玉、石文义他们留着?嘿嘿嘿,可牟提督跟咱爷们关系铁,我就是不让位、我气死他个老狗!”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他正欲再劝,一个主意忽地涌上心头,杨凌便哈哈笑道:“我当多大点事儿,当初都是一块儿侍候太子出来的人,用得着闹这么僵吗?就算你硬拦着不让位,刘公公毕竟是三厂一卫的大首领,以后你的兄弟曰子能好过么?

    要不这么着吧,高凤正在我家对面盖房子呢,他和刘瑾还有其他几位关系都不错,我让他出面,大用现在江南来不了,让高凤把其他七个人全约齐了,老兄弟了嘛,见见面儿,摆顿酒说合说合,能不闹开还是别闹开的好”。

    张永一听甚是感激,忙拱手道:“国公爷身份崇高,对咱这旧友还是一如既往,爷们旁的不懂,就是懂个义气,有用得着兄弟的事儿您尽管开口,那这事就麻烦您了”。

    “呵呵,客气什么,公公走好,我先去见见刘瑾,把差使办了”,杨凌心里有点惭愧,这位张大哥怕是又要丢回人了,刘瑾现在什么权势?风头之劲,一时无俩,他早把其余七虎全视做奴才,越是人聚齐了他越要挣这个脸面、这个身份、这个气派,他肯松口?

    为什么要换人,还偏要换后台这么硬的人,冲着的就是他张永。京营大军总管和锦衣卫提督用的人他刘瑾都想撤就撤,想换就换,那是什么意思?

    京营的将领和锦衣卫的官吏只要想升官的、想保管的就得马上扔了张永和牟斌,去抱刘瑾的大腿。可怜的张永,刚碰了一鼻子灰,又得再丢一回脸。

    不过刘瑾撅了七虎这个面子,就能让他们认清自已现在的地位,这些人没有一个善类,几乎个个小心眼儿,关系的裂缝一旦产生,找裂缝的苍蝇就会凑上去‘坏蛋’了。

    刘瑾走在三大殿之间,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到处张灯结彩,可就是有点冷清。也是的,百官都封印封衙休了大假啦,皇上不在宫里,太皇太后又病着,还能热闹到哪儿去。

    前方忽看到几个小黄门从文渊阁里出来,刘瑾站住身子唤道:“这是忙什么呐?内阁又不用贴封条,有没有要紧的奏折呀?”

    几个小黄门一见刘瑾动问,急忙上前磕头:“回公公,过着大年呢,没什么大事儿,小的们就是洒扫一下”。

    刘瑾“嗯”了一声,刚刚举步要走,想了想却脚下一转,拐进文渊阁去了。这地方常来,可是今天有种他才是主人的感觉,那滋味儿,不一样啊。

    和煦的阳光洒进来,刘瑾轻轻抚摸着内阁首辅李东阳办公用的那张乌沉发滑、光亮如镜的桌子,然后得志意满地绕过去,在那张黄梨木的大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眼睛微微一眯。

    静曰生香,年末的冬阳从天窗映下来,屋子里暖烘烘的,一派祥和气氛。李东阳回老家了,杨廷和也吓跑了,焦芳那老混蛋说是头疼脑热,也不敢露面了。

    环顾左右,一个调皮捣蛋的都没了,刘瑾不禁‘噗吃’一下笑出声来。

    和咱家作对,那咱家就整你。七八品的官儿,管着一共十来个人,还排挤人搞一言堂呢,和我刘瑾过不去,还留着你不成?

    最可乐的是杨凌,杨凌啊杨凌,一直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嘿嘿,一朝翻了船,再翻身就难喽,堂堂国公爷,为了赎罪给公主盖尼庵,穷馊馊的也不嫌掉价儿,追银子追到霸州黯家老宅去了,这倒霉孩子,可怜呐。

    看宫城内外,唯余刘瑾,朝廷上下,尽出我门。曹艹?曹艹还说过“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艹耳”呢,我刘瑾比他强多啦,我想煮酒谁配跟我煮呀?呵呵呵刘瑾正美着呢,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来,一见刘瑾便道:“哎哟,公公您果然在这,这有封请柬,是给公公您的”。

    “请柬?谁那么大本事,送请柬都送宫里来啦?”刘瑾好奇地接过来一瞧:“哟,熟人,还都是熟人,魏彬、张永、马永成、高凤、邱聚、罗祥,除了老谷全齐了”。

    刘瑾屈指弹弹贴子:“唉呀,都是老熟人了,喝顿酒儿还郑重其事有板有眼的,这是摆的什么宴呐?”

    刘瑾目光一闪,微微笑了:“不管什么宴,都是爷说了算!八虎?你们也配跟咱家齐名,应该应该叫七狼一虎才对!这儿正想煮酒呢,就有人煮好了酒给送来了,哎呀,舒坦。呵呵呵”。

    刘瑾丢下贴子,屁股往椅子里蹭了蹭,靠在椅子背上,轻轻拍拍扶手,一双腿攸地一下架到了桌子上。

    唯我独尊呐,这种感觉,真好!

335 皇庵护法(追兵甚紧,向偶的书友求一下月票)

    罗祥和刘瑾是同车赴宴的。刘瑾守喏请示正德,调罗祥去内厂,毕竟是伺候自已多年的老人,这么些日子看着罗祥和小跑堂儿似的,正德的气已经消了,再加上是刘瑾出面相求,便点头答应了。

    罗祥到了内厂,还真是如鱼得水。刘瑾派去的那几个太监从小入宫,在司礼监搞搞勾心斗角、拍马溜须挺在行,让他们管实业,什么都不明白,基本上内厂原来的下属们只要解说一番,他们也就稀里糊涂的签字画押按手印,好象什么都听明白了似的,以免在手下人面前露怯。

    内厂的生意十分庞杂,已不限于运输,而是由此衍生出青楼、酒馆、赌场、米行、布行等诸多生意,这几位大太监即使出过公差的也只善于从这些行业中压榨银子,真让他们去经营就不在行了。

    这些生意之所以办得好,一是走内厂运输门路,本钱低,再加上于永善于理财、内耗低,经营得法,又会搞些打响招牌的方法,交到他们手中时,留下一大堆赊欠的债务,内部管理不善。唯一的竞争优势:运输成本低,由于运输的‘自然损耗’突然增加了几成,也完全被抵消了,这些问题还没浮出水面。

    再加上内厂使用的是杨凌设计的新式记账方法,他们看不明白,只知道哪儿又开了几家店子,又进了多少货(祸),又有多少王公贵戚入伙(火),自觉生意办的不错,哪知道其中许多门道。

    罗祥常跑外差,见识比他们广阔,再加上这是宫中老人,所以他们正好把自已根本弄不明白的生意交给了罗祥。一大堆的现代式财务报表交到罗祥手中,罗祥还没瞧出个门道,先把刘驸马、宋侯爷入股的银子挪进自已腰包,置办了一大份厚礼,给刘瑾送上门去。

    刘瑾见他送礼甚厚,在自已面前又乖的象三孙子似的,一时高兴,就赏脸让他和自已同坐一车,同去赴宴了。

    罗祥欠身坐在车角,恭维地笑道:“公公如今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咱们几个昔年侍候太子的爷们混得风生水起,全赖公公关照。说起来..........张永和谷大用可是有点忘恩负义了,如果不是公公出面,领着咱们去找皇上哭诉,当初咱们就全被刘健、谢迁等人给杀了,现在他们有了本事,却不把公公您放在眼里,实在是万分可恨。”

    刘瑾傲然一笑,矜持地道:“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那他张永今天何必要请客呢?”

    罗祥诧然道:“不是高凤..........?啊!原来如此,呵呵,张永这是肯向您低头了”。

    刘瑾微笑不语。

    车驾到了‘百丰居’前,马永成、高凤、魏彬等五人已经恭候在门前了,刘瑾全无昔日哥们相见的亲热,派头十足尤如上差接见下属,打着官腔派头十足。除了死心踏地给他跑腿的马永成、罗祥,其他几人见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刘瑾对此全无知觉,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他还不知道这是张永听了杨凌的劝,才抱着最后一线避免彻底决裂的希望请他吃酒,还以为张永这是愿意向他低头,从此为他所用了。也不用人劝,刘瑾大剌剌在首位坐了,环顾众人一番,微微笑道:“除了大用,老哥几个都齐了,啊?呵呵,大用现在出息啦,在江南做着土皇帝,这都过年了,也没份心意送回京来,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呐,坐!坐吧!”

    刘瑾是想借此引起众人对谷大用的嫉意,让他们把自已当成靠山出路,可是这话听在其他几位内侍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谷大用出息了?怎么出息的?人家在大同激起兵变,惹了天大的祸患出来,可是有杨凌保着,瞧人家现在混的。

    再看看自已,当初扳倒了内廷王岳、范亭,外廷刘健、谢迁,当今皇上各有封赏,现在除了张永一直和杨凌走的近,还没被剥夺大权,其他的老几位事事都得请示刘瑾,皇上的赐的权基本全被他收回去了。

    跟着杨凌,人家是真舍得放权呐,跟着你刘公公..........,哥几个心里泛着酸水儿坐下了。他们也不是善茬儿,可是没办法呀,当初跟错了人,现在想跟,人家当威国公,逍遥自在如神仙去了。

    刘瑾呢,恨不得长出百十只手来,什么事儿都搀和一下,不听他的,他就排挤你,见了自已人亲亲密密,见了你就冷言冷语,无论你说什么,我统统反对,你就是李太白在世,我也说你写的是打油诗,如果是我的人,哪怕是一只癞蛤蟆,我也能夸成白天鹅。长此下来,八虎除了张永、谷大用全成了他刘瑾的门下奴才。

    众人各怀心事一一落座,高凤还没说话,刘瑾已自动把自已当成了主人,开始张罗起来。他就象位大家长似的,对大家倒是很亲热,但那种语气是绝对的高高在上,抱着一种恩赐的态度,哪怕是吃酒,也不容有丝毫质疑。

    高凤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众人只好陪笑吃酒,直到刘瑾吃的高兴了,停下杯子拿着块手巾拭脸的功夫,高凤才捧着杯陪着笑脸,把希望刘公公高抬贵手、不要寻张氏兄弟麻烦的话说出来。其他几虎忙也纷纷应和,合计着这么多人相求,刘瑾一定能给大家这个面子。

    不料刘瑾一听居然笑了,他早猜到今天高凤请酒的目的,也想过要如何收服张永,盘算来盘算去,总觉的张永的权力太大了,兼的差也太多了,这个面子给了,顶多两人以后的关系比较顺,自已还是不能把他完全控制在手里。

    现如今就连杨凌都被自已扳倒了,卧榻之旁岂容一虎酣睡?何况江南还有个谷大用,手里管着自已眼热不已的海事衙门,彻底打败张永这只鸡,才能吓住谷大用那只猴,所以他已打定主意不给面子。

    刘瑾把脸一扳,冷声道:“快过年了,咱家过来和老哥几个吃顿酒,叙叙旧而已,公事嘛,就不要谈了,煞风景!嗯..........?朝廷的官职,岂能私相授受,张永一兄一弟,原本不过是两个小贩,有什么本事功劳可以入锦衣卫为官呐?”

    张永是顺毛驴儿,一听这火就压不住了,砰地一拍桌子道:“刘瑾,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大哥原来还只是个佃户呢,可是先在陕西布政使衙门做了参议,你现在又在活动,让他进京做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别当咱家不知道。我大哥认字儿、兄弟会武,多少还有些本事,你大哥快六十了,屁大的字都不识得,进京做都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刘瑾把脸一沉,喝道:“张永,你才不要给脸不要脸!咱家念在昔日情份上,才对你客气几分,别以为咱家收拾不了你。你以为投靠杨凌当条看门狗就能顺顺当当了么?告诉你,就是杨凌现在也不放在咱家眼里,你不要不识时务”。

    张永气极而笑,跳起来骂道:“你这老狗!威国公是帮过咱,可是人家从来不干预咱家的事,无论人家多大的权、多大的势,可是一直真心把咱家当成朋友。看门狗?如果咱家今天跪下舔你的脚趾头,那才是真的成了看门狗,你刘瑾的胃口太大了,想吃下我?小心撑死了你!”

    其他几人连忙站起来劝架,连拉带拽地刚把张永摁下去,“呼”地一声,张永脸上蒙上一块白手巾,把大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对面的刘瑾跳了起来,指着张永骂道:“混帐东西,今时不比往日了,还想象当初在豹园儿似的,泼你老子一杯酒不成?蹬鼻子上脸的混蛋!”

    高凤等人一看赶忙又过去劝他,还没绕过桌子去,张永挣脱了按着他的魏彬、邱聚,抓起只银酒壶掷了过去,恶狠狠骂道:“老子舍得一身剐,还泼不得你个老狗才?想当老子的老子,先把家伙什儿长全了!”

    “你个狗日的!”刘瑾大怒,一闪身躲过了酒壶,抄起酒杯筷子盘子碗的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张永涨红着脸毫不让步,一边抓起东西回掷,一边骂道:“今日老子请酒,给足了你脸面。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是把兄弟都安排在锦衣卫了,能怎么着吧?

    有胆子咱们到皇上那儿说个明白。你眼红啦?你不是管着司礼监吗?不如把你谈家(刘瑾本姓谈)的男人全弄进宫去当奴,女人弄进宫去当婢,那多风光啊,一家团聚呀!”

    这话太恶毒了,正捅到刘瑾的疼处,刘瑾一声怒吼,尖声道:“统统放开!谁再拦着我,我跟谁急!”说着挣脱众人就要过去拼命。

    张永“哗啦”一把踹开椅子,腾腾腾几个大步走到房屋中间,一把抄起袍襟往腰带里一塞,刷地扎了个四平马,呲着牙冲他笑:“来呀,来呀,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张!”

    刘瑾这才醒悟到人家是会功夫的,真上去只有更丢人,可是不上去又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这时刘瑾的家人蹭蹭跑进来几个,张永一瞧骂道:“打群架吗?来人!”

    门外立即又冲进来几个,清一色是京营的官兵,一瞧老大跟人家干起来了,这些大头兵可不管对头是谁,刷地一下就拔出了腰刀。

    高凤急了,连忙跑到中间,大声道:“我说刘公公、张公公,您两位都是爷,都是我的爷,行了吗?咱就不能平心静气说会儿话么?老兄弟见次面也不容易!”

    刘瑾并没唤人,那些家人倒不是进来帮忙的,而是有紧急消息告诉刘瑾。原来刘瑾插手盐法,发布命令禁止空文虚引、禁止私贩夹带。可是太监常浩奉命去南京公干时,携官盐充作购买织造的银子,又夹带了私盐想大捞一笔,以前这事儿有公干的太监常干,结果被内厂的探子查出来,立即禀报了现在掌管着内厂的几个档头。

    消息传到刘瑾那儿,刘瑾和常浩没啥私交,便立即派人去逮捕常浩,还杖打了没查出常浩夹带私盐的巡盐御使,逮捕了帮常浩运私盐的盐运使宁奇润,趁机拷打收脏,把他们的家抄的干干净净,就连这位盐运使的女儿都卖掉,换了银子收进了自已腰包。

    这一记惩贪风暴真起作用,各地盐运使再不敢冒这风险,不料刘瑾自已却以运送海鲜为名,夹带私盐贩卖。用的方法很稀奇,这海物要保持不坏,上边总得洒点盐腌着,可问题是人家刘大官人是一车盐上象征性地放一条鱼,根本就是拿沿路的巡盐官们开涮。

    可他们偏偏碰上了一个清官,这位巡盐官查出了十几车私盐立即下令收缴,刘瑾的家奴便悄悄亮出了刘瑾的招牌,那位巡盐官立即扯开嗓门,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痛骂他们冒充刘公公家人,违法乱禁、贩运私盐,还败坏内廷刘公公的英名。

    巡盐官大肆宣扬了一番刘公公禁私盐、肃贪腐的清官形象,当场扯碎了刘瑾写的条子,然后把这些既不敢再承认是刘瑾家人,又无法说明白自已到底是什么人的私盐贩子全押了回去。刘家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哑巴亏,最主要的是如果其他官员全这么办,那刘家不是少了一条财路吗?

    所以负责接盐的人没等到人便一路寻来,得了消息便立即报回京来。贩运私盐超过一定数目是要砍头的,那个盐运使已经把砍头名单报上去了,其中有一个被抓的人是四管家的侄子,他得了讯急的不行,这才没等刘瑾回家,就急急赶来了。

    刘瑾一听果然大怒,十几车盐呐,再掺上沙子掺上土,那得卖多少钱?张永这小子正在浑蛋,一个小小巡盐使也浑蛋起来了,敢和咱家叫板的人不少呐!

    刘瑾把眉尖一挑,杀气腾腾地道:“走,马上去户部!吞了我多少,我让他给我吐出来多少!还有那个不开眼的东西,再不惩治就反了他了!”

    刘瑾权力比张永大,打架可不行!别说厂卫在他面前一直是和稀泥,就算完全听他的,那些特务擅长的又不是打仗,能是京营官兵的对手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给他一拳不如捅他一刀,瞅准了再出手也不迟,想到这里刘瑾暂时忍下了这口恶气,对张永冷笑道:“动拳头?动拳头显不出咱家的手段!姓张的,和我刘瑾作对,你就慢慢消受吧!但愿你消受得起!”

    说完一拂袖子,刘瑾扬长而去。其余几虎面面相觑,心头都有点恚怒,怎么说也是大家一齐出面相托,刘公公现在也..........也太嚣张了,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呐。

    张永把袍子从腰带里扯出来,想了想不放心了,牟斌曾被刘瑾整的很惨,邵节武堂堂北镇抚司镇抚使还曾被刘瑾关过大狱,他能不能抵住刘瑾的压迫?今天事闹的这么大,要是兄弟真被赶出锦衣卫,那自已以后也不用混了,脸全丢光了。

    他在房子里打了个磨磨,然后向高凤几人团团一揖,说道:“几位兄弟好心好意,张永铭记在心,今日累几位跟着张永拂了面子,是张永的不是。改日张永再设宴,给诸位兄弟赔罪。咱家和刘瑾算是势不两立了,不能等着他打上门来,手头有点事得马上办,咱家也告辞了”,说着张永又是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高凤气的呼呼喘气,一屁股坐回椅上,想了想这和事佬当的实在丢人,不由愤愤地一拍桌子。其他几人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也在椅上坐了下来,房中杯盘狼藉,一时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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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永出了大门,雪花已飘了起来,他仰脸思忖片刻,上车说道:“走!去兵部!”

    锦衣卫虽然大权独掌,地位超然,但是兵制仍归兵部,他知道刘宇现在在杨凌和刘瑾之间摇摆不定,但杨一清却是杨凌一派的人,如果再有杨一清的支持,那么牟斌那儿就更能稳住阵脚了。他不是不能给兄弟另外安排个差使,但是现在能否让兄弟在锦衣卫站住脚,关乎到他的权威是否存在了,无论如何,他要与刘瑾搏上一搏!

    张永到了兵部,见大门口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一个身材健美的蓝衣少女背着双手,独自傲立在兵部大门前,对面一群兵丁,持着刀枪却不敢逼近一步。少女身后站着近百余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不过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健壮小伙,手里同样持着刀枪,地上还按倒了十几个官兵,钢刀压在脖子上。

    张永心中好奇,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跑到兵部衙门闹事,张永忙叫人停了轿子,靠在石狮子旁边。只见对面一个校尉色厉内茬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官驾,不怕杀头么?快快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对面的娇美少女满不在乎地道:“冲撞官驾?你小子给我搞清楚,若论官,我的官比他的官要大得多呢,竟敢对我污言秽语,真是岂有此理!我来这儿是要见骁骑尉伍将军的,不是来闹事儿的,伍将军在不在?”

    五品的骁骑尉在京师可算不了什么大官儿,被她拿下的人却是大内锦衣卫首领杨玉,权柄极高,那个校尉怎能让她把杨大人这么摁在地上,脸颊贴着雪地,说不出的狼狈。校尉道:“我已经派人传禀,侍郎大人马上就出来,快快放开杨大人,你闯了滔天大祸了!”

    杨玉是锦衣卫的人,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居然领着百余人闯到兵部,手中还持着兵器,可以想见杨玉只要给她安个试图造反的罪名,就能把她们全抓进大狱。这样娇美可人的女子,一旦沦落到杨玉这个好色淫邪的祸害手中,可以想见将有什么样的下场,那校尉心有不忍,不禁叹了口气。

    少女格格一笑,说道:“好吧,不让我进去,我就等你们大人出来”,她妙眸一转,瞧瞧被摁在地上,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的杨玉道:“你也姓杨?啧啧啧,同样是姓杨,这官儿差远了,人品差的更远。哼!瞪什么瞪,敢对我那么无礼,不宰了你已经算便宜你啦!”

    这时兵部左侍郎杨一清急匆匆走了出来,听说有个女子率了百十号人居然包围兵部,他也十分好奇,当下领了几十号人,个个持了兵器,出门一见这般情形不禁诧道:“你这女子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王法了么?竟敢在兵部门前闹事,扣押朝廷命官,快快把杨大人放了!”

    张永见他出来了,这才上前相见道:“杨大人,咱家有礼了”。

    杨一清见到张永,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公公,客气客气。呃..........且待本官处理了此事,再接待公公”。

    张永笑吟吟地道:“呵呵,杨大人请便,咱家的事儿不急”。

    对面的蓝衣小姑娘听了两人对话,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诧异地道:“又是杨大人?怎么这么多姓杨的大人?”

    杨一清看了她一眼,走上前道:“姑娘是什么人,要见哪个杨大人,为什么带人冲撞兵部,扣押杨玉大人?”

    蓝衣小姑娘眉毛一横,比他还嚣张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冲撞兵部啦?兵部门口不准站人,只准站些畜牲?”

    杨一清勃然大怒,叱道:“大胆!不知天高地厚!”

    蓝衣小姑娘嘻嘻一笑,弯腰施礼道:“呵呵,多谢大人夸奖,另一位杨大人也这么夸过我呢。那位杨大人学识高深的很,本姑娘虚心向他请教,现在还真就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啦,要说天多高地多厚,这位杨大人你知不知道呢?”

    这小姑娘巧笑宜人,叫人看着就觉的可爱,要不是在兵部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杨一清还真不忍责罚她,他又好笑又好气地道:“狂妄的小女子,本官是兵部左侍郎杨一清,你为何带人到兵部闹事,还违禁持了刀枪,快快说个明白,否则本官决不容你就此离去。嗯?你说杨大人,哪个杨大人?”

    姑娘说道:“杨凌杨大人呐,他嘱我早日进京从军效命,我这不是紧赶慢赶的来了京师了么?结果可倒好,本姑娘到了,兵部大门进不去,又碰上这个混蛋对本姑娘言语非礼、动手动脚,我没宰了他,还是看在杨大人面子上呢”。

    “杨凌杨大人?”杨一清恍然,他不解地瞧瞧这少女和她后边那些面目黎黑、打扮各异的青年,心中不免疑惑:“杨大人这是从哪儿招来的奇人异士呀,一个女子,让她从的什么军?呃..........不会是威国公在外边又招惹下的什么风流孽债吧?”

    这样一想,杨一清的语气顿时谨慎起来,杨玉趴在地上挣扎着叫骂道:“小贱人,你既无腰牌、又无令符,兵部大门也是你进的?本官好意询问几句,你的人竟敢把本官打倒在地,杨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哎约!”

    状没告完,脑袋上被手直痒痒的砍头三人组用刀把敲了几下,他急忙恨恨地闭了嘴。

    杨玉今儿来兵部是跑官来了,临近大年了,六部皆已封衙封印,不过杨一清未携家眷进京,他就住在当初刘大夏住的小跨院里,以兵部为家,杨玉眼热被张永的兄弟占据的指挥佥事之位,算计着杨一清一向对内宦没什么好感,自已和他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人,所以携了礼物,想通过兵部活动,给锦衣卫继续施压,刘公公那儿再一说合,这官没准就到手了。

    不料杨一清一味推诿,两个人扯了半天皮,杨玉既没捞到答应的允喏,又没得到拒绝的消息,杨一清仅靠着一份俸禄,别无来钱的门路,正愁过年过不好呢,这礼物倒老实不客气地收了。

    收了礼却不办事,把个杨玉郁闷的不行,他怏怏地告辞出了兵部,正瞧见一位长的甜甜的俊俏姑娘带了几个人在门口儿说话。杨玉素来好色,这女子容貌俏美,风情与京师女子相比别有韵味,把个色鬼又惹动了淫心,不免笑淫淫的上前唤声“小娘子”,拉扯起关系来。

    宋小爱瞧见他那副贱样心里就有气,杨玉一向跋扈惯了,见这姑娘粗布蓝袍,也不象大户人家的姑娘,根本懒得问她身份,还以为是哪个大头兵的女儿或者妹子,两边都没问明白对方的身份,他的爪子就摸上人家姑娘的香肩了。

    宋小爱是蓝壮的头人,在壮家汉子眼中就是公主就是王啊,一见头人受辱,小姑娘又发了彪,他们立即一拥而上,亮出兵刃,把杨玉和几个手下抓了起来。门口的官兵见状上前帮忙,这一下坏了,街对面发一声喊,冲出百十号人来,把这些官兵吓了一跳,赶紧退守门口,叫人通报杨一清去了。

    杨一清听闻过杨玉的名声,这小子好色,可是却不好青楼红妓,他偏好勾引良家妇女。专喜欢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要是有貌美的小寡妇儿,更是馋涎欲滴,这位姑娘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他瞧瞧杨玉,心道:“这姑娘要真是威国公的心上人,你这揍怕是白挨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还真该挨揍”。

    杨一清和颜悦色地对宋小爱道:“啊,原来是杨凌杨大..........喔,杨大人现在荣升威国公,该称国公爷了,呵呵,姑娘原来是威国公爷请进京的,国公爷现在不在京师,呃..........可否让本官着人带你去国公府呢。对了,一场误会,姑娘还是放了杨玉大人吧,这街上人多,被路人瞧到了不好”。

    宋小爱柳眉一挑,欢喜地道:“国公爷?比总督大吧?呵呵呵,杨大人又升官儿啦!”她美滋滋地说完,上下一打量,眼前这官儿一部长胡子,虽没伍汉超他爹长,可也不算短,嗯..........应该是个正经人。

    宋小爱便很大方地摆摆手道:“好啦,你是兵部侍郎,论品秩咱俩一边高,论权力你得管着我,我就给你个面子,把那不开眼的东西放了”。

    杨一清奇道:“品秩?你..........你到底什么身份?”

    宋小爱道:“我是广西壮家兵参将官宋小爱,皇上赐的总兵衔,他冒犯我,算不算冲撞上官?我带侍卫到兵部可不可以?”

    杨玉被人放开了,一听人家姑娘的身份却傻了眼,趴那儿愣忘了起来。杨一清也听说过这位女英雄,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哎呀,快快请进,守门的兵丁也没些规矩,怎么知道了大人的身份还不通报!宋大人,张公公,快快请进”。

    宋小爱听了脸一热,这事倒不怪守门的兵丁,杨凌通过军驿传递消息给她,信上没提自已已升为国公的事,只告诉她伍汉超已安排到兵部,让她进京后先去杨府,再想法安排她。

    可她会情郎心切,进了北京城径直奔兵部来了,到了门口忸忸怩怩细声细气儿地只说要见伍汉超,伍汉超现在不在兵部里,他刚到兵部认识的人又不多,兵丁懒得搭理,结果杨玉慧眼识美人,上前搭讪,才闹成这副局面。

    杨一清领着二人进了兵部衙门,杨玉爬起身来,根本没人搭理他,想一想这个女人无论是和杨凌的私人关系,还是现在的官职,根本不是他一个千户办得了的人,只好忍气吞声地滚蛋了。

    杨一清把二人请进府,叫人送上茶来,三人一番叙谈,他有意把杨玉的来意泄露给了张永,张永一听方才那混蛋是抢他兄弟的位子来了,恨得牙根痒痒,早知是这回事,刚才他也要揍杨玉一顿了。

    宋小爱问了杨凌升官的情形,听说升了国公,他现在已经不在朝中掌权,心中不禁有点失落。她倒不在乎升官,问题是她和伍汉超还未成亲,总不能住到他那儿去,她本来是不在常规军队编制之内的军中将领,如果不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安排,难道要住到杨府吃干饭不成?再说带来那百十号人,都做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美梦呢,现在要怎么安排?

    小姑娘暂时抛下想情郎的心思,黛眉深锁犯起愁来。她打了杨玉,张永正觉解气,而且也恨不得多些跟刘瑾捣乱的人,心下一琢磨,倒给他想出个办法来。

    张永嘿嘿一笑道:“宋总兵莫急,一会儿离开这儿,咱家去请旨给你安排个去处,保证威风凛凛,那杨玉也罢,他背后的何人也罢,没人敢找你的麻烦,还能安排你的人马”。

    宋小爱是杨凌召进京来的,张永也就没有许多顾忌,他对杨一清说明来意,请他帮忙从兵部衙门的角度对牟斌给予支持。他和刘瑾的官场斗意味着什么,杨一清自然明白,他也不想让刘瑾把持锦衣卫、控制京营,自然点头答应,大家谈的一团和气,张永便带着宋小爱告辞离开了。

    两人刚刚走出兵部大门,一骑飞来,宋小爱眼尖,那人还没下马,她已欣然唤道:“汉超!”拔步迎了上去。

    伍汉超见是宋小爱到了,不由喜出望外,他掐着指头算日子,小爱应该也快到了,只是不知具体日期,想不到刚从威国公府回来,就瞧见了她。

    两个人冲到一起,四目相望,飞扬跋扈的宋将军立即变成了温温柔柔的小女人,两个人絮絮温语,雪花在他们身边随风飞舞,在他们眼中,这风雪却似离得好远好远。

    两个人先叙离情思念之苦,最后才问到离别后至今的情形,伍汉超听说她一到就把锦衣千户杨玉打了,不由苦笑道:“你呀,真是不知天底地厚,京师贵戚高官甚多,比不得你的家乡,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嗯!”宋小爱含情脉脉地看着情郎,一脸温柔甜蜜的笑:“刚刚大胡子杨大人也这么说呢,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你们男人训斥女子常用的话呀”。

    她忍不住又卖弄起来:“我还真的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你知道么?”

    张永初一看还觉得温馨浪漫,可他拢着袖子在不远处站着,眼瞅着一对小情人旁若无人,现在已经快变成雪人了,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宋大人,还要去见皇上呢,你看是不是..........”。

    “哦!”宋小爱应了一声,轻轻捏捏伍汉超厚实的手掌,柔声道:“张公公答应在皇上面前为我谋个差事,这样我才方便和你长相厮守呀。乖,等着我..........”。

    伍汉超哭笑不得,被宋小爱调戏,早已成了这对小情侣的一种调情手段,好久不见了,宋小爱忽然调皮起来,伍汉超觉得特别亲切。

    宋小爱在情郎面前,走路也动人起来,伍汉超痴迷地看着她腰肢款款摆动的妩媚,轻快的步伐如雪花般轻盈,一个侍卫给宋小爱牵过了马来,她接过马缰,扣住马鞍,忽地回眸一笑,吃吃地道:“想教训宋小爱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翻身上马,拍拍马鬃,格格笑道:“乌龟为什么砸秃头,害你几个晚上想的睡不着觉啦?现在我告诉你,天呢,有两个屁股高,地呢,没有三尺厚,至于为什么,想不通回家接着想去”。

    伍汉超把脸一板,哼了一声,一语双关地道:“嗯,想不出的话..........家法伺候”。

    宋小爱脸儿一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想想伍汉超这种超级好奇宝宝,今晚十有八九又要睡不着觉了,他想着自已出的谜语,就是想着自已,不禁开心地笑起来。

    雪地上,一串银玲般欢快的笑声袅袅,马儿已经远去了..........

    伍汉超苦笑着掸掸帽子上的雪花,上回那个谜语,害他几晚上睡不好,连求带哄的,宋小爱才把答案告诉他。想不到现在又给他出了一个。继调戏之后,猜谜似乎成了宋小爱折磨他的第二手段,而且还越玩越上瘾,有点乐此不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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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永的心眼虽比不上刘瑾,可也不比他少几分,他带着宋小爱到了豹园,让她候在外边,一溜烟儿去见皇上了。

    正德正在看奏折,张永督管着豹园安全事务,也是常客,所以正德见了他很随意地打声招呼,免了他大礼参拜,就径自继续看奏折。

    张永把火碳炉子往皇上跟前挪了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只见正德皇上看着奏折摇头道:“上回宁王奏本请求复三卫,朕没允准,只是着地方官府加强缉盗,维持治安,可这江西巡抚也太无能了,强盗越抓越多,你瞧,宁王上本说,盗贼横行,时常入王府行窃,王府家丁人力有限,再加上宫殿年久失修,堂堂王府,很多房子现在一下雨就漏水,也太可怜了些。”

    张永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莫非..........宁王又请求复三卫了?”

    “这倒没有,他说..........王府的琉璃瓦许多被踩坏、或者风雨破坏了,要更换一下的话,大约两三万件吧,这是皇家督造的,他自已做不了主,向朕请旨呢”。

    正德愁眉苦脸地道:“江南的海税银子已经递解进京了,嗯,这才刚刚开市,前后几个月的功夫,许多外国商贾还没来得及和大明交易呢,税赋已经快赶上去年江南三镇递解的税银了,帮了朕的大忙啊,要不然年底给予百官的薪俸,犒赏三军的用度、筹备过年的费用,全都不知从哪儿出了。

    依朕看,再有两年功夫,这日子准能好过,可这两年不好捱呀。宁王要换琉璃瓦,连造带运,加上其他修缮,又得一大笔银子,让朕从哪出去?可这维修王府,本就是皇家贴补的事儿,宁王逢年过节,进礼甚绰,换个瓦而已,朕怎好拒绝?”

    “是是是”张永正想使坏,让皇上派刘瑾去想办法,却听正德自语道:“嗯,刘瑾在批奏中的提议倒不错,朕不理他这个碴儿,只追究盗贼横行的事儿,允许他恢复三卫兵马,加紧缉盗,以保王室安全。呵呵,把他想要银子要瓦的事儿,就这么不着痕迹的避开”。

    张永听说过宁王府中官年底进京给皇上送礼,又给刘瑾也备了一份厚礼,不过他和宁王没什么来往,懒得计较这事儿,正好趁这机会谈起自已的目的来:“是啊,皇上,无论天下如何大治,总是有些胆大妄为之徒违法乱禁的。

    别说地方了,去年杨凌在京师被山贼劫掳、侯府被数百强盗攻击,可见这些山贼何等胆大。还有在大同,邪教混入官府作官,勾结外虏,若非皇上大智大勇这才力挽狂澜,换了旁人必然为其所害。”

    正德想起在白登山,如果不是杨凌稳住三心二意的花当,王守仁及时挥兵来援,还真说不定重演土木堡之变,不由连连点头。

    张永趁机道:“老奴听说永福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为求清静,尼庵盖在郊外,这保护之责也不可不慎重啊。虽说殿下出了家,可是在天下人眼中,仍是先帝之女,当今皇上御妹,如果有宵小之徒打主意,那时可就坏了”。

    “出家?”正德脸上涌起怪异的神气:“出家出家,这个妹子早晚出溜到杨家,这事儿得帮妹妹瞒着,张永虽然可靠,比较掉价的事儿还是不跟他说的好。”

    “不过..........他说的也是,偌大的驸马府..........啊,不是,是偌大的尼姑庵,就派些宫女随同出家,一个男人也没有,别说安全了,如果哪个宫女出了宫,胡乱勾搭男人,把肚子搞大了,那岂不是连妹妹带自已都跟着丢人?还真该找人保护起来,要不..........让刘瑾派些番子把尼庵四下围住?”

    张永一边看着他脸色,一边道:“皇上还记的江南剿倭,征调广西狼兵,皇上亲自颁诏任命的狼兵总兵官宋将军吧?那是一位女将,骁勇善战,屡败倭寇,替咱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对朝廷很是忠心。

    这位女将军是闲职,这不..........过年了嘛,她进京拜望杨凌大人,恰巧被老奴碰到了。老奴就想,这位女将武艺既高,又是女人,如果皇上请她保卫尼庵,出入方便,还不会惹闲话,所以就赶紧把她留住,赶来见皇上了,皇上觉的怎么样?”

    正德一听眉开眼笑,摞下奏折道:“不错不错,亏得你给朕想着,唔..........让一位女将保护御妹,这主意非常好。”

    他说到这儿眉毛跳了跳,心中忽想:“千里进京探望旧帅?她..........不会是..........是杨卿相中的..........,要是那样可是给妹子找了个情敌了,她不从中坏事才怪”。

    正德想到这儿,又婉拒道:“这位宋将军年方几何?在京里没旁的亲人了吧?她是壮家头人,留她在京里,她愿意么?再说..........她是女人,她手下的兵将总不会都是女兵吧?又不能全都住进庵里去,朕以什么名义来安置?不妥,不妥”。

    张永道:“这位宋将军,已和兵部骁骑将军伍汉超订有婚约,所以留她在京里,想来她是一定愿意的。让她保护尼庵,只是为了方便她进出请示,巡察安全,她的人马自然是驻扎在庵外的,至于名义,那也方便的很,杨凌不是晋升威国公了么,皇上的这七座皇庄,就少了人看守了,不如就把这个御前亲军统领的职位委给宋将军,既看管皇庄,又保护尼庵,一举两得”。

    正德皇帝一听她已有了婆家,顿时笑容可掬地道:“使得,使得,这个法子好,那么你就给朕去传旨吧,任命宋将军为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代朕管理皇庄兼任皇庵护法将军”。

    张永正中下怀,他正想领旨退下,正德忽道:“你这一说..........朕倒想起来了,天下不靖,杨凌奉旨去霸州查抄黯夜财产,只让刑部派了些差役跟着,可是不太妥当。不行,不行,太不安全了”。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问道:“宋将军进京,来了多少侍卫?”

    张永忙道:“带了百余侍卫,皆是精干武士”。

    正德摇头道:“不够,不够,你旨意照传,再从京营中挑选些强兵,凑齐一千之数,交给宋将军。她是皇庵护法,杨卿是为筹建皇庵去霸州查抄罚官,这样贴得上边儿,反正现在庵堂未建,她也无事可做,让她带兵去霸州,追上杨卿先为他护法吧,呵呵!”

    张永叹服道:“皇上体恤下臣,关爱威国公,老奴感佩无限。老奴这就去传旨”。

    张永原还以为皇上会见见宋小爱,想不到这么痛快皇上就答应下来了,他一身轻快地退了出去。正德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去,心道:“护法护法,妹妹还没过门儿,先去护护未来的妹婿也不错。”

    或许是因为杨凌比他岁数大的原因,正德一想象起杨凌得一本正经叫他大哥的模样,就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心中乐不可支,全然不去想代价是把自已妹子给了人家。

    不着调的正德皇帝自顾自地傻乐了一会儿,又拿起刘瑾批过的那份奏折,看了两眼提起朱笔批下一行小字:“允刘瑾所拟,照此办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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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四大贼

    冬天,万木萧条,萧条的又何止是万木。

    一进霸州地境,大片的荒野就映入眼帘,在无垠的雪色中尤显得苍凉。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杨凌仍是钦差,但钦差和钦差不同,如今不过是奉旨查抄一个贪官,就谈不上什么大派场了,杨凌的仪仗主要来自刑部的衙差,两位旗牌官也是刑部指派的,国公府的家将只有二十人,由刘大棒槌带队,随在他的身边。

    除了从国公府带出的家将,和来自刑部的人马。按照刘瑾的八爪鱼性格,现在有权力插手了,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他未想过要从查抄出来建造公主白衣庵的钱财中捞取什么好处,仍然派了一个司礼太监梁洪,任命为金吾右卫提督,请旨为钦差副使,协同杨凌办案。

    霸州在宋朝时,作为辽宋的边境地区,用了近五十年时间打造成为一座完全以军事防御为主要功能的城池。自1004年澶渊之盟签订后的120年间,宋朝把这里定为对辽的榷场,与辽进行榷场贸易,中原及江南地区向北方输出农产品及手工业制品以及海外香药之类。辽则从此向中原输入牲畜、皮货、药材、珠玉等等,大宋由此征收了不少榷杨商税。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本该是十分繁华的,不过近百年来,霸州大片粮田被皇室和官府圈为皇庄、官庄,土地兼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永乐十一年,为了加强骑兵力量对抗元朝余孽,在此计丁养马实行马政后,规定十五丁以下养一匹马,十五丁以上养两匹马,地方官吏趁机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霸州百姓生活就更加贫苦了。

    一进霸州地境,杨凌就出了大轿,换乘了一匹骏马。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偶尔出现几座破败的小村庄,小村庄中破破烂烂的房屋都紧闭着门窗以御严寒。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穿着臃肿破烂的黑棉袄,袖着双手看着这队衣甲鲜明的队伍从路旁经过,目光呆滞如同泥塑,偶尔才能见到他们动一动,抬起袖子麻利地把流到嘴边的鼻涕一把蹭去。

    这里,就是红娘子的家乡!就是那个大字不识,却钟天地灵气,如同一块未雕璞玉般可爱的崔莺儿的故乡?她的年岁只比成绮韵小些,而且自幼混迹于山贼之间,见惯了血腥和丑恶,可是她的心性和脾气却仍直爽纯朴,如同山涧中荡漾而出的一股清泉。

    就是这方土地孕育了她?她的马贼队伍就是纵横在这片土地上,可是为什么一座山都看不到?万木复苏的时候,这大片空旷的土地应该不是良田就是草场吧?

    绿油油的青草高过马腹,一匹无拘无束的骏马载着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儿驰骋在这片草原上。马如龙,人似火,翻飞乱舞的红色衣袂就如同舞动的火焰,马上的人儿就是她,就是红娘子。

    不拘一握的小蛮腰,配着雪亮的湛泸吴钩,那束起的青丝,那晶亮的双眸,那远山般的黛眉..........

    这样充满野性和自我的女子,或许只有这样野性的山水才培育的出来。一如怜儿,怜儿知书识字,可她的脾性,何尝不是这样?或许正因为她们来自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有相似的灵气,才有寻常大明女子所不具备的胆魄和勇气。

    悠悠地想着,一尾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凉意中沁着甜丝丝的感觉。又要下雪了。纵目远眺,一个黑点映入眼帘,霸州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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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镇守太监张忠府。

    他的宅第从西大街延绵至南河岸,占地百亩,房屋五百余间。宅第中房舍层层分明,错落有致,楼阁峥嵘,气度非凡。进了大门、中门,迎面便是石础木柱的客厅,套方花窗,隔扇支摘门,内外枋间饰以大块的木雕花鸟,显得古色古色。

    如果杨凌见到这幢宅子,就不会因为公主修庵占地之大而惊讶莫名了,北地财主虽然在财富上未必比得上江南富绅,但是宅院之大,实是江南富豪精巧雅致的园林所望尘莫及的。

    此刻,厅院中肃立着两队人马,一队甲胄鲜明的官兵,持刀荷箭,杀气腾腾,另一边人数少些,衣着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照样手持兵刃,剽悍之气尤胜官兵数倍。

    厅堂内却另有一番景象,房中温暖如春,四壁银灯高挂,主座上据案高坐着一个人,年约半百,仪表不俗,脸色红润,团团圆圆,穿着紫缎铜钱袍子,一看就是位富泰仕绅。

    他左手边坐着一排身材魁梧的大汉,为首一个方字脸,重眉虎目,不怒自威,睥睨之间颇具气概。对面却是一排军中将佐,看服饰自参将以下也是依品秩入列。

    双方每个人旁边都坐了一个盛妆丽人,大冬天的居然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绯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的美妙曲线暴露无遗。

    房中夹壁墙烧得暖烘烘的,厅中又有八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所以她们穿着春衫觉着暖意盈人,两边坐着的官兵和大汉却不免额头渗下汗来。

    女人们象蛇一般冶荡地卖弄着自已姣好的肉体,挑逗着自已负责服侍的男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扶案死死盯着对方,狞厉的目光好象随时一触即战,对她们的挑逗视而不见,就连手都紧紧握在腰间兵刃上。

    美女们只好主动扯开春衫,酥胸半露,妩媚地用乳房研磨他们的肩膀,只是隔着厚厚的盔甲、棉袍,能否起到诱惑的作用就不为人知了。

    穿着紫缎铜钱袍的豪绅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在我府上,我张忠就保证不会打起来,何必这么紧张呢?进了我这个门,就是我张忠的客人,试问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呢。”

    “公公,对面这人是个大盗,曾率众在河间府动掠大户,下官一路追蹑而来,公公要我与他同席,这..........还望公公向下官说个明白”。

    “喔..........呵呵,你说这事儿啊,误会误会,他不过是与那富户有些私人恩怨,领了几位兄弟寻衅报复罢了,不是没出大事吗?好象..........”。

    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说道:“好象就砍死两个家丁护院,没伤着旁人吧?”

    对面领头的大汉忙道:“是是,我们就杀了两个,还是个狗奴才”。

    “公公,据下官所知,此人是纵横霸州数地的大盗,况且他在那户人家劫..........”。

    “袁参将!”张忠和气的脸庞虽然一狞,厉声喝了一句,袁参将一碰上他毒蛇般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呵呵呵呵..........”,张忠脸上的煞气一隐,又和煦如春风了:“袁参将刚刚升迁不久,咱们还不太熟悉,交道打多了,你就知道我张忠的为人了,我张忠为人四海、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相交莫逆的好友。昨天咱家还跟你们张副总兵一起吃酒来着”。

    他面前一个侍女为他斟上一杯酒,张忠执杯笑道:“袁将军,其实你的名字咱家是久仰了,前些日子回京,议升的十余位将军,吏科给事中都给拦下了,只通过了三人,其中一个叫周德安,调升金陵;一个是大同江彬,升为游击;还有一个,就是您袁彪袁将军由千户升为参将。

    兵部刘宇请旨下任命状时,咱家正好在,亲眼看着刘公公签押的,这才几天呐,咱们就碰面了,说起来也是缘份,以后正该好好相处才是。”

    袁彪一听,顿时脸上变色,这位镇守太监太厉害了,副总兵是自已的顶头上司,这也罢了,他竟直呼兵部尚书之名,好象还是权倾天下的刘公公身前的红人,这是自已惹得起的人吗?

    张忠举杯说道:“袁参将来此捕盗,足见尽忠朝廷之心,咱家回京时,一定会在刘公公和兵部尚书面前言及将军的忠义和勇武。咱家诚心结交将军,现有一事不可不言”。

    说至此,张忠一指左首边那条凛凛大汉道:“此人实乃我的族弟,名叫张茂,为人尚武侠义,乃是霸州一条好汉,请将军多加照顾!某亲奉水酒一杯,将军若肯给这个面子,就请尽饮杯中水酒”。

    袁参将身边侍女娇盈盈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酒杯,回到袁彪面前,双手捧杯过顶,跪在案前,顿时厅中肃然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袁彪惶然四顾,只见对面群盗杀气腾腾,似乎随时都会跃起,上首张忠稳坐不动,但是一双眼睛微眯起来,隐隐透出的眼神说不出的骇人。

    这位骁勇善战、屡次战功的将军面对悍匪强敌全无惧色,可是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这种由权力和利益构成的关系网,却满面大汗,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再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人家手眼通天,参将的官儿不小了,可他一句话说不定就能把自已搞下去,如花似锦的前程统统不见了,至少凭他的势力,光是排挤,自已在军中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他回顾追随多年的袍泽,已经大多低下头去,没有了刚刚的凛凛杀气。面前的美女双手擎杯,手臂已酸的发抖,酒水抖瑟着溅出来,却仍一动不动。

    张忠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面前的一杯酒,实比锋利的刀剑更具压迫力,袁彪长长吸了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了握刀的右手:

    我是官,他是贼,张公公竟公然包庇强盗,当面如此相托,分明是后台极硬,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真要追究下去,我只是自讨苦吃罢了。这案子就算通上天去,恐怕那时所有的罪证都会被毁灭干净了。张茂是良民还是大盗,朝廷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张公公?

    袁彪接过酒,忽然一口干掉,酒液苦涩,尝不出一点别的味道。

    “哈哈哈哈..........”张忠象只鸭子似的放声大笑,又斟酒一杯,举向张茂道:“袁将军从此与你相好,今后勿再扰动袁将军辖地,令袁将军难做”。

    “是,谨遵大哥吩咐!”张茂欣然一笑,接过杯来走到袁彪面前,单膝跪下,施礼道:“袁将军,在下多有失礼。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愿与袁将军兄弟相称,彼此友好”。

    官兵抓匪,抓来抓去抓成了兄弟。袁彪苦笑一声,也举起自已的杯虚应了一下。张茂尽饮杯中酒归座。厅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起来。

    张忠笑吟吟起身劝酒,服侍在袁彪等将领身边的美貌侍女俏盈盈起身离座,不一会儿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他们身边,每个盘上金灿灿十几锭黄金,众将领看似目不斜视,可是暗暗窥见了,脸上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有美女黄金佐酒,这交情结纳起来就容易多了,张忠言谈间偶尔说及自已结交的军中高级将领,朝中文武大员,一个个名姓娓娓道来,听得袁彪暗生敬畏,既已决意结纳,便也放下身段,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候袁彪等擒贼将领‘满载而归’后,张茂不放心地道:“大哥,这个姓袁的不会再反悔吧?他官职不低,如果回去声张起来..........”。

    张忠冷笑一声道:“一个刚刚晋升的雏儿罢了,徒有一腔热血,想告咱家也让他求告无门!放心吧,大哥早就让人持了拜贴,去知会他的上司和同僚,等他回去晓得咱家的厉害,想再升官还得拜到我的门下呢,今天拿出去的金子也得乖乖加倍送回来,告状?哼!”

    张忠管着霸州百姓养的军马,所以和各地官兵将领经常打交道,彼此相交莫逆,关系网极其庞大,在当地不可一世。

    他说完了袍袖一拂,又沉下脸道:“怎么跑到河间府去捣乱,还被人家一路追了来。若非咱家,你的基业都要没了,这般行事也太不小心了。”

    张茂苦笑道:“不是杨大扫把要来了么,这厮是个大祸害,远在京城时就弄得霸州鸡犬不宁,杨虎老弟的山寨被剿了,害得他逃到山东去。齐彦名也被剿匪官兵抓进大狱,他名气太大,大哥您出面,到现在都没把他弄出来。兄弟不敢在霸州作案呐,只好跑去河间”。

    张忠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地道:“你说杨凌?他已经被刘公公扳倒了,现在不过是个徒具虚名的国公罢了,来霸州就为了查抄黯家的财产,还能管到咱家头上不成?”

    张茂谨慎地道:“大哥大意不得,您没听说吗?据说此人是天杀星下凡,所到之处必起兵灾,您说他这两年所到之处哪儿不见刀光血影?真真的透着邪门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如今朝廷与朵颜三卫互市,并借草场养马,估计再有两年功夫,就会有大批的战马供应军队,到那时咱们霸州计丁养马的马政就要取消,大哥还能不能镇守此地就不好说了,咱们得趁这两年功夫最后大捞一笔呀”。

    张忠嘿嘿笑道:“怎么捞?就凭你劫几个大户?愚蠢!你看咱家的吧,我跟刘公公刚刚讨了个差使,不但督管霸州军马,还负责开矿,两年,保证抄座金山回来”。

    张茂诧然道:“挖矿?咱们霸州有矿么?金矿、银矿还是铜铁矿?”

    张忠但笑不语,他想了想道:“不过你顾虑的也有些道理,这世上还是真有身具大神通的人的,这姓杨的两年功夫当上了国公,煞气冲天,确实邪门。嗯..........”。

    他思索片刻道:“回头你去龙泉寺把四位佛爷请来做场弘恩大法事,消消他杨砍头的杀气,咱家派人去知州衙门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把黯家的财产、地契、仆役全都变卖成现银..........算了,干脆咱家买下来,好打发姓杨的早点回京,省得他在这儿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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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什么,反正也来不及回京过大年了,咱们就在这儿多待几天,你看怎么样啊?”杨凌打定了主意要出京消磨时光,拖延时间让刘瑾作乱,以前出公差都是雷厉风行,恨不得用最快的时间办完差回京城,这一趟心中却悠闲的很。

    本来也是,查抄个财产而已,打破头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大事,重点是在京师那边,但是现在又必须得避开,可是这地方能有什么好消磨的?

    平时出公差是想早回京却走不开,现在是不想走却没有理由不走,想起来杨凌只有苦笑。

    梁洪一听却正中下怀,京官要捞油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公差,难得刘公公派了这份差使给他,要是三两天收拾干净,立马回京城了,那不是白来了么?

    梁洪连忙应和道:“国公爷说的是,霸州胜芳镇的花灯可是极为有名,咱们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见识见识”。

    “看花灯?那才到正月十五,时间还是太少,不够刘瑾折腾的,到时再慢慢想借口吧”,杨凌想着,抬头看时,霸州知州领着一众官员已经恭候在城门口儿了。

    城内看起来也很萧条,霸州知州樊陌离陪在杨凌和梁洪身边,一边进入城池,一边介绍着霸州情形。杨凌关心的是霸州民政、霸州马贼剿灭情形和黯夜有多少财产,只是刚刚进城,这些事不便打听,也只是随意听着樊陌离的介绍。

    “那儿是谁家的贞节牌坊,怎么破败至此,牌坊都歪了,官府也不出面整修一下呀?”梁洪忽瞧见一幢贞节牌坊,便打着官腔问道。

    樊陌离一见笑道:“回公公的话,这幢牌坊..........是建文四年霸州的一位推官给他的寡母立的,不料他那位寡母后来却与人通奸,还怀了身孕,罪涉欺君被抄了家。

    这牌坊还没等砸,就自已歪了,大伙儿都说,这是冥冥中有天地神灵,所以才弄歪了牌坊,骗不了人的。所以没让人砸,就是给后来人一个警醒,叫那明里是正人君子、暗里男盗女娼的人家晓得天地有眼、神明自在,不要再干欺天欺君之事”。

    建文四年,正是燕王起兵造反的当年,天下大乱,有人管这种事才怪,也难怪这失节人的贞节牌坊还立到现在。

    梁洪一听却甚感兴趣,急忙问道:“哦?真有这事儿吗?真是神明弄歪的?”

    太监比常人更盼着有天地鬼神,更企盼有来世,听到鬼啊神的自然特别有兴趣。

    樊陌离见这位金吾卫提督挺感兴趣,不由笑道:“应该是有的,说起来这事儿还有个笑话。弘治十五年的时候,本地一个孝廉上书请为寡嫂立牌坊,说他嫂子从十九岁就守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儿子孝顺公婆,非常的贤良,先帝便下旨拨了五百两银子准立牌坊。

    不料他那位寡嫂听说了之后却惊恐万分,她也听说过不贞的人,牌坊是立不住的,无可奈何只好对小叔子直言自已与人有了奸情。

    小叔子一听又惊又怕,罪犯欺君是要砍头抄家的,这时他也顾不上追究嫂嫂了,只好花了重金去求一位道士。

    那位道士收了银子后作了场法事,说他嫂子偷过几次人,便在牌坊下洒几粒黄豆,就能破了这法。

    那位孝廉回去便问嫂子偷过几次人,他嫂子吱唔半晌才道:“他叔啊,你就别论个儿了,你就拿着簸箕往坑里倒吧,两簸箕下去,肯定就够了”。

    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那位梁提督笑得在马上直不起腰来,一劲儿追问道:“那后来如何了,呵呵,后来可是真破了这法?”

    知州樊大人笑道:“那孝廉听了面皮发紫,又发作不得,为了怕出意外,偷偷往坑里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这才着人立牌坊。

    牌坊立好他放心不下,和嫂子天天去看,结果没几天的功夫,那牌坊就开始歪了,孝廉一怒之下杀了嫂嫂和那不知是不是兄长骨血的侄儿,自已也寻了短见”。

    “啊!”梁洪惊叫一声道:“原来真的这么神呀,哎呀呀,这神灵真是欺不得,欺不得”。

    杨凌听说后来酿成这般惨剧,不禁暗暗一叹,什么神灵显圣,牌坊底下洒黄豆,还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吸了地气,吃了水份,膨胀发芽,能不拱起来吗?唉,这妇人虽说无耻,干的勾当终究无害与别人,结果闹得这般结局。

    因为听了这个笑话,杨凌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倾斜欲倒的贞节牌坊,牌坊下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破棉袄,正拄着一根木棍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牌坊下沿上还放着个大碗,看来是个要饭的。

    杨凌见那人蓬头垢面,十分的肮脏,而且下肢只有一条腿,心有不忍,正欲转过头去,可是目光与那人一碰,忽然感觉有点异样。

    杨凌根本没有认出这个乞丐是什么人,可是从那乞丐看他的目光,分明是认得他的,杨凌心里不由一动,扭过头去又死死盯了那人一眼。

    一身肮脏破烂,瘦脸污黑,没见过这人呀,可他的眼神儿..........,目光落到他的断腿上,杨凌心中一震,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他立即唤过刘大棒槌,对他低低嘱咐几句,刘大棒槌会意,马上率着几名国公府的家将放慢了步子,待仪仗大队过去,便向那要饭的乞丐迎过去。

    那乞丐已经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正要走开,但他行动不便哪是这些出身内厂的番子对手,被两个番子左右一夹,四下的家将一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钦差仪仗的后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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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霸州城照例文武官员要为钦差大臣接风洗尘一番,随后便将两位钦差送至住处,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有关事宜自然只有明日再行禀报。

    杨凌的住处就是查抄的黯家老宅,朝廷旨意一下,霸州官府便把平素见了称兄道弟的黯家人全部关进了大牢,查封黯家所有财产登记造册,长短工都打发回家,卖身与黯家的奴仆则视为查抄财产一并登记在册等候发卖。

    这幢大宅临近城边,房屋鳞次,仅主宅就占地八十多亩,横跨两条街,后宅院儿出去,就是一望无垠的土地,那近千顷土地都是黯家这些年购置的。由于担心黯家奴仆会对钦差不利,霸州知府从别处张罗了一些男仆女佣供两位钦差驱使。

    杨凌登上阁楼,眺望后宅千顷雪原,不由暗惊黯家侵占的财富之多。黯东辰管理脏罚库,脏罚库专门收纳惩办的贪官污吏、查抄的犯官家的珠宝玉器,各种值钱的财物。

    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后就运来脏罚库,有些东西一放就是几十年,时间久了根本无法再予点清,黯东辰便趁机盗取。再加上有些官员后来得恩获释,发还财产时他诡称已经破损或者查找不到的,那些刚刚获释的官员不愿节外生枝,只得忍气吞声的,仅这些财物就达万金。

    另外有些财宝未经鉴定,帐册上仅仅记载个器具名字。比如明明是无价之宝的上好玉瓶,黯东辰偷梁换柱,拿些只值几文钱的普通瓶子顶替,这样又盗取出大量财富。

    为官不到十年,这个职位不高的小耗子养成了一只大硕鼠,如果杨凌不是亲自负责查抄黯家,还真想象不出一个小小的户部管库部,能置办下这么庞大的财产。

    梁洪笑眯眯地站在一边,踮着脚尖儿瞧着后宅院外无边的土地啧啧地道:“好家伙,黯家好大的一块地,这千顷良田光收租子,一年得多少收成呀”。

    杨凌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道:“这一路行来,许多地方已被圈为皇庄、官庄,豪绅财主们又拥有大量土地,而霸州百姓家家都要养马,草地已经所剩不多,能养出好马么?

    马匹一旦不符合标准,或者马驹病饿而死,官府就要惩罚大笔金钱,仅这一项,就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看来霸州乃至河南河北各地的马政真的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项沉重负担。

    唉!苦了这些百姓,再熬一两年吧。现在关外的几个大马场已经建好了,一开春就可以大量购买放养马驹,很快就可以为军队提供稳定的战马来源,提供大量优质战马,到那时,这些百姓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剥削和劳苦了。再加上新农作物的推广,让百姓们先混个温饱。

    开海通商从沿海到内地,会辐射性地慢慢扩大影响,影响到农作物、土特产品的流通,扩大手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的全面繁盛,我想..........用上十年时间,这里穷苦的面貌应该会有个大变样儿了。”

    他看了梁洪一眼,故意打个哈欠道:“一路奔波,我已有些乏了。梁公公,还是回去沐浴一番,早些歇息吧,明儿一早,咱们再听樊知府禀报查抄情形”。

    梁洪一听人家下了逐客令,倒也不以为忤,便笑吟吟地拱手告辞,自回自已的居处了,杨凌立即叫人将那个乞丐带进内堂。

    黑瘦的独腿汉子被扶进温暖如春的内堂,坐在一张椅子上,杨凌踱到面前,盯视着他的面孔,许久许久才长长吸了口气道:“果然是你,你是黑鹞子!”

    那黑瘦汉子一直垂着头躲闪他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身子忽然一震,随即抬起头来呵呵惨笑道:“不错,是我,我黑鹞子原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到如今..........到如今混成了一个乞丐”。

    他垂下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杨凌却看见两行泪,从他肮脏的脸颊上直淌下来,到了下巴上已变得浑浊起来。

    黑鹞子喃喃地道:“如果不是还有个瞎眼的老娘,我宁愿就这么死掉,冻死在街头,一了百了。可我还有个老娘,我不孝呀,我不孝呀!”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捶着自已的断腿,杨凌一把扯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们离开时,我曾赠送了大笔的诊金,你和令堂靠着这些钱怎么也过得下去,怎么会..........怎么会..........莺儿没把银子给你?”

    “莺儿?”黑鹞子抬起眼睛,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叫崔姐为莺儿?她..........她真的随了你?”

    杨凌微微摇了摇头,也在他旁边坐下,怅然道:“她的霸州老寨被剿了,崔老爷子死在官兵箭下,她一心要报仇,怎么会跟了我?我亏欠她良多,真的想好好照料她一辈子,真的想..........可惜她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黑鹞子听得眼睛骨碌乱转,‘亏欠她良多?’

    再联想到崔莺儿自回到霸州总是神不守舍的情形,黑鹞子断定二人之间必定早已发生了关系。两人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莫不是他......倚仗权利强行占有了红娘子?

    想到这里黑鹞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吼道:“你占了崔姐便宜是不是?你这混蛋!喔!你现在是国公,好大的官儿,快赶上王爷了,崔姐对我恩重如山,你敢对不起她,我..........我宰了你!”

    刘大棒槌等几人一见,连吼带骂地就要把他架开,杨凌苦笑着制止了他们,对黑鹞子道:“来霸州查抄贪官财产,本用不着我一个国公出面,我主动请旨前来,就是希望..........希望有机会见到她。我巴不得能找到她,照料她,又怎么会对不起她?”

    黑鹞子半信半疑,可是想想红娘子对杨凌的态度,如果是被强奸,怎么可能对他......,不但在阳原时含情脉脉的,回到霸州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黑鹞子颓然坐回椅子,说道:“在阳原,我就发觉你们..........你们关系非比寻常..........,你官儿越做越大了,崔姐虽然年轻貌美,出身却不好,又不识得字,姓杨的..........你可是真心待她?”

    杨凌苦笑道:“杨凌此心,天地可鉴。只是她象一匹拴不住的野马,我哪里拦得住她?前些日子在京城她倒是见过我一面,随即又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她会回到霸州,这不..........巴巴地追了来?”

    黑鹞子脸色大见和缓,想了一想,说道:“我信你了,崔姐是喜欢你的,自从回了霸州,她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她身边总带着两幅画,那是在阳原时你让人给她绘的吧?就连来我家探望我和老娘时她都不舍得离身,有次我不小心碰到,她还跟我发急..........她一定是喜欢了你了”。

    杨凌听到这儿激动万分,他刚想说话,忽瞧见刘大棒槌等人眼睛瞧着外边,脸上的神气却古怪的很,不由住了嘴,说道:“棒槌,你带人出去一下,准备些酒食,我要请鹞子兄吃酒”。

    居处原本就备了酒食,几个拼盘,又炒了几个热菜,黑鹞子也是真饿了,又许久没见过酒肉的模样,一边狂吃海喝,一边讲述了红娘子带他回到霸州的情形。

    原来红娘子雇车带他回到霸州,将他和老母安置在霸州城,恢复了本名苗刚。用杨凌给他们的银子给他们购置了房屋,又置办了几亩地产,租出去收取地租过活,自已回到山寨后还时常来探望他们。

    黑鹞子虽然成了残废,靠着这笔钱和老母倒也衣食无忧。崔莺儿自从把杨虎的事情告诉父亲之后,老寨已取消了对杨虎的支持,好在杨虎自已的势力已经悄悄移走,没有受到太大损失,他虽常去老寨,希望得到崔老大的谅解,不过大部分时间要回自已的秘密山门主持大局,红娘子眼不见心不烦,在山寨待的还算顺心。

    只是她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黑鹞子看了心中不忍,加上此地太过贫瘠,穷苦人家有了寡妇婆家养不起,娘家也不愿意留,所以自古就没形成再嫁可耻的观念,尤其是山寨里的妇人,更没有这些顾忌。

    杨虎卑鄙无耻,红娘子没把他的肮脏事公之与众,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再为他守节。黑鹞子见她一颗芳心已经牢牢系在杨凌身上,又听到杨凌在南方平倭、打西洋鬼子的事儿,觉得此人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便劝她去找杨凌,红娘子却只是摇头一笑,说道:“他是朝廷的大官儿,我是一个山贼,这身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别转荒唐念头了”。

    黑鹞子想想也确实如此,就此不再提起。头几个月,周德安和袁彪等几名抽调来的悍将剿灭山贼,由于杨虎的主力已经迁至他处,他们只抓到些老弱妇孺,算不得什么大功,便一路进兵,清剿所有山寨,因为老寨也受到攻击,战事吃紧,红娘子便没有再来过。

    又过了个把月,便传出霸州山寨全部被荡清,崔家老寨大当家也中箭逃走的消息,黑鹞子是杨虎的人,对崔家老寨没什么感情,在乎的只是自已的大恩人红娘子的下落而已,偷偷向人打听了一番,没听到红娘子受伤或被擒的消息,他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他暗自打听山贼消息的事落到官府耳目手中,霸州推官接到消息,一查之下,知道他前不久刚刚断了腿,才和老母迁至霸州城居住,而且无产无业的一个流民,居然置屋买地,还常有几个骑着快马的汉子经常赶来探望,怀疑他是受伤退出贼伙的强盗,便抓进官府拷打讯问。

    可怜黑鹞子本来就是山贼,哪里说得清自已的来龙去脉,好在他是条汉子,无论如何拷打,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自已和山贼有纠葛。最后他的老母把房子和地全卖了,又把剩下的金银都拿出来,全给了一个当地有名的讼棍王智。

    王智有个女儿王满堂,据说嫁给了一位贵人,所以王家结识许多乡绅地主,经过他上下打点,再委托这些地方名流出面说合,总算把黑鹞子保了出来,可是他已经变得一文不名了,这才寄住在一间破烂的龙王庙,混迹成了乞丐。

    杨凌听罢竟是有火无处发,真要算起来,那位推官还是个能吏,凭着这点线索就能抓到一个隐居的山贼,当然也不排除他平时就勒索惯了,只是随意落实罪名,可是自已替黑鹞子出头,那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杨凌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我此次来霸州,是为了清抄贪官黯东辰的家产,你和令堂无处可去,回京时我带你们走吧,莺儿不能再照顾你们,我替她照料你们”。

    英雄落难,乞食的事儿都干了那么久了,黑鹞子哪还能保持傲骨铮铮,便也惭颜答应了。杨凌说道:“这么说经过官兵围剿,霸州已经安静下来了?也不知..........她领着老寨人马去了哪里。唉!但愿她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黑鹞子摇头冷笑道:“霸州是个贼窝,四大贼中我们山贼的祸害排名最末,山贼被清剿了地方便得安宁?百姓受其他诸贼所害,尤甚于我们山贼!”

    杨凌一怔,脱口道:“四大贼?这话从何说起?”

    黑鹞子犹豫起来。杨凌眉尖一挑,说道:“苗兄,在下的为人如何,你现在多少也该有所耳闻。从北到南,杨某所到之处,被人骂作大扫把、天杀星,我自已不是不知道。但是骂我扫把星、怕我是天杀星的是什么人?是穷苦百姓么?不是!是那些贪官污吏,心中有鬼的人!

    百姓们热衷于造个谣,热衷于传这个谣,不是怕我杨某人。是巴不得有我这么个大祸害,多去祸害祸害那些坑害百姓的人。马上就过大年了,家家户户贴门神,贴门神是为了挡小鬼,可那门神真能挡得住小鬼吗?

    霸州四贼已去其一,还剩下三大贼!你且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如今来了我这个凶神太岁天杀星,如果可能,我就为百姓们除一除这些妖魔鬼怪!”

    黑鹞子咬咬牙,猛地干了一杯酒,说道:“好!大人既然要听,那我就说给你听。大人以为霸州山贼是为祸霸州的第一大祸害么?错了,霸州境内山地并不多,霸州山贼活动地点虽在霸州,山寨却驻在外边,而且山贼大多自已僻有土地,总是所出不及所用时,才聚众下山劫掠一番。

    而官府呢?镇守太监、霸州官府、卫所官军,联起手来祸害百姓,圈地占地、马政罚款,勒索大户,无恶不作!霸州真正的祸害..........,四大贼中第一贼就是官贼!”

    杨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黑鹞子本是山贼,他的话不可尽信,不过大可调查一番,如果情况属实,就让那些以为自已成了没牙老虎的人尝尝自已的厉害,惩治贪官、拯救百姓,又正好借机在霸州多待些日子,一举两得。

    他淡淡地道:“接着说,第二贼是什么?”

    黑鹞子道:“第二贼,是神贼!此地正因为穷苦,所以佛道大行其是,可是这些僧人道人,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不但骗财、而且骗色,他们还专好结交那些达官贵人,肆无忌惮,不知多少愚夫愚妇上当受骗!”

    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都说旁观者清,我们这些山贼旁观着百姓受骗,倒是心知肚明,可是轮到我们头上,还不是一样上了刘老道的当,相信杨虎那贼子是什么紫微星君下凡?嘿!他这紫微星,倒屡屡败给你这天杀星,也算是报应!”

    “利用佛道敛财?会不会和弥勒教有关?他们可是最擅长利用传教敛取钱财,吸纳愚民呀。”

    杨凌暗暗警醒着,问道:“第三贼呢?”

    黑鹞子道:“第三贼,是响马贼!”

    杨凌一奇:“响马贼?和你们聚众上山、以劫掠为生的人不是一样么?”

    黑鹞子摇头道:“不一样,我们做山贼,是堂堂正正有山门的,下山劫掠也有各自的旗号。而响马贼不同,霸州百姓家家养马,人人尚武,这些响马贼平时就是普通百姓。

    他们为盗时以巾蒙面,来去如风,抢完就走,上马是贼,下马是民,令人防不胜防,又难以追捕。以前他们作案,大多把案子栽到我们山贼头上,现在霸州山贼已被彻底清剿,他们仍在活动,才被人发觉自成一路,与山贼不同”。

    “原来如此!难怪莺儿她悲愤地诉说霸州百姓如在人间地狱,这官是贼、神是贼,民也是贼,不是人间地狱才怪!”

    杨凌慢慢吁出一口气,轻轻道:“一会儿,我叫人陪你回去,把你的老母也从龙王庙接来,晢且安顿下来。你放下心吧,不就是四大贼么?四大贼已去其一,如今我就来他个除三害!”

    杨凌忽想起张天师给他排布的八字,说他是一生杀伐随身,夺人寿夺人禄的命格,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就是到霸州抄个家么,谁会想到又得抄一手血回去?

    他摇摇头,一脸怪异的神气,说了句黑鹞子根本听不懂的话:“过年了,真是过年啦!天增岁月我增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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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知州大人樊陌离大清早儿的就赶来拜候钦差,今天是年三十儿,城里各处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噼噼啪啪的带来一股年节的气味儿。

    梁洪早起来了,不料他陪着知州大人到了钦差楼门外,却被告知大人仍高卧不起,正在睡懒觉。两个人啼笑皆非,坐在厅中喝着茶,聊着天,直候了半个时辰,才见杨凌衣衫不整,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樊大人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国公爷,黯家在本地共有地产一千余顷,店铺七家,房产九百余幢,卖身为奴的家仆、女佣四百余人,此外还有查抄的金银和珠宝玉器等物皆封在府库之中,所有财产皆登记在册,该查封的都查封了,国公爷是否现在去知州衙门按册清点接收呢?”

    “急什么?”杨凌睡眼惺松地道:“今天查完了也不能大年初一往回赶呐?啊........啊啊........,今天是年三十儿啊!”

    杨凌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年三十,年三十就是无良的地主家还不要债呢,本公爷去接收黯家财产?不行不行,太不厚道了,呃........我看,过两天再说吧,梁公公,你说呢?”

    梁公公一听正中下怀,喜洋洋地道:“公爷说的是,公爷厚道人,还是过上几天再接收的好”。

    樊大人本以为把帐目弄得清楚明白,让这位国公爷接收的利索,早点滚蛋完事儿,没想到霸州这小地方,两位钦差还挺喜欢住。

    一见正副钦差都要做“厚道人”,樊大人只好苦笑道:“是是是,是下官莽撞了,冬天雪路难行,两位钦差大人才睡一晚上哪儿歇得过乏呢?呃,国公爷和梁公公既要先小住几日,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安排,需要下官陪侍相游么?”

    杨凌道:“免啦,今天过年,樊大人早该封衙了,为了等我们,耽搁了不少事,尽管回府过年吧。本公爷在京里忙,整日与各位公侯迎来送往的,出京来就为了静静心、歇歇乏、清清肠胃,此谓养生之道也。你忙你的去吧,我待闷了就去街上随意逛逛,梁公公可有什么打算?”

    梁洪笑道:“咱家与本地镇守太监张忠张公公原是宫中旧友,国公爷既不忙着办差,咱家就去拜望一番。”

    杨凌呵呵一笑道:“好好,二位各忙各的去吧,本公爷再去睡个回笼觉,刚换了地方,一宿没睡踏实,回见回见”。

    杨凌摞下他们自顾又回去睡觉了,樊大人要不是受了张忠的嘱咐,也不是太在意这个过气的杨大人,杨凌官儿是升了,可他管不着自已这一块,既然他懒得年三十清点财产,樊知府想起自已自已府上今天该有不少的官吏上门拜年、送礼,便也一溜烟去了。

    等到梁洪乘了轿子兴冲冲赶往张忠府上,杨凌又候了片刻,也乘了一顶小轿从角门出去了。二十多名家将扮作寻常百姓前后护侍关,杨凌和黑鹞子苗刚同坐在轿内。

    因为过年,霸州城内处处露出喜庆之色,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也带了家人外出,小商小贩挤在街头巷角,人还真不少。杨凌一行人在城中慢慢转悠,正向前走着,忽地前方涌来大批人马,敲锣打鼓,钹声震耳,旗幡在风中猎猎生威,一时商贩行人纷纷上路,许多的百姓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杨凌见了这副派场,就算王侯出巡也未必能及得上,便好奇地叫人把轿子停在路边,掀开轿帘观看,从那旗幡上看,有佛家六字真言,还有卍字佛号,紧跟着涌出一大堆小沙弥、大和尚,高宣佛号,钹号齐鸣,这才知道是出家人。

    昨日刚刚听苗刚说过霸州四贼,这骗财骗色的假佛道排名第二。杨凌凝目望去,却见四辆华贵的马车依次驶过,车上置有莲花宝座,各自跌坐着一位大红袈裟的僧人,那四位僧人都已年逾古稀,寿眉长髯,宝相庄严,一个个闭目诵经,对周围的喧嚣视而不见,看起来确实是得道高人的模样。

    车驾过去,虔诚的信徒才纷纷站起,有人说道:“四位佛爷不是在龙泉寺修行么?这是往哪里去?”

    另有知情的人便道:“听说是镇守此地的张太监请四位佛爷上门做法事,庆视新年吉日”。

    “呸!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请了真佛去也保佑不了他!”有人这般骂道。

    杨凌放下轿帘儿低声道:“看来霸州百姓对这几位活佛很是虔诚啊,不过对那位镇守太监张忠就没什么好感。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如此仇视张忠,却对四位出家人上门为他作法事祈福毫无怨尤,这四位出家人很得民心呀”。

    黑鹞子苦笑道:“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一张嘴舌灿莲花,能让你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当献上,反过来他再施给你一碗粥你都觉得是大慈悲的佛心。

    我们霸州这里原本没有这许多佛道的,据说都是前些年京城万春宫、寿安宫侍候过弘治皇帝的世外高人,具有大神通、大法力,移居此地普渡众生。”

    “原来居于万春宫、寿安宫?”

    杨凌恍然大悟,原来霸州神棍横行,还是弘治皇帝留下的祸根。弘治十一年,弘治皇帝宠信太监李广,当时谷大用就是投靠李广,在东厂谋了个好差使的。

    李广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炼丹祈福,并请来许多各地的神棍一同迷惑皇帝,成为天子驾前第一宠臣。那时文武升官都要仰他鼻息,李广收受贿赂的胃口也极大,以致现在京师官场上如果有人索贿太狠,送贿者回来便会向亲友叹息:“此人的胃口比李广还大!”

    这句时髦话至今不衰,而且最近有更加流行的趋势,一般去过刘瑾府上的官员都会满脸苦笑地对人说起这句话。

    弘治皇帝为人宽厚,李广罪行暴露后,弘治并未严惩这些僧人道士,而是将他们遣出京城,想不到他们却也没走远,竟然聚集到霸州来,十年的功夫,形成这么大的声势。

    杨凌看看黑鹞子,笑道:“这些和尚道士,原本是在京师欺骗皇上和王公大臣的,见多识广,花样繁多,也难怪这么多百姓,甚至许多士绅名流,都被他们所骗,难得的是,苗兄倒能识破他们诡计”。

    黑鹞子脸一红,吱吱唔唔地道:“国公爷,今天请您出来,并不是为了让您瞧瞧霸州情形,在街上随便走走,也看不到什么。

    说起来,我们做山贼的和他们佛道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用嘴赚钱,我们用刀赚钱,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大哥也别说二哥,全是一路货,心都一样黑。而且我们虽不相信他们的戏法儿,可也没那么深的认识。

    我对这些和尚道士骗人的伎俩这般了解,其实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我住的龙王庙,还有几个乞丐住在那儿,其中有一个也是刚来的,来的时候身受重伤,象是被人打过,那时我刚从牢里出来,背着老母逃到那儿,瞧他可怜,有口吃的就喂他点儿,后来就成了好兄弟。

    有一次我夜里听到他说梦话,狂呼乱喊着要杀人,被我唤醒了他,后来询问一番,他受逼不过,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他就是方才经过的那四位所谓佛爷身边的一位俗家护法,因为知道他们骗人的伎俩,于是奋起反抗,结果被打手们打成重伤,丢进拒马河喂鱼。

    这人也是命大,被冷水一激,醒过来了,居然就这么逃了出来,他有心报仇,又怕被人认出模样,便自已用瓦片划破了脸,避进龙五庙作乞丐,那些人冒充佛道两门的高僧骗财骗色的事儿,我就是听他说的”。

    “喔?”杨凌的神色凝重起来,问道:“这人现在还在龙王庙?怎么不带他来见我,本国公难道还不能替他伸冤?”

    苗刚面有难色地道:“昨晚两位差爷陪着我去接老母,我到了庙里曾悄悄对他说起认识了一位贵人,或许能帮他申冤,他听了却只是摇头惨笑,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泄露他的身份,只说就算是朝中的大员也不能替他申冤,我当时怕两位差官在外边等急了,就随口答应下来,今日想想,他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复仇?所以........还是对你说了”。

    杨凌想了想道:“走,马上带我去见他,若是他事后想想不放心,存心避开了我,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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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城依拒马河而建,龙王庙就在拒马河边的码头上。

    拒马河曾是当年宋辽边界,浅不可行船,深足以拒马,是以命名。其实这里河水还是可以行船的,只是春夏水旺时能行平底沙船,大船确实是行不了的。

    另外陆路官驿也依河而建,所以这码头倒还热闹,既是水路码头,又是陆路的客货集运站。码头夫们在此建有简陋的住房,药材布匹、粮行商号,堆栈库房,栉比鳞次;

    这里就是霸州的贫民区了,苦哈哈们也分帮结派,由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大哥按照各自的势力划分范围,当然收保护费什么的还轮不到他们,争地盘的目的只是争取给客商卖力气的机会。

    他们搬扛货物,起坡下坡,是绝不能抢了别人地盘的,否则就会酿成一场“打码头”的流血械斗。码头大哥们能武善打,坐地分成。目前势力最大的八个码头大哥号称八大罗汉,象苗刚这类一身功夫的人,若是手脚健全,说不定还能在他们身边混个打手,可是成了残废就只能沿街乞讨了。

    过年了,到了霸州城边这片贫民区,却见不到什么过年的气氛。码头上的苦力还在搬运货物,一个个干得兴高采烈,他们不怕出力气,有活干才有饭吃,货物越多越沉重,他们越开心。

    巨大的食油筒重达二百多斤,他们两个人一组,用麻绳勒在肩上,艰难地朝着库房行进着,皮油是制作蜡烛的主要材料,多用糊皮纸的大竹篓包装,每篓也有200来斤,两个挑夫用扁担抬着,口里喊着“嗨啊哟”的号子,一步一踉跄地走着。

    这是真正属于穷人的世界,这些无产无业的穷苦百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大多是破产失地的农民,为生活所迫而背井离乡来做苦力,在河边荒郊搭起窝棚栖生。

    他们被官方嗤之为“不耕、不织、不贾、不商之民”,庞杂足虑的社会不良百姓。可是谁会知道,他们要求的仅仅是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穿?

    然而,还有比他们更加凄惨的百姓。穿过一条低矮的胡同就是一座颇败的龙王庙,四壁透风,比那木棚小屋更加难以御寒,真不知道那些乞丐是什么熬过冬天的。乞丐是没有人理会的,如果生了病,他们会在寒风的呼啸声中冻得僵硬的尸体,好心的伙伴或许会为他挖个坑,再不然就往荒地里一丢喂野狗,官府和保甲里正没有人会追究。

    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果去大户人家或者饭馆客栈大多能得到些施舍,所以乞丐们都背起破麻袋在城里忙碌,庙里空空如野。

    苗刚奇道:“他应该不会出去讨饭才对,他被打折的腿还没养好,根本走不得远路,这些日子一直靠我们哥几个周济,怎么........”。

    杨凌忽地拦住了他,侧耳倾听片刻,一挥手道:“去两个人,到后边看看!”

    刘大棒槌立即带着两个侍卫闪向后边,破龙王庙后边被这些乞丐堆起石头,大门只留了一个小口,平素去后边解手方便用的。

    大棒槌带着两个人冲到后边,后边就临近拒马河,一个破衣褴褛的汉子坐在河边雪地上,手中拿着一柄刀,正一边洒着雪,一边在一块石头上磨着,瞧见庙里忽然闪出几个衣着光鲜的人来,那人吓了一跳,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就要逃走。

    刘大棒槌哪容他离开,立即冲过去,干净俐落地卸了他手中刀,让两个手下左右一挟,把他拖回了龙王庙。苗刚一瞧见那人,便迎上前唤道:“老兄,你莫慌,这位就是我昨日和你说过的大贵人,你若想报仇申冤,只有这位大人能帮你”。

    那人挣扎半晌,累得呼呼直喘,脸上尚未长好的肉疤就象一条条蛆虫扭动着,显得异常狰狞,叫人看着有些恶心,听了苗刚的话,那人惊恐的神情才放松下来。

    杨凌使个眼色,左右将那人轻轻放坐在地上,那人双目紧紧盯着杨凌,审慎地打量着一言不发。

    杨凌轻轻一笑,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说道:“你是被神棍骗了,搞得家破人亡是么?把你的事告诉我,我能帮你!”

    那人听了嘶声惨笑:“你是什么人?是巡察御使还是朝廷钦差?哈哈哈,不管你是谁,都帮不了我。那些淫僧,结交了无数权贵,在霸州手眼通天、官府、士绅都和他们沆瀣一气,良民百姓被他们骗得神魂颠倒。

    想除掉这些淫僧?就算你是巡察御使,你知道这里有多少百姓把他们奉为活佛,敢动他们一指头,就会有数万疯狂的百姓造反么?就算你是朝廷的钦差,难道你的权柄还大过张太监,京城刘公公面前的红人么?”

    杨凌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那么你要怎么对付他,凭你一人之力?就凭这把........”

    杨凌一招手,从刘大棒槌手中接过了尖刀,尖刀锈迹斑斑,刃上全是豁口,钢口也不好,薄薄的,似乎一拗就能拗断。杨凌屈指在刀刃上弹了弹,说道:“就凭这把破刀,拖着你这条破腿,你想杀进大批的武僧队伍,刺杀四个妖僧?”

    那人眼里闪过一抹绝望的神色,痴痴地道:“是我引狼入室,如果杀不了他们,我........以一死向九泉之下的老母、爱妻谢罪便是”。

    “当”地一下,刀子被杨凌丢到了一边,杨凌缓缓立起身来,说道:“听你的口气,对官场还很了解,你原来的身份也不低呀。那么,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杨凌!”

    那人身子一震,双手猛地抓紧了地上的泥土,抬起头来死死地盯视着他。

    刘大棒槌嘿嘿笑道:“小子,在京师抗过先帝圣旨的人是他!在北疆会过朵颜三卫和鞑靼可汗的人是他!在沿海荡平倭寇驱逐西洋舰队,扶保满剌加复国的人是他!在西南,平息百余年来叛乱不止的都掌蛮、侦破蜀王世子夺嫡案的人还是他!

    忘了告诉你,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就有两个丧命在我们国公爷的手中。现在不过是四个秃驴而已,你说我们国公爷杀得杀不得?”

    那人痴痴仰望半晌,泪水糊住了双眼,忽地一声惨嚎,一把抱住了杨凌的大腿,哭叫道:“杨大人,学生冤枉,学生身具血海深仇,求杨大人为小民伸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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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穆敬,是永清的生员,家境也还富裕,是当地数得着的富户,有一次和妻子陪着老母去龙泉寺进香,见到了那四位活佛。他们并不是龙泉寺的僧人,却长期挂单寄住在那儿,由于神通广大,拥有许多信徒,龙泉寺的方丈也管不了他们,那地方倒似成了他们当家。

    学生亲眼见到他们在讲经之后,当众表演法术,空中摄物,赤足踏火,神通端地厉害,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他们种福来世的鬼话,也成为了他们的信徒。他们传教讲经真是厉害,学生也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听信他们的话,有时明明是虚妄之极的话,学生也信以为真,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表示诚心,学生捐献了大笔辎财,也因此成为四大活佛座下的护法檀越,鼓动许多好友亲戚拜到活佛座下。可是随着我的身份越来越高,接触的事情越来越多,学生发现这四位圣僧,每次显示神通做大法事前,都要做许多准备,到豪绅官员府上时,都是自备表演法术的器具。

    虽然学生始终不得要领,不知道其中窃门,可是学生想,要是真的神通广大,何必要做这些事情,神仙不是应该咒语一念就可以了么,就算要画符,也没道理作法时要用早已准备好的专门的桌椅用具呀。

    另外,此时四大活佛已有教徒近万人,每年要收种钱和户钱,种钱按三元(农历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二会(农历三月初三、九月初九),二分(春分、秋分),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共11个节令交纳。户钱一年四季,每季交纳一次。

    光这些钱财就已不可胜数,更不要说象我这样为了“今世种福,来世洪福”而大量捐献香油钱的大施主了,可是他们偶尔施一次粥,花费极少,大量的钱下落不明,不知用到了什么地方。”

    “就是到了这一步,学生依然相信他们是修成金身的神佛,执迷不悟地追随着他们。可是,学生渐渐发现,他们招收了女信徒,竟然以什么“天作之合”、“前世姻缘今世了愿”的理由,诱骗她们献身”。

    杨凌听到这里苦笑一声,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江南镇江碰到的红缨会,那位师公倪克用的手段大致相似,不过多少还知道收敛,要利用女子新婚,既害羞又不敢对人承认被人骗取了身子的心理。可是这些淫僧胆子更大,公然寻些理由堂而皇之地占有这些女人。

    穆敬长叹一声道:“可怜那些妙龄女子,就如我心甘情愿散尽家财孝敬活佛一样,一个个早已执迷不悟,甘于献身,以侍奉佛爷为荣,希望这样能够吸收仙气,成仙成佛。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神佛?

    学生开始渐生悔意,想脱离这些妖僧,可是入会容易出会难呐,他们同达官权贵交往密切,在上层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再说民间,为他们痴狂的百姓不可计数,都相信他们是真正的神仙转世,包括我介绍入会的好友亲戚,如今都象我当初一样痴迷,人人都盼着在他们的超渡下,来世享大富贵,甚至成为神仙。

    大人你想象不到那种痴迷的程度,如果有人敢对他们指出这些僧人是假神仙,或者想试图指出一些他们不象神仙的可疑之处,他们就会象掘了他们家祖坟一样大发雷霆”。

    穆敬说到这里,颊肉抽搐了几下,眼中露出惊惧之色,说道:“我曾试图把怀疑说给一位本家兄弟听,他就立刻和我反了脸,大骂我对神佛不够虔诚,要连累一家人来世不得超生等等的话。”

    四个妖僧发现我不再那么信任他们了,便派了几个人,加强了对我控制,又在佛会上宣布我与佛有缘,要我成为真正的佛门护法,投到真佛门下修行,捐出全部财产。”

    穆生员苦涩地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所有的信徒对我只有羡慕,就连我的老母也........也鼓动我马上拜到真佛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大势所趋呀,如果我当时拒绝,恐怕他们就会立即宣布我被邪灵入体,然后找个理由暗暗把我干掉了,我只得假意应承,违心地交出房契地契。可是........”。

    穆生员浑身发起抖来:“可是等我变得一无所用了,他们就限制了我的行动,并且开始打起我妻子的主意来,我又悔又恨,偷偷寻个机会,把我了解的情形告与她知道,好在我的结发妻子一向不怎么相信这些的,当初我执迷不悟时她还曾苦劝过我,便开始商议怎么样逃出去........”。

    “可是我还有老母在那里,我本想携老母一起逃走,想不到老母却比我还要痴迷,反责骂我鬼迷了心窃,竟然疑心神佛,拉着我要去向四个妖僧请罪,我妻安氏向母亲求恳,也被她责骂,这时惊动了妖僧手下的人,厮打中,我的老母头碰香案,血流满地,安氏为了救我也被那妖僧手下刺死。

    我独自逃了出来,被他们追到拒马河边,痛打一番昏死过去。当时正是夜间,他们只当我已死去,便将我丢入河中,河水刺骨激醒了我,我爬上岸后,便隐匿了起来,又怕他们找到我,就弄花了自已的脸,我也曾想过去官府告状,可是........”。

    “我在这里待了几天,认识了苗兄等几个人,后来说梦话更被苗兄知道了我的事,我委托他帮我打听消息,谁料得到的情况却是我修行起了躁进的贪念,以致入了魔障,想窃取活佛的法器,事败后杀母灭妻,遁逃他方。

    此事不但会中许多僧侣亲眼目睹,更有许多信徒传的活灵活现,就连官府都坐实了我的罪名,学生追随他们日久,是深知他们的厉害啊,他们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如果一出面告状,立刻就会被官府定为死囚,他们有数不清的人证、物证来定我的罪。”

    “大人,不但霸州的官绅和百姓许多都是他们的信徒,进京作官的、离京放任地方官的,许多人赴任之前都会来找这些妖僧卜算前程,京师许多王公贵戚也时常派人进香,请佛祈福,我知道自已想报仇根本就是妄想,也不过是想拼了性命搏一搏,为自已赎罪罢了。

    大人如今贵为国公,如果想惩治四大妖僧,想必地方官府是不敢违抗的,他们虽想成仙成佛,可是毕竟更珍惜眼前的荣华富贵。

    可是........那些一切寄望于来世的普通百姓,近万人的虔诚信徒呐,大人如果敢动四大妖僧,他们就算不会暴乱造反,必然也有大批狂热信徒围堵您的衙门,以纵火自焚、自残自虐的方式协迫官家放人。

    大正月的,如果真的酿成如此惨剧,恐怕就算以大人的权威,也要受到诸多官员弹劾,那些信奉妖僧的贵戚王公们再趁机出面应和的话........”。

    “邪教!”杨凌冷斥一声,说道:“他们不是自诩有通天彻地之能呢?若是被我几个凡体肉胎的手下擒住,那些百姓还会相信他们是真佛,有真本事?”

    “信!只消说一句不忍杀生,要以大佛心、大慈悲普渡众生、感化愚昧,代信徒承一切苦厄,他们就会感动的痛哭流涕了”,穆生员苦笑道:“象我这样的异类,在他们的信徒中,实在找不出几个”。

    刘大棒槌几个人听得匪夷所思,不应该这样啊,你既然把自已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官兵一到,立刻手到擒来,那牛皮还不马上戳破?还会有那么多百姓深信不疑?吃了迷魂药不成?

    杨凌却信,那些已经被蛊惑的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推测。杨凌沉思半晌,才缓缓颔首道:“你既盼我为你报仇,却又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述他们的厉害,看来是对他们蛊惑民心的本事心有余悸呀。呵呵,你放心,多少凶神恶煞本国公都拿下了,就不信对付不了这几个假神仙。”

    他转身向外走去,对大棒槌道:“把他搀回去,让穆生员和苗兄弟同乘一轿,咱们一路逛着这就回”。

    刘大棒槌一听乐了:“我们大帅以前出门儿,那是出去逛一圈儿肯定捡个大姑娘回来,这回好,两天捡了俩乞丐,威国公府改了善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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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呢,明明知道他们是假的,可是要动他们却太难了,后世对付邪教,宣传揭发的声势铺天盖地,执迷不悟者仍不可计数,要开个街头大会就说服那些愚民,无异是痴人说梦,只要稍生事端,那些豪绅地主们再趁机鼓动,没准儿就要酿成民变。可是难道能坐视这些神棍诈取财色、骗得人家破人亡?”

    “欲壑难填,现在他们还满足于在霸州做活神仙,随着势力和影响越来越大,天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弥勒教,一旦发展到那一步,就唯有兵戎相见了,那时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可是现在要怎么才能惩办这些邪教头目,却不会招至那些愚民的强烈反弹呢?”

    “愚民、愚妇,唉!被人骗财骗色,还甘被驱使,可怜之人真是必有可恨之处呀”杨凌蹙着眉头回到府中,就见几十个衙差抱着铺盖卷儿往外走,后边两个旗牌官一见杨凌就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可回来啦”。

    杨凌一瞧,诧异地道:“嗯?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旗牌官可怜巴巴地道:“京里来了位大姑娘,带来近千号人,说是后院儿是大人您的住处,必须由她严密保护,就把我们........都赶到前院儿来了”。

    后院儿本是黯家主人居住的主宅,无论是火墙火炕,房舍环境,都不是前院家仆人的住处能比得了的,他们当然不太乐意。

    刘大棒槌的小眼睛乜睨着杨凌,心道:“原来是俺猜错了,这回不用捡,人家大姑娘自已送上门来了。”

    “京里来了个姑娘,还带着千余兵丁........谁有这么大本事?韵儿来了?她不会公开露面大肆声张,还能是谁,总不成是公主殿下亲自追来了吧?”杨凌惊疑地问道:“她可说明身份?”

    那位旗牌官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那位姑娘持有将印令旨,说她是御前亲兵侍卫统领、圣上亲封的皇庵护法,宋小爱宋大将军”。

    杨凌听了哈地一声笑,快步抢向后宅,刘大棒槌把嘴一咧,也仰天打个哈哈,把左右手扶着的两个乞丐一丢,也兴冲冲地追了进去。

    两个金鸡独立的乞丐摇晃了一下,连忙互相扶住,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彼此愕然相顾。穆生员心道:“女人,还是将军,少见!也只有杨大人这样的怪人,身边才常有这样的怪事!”

    苗刚却暗想:“他是国公,国公身边的女人那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他的女人如果都是带兵的大将军那就麻烦了,崔姐是嫁过人的,又是山贼出身,真要有一天嫁给他的话,会不会被人家欺负?”

    有了得力的人手,杨凌胆气顿壮。原来没有自已信赖的人可用,你权力再大,受你指挥的人和你要办的人勾勾搭搭,对你阳奉阴违,你也只能被架空起来干晾着,不变成活活饿死的齐桓公就不错了,根本别想办成什么事儿。现在有了一千名完全听从自已调遣的人马,要惩治那些神棍把握就大了。

    想到这里,杨凌看着宋小爱不住地微笑、点头,看得本来大大方方的姑娘居然也害起羞来,脸蛋儿发热,悄悄地垂下头去。

    这幕光景瞧在蹦进厅来的黑鹞子眼里,却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不懂风情的黄毛丫头而已,比起崔姐差得远了,算不了什么威胁,她都能当将军,我崔姐就能当大元帅了!”

    杨凌含笑道:“你总算是进了京了,是张永保举你担任的侍卫统领兼皇庵护法?呵呵,张永倒是个妙人儿,这个安排比我的打算还要好。”

    宋小爱甜甜一笑,说道:“皇上说地方不靖,大人您只带着些刑部的差官捕头,太不安全了,所以叫我赶来保护大人。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起运财物赶回京师?”

    “这个........不急不急,清点财物,公开处置拍卖房产、地产、器具、家奴,也不是那么快的。怎么,呵呵,着急赶回京去?”

    “没有呀”,宋小爱俏脸一红,忙道:“还是头一次在北方过年呢,京师里边好热闹,不过这里也不错呀,末将来时,瞧见四位大师法仗庄严,招摇过市,是新年祈福的吧?还有商家筹资请来的舞龙、舞狮,很好看。”

    “哈哈,那就好”,杨凌知道她心系伍汉超,不过毕竟大事要紧,她这儿女私情自已只好故作不知了:“你喜欢热闹?这黯家的宅院大得很,明天我也请些锣鼓队、舞龙队,请个戏班子来唱个堂会,这么多兄弟跟着我大过年的出门在外,总得让大家都开心........”。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一个大胆的主意,心中匆匆一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法虽然狠毒大胆,却不失为解决四大妖僧的好办法。这四人俨然便是霸州假借佛道两门招摇撞骗的神棍之首,只要惩治了他们,其他的神棍必然狼狈四窜,这一大贼便可以彻底除去了。

    杨凌想到这儿,欣然起身哈哈笑道:“小爱啊小爱,你真是本国公的福将!棒槌,给穆生员安排住处和饮食。我要与宋将军议论公事。小爱,走,咱们去内书房仔细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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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刚刚做了场大法事,说是消弥那位钦差大人的无穷杀气,他的请贴就到了,你们说,咱们去不去?”智善法师身材高大、满面红光,虽已年逾六旬,却硬郎健硕的很。

    “能不去么?”智聪眼皮一耷拉,不耐烦地翻了他一眼,人前那副仙风道骨的神气全然不见:“那是钦差,是国公爷,能随便得罪么?再说,他要捐助大笔金银,做场弘恩大法事,还要延请霸州府各司官员,请当地士绅名流、清白百姓参加大法事,这是大善事,咱们四大佛爷岂能不去?”

    智慧抚着长髯道:“这个杨凌可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来找咱们算命祈福问风水的京中王侯功卿,对他都极有好评,依我看这人也不象百姓们传的那般恶劣,那般愚民,只会听风就是雨,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智源和尚笑道:“什么清廉官员,你们不知道他和皇亲国戚们合伙做生意的事?再说,他这个国公只是来霸州查抄黯家,有什么理由管着咱们的事?霸州的官府同意么?霸州的百姓同意么?不要杯弓蛇影的。

    我看呐,他这是两年来杀伐太重,现在退出朝廷了,就开始想着行善积福,为自已消弥孽业,为子孙积德,为来世种福!”

    智善眉头一动,兴奋地道:“我看智源说的对,他杨凌现如今可是位极人臣升无再升啦,家中也是娇妻美妾应有尽有,你说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天子近臣,现在又无所事事,他还会想些什么?”

    智聪阴沉沉地一笑,慢慢道:“还能求什么?今世已无所求,当然是求来世富贵,甚至成仙成佛,长生不老”。

    其他三人一听,同时露出奸诈的笑容,智慧大师一拂长髯,激动地道:“诸位,诸位,别忘了他可是天子面前第一红人,当今天子又年幼,这场大法事,我们得多显点神通本事,说不定........藉由这位国公爷,我们就能重返京师,再享满朝公卿朝拜恭维的无上荣光呢”。

    “阿弥~~陀佛!”四大神僧恍若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单掌稽首高宣佛号,脸上似有莹光流动,宝相庄严,如神佛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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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二,黯家大院儿到处正搭设着彩台,披红挂彩的,准备正月初三举办一次盛大的与民同乐祈福联欢会,施工人员也不必外请,就是刑部衙差和京营官兵。

    后院儿腾出一大片地方,积雪都已扫去,地上垒木搭起一座高台,竖木为垒,上边再垫以一层黄土,看起来就象是土石垒成的高台,显得更结实些。这座台子是准备奉请四大活佛试演神通的地方,杨凌格外重视,令宋小爱亲自监工,只用她从广西带来的百余名亲兵和自已的二十多名侍卫施工,施工进度展比起前院临时搭起的戏台就差了许多。

    杨凌身着狐裘轻袍,袖着双手站在楼阁窗前看着后院逐渐搭起的高台,对旁边侍着的一个人道:“继续说,还有什么情形?”

    “是!”那人叫安之保,亦是内厂中人,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结实,相貌普通,看不出什么殊异的地方:“

    国公留在六省以期带动整个军队战力提升的千人队已被刘瑾强行矫旨调回原地了。兵部侍郎杨一清大人竭力反对,但是刘尚书模棱两可、不予置辞,刘公公又口口声声说军兵思归,想念故乡,尤其临近年关,军心更是不稳,皇上便下旨令各地的千人队全部返回浙江了”。

    杨凌悠悠叹息一声,走回桌旁坐下,斟了一杯热茶,轻轻转动着杯子,嗅着淡淡清香。

    这件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刘瑾忌讳他亲自训练的精锐士兵分散于各省,而这些士兵又俨然是当地官兵的主力,这些将士战功赫赫,长此下去必定开枝散叶,成为当地官兵中的中下层将校,那样的话杨凌在军中的影响力就太可怕了,他甚至可以越过高级将领直接命令许多对他忠心耿耿的军人。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杨凌无法出面以任何理由向皇上请求把千人队留在当地,当今皇上毫无心机,而且对他信赖有加。可是皇上身边的人,甚至皇族的许多人可并未放松警惕,如果自已要求将亲信军队留置各地,谁晓得他是为了公义还是私心?

    杨凌可没忘了去蓟州汤泉时,永福公主也曾对他的志向和野心提出质疑。永福公主那小妮子对他算是相当友好的了,随着他的权力渐增,也曾忌惮过他是否另有野心,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杨凌举杯就唇,想了想又搁下了杯子,说道:“刘瑾还有什么动静?”

    “现在正在正月里,官员们都在休假,可是刘公公却政令不断,他下令凡官员升迁或调动者,有司粮未完成时不得离任,帐务也要先彻查清楚。举人、监生选官时,增试时务策及行移告事”。

    “咦?”杨凌又惊又笑:“这个刘瑾,有时候真怀疑他是穿越过来的同志,离任审计和儒生考试在故纸堆里加考政治时事这些反传统,却在现代政治制度中也十分科学、行之有效的东西,想不到他都搞得出来。”

    只听安之保道“这条政令一颁布下去,刘瑾便开始插手官吏考核和科举制度。他裁减了江西乡试的五十个名额,却给自已的老家陕西增加了一百个乡试名额,为了拉拢焦大学士,又给焦阁老的家乡河南增加了九十五个乡试名额。

    由于翰林院的学士们一直站在杨廷和一边和他作对,刘瑾又下令对对翰林的考核,除翰林院本院的考核外,还要会同吏部考察,两方面考核全都合格才算通过,这一来他通过吏部张彩,就控制了翰林们的晋升。”

    杨凌苦笑着摇摇头:“可惜呀,经是好经,从刘瑾嘴里一唱出来马上就歪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掐过官员们的脖子罢了”。

    他呵呵笑道:“想必刘瑾还下令,以后京中文武官员进退迁调,都要先到他那儿做个离任审计,才能上任吧?”

    安之保怔了一怔,才听明白离任审计的大概意思,不由笑道:“国公爷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现在正对官员做年终考核,并依政绩进行升迁调任,这条命令一下,刘瑾府上车水马龙,来往官员川流不息,刘府大门洞开,从黎明到深夜送礼者摩肩接踵。”

    “现在京里已经闹出了许多笑话,有的官员上午送礼,被委了个肥差,可是下午有人送了更重的礼,于是吏部又马上下令革去前任的职,重新任命新官。还有人已经领了委任状出了京了,又马上派人追回来另委职务,把要职换给送礼更多的官员”。

    杨凌听的眉心锁起,沉声道:“这些证据全都记录明白了?”

    安之保会心地一笑,说道:“国公放心,时辰、地点、送的礼物多少,都有何人在场,咱们全记得清清楚楚。都督神英,明明今年边疆无战事,却重贿刘瑾,冒领边功,刘瑾请旨把他提封为阳伯,给予诰券,俸禄增至八百石。

    武状元安国本应任用为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但是因为无钱行贿,堂堂武状元被刘瑾编入行伍戍卒中,连个小小的伍长都没有当上。平江伯陈雄不送贿赂,被刘瑾诬为贪污,不仅夺了先朝赐给的免死诰券,而且削爵抄家,全家发配海南充军了。”

    杨凌听的心里有些急躁,耳听得刘瑾正在京中不断折腾,祸害着国家,自已明明有能力让他有所安份,却故意隐忍纵忍,不免有纵其为恶的罪恶感。可是........正因为刘瑾的劣性如此,如果不能一举将其制服,真如杨慎所说和他在朝争中斗上几十年,就算最后胜了那也是惨胜,朝廷被折腾那么久将要付出多少代价?

    到那时,本来底子还算很好的大明王朝只怕要被这个祸害折腾的奄奄一息了。这就象是一个病人,一个选择是病得痛不欲生,然后彻底根除病症;另一个选择是缠绵病榻,不死不活的折腾几十年,到底哪一个带来的痛苦更深重?这大概就是休克疗法在朝争上的一种活用吧。

    杨凌重重地吁了口气道:“没有旁的事了吧?”

    “嗯,最后一件,刘瑾下令全国各地巡抚今年五月前均要来京接受敕封,逾期不至者落罪下狱!命令已令吏部下达各府道了”。

    又是为了索贿!各地巡抚是当地军政、民政主要官员,五月前到京,有的提前两个多月就得出发,正是阳春三月,农忙季节。此时一地民政主官却要赶着进京送礼,他刘瑾为了填满自已的库房连天下百姓的肚子都不管了,一旦发生灾荒,还不激起民变?

    天下所有巡抚同时进京?,就凭现在的交通条件和通讯条件,那得误多少事!杨凌砰地一拍桌子,双目一拧,真的火了!

    刘瑾啊刘瑾,你就可着劲儿地折腾吧!不但折腾的一身罪孽,也把你我相识以来的那一点点情谊全折腾光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堂上审你,决不会再留半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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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员外,这大过年的,你跑到咱家府上哭丧似的,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张忠不耐烦地捡起粒干果丢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二郎腿摇呀摇的,就在艾员外眼皮子底下晃荡。

    “张公公,您........您高抬贵手!小民给您磕头了!您高抬贵手、求您高抬贵手!”艾员外肥硕的身子跟个肉球儿似的,堆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哟哟哟,您这是干什么呀?呵呵呵,说起来你艾员外比咱家岁数还大着呢,您磕头拜年咱家也不能给你压岁钱呐”,张忠的椰揄引得一众家奴哈哈大笑。

    艾员外抹抹脸上的汗水,苦苦哀求道:“张公公,您的人马上就要挖到我们家房子下边了,这大过年的,我们一家都不敢在屋里头待着,怕房子沉了呀,公公,您就是活菩萨,求您发句话,放过我们吧”。

    “唉!”张忠叹了口气,放下了腿,肃然说道:“艾员外,咱家这也是没有办法呀。咱家是领了皇差,奉了圣旨,京里刘公公亲自准了的,要在霸州勘探金矿,根据我们请的堪舆高人指点,你们家那片儿下边很可能就是金脉,这要是挖出来,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呀,霸州百姓也都得着实惠了。此所谓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这........这........”,艾员外又擦了把汗,苦笑道:“公公,小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头回听说咱们霸州出金子。再说........再说........”,他陪着小心干笑道:“堪舆高人,那是........那是研究风水的吧?他们懂什么勘探金矿呀?”

    张忠拉着长音儿道:“他们不懂,你懂?好啦好啦,艾员外您请回吧,咱家还要去拜会几位客人,实在不能陪着你在这扯淡。咱家皇命在身,勘探金矿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嗯?”

    张忠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艾员外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袍襟,恳求道:“公公别走,公公请留步。我家那块儿是真的没有金矿呀,那是我家的地皮呀,我........我有地契的,可不能再往下挖啦”。

    说着,艾员外抖抖索索地从袍子里摸出一张地契来,张忠看也不看,冷笑一声道:“着哇,地皮是你们家的,咱也没占你们家的地~~皮呀。咱家的人挖的是地下,地皮还是你们家的嘛”。

    “那........那要挖多少地、挖到什么时候呀?”

    张忠翻翻白眼道:“您说呢?这是皇差,是京里头刘公公亲口交办的,咱家能不用心?你家房子底下挖不着,那还有院子呢,整个宅院都没有,那还有百十顷的良田呢,全翻个个儿,咱家就不信挖不出金子!”

    艾员外涨的脸皮通红,他咬咬牙,从怀中又摸出一叠银票来,恭恭敬敬举在手中道:“张公公,张公公,您老明见,或许是........是堪舆大师看得差了,麻烦您老请他老人家再给瞧瞧,我们家那一片地,当初挖地基挖的挺深的,真不没见过一个金粒儿呀。这点银子,麻烦您,就当是........就当是聘请风水师傅的酬金吧”。

    张忠“噗哧”一声乐了:“你个老东西,人人都说艾敬艾员外是属铁公鸡的,一毛不拔,嘿嘿,敢情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老子不拔光你的毛,让你变成光腚鸡,就显不出咱家的本事!”

    “呵呵呵,艾员外,这样不好吧,咱们要挖的可是一座金矿呐,你拿这点银子,打发叫化子呢?咱家请的堪舆师傅,那可是当年给先帝堪过帝陵风水的大师的徒弟,这点银子,大师能再请回来吗?”

    “是是是,小民短见拙识”,艾员外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心疼地又掏出一摞银票,抖抖索索地举起来道:“张公公,您帮忙,拜托您老了”。

    “嗯........”,张忠抹了一眼,向旁边的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急忙上前接过银子,顺便笑呵呵地把艾员外扶了起来。艾敬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谢张公公,多谢张公公”。

    “谢什么,咱家一个内宦,吃着皇家的,喝着皇家的,当然得尽忠尽心为皇家办差了。嗯,这些银子我就拿去请风水师傅另择吉地,不过........咱家找的那些短工可忙活了好几天了,大过年的,咱家允了三倍的工钱呢,这些人........”。

    艾敬心道:“这么多钱都拿了,还差打发一些佣工的工钱么?真让他把家里的地全翻过来,房子下边掏的全是洞,我的家也就毁了,罢了,掏吧!”

    他摸摸口袋,苦笑道:“公公,小民身上........再没银子了,我马上回去再取”。

    张忠向一个家奴使个眼色,然后笑道:“嗯嗯,不急不急,你回去准备吧,咱家马上派人去通知他们,先歇工不挖了”。

    艾员外一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作了阵揖,这才退出厅去。一路走,一路心却疼得抽搐。

    管家韩丙走上前来,翘起大指道:“爷,你这招儿真是高。茂二爷领着帮子人打打杀杀的,嘿嘿,出手一趟,还没您坐在家里,人家主动送上来的多呢。爷,您收着”。

    他巴巴地把那一叠银票递上来,张忠得意地大笑,顺手接过银票抽出一张来道:“拿着,爷赏你的”,说着把其他的银票往袖中一塞,向韩丙招了招手。

    韩丙满脸开花地接过银票,一边点头哈腰地道谢,一边凑近了耳朵,随即便觉掌心一沉,随着那张银票,居然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布包:“这里边儿,是二十多粒金砂,你去艾家告诉咱们的人不要挖了,然后........发现土里边有金沙........,明白了?”

    韩丙目光一闪,敬畏地看了眼张忠,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呃........再让那只艾公鸡出多少血?”

    张忠格格一笑,拢起袖子道:“艾家不是还有两间绸缎铺子,一间粮油铺子、一间药材店嘛,让他全都交出来”。

    韩丙吃了一惊,迟疑道:“爷,这........是不是太狠了点儿?他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呀,会不会........一拍两散不答应?”

    “呵呵呵”,张忠摇头笑道:“不会,不会,如果他今天没拿来这么多的银票,说不定就拼着鱼死网破,一文钱都不拿了,可是已经吐了这么多血,不交出铺子这些银子就算白拿了,他是聪明人,既然知道爷志在于此,他不交,这些铺子以后也别想做生意,再说还有他的宅院他的地呢?那幢大宅院儿起码值六万两银子,要是轰地一下全坍了,那几百顷地要是全把不长庄稼的生土翻上来,铁公鸡就得变成死公鸡!”

    韩丙听得也是心里头丝丝的直冒凉气儿,自已狠、自已黑,可是这个主子更黑更狠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呀。韩丙急忙应了一声,赶紧退出去了。

    张忠捏捏袖中厚厚的银票,嘿嘿一笑,正想转身进后院儿,一个家仆匆匆来报:“爷,梁洪梁公公来了”。

    张忠一转身,只见挂名金吾卫右提督的抄家副钦差梁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一见面就笑道:“老张,咱家又来了”。

    张忠降阶相迎,拉住他手臂笑骂道:“你个鬼东西,到了这穷荒僻壤没地方去,天天来咱家这儿打秋风,呵呵,走走,咱们去后边喝几盅去”。

    梁洪笑道:“那不是废话?来了霸州,爷们不吃你的吃谁的?不过今儿来我还是真有事,钦差大人大年三十闲着没事上街逛景儿,瞧见龙泉寺四位活佛来你府上做法事祈福,他打听了一番,听说了四位佛爷的许多神迹,这也动了心,张罗着要办一场弘福大法会,给自已种阴福阴德呢”。

    张忠怔了怔道:“要请活佛弘法?请就请呗,咱家这不一直避着他个天杀星呢嘛,关咱家屁事?”

    梁洪一本正经地道:“还真就关你的屁事,他请四位活佛弘法,求的是来世福,种的是来世果,同时作大法事降恩于霸州百姓,所以国公爷还下贴子请了本地所有文武官员、豪绅地主,并允许城中百姓信民同去黯府后大院儿共同拜佛求福呢”。

    张忠愕然道:“这么虔诚?好大的动静,莫非还请了咱家不成?”

    梁洪从袖中摸出一副烫金的请柬,呵呵笑道:“怎么少得了你这个霸州的草头王?喏,这是贴子”。

    张忠接过请贴,狐疑地道:“他威国公到霸州抄家来了,咱家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自从他来了我都没去拜见过,他堂堂国公,请咱干啥?”

    梁洪不屑地“嗤”了一声,笑骂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收钱收顺了手了?这脑子就不知道转弯了?这可过年了,人家是国公爷外加奉旨钦差,你好意思空手上门儿?”

    张忠“啊”地一声,恍然道:“他娘的,这是跑霸州来揩油了呀?”

    梁洪翻了翻白眼,说道:“废话,你以为姓杨的是善男信女啊?我正好要来探望你,就自告奋勇接了请贴了”。

    他拉着张忠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在霸州是一条凶猛的大泥鱼,轮到国公爷来了,你就只好混进虾米堆里扮虾米了。怎么着?不乐意呀?别看人家不在朝里了,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攀攀关系总没什么坏处的”。

    张忠哭笑不得地道:“妈妈的,小鸡不洒尿,各有各的道儿啊。他威国公搂财搂的比我还一本正经,拿少了又不好意思出手........”。

    他又捏捏袖子里厚厚的一叠银票,没好气地骂道:“左手进,右手出,爷们成过路财神了!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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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府,如今算是威国公爷的临时行辕吧,披红挂彩,人流如炽,如同逛庙会一般真是热闹非凡。杨凌和梁洪,陪着早早赶到的霸州大小官员在客厅饮酒叙话。

    镇守太监张忠、知州樊陌离、卫所指挥朱千户坐在首席,今天梁洪是真高兴呀,前来赴宴的大小官员人人备了厚礼,要送钦差大人就没有少了副钦差的道理,梁洪也赚得钵满盆满,大叹不虚此行,所以杨凌虽只浅酌慢饮,梁洪却兴高彩烈,喝得七八分酒意,脸庞赤红。

    这些官员们放浪形骸,梁洪找来的美貌歌女坐在各位大人身旁巧笑嫣然地侍酒,陪着陪着这屁股就从凳子上挪到了大人的大腿上,起初诸位官员尚还有些拘束,待到看见威国公爷也搂着一个纤腰丰胸的美人儿上下其手,顿时如遇知音,一个个原形毕露起来。

    温暖如春的大厅就不是寻常人可以进来的了,寻常百姓只可以在院落中行走,欣赏请来的几个戏班子唱的大戏,只有曾经送达请柬的官员和士绅才有资格进厅落坐,这顿酒每个人都是花了大把银子赚来的,不过能和国公同席吃酒,也足以载入族谱,炫耀三代了。

    几个身段曼妙的舞女正轻舒玉体,缓放歌喉,唱着旖旎动人的曲子。

    她们穿着粉红色半透明的轻柔薄袍,玉色的衫裙几似蝉纱,里边是几可见肉的薄薄亵裤,紧绷住丰满浑圆的硕臀,绣着鲜艳团花的胸围子,将深深的乳沟儿挤入众人眼帘,椒乳怒突,曲线扣人心弦。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一曲唱罢,樊陌离拍掌大笑:“好一个桃花深径一通津”,含蓄、含蓄,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儿。李清照缙绅之家,名门闺秀,也做得这般艳词,真是妙人儿,哈哈哈........”。

    “呵呵呵........”,杨凌和梁洪、张忠陪着傻乐了一阵,跟樊陌离一比,这三位整个就是一文盲,李清照在杨凌心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形象,他还真不知道人家也写过艳词。

    见钦差大人也听的开心,樊陌离揽住身旁美女纤腰,低低耳语几句,那女子掩口羞笑,随即盈盈起身,取了一只琵琶,舞入群姝之中。

    这女子舞技高超,手中举着琵琶边舞边弹,檀口轻唱,舞姿曼妙如同飞天:“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众官员、士绅们看的如痴如醉,听得眉飞色舞,席上只有张忠、梁洪两位先生正襟危坐,扮正人君子状。

    杨凌陪着笑了几声,心里牵挂着正在后院儿静心打坐准备表演神通的‘四大活佛’,一听这首词又是痛痛痛,又是动动动的,毕竟这是在官宴上,自已好歹是个国公爷,这可有点儿下流了。

    于是杨凌咳嗽一声,端起酒杯摆出领导架子,正想示意大家严肃一点儿。忽听樊陌离乐不可支地笑道:“宋徽宗这首词可比李清照强的多啦,听了之后叫人想象李师师那绝世尤物,真是心痒难搔也”。

    “宋徽宗?”杨凌吓了一跳,感情是人家皇帝作的词呀,皇帝都这德性了,我........我一个国公装什么佯儿呀,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又咽了回去。

    喝的醉眼朦胧的樊陌离一扭头瞧见杨凌举着酒杯,正冲着他,连忙受宠若惊地起身举杯,当地和杨凌碰了一下:“国公爷客气了,太客气了,下官不敢当。宋徽宗这首艳词实在不俗,当浮一大白,下官敬大人!”

    “啊?当得!当浮一大白,一大白,大家同饮,同饮!”杨凌举起的杯子顺势变成了劝酒,各席的官员士绅一见国公敬酒,纷纷举杯尽饮。

    杨凌目光一转,忽地瞧见宋小爱一身戎装,模样说不出的俊俏可爱,席中不少酒色之徒为她独具特色的美感所吸引,偷偷窥视着她。

    宋小爱站在壁角儿,嘟着小嘴儿好象正在生着闷气,那双眼睛却一直瞟着他。杨凌呵呵一笑,摇摇晃晃起身对众人道:“你们........慢饮,本公爷去........去方便一下”。

    他走到壁边,悄声说道:“怎么样,一切妥当了?”

    “嗯!”宋小爱撅着嘴儿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杨凌随出到了外廊下,笑道:“怎么了?不会是和大棒槌呕气了吧?”

    宋小爱嗔道:“大人,您结交的这都什么官儿呀,什么大人呀,君子呀,我瞧着........我瞧着就没一个正经人,尽唱些淫词浪曲儿,你还叫好”。

    杨凌瞧她脸蛋红红的羞窘模样,心中不由暗笑,今日在众官员士绅们面前如此放浪形骸,他当然有他的目的,霸州四大贼第一贼就是官贼,如果一来就摆出副清官象,阖府官员联手制造假象、隐瞒消息,那他带着一队外地的官兵就休想找到一点有力的情报、一个敢于出面的证人。

    就算迫不得已出动内厂人马,必然也大费周折,何况现在从内厂剥离出来的势力为了避免引起刘瑾注意,除了正在向海外和边域拓展的部分,基本处于蜇伏阶段。除了少量核心人员直接由成绮韵指挥外,他的情报系统可以说是处在冬眠期,这也是内厂由刘瑾接手后,明明发觉没有原来预料的那么强大,却始终没有怀疑杨凌使了‘金蝉脱壳’计的原因。

    霸州贪官再坏,祸害的毕竟只是一地,刘瑾一党祸害的却是整个天下,孰轻孰重杨凌还是分得轻的,当在不会轻易动用他们。那就得自已和这些贪官污吏周旋下去,斗智斗勇了。

    就象今天那四个神棍,既得官府支持、又得百姓爱戴,找不到一点证据,唯一的苦主还是个通缉在逃的杀人犯,循着正常的渠道能对付得了四妖僧么?那就只有别僻蹊径,先和他们打成一片,变成自已人了。

    杨凌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小爱,有时候所谓手段权宜........”

    就在这时,朱千户醉醺醺地顺着廊道走了过来,杨凌忙提高声音笑道:“男人嘛,凑到一块儿不聊这个,何以佐酒呀?再说一个李清照,一个宋徽宗,都是大人物?人家写的,咱还听不得吗?呵呵,这可是宋词啊!”

    朱千户醉眼朦胧的好似没看清是国公爷站在这儿,东倒西歪地进厅去了。杨凌回有头瞧了一眼,低笑道:“呵呵,算了,男人逢场作戏,你不懂的,酒席宴上,又有美妓佐酒,不开黄腔才怪。你别不自在了,去后边关照一下,别出了什么漏子,要保护我也不用片刻不离身呀”。

    宋小爱机警地四下看了一眼,羞意稍去,低声说道:“放心吧,刘大棒槌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挑了几个最机灵的手下扮成了信徒,为了怕有人失手,我准备了八个人,保证万无一失”。

    “嗯!”杨凌笑容敛去,他向前踱了两步,怔怔地望着白雪莹然的院子,一阵风来,檐上雪沫吹到他的后颈内,杨凌不禁瑟缩了一下:“小爱,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宋小爱踮着脚尖儿走到他身边,轻轻嗯了一声:“嗯!是有点狠!”

    “唉........”,杨凌一叹,雪沫又吹进颈内,这次他却一动没动。

    宋小爱自后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甜甜一笑,柔声道:“大人,他们的罪,百死莫赎!明正典刑也是死,稀里糊涂还是死,对他们来说,怎么死有什么区别呢?

    大人不是已经查过他们的身份了么?这些神棍确是昔日被弘治皇帝赶出京师的一些骗子,在此地敛财骗人的恶迹也根本瞒不得人,偏偏那些愚民却妄信妄从。

    大人觉得自已的主意不够君子,可是如果用君子手段是要以搭上许多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的,用小人手段却只是除掉几个小人,那么大人何妨为大众做一回小人呢?”

    杨凌霍地回头,对上她晶亮的双眸,凝视许久,忽然象是放下了一份重担似的长长呼了口气,开心笑道:“说的好,对君子,当以君子之道待之;对小人,亦当以小人之道待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杨大人今日便做回杨小人罢了!”

    杨凌刚说到这儿,就听厅中一片叫好,然后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唱道:“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叫声哥哥慢慢耍,等待妹子同过关。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

    宋小爱的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如苹果,杨凌干笑道:“这........这是什么?”

    宋小爱嘴角一歪,悻悻地道:“这是元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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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钟馨齐鸣,鼓钹响起,四位活佛焚香静坐已毕,终于出场了。

    高台挨着一面高墙,台子最前边早排布了一排座位,地上铺着厚毡,那是供身份较高的官员士绅们就坐的。不过所有的官儿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杨凌也只好入乡随俗,站在首位,候着旁边临时搭起的圆顶大帐中的僧侣们出场。

    高台外围由杨凌的官兵包围了起来,百姓被隔绝在外,只能在二十多丈以外观看,活佛一出场,这些信徒们便纷纷跪了下去,顶礼膜拜,虔诚之极,恐怕皇上出巡也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官员们一本正经,有的满脸通红,有的打着酒嗝儿,却偏要摆出一副肃然模样,脚下不稳,晃晃悠悠,瞧来有些可笑。

    “劳动四位大师法驾,杨某不胜惶恐,四位大师请就坐”,杨凌在张忠和樊陌离陪同下走上前去,诚惶诚恐,满脸敬畏地向四个神棍说道。

    智慧寿眉一扬,淡然看了杨凌一眼,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国公不必客气,吾辈一介出家人,苦习修行,正为普渡众生。国公诚心向佛,大办弘法盛事,实乃我佛门护法。”

    说到这里,他才淡淡一笑道:“我等与国公也是夙世渊缘,今日相遇亦是命中注定。老衲便借瑶池仙酒一杯,敬与国公!”

    说着智慧大师挥手一拂,大袖如云漫卷而起,掌中已突兀出现一只玲珑剔透的玉杯,杯中水酒莹然欲溢”。

    四下的官员一片羡慕:这可是瑶池仙酒啊,也只有四位活佛才有资格自天宫取来,也只有人家国公爷才有资格品尝,咱们哪遇到过呀。远远的众信徒们忽见佛爷又现神迹,也激动地高呼膜拜下去。

    杨凌心中暗道:“这魔术不错呀,要搁现代,那就是马术团一魔术师,好好包装一下,没准儿还是大师级的”。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来,状极虔诚地轻抿了一口仙酒。

    他倒不是不信神佛,只是类似四大活佛的骗人伎俩经过后世的宣传,早已尽人皆知,杨凌又有穆生员的先见为主,再加上如果真的修成神佛,岂有如此贪恋红尘,结交酷吏贪官的道理?他自然不信这四人真是佛爷下凡。

    不过为了防备四妖僧有什么邪门道行,杨凌还真备了两桶黑狗血,一旦真有怪异就泼他个狗血淋头。现在他倒没什么担心的,就算下三滥的小老千,还知道欲擒故纵,先给目标一点甜头呢,此际四妖僧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蓄意害他,所以杨凌大胆地喝了一口。

    “嗯........上好的女儿红,又不全是........好象还添了点竹叶青儿”。

    品尽南北正宗好酒的杨国公舔了舔嘴唇儿,然后惊喜道:“好酒,好酒,果然是琼浆玉液,甘醇无比。哎呀呀,杨某能有这等宏福,真要多谢四位圣僧了。四位大师,请入座,这里略备了点素斋素酒,四位大师多少食用一些”。

    智聪和尚一拂长髯,稽首笑道:“阿弥陀佛,信徒们在外久候了,我等当早日登坛说法诵经。至于素菜素酒........,呵呵呵........”。

    他宏声笑着,回顾其余三僧,智善微笑道:“不瞒国公,我师兄弟四人修行已逾两甲子,道行日深,距离白日飞升的大成之期亦不远矣。尘世间的五谷,呵呵,已有数十年不知味道了”。

    看着智善满面红光,脑门锃亮,却说辟谷几十年了,杨凌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恭维道:“是是是,这些凡夫俗子的饮用之物,哪入得了四位神僧法眼”。

    他恭敬地向智善旁边一个小沙弥递回杯子,问道:“那........四位大师就便升坛作法........不是不是,讲经诵法么?”

    智善大师微微颔首,杨凌忙将四神棍引至台前,两行小沙弥先登上台去,抬着四座莲花宝座,还钟馨法器、各色用具。高台正中供起释迦牟尼本师佛像,像后敷设法座,表示法师是代佛宣讲。

    但是四圣法师却不在佛前跌坐蒲团,而是在释迦牟尼佛四角放好莲座,各自升座大盘,双手合什,法相威严,犹如佛前罗汉。

    鸣钟、引磬、香赞、礼拜,、悠扬的梵唱声起,一时万众肃穆,智慧大师端坐不动,却扬声说道:“须知闻法乃无上因缘,必须至诚、恭敬,意不散乱,屏息万缘,静聆法音,若能依法奉行,方不负佛恩。”

    众沙弥及外边百姓,甚至官员中许多人都双手合什,齐声说道:“恭请圣僧解我佛如来真义,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南无海会云来集菩萨摩诃萨........”。

    杨凌双手合什干嘎巴嘴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瞧见宋小爱全身盔甲,肋下佩剑,嘴里叼着小半截草木梗儿似的东西,长腿悠荡,在法台下闲逛,姣好的身材裹在紧张的战袍之内,曲线异常诱人,那模样既帅气又俊俏。

    对上他的目光时,宋小爱柳眉向上一挑,翘翘小嘴里的草梗却向下一压,杨凌会意,微微颔首,也闭起眼睛煞有介事地念道:“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想在京师混场子,光凭一张嘴自然是唬不住人的,四位妖僧还真是背过几本佛经的,智聪禅师高宣佛号,唱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先吟诵了一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然后说道:“各位各位善知识、各位法师、各位居士,老衲今日所诵,人人识得,名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个心字很重要,成佛也是心,造众生也是心,天堂也是心,地狱也是心,所以大方广佛华严经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学佛就要明性见心,这心就要有心、用心、心诚则灵。迷了此心,受苦无量,生死轮回无了期,惟有诸佛菩萨明了此心,圆满明白此心时名之为佛。那么要如何心诚呢?便当皈依我佛,信奉我佛,常做善事,以今世功德种善因,得来世之善果........,心心心,难可寻,宽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咄!众生平等,谁愚谁明?佛心见性,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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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灌灌,都灌上了?”高墙外是黯家短工们倚墙搭建的低矮棚屋,自从黯家被剿,已经弃置不用了,如今里边却鬼鬼祟祟地有十多个人影儿晃动,身躯最庞大的那位就是刘大棒槌。

    “放心吧大人,今早灌了第四起了,兄弟们把霸州所有的猪肠、羊肠,骡马肠全弄来了,整个儿的在台子围着木柴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儿,上边全扎了小眼儿,这两天天天盘肠大灌。估计下边那木柴都被油浸透了,怕呕烟,兄弟们又往里鼓了一阵子风,保证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嘿”刘大棒槌贼笑两声,说道:“成了,等宋将军那边的消息,黑狗血准备好,万一妖僧真懂妖法,就泼他狗日的”。

    一个侍卫担心地道:“大人,听说霸州百姓都见识过他们的大神通,不会是真的活神仙吧?要是那样,咱们可闯了大祸了”。

    “不可能!”刘大棒槌道:“你不知道吧?听说俺家大人和龙虎山张天师是拜把子兄弟,最善降妖伏魔。大帅不但作法借过风、借过烟,当初在钱塘江边时,八百官兵突遇三千倭寇袭击。

    俺家大帅只念了一道咒语,浪头卷起半天高,东海龙宫的虾兵蟹将都来帮忙了,三千倭寇被王八拖到江里二千七,剩下三百点了天灯,那一宿,嗬!亮堂........”。

    “听说过,听说过”,几个壮家兵连连点头,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即安定下来,张天师的把兄弟说四大神僧是妖怪,那一定错不了了,等着听令放火就是。几个人忙回到墙边,墙上跟灶坑似的,有四个黑洞洞的洞口,墙那边的讲经高台,就象一铺火坑。

    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四位僧人不但讲解经义,还有鼻子有眼地讲某年某地,某人如何信奉佛法,虔诚礼佛,捐献香火,后来遇到什么大厄,结果化险为夷,类似的故事穿插在枯躁的教义讲解中,听得众信徒如痴如醉。

    更奇妙的是,四人讲经时虽无天花乱坠,却不知从何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虽在空旷之地,仍持久不息,令人更加深信四位高僧乃是得道的高人。

    待智聪禅师讲完了经义,四位高僧双掌合什,同声诵唱偈语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南无阿弥陀佛........”。

    在杨凌的官兵有意放纵下,信徒靠近高台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听偈语,众信徒忙诚惶诚恐,同声吟道:“南无阿弥陀佛~~~”。

    钟馨齐鸣,梵唱又起,讲经结束了。佛祖释迦牟尼像被小沙弥们抬了下来,四个莲座却没有动,小沙弥们在原来放佛祖像的地方摆上了一个硕大的香炉,香炉是下鼎上炉隔开两层的,下层劈劈啪啪燃着上好的檀香木,上层一捆巨大的香柱矗在那儿,冒着滚滚烟气。

    百姓们都知道佛爷又要表演神迹了,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小沙弥们在几个大和尚的指挥下在台上忙来忙去,搬动铺设各种东西,四个黑须武僧立在台前,严禁任何人上台帮忙或观看。

    杨凌和樊大人、张公公、梁洪将四位高僧请下来,奉以香茗,不知道四位高僧说的久已不食人间烟火包不包括茶水,又或是讲经讲的真渴了,不但喝了下去,还将空杯晾着盖儿摞下,示意满上。

    杨凌等人大赞四僧佛法高深,四位得道高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他们今日如此卖力讲经说法,就是为了让杨凌入彀,只要让他成为门下信徒,说不定就能重回万春宫、寿安宫。

    这四人原本就是李广招进京去的四个大祸害,在京师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本来扮神棍扮的好好的,可惜天长日久,自我催眠太多,感觉过于良好,李广那个死太监真当自已是活神仙了,居然煞有介事地给弘治皇帝算风水,让皇帝在景山上建座亭子,说是大吉之兆。

    谁料这亭子刚刚建好,永福的姐姐,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小公主就暴病身亡,太后大怒,认为是李广建亭触怒太岁,要追究他的责任,结果李广畏罪自杀,贪污受贿的事因此暴露,也连累了众多靠他吃饭的神棍被赶出京城。

    可是京师重地繁华大气,霸州比不了呀,如今有机会重回京师,四个妖僧怎么能不心动?

    见四位高僧甚得国公赏识,张忠和樊大人也觉得脸上有光,这样的人才........不是,这样的神才,那是出自我的治下呀,能不光彩吗?

    张忠吹嘘道:“国公,四位大师神通广大,法力高强,一会儿您要是见到他们展露的神通,那才真的惊为天人呢”。

    杨凌惊喜道:“真的么?本国公能有幸见到四位大师展现神迹?哎呀呀,这趟霸州真是不虚此行也。”

    智善四僧但笑不语,此时四下的百姓也都高呼要圣僧露一手神迹,呼声越来越高,渐渐汇成高亢的声浪,杨凌和众官员也连声促请,四神僧这才施施然起身,在万众瞩目中登上高台。

    此时信徒们已经拥挤到了高台下,和官兵们参杂到了一起,出于对神佛的敬畏,人流虽挤,却不敢再向前,自发地空出与高台一丈多远的距离。

    四位高僧大红袈裟,步行至铜鼎香炉前,一声大喝,袍袖一扬,做怒目金刚状,顿时身周金光灿烂,佛光氤氲,犹如罗汉下凡,慌得众百姓纳头便拜,杨凌和张公公等人也急忙躬身作揖。

    随即四僧依次表演,坐钉板、吞炭火、隔空取物、大变活人,钦差行辕年初三与民同乐大型魔术晚会正式开场了........

    惊叹声不时响起,杨凌担心的却是宋小爱安排的人,可别见识了这些所谓神迹,心生胆怯敬畏不敢下手,那便糟了,所以目光一直搜寻着宋小爱的身影。

    好在这些壮家人自已敬畏的神佛,对别家的神灵一向不太感冒,再加上他们听说的杨凌的神迹也不少,命令又是从懂那天起,就习惯了听从的头人下达的,所以并不为之所动。

    宋小爱见杨凌总是盯着她瞧,知道他担心什么,不禁觑空向他嫣然一笑,悄悄打了个安心的手势,可饶是如此,杨凌仍是紧张的心头怦怦乱跳。

    最后的压轴戏终于要来了,‘凤凰涅磐’。这是四神棍最厉害、也最能蛊惑人心的神迹表演,大火漫天,四人端坐火中,以袍掩住头发五官,盏茶功夫灭火再看,衣着如新,安然无恙。那火焰在台前的人都觉灼热,四人在火中却毫发无伤,若非金刚不坏修行有道的真佛,焉有这种本事?

    台上的小沙弥都退下台来,只留四个大和尚跪拜于四角,他们是四大神僧的亲传弟子,只听智善和尚高声吟道:“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智源接道:“释迦牟尼佛圆寂之后,自身出火焚尽肉身,留下舍利八万四千斛,由阿育王造塔,珍示世人。火者,焚其肉身,破其执着也。”

    智慧、智聪齐声道:“贫僧以业火焚身,渡万民苦厄,涤人间罪孽,净一片佛心!”

    “南无阿弥陀佛!”四僧双掌合什同宣佛号,杨凌屏息瞪大双眼望去,只见四人中间的香鼎烟火突地盛大,火星漫天弥漫,刹那间耀人双眼,叫人不由自主地瞪目望去,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平地起火,四位僧人已被大火包围。

    杨凌不由暗悔,他知道变魔术的常常用些炫目耀眼的明显动作吸引人的注意力,趁机暗中搞些别的动作,那铜鼎无缘无故火焰变旺,火星漫天飞舞,十有八九是暗设机关,向内鼓风,趁众人注视铜鼎时引燃四周早已布好的暗火,只是就连自已乍一看见也不由去注目香炉,没看到他们动了什么手脚突然搞起漫天大火来。

    四僧袍袖曼卷,遮住了口脸,低低诵经声起,四下百姓眼巴巴看着,亦双掌合什随着诵经,按规定,四僧诵经完毕,大宣佛号声四周烈火就得被扑熄。杨凌急忙去看宋小爱,宋小爱也在紧张地向人群中搜寻着,过了半晌忽地回头向杨凌眨了眨眼睛,调皮地一笑,杨凌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这火的奥秘他还没有弄懂,而且站在台下火苗子突突乱窜,确实炙热,这时代也不可能有制造冷焰的技术,火应该没有问题,恐怕问题主要是利用高台、大火等等的视觉错乱,在台下看着火近,实则与四人的距离并不能伤人,如果四人的衣袍又是石棉一类的隔火之物的话,那么盏茶功夫自可无虞。

    这也只是杨凌自已忖测,内中机关是否如此,他就不知道了。望着火中正襟危坐的四人,好似火苗都远远避开,确有莫大神通的模样,杨凌不由淡淡一笑,此时,台上薄薄一层黄土下的木板开始烧了起来。

    底下是无数根木头支撑着的,木头都被油浸透了,木头之间留在缝隙,火一点着,刘大棒槌领着十多个在都掌蛮已经成了放火专家的壮家兵用大风箱再往里可劲儿地鼓风,这火烧得........

    四周的四个和尚率先发现不对劲,脚下发热,黄土上冒出蒸腾的烟雾,在台下百姓看来,今日活佛的神迹显示的逾发威风不可一世了,他们却知道必有古怪,四人急叫道:“师傅!”

    他们急急要扑上前去,此时高台中央火苗子已穿透木板,薄薄的黄土渗下,烈焰突突乱冒,轰地一下冒出一丈来高的火苗子,炙的四人连忙踉跄退开。

    “师傅!”四人急叫,可是坐在高台正中的四位高僧仍默然不动,这时台上已站不得人了,四人翻身跳下台来,急得团团乱转。

    杨凌仰脸看看火苗子,对张忠叹道:“张公公,这果然是神迹呀,如此大火,安然不动,若非大造化,大神通,岂能坦然受之?这火........猛呀,三昧真火,想来也不过如此!”

    “呃........是呀是呀!”张忠有点纳闷了,他瞧过一次神僧蹈火,好象没这么大动静呀,今天这是........嗯!一定是今儿国公来了,四位神僧才显示了大神通,唉!佛眼,也看人低呀。

    穆生员被苗刚扶着,站在一幢阁楼高处,看着烈焰腾腾,整座高台都变成了火炬,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泪水纵横:“母亲,爱妻呀,你们九泉之下瞑目吧,那四个妖僧,今日........今日终于玩火自焚,遭了报应啦,呜呜呜~~~~”

    他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苗刚一边温声相劝,一边回头瞧瞧那座火焰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娘的,以前总觉着姓杨的象个虾球儿,娘娘们们的愿意搓就搓,愿意揉就揉,现在一看,这一手........这一手就是我们作贼的都干不出来呀。谁最狠呐?天底下心最狠的,就是这班当官儿的!”

    烈焰腾宵,高台四周已经站不住人了,众人急急后退,墙那边大棒槌等人已经堵住了洞口,从外边绕了进来。百姓们也觉得今天这火........烧的时间长了点,火势........也忒大了点了,都快燎天了,看把你们高僧的徒弟急的,怎么高僧也不宣佛号灭火呢?

    杨凌虽笑容从容,一开始也有些心中不忍,心脏一抽一抽的,此刻只见大火不见人,心情反而平复起来,他趁机高声赞道:“四位高僧果然是修行有道、辟谷多年、飞升在即、法力高强的神僧呀,这样大火,非罗汉金刚无人能挡啊!”

    “是啊是啊!”众官员应声廖廖,只是瞧着火势发愣,倒是那无数百姓,欣喜若狂,许多人激动的热泪盈眶,手舞足蹈,嘴唇着哆嗦,都不知道该如何赞美四大神僧的伟大了。

    火势烧的太猛了,劈啪声中终于渐渐地小了,忽然,轰地一声,台子彻底塌了,刚刚小下来的火又涨大了一下,火灰四溅。最惊恐莫状的就是四位高僧的近身侍从,一个个象掉了魂儿似的,瞪着塌下来的火台发怔。

    壮家的吹箭,一支就足以令一头巨熊奔跑片刻就开始全身麻痹,如果八个吹箭高手,每两人负责一个,箭头上的淬毒再加倍的话,四大妖僧只能立即象被施了定身法儿似的,休想再动弹一下,发出半声了。

    他们以僧袍遮面的那一瞬间,八枝细小的吹箭已飞快地射至,刺进了他们的身体,四个作恶多端,以慈悲为怀,以神佛为名,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白骨抛野的淫僧恶贼,终于在烈火中,烧净了一身罪孽。

    火苗子渐渐小了,起码能看得清地上那一堆火灰了,众人瞪大双眼愕然瞧着,里边已经看不到一点人形的东西了。官员们还算沉得住气,彼此窃窃私语起来,信众信徒们却惊慌大叫:“神僧呢?活佛呢?四位老神仙怎么不见了?”

    杨凌看看面如土色的一众僧侣,心中暗暗冷笑,他忽地抢上两步,扯开喉咙高声大叫道:“我明白了,四位大师........破碎虚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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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喊完,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

    “呃?破碎虚空?”梁洪跟呆头鹅似的重复了一遍。

    “是啊!”杨凌很欣赏他的配合,一拍他的肩膀,高声说道:“无牵无挂、无障无碍、得证大道,白日飞升,四位大师这是一朝悟道,破碎虚空,进入无上仙境了!”

    杨凌说着,一转身撩袍便拜,四周的百姓这才恍然大悟,本来无所适从的心立刻被狂热的宗教信仰再度添满:是啊,大师们不是总说修行多年,即将飞升么?想不到却是今日,顿悟、顿悟,这还真是顿悟飞仙了。

    众百姓慌忙跟着跪倒,膜拜不已,许多人欣喜的泪流满面。众官员心里正画魂儿,半信半疑的,一瞧国公爷和百姓们全跪下去了,急忙也跟着跪倒,向火堆膜拜。

    刚拜了三拜,宋小爱忽地望空一指,惊叫道:“国公爷,您看!”

    杨凌抬头一看,一尺黄绫飘飘荡荡,自空而下,众百姓抬头看见,人人惊奇,张忠头一个抢上去接过黄绫,匆匆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来:“天呐,是智慧、智聪、智善、智源四位大师的书信........不是不是,是法旨,是佛旨呀!”

    百姓顿时沸腾起来,这回连官员们也再无疑虑了,许多人簇拥过去。

    杨凌趁机对宋小爱低声斥道:“你吹的够高的啊,这要是掉火堆里,我的计划全砸了,下次不得卖弄!”

    宋小爱吐吐舌头,忍笑道:“是,大人!”

    “贫僧四人今日功德圆满,得证大道,已破碎虚空........啊!破碎虚空,真的是破碎虚空啦!”

    “别吵别吵,后边,后边佛爷说什么啦?”

    人群挤得紧紧的,中间围着张忠。

    “我等已在西天得成正果,将在胜天佛地为百姓祈福渡厄。霸州信民捐献的香资、筹建的佛堂,吾四圣计议,尽皆交付威国公处置。国公与我等有夙世尘缘,且位高辈尊,将代我等将这笔钱分发穷苦,周济百姓,各处信民捐建的庙产,可由威国公爷拆改为学宫、学堂........”。

    “佛爷啊,佛爷啊,真是大慈悲啊!佛爷上了西天还记挂着咱们霸州百姓呐”。

    议论声中,杨凌忽地上前一步,高声叫道:“杨凌~~~领四圣法旨!”

    “对啊,佛爷说过和威国公夙有缘源呢,四圣成佛,这是天大的盛事呀,得让国公爷来主持,大肆庆祝呀!”百姓们兴高彩烈地道。

    杨凌从张忠手中一把夺过黄绫,假意展开看着,眉宇间却悄悄凝起一片煞气:“杀了四妖僧,再简单不过,可是真把你们捧成佛,势必引得霸州迷信佛道之风更盛!

    哼哼,烧死你们四个恶贼,不过是第一步罢了,你们成了佛,我才使得出绝户计。等着我的连环计吧!不出半个月,本国公就把你们从神坛上再拖下来,让霸州从此无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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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大圣僧坐化之处已经成为圣迹,那是谁也不准动的。杨凌令兵丁以布幔把焦黑一片的火场围了起来,当场宣布要在此地建起一座七宝玲珑塔,以纪念四位活佛成仙得道的神迹。

    许多士绅,甚至穷嗖嗖的百姓们闻言立即要慷慨解囊,攘助建塔,捐的多的要求在功德碑上记载善行,捐的少的只要求在塔基砖石上刻个类似‘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大号就行,把个金吾卫右提督梁洪乐的心花怒放,当场就抓住两个秀才当帐房,要立刻铺开摊子收银子,却被杨凌一把拦住了。

    杨凌好言相劝了半天,说四圣归天是全霸州的光荣,是全霸州百姓的一件盛事,建塔费用将由以前众香客们捐给活佛的银子里出,由州府督造,这才将心不甘情不愿的百姓们劝走。

    今日来参加弘福大法会竟见到这样一幕神迹,把个霸州百姓喜得手舞足蹈,个个大叹不虚此行。‘四圣僧’飞升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两条街,就已经走形变样了,经过信徒们的不断加工,四神僧在火中腾宵而起,驾云西去的情节已经构勒得栩栩如生。

    整个霸州乃至周围县镇迅即沸腾了,黯家后院儿本来是一片菜地,说它是圣地的多了,菜地便成了圣地。前来膜拜神迹的人络绎不绝。

    膜拜神迹的人多了,小商小贩也就多了。紧跟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小姐、太太们也抛头露面,求子的、求郎君的也纷至沓来,还有青楼妓女求早日从良的。

    姑娘小姐、青楼美妓们多了,登徒浪子也就闻香而来,一个个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有时趁着人多挤近了碰碰手臂,蹭下屁股都能美上老半天。这一来,小偷小摸混水摸鱼的也就多了。

    钦差的后花园子成了庙会,从早到晚人流不断,到知州衙门报失窃、报非礼的案件陡升十倍。此时,副钦差梁洪终于找到了赚钱的机会,经向钦差大人威国公爷请示,与霸州知州衙门联办,参观圣迹购票处隆重出台,梁洪还真的小赚了一笔。

    霸州官员、士绅、百姓们原本就深信四位活佛是真正的活神仙,自然对钦差国公爷亲口喊出的‘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绝无怀疑,要不然焉有就此罢休还欣喜若狂的道理?

    杨凌也故作虔诚,跟着跑前跑后安排各种善后事宜,到了晚间他终于才得空回到自已院子,穆生员一见到他立即泪水潸潸,长拜不起。

    杨凌轻轻将他扶起道:“穆秀才何必如此长拜,本国公并非为你个人报仇,邪教蛊惑民心、为害乡里,朝廷本该予以严惩的,本国公见了,焉有放过之理?”

    穆生员擦擦脸上泪水,感激地道:“话虽如此,这些妖僧上结交于官吏豪绅,下迷惑有万千黎民百姓,层层关系犹如无数道信念织成的一道金光罩,谁想动他都觉棘手,大人巧施妙计,学生才得以报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感激万分?如此这伙祸害被除掉,霸州百姓皆受恩惠,大人无上功德啊”。

    杨凌哑然失笑,他扶着穆生员回到椅上坐了,自也据椅而坐,说道:“惩此四恶,固然解恨,要说救霸州百姓于水火,那还差得太远。你看看后园赶来膜拜的疯狂信徒就知道了。

    ‘四圣僧’白日飞升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更加笃信痴迷,其他的妖僧妖道还能不推波助澜,蛊惑更多百姓、坑害更多良民才怪。四妖僧是除了,可是不但没有解霸州百姓之厄,反而会令他们越陷越深,更加执迷不悟!”

    穆秀才和苗刚一听矍然惊醒:“是啊,自已想的太过简单了,用这个方法处死四妖僧,固然不会引起霸州迷信百姓的愤怒和反抗,可是也令他们更加痴迷于这些神神怪怪,企盼自已能够修行有道了,岂能算是得到解脱了?”

    刘大棒槌正在后院排布兵丁保护“神迹”,此时只有宋小爱陪在杨凌身边,她本来笑盈盈的对除掉四个祸害十分开心,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脱口道:“大人,那怎么办?这不是除去了四个妖和尚,却成全了四十个、四百个妖僧妖道么?”

    杨凌叹息道:“是啊,除非那些受骗的百姓自已能够清醒过来,否则谁能帮得了他们?人心所向,可不是靠律法能禁止得了的,更何况这些妖僧假借正宗佛法的名义,更富隐藏和欺骗”。

    宋小爱恨恨地一跺脚道:“这些妖僧可恨,那些被骗的百姓也着实的可恨!大人,要不要末将立刻率人去四妖僧的住处查抄所有财产,多少也能为百姓们挽回一些损失”。

    杨凌微笑摇头道:“不可,不可,这些钱抄回来还给百姓,转头他们就能拿去孝敬新的活佛、神仙。送他们钱财,不如送他们一份理智。不过我相信这些新的神仙活佛之中,肯定没有四妖僧的亲传弟子,他们知道自已师傅的底细,所以绝不会相信什么白日飞升,天降法旨的把戏。

    旁的妖僧妖道不知详情底细,还会察言观色,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但是智善四僧是被我杨砍头给阴了,天降法旨也是我杨扫把的诡计,四妖僧的弟子们绝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只是他们有苦自家吃,不敢说出来罢了。

    你说四妖僧这些弟子会不心虚么?还敢留在霸州么?他们一定会心虚,一定会担心我要拿他们开刀,他们要逃,就不会舍得丢下欺骗来的金银财宝,我猜........今晚他们就会席卷财宝逃之夭夭了。”

    宋小爱一听就急了:“啊?你都知道还四平八稳地在这坐着呀,我的大老爷,您还真沉得住气,咱们赶快去抄家........啊,不是,抄庙呀”。

    杨凌嘿嘿一笑,顺手抄起茶杯,翘起二郎腿悠悠地道:“不能抄,不能抄,能否把霸州的魍魍魉魉一扫而空,我可全指着四大圣僧这些败家徒弟呢。让他们偷、让他们逃,呵呵,谁拦着我跟谁急”。

    “嗯?”苗刚和穆秀才面面相觑,半晌才讷讷地道:“国公爷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呀?”

    “嘁!还能卖什么药呀?”宋小爱不屑地一撇嘴:“装神弄鬼呗”

    杨凌哈哈一笑,起身说道:“没错,就是要装神、弄鬼!我要以神之名,扫荡一切牛鬼蛇神!从现在起,本国公就是神的代言人,霸州第一神棍!”

    “........”

    “小爱,你去哪儿?”

    宋小爱回头扮了个鬼脸:“末将去找大棒槌,赶紧的给杨大师再搭一座弘扬大法的高台!”

    ****************************************************************************************

    “老大,咱们怎么办?”一堆锃亮的光头聚在一起。

    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眼角抽搐了一下,犹有惊容地道:“杨砍头,天杀星下凡,真的不假!真的不假!难怪他在福建一声号炮砍下千余颗人头,里边还有堂堂的一省布政使,连眼皮都不眨,他........他太狠了!”

    僧人的声音颤抖着道:“什么白日飞升、破碎虚空,师傅四人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他们能成佛?好狠呐,一把火就给烧了,活活地烧死四个人呐”。

    “大哥,我就奇怪了,咱们摆布的那火都有说道的,根本烧不着师傅,他们不知怎么在下边也放起火来了,可是师傅们怎么就不知道躲呢?一动也不动的就那么烧死了,我到现在还在纳闷儿”。

    那个身材魁梧的僧人狞笑一声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师傅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身,他们喝酒吃肉玩女人,比咱们还厉害呢,肯心甘情愿被烧死才怪。姓杨的动了什么手脚我不知道,不过师傅们肯定是被他坑了”。

    他看看十几个心腹兄弟,说道:“霸州咱们是待不下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知道杨砍头拥有师傅飞升后传下的法旨,霸州的百姓被师傅迷的神神道道的,对杨砍头造出来的狗屁法旨必然言听计从。

    如果杨砍头是为公,那他就是知道师傅干的那些事儿了,他不会放过咱们的。如果是为私,想黑吃黑吞了师傅积攒下的金银财宝,那更是非杀咱们灭口不可,咱们得赶快走,这里不能待了,师父的金银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几年跟着他们咱也学了不少花哨了,换个地境儿咱们自已当活佛去”

    “好!”几个根本没有度谍,剃了秃头就冒充和尚的汉子摩拳擦掌,雄心顿起。“可是........”,师傅的金库钥匙带在身上,那么一场大火,恐怕钥匙都化了,咱们打不开呀”。

    “废物!”老大瞪了他一眼:“还要个屁的钥匙,不会五鬼搬运,你还不会五丁开山啊?哥几个抄家伙,咱们砸金库去!”

    *******************************************************************************

    “他们果然带了金银逃了?”杨凌微笑问道。

    “是的,国公爷,一共十一个人,分成两伙,各自背了包裹趁夜走掉的。”

    “嗯,盯上了?”

    “盯上了。”

    “好,明天消息一传开,就引着霸州官府的衙差去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也不要跑掉,不过先要秘密关押起来,不能声张。他们是最后一张底牌,不到关键时刻如果翻出来,就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呵呵,有没有去他们的宝库查探?”

    “有,他们在龙泉寺占据了一座大殿,因为信徒众多,龙泉寺的方丈也不敢招惹他们,平素也不让弟子们过去。那座院子就一直被他们占着,他们逃走了之后龙泉寺还没人知道。

    我们派人进去搜查,发现禅房下边挖了暗窖,修了暗门,验看时大门已被劈开了,里边还胡乱丢弃着一些不易变卖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现成的金银不多,应该是被四妖僧的弟子们弄走了”。

    杨凌点点头,说道:“好,盯住现场不要动,明天一早,本公爷就去接收财产。”

    第二日,霸州知州樊陌离、推官江海文率领三班衙役,杨凌领着亲兵,又叫上城中各处的保甲里正、士绅代表,在大群兴冲冲的百姓簇拥下赶往龙泉寺,一路上闻讯加入的百姓越集越多,汇成一条长长的人龙。

    霸州龙泉寺,位于霸州信安镇,始建于唐末,原名龙花寺,金代改名“普照禅院”,元代定名为龙泉寺,寺院内大雄宝殿前的中轴线两侧有两口古井,水如泉涌,故得名“龙泉”。

    寺里正殿大雄宝殿面宽三间,进深三间。后为千手佛阁。另有旁院三间,这幢旁院就是被四圣僧先以挂单为名寄住,却逐渐霸占,甚至不许龙泉寺的和尚跨进半步的贼巢,也是那些狂热信徒们眼中比正殿的大雄宝殿更加庄严的圣地。

    此刻,这座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一片狼藉。被劈开的窖门,散落的金银,人去庙空的场面,令所有的信徒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佛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们竟然背弃佛祖,窃取金银逃之夭夭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当中,杨大神棍闪亮登场,即席发表了他的第一道神谕:“乡亲们、士绅们,四位神僧飞升灵山了,本官和大家一样,深切缅怀着四位圣僧的音容笑貌,和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师品德。

    这些财富是佛爷留给你们的。你们这些百姓,为了捐献香资、敬献佛前,变卖家产竭尽所有。你们的虔诚,四位神僧在天有灵是心里有数的。四位神僧传下法旨,令本官按照你们的贫富和当初捐献的多少,适当返还财产,可是四位神僧的弟子却见利起意,背叛神佛逃之夭夭了。

    我,和樊大人,江推官,是一定会派人缉拿的,我们一定会尽量把他们缉补归案,挽回大家的损失。现在,只剩下这一点点财产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慌,请大家排好队,自觉维持秩序,我先将剩下的这些财宝,分配给你们。

    这座大殿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大家请放心,我们官府是一文不要的。没有分配到的乡亲也不要急,你们先在官府做个登记,如果、一旦、万一我们能抓到已经逃走的叛徒,而且钱还没被他们挥霍掉的话,我们会把你们叫来继续分配的”。

    老百姓一听就急了,如果、一旦、万一?还........还得是没被他们挥霍,那才多大把握啊?今天要是分不到我,岂不是要听天由命了?

    这就是杨大神棍玩的心理战术了,原来这些信徒们心甘情愿勒紧了裤腰带,把钱都捐出当香油钱,图的是什么?就图的种善因得善果,来世有福报啊现在允喏给他们这一切的活佛自已成仙了,未来一片渺茫。幸好四位活佛声明要把这些钱返还给他们,现在又闹出这样的把戏,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贪欲开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升起。百姓们沸腾了,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过来,生怕落在后边会少了他那一份。对于财富的贪婪,取回原本属于自已财产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对于宗教的盲目狂热,而且随着别人的争抢,周围气氛的影响,这种心理在互相感染之下变得更加强烈,迅速发展成一场不亚于暴乱的大战。

    在杨凌授意下,宋小爱和刘大棒槌早就对自已的人耳提面命,一见情况不妙,他们的人马立即高呼着“保护国公爷要紧”,然后很无耻地撤出了战团,独留下霸州知州衙门的官差们围挡在并起来的几张大桌子前边,桌上摆着从地窖里搬出来的全部财产。

    一见来自京城的大官儿威国公爷的官兵都撤退了,百姓们大受鼓舞,尤其是后边的人、挤在人堆里的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官差看到或者记住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狂呼乱叫,煽动着大家往前冲。

    一场大哄抢开始了,衙差们帽子也丢了,风火棍也没了,袍带靴子全不见了踪影,连滚带爬地从疯狂的百姓中逃了出来。樊陌离和江推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暴民疯狂拥抢,好象他们的身体已经不是肉做的,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竟把结实的香案挤的咯吱作响却没人呼痛。

    抢到了东西的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立即从两侧杀出重围,紧紧攥着手中的项链、耳环逃之夭夭,后边冲过来的百姓见桌上已经没了东西,心有不甘,立即冲向别处,见到什么值点钱的抱起来就走。香炉、蒲团、悬挂的布幔,就差拿把小刀刮佛像身上的金粉了。

    这些原本就意志薄弱,很容易被他人言语、情绪所左右的信徒是很容易被感染的,尤其是此刻贪心已起、又是在这样狂热的场面刺激下,后边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抢的东西时,开始心有不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伟哉斯言,古人诚不欺我!

    这些信徒还没有看破红尘,他们如果不计较利益、不比常人更在乎利益,就不会捐献大量财产种善因,期盼来世非富即贵了。别人得到了,而他们没有,这份不平、嫉妒,使他们已经狂乱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他们痛骂着、哭喊着,全然忘记了这里曾是他们敬畏膜拜的圣地,好象缺了这些钱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似的,不依不饶地围住杨凌和樊陌离等官员,两眼通红,喊冤告状,一定要得到补偿、讨得说法才肯走人。

    杨凌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利用他们的贪欲,先告诉他们每人都将分到一大笔钱,就象四个神棍给这些信徒们开出的让他们来世成王成侯、大富大贵的空头支票,让他们的心理预期先膨胀到一个高点,然后用一个突然打击使他们的希望变成泡影。

    在他们的失落中,少部分人却实现了这一愿望,其他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理因此迅速发酵,导致他们希望落空的罪魁祸首又是最崇敬的活佛身边的人,种种心理衍化出来的盲目愤怒,很容易就可以被他主导和利用了。

    “怎么办呐大人?”江海文缉匪抓盗半辈子,还没见过本来老实巴交的百姓会变得象疯狂的狮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怎么办,国公爷?”樊大人六神无主地转头问杨凌。

    杨凌咳嗽两声,忽地跳上一张桌子,振臂大呼道:“所有的人都不要吵,统统给我听着!”

    喧嚣的大庙顿时一静,拥挤的人潮凝止在那儿,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杨凌身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神弑神!

    杨大神棍在众多信徒满心焦灼、愤怒,急欲喧泻的时候,抛出了他亲手炮制的第二篇神谕:“乡亲们不要急,四位圣僧早料到这些弟子们心志不坚、动机不纯,四位圣僧在时,他们尚不敢胡为,圣僧归返灵山,他们就会胡作非为。

    昨夜,四位圣僧托梦给我,四位圣僧说,其实霸州有许多人冒充神佛,招摇撞骗,四位圣僧在的时候,因为心怀慈悲,希望能以一颗佛心感化他们,所以始终不忍揭穿他们的骗局。现在四圣僧功德圆满,已经回返灵山了,这些骗子没了顾忌,就要变本加厉地欺骗百姓了。

    你们看,追随四位圣僧的亲传弟子都背叛了他们,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这里已经没有资财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知道霸州还有什么人称仙称圣的吧?除了四位圣僧,那些大神半仙,统统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而已。

    我们要把他们赶走,我们要把被他们骗走的钱财抢回来。现在,出发吧,四位活佛在灵山上看着你们,你们要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统统赶走,维护真正的净土!”

    如同一锅沸水,轰轰烈烈的群众灭神运动在杨凌大手一挥下诞生了。浩浩荡荡的‘打击一切假神仙’队伍呼朋唤友不断扩大,迅速向十里八乡传播开去。

    杨凌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一种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我干的是对的,我去赶走那些大神半仙,抢走他的钱财不会触怒神灵,因为我是奉了真正的神圣的旨意,我是正义的!

    霸州这几年简直成了神仙钟爱之地,真人,法师,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诞生,可是因为四圣势力最大、影响最广、历史最久,所以其他的神棍都公认他们是最具神通的人,想开山立户都要备了大礼拜码头的。

    现在这些神棍一向公开承认是最具神通的活佛,而且他们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日飞升,名望已经陡升到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个时候他们的代言人公开声称其他一切所谓有神通的人都是骗子,又有无数的信徒作证,拥护,还有谁敢置疑?

    那些神棍有苦难言,甚至难以做出任何解释。他们不敢说四圣是假的,那么就不能说堂堂威国公爷传的神谕是假的,这样就无法用任何理由反驳神谕说他们是伪神、是神棍的罪名。这就象太平天国时的东王杨秀清,当大家已经公认他是神明的代言人时,那么最初造神的人也只能默认他的存在,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已,否定自已创造的神,自已酿的苦酒只能自已喝了。

    整个霸州开始了牛鬼蛇神大清洗。发动群众斗神棍,是最行之有效的的办法,既不会招致百姓们的反对,而且各县各镇,哪儿有大神,哪儿有半仙,这些老百姓最清楚。

    而且这些信徒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四位圣僧的旨意,所以根本不曾发生信徒之间的械斗,许多大神半仙的信徒在听说威望最著,而且已经白日飞升的四位圣僧把他们信赖的神仙定性为神棍之后,立即反戈一击,加入了倒攻清算的阵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以神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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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的神棍们这个年不好过,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令他们痛心的是,这些撵得他们东奔西蹿,丢家舍业的百姓,打起的居然是他们一向用来蛊惑百姓的旗号。这些往日里威风不可一世,到处受人尊敬的大神半仙们,败在了他们自已创造的神的手中。

    杨凌有意识地调节着百姓们的行为,既不打压他们的热情,又避免他们造成过激的行为,或者扩大打击范围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暴乱。

    随着一个个装神弄鬼者被揭发出来,杨凌又令地方官府把他们和追随他们一齐骗人的弟子、心腹们,押上街头现场表演他们所谓的神通,以及如何招摇撞骗诈取钱财。

    这些伎俩的揭发和表演,成了霸州各地新年一景,百姓们既解恨又解惑,而且内容五花八门,犹如一场魔术表演,看他们在场子里辛苦表演完了,不用往里扔钱,还可以扔砖头瓦块,这可吸引了无数的霸州百姓。

    许多商号发现这样挺能吸引人,干脆不再聘请舞龙队、舞狮队庆祝过年招揽生意了,而是主动请求把批斗大会开在他们店铺门前,作为优惠条件,他们给衙差们免费提供茶水、午餐、板凳。

    随着一场场骗局的揭露,以及与四大圣僧曾经用过的相类似的魔术手法被揭穿,最开始很狂热、很光荣地执行着清剿“伪神仙、异教徒”的百姓们开始惶惑了,动摇了,心中坚定不移的执着和那个不容侵犯的神灵开始被撼动了。

    那些被关进大狱等待处置的神棍们,现在是一无所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何况是死了还要连累兄弟的狗屁“四圣僧”,许多神棍豁出去了,开始有意揭发和四圣僧有关的骗局,声势浩大的宣传使百姓们对“四圣僧”的疑虑越来越重。

    现在,没有人为“四圣僧”辩白,当各路“神仙”被清算揭发近于尾声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不利证据指向了“四圣僧”。无数的证据显示,他们同样是神棍,真相已昭然若揭,只是骤然失去寄托的百姓们没人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四大圣僧”破碎虚空的第九天,也就是正月十二,保甲、里正、更夫们开始敲着锣、敲着梆子四处宣布:官府已经抓住了携款潜逃的四圣僧的徒弟们,明日将在霸州城公开审理这些僧侣。

    第二天闻讯赶来的百姓人山人海,知州衙门根本放不下这么多观审的百姓,钦差行辕后院儿,那一大片围墙都推倒了,就在“四圣僧”白日飞升的地方,由樊大人、江推官主审,威国公旁审,对四位圣僧的徒弟们开起了公审大会。

    他们干的一桩桩、一件件案子,无不是四个神棍主使和指挥,许多案子都牵涉到破家亡命的重案,这些弟子们岂肯把罪责揽在自已身上?现在已经坐实了携款潜逃的罪名,他们无法再和“四圣僧”攀关系,藉由众多百姓的支持来脱罪,那就只有拼命往“四圣僧”身上泼污水,把一切罪责都摘干净,把自已说成无关轻重的小喽罗,才有活命的机会。

    造神、以神灭神,最后再把自已亲手树起的神圣拉下神坛。当所有的神棍在狂热信徒们的帮助下,象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一空后,失去利用价值的“四圣僧”就象块破抹布一样,被杨凌从神坛上丢了下来。

    他们的徒弟当众说出了一桩桩阴谋,穆生员拖着残腿、满脸翻着腥红的血肉泣血悲诉,最后由四圣僧的徒弟当众再次表演了一番所谓神迹,所以惊惧、疑虑的目光都投到了神的代言人,亲眼目睹、亲口说出四圣僧白日飞升的威国公身上。

    杨大神棍的最后使命完成了。这次,他颁布的不再是神谕,而是简单说出惩治四妖僧的手段后,立即发表措辞严厉的打击邪教、打击神棍的官方声明,宣布彻底取缔近十年来成立的一切门道会社,原属占用的正规佛教、道教的庙产、地产立即归还,身负重案的神棍严格审查,按律处治........

    最后一座神龛,在他铿锵有力的宣读声中,轰然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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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棍们榨取的钱财要清算、地产、房契要归还,身负的血案要审请,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接收黯家查抄的财产,瓜前李下要避嫌呐,万一老百姓怀疑本公爷假公济私,往里边搀和霸州百姓捐给佛爷、道爷们的香资怎么办?

    杨凌的理由冠冕堂皇,樊陌离只请示了一回,也就没空再来了,昔日在神棍们面前叩头如捣蒜的信徒们转移了阵地,把叩头地点换成了知州衙门。

    原来是叩头祈福求来世富贵,然后递上大把的银子,现在是叩头哀求返还财产、讨还血债,然后递上泪痕斑斑的状纸,衙门口的大鼓短短两天都敲破了四个了,忙得樊大人、江推官团团乱转。

    普通百姓的案子他们还能拖一拖,象穆秀才这样在地方颇有声望和势力的家族,受骗上当的也不计其数,做官的人对地方豪绅的依靠是很大的,对他们就不能马虎了。至于张忠张公公、卫所朱千户这些不递状纸递贴子的官儿们,咬牙切齿地让他严办神棍,尽快追回他们捐献的财产,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所以现在樊大人巴不得威国公别来给他添乱,只怕杨凌现在就是来了,他也实在没时间办交接、清点查抄物品了。杨凌正好得其所哉,东游西逛,拖延时间不回京去。

    副钦差梁洪这个年过的也很忙,他把‘四圣飞升神迹展示处’的牌子一翻,写上‘千刀万刮四大神棍毙命处’,进来一个十文钱,如果肯拿十三文,还外赠狗粪包一个,供他们投掷发泄,照样赚得钱如流水。

    正月十五,闹花灯。

    在霸州闹花灯,自然要去胜芳镇。胜芳的花灯十分有名,其制作技巧或繁或简,有大有小,大至丈余,小不盈寸,可玩于手掌之中。各式各样的宫灯、人形灯、植物灯、鸟兽灯、风物灯、建筑灯等有数百种之多。

    霸州上下都在忙,杨凌却轻装简从,悄然抵达胜芳镇,要夜赏花灯了。

    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放过京师的一举一动,京师官员陆续回朝,实际上由于今年刘瑾来了次突击大考核,除了李东阳、杨廷和等较有远见的人远离京师避开这即将发生的暴风雨,大部分官员都没走,都忙着拉关系、走后门,跑官要官呢。

    因为刘瑾又下令要裁撤人员,精简机构了。京师各大衙门要栽出三百人的名额来,但是只要是他门下出身的,不论贪污、年老、有病,一概保留。都指挥以下的官员,现在只要刘瑾写个“委任某某为某地某官”的条子,吏部就立即照办,不敢再奏。

    就连那个一向喜欢对着干的小罗卜头杨慎,似乎因为靠山全离京了,也变的安分多了,除了调动军队官员还提出反对意见,其他时候大多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了。

    三大学士就剩下一个焦芳了,可这老头儿据说生了大病,整日不露面,刘瑾对他如此识相很是满意,于是投桃报李,听说焦阁老讨厌江西人,因为规定江西人不准担任京官。他想起当初谢迁力主处死八虎,而谢迁是余姚人,又规定余姚人不准担任京官。

    刘瑾的权力越来越大,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种行为,不但是朝中地方的官员,连各地的生员士子,都为之愤慨。

    刘瑾勒令各部自查自纠,刑部尚书无所弹劾,被刘瑾唤去痛骂一番,回来之后无可奈何只好把下属王尚宾三人请来喝了顿酒,然后一边道歉一边宣布要弹劾他们,随便找点罪名,以证明自已也是坚定不移地执行刘公公的意旨的。

    最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刘府收礼已蔚然成风,所有京官出差回来后都要到刘府送份厚礼,过年返乡的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京官远不如地方官手头富绰,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地方官赠送的程仪礼物还不够给老刘送的。

    张彩知道刘瑾这么干,早晚把人全得罪光了,你吃肉要是别人连汤都喝不上一口,那谁还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可他又不敢劝刘瑾不收礼,而且也知道劝了没用,便委婉地谏言道

    :“公公,地方官都是比较有钱的,而且远在地方,让他们孝敬些礼物那是应该的,可是京官儿大多没什么来钱的门路,出趟公差才能捞点油水,如果他们来送礼,那出京后必然加紧搜刮,还把罪名全栽在您的头上,说是为了给您送礼,这不是败了您的名声么?

    再说,京官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平常办事都是用得着的人,只要他们听公公的话,安心为公公办事就行了,还差他们那点礼物么?”

    刘瑾当时不太高兴,可是等张彩走了,想一想又觉得大有道理,就在这时御史欧阳云等十几个人刚刚过完年回京,提了礼物来给刘大官人送礼,刘瑾为了显摆自已清廉,礼物没收,把十几个人全送到刑部去了,以贿赂罪判了刑。

    这一来百官惶恐,全不知道什么礼该送,什么礼不该送了,要送礼之前还得先备份礼,买通刘瑾身边的人问个明白,已免犯了他的忌讳,结果层层小鬼伸手要钱,需要花费的银子反而更多了,百官更加怨怒。

    杨凌听了手下的禀报,只觉啼笑皆非:这位仁兄........。。还真是位搞笑专家。在皇上面前,他八面玲珑,心思机巧,从来不干出格过份的事,可是一到了下边,什么昏招都出来了,这不是变着法儿给他自已刨坑呢么?

    杨凌嘱咐手下静观其变,自已沉住了气在霸州等机会。他和宋小爱、刘大棒槌等人到了胜芳镇时,先期已有六七十名侍卫赶到了,这些全是心腹,化妆成普通百姓包下了一处客栈。

    杨凌到了住处,沐浴更衣,换上一身衣袍,那袖箭火枪仍习惯性地佩在身上,就在房中用了晚餐,便带了四十余名精锐侍卫信步出了客栈,先在胜芳镇街头闲逛。

    胜芳花灯有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盂兰盆会“放河灯”,再就是元宵大苇棚“冰灯大会”,同时镇内举办元宵灯会。由于此地灯会闻名与外,亦有不少外地富绅前来观赏。所以尽管杨凌一副生面孔,却并不惹人奇怪。

    杨凌身穿一袭青衫,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一结,用青绸子系上沉香木发箍。外边却罩一袭昂贵的雪白轻裘,面如冠玉,目如郎星,就连腰间一枚玉佩随着步伐轻轻一荡,都透着儒雅风流,瞧得镇上不少姑娘媳妇儿频频回头,投以爱慕欣赏的眼光。

    侍卫们扮作游客,远近散落,杨凌身前只跟着大棒槌和宋小爱。大棒槌身着青衣小........大帽,气势汹汹,一副豪门豪奴模样。

    宋小爱作清秀俏巧的小侍女打扮,黑亮的头发挽成未婚少女的三丫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皮鲜肉嫩,小嘴樱桃,眉目如画,粉脸桃腮,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这一行三人都有吸引人的本钱,尤其那贵介世家的气派,立即引起了几个扒手的注意,开始有意无意的蹑在了左右。

    刚值傍晚,但是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刚刚走到三岔路口,忽见前边一条凛然大汉,也做秀才打扮,只是那身子段儿实在粗犷,颌下虬髯与在棒槌相似,却环目大眼,极是威风。这样一条威风大汉,路走的却是极是小心,只见他扶着一个身披斗蓬,娇娇俏俏的美人儿,正缓缓行于街头,那小心翼翼,倍加呵护的举止,可以看出对这女子是何等的宠爱。

    那女子是个少妇,比虬髯大汉矮了一大头,身材秾纤合度。她头梳盘龙髻,水湖绿织花比甲,窄袖子同色绣富贵花的蜀锦夹袄,迤地百褶裙,小不胜握的小蛮腰上,鸾带里挂了一条隐约可看到金花影的彩巾。

    粉脸桃腮、檀口带媚,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尽管她所穿的衣裙是冷色,却依然如春水荡漾。款款移动间,裙底弓鞋隐现,这位妇人显然就是那位大汉的妻子。

    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却娶了这么一位娇媚可人的小娇妻,杨凌瞧着有趣,不禁注意地看了两眼,发觉那大汉虽粗犷高大,只是天生骨架粗大,看其神情气度却绝非粗人。那大汉也在看他,一番打量,似乎对他一行三人的气质也颇为欣赏。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点点头,正要错肩而过,那大汉目光一闪,忽地瞧见一人,不由哈哈大笑道:“封半仙,好久不见,你也来看灯么?”

    这人虽非粗人,可这嗓门实在太大,杨凌等人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向他招呼的人,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汉子,唇上两撇鼠须,身上袍子虽显示家境不错,可是缩肩塌背,走起路来有种狼顾之感。

    那人气极败坏,连忙提着袍袂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恨恨地道:“你个赵疯子,别乱嚷啊,我叫封小木,不叫封半仙。你可别害我,杨砍头在霸州城正屠神灭仙呢,谁沾着神啊仙的谁倒霉,镇上的刘大神儿说是跳神时占人家老婆便宜,刚被人家男人剁了一菜刀,都不敢报官呢!”

    被称作赵疯子的大汉畅声大笑,拍手道:“哈哈哈,任你道行再高,神仙也怕菜刀。呵呵,不叫便是,不过你孤家寡人的,怎么有兴致来看灯啊,不是想趁机蒙俩钱儿花吧?”

    那封半仙面皮涨红,赵疯子浑然不觉,又调笑两句才陪着妻子告辞,随风还传来他妻子细细柔柔的声音:“看你,人家又没惹你,何苦这般挖苦?总是给自已惹........”。

    杨凌想不到灭神运动如此深入人心,估计神棍在二三十年之内在霸州都休想有市场了,他和宋小爱相视一笑,转身向镇外走,要去瞧瞧久负盛名的胜芳冰灯。

    封半仙见赵疯子走了,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呸!真是个疯子,仗着家里有俩糟钱儿,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这时两个紧跟着封半仙的人追了上来,说道:“丞相,您慢点儿呀”。

    这话声音绝对不大,站在杨凌这儿本不该听到,可是这是三岔路口的出口,杨凌正要往镇外走,风吹的急,正顺向他这个方向,袅袅地话音儿陡地入耳,一闪即逝,却被杨凌听了个真切。

    “丞相?!!!”

    我没听错吧?这是什么称呼?

    杨凌大骇,难道汉唐宋元某位大官人穿越过来了?

    杨凌眼睛发直,目光微微一转,正碰上宋小爱那双古怪的眼神,四目一对,两个人都从对方眸子里读懂了一句话:“你没听错,他喊的就是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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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章名字起的好,以神之名,在月票竞争如此激烈的时候,不趁机加上一句求月票都糟蹋这名儿了.所以,偶就趁机扮神棍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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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累好累,腰和肩胛越来越疼了,我失算了,买了把没扶手的椅子,靠背离的又远,坐着好累啊,这个星期天一定得去九路弄把好椅子。

340 满堂皇后

    “盯上他们!”这句话还未出口,却见那位封半仙似乎低声训斥了两人几句,然后三人也向这边走来。杨凌忙回过头,拿出公子哥儿的派头,一步三摇地放慢脚步,放他们走在前头,然后转向宋小爱。

    宋小爱会意,已悄声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跟上去了”。

    杨凌这才注意到两个村夫打扮的汉子已经紧随在封半仙的身后,不禁赞许地一笑。

    刘大棒槌挠挠头,奇怪地低声道:“国公爷,本朝有丞相么?”

    “有”,杨凌慢悠悠地道:“太祖那一朝有,不过自丞相胡惟庸造反以后就没有了。现在的丞相,其实就是内阁大学士,不过职权与昔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根本无法相比。”

    大棒槌惊讶道:“那........他们喊什么丞相?是不是那人叫成象?”

    杨凌一怔,这他倒是没想到:会不会自已小题大作了,那人姓封名小木,绰号半仙,万一他的表字........咳,一个没有功名,上过私塾识得几个字以算命骗人为业的也有表字?不过也不好说。

    杨凌对自已的判断有些动摇,说道:“不要声张,等咱们的人摸摸他们的根底再说吧。咱们继续逛花灯,说不定还能再碰上他们”。

    此时,行往郊外的人流越来越多。胜芳镇内处处彩灯高悬,富户家中争先攀比,更是别出心裁,广场院子里遍栽花树。不过各家各户这样零散的观灯倒底影响效果。胜芳镇外有河淀,到了现代已经干涸成为荒地,但是当时却连绵成湖,鱼虾丰富。

    百姓们在苇荡湖泊边架设彩灯、冰灯,还有灯谜。天长日久盛名远播,许多外地富有人士也在正月十五来赏灯,使得胜芳花灯越来越红火。到了郊外,天色已大暗下来,可是这里却灯火通明,木杆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缯帛绕树,鼓声阵阵,乐声悠扬。

    地上还有从湖里凿冰垒起的冰灯,玲珑剔透,五光十色,犹如一座座水晶塔、水晶屋,就连杨凌这样见过现代超绚声光效果的人瞧了都心旷神怡,更惶论这些一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普通百姓了。

    此时的湖泊岸边,犹如热闹的庙会,富商豪绅还出资搭建了的戏台,唱戏的,耍龙灯的,玩杂耍奇伎的,热闹非凡。人流熙熙攘攘,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游玩。还有不少带着面具的人,也在其中尽情嬉闹。

    灯节共三天,十四、十五、十六。通常十六还要放焰火,然后节目告终。今天是正月十五,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高大的枯槐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变成了一株艳丽的花树,仰脸望树,穿过炫丽的灯影,皎如玉盘的明月高悬在空中,犹如那明月也挂在梢头。

    这三天,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们也解了禁,可以走出闺房约上三五红颜知交,在灯市上游览闲逛。前方是整个灯会最壮观的地方,二十多株龙爪愧。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花灯,与长长的数根彩绳攀连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灯墙,极为壮观。

    树下满是小商小贩,卖吃的卖玩的卖灯笼、面具,游人拥挤,人声喧闹,大家都兴致勃勃,只顾欣赏美影,没人在意身旁都是些什么人。杨凌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再从伴在他旁边的纤秀身影一相比照,立刻认出就是街口见过的那个赵疯子。

    看得出他对妻子真的很是宠爱,因为怕人多碰到了妻子,他用粗壮的手臂揽住了夫人的香肩,与她指点着彩灯,边行边走。裙袂款摆之下,纤巧的弓鞋,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看得真切。

    难怪她的相公这般搀扶,这位俏丽的娘子是一对小脚,那年头,真正裹小脚的女人并不多,许多佳丽都是天足,尤其当时皇家选妃不要小脚,所以北方的高官贵族家更少见小脚女人,杨凌的妻妾就没有一个小脚。

    但是大明中期正是裹小脚的风气渐渐开始流起来的时候,所以见到俊俏的女人小脚姗姗的也不希奇。这种风气实害人不浅,到了明末清初时小脚遍地,一遇兵灾人祸,根本跑不起来,只能趴在家里等死。

    杨凌心里记挂着那位莫名其妙的封半仙封丞相,见到这个赵疯子,想起他认得那个封半仙,而且方才见面时对姓封的还颇多调侃,或许能从嘴里套到些有用的情况,于是便向宋小爱使个眼色,举步迎上去。

    “哈哈,兄台,我们又见面了”,杨凌拱拱手,笑容可掬地道。

    他的风度仪表无可挑剔,让人一见好感就油然而生,那大汉扭头瞧见是他,上下打量一眼,也露出笑容,拱手道:“这位仁兄,似乎不是本地人?”

    “然也,在下姓杨名万年,来自京师,游学经历,听说霸州花灯天下闻名,是以前来一观”,杨凌不慌不忙地道。

    “哦,在下姓赵名燧,家中兄弟三人在下排行老大,是文安县的诸生,很高兴认识兄台”,赵疯子对那封半仙说话粗声大气,犹如一个粗人,此时对杨凌文质彬彬,倒也颇为斯文。杨凌见他穿戴就知是个富有的读书人,想不到还是入了县学的,忙拱手施礼。

    诸生就是入了县学的秀才,这样的读书人是比较有前途的,就象同样是学生,人家进了重点高中一样,要中举、考取功名,把握是比较大的。

    “这是拙荆,呵呵,为兄今日就是陪同拙荆来赏灯的”,这位赵秀才是个性情豪迈的人,杨凌又有意结交,三言两语就以兄弟相称了,这时一听赵秀才向他介绍爱妻,那是真以好友相待了,杨凌忙躬身一礼,道:“见过嫂夫人”。

    娇美少妇浅浅一笑道:“杨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杨凌目光一闪,瞧见旁边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笑道:“我与赵兄一见如故,咱们以茶代酒,且去树下叙谈一番如何?嫂夫人行路久了,怕是也要累了”。

    赵燧一听,猛地一拍脑门,怪叫一声道:“哎呀,亏得兄弟提醒,糊涂糊涂,娘子可是行路半天了,一定十分辛苦,来来来,娘子,咱们到茶摊子上稍坐一阵儿,你且歇歇脚”。说着扶了夫人便行。

    他的夫人似乎十分受用丈夫的宠爱呵护,含笑由他扶了去茶摊前坐了,这茶水摊子因是夜间,所以还有夜宵,煮的有各色汤元,赵燧十分豪爽,各色口味都要了一碗,不但给妻子要了,还给杨凌和随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仆女侍各要了一碗。

    家仆侍女是不能同主人同桌用餐的,宋小爱就和大棒槌在旁边桌上坐了,赵燧偷偷看了看她们,向杨凌挤挤眼轻笑道:“兄弟好眼光,寻得好一个侍读俏婢,不但美貌,气质亦脱俗。兄弟必是京师名门吧?”

    杨凌脸上一热,含糊地道:“唔,兄弟并非名门,祖上作过官,现在是京师地方的士绅而已,呵呵,兄长过奖了,过奖了”。

    那时富有人家游学的士子,由于尚未娶亲,出门在外又需要女性照顾,家中常为他择选一个美貌的侍女,说是侍读,其实是起食饮居、男女云雨,统统都侍了,运气好的将来正式娶妻后纳为妾侍,要不然仍是终生为侍婢,反正是自家买回来的,自可随意处置。

    这时大明风气,亦是士子秀才们喜闻乐见的雅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赵燧并不怕当着夫人问起,因见小爱人品出色,这算是一句称道夸奖的话了。

    看到杨凌居然有羞意,赵燧觉得有趣,不觉拍腿大笑。不一时汤元端了上来,赵夫人用餐的姿态也十分文雅,她这位夫婿却全无读书人的风度,杨凌第一个汤元吹吹嘘嘘的刚刚吃完,赵疯子已呼噜噜连汤也灌了下去,抹抹嘴巴笑嘻嘻地看他们吃。

    杨凌本就不饿,就势放下碗来苦笑道:“赵兄好快的速度”。

    赵疯子哈哈笑道:“男人嘛,呃........你吃你的,我知道你们京师大户人家吃个饭都讲究的很,不痛快,很不痛快,你吃你的,不用管我。对了,威国公现在霸州正在大肆清剿冒充神灵诈取钱财的一帮神棍,大快人心呐,哈哈,那是你的本家呐,这事你听说了吧”。

    杨凌趁机道:“是啊,一到霸州我就听说这事儿了,不过我是游学经过,回京过完年就出来了,没有霸州城停留,想着赏完花灯就继续南下呢,具体情形还没你了解的多。怎么霸州这里很多神棍么?方才在镇上听兄长作狮子吼,大叫‘封半仙’,吓得那个行人脸上变色,难道在威国公治下,霸州清剿神棍骗徒如此严厉?”

    赵夫人听杨凌说她夫婿做狮子吼,不由噗哧一笑,赵燧嘿嘿一笑道:“近墨者黑呀,为兄这狮子吼,可是大有来头的,兄弟想学还学不会呢”。赵夫人脸蛋儿一红,手在桌下悄悄掐了丈夫一把,赵燧皮坚肉厚,浑不在意。

    他喝了口茶道:“那是自然,威国公南征北呀,是战阵中的一条好汉,惩奸办案也是好厉害的手段,霸州神棍横行,闹得乌烟瘴气,真要整治起来,光是大批盲从的百姓就得闹出乱子,威国公巧施妙计,以神治神,较之战国西门豹更胜一筹,现在霸州可是没有一个神棍敢再招摇撞骗啦”。

    他把杨凌如何巧计整治四圣僧的手段详细说了一遍,杨凌佯作头一回听说,不断抚掌称妙,看得邻桌的宋小爱、大棒槌窃笑不已。赵燧说罢道:“至于那个封半仙,倒是一棍,不过是讼棍,而非神棍。不过他神神道道的也喜欢宣扬这些东西,还曾以这些虚妄之语成全了一双姻缘,所以愚兄见了他有意开个玩笑”。

    “哦?以神佛名义成全一对姻缘?这话从何说起?”杨凌故作很感兴趣地道。

    赵燧倒是有问必答,说道:“这事我也不是十分的了解,只是听朋友说起过。霸州城内有一个讼棍叫王智,专门替人写状纸、打官司,他仗着一支利笔和一张巧嘴,而且和官府交通的关系十分友好,所以赚了不少钱,也算是个富绰之家”。

    赵疯子说到这儿,杨凌一下子想了起来,黑鹞子苗刚被捕入狱,他的瞎眼老母托附的那个论棍不就是王智吗?这人想来和衙门里的人关系是极好的,不过要价也太黑了点儿,黑鹞子连房带地,还有家里的浮财,怎么也有二百两银子,被他敲诈的干干净净,才把黑鹞子保了出来。扣去交通官府的钱,仅这一桩生意,他就空手入帐至少百两纹银,做讼棍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霸州第一大律师了。

    赵疯子继续道:“王智有个女儿叫王满堂,据说是霸州城第一美人儿,呵呵,其实这话都是街头巷尾一些登徒子的谣言了。你嫂子就是霸州城的人,说起美貌,为兄相信就绝对在王满堂之上,只是有教养的姑娘平素不出闺阁,谁人识得她们相貌?

    那王满堂却是个异数,王智家里也算富有,有宅有地有家仆,可是这个女儿却自幼由得她走街窜巷,与人交往,认识的人自然就多了,加上她姿容俏丽,结果就成了名动霸州的一朵花儿。

    姑娘到了十七岁上还没找婆家,王智也不着急,可是有一天这位姑娘做了一个梦,说是梦到一位金甲神人告诉她,她将婚配一位大贵人,那人名叫赵万兴。姑娘就把这个梦说给母亲听了。

    封小木是个讼棍,一向与王智交好,辗转从他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便掐指算了一阵,然后斩钉截铁地对王智说这个梦确是神人托梦,不日那个叫赵万兴的贵人就将路过这里,叫他老夫妻千万不要错过了。

    王智半信半疑,不料过了两天真的有位客人路过,上门讨水喝。两下一叙谈,那人就叫赵万兴。王智大惊,他见那人文质彬彬,谈吐不俗,便假意结交,让他在府中住下。一经打探,这赵万兴是个游学秀才,父母双亡,飘流四方。

    住了几天,王智发现那人不但仪表相貌不同凡响,而且能言善道、处事得体,确有贵人之兆,更希奇的是,他住的客户每日屋顶都落满鸟雀,王智料想他将来必然高中,飞黄腾达,便主动许婚,将爱女许配给他。这桩韵事流传开来,我的一位好友曾对我提及,而我曾托封小木帮我打过一场官司,呵呵,所以见到了调侃他一下”。

    “哦?竟有这样的奇事?呵呵,王姑娘嫁的那位贵人现在何处,可曾飞黄腾达么?”杨凌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燧呲牙一笑,嘿嘿地道:“自从王姑娘许了人,便随相公搬出了王家,住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只是锦衣绮罗的好象生活确实不错。不过说到命中贵人,嘿嘿,兄弟,你真信呐?”

    赵燧目中露出狡猾之色,笑道:“如果哪一天你与某位小姐两情相悦,尽可让那位姑娘照此行事,回家就说梦中有仙人许以姻缘,然后为兄帮你找个神棍却对令岳丈说这位贵人旬日之内就会出现,随后你就登门拜访,至于鸟雀落屋嘛,那也好办,趁人不备往房顶上撒些粮谷也就是了,呵呵,如果令岳丈一时犯了糊涂,这桩婚事便成了”。

    赵夫人在一旁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旁边桌上宋小爱和大棒槌本来听得如痴如醉,还觉世上果有这样天作之合的姻缘,听赵燧一语道破天机,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杨凌也忖料到大概原因如此,一听赵燧说的明白,不由笑道:“兄长高见,这都是你的揣测么?”

    赵燧嘿嘿一笑,自负地道:“不错,虽是为兄揣测,料来八九不离十。那位王满堂姑娘从小随意出入里弄街头,与男子打交道,只怕早与那叫赵万兴的人有了私情,所以才订了此计诓骗父母。不过为兄奇怪的是,那赵万兴如果家财万贯,以王智唯利是图的一个人,断无不允婚的道理,何必用此手段?

    若说赵万兴一贫如洗,可是听说王满堂嫁了人,每次回娘家,或出现于霸州街市,都是浑身绮身,穿金戴玉,显然处境很好,可是她嫁到何处,却无人说的清,莫非........她那夫婿其实是有妻子的?她是嫁了人作妾不成?”

    赵夫人低啐一声,嗔道:“相公,休息背后胡乱猜测,污人名声。咱们不知底细,不可妄语。”

    赵燧很怕妻子,闻言干笑道:“嗨,我这不是跟自已兄弟说说么,自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胡乱提起”。

    杨凌本想从他口中了解了解那位封半仙的情形,想不到却听了这么一段不相干的事情。这么说封小木只是一个普通的论棍,那个什么丞相,难道真的是自已听错了?他的表字叫成象或都什么其他的谐音?

    杨凌的心里动摇起来,就在这时,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大姑娘正沿灯绳向另一株树下走,旁边还跟着小丫环,光看背影,那位姑娘就让人心痒痒的。背心型的狐裘显露出女性的曼妙曲线,长长的孔雀蓝百格裙,莲步轻移,腰肢有韵律地款摆。

    看体态姣好的女子缓步而行,那款摆摇曳的韵律确是饱眼福的大享受。这时一个登徒子忽然急步追了上去,贴近姑娘身子时忽然探手在她的丰臀上掐了一把,然后身子一转,就要扎进人堆儿。

    不料那位大姑娘蓦然转身,身手矫捷灵活,根本不象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事惊慌无助的闺中少女,她伸手一抄,一把抻住了那登徒子的衣领子,“啪”地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娇斥道:“占你家姑奶奶便宜呀?隔着棉裙呢,摸着舒服吗?”

    “喝!”杨凌暗赞一声好,这位姑娘,真够泼辣的,简直赶上现代一些爽直厉害的女孩子了,色狼最怕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了。果然,那歹徒子被打愣了,半天愣没回过神来。

    平时他见到的女子一旦吃了这种暗亏根本不敢声张,怕丢了脸面,顶多悄悄走掉就是,要知道就算是被人非礼,一旦张扬开来,名声受损的也是女子一方呀,这位姑娘........怎么这么张扬呀?

    这时姑娘已侧过脸来,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何况现在有灯有月,而且五彩迷眼,这位姑娘本身相貌、身段儿也出奇的美丽,那俏丽的容颜让人一见便怦然一动。

    这位姑娘被人非礼,立即狠狠打了那色狼一记耳光,应该十分生气才对,可是这时看她脸上,却笑吟吟的没有丝毫生气模样,反而像是碰上了老相好似的,笑得那叫一个妩媚,吹弹得破的桃红脸蛋,绽起明媚动人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是典型的桃花眼,水汪汪的,那双嘴唇,丰满动人,娇颜甜美,要说起来她的五官、身段儿并不算绝美,比起赵家娘子来还要逊着几份,可是不同的是,她浑身洋溢着一种野性的美,是一种叫人见了就想在床上唱征服的性感女人。

    如果说赵家娘子美的如同一湖春水荡漾,那么她就是一团燃烧的烈焰,风情完全不同的明艳。这位穿得体面的大姑娘莫非是教坊里的粉头?哪有正经人家姑娘被人摸了屁股还敢揪住色狼张扬的?

    “你的胆子真不小啊!”大姑娘笑吟吟地说:“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那登徒子已经醒过神来,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惊怒也因为姑娘特别的美丽和妩媚勾人的笑容而消失了:“这可是正月十五闹元宵,不小心蹭了你一下,你却打了我一巴掌,还要怎么样呐?呵呵,姑娘你是良家妇女?别闹了,是哪个院子里的姑娘呀?爷回头一定去关照你的生意,折腾得你欲仙欲死。”

    因为姑娘的大胆和那妖媚的风情,实在不象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这人误以为她是青楼妓女,顿时放下心来,也不担心四下围拢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反而公然和她调起情来。

    眼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杨凌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地府故意气那崔判官时自已说过的伟大梦想:没事的时候领着几个狗奴才,调戏一下良家妇女。

    现如今看到这一幕,在确知自已不会暴死之后,在这个灯市花如昼的梦幻之夜,在如今娇妻美妾、彼此恩爱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来,恍若前世一梦,杨凌不由会心微笑。昔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大概也是这种悠然心会,妙处难以君说的恬然心境吧。

    “混账!”,杨凌正自浮想翩翩,女子身边的小丫环生起气来,瞪着杏眼怒道:“你长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家娘........我家夫人的主意,还如此出言不逊,陈风、单雄,教训教训他!”

    原来这女子带的不只一个丫环,人群中应声挤出三个人来,好象刚刚才追上来,一听小丫环这么说,立即冲了过来不料那登徒子虽是调戏揩油的无行浪子,毕竟不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不但带了小厮,而且是与一众狐朋狗友一起来灯市游玩的。这时也围了过来,一见自已朋友要吃亏,立即迎上来流里流气地笑道:“怎么着?想打架呀,好啊,咱奉陪,你们有多少人,全叫出来吧?”

    那登徒子一见好友现身,胆气顿壮,见对方只有三男两女,便邪笑着在冲上来的一个男子胸口推了一把,大声道:“怎么着,还没了王法了?我是本县的生员,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竟敢污我名声?”

    冲在前边的两个汉子身子挺墩实,不过看起来平素很老实,根本没有打过架的样子,涨红着脸一直转眼去看那高挑美女,却不敢还手打人。赵燧一看那伙登徒子还要仗势欺人,不禁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世风日下,真是有辱斯文!”

    袍襟往衣带里一掖,看样子他就要冲出去了,赵夫人知道丈夫力大无穷,生怕他莽撞伤了人,正要起身相拦,杨凌已经拦在前头道:“赵兄且慢,再看片刻,两边未必打得起来呢”。

    赵燧一听,这才含忿坐下。原来,被那小丫环唤出的三人,有两个冲在前头,另一个只比看热闹的百姓多站出两步,看着并不明显,若是突然看到,还会以为他也是看热闹的呢。杨凌眼尖,看到第三个人正是封半仙,便急忙拦住了赵疯子,想看看这人是否有什么可疑。

    那高挑丽人怒极而笑,格格地道:“你这色狼占我便宜,反诬我辱你名声?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打!”

    对面的七八个人不是秀才就是小厮,秀才又全是豆芽体形,象赵燧这种万里挑一的极品秀才一个没有,姑娘身边两个壮汉一看就是极为壮实的汉子,真要动起手来决不会吃亏,可是这两人却涨红着憨厚的脸庞,茫然不知所措,一看就是从小长大愣没打过什么架的老实孩子。

    那伙秀才见了这番情景心中怯意顿去,很嚣张地迎了上来,高个美人儿说了两遍“给我教训教训他们”,两个壮汉才勉勉强强举手招架,却只敢推搡,不敢打人,被几个秀才打的步步后退。

    赵燧性如烈火,见此情形又要跳起来助战,那小丫环却怒声大骂道:“一对废物!这样的货色还梦想有一天当御前亲军侍卫统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杨凌和宋小爱、刘大棒槌听了几乎要跳起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在这些百姓们耳中,虽然觉得古怪,却无法产生什么太离奇太大胆的丰富想象。

    世上本没有御前亲军侍卫统领这么个官职,完全是当今皇上为了在身边给不是正途出身的杨凌安排个妥当的位置,自已凭空杜撰出的官儿,可是这个官职现如今可是天下皆知。

    所以听了小丫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家顶多以为这对很忠厚的家奴可能有志向要投军,将来建功立业,能够当上威国公做过的官儿,现如今表现的这么无能,所以那小丫环才出言讽刺。

    可是对杨凌三人来说,感觉却绝不相同,在镇上时听到一句丞相,现在又跳出两个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两句诡异的话联系到一起,白痴也知道肯定有问题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朗声笑道:“哈哈哈,好大的志向,御前亲军侍卫统领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么?这两个怂包蛋要是有朝一日能混到我江游击这么大的官儿,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随着声音,有个人双臂左右一分,轻描淡写看似浑不着力,却“哗”地一下将人群推开,象只大猫儿似的懒洋洋地踱了进来。他的话轻佻,神态更轻佻,眉梢眼角都带着轻佻随意的笑。

    这人一身军装,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身材健硕,五官英俊,配上这种带点坏的笑,不但不讨人嫌,反而透着股子另类的迷人味道。若是这样一个健壮、英俊的男人,用这样的坏笑盯着一位姑娘、少妇瞧上一阵儿,足以瞧得人家身子骨儿酥软,面热心跳地想入非非了。

    这人狠狠地剜了眼那少妇丰耸诱人的酥胸,然后转向面前的那些秀才邪笑道:“一堆无良文人欺负女人,本将军来护花,知道什么叫秀才遇见兵么?嘿嘿,那兵,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啦

    秀才还真不怕遇见兵,一个秀才可比大头兵地位高多了,除非是在乱世,兵匪难分,那时例外。可这个兵不同,听他口气,那是位游击将军,地位可比秀才高多了,几个无良文人顿时瑟缩了一下。

    杨凌愕然瞧着这突然出现的将军,失声道:“江彬?他怎么来了这里?”

    赵疯子听到他说话,问道:“怎么?贤弟认识这位将军?”

    “啊!”杨凌定定神,说道:“是啊,这人........是我一位故友”,说到这儿,他就不能不上前相见了,便对赵疯子道:“赵兄,我去见见他”。

    那几个秀才这时已被游击将军江彬唬走了,毕竟是见了县官也不用跪的生员,江彬说的虽然厉害,也不好为了捏女人屁屁这么点事真把人家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反正已在美人儿面前露了脸,便大声嘲笑几句,大人大量地放过了他们。

    他转头打量那女子几眼,只觉此女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脸蛋娇艳的出奇,眼中色眯眯的光芒一闪,不禁摆出一副迷人的猪哥........帅哥相,柔声道:“姑娘,赏花灯时宵小色狼是最多的,你该小心些才是”。

    江彬人品出众,那艳丽女子仔细瞧了他两眼,脸上绽起春花般妩媚的笑容,轻轻福了一福道:“多谢将军援手,未知将军尊姓大名?”

    江彬忙叉手一礼,斯斯文文地道:“在下新任霸州游击将军江彬,赴任途中听说胜芳花灯十分精彩,所以慕名而来,得遇姑娘,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听说真是位游击将军,不禁目眨异彩,唇角也溢出甜丝丝的笑,含羞低头道:“民妇王满堂,霸州赵万兴之妻”。

    灯下美人低头含羞一笑,水汪汪的桃花眼却带着勾人的韵味儿微微上翻,视线从人家的胸膛腻腻的滑上去,牵住他的眼神,溜溜地转了几转。

    江彬哪见过这种调情手段,顿时骨头一轻,七魂六魄纷纷出窍,脚跟儿跃跃欲动。好风骚的女人,江彬心痒痒的,这风情韵味儿可比窑姐儿强了千百倍,他娘的,眼睛会勾魂儿啊,叫人见了就恨不得扑过去把她压扁了,揉碎了,刺穿了。

    既是民妇,那就是丈夫没有功名的普通百姓了,奶奶的,哪个兔崽子这么好福气?不过........她既然也是霸州人,瞧这模样又不象个守妇道的,说不定........,江彬摆出更迷人的微笑,开始搭建近水楼台,说道:“原来也是霸州来的,呵呵,今日相见也是缘份,这里登徒子很多,夫人可要本官陪同赏灯如何?”

    王满堂笑宴宴地正要应允,后边猛一声咳嗽,王满堂笑容顿敛,她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封半仙一眼,转回头来对江彬脉脉含情地道:“多谢将军,民妇自有家人陪同,不敢劳烦大人”。

    她眼波一荡,轻佻地扫了江彬一眼,轻轻地道:“民妇是霸州吾神巷王智之女,改日若有机缘,当与父母再去谢过将军援手之恩,告辞了!”

    “啊?好好!”江彬不愿在佳人面前失了礼仪,只得拱手作别,一双虎目依依不舍地紧盯视着王满堂款款摆动的丰臀纤腰,那销魂的曲线荡起一股妖娆,直入心脾,江彬长长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好风骚的小娘们,勾得老子这个火........不逛灯了,老子得去逛青楼”。

    江彬转身要走,他此次赴任,带了十多个亲兵,上镇外逛花灯,却一个未带。江彬自已就是一手好本事,而且胆魄过人,当初任一个小小把总时,就敢悍然跃上城头,狂舞双刀挑战城下精擅箭术的数千蒙古铁骑,现在当了游击将军,仍喜欢独来独往,不带侍卫。

    杨凌一见王满堂和那封半仙等人离开,在镇里时派出的两个侍卫已经跟了上去,便放心地走到江彬身旁,笑吟吟地道:“江兄,大同一别已逾两载,真是久违了呀”。

    江彬一怔,眯起眼打量打量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书生,瞧了片刻忽地象中了箭的兔子,攸地一下跳了起来,指着他瞠目结舌地道:“啊!你........你........你你是........”。

    “哈哈,可不正是我吗?我是杨万年,江兄终于想起来啦!”杨凌一攀他的手臂,使劲握了一下,江彬十分机灵,已听懂了他的话意,呐呐道:“是啊........万年兄,久违了久违了”。

    赵疯子携着妻子走上前笑道:“恭喜杨老弟元宵佳节喜逢故人,夜色渐深了,为兄要陪你的嫂夫人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谈,若有机会来到文安,老弟只需向人打听赵疯子的家,便可找到我了,介时一定要登门陪为兄痛饮一番”。

    杨凌现在心中有事,忙拱手作礼,恭送赵燧夫妇离开,然后一拉江彬,回到桌前坐下,重要了壶茶,笑道:“江兄怎么调到霸州来了?而且还升为游击了?恭喜恭喜”。

    江彬知道这时不宜见礼,便拱手谢过,然后俯身低声道:“我的国公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正想着到了霸州再去拜见您呢。”

    杨凌笑道:“胜芳花灯,我也久闻在名,既然来了霸州,自当来见识见识,今日又遇到你,更是一喜”。

    江彬笑道:“下官见到国公爷,才是大喜。说起来,我小江能有今日,还多亏得国公爷呢,昔日你我在鸡鸣驿城头并肩抵抗鞑靼铁骑,闵大人又刀劈伯颜之子立下大功,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也跟着沾光。

    尤其国公爷步步高升,边军将士每有论功行赏时,只要提及曾与国公爷您并肩作战,死守过鸡鸣驿,就没个官儿敢对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再说我小江打仗也敢拼敢斗,嘿嘿,托您的洪福,两年的功夫就升为游击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了。鸡犬不一定是得道者自已提携,当他功成名就时,自然会有人为他和他身边的人去办这些事。因为你曾经追随过一个大人物,官场升迁就没有人敢刁难,谁知道你有什么门道,会不会把状告上天去?

    所以说大势至者,自有诸多拥戴者聚集到他的身边,因为这些人的利益,或明或暗,都是依附在这个人物身上,休戚与共。他在,自已就官运亨通。他倒了,可能明明隔着八百多级,和这位大人物连个照面都没打过,一样是被清算的对象,关系由此而生。

    杨凌自知其中关节,不过江彬乃是一员悍将,不靠自已的关系按理也该高升的,今日见他高升,杨凌也替他高兴。

    江彬自视为杨凌门下,对他倒是推心置腹,说道:“大人您也知道,边关早是苦寒一些,所以下官就想往里边调调,正好霸州大富绅张茂,那是我的表哥,我就托他活动了一番,调到霸州来了”。

    杨凌这才知道原委,两人聊了一阵儿,问清江彬也在镇上店家居住,二人便一路闲聊,一路赶回镇去,叫店家置办了几样风味小菜,烫上几壶好酒,二人慢酌浅饮,故人相见,聊得甚是投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派去追踪王满堂、封半仙的侍卫悄悄返了回来,贴着杨凌耳朵低低禀报一番,杨凌听得两眼瞪如铜铃,那侍卫禀报完了,杨凌两眼发直,半晌不发一语。

    江彬奇道:“国公爷,国公爷,您........?这是怎么啦?”

    杨凌两只眼睛象作梦似的抬起来,迷迷瞪瞪地看他半晌,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你........说的是真的?亲眼目睹?”

    “是的,大人”,那侍卫见杨凌没有背着对桌这个陌生将领的意思,便躬身说道:“卑职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绝无半字虚言。卑职和廖四儿也以为自已看错了,可是........可是就算神智错乱,也不该两个人同时犯混呐?卑职二人看的真是一丝不差了,这才赶回来报信。廖四儿还盯着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简直岂有此理?”杨凌一番话听的江彬莫名其妙,却不敢再次动问。

    “皇后!皇后??”杨凌跟抽筋儿似的,那个侍卫忽然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国公,会不会是........”。

    “是什么?”杨凌问道。

    那侍卫讷讷道:“是不是这芦苇荡湖淀之中有什么千年的乌龟王八成了精,爬上岸来蛊惑百姓,诈骗女色呀?”

    “王八精?”杨凌干笑两声,神气古怪地道:“呃........他们有多少人马?”

    “人马?就........卑职和大人说的那些人呐”。

    杨凌听了又进入痴呆状态,半晌才两眼直勾勾地道:“这........怎么可能?世上竟有这样荒诞的事情?........镇上可有衙门里的人?”

    “有的,胜芳镇设有巡检司,下辖一队兵丁,还控制此地民壮,应可调动大约三百人,要卑职拿腰牌去唤人么”。那侍卫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回答道。

    巡检司只是从九品,比县衙门内一个主簿的官阶还小,是末流的小官,但是实权却不小,坐镇一方,俨然是一处小小的土皇帝。他们主要的职责是缉捕盗贼,盘诘奸伪,有生杀大权,可以随便将人抓起来干掉,就是上面有人来追究,也可以说是因死者反抗、行凶,不得已而杀掉,或者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威慑其他匪徒,就是当地的县官也管不了。

    “算了,不用他们”,杨凌摇摇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竟有如此离奇之事,巡检司未必一无所知。嗯........集合咱们的人马,准备拿人!”

    杨凌一言落地,江彬嗖地一下跳了起来,犹如一只嗜血的猎豹,舔舔嘴唇,兴奋地道:“国公爷要拿谁?下官还有十几个人,愿随国公尾骥!”

    “嗯,也好!”江彬刚到本地,他的亲兵也是从宣府那边调过来的,而且江彬实是一员虎将,有他在把握一定更大,只是........现在也谈不上没有把握,杨凌的心境仍然梦游一般,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逛灯的人们已经都回了镇子,那时的花灯用的不是电灯,不能彻底长燃,镇中虽仍灯火处处,镇外却用一片黑夜取代了喧嚣。七八十号矫健的身影飞快地闪出镇子,遁入湖淀边的芦苇荡。

    比肩高的芦苇因为冬季而稀疏干枯,白天看已经毫无韵味,不过在月夜中随风轻摇,倒也还有一番迷离的味道。江彬身背两柄斩马刀,嘴里叼着一截芦管,伸手轻轻一拂,枯掉的芦叶发出簌簌的细声,上边一点积雪也滑落下来。

    远望,虚白的月光映的芦苇荡如梦似幻,一片幽幽的白。江彬噗地一下吐掉芦管,低声道:“国公爷,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啊?”

    杨凌腰间也佩了剑,他扶着剑柄立定,慢慢伸出右手,遥遥指向芦苇深处,用一种梦幻般的语调道:“我们........要去那里,要消灭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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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上级又来查啊查,恨死!我中午吃完饭就得抓紧准备材料,所以只能写到这儿了就上传,唉,本月本想休休,看来又要超标,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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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朋友的一本书,正在三江上,恳请大家去支持下,收藏欣赏,嘿嘿,他会加精的,谢谢啦~~《战锤》类别:东方玄幻,专栏作者:胖骷髅。书号:141785

341 我上青天找清官(顺便求月票)

    杨凌一边走,一边对江彬介绍了大致情形,江彬听了也是惊骇而笑,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杨凌在京时,倒听说过江南有个乡村,一个村夫自立为帝,封后封臣,因为交通闭塞,直到十年后消息才泄露出来。

    幸好这些不怕死的混球遇到一位仁主,弘治皇帝听了只是当成一个笑话,和刘健、谢迁等近臣说笑一阵下了道恩旨赦免了他们,才没有酿成屠村的惨剧。

    杨凌虽听过这种荒唐事,可是心中一直以为是发生在偏僻荒凉的地方,一些愚昧无知的乡民才有可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王满堂的父亲王智是霸州有名的讼棍,她又自幼闯荡街市,见多识广,怎么也会干出这么愚昧透顶的事儿来呢?

    江彬听说是一伙乡民谋逆造反自立为帝,心中顿喜:这可是大功一件,尤其这次又是和杨凌一起作战,沾着人家大福神的光,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又得升光了。

    一念及此,江彬兴致勃勃,隔着老远便抽出明晃晃的双刀,凶悍地带着宣府来的十几个兵、京城里的一伙家丁,要去消灭一个国家了。

    那地方并不是很远,踏进芦苇荡,大约三里左右的路程。夏季时雨水充足,这里都半淹入水,要用竹筏才能摆荡,水中鲤鱼、鲇鱼受到惊吓,十多斤斤重的大鱼有时都会自已跳上竹筏,水土十分富饶。

    只是这片芦苇荡毕竟走到深处四下不见人影儿,所以平素无人来此。到了芦苇荡深处,有一片较高的地,形如一座小岛,侍卫们都紧张起来,刀枪出鞘,屏住呼吸,饶是江彬艺高胆大,也不由放轻了脚步。

    可是等大家冲到近前,就着皎洁的月光向前一看,不由统统呆在那里。

    正前方一个茅草棚子,很大的茅草棚子,后边是既不高也不大的四间平房,除了中间一幢有砖有瓦,还象点模样,其余三间根本就是用石头黄土垒起来的。一众侍卫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览无余的空旷土地上也就这么点东西,月光幽幽淡淡的,照在这几幢很普通的民居上。

    江彬一脸怪异,悄声问道:“国公爷,您.......说的就是这儿?”

    杨凌也象做梦似的,此时领着他们前来的那个侍卫已把一直埋伏在这儿的廖四儿领了过来,杨凌不敢置信地道:“你们说的就是这儿?”

    廖四点头道:“是,国公爷,没错儿,就是这里”。

    杨凌木然半晌,才道:“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有多少警卫?”

    廖四儿轻声道:“方才他们睡了,卑职看实在没什么风险,就摸进去把一个起夜的家伙抓了出来,现在被我劈晕在那边。经卑职盘问,这个国叫大顺国,年号平定,现在是平定二年,国里有皇后,有左右丞相、还有文武大臣。”

    杨凌沉住气道:“那.......现在里边有多少人?”

    廖四儿神情怪异地道:“那个叫王满堂的女子一回来,就有两个拿棱枪的汉子上前见礼,口称皇后陛下,我们大惊之下,就让宋风先赶回去禀报公爷了,不过方才卑职拷问抓来的那个侍卫,才知道.......才知道.......呃,现在大顺国里边只不过才九个人”。

    “当啷!”一声,把杨凌和身边的侍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江彬从地上捡起两把斩马刀,干笑道:“没事,没事,一时失手”。

    杨凌吁了口气,继续问道:“大顺国.......九个人?一共就九个人?”

    廖四儿讪讪地道:“倒也不止,据说该国一共二百六十多名臣民,平时不需要来晋见皇帝。如今住在皇宫里的是皇帝、皇后和左丞相封小木,此外还有一个小丫环,五个侍卫,那侍卫原本是附近村庄的佃农。至于大臣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在那座.......”

    他一指那个茅草棚子:“那座金銮宝殿拜见皇帝,研讨国家大事。大顺国的右丞相是胜芳镇梁家村的土财主梁得子,威武护国大将军是樊家庄的樊屠户.......”。

    “当唧.......”,江彬的双刀再次落地,旁边的每个侍卫都用怪异的眼神儿看着杨凌,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杨凌怔了半晌,才长吸一口气,大手一挥,断然道:“大棒槌,带两个人,把大顺国给我灭了,呃.......不要伤了皇帝和皇后!”

    立国一年零四个月的大顺国在大明朝威国公爷的英明指挥下,犹如一场闹剧般亡国了,整场国家战争历时不超过一盏茶功夫,杨凌的功劳簿上就涂上了重重的一笔:大明威国公于正德二年元宵佳节,率家将灭大顺国,俘其皇帝、皇后、左丞相暨御林亲军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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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芳镇巡检司。

    当发现这个所谓的国家根本谈不上谋逆造反,完全是一群愚夫愚妇们制造的闹剧时,杨凌对巡检司衙门的警戒心消除了,这些人不能带去客栈关押,便全部带到了巡检司。

    好在今日是正月十五,要维持地方治安,防止宵小行窃,防止灯烛失火,所以巡检司的官员、士卒们都在。杨凌将罪犯移交巡检司,旁审大顺国造反经过。

    胜芳镇巡检大人石宗武,一个九品小吏,今天不但有威国公为他旁审,而且审的还是一国的皇帝、皇后和丞相,弄得石大人直到坐上了大堂,还以为是今晚喝多了,做的一场黄梁梦。

    大顺国的皇帝就是赵万兴,他也不用动刑,便跪在那儿老老实实交待了实情。果如赵疯子所料,原来,王满堂象个野丫头似的,整天抛头露面,她又长得娇艳美丽,自然为许多风流浪子仰慕追求。

    封小木有个远房外甥,叫段长,这段长上过私塾,可惜却没考中秀才,无所事事之下就来投靠舅舅,就此认识了王满堂。段长相貌堂堂,又能说会道,王家大姑娘又到了思春的年纪,两个人一来二去,干柴烈火,稀里糊涂的成就了好事。

    到了这一步就该论及婚嫁了,可是王满堂却知道父亲虽然娇惯自已,但是以他的势利,不会答应把自已许配给一个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又无功名的穷书生,于是二人才和舅舅小木合谋,策划了贵人临门的计谋,顺利讨得了娇妻。

    段长娇妻到手,岳丈间又殷实富绰,本来也知足了,可是谁料王智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段长和王满堂不张扬,他们老夫妻却见了谁和谁说,大讲自家女婿是个大贵人的事。

    王智是个讼棍,口才极好,段长弄的那点小把戏又经他能把死人说话的大嘴巴渲染夸张一番,又正赶上霸州神棍横行,百姓整天介神啊鬼的好时候,竟然有许多人相信了,见了段长毕恭毕敬,有些人还馈赠厚礼,先巴结着这位未来的大贵人。

    这一来段长的心眼儿还真活了,他到底没什么真本事,在岳父家混上一天两天容易,天长日久真相败露,虽说木已成舟,不能退亲,不过受到冷遇那是一定的,他发现百姓如此易骗,大可借此机会敛财。

    但是霸州城他不敢待,毕竟在那儿住过一些日子了,许多无行浪子都见过他,一旦被他们发现这个命中注定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就是原来跟着他们蹭酒喝的那个小混混,牛皮就被人戳破了。

    于是经过一番准备,段长和妻子搬出了王府,来到胜芳镇重施故伎。上次骗人只为了骗个媳妇儿,媳妇儿骗到手后,发现居然有许多人愿意上当,段长开始编造谣言谋起财来。可他不是神棍出身,既不会念经超渡,又不会画符抓鬼,便从命相上着手,吹嘘自已命格极好,是神人下凡,早晚必成大器。

    牛皮吹多了也就不要脸了,从一开始的将来必成一方封疆大吏,再到封王封候,最后干脆说自已是皇帝命了。可也怪,他的牛皮吹的越大,那些乡间百姓越是相信,段长化名赵万兴,成了十里八乡家谕户晓的人物。

    大家都想跟着贵人沾点光,将来贵人得了天下,自己也能捞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渐渐地,地痞流氓、失业农民开始聚到他的身边,经过这些人的证实和宣传,于是更多的人投靠过来,其中还不乏家境富裕的乡绅地主。

    赵万兴、王满堂夫妇就靠着一张嘴,唬弄了不少人为他所用,心甘情愿地孝敬钱财和食物给他们,赵万兴也毫不吝啬,肯投靠过来的,人人封官。

    一个扛锄头替人家打工的忽然成了大将军,一个整日对人点头哈腰的小老板忽然成了吏部尚书,这样的戏剧化场面令这些梦想大富大贵的百姓趋之若鹜,他们和赵万兴夫妇共同编织着这个当官梦。每到三六九日便兴冲冲地赶到这所隐密的住处,享受一番当官瘾,上朝拜君王,共议天下事,想不到今天假皇后碰到了真国公,千秋成载的大顺国就这么完蛋了。

    国灭得顺,案子审得也顺,江彬眼巴巴地看着那位娇艳的让人很想啃上一口的王满堂也被押了下去,大美人儿瞥向他的哀肯求告的眼神儿,令得江彬心中一软,很想当堂向杨凌求情,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虽然滑稽,但是牵扯上自立为帝,再荒唐滑稽的闹剧也变成了天大的事,莫说他兜不下来,就是威国公杨凌也不敢私自处理此事。

    果然,石巡检对杨凌毕恭毕敬地道:“国公,在卑职辖内竟出现这样荒唐的事情,时间长达一年有余,卑职却一无所知,是下官失职。下官会自请处分,至于这伙谋逆钦犯,理应上呈京师,贼犯是国公爷慧眼识破的,也是国公爷率人抓获的,您看是您上书朝廷还是由卑职来办?”

    杨凌想了一想,包揽下来道:“这些人犯,明儿一早你就派人押送霸州大牢,另外对他们供认的右丞相、大将军等人也要抓起来,至于普通依附的百姓.......着保甲里正严加看管,不准外出就是。至于奏折,就由本公爷来写吧”。

    杨凌是想起了弘治帝宽释山村称帝的愚民的事,想好好筹措一番说辞,给皇上呈报一份查抄黯家财产的报告,顺便轻描淡写的把这件经历提一下,这样说不定能保住那些愚人性命,否则让巡检司报知州衙门,知州衙门再正常上报京师,奏折必然落入刘瑾手中,刘瑾崇尚酷法治国,他大笔一挥,这两百多号人,一个也活不了。

    可是认真说起来,这些人还真是既可笑又可怜,他们只不过在那芦苇荡里搭几间房子,如同小孩子过家家,尝尝当官的瘾罢了,根本无心造反,如果全砍了头,未免有些残酷。

    杨凌又道:“至于你失职之罪,还是有的。不过这些人并没有为非作歹,所需用度,全靠那些想当官迷了心的百姓捐赠,外人实难发觉。何况他们在芦苇荡中搭几幢房子,呵呵,就算你巡检司的人见到了,会猜到那是皇宫才怪,你不必过于自责。知州大人那里,本国公会为你说项”。

    石巡检一听喜出望外,他这从九品的官儿当得香滋辣味儿,要是为了这件事被撤了职,心中实在舍不得,如今国公爷说要保他,那这乌纱帽儿就稳稳当当,大风都吹不走了。

    石巡检连忙跪地磕头,说道:“多谢国公爷抬举,卑职正让副巡检去传所有兵丁和民壮来,一会就按名单把重要叛逆全部抓捕归案”。

    “嗯!”杨凌起身,抻了个懒腰道:“那好,,你忙你的公事,我也该走了”。

    “国公爷且慢!”石巡检慌忙起身,一溜儿小跑去旁边记录笔供的刀笔吏案上取了纸笔过来,恭维地道:“国公爷,明日一早,卑职就率人去捣毁大顺国的所谓皇宫,在那里竖碑载事,警戒后人。请国公爷提首诗,以告诫后世有非份之想者”。

    杨凌哈地一笑,这石巡检一个粗犷武人,也懂得卖弄风雅讨好上司。

    题诗?我哪会什么诗呀,要是走哪儿都整几句打油诗,我不成了一人作诗数量超过《全唐诗》、却没一首及得《全唐诗》的乾隆皇上了么?

    杨凌微微一笑,正欲出口拒绝,忽地心中灵光一闪,想起一首诗倒极其妥切恰当。这诗作者不算太出名,杨凌也不记得出于哪朝哪代了,不过他前世习练书法,曾经写过这首诗,还裱糊起来挂在自已家中。

    霸州百姓一再受骗,全因一个贪字,留下这首诗以警醒后人也好,反正只说题诗,又没说一定要是自已作的,于是杨凌挽起袍袖,笑吟吟地道:“好,那本公爷就提诗一首,以劝谕后人”。

    杨凌的书法虽不算出众,可也还过得去,他提笔挥毫,宋小爱乖巧地取来墨砚,在一旁砚墨观看,只见杨凌在纸上写道:“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

    堂上众人包括江彬,顶多粗识文墨,哪看得出好赖,只会翘指叫好,只有宋小爱颇具才学,见大人这诗粗浅了些,不但言词不够优美,也不讲究什么平平仄仄平平仄,恐怕写出来刻在碑上,会令一些酸生腐儒笑掉大牙,成为威国公的笑柄,不禁替他担起心来。

    却见杨凌停笔蘸了蘸,继续写道:“

    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要下,又虑出门没马骑。

    将骑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

    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看到这里,宋小爱不禁双眸一亮,此诗不讲修饰,不讲平仄,难得的却是一番喻意灵气逼人,宋小爱也不禁随着叫起好来。

    杨凌写罢,掷笔道:“移山可填海,欲壑终难平。计较盘算一生苦,到头不过三尺土。但愿世人能从这些荒唐事中有所了悟、有所警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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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山可填海,欲壑终难平。有几人能从文字处警醒,又有几人能够顿悟?至少张忠张公公是决不可能的。对张忠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金子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了搜刮民财,他是不遗余力。

    捐给四圣僧的钱财被知州衙门追回来了,也按照香资功德册上记载的数目还给了他。张忠不要女人、不要名声,只求今世财来世福,现在来世福指望不上了,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暴敛今日财上。

    张府后院儿,灯火通明,木架子上吊着几个人,大冬天的居然只穿着单薄的小衣,衣衫破烂,沾满血污,可是被吊起来的人不知是晕迷了还是麻木了,在寒风中轻轻悠荡的,竟不挣扎颤抖,也不惨叫怒骂。

    张忠披着一件裘袍,从温暖如春的房中踱了出来,管家韩丙忙提着血淋淋的鞭子迎上来,恭敬地道:“爷!”

    “嗯!”张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招了么?”

    韩丙恨声道:“爷,铁公鸡名不虚传呐,艾敬这老小子是舍命不舍财啊,到现在都不肯招”。

    张忠眼神一厉,变得针尖般锐利起来,他慢慢踱到木架上吊着的第一个人面前,说道:“泼醒他!”

    “哗”,一盆冷水泼下,犹如万针入体,艾员外身子抽搐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

    张忠皮笑肉不笑地道:“艾员外,我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呢,不就是一枝珊蝴树吗?不当吃不当穿的,就死搂着不撒手算是怎么回事儿?七尺高的火红珊蝴,那可是异宝啊,是你这样的商贾之家配拥有的吗?那是招灾惹事的祸根。”

    张忠双手向天拱了拱,奸笑道:“当今皇上要纳妃了,咱家想着孝敬孝敬皇上,皇上家富有四海,还缺什么呀?不就弄点稀罕物让皇上开心吗?告诉你,这火珊蝴,爷是志在必得,识相的,你就赶紧交出来。”

    艾敬惨笑一声道:“姓张的,我家的钱,全被你榨去了,我的铺子、商号,也全改了你的名字,现如今除了千疮百孔的房子,和那几百顷地,已经再没一点能入得你眼的东西了,你.......你巧立名目,又编出什么红珊蝴,苍天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七尺高的红珊蝴,你到底还要什么?要这般坑我,难道一定要逼死我全家不成?”

    张忠阴阴一笑,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啧啧连声:“哎哟哟,瞧瞧你这,啊?老婆、儿子、女儿,一大家子都吊在这儿,你不为自已想,就不为老婆孩子想想?你们要是都不在了,留着一棵珊蝴树传给谁?还想当传家宝,嘿!家都要没了!姓艾的,爷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交出其火珊蝴,咱家绝不再为难你,怎么样?”

    “天呐!”铁公鸡早被人薅去了一身毛,家里能敲诈的全被敲诈光了,他实在没想到张忠居然这么没有人性,跑到他家地下勘探金矿,敲去了他上万两白银,随后又用发现的金砂,作势要继续挖地,把他所有的店铺全诈走了,家里如今只剩下百顷土地,勉强能作个小殷之家,想不到他仍然不肯放过自已。

    艾敬老泪纵横,仰天嘶吼:“天老爷你开开眼吧,你大慈大悲,让我一家人活下去吧,我实在没有什么好交的了,张公公,您大发慈悲,我把地契、房契也都给你,您开恩呐”。

    “妈的,百十顷地能换来七尺红的珊蝴?你打发叫化子呢?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忠狞声骂完,打了个哈欠,对管家韩丙道:“爷要回去睡了,这里你照看着,嗯.......差不多也都歇了吧,爷还不信了,他铁公鸡真是铁打的,看来是苦头还没吃够”。

    “是,爷!”韩丙随在张忠身边,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不过今天教训的那铁公鸡也够了,咱们用的名义可是他们家挖到了古物匿不报官,虽说爷您手里有马政、市税、探矿的皇差在身,可是不把他送去官府,而在自已府上动用私刑,一旦传扬出去也是麻烦。杨砍头可还没走呢”。

    “呵呵,杨砍头是厉害,咱家现在也见识了他的厉害了,不过他弄死几个神棍就有资络管本钦差的事了么?奉了皇差出京镇守,咱家就是这一亩三分地的爷。杨凌就算想管,也管不到我这一块儿。

    顶多两年,马政就得取消了,现在不赶紧捞什么时候捞呢?小丙啊,你说爷管着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我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

    “就是的啊,所以啊,能捞要趁早,岁月有限,只争朝夕呀”。

    “爷,我的意思是,铁公鸡是铁了心不肯交珊蝴了,我估摸着他是想硬抗过去,反正不是什么大罪名,明儿您还能不放人?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对付铁公鸡,就得钝刀子割肉,害得他自已求着去死,还怕他不服么?”

    “嗯?你的意思是?”

    “七尺红的珊蝴,那可不小啊,咱们已经搜过了艾府,什么也没有,看来是运出去藏起来了。咱们不如假意放了他,然后暗暗派人在他家外边守着。铁公鸡这么重视那件无价之宝,一旦脱了身,必会去看他的珊蝴,这东西不就到手了么?

    他不作声色也没关系,今天给了他一个狠的,然后把人一放,他必定以为熬过了这一关了。嘿嘿,小的找几个痞子流氓,就去他家里作践,知州衙门知会一声,就是不受他的案子,让他从早到晚没一刻好日子过。爷您是不知道,那些街头混混整人的手段狠着呐,有爷撑腰,他们能把铁公鸡作死”。

    “呵呵呵.......,有些道理,好吧,这事儿交给你。把他们放了,慢慢消遣。对了,大冬天的冻土不好挖,收拾了铁公鸡,把这边先放一放,去固安那边找几个富户,什么墓地呀、房宅呀、田产呀,逮哪儿挖哪儿,不榨出一半的财产就别松口,等开春地软了,就全面开工。”

    “是的,爷”,韩丙答应着。

    “这一过年,小商小贩的可多起来了,卖肉卖菜的、开店卖酒的,、还有结社舞龙的,这都是钱呐,不能嫌少,再去招些泼皮,去各县镇任税官,给咱家收税”。

    “是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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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公鸡一家凄凄惶惶地回了家,家里的围墙已经倒了,院子里到处是坑,家佣仆人全都逃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灶是冷的,缸是空的,别人家张灯结彩,他这儿哪有一点过年的意思,眼见如此情景,艾敬和妻儿抱头痛哭。

    张忠非把他榨干了才肯罢休,那是通着天的人物,他一个小老百姓,一个地位卑下的商贾,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其实张忠取了他的浮财和商铺,倒没打算赶尽杀绝。可是张忠为了敲诈方便,专门招收泼皮无赖为他所用。

    这内里就有一个投了张忠的跟随叫方宇,是和铁公鸡艾敬有仇的,他原来是做小买卖的,和艾敬关系还不错,有一次赊欠的货物出了差迟,对方追上门来讨债,他便向艾敬借贷。

    艾敬是那种我不要别人便宜,别人也别想沾我便宜,各凭本事各顾各的土财主,万一借出去要不回来怎么办?任你好话说遍,艾敬就是不答应,结果方宇因此被人追债破产,从此对艾敬记恨在心。

    前两天被派来艾家挖地敲诈的人里,他就是一个指挥泼皮的小头目,正报仇报的津津有味,一听张公公收足了银子准备收工了,方宇心有不甘:我现在一无所有,他还有房有地,这仇报的不痛快啊。

    方宇暗暗思索,陡生毒计,回去后就有意四处张扬:“咱家老爷厅堂上那株珊瑚三尺多长,算是奇珍了,可要和铁公鸡艾敬比,那可差远了,艾家有一株通体彤红的珊瑚,高足有七尺,株形也可爱。我们带人挖地的时候,家里什么床啊柜啊,古董玉器,铁公鸡全都不管,只顾把这红珊瑚移走,生怕碰坏了一点儿,那是无价珍宝啊!”

    这话传到张忠那里,他可上了心,把方宇唤来一问,方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张忠一听,得勒,一客不烦二主,这铁公鸡还得继续敲啊。结果就因得罪了小人,也碰上个贪得无厌的脏官,艾家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一家人擦干眼泪,从柜底扫了些糟米,好不容易生起火来煮了锅稀粥,一家人蓬头垢面,满脸黑灰,拿出摞大碗来正想盛碗粥充充饥,“当”的一声,一块大石头扔进锅里,把铁锅砸了个大窟窿,溅起的热粥把艾家大少爷烫得直叫唤。

    只见七个八泼皮嘻皮笑脸地走了进来,里边有一个扶着条腿,哎哟哟地叫唤着道:“姓艾的,你可缺了大德了,怎么门口的雪也不扫扫啊?小爷我从那儿过,把胯子摔着了,你看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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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凌和江彬、还有胜芳镇巡检司的人马是同时回霸州的,真正押回来的只有大顺国皇帝及皇后陛下,还有左丞相封小木。三个人分乘三辆驴车,一时也没处弄囚笼去,每车着四个官兵看守。

    有江彬着意关照,给那位王满堂皇后弄了床棉被、一路上还有热汤热水,这姑娘倒没遭什么罪。感激之下,王满堂早忘了前边驴车上被驴尾巴扫来扫去,弄的直打喷嚏的大顺皇帝赵万兴,转而和这位年轻英俊、官职颇高的将军勾眉搭眼起来。

    江彬被这美人儿勾得性起,瞧瞧国公爷坐在前边车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干脆也跳到车上,先是隔着棉被碰碰大腿,挤挤香肩,再后来假意双手太冷,探进被里捏住美人儿柔荑,两个人眉来眼去,把这黑驴囚车当成了春闺绣床,情挑美人,其乐融融也乎。

    车队已进了霸州北城,这里不断扩建,已有外城内城之分,内城有城墙,是很久以前筑成的,外城也有大片住户,同内城的唯一区别不过是有一道没有城门的古城墙而已。就在这时,有人大声惨叫着从胡同里跑出来,象见了鬼似的嚎叫道:“死啦!全都死啦!全都死.......”。

    他话没说完,就被跳下马的刘大棒槌薅着衣领子几乎扔了半圈,然后扯开大嗓门道:“喊什么喊,什么东西全都死啦?闹鸡瘟啦?”

    那人哆嗦着道:“艾.......艾.......艾员外,艾员外一家人,全.......全都死啦!”

    杨凌在车内听见,不由大吃一惊:出了凶杀案了?

    他刷地一下拨开轿帘儿,只见宋小爱举手道:“车队停下!”然后一抬腿跃下马去,走到那人身前道:“不要慌,我们就是官家,哪里出了命案?带我们去!”

    江彬听到有人大喊,也顾不得再和美人儿挑情,使劲又捏了一把小手,也急急赶了过来。那胡同并不小,马车足以驶入,但是杨凌也下了轿,令大棒槌带兵看住囚犯,自已和宋小爱、江彬带着二十多人在那人带领下拐进了胡同。

    前边一户人家,看起来挺富绰的,高墙大门,门前还有两只滚绣球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黑漆金字:“艾府”。

    那人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门道:“就.......就是这里,我是本地的行商,刚从塞外回来,艾员外托我买过正宗的长白参,今日赶回来我就登门拜访,谁料大门洞开却不见有人迎客,我就进去了,进去看到.......看到.......全死了”。

    江彬一听,呛地一声,两柄斩马刀匹练般挥出,纵身一跃,未踏石阶便一步跃进门里,他有如一只大螳螂似的,举着双刀左右看看,回头道:“这里没有人,下官头前开路,保护国公爷!”

    说着握紧双刀,径直向大厅走去,杨凌并不在意,就算真有凶手,此刻也早跑没影儿了,还会留在府上等着被人发现再次行凶么?他一撩袍襟,昂首直入,宋小爱和一众侍卫将杨凌团团围在中间,亦步亦趋地走向大厅。

    院子里有花坛,有假山,四处的围墙不知怎么倒了许多,还有些地方有新翻起的土,看起来就象正在大年里扩建宅院,显得有点怪异。经过四棵迎客松,只见大厅正门只开着半晌,可以看见门里江彬双刀拄地站在那儿,正向前看着什么。

    杨凌步上台阶,就见地上散着一个口袋,旁边还滚落着几枝人参,应该就是那行商带来的货物了。

    “江兄,发现.......”,杨凌一步迈进门槛,话刚说了一半就停在那里,一股寒意攸地一下袭上心头。大厅里冷冷清清,依稀还可以看出往日的繁华和富贵。

    空荡荡的大厅里,悬着四个人,四个身着血迹斑斑的小衣的人,绳子从梁上搭下来,地上倒着椅子,四个人长发覆面,悬挂的身体也看不出是男是女,由于门开着,阴风卷进来,那身体还在寒风中微微地打晃儿。

    宋小爱惊叫了一声,然后马上捂住嘴转过身去。最前边一具尸体被风吹得悠悠荡了半圈,风吹开了脸上乱发,露出一张目瞪眼突的脸,舌头半吐在外边。

    宋小爱拉拉杨凌的衣袖,低声道:“大人.......”。

    杨凌知道她虽骁勇善战,也不怕死人,可是战场上杀人和看到这样全家上吊,心里的感受毕竟不同,便微微点头道:“嗯,你先退出去!”

    “不是,大人,你.......你看后面”。

    “后面?”后边不过是一堵墙罢了,有什么好看?

    杨凌依言转过身,只见雪白的墙壁上,深浅不一地划着三行大字,似乎是用烧焦的木棍一类的东西写成,字迹深入粉墙,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

    乌云遮日,可恨遍地是权奸。

    奇冤难雪,只求天上有清官。

    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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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晚困得睁不开眼了,所以刚到12点就睡了,今天检查组还在查,好吃好喝都堵不住嘴,烦得人.......唉!一上午不得空~~

    十一国庆七天长假,我想应该不会出远门儿吧,至少目前没这打算,一般来讲,我的变化是不比计划快的,呵呵

342 明朝红日还东起

    “艾员外是本地的商贾,此人善于投机经营,获利颇丰,此人谈不上乐施好善,做生意喜欢斤斤计较,小利也不让人,所以得了个铁公鸡的绰号。不过他为人倒还本份,从不招摇。据说最近镇守太监张公公奉旨在本地勘探金矿,挖到了艾员外的宅基下,艾员外八方拜神、四处求佛的走关系,希望张公公能换址勘探。”

    杨凌问道:“霸州出金矿么?”

    要是霸州真出金矿,百姓多少可以惠及,此地穷苦立时可以扭转过来,可是........金脉岂会那么小?需要跑到人家房基底下去挖么?杨凌对古代勘探矿物的方法不甚明了,是以出口询问。

    派去打探情报的侍卫说道:“听说是请的一位堪舆大师,给很多大户人家看过风水的,此人断定这一带必有金脉........”。

    杨凌的眉毛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道:“看风水的?勘探金矿找看风水........”。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古代许多学科没有明确的分工,很多学问确实是包容在一些传统的职业之下的,比如一些巫医,其实就包含了心理医生等等行业的技巧。至于风水师,也未必就不懂地质。

    他记得曾在报上看过一则报道,说昔年后金立国,选址在奉天,就是因为风水大师说那里是神龟之背,地下有上古神龟驮伏,所以江山可以四平八稳。这些话固然是讨好当官儿的,可是现代勘测,那一片的地质是巨大的岩石版块,所以相对比较平稳,不容易出现大地震,确是比较好的建立重要城池的地点。

    当时报道消息说,这是用现代仪器勘测到数百米的地下才勘测出的,很奇怪古代的风水先生是根据什么有此测算。当时杨凌也就是当成轶闻看的,并不知道这消息的可靠性,不过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象。

    杨凌沉住气道:“继续说,后来如何?”

    “是,我们私下找到艾家逃离的家人向他们打听,据说艾家花了大笔的钱,张公公本已决定换址勘测了,恰在这时在艾家地下真的发现在金脉的迹象,这一下艾家为了保住家宅,只得又拿出大量财产,手头没有余款,把商铺都变卖了,一番上下打点,张公公才松了口。可惜,艾家流年不利,这时又有人告发他们家想把挖出来的洞穴埋上时挖出了古物,却藏了起来不肯上缴朝廷,为此又被张公公勒问,结果一家人回来就........”。

    “砰!”宋小爱柳眉倒竖,恨恨地道:“大人,不用再问了,这分明是张公公借机勒索,勘矿勘到人家房子底下,那是外城啊,如果金脉就在霸州城里,还要全城迁走不成?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贪图人家财产,有意勒索,这种贪官污吏应该予以严惩!”

    杨凌定定地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严惩?”

    “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全家人在正月十五上吊,这样没人性的贪官不该砍头么?”

    杨凌沉住气道:“嗯,说的对。问题是,谁去砍他的头?是奉旨查抄黯家财产的威国公,还是京师皇庵护法宋大将军?”

    “呃........”,宋小爱脸一红,强嘴道:“我们........可以禀告皇上”。

    杨凌笑笑,说道:“张忠是本地镇守太监,权柄极大,要证明确在艾家挖出过金砂很容易,就是想找出艾家私藏过古物的人证、物证,也易如反掌。告到皇上那儿又怎么样?有这些证据在,那张忠勒问艾家就没有罪,艾家的人自已想不开自尽了,也不能因此治罪于张忠,否则以后如何安抚各地镇守太监?何况........还有个刘瑾在那儿拖后腿”。

    宋小爱气鼓鼓地道:“那........我们就置之不理了吗?大人,小爱战场杀敌,从不手软,可是看到那一家人正月里全家上吊的惨景,心中到现在还酸酸的,难道我们就坐视这样的祸害继续利用他的职权,用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家家的害下去,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杨凌默然片刻,说道:“这件事我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形,然后才能有所定夺。小爱,官场诡谲多变尤胜战场十倍。出师无名则自陷被动,不能揪住要害则劳而无功,空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夜已深了,我还要写份查抄黯府和胜芳镇大顺立国的奏章”。

    宋小爱等人无奈,只得拱手退下。杨凌在空荡荡在房间里背着手踱了一阵,忽地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冷风扑面拂来。

    他在临窗的桌前缓缓坐下,就迎着冷风,提笔就著,开始写起给皇帝的奏折来。杨凌的奏折写了两封,第一份只是简要说明霸州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查抄事宜因故不能及时完成,这份奏折是要直送通政司的,估计会在第一时间被人送到刘瑾那儿,而刘瑾对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不能及时回家,想必也是心中暗乐。

    第二份就没那么文诌诌的了,说是奏折倒似亲人之间的家书。他先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问了安、拜了年,然后说明因要变卖黯家财产,尽量卖个好价钱,以免修盖皇庵时动用内库的钱,故此处理相关地产、房产比较费时费力,有些珍贵宝物还要起运江南富庶之地,以便卖出个好价钱,需要逐项甄别等等。

    写到最后,杨凌将胜芳镇愚夫愚妇自立称帝被自已发现,只派了两个家丁便将谋逆者抓获的事说了出来,杨凌写的夸张有趣,把这件事写的如同小儿游戏,并有意提起昔年弘治帝处置愚民称帝的事来,冀此希望正德小皇上看后也能付之一笑,不要大动干戈地追究,否则直要定个谋反大案,那数百人连其九族,怕不有数万人要人头落地。

    杨凌写到最后,停笔沉吟片刻,再加上最后一行字:“霸州马贼绝迹久矣,然臣在霸州,惊悉扰民害民者,马贼之祸犹在其末,官吏腐败、神棍横行、响马大盗时隐时没,为害更甚于马贼十倍。臣见皇上子民深受其苦,为之惶恐。

    臣受皇上恩宠,不敢不鞠躬尽瘁,此三害不除,霸州百姓难安,故臣请缨,愿得复陛下威望,清官吏、剿响马,保一方安靖。为恐泄露消息,惊扰贪官响马,使其有所戒备,故以秘折上奏,乞皇上恩准,允臣暂节制霸州军政有司官员。”

    此秘折写罢,杨凌吹吹墨迹,在封皮上写上“一仙转呈吾皇万岁”,然后向外望去。

    繁星皓月,天空朗朗,一枝梅花疏斜。枝干虬曲,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怒绽,清婉娇羞,已是深夜了,气氛静谧空幽。

    风吹梅花,枝干摇曳,杨凌眼前依稀闪过四具飘荡在空中的尸体,和宋小爱有些失望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静谧的夜空长长吁了口气:“明朝红日还东起,流水难悄壮士心。无论谁把我杨凌当成没牙的老虎,都会付出尸骨无存的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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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正在发火,他拍着桌子骂道:“嘿!调皮捣蛋的还真不消停,杨慎那个小兔崽子安份了,又蹦出个郗夔,他怎么说,咱家递了条子,榆林战功他还是不肯呈上去?”

    身边的小太监躬身道:“是,郗大人说,今年边陲无大战事,榆林报呈军功的将领就逾百二十人,斩获敌将首级有一千四百级,可是事先却全无相关军情报告,所以需要查核一番,以免边将冒领战功、甚至斩杀百姓冒充敌酋”。

    “混帐!混帐!咱家的面子他也敢拂逆,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刘瑾气的吹眉毛瞪眼睛的,都督神英联络榆林边将给他呈送了大批金银,刘瑾早答应给他们记功犒赏,加升官禄,没想到最后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郗夔这儿绊了个大跟头。

    刘瑾恨恨地骂完,问道:“他什么时候去榆林查核?”

    “明儿一早就随军驿的马车走”。

    刘瑾双眉一锁,想了一想冷笑起来:“叫人给他送礼,如果他肯收下,放过此事那还罢了,如果不然,等他走后,叫人以他送回的名义弄些东西给他府上送去,等他一回京就抓起来,办他个贪污收贿,直接送锦衣卫!”

    “是是”,贴身小太监匆忙答应一声,这时又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说道:“公公,国子监祭酒王大人到了,要求见公公”。

    “嗯?国子监祭酒?他来干什么?”刘瑾暗想:“莫非是来送礼的?”刘瑾在椅上坐了,说道:“唤他进来”。

    国子监祭酒王云凤匆匆走进来,一见刘瑾便拜倒在地,说道:“下官王云凤拜见刘公公”。

    刘瑾乜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嗯,起来吧,来见咱家,有什么事儿呀?”

    王祭酒陪着笑脸道:“公公,前两天您下令让国子监增加陕西学生的名额,还保送来六个文生,两个武生........”。

    “是啊,怎么啦?”刘瑾不耐烦地问道。

    王云凤一见刘瑾脸色,心里有点着慌,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增加陕西太学生名额,已引起太学生们闹事了,公公保荐去的几个学生,在国子监呃........不太安份,昨天还打伤了一个贵州的太学生,如今许多人都跑来向下官抗议,就连几个司业、主簿也多有不满........”。

    刘瑾正为怎么把给他送礼的一百多个将校提拔起来觉的烦心呢,那可不只是受了礼呀,他在军中的势力一向低微,杨凌虽然退了,影响力仍远大于他,只有尽快提拔一些他升迁起来的将领才能让军队也听从他的指挥,这才是大事。国子监一帮书生添的什么乱?

    刘瑾砰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王云凤的鼻子大骂道:“混蛋!废物!没有用的东西!咱家有多少国家大事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煞有介事地拿来烦我。太学生不好好念他的书,插的什么嘴?不安份的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司业、主簿们不满了?好呀,多少闲职散秩官儿还愁没地方安排呢,一天上门求告职务的人多的象蚂蚁,哪个不服?让他一块滚蛋,赶紧的给好人腾地方!还有你,你这个祭酒是干什么吃的?屁大点事处理不了,祭酒祭酒,何物祭酒,呸!一口猪毛”。

    王云凤被他吓的“卟嗵”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他匆匆擦了把汗,生怕刘瑾一怒之下真的撤了他的职,急忙拍马屁道:“下官来,不是向公公您诉苦的,是看到许多太学生和官员常有怨言,不能理解公公的苦心。公公施政严明,令出如山,可是文武官员常常因循守旧,不知领会,因此........”。

    他抬起头来看看刘瑾,陪着笑脸道:“因此下官想........请公公到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讲讲国家大事,叫他们知道公公您的苦心。另外,下官想和几位大人把公公您的讲话、政令,处理各种公务的要求、实例按六部顺序编撰成书,作为法令在全国颁布,官员们有章可循,就不会盲惑施政了”。

    可怜这中央大学校长,被刘瑾一吓,满口胡言起来,竟让字都认不太全的刘瑾去给满腹经纶的太学生们讲课,这不是寒碜人么?

    可刘瑾倒不觉得自已不够资格,一听之下转怒为喜,呵呵笑道:“起来吧,嗯........去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上课?”

    他觉得这主意还真挺不错,便慨然点头道:“那好吧,你安排一下,咱家一定在百忙之中到国子监去,给那些不懂事的太学生们好好上一课,讲讲朝廷的律令、做人做官的规矩。把咱家的施政实例编撰成书以法令颁布天下,这个提议也很好,你尽快去办,所需的撰书、印书费用,咱家可以让户部拨付,呵呵,办得好咱家一定会奏明皇上,重重嘉奖”。

    王云凤喜出望外,没想到不但化险为夷,反而因为这灵机一动的马屁,得到了刘公公的青睐,他急忙应是,又恭维一番,这才急急退下,安排刘瑾到太学讲课和编撰《刘氏文集》的事儿。

    王云凤退出门去,正碰上一个白袍峨冠、打扮古雅的文人大袖飘飘地走进门来,他不认得这是何人,不过看气派,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眼睛习惯性地看着门框,好象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连忙兜头一揖。

    所谓礼多人不怪,王云凤行了礼,抬头正想搭讪两句,一看眼前那人已经没了,一扭头只见人家早已经进了大厅,想是习惯了这么走路,还愣没被脚底下的门槛绊着,王校长只好摸摸鼻子,讪讪地走了。

    刘瑾见到卢士杰很是开心,他对这位同乡名士还是很敬重的,一见他来连忙笑容可拘地道:“啊,先生来了,快快请坐。来人呐,上茶”。

    “先生,建宫之事如何了?”卢士杰刚刚落座,刘瑾就迫不及待地道。

    刘瑾现如今位高权重,放眼朝野,无人与之抗衡,得志意满之下,便想着光宗耀祖,祈求长生。他请旨在朝阳门外盖玄明宫,供奉玄明上帝。

    本来朝中财政紧张,正德是不允的,刘瑾便花言巧语,说是永福公主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感动了京师士绅商贾,一再请愿要求建一座浩大的宫殿为太皇太后祈求长生,以表达臣民们的爱戴,如果皇上不允,不免伤了臣民们的心,正德一听很高兴,于是便下旨由刘瑾主理,在朝阳门外建一座玄明宫。

    以此借口,刘瑾在朝阳门外霸占了数百顷地。京城西郊的皇庵还没开工,朝阳门外大冬天的就干的热火朝天,刘瑾拆毁官居民宅近两千间,发掘民坟近三千冢。刘瑾倒不敢十分过份,让百姓大冬天的给冻死,迁移的费用和用地他还是批了,不过坟地占址就得额外付钱了,这样一来除了少数官员士绅有钱购地,大部分百姓根本无钱购买坟地,以致白骨累累暴露于野,百姓骂声不绝于城。

    然后刘瑾又派东厂的人挨个商家大户的募捐,试问东厂的番子皮笑肉不笑的上门要钱,口口声声说让他们表示孝心,为太皇太后的凤体安危筹盖玄明宫,谁敢不拿钱?谁敢少交钱?刘瑾果然是正德眼中的理财高手,用这办法,居然在短短半个月里,筹银四十余万两,足以盖一座气势恢宏壮观的大殿了。

    刘瑾趁这机会,又向正德进言,说他为太皇太后盖祈福宫,想起自已生身父母,常常暗夜流泪,心中不安,可是要侍候皇帝、不能尽孝膝下,请正德皇帝念在他侍候多年的份上,赐他一块匾额,要在父母坟前立块牌坊,以示荣光。

    这点要求正德自无不允,于是亲笔书写“忠义”二字交给刘瑾。刘瑾取了正德亲笔题字,立即矫诏,命令陕西原藉地方官请风水先生勘测,找出一块福地,划出四十顷来修坟盖庙,为刘瑾父母建起有碑亭石器的祠堂、坟莹,又在坟地内建义勇永安庙,整座坟陵规格直逼王侯。

    陕西地方官府虽然竭力奉迎,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而且那是自已的老家,刘瑾对老乡还是极好的,也不忍心让家乡父老掏钱,这笔银子自然着落在京师百姓头上,刘瑾借修玄明宫的机会勒银四十余万,从其中拿出八万两解送陕西,用来给父母修坟盖祠堂了。

    刘瑾也知道他的手下个个贪心,如果把差使交给他们,势必层层盘剥,而卢士杰却不好财,所以全都委给他看管照顾。卢士杰拱手道:“刘公,玄明宫筹措用银,还有近十万两的缺口,现在刚刚施工,倒不着急,只是建至后期,必然缺少用度,还需及早准备才是”。

    刘瑾吃了一惊,脱口道:“还缺这么多?开始不是........”他说到一半儿才省起自已拨走了八万两,所缺的银子自然更多了,便改口道:“既如此,再着人向商贾富户们募捐便是”。

    卢士杰假意规劝道:“刘公,此意只怕不妥,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许多豪绅富户都和王侯贵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次收钱,已经引起他们诸多不满,如果再次募捐,这些人的怨尤之言上达天听........”。

    刘瑾矍然惊醒,说道:“先生所虑甚是”,他蹙了蹙眉头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家对京城是不能太过份了,可是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难道让咱家自已掏腰包?可恨!各地巡抚进京,还得几个月时间,否则这点银子........”。

    他眼前一亮道:“对了,张忠报呈说霸州有金矿,请旨勘探,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嘿嘿,这事儿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先生莫急,咱家马上令张忠筹措十万两银子,两个月内解付京城!玄明宫可是给太皇太后盖的,皇上也关心着呢,绝对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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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陌离忧心忡忡地道:“张公公,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可不太合适,威国公虽说管不着咱们,可是那是皇上跟前的人,要是给咱递几句小话,皇上一怒,就吃不消呀。

    现如今农夫们进城卖菜卖粮、卖肉食杂货,收税奇高,出城进城外双份收钱,闹得百姓不敢进城,城里的店铺不敢开业,到处一片荒凉。

    这还不算,公公招收的员役们,大多是各地的地痞无赖,这些人一边替公公您收税,一边自已捞钱,闹得民怨沸腾,固安那边招收的员役们,有的公然抄没自已的仇家,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甚至假借公公您的名义,鞭挞地方小吏,抢劫过往商旅,引起商民普遍的愤恨。霸州百姓一向尚武好斗,再这么下去怕要出乱子呀”。

    张忠不以为然,翻了番眼道:“能出什么乱子?那些刁民!拱手把钱财散于神棍就心甘情愿,叫他送给咱家就哭爹喊娘!你不用担心,这次是刘公公的命令,是为了给太皇太后盖玄明宫祈福,皇上都知道的事儿,咱家越卖力气,越显得咱家忠心。

    嘿嘿,真出了纰漏,那也是因为太忠于皇上,办事办过了火。咱家是皇上家奴,顶多责怪两句,只会更加信任的,你不要怕,安生坐镇知州衙门,有人敢告状,就给咱家往死里整!”

    张忠说完了狠话问道:“威国公还没接收黯家财产么?”

    樊知州无奈地坐回椅上,说道:“接........倒是接了,他可仔细着呢,是逐块地的看,逐件器物的查,半天功夫查收不了多少,紧接着又有曾被四神棍等人欺骗过的一些乡绅出面感谢,饮宴迎送,到现在连一半的财产都没查完呢”。

    这事张忠倒是知道,因为张茂跟他说起过。张茂其实并非他的同族兄弟,只是因为同姓,兼且臭味相投,才彼此相合,以兄弟相称。来往走动时对外便说是同族兄弟。

    张茂的表弟江彬从大同来此地接管原指挥使周德安的军队,任霸州游击将军。他和杨凌原是旧识,有这层关系在,张茂现在和杨凌也十分熟悉,今日张茂和表弟江彬宴请杨凌,还曾派人问过他是否一同赴宴呢。

    张忠嘿嘿笑道:“杨凌那儿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是个有禄无权的国公,出了公差还威风些,这不也在借机敛财么?只是他毕竟贵为国公,放不下身段学咱家明着抢。艾敬那只死公鸡全家上吊,不就是他发现了,然后把案子送到你知州衙门的么?杨青天?你看他对此案放个屁没有?还不是每天饮酒寻欢?”

    他起身拍拍樊陌离的肩膀道:“不要担心了,有咱家在,就保你无事。咱家要去固安看看挖矿情形,改日再请你上门吃酒”。

    樊陌离见张忠不听劝告,只好苦笑着告辞离去,张忠送走樊知州,立即沉下脸对管家韩丙道:“你刚才说固安推官华钰笞打咱们的人?”

    韩丙道:“公公,何止呢,那个推官不识抬举,咱们的人去固安掘矿,那些刁民去华推官那里去告状,他常常带人阻挠咱们的人向富户乡绅的宅院里挖洞,昨日咱们派出的税吏到乡下收税,暴民反抗,追打税官。咱们的人飞骑跑去署衙报案,请求派人支援,那华推官竟藉口咱们的人骑马直闯入衙犯了规矩,给绑起来打了一顿鞭子”。

    张忠大怒,尖声道:“这个华钰好大的狗胆,竟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

    韩丙火上浇油道:“公公,我看这华钰一定是收受了那些富户的好处了,有这个人撑腰,固安的富绅们就敢和咱们的税吏对着干,这人碍手碍脚的,兄弟们收不上钱来啊,公公方才怎么不对樊大人说呢”。

    张忠冷笑一声道:“说了又怎么样?那是固安推官,职位虽比樊陌离低,可是姓樊的也罢不了他的官。走,去固安,咱家亲自会会这个华钰,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鞭子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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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茂府上,宾主尽欢。

    张茂公开的身份也是个大地主、大豪绅,他的表弟与杨凌是故交,张茂听说后心中大喜,对他来说,杨凌是京中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能有缘结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藉由表弟的关系,今日隆重设宴,款待杨凌。

    杨凌为了拖延在霸州停留的时间,放下架子有宴必赴。今日是江彬的约请,杨凌正在知州衙门拿着两串黯家号称每串一百零八粒珍珠串成的大项链正逐粒的检查、清点,一听有请抬屁股就走,樊陌离一见正是得其所哉,于是抽空儿赶去张忠那里诉苦。

    张茂毫无乡绅地主的腐气,为人豪爽大方,杨凌看他倒还顺眼。言谈之间才知道,原来张茂祖上并非汉人,而是昔年永乐年间迁居内地的朵颜三卫后人,当初曾有大批朵颜三卫后人被安置在霸州,张茂祖上改了汉姓,在此居住下来,历百年创下了这份基业。

    江彬沾沾自喜地向表兄吹嘘了一番昔日和杨凌同在鸡鸣驿时的关系,那时杨凌还是知县衙门一个师爷,在鸡鸣驿一战中根本谈不上什么功绩,可是在江彬嘴里说出来,倒似杨凌生来就是有勇有谋的大将,鸡鸣驿一战若非杨凌,便早已被荡为了平地一样。

    杨凌听着好笑,张茂倒没怀疑,杨凌在大同、在江南、在满剌加乃至四川的表现有勇有谋,谁会想到他在鸡鸣驿时还是只小小菜鸟。听了江彬的介绍,张茂大表钦佩,连忙捧杯向杨凌敬酒。

    三人笑饮几杯,江彬趁隙问道:“国公,我去知州衙门相请时,见有朝中太监出去,可是朝里下了什么旨意?莫非是处置胜芳镇乱民称帝的事?”

    杨凌其实昨夜已收到正德秘旨。正德皇帝见杨凌鬼鬼祟祟地通过唐一仙给他呈上秘旨,又要讨密旨将令要微服办案,一时玩心大起,立即跃跃欲试地要赶来霸州和他汇合,一块儿惩贪官、抓响马。

    只是当初三大学士的利嘴他不在乎,唐一仙那张嘴他可吃不消,主意刚说出来,迎面便是一声狮子吼,吼得正德失魂落魄,乖乖打消了出京胡闹的主意,给杨凌复了道旨意,令他节制霸州官吏、兵马,全权负责相关事宜。

    他的旨意上也提及了对愚民称帝的处理。正德年纪小,可不象弘治那般看得开,在他看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不管国家大小,是否儿戏,擅称皇帝,那就是取死之道,如果大明容许一个称过皇帝的人安然无恙地活着,那不是鼓励其他人造反么?

    所以正德给杨凌的旨意中说,擅称皇帝的赵万兴必须处死,至于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和大将军,一体发配。其余人等及弱质女子,皇上宏恩,不予追究。今天早上去知州衙门清点查抄之物,恰好处置此事的明旨下达到知州衙门,杨凌又听了一遍,此刻自不必隐瞒。

    杨凌颔首道:“不错。这些愚民,虽然可笑却也可怜。当今皇上仁厚,下旨赦免了那些附从的无知之辈,不过对擅称皇帝的主囚赵万兴,为警戒世人,可就........”。

    杨凌摇了摇头,江彬才不在乎那些傻瓜死活,他在意的只是王满堂一人而已,江彬不由紧张地道:“这么说,首犯终究是不可赦免的,那位称了皇后的王姑娘,也会被杀头吗?”

    杨凌道:“这倒不会,一个女子能作得什么乱?皇上下旨,首恶必除,附从封赏二品官以上者,发配哈密卫,余者及女子免罪。”

    杨凌说到这儿,蹙了蹙眉,疑惑地道:“要说奇怪,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不是发配辽东,而是发配哈密卫,皇上怎么会想起那个地方?好生奇怪”。

    这两年的案犯一般都按杨凌的倡议发往辽东去了,根本没有罪囚发往西域。而且哈密卫现在并不在大明手中。哈密卫初设于永乐四年,成化九年,吐鲁番抢占哈密卫,又过九年,大明重新夺回哈密卫。

    从此,大明和吐鲁番就在哈密展开了拉锯战,弘治元年,吐鲁番再夺哈密卫,弘治四年,大明收复失地;弘治六年,吐鲁番三占哈密卫,弘治八年再收哈密卫,旋即失守。弘治十年,又收复哈密卫,但是到了弘治十八年,趁弘治驾崩,鞑靼铁骑袭扰九边,吐鲁番出兵又一次夺取哈密。

    历史上,大明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光复哈密,大军屡作尝试后唯有退守嘉峪关,经过近一百年的反复争夺,大明最终无奈地放弃了哈密卫,放弃了这条扼守西域咽喉的要道。

    而目前,大明还在尝试收复哈密,同时为了钳制瓦剌,逼迫他们与鞑靼争夺草原,虽然哈密城已失,但是杨凌在京师和皇帝定下驱虎斗虎,坐观其变,以内争削弱鞑靼之计时,仍令大军驻守在哈密卫外,既作收复哈密卫的尝试,又可随时对瓦剌施加压力。

    现在不是对吐鲁番大举用兵的时候,旁的都好说,就是缺钱,各项充实国力的举措要见效,总得有几年时间。大明国力充足时,每次收复哈密最少都要用两年到四年的时间重整军备,依杨凌估计,就算调集精兵强将远征做战,重夺哈密卫也不是举手间能够完成的事。

    在不恰当的时候用兵,正确的目的也会变成穷兵黩武,于国于民有害无利。皇帝的一举一动,很多小事都是预兆着他的一些目的和看法,杨凌很担心这是正德要马上对哈密卫用兵的表现,不过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留守京师的焦芳不会一点消息听不到,所以杨凌十分困惑。

    他哪知道这全是刘瑾的灵机一动。刘瑾听说有人擅充帝王,愤愤然向正德皇帝大表忠心,要求对这些谋逆百姓抄家灭族,不料正德已看了杨凌的密信,先见为主,不想大行杀戳,刘瑾无奈,只得在正德的话上钻空子。

    正德只说发配,却未说发配到哪里,刘瑾想起哈密卫那边和吐鲁番小战不断,驻扎的全是大兵,由于远在异域,健壮的士兵因生病、瘟疫减员者也达到三成以上,如果发配几个奴隶过去,他们生活条件更加困苦,恐怕还不如痛痛快快挨那一刀,于是便自作主张,在旨意上加上哈密卫三字,把大顺国的左右丞相、六部尚书,还有那位威武大将军全弄到边疆玩命去了。

    江彬听说皇帝要赦免那美貌女子的大罪,心中自是狂喜,他原本担心这是谋逆大案,不知皇上如何栽决,那女子再是妖娆,也是个钦犯,路上沾点小便宜还行,可不能和自已的脑袋过不去,所以虽然心中不舍,但是自她被关进大狱,就不曾再动过她的念头。

    这时一听皇帝竟要对她无罪开释,江彬的花花肠子顿时活络起来,她的丈夫要被砍头了,她又是钦犯之妻,自已堂堂游击将军,把这美貌女子弄进府来当个侍妾还不轻而易举?

    江彬想到这里,一时心痒难搔,恨不得插翅飞到狱中,先和那美人儿轻怜蜜爱一番。

    江彬暗想:“皇上的旨意不会这么快传进狱去,知州衙门要安排衙差、制造囚车,押送这些发配充军的囚犯远赴西域,就得准备好几天,我若是去狱中以抄家杀头恐吓一番,凭她一个没有见识的民妇必然惊惶恐惧。

    到那时,我再露点口风,答应帮她脱罪,让她主动求我........嘿嘿,等她出来,还不对我感恩戴德?嗯........说不定在狱里,我就能唬得那风骚的小娘子好生服侍我一番,尽情尝尝这美娇娘的销魂滋味儿。这小娘子可是身娇肉嫩呐,哈哈哈哈........”。

    杨凌对突兀发配囚犯去哈密卫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把这事先暗暗放在心里。他摞下心事,端起酒杯道:“大过年的,不谈这些沾了血腥气的事,江兄,咱们........江兄........?”

    杨凌奇怪地看着江彬,堂下的舞伎在刚才聊天时就撤下去了,江彬这是看什么呢?怎么盯着一盘子烧鸡笑的那么淫荡?

    “江兄?”杨凌提高嗓门又唤了一声。

    江彬正想象着王满堂那风骚的小妖精在自已身下婉转呻吟的模样,一时情热不已,下边久不知肉味的小兄弟也翘起头来,和老大唱起了同一首歌,忽然被杨凌一唤,他吓了一跳,手一碰,“咣当”一声,一杯酒倾在桌上。

    顿时,裤裆湿了......有点蛰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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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天宝风流》的水叶子,正向大家抛媚眼儿,希望大家去宠幸他,呃........大家与朕同去一幸吧,如何?^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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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 固安民变

    杨凌喝的满面红光,从张府踉踉跄跄地出来,张茂和江彬一左一右搀扶着,三人有说有笑,直如多少年的好兄弟一般。

    宋小爱见了杨凌满脸傻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几天大人天天喝酒,天天收礼,哪还有一点英明神威的杨大将军模样?

    宋大小姐撅着小嘴,悻悻地扭过头去,却见刘大棒槌开口赞道:“宋将军,你看俺们国公爷,喝醉了都那么帅,笑的好有大将风范,如果俺有国公一半那么帅,得有多少姑娘迷上俺呐?”

    宋小爱翻了翻白眼,嘀咕道:“白痴”。

    刘大棒槌搓搓手,嘿嘿笑道:“那不叫白吃,那叫给面子,俺们国公爷什么身份?那是谁请都去的么?梁公公说这叫平易近人!”

    宋小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懒得再搭理这个浑人。

    张茂送杨凌到了车前,后边的管家立即捧了一个锦匣过来,张茂接过来笑吟吟地放在车辕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一点小小礼物,还望国公爷笑纳”

    杨凌捧起锦匣试了试份量,然后眉开眼笑地推到轿门儿边,站立不稳地笑道:“嗳,张兄客气了,呃........都是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哈哈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对了,江兄,与我........我一同回府,咱们晚上接........接着喝,哈哈哈........。”

    江彬一听国公相邀,觉得甚有面子,虽然牵挂着狱里的那个美人儿,不过国公的邀请可不能不去,忙兴冲冲地唤人牵来自已的战马,带着两个亲兵,随着杨凌回府了。

    杨凌回到行辕,侍卫们护侍他进了宅子,宋小爱完成了使命,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板着俏脸走了,杨凌望着她的背影呵呵一笑。

    这个丫头倒是有趣,性子直爽,爱憎分明,有什么不满马上就表现在脸上,看她生闷气倒还真有趣,反正她的任务只是保护自已的安全,这些阴谋诡计交给她去做也不一定能做好,看她气鼓鼓的可爱,杨凌反而不想告诉她了。

    杨凌摇摇摆摆地进了书房,江彬见他脚下虚浮,忙道:“国公爷,要不要喝杯茶先睡下?”

    杨凌的身子忽然停止了摇摆,他慢慢站直身子,再转过来时已是一片肃然。脸色还是那么红润,但是眼中朦胧的醉意已经完全消失了,杨凌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江彬,沉声说道:“霸州游击将军江彬,跪下听旨”。

    江彬一怔,猛抬头去瞧杨凌,见他没有丝毫戏谑酒醉的神气,不禁怵然一惊,急忙撩袍跪倒,俯身说道:“末将听旨!”

    ................

    江彬出了钦差行辕,在门前悄立片刻,忽地仰天打个哈哈,随即翻身上门,朗声道:“走!去霸州大狱!”

    江彬他是天大的事儿都不在乎的人,杨凌面授机宜,对他说出一件极重要的大事,江彬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处,只觉这事是自已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但没有一点压力,反而欣喜异常。

    霸州官僚如何腐败、黑幕重重,织结的层层关系网如何庞大,这个勇夫根本不放在眼里,你文也好、武也好,他就是两柄斩马刀。简单的人对付复杂问题的方法也简单的很,如果换一个人,此刻考虑的可能是如何缜密细致地完成杨凌交待的任务,江彬满脑子却只想着事成之后如何飞黄腾达,得志意满之下,便想去狱中会会那个妖娆的美人儿。

    杨凌之所以选中他,是因为他刚到霸州,和霸州官场全无关系,是最可靠的人,而且他是霸州游击将军,掌握着本地最大的武装,杨凌仅凭宋小爱的一千人马,还要分出大部分保证自已的安全,是无法完成他的军管计划的,他的雷霆一击,需要一个手握重兵,而且绝对听从自已命令,不受霸州大小官员影响的人,江彬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杨凌端坐案后,目送江彬告辞离去,屏风后边立即闪出一个人来,走到案前向他拜道:“学生穆敬拜见国公”

    杨凌忙起身扶住他,微笑道:“坐坐,不要拘礼,穆秀才刚从固安回来?”

    经过这段时间延医治疗,穆敬被四妖僧手下打断的腿基本好了,只是走路还有些微跛。但是脸上的伤痕那是再高明的郎中也没法治的,原本风度翩翩的秀才公,如今满脸疤痕,肉肌隆起,显得异常狰狞。

    穆敬恭声道:“是,本来就是赶回霸州向您通报消息的,不想路上就和张忠的车队碰了个照面,他果然沉不住气,赶去固安了”。

    杨凌一笑道:“那是自然,象这种土皇帝,已经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谁敢挑战他的权威,他连一刻也等不得的,华推官那里能撑得住吧?”

    穆敬忙道:“大人放心,华大人为官清廉,嫉恶如仇,在固安官声一向很好,只是不得上官赏识,做了十年推官始终再无升迁,这次有国公爷撑腰,华大人是下定决心要协助国公爷为霸州清除这班祸害了。”

    杨凌摇头道:“霸州上上下下的官吏已经腐败透顶了,身在要职的官员大多贪腐不堪,我指着这帮贪官去反贪,那不是笑话么?如果循正途去查,霸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必然同时反弹,抓一个保一片,个个上折抗奏,互相隐瞒证据,再有刘瑾从中斡旋,那就难以成功了。

    所以这件事要突破必须从霸州官员下手,却又不能利用官方,我不能、也无法做到把霸州的官儿来个大换血,然后一个个的去查呀,那就只有出奇兵了。只是这奇兵也不好出啊,我担心霸州百姓在官吏们层层压迫之下已畏官如虎,未必敢反抗张忠”。

    穆敬肃然道:“大人放心,艾员外被张忠那酷吏敲骨吸髓,逼的全家上吊自尽的事,学生已着家人在固安四处传播,现在固安所有富绅皆惊惶至极,以为张忠卸任在即,大肆搜刮,要对这些富绅赶尽杀绝呢。

    此外,张忠派出的税吏横征暴敛,逼得固安的小生意人无法生存,税赋翻了数倍,物价也随之高涨,固安城内百姓为此积怨甚重。霸州百姓自古尚武,民风剽悍,如今情形已是一触即发,到时学生登高一呼,必为大人响应”。

    杨凌吁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你们放手去做,捅出天大的漏子也有本国公来撑腰。我要藉这场风波,因势利导,掀起一场暴雨雷霆,彻底清扫霸州官场贪腐之风,还百姓们一个朗朗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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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剥皮到固安了!

    张忠的仪仗耀武扬威地刚进了东门儿,消息就席卷整个固安县城,顿时如风卷残云一般,勉强支撑着还在买卖的几家店铺纷纷关门歇业,家里略有浮财的百姓个个称病在家,连大门都不敢出,没钱的叫苦,有钱的更害怕,个个胆战心惊,不知道张剥皮亲至固安,又要做些什么。

    当地税吏头目墨单九一行人兴高彩烈地将主子迎进城来,马鞭子毫不客气地抽在惊慌逃窜的百姓身上,所过之处一片萧条,寒风瑟瑟,这个冬天好象更冷了。

    墨单九得意洋洋地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骡子,对张剥皮大声道:“公公,您来的正好,固安的刁民实在是太嚣张了,一个个有税不交,固安推官华钰也为他们撑腰,小的人微言轻,公公不在,小的还真镇不住场面”。

    张忠坐在车内,轿帘掀起,满脸杀气地看着萧杀的街市,冷笑一声道:“华钰?华钰算个屁。先到税吏署,着固安县乔语树马上来见我!”

    税吏署,固安县令乔语树毕恭毕敬地立在堂下,由于是一溜小跑进的税署,一身的肥肉还在颤巍巍地抖着,嘴里呼呼地喘出一团团白雾。他擦擦额头和下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道:“卑职迎候来迟,还望张公公恕罪”。

    “哼哼”,张忠冷笑一声,袍袖一拂,斥道:“迎不迎的倒没什么,我来问你,乔大人治理固安有两年多了吧?”

    乔语树陪着笑脸道:“是是是,公公好记住,下官是弘治十八年六月上任的”。

    张忠把脸一板,说道:“这也快三年了,你为官一任,治理一方,政绩一无可取,朝廷如今对官吏随时可以考核,这个........你知道吧?”

    “是是是,下官知道”,乔语树慌了,只知俯首称是,慑于张忠威风,竟不敢抬头看他。

    “刘公公去年就下了令,各地镇守职司一如当地最高布政官员,所以本镇守不但有权辖制你,而且对你碌碌无为、政绩不显的事,可以上奏折弹劾的,你知道吗?”

    “是是是,下官知道!”

    “咱家接了刘公公令旨,皇上仁孝,要为太皇太后建玄明宫,尚缺白银十万两。刘公公把这差使交给了咱,交给了霸州,是对咱家的信任、是霸州地方的荣光,如果连这件事都办不好,那就是对皇上不敬、对刘公公不敬,咱家面上不好看,霸州的官员也显得无能,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下官知道!”

    “砰!”一方砚台在乔语树脚下砸得粉碎,墨汁溅的靴子和袍襟上都是。

    张忠双眉倒立,厉声大喝:“你知道个屁!现在固安就是办事最不力的地方,你身为霸州父母官,纵容华钰偏袒刁民贱户,抗拒纳税,咱家要弹劾你,让你丢官罢职、让你去坐大狱,你知道吗?”

    “是是是,下官知........”,乔语树听到这儿忽地醒过味儿来,立即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嚎叫道:“啊!嗷~~啊!公公,下官知罪”。

    张忠被他杀猪似的嚎叫吓了一跳:我就是吓吓你,你叫得那么难听干什么?

    他哪知道乔语树听说要罢他的官,一下子跪急了,加上他苦读二十多年,眼神不好,这一跪一不小心膝盖正好重重地跪在摔碎的砚台上,钻心的疼啊。

    乔语树是个尸位素餐、庸碌无为的官儿,政绩谈不上,不过倒也不贪,每天就守着县衙那一亩三分地,谁下命令他都没意见,只要官比他大他就不反对,对于张忠的政令从来不拖后腿。

    所以张忠其实对这个乔县令还是挺满意的,毕竟找个志向相投的贪官污吏来守固安,自已的手指缝儿就得松一松,漏点油水给他,这位乔语树先生是县衙门里泥雕木塑的一个摆设,有等于没有,不算讨人嫌。

    张忠瞪了跪在那儿呲牙咧嘴的乔知县一眼,说道:“你是一县的父母官,为什么放任华钰屡次三番与咱家为难?有这个东西在那儿阻挠,固安的刁民都不纳税了,那朝廷怎么办?你这个县令怎么当的?”

    乔语树苦着脸道:“公公,下官........才调来固安两年,华钰都在这儿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啦,光是现在的职务就做了整整十年,同僚好友遍布上下,乔推官没有丝毫把柄落在下官手里,下官想管也管不了他呀”。

    张忠不屑地道:“真是一个废物!就知道你无能,所以咱家亲自来固安坐镇,替你管管这固安县。刁民必须惩治,税赋必须收齐。看看你那副德性,脑满肠肥,跟头猪似的,纯粹是泔水吃多了,从今天起你给咱家跑勤快点儿,率领县治人员,配合税吏署在固安全境开始收税!”

    “是是是,下官明白!”

    “你........”,碰到这么个只会应是的废物,张忠也没辙了:“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用车拉也得十几车呐,你有把握在一个半月内之内收得上来吗?”

    “是是是,下官........呃........,请公公指教”,乔语树忍着膝下的疼痛,擦了把冷汗,总算换了套词。

    张忠没脾气了,只好无奈地道:“市税,要加倍征收,敢予抗税不交的,一律抓进大牢!商贾、小贩、行商,统统不要放过。此外,可以再征收进城税、出城税、沙市税、团民镇税、劳役税、兵役税、马桶车进城税、子民为太皇太后盖玄明宫嘛,天经地义,再加个行孝税........”。

    乔语树听的晕头转向,只顾点头应是,张忠一口气儿说完了,摆手道:“下去吧,本镇守亲自在此坐镇,这些税赋立刻施行,务必在一个半月内收足,上呈京师”。

    乔语树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墨单九心有不甘地道:“公公,把乔语树那头肥猪叫来责骂一顿就算啦?那个姓华的,根本不把公公您放在眼里,可不能轻饶了他”。

    张忠阴阴一笑,说道:“敢和咱家作对,当然不能轻饶了他,上奏折请刘公公罢他的职?哼哼!那太便宜他了,这个姓华的,咱家要好好整治一番,杀一儆百,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和我作对!”

    他招了招手,墨单九立即凑过耳朵听张忠嘱咐一番,然后满脸谄笑地道:“哈哈哈哈,公公神机妙算呐,高!实在是高!卑职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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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官掌一府刑名,赞计典,顺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余各地的推官为正七品,其职务相当于现在的法院院长、刑警队长兼审计局长。

    其实以一个小小的县来说,设立巡检司,由县主簿负责就可以了,不需要设立推官,这是相对的大城或者州府才设立的官员。可是霸州由于治安较差,所以几个县都设了推官以加强地方治安。

    华钰名义上归乔知县管理,可是品级不比他低,资历又比他老,乔语树当然拿他没办法。此刻,推官华大人正坐在堂上紧蹙双眉听着几个乡绅、百姓的哭诉。

    张忠到了固安,税吏们声威顿壮,再加上乔知县为虎作怅,固安处处都是横政暴敛的税吏身影。张忠本来就打算用挖金矿的名义把霸州各处所有的富绅敲诈一遍,刘瑾要他搜罗银子建玄明宫的命令传到后,张忠更是变本加厉。

    这笔银子是可以明正言顺搜刮的钱,真要惹出大祸来,刘瑾也必然帮他担着,所以张忠根本不想动用以挖矿名义勒索来的钱,而是巧立名目,以种类繁多,税率极高的税赋来填补这块空缺,不过与此同时,他的“挖金矿”运动仍在持续进行中。

    这一来固安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正月还没出,已是一片愁云惨雾,穷苦的百姓愁着不知怎么活,那些富绅地主更加害怕,害怕被人逼得不能活。眼看着张忠的人马整天扛着铁锹、镐头围着他们的房子打转,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已就会成为艾敬第二,那种强大的心理恐惧已经快把他们逼疯了。

    “大人呐,我们去哀求乔县令,可他却说这是朝廷法度,他也是奉命行事,我们诉说百姓难以度日之苦,这位县太爷就只会‘是是是,本官知道’,却不肯为我们作主,现在固安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乔大人,您在本地已经做了十年推官,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拥戴,我们唯有指望您了”。

    华钰是条凛凛大汉,宽宽的肩膀,高大的身材,一字型的浓眉,这种眉毛俗称吊客眉,显得极其凶悍,不象个好人,可是华钰偏偏是个秉公执法、为官清廉的好官。

    在霸州贪官云集的情形下,他居然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固安,始终没有被排挤打压到丢官罢职,实在是个异数,不知是不是那些贪官们天良未泯,心中尚存一丝愧意,不忍霸州这唯一的一个清官也没了,才派了个只会‘是是是’的木偶知县乔语树来和他搭档。

    一个乡绅道:“百姓们对于苛捐杂税哪怕稍有怨言,都会被立即抓进税署严刑拷打,固安县已成人间地狱,大人,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华钰苦笑道:“诸位乡亲父老,此事,本官已写成条陈,上呈巡察御使季大人,希望季大人能够为民作主,把这件事早日呈送皇上面前,或可........解决霸州百姓之厄........”。

    “大人呐,本地巡察御使早被张忠买通了,他一到霸州,就公然住进张忠府上,谁不知道啊,您的条陈他能呈报给皇上?”

    “那........我能怎么办?”华钰无奈地一摊手,瞧瞧众人一副沮丧模样,华推官目光一闪,故意沉吟道:“威国公爷杨凌,那可是个大清官,极为善待百姓的。

    听说他在江南时,百姓们受莫太监蛊惑,冲击钦差行辕,险些把国公爷打死,公爷查明真相后不但没有怪罪百姓,反而严惩了几个贪墨欺压百姓的大太监。如果这事儿........”。

    他刚说到这里,大门嗵地一声被推开了,华钰惊愕地抬头望去,只见置放在衙门口的大鼓也不知怎么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正好从大门前咕噜噜地滚了过去。

    紧接着一匹白马出现在门前,马上一个白面无须、簇新蓝色宫监袍服的中年人,杀气腾腾地踱了进来,后边又跟着六七个人,人人骑马,再后边才跟进大批手持水火棍、皮鞭、铁链的税役。

    闻声迎上来的巡检、兵勇和丁壮为那人威势所慑,都愕然站在那儿,无人敢上前阻止,只见白马上的太监微微哈着腰纵马入门,进了大院儿才直起腰来,四下淡淡一扫,冷声道:“固安推官华钰,是哪一个?叫他来见我!”

    一个巡检壮起胆子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骑马闯衙门,如此藐视朝廷!”

    “唰!”巡检话声未落,眼前鞭影一闪,他还未及躲避,肩头已挨了狠狠一鞭,顿时袍开肉绽,疼得这个巡检一声惨呼,踉跄退了两步,惊怒地道:“大胆,竟敢袭击官差?”

    张忠阴恻恻地一笑,慢悠悠地收起五彩斑斓的蛇皮鞭子,旁边墨单九阴阳怪气地一声笑:“官?什么是官?我们张公公就是霸州最大的官儿,瞎了你的狗眼!不是纵马入府衙该受鞭笞之刑么?我们张公公到了,请他华大人出来执行律法吧!”

    华钰明明就坐在大堂上,可是他们却如视而不见,大呼小叫极尽嚣张。华钰悄悄向站在门边的一个巡检递了个眼色,这是他的心腹兄弟,那人会意,立即悄悄后退,然后从侧廊向外边溜了出去。

    华钰这才掸掸衣袍,立起身来,径直走出大堂,躬身一揖,不卑不亢地道:“下官华钰,拜见张公公”。

    张忠的手下立即鼓噪起来:“大胆,见了张公公竟敢不跪,你个小小七品官,真是反了你了!”

    华钰微微一笑,郎声问道:“不知张公公是几品官?”

    众税吏闻言顿时为之一窒,宦官是没有太高的品秩的,明代大宦官,即便如王振、刘瑾、甚至后来的九千岁魏忠贤,论品秩也就是个四品内廷宦官。虽说他们的权力大的没边,内阁大学士见了他们唯唯诺诺,六部九卿见了他们要跪拜施礼,地方大员以当他们的干儿子、门生为荣,没有廉耻到了给奴才当奴才的地步,可那毕竟不是朝廷制度。

    张忠只是司礼监派出来的八品宦官,要从品秩上论,比华钰还低,真要较真应该谁给谁施礼,张忠得下马先给华钰一揖了。张忠脸上一红,恼羞成怒道:“本镇守来此,不是和你华大人论品秩的。蒙皇上信任,咱家被委了这霸州镇守之职,咱家竭尽忠诚,为皇上办差不遗余力,可是你华推官却收受刁民贿赂,一再阻挠税吏办差、阻止咱家的人勘矿,咱家问你,你可知罪?”

    华钰不动声色地道:“张公公,谁人指斥我收受贿赂,就该拿出人证物证,有了真凭实据再好说话。至于阻挠税吏办差,这话从何说起?朝廷税赋,明榜张布,那些税吏巧立名目,所征所敛不在朝廷制度之内,分明是假公济私,百姓受其所扰,就要报官,本官职责所在,就要安民。至于掘金矿........”。

    华钰冷笑一声,绵里藏针的道:“自古未闻勘测矿藏要挖到百姓的房子底下去,更绝的是,这些所谓的勘矿者还专挑富绅豪商的家去掘金,那还真是一掘一个准儿,没有金子也一定能刨出金子来了,身为固安推官,维持地方治安是下官份内之事,焉能置之不理?”

    张忠也嘿嘿奸笑一声,说道:“巧言令色,不过是替你自已开脱罢了,你要人证物证才肯俯首认罪么?来呀........”。

    墨单九立即向后边招呼一声,喝道:“把人证带上来!”

    立时一片脚镣声响,只见十多个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的百姓身戴枷锁被税吏们推搡着押了上来,被墨单九喝令一声,一一跪倒在地。

    墨单九一指华钰,喝道:“你们说,华钰是不是收了你们的银子,才替你们出头,阻挠税吏办差的?”

    “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老头儿被抽得痛的一哆嗦,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是........是啊,华大人他........不不不,是华狗官他收了我家十两银子,说准许我进城卖鸡,可以不交税的,如果谁要收税,他会出头保我........”。

    华钰早知这些人会想办法子对付他,只是没想到会用这么卑劣的方法,百姓家里养上几只鸡,一共也卖不了一两银子,会有人出十两银子去送贿?

    有了老头开头,在鞭子的威摄下,其他的百姓都闭着眼睛开始按照墨单九教的话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什么华钰看上了他的媳妇儿,无耻地要求陪他一宿,保证他们一家平安,什么他家的火炭铺子被华钰勒索了多少银子,结果在他包庇下偷漏税款达多少多少,华钰最初还想辩白两句,后来越听越是荒唐,张忠这是摆明了栽脏陷害了,说什么也是与事无补,便只立在那儿冷笑不语。

    这些人都是一些小贩,因为无钱交税或者企图逃跑,被税署抓去,严刑拷打,授意他们坑害华钰,这些百姓屈打成招,只得任人摆布。

    张忠端坐马上,听着众百姓七嘴八舌说的差不多了,才冷笑一声,道:“人证已经有了,这物证,自然要搜过你的府邸才知道。来呀,把华钰给我拿下,搜遍全府!”。

    立即有两个泼皮出身的税吏兴高彩烈地冲上前,抖开绳索把华钰绑了个结结实实。这些人平素都是被华钰手下的巡检、丁壮们呵斥管理的无赖,现如今居然可以把一个推官大人当成囚犯任其摆布,当真是喜不自禁。

    几个愤怒的巡检要带着手下救下大人,被华推官的眼神严厉制止。税吏们办差的效率实比华推官手下的巡检捕快们还高明十倍,片刻的功夫,就见他们捧着传说中的脏物兴冲冲地返了回来。

    张忠翻身下马,大摇大摆地走上堂去,住公案后大马金刀地一坐,“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来啊,把犯官华钰押上来。华钰,你可知罪、认罪?”

    华钰被人硬生生拖上堂来摁倒在地,犹自傲然挺起头颅,不屑地冷笑地道:“无罪可认!”

    张忠狞笑一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嘴硬,来啊,给我放倒了打,直到他认罪为止!”

    “我来!”墨单九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从一个税吏手中抢过一根水火棍,抡圆了“啪”地就是一棍。今天,他们就是要寻个由头,将华推官硬生生打死在公堂上,以此立威,让固安上下再也无人敢于抵抗。

    华钰闷哼一声,紧咬牙关不发一语,身子却禁不住一阵抽搐,四下的巡检、兵勇人人眼中喷火,可是华钰知道时机未到,这顿苦头一定要吃,不能让手下们反抗,所以他丝丝地吸了口凉气,呵呵大笑道:“好,痛快,再来!”

    “啪!”又是一棍,华钰额头渗出汗来,浑身肌肉绷的紧紧的,忽然嗔目大喝一声:“小兔崽子,没吃饱么?拿出吃奶的劲儿,给你华爷爷使劲儿地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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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秀才站在县学的一张书案上厉声大吼:“各位,大事不好了,华推官为了保住我们这些百姓,不准税吏们横征暴敛,欺压良善,现在张剥皮将几个百姓屈打成招,污陷华大人贪贿,如今正在推官府大施淫威,要活活打死华大人啊!”

    县学的诸生们闻言一阵骚动,华钰为官清廉,秉公执法,一向受到乡里敬重,尤其这些能入县学的诸生,家境都是比较富裕的,人人都怕步上艾敬的后尘,华推官更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如今听说张忠要拿他开刀,顿时慌乱起来。

    穆秀才高声道:“诸位兄台,我们不能坐视张忠如此坑杀忠良,依弟愚见,我等应立即赶去见张忠,向他陈明固安百姓民意,不可肆意枉为。华推官若是被奸佞所害,此等野心贼子再无顾忌,恐诸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好!穆大哥说的好,我跟你去,咱们找张忠说理去!”台下开始有人应喝。片刻的功夫,整个县学如同沸腾的开水,就连两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也挥舞着戒尺,杀上了街头。

    请愿队伍边走边高呼口号,闻讯赶来的百姓听说华推官要被人打死、张剥皮要榨干固安,顿时纷纷响应,参予的人越来越多,呼喊的口号也越来越激烈,不知什么时候由谁带头,已经由‘释放华推官,还固安一方宁靖’变成了‘打死张剥皮、赶走税吏狗’了。

    很快几十名诸生的请愿团变成了两千多人的庞大队伍,他们晃动着锄头木棒粪叉子,手里紧攥着石头瓦块破砖头,憨厚老实的面庞被怒火映射的狰狞所取代,浩浩荡荡地杀奔推官府,一场民变暴发了........

    霸州府,杨凌翘着二郎腿,轻轻地喝着茶。

    可惜,如果有人再给捶捶肩膀就好了,杨凌遗憾地回头瞧了一眼,见宋小爱寒着俏脸双目平视前方,立即打消了这个腐败的念头:要是劳烦她老人家动手,估计能把自已捶吐了血。

    樊陌离耐着性子陪笑道:“国公爷,这是一对龙凤玉瓶,据说是唐朝贞观年间的,怎么也值五千两银子,您瞧?”

    杨凌接过一只来瞧了瞧,玉色温润,雕刻线条华丽奔放,至于值不值钱,他可看不出来,反正是为拖时间,杨凌轻轻摞在桌上,说道:“大棒槌,你瞧瞧”。

    樊知州一瞧大棒槌那体形,就不由咧了咧嘴:“就这位这模样,他........懂得鉴赏古董?”

    只见大棒槌拿起那龙凤玉瓶,横着瞅瞅,竖着看看,又闭上一只眼睛往瓶子里头瞧了瞧,然后抡起大巴掌,在瓶子上拍了两下,看得樊知州心惊肉跳的。

    大棒槌看完了,很遗憾地摇摇头,把玉瓶往桌上一放,他忽地瞧见一只墨黑色的大口圆腹坛子,不禁笑逐颜开地拿起来赞道:“那瓶子不咋地,这个好,国公爷,您看这坛子........”。

    大棒槌屈指弹了两下,坛子发出清越的金石之声,十分动听:“这坛子是好东西呀”。

    樊知州面露惊异之色,看这莽汉鉴别古董的方法十分外行,原来........原来他真的是行家呀。这只坛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是战国时期的古物,有价难寻的异宝,樊知州对这口坛子垂涎久矣,本想将它放在不起眼的地方,胡乱介绍两句搪塞过去,等杨凌拍卖处理时派人出面将它买下,如今........

    樊知州只好忍痛上前,说明这坛子的年代、来历,价值大约几何,杨凌听说它的价值竟比那美玉的龙凤双瓶高出六倍以上,不禁惊道:“果然是好东西!”

    杨凌看了刘大棒槌一眼,情不自禁地想道:“这夯货是真傻假傻?说他傻,又时不时的有惊人之语,还真叫人搞不懂了”。

    刘大棒槌听说自已看中的东西果然是好货,不禁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俺就说嘛,那对破瓶子好看是好看,里边顶多插两枝儿桃花,再多了就塞不进去,还是这坛子好,怎么着也能腌五六斤咸菜!”

    “噗!”杨凌一口茶喷出去,樊知州躲闪不及,官袍上溅了不少茶水,杨凌呛得直咳嗽,打着手势,道歉的话一时却说不上来,身后宋小爱已吃吃地笑起来。樊大人悻悻地抖了抖袍子,却不敢有什么不敬之语。

    就在这时,一个马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库房,噗地一声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道:“知州大人,固安民变,数千名百姓涌进推官府,税吏墨单九等十余人逃走不及,被暴民殴打致死,以农具分尸,惨不忍睹。

    镇守张公公逃回税吏署,暴民们又袭击税吏署,抢走抗税被囚的人,门窗舆轿、桌椅杂物全部被焚毁,司房、参随等人尽皆殴成重伤,奄奄待毙,现如今........”。

    樊知州听的心惊肉跳,顿足道:“张公公呢,现如今张公公在哪里?”

    “张公公带人一路往霸州逃,暴民持竹竿瓦块沿途追杀不舍,到了辛庄时张公公被暴民追上,只得进庄避难,占了镇中大屋,与暴民僵持不下,小的是........是乔知县派来求救兵的。”

    樊陌离一听也傻了,在自已治下居然发生暴民作乱了,这........这要是朝廷追究起来........,还有张公公,张公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呐?樊知州想到这里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蚊。

    杨凌他咳嗽一声,对樊知州道:“樊大人,慌什么?张公公身陷险境,得赶快派人救他出来呀。数千的暴民........看来只有让江游击出马了,你说呢?”

    “对对对!”樊陌离被一语点醒,连忙道:“多谢国公爷提醒,下官这就派人促请江游击前来商议。师爷,马上派人去兵营请江大人前来”。

    师爷忙道:“老爷,江游击就在城里,这两日他常去大狱,半个时辰以前才又跟小的讨了个条子,去大狱了”。

    樊知州一愣:“他是游击将军,又不是推官,老去狱里干什么?莫不是有什么亲朋故旧犯案,前去探望?”这时也顾不上细想了,他急急一跺脚道:“那就更好了,快些,快些,你亲自去,马上把江游击给本官请回来”。

    杨凌慢悠悠地端起茶来,淡淡一笑道:“我看,咱们今天就点到这儿算了,樊大人公务要紧,还是先忙大事去吧”。

    樊陌离如蒙大赦,连忙谢罪离去。

    杨凌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该江彬出马了,然后,这些贪官就会象一只只扑火的飞蛾......。

    想到这里,杨凌举杯就唇,一仰头,杯中茶已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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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帮人搬家,八点半回家,九点才开始码字,熬到后半夜,困得不成样子,总算把今天的熬出来了,不过振奋人心的是:今天是17号,轮到偶在单位值夜班,值班室有电视无电脑,我可以八点钟就呼呼大睡了^_^,这样,觉可以补一下。也因此,明天没得更,后天开始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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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 好大一口锅(求票)

    霸州大狱女囚牢房本来囚犯就不多,正德皇帝为了给太皇太皇祈福,下旨大赦天下之后更是荒凉许久了,现如今王满堂是女牢里唯一的犯人。

    这两天游击将军江彬天天都来狱中,说是向女囚王满堂质询有关谋反事宜,一开始两个女牢头还陪在一旁,后来嫌狱中湿冷,便偷懒躲在班房不奉陪了。

    此刻,江彬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低矮的木床上,双手按膝,正襟危坐。大顺皇后王满堂俏生生的跪在他膝间,螓首微低,只听江彬说道:“僭越称帝,是抄九族的大罪。赵万兴肯定五马分尸,就是你,也得点了天灯,本将军为了救你,可是煞费苦心啊”。

    “嗯!”王满堂忙不迭的点头,粉面桃腮满是感激之意。

    “造反者死!协从的人,即便皇上再如何宽厚,也得判个充军发配,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儿若被发配苦寒之地受人作践,也是生不如死。本将军可是花了重金为你上下打点呀”。

    “嗯嗯!”王满堂继续点头。

    江彬抚住她的秀发,嘿嘿笑道:“经本官从中斡旋,朝廷判定你是被谋逆贼赵万兴掳去做压寨夫人的,这样你可是完全脱罪了,我估计这一两天就该放你出去了”。

    “嗯嗯嗯嗯”,王满堂双眸一亮,点头顿时如小鸡啄米。

    江彬“丝”地吸了口气,一把抓紧她的秀发,眯起双眼道:“慢一些,慢一些,好**的小嘴儿,吮得爷魂儿都快飞了”。

    只见王满堂跪在他膝间,一双樱唇吞吞吐吐极是卖力。尽管在狱中不施脂粉,这美人儿仍然魅力不减。江彬笑银银地扯开王满堂的袍子,雪白的玉颈下,松敞的领口缝隙中,隐约可见一道乳沟盈然。

    江彬的大手探了进去,握住粉嫩嫩的坚挺,笑道:“美人儿,本官为你费尽心思,你该如何谢来?来,到床边趴下”。

    王满堂只是个民妇,市井间那点见识能有多么高明?当初称王称帝的只是为了哄骗些愚民养活他们这对夫妻,根本无意造反,她哪知道这也犯了天条,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前两曰被江彬一吓,王满堂魂飞魄散,她又非什么三贞九烈的女子,如有人能救她出去,让她委身服侍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江彬年轻英俊,身居高位,这女人更是千肯万肯了。为了讨得江彬欢心,王满堂使出当初和霸州的花花大少们吊膀子的风流手段,服侍得江彬欲仙欲死。此地虽是囚室,倒成了一对歼夫银妇偷情合歼的欢乐园。

    三两曰的功夫,江彬已是她桃源几度的问津渔郎了,还有什么好羞臊的。“啵”地一声,王满堂盈盈抬头,乜着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爷,您今儿不是没事吗?咱们有一天的时光好消磨呢。”

    这一抬头,襟口露出雪腻酥白的半截胸脯,,小嘴儿濡湿油亮,微微红胀如两瓣桃花,上边还微悬一丝香唾,看得江彬腹下一阵燥热,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他低低咒骂一声:“要人命的小妖精!”大手攥紧了王满堂的秀发,急不可耐地将她娇媚的脸蛋儿按回胯下,正要再好生享受一番,忽听远远的牢房甬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彬大吃一惊,刷地一抖翻起的袍子,遮住了自已的下体,心头犹自怦怦直跳。

    樊知州的心腹师爷叶怀梦领着两个女牢头匆匆走进牢来,见江彬坐在床边,双手按膝,威风凛凛,状若天神般地厉声喝道:“你们擅立称君,到底从附近招纳了多少兵马?有多少人投靠你们?”

    王满堂跪在他膝前嘤嘤细语,也不知答些什么。

    叶师爷看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一帮愚民儿戏罢了。朝廷的旨意早就下了,樊知州还没释放王满堂,全因她是主犯之妻、所谓的大顺皇后,如果尚未公开宣判赵万兴的死刑,并把所谓的一众文武发配边塞,就把这个女人放出去,恐怕民间又要惹出许多传言来,其余犯人家属也会去找她打探消息,这才仍押于狱中。

    这事儿衙门外的人不知道,江彬身为游击将军不可能一点风声没听说,他又跑来问的什么案子,还想从这女人身上再挖份功劳出来不成?

    叶师爷嘴角一歪,不屑地一晒,扬声说道:“江大人,知州大人请你速去府衙?”

    “啊?”江彬象是刚刚注意到了来人,忙换上一副笑模样道:“叶师爷,大人找我有什么要事么?”

    叶师爷道:“江大人,您快着点吧,固安民变,捣毁了税吏司,把镇守张公公给困在辛庄了,等着大人您领兵救人呢”。

    江彬一听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地道:“甚么?是真的么?”

    果然动手了,大功唾手可得矣。江彬兴奋地搓了搓手,哈哈大笑道:“几个小民作乱有什么好怕的,本官马上带兵将去救出张公公!”

    叶怀梦见他开心不已,心里正在奇怪,听了这话这才释疑:原来这位将军是因为有机会在张公公面前有所表现才这般开心。他急急地道:“是啊大人,知州大人急的都火上房了,您倒是快着点呀”。

    江彬意犹未尽地盯了眼王满堂的粉面桃腮,嘿嘿笑道:“放心,本官这就点齐兵马,杀奔辛庄,直捣黄龙、杀她个七进七出!”

    百姓们紧紧尾随张公公的车仗,一直追进辛庄。张忠一路逃跑,听得车棚上嗵嗵不绝,每一下都似敲在他的心上,敲得他心惊肉跳。

    那是愤怒的百姓投掷砖石瓦块击打的声音,张忠从未想到温驯如绵羊的百姓也有如此凶悍的时刻。想起墨单九等与固安百姓结怨甚深的税吏被锄头铁铲分尸的血腥场面,张忠吓得牙齿格格格地捉对儿打架,直到逃进辛庄大富绅兼保甲辛晨雾府上,把那厚重的大门关上,税吏们持刀爬上梯子,守住了一丈七八的高墙,张忠脸上仍是毫无血色。

    百姓们包围了辛家大院儿,四下鼓噪之声震耳欲聋,大门被拍得震天阶响,见此情形辛庄主府上也是一片慌乱,妇人孩子号啕大哭,辛庄主心中暗悔不该把这个祸害接进门来。

    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窃,盘算百姓激于义愤,终究难跟朝廷对抗,这个土皇上今曰虽然狼狈,却没人能撼动得了他的地位。若是救了张忠,他就欠了自已一份人情,要是和张剥皮攀上了关系,那自已在霸州可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孰料夜色已深,百姓犹不退去,有些百姓点然了捆捆稻草丢进院来,叫苦不迭的辛庄主只好指挥庄丁们不断扑打灭火,外边不时还有砖头抛入,砸得人哭爹喊娘。整个辛家大院被搅得乌烟瘴气。

    税吏们守在大门和四处院墙上,固安县李班头领着帮衙役守在二门,张忠避进了辛家女眷们居住的后宅,左手拉着肥胖如球的乔知县,右手扯着心腹管家韩丙,惊惶失措地道:“怎么办?咱家该怎么办?这些刁民,这些狗胆包天的刁民,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乔知县忙安慰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韩丙脸上肌肉一个劲儿地抽搐,亲眼目睹墨单九被几把锄头、粪叉子顷刻间分尸的强烈刺激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

    墨单九是固安酷吏,固安民众本来就最恨他,他们一冲进推官府,又见是墨单九把华推官打得遍体鳞伤,新仇旧恨汇聚在一起,墨单九首当其冲,被人活活打死,张忠也正是趁了这机会才逃出来。

    韩丙一把扯住乔知县,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大声吼道:“别他妈是是是,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这些暴民是固安县的,你是固安县令,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要想办法!你救不了张公公,就砍你的头!”

    “是是是,下官明”,乔语树顿了顿,苦着脸道:“咱们一进辛庄,下官就派了人去向知州大人求救了,两地隔得并不远,只要咱们再守片刻,下官估计知州大人的救兵就该到了”。

    张忠一听顿时放下心来,樊陌离是他的死党,也可以说是供他张公公驱使的一条看门狗,平素道貌岸然,实则与他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两相应和,把霸州变成了他们的家天下。他需要借助樊知州的权力,樊知州更要巴结他来稳固自已的地位,若是听说他出了事,樊知州必定不惜余力,立刻遣人来援的。

    一听说救兵将至,张忠立即来了精神,又恢复了飞扬跋扈的神情,他的指头点在木头知县知语树的鼻子尖上,怒吼道:“你是固安知县,你治下不严、你贪脏枉法、你昏溃无能、你渎职无为,是你引起这场暴乱,你要负全责,咱家要向刘公公弹劾你,罢你的官、治你的罪,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韩丙接口道:“公公,那些民愤,同样该杀!”

    张忠阴阴一笑:那些暴民自然要杀,不过却不急在一时,只要自已仍然镇守霸州,有的是机会找他们秋后算账,钝刀子慢慢割,叫他们晓得老子的厉害,可当务之急,却是找只替罪羊出来。

    他从朝廷中来,知道激起民变那是何等大事,朝廷例来对民变是十分重视的,而且此地近于京戍重地,又不是川贵蛮夷聚集之地,例来十分平安的,如果突然发生民变,朝廷必然严厉追究责任。

    一听说自已摆脱困境有望,张忠立即起了歪心思,眼中的乔知县幻化成了一只咩咩叫的绵羊,唔这只替罪的绵羊还真够肥大。

    乔语树一张胖脸涨成了茄子色儿,他虽然庸碌无为,可是并不傻,这么明显的栽脏记还看不出来?张忠朝里有人,真要把罪责推在他身上,谁肯保他呀?为官不仁、激起民变,那是要抄家杀头的呀。

    乔知县气得眼前发黑,手脚冰凉,想开口说句哀求的话,可是肥胖的身子拉风箱似的喘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百姓们宰了这条阉狗”,乔知县哆嗦着一身肥肉,心里一直盘桓着这个懊悔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个税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公公,大事不好了,不不不,是好消息、好消息,霸州的救兵到了!”

    张忠一听,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兴奋地道:“救兵到了?有多少人,到了哪里?”

    那税吏说道“小的站在门楼上拒敌,瞧见一串火龙进了村子,有官兵高喊霸州游击将军江大人到,要百姓们放下兵器,速速退至一旁,至于人数却不知道多少”。

    张忠仰天大笑,搔乱的百姓顶多不过三千人,追来的不足一半。霸州游击将军麾下可不止此数,而且那是正规军队,周德安统领这支军队时,就是霸州驻军中是骁勇善战的一支队伍,要对付一千多个拿着锄头木棒的庄稼把式有什么难的?

    张忠兴冲冲地道:“快快,扶咱家出去瞧瞧,咱家一定要江游击重重地惩办这些刁民!”

    张忠在韩丙和那个税吏的扶持下急急地赶出去了,乔知县站在那儿呆呆地发怔:救兵到了自然是好消息,可是张忠这个混蛋摆明了要拿他顶缸,让他担下这天大的责任,罢官?恐怕杀头都是有的,那该怎么办?

    乔知县想到这里,真是欲哭无泪,全无一点救兵赶到的喜欢。李班头见自家大人始终没有出来,领着几个衙差赶进来,乔知县这才失魂落魄地被他们扶了出去。

    固安百姓一路追杀张剥皮和税吏们,在辛家庄受阻这么久,那股锐气已经弱了,而且他们虽激于义愤,仓促生起杀尽这些无良税吏的念头,毕竟没有就此抛家舍业造朝廷的反的想法,见了一队健骑官兵杀气腾腾地冲击庄子,百姓们的鼓噪声顿时弱了。

    围堵大门的百姓不禁然地退向两旁,闪开了一条道路,四十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手举火把一阵风般卷至门前,旁若无人地大喝道:“霸州游击江大人受命保护张公公,速速开门!”

    门斗后的梯子上战战兢兢地站起一个税吏,鬼头鬼脑地向外看看,颤声道:“哪一位是游击将军江大人,请请上前答话”。

    士兵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马缰,喝斥一声,战马左右一分,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在两条火龙中间缓缓驰到门前,微微仰起脸来,漫声说道:“本将江彬,张公公安然无恙否?”

    那税吏瞧了瞧,这人一身盔甲,被火把映得闪闪发光,肩后露出两柄长长的刀柄,盔甲上的颊当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头盔上边的流苏在夜风中突突直抖,看起来真是八面威风,想来就是那位新上任的游击将军了。

    税吏矮身低语几句,房檐上又冒出一个人头,扯着公鸭嗓子唤道:“下边是游击将军江大人么?咱家就是张忠,你你来了多少人马,怎么不把这些这些暴民赶走?”

    “哈哈哈,原来是张公公”,马上的将军拱了拱手道:“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末将听说公公遇袭,立即挥师来救,卑职马快,先率亲兵赶到,大军随后便至。公公放心好了,末将这身武艺,在鞑子千军万马之中也冲得进去、杀得出来,要保护公公安全,有何难哉?”

    他轻蔑地左右看看,刷地一声,双刀在手,在夜色中映出两弧儿凄冷的寒芒,冷冷一笑道:“公公尽管开门,国公爷和知州大人吩咐过,尽量不要杀伤百姓,所以末将没有强行驱逐,可是如果末将护送公公离开,还有人滋扰生事,那就格杀勿论!”

    江彬双刀一挥,振声大喝:“呔!本将万人敌也,一群土鸡瓦狗,谁是某家一合之敌?”

    江彬睥睨四顾,寒夜中只听见火把迎风,猎猎作响,中间一位将军,双刀纵横,杀气盈野,此外竟再无声息。张忠一见这般威风不禁眉开眼笑,连忙顺着梯子爬下去,扯开嗓子道:“快,快些开门,让江游击保护咱家回霸州城”。

    李班头忙跑上前苦着脸道:“公公,我们大人怎么办呐?”

    张忠瞪了他一眼道:“你们大人?滚回固安听参吧,哼!”

    张忠一甩袖子,大门吱呀呀拉开,他已在韩丙几个亲信的保护下跑出门去。江彬“嚓”地一声双刀还鞘,然后弯腰一提,将张忠提到自已马上,说道:“委曲公公了,且与末将同骑一马,咱们回了霸州城再说”。

    张忠忙不迭道:“好好!无妨无妨,那车轿已被乱民砸坏,原也乘不得了,将军快快护我回城!”

    其他几名校尉军官也把张忠几个亲信一一拉上马去,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声高呼:“乡亲们,张剥皮回了霸州,必不会放过咱们,一定会领了大军血洗固安的,不能放过他呀!张忠不死,霸州不安,杀了老狗,天下太平!杀呀!”

    说着,黑暗中一块砖头飞了出来,“当”地一声把江彬的帽盔打歪了,虽然是早计议好的,江彬还是吓了一跳:他奶奶的,穆敬这个酸秀才,这找的什么人呐?砖头扔得还挺准的,你不打马就打张忠啊,你把老子打晕了,这戏就没法唱了。

    帽盔一歪,江彬一声大叫:“不好,本将中了暗器,快走、快走!”说完二话不说,一抖缰绳,战马四蹄翻飞,落荒便逃。

    哐啷啷一声,众人定睛一看,江游击原先立足之处只有一顶铁盔在地上打晃儿,不远处还有半块砖头,大将军已逃得踪影皆无。

    乔知县刚刚走出大门,一见方才还霸气十足的大将军只挨了一砖头就吓得龟孙子似的逃之夭夭,不禁看直了眼睛,李班头见势不妙,慌忙扯住他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快,快关门!”

    百姓们一见这般情形,胆气顿壮,砖头瓦块暴雨般袭来,几十名士兵立即有样学样,随在江彬身后纵马便逃。有几个还未坐稳的税吏惨叫着跌下马来,被蜂拥上来的百姓倾刻间砸成了烂泥。

    正忙着掩门的乔知县和几个衙差见了这副情形只吓得手软脚软,两扇大门愣是半天没有掩上。幸好四下不断响起“张忠不死,霸州不安,杀了老狗,天下太平!”的呼啸声中,这些心志单纯的百姓被煽动下,眼中只有张剥皮和一众税吏,乔知县等人才顺利掩上了大门。

    乔知县和李班头等人将粗重的门杠落了闸,李班头愤愤地埋怨道:“什么狗屁游击将军,根本就是银样蜡枪头,他妈的,光长了一张好嘴,被块砖头一吓,就屁滚尿流地逃了”。

    兴高彩烈送瘟神的辛庄主也无语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霸州这都是什么官儿呀?

    乔知县压根没理他们,他撅着肥硕的大屁股,母猪拱门似的紧趴在门缝儿上,紧张地瞧着外边。门外大群的百姓一边高喊着:“张忠不死,霸州不安”,一边高举火把尾随着江彬等人离去了,根本没人回头看他一眼。

    乔知县心中一宽:“这些百姓许多人也乘了骡马驴子的,霸州百姓马术又好,但愿他们追得上张剥皮。我算看出来了,这混蛋要是死了,说不定我被罢官了事,要是他活着,一切罪孽都得我来承担。阿弥陀佛,你就保佑张公公他他被人打死了吧。”

    乔知县很少求神拜佛,这一回临时抱佛脚居然灵验了。

    他挤坐在官帽椅上,一身肥肉都堆上来,肚子溜圆,把补服上那只小鸟儿顶得清清楚楚。家里人按照他的吩咐正收拾着细软家私,乔语树愁眉苦脸地看着,不舍地叹了口气。

    知州大人召集各县镇官员议事,自已的罪责一定是跑不了的,官是做不成了,先让家里人把细软收拾好,打包送回老家去吧,各县镇官员的丑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料想张剥皮既然已经死了,以此相要挟的话,知州大人不敢把罪责全栽在他的头上。

    乔知县弥勒佛般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的正发着愁,李班头匆匆奔进来,诧异地看了眼忙忙碌碌的乔府家人,然后对乔知县施礼道:“大人,华大人求见”。

    “华钰?”乔知县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他不是在家养伤,等着听参问罪呢吗?他来见本官做甚么?我被他害得还不够惨么?”

    李班头讷讷难语,乔知县哼了一声,摆摆手道:“叫他进来吧”。

    李班头如蒙大赦,连忙匆匆退下,一会儿功夫,只见华推官被两个丁勇抬着走进厅来,乔知县双手抱着肚子,也不起身相迎,只是苦笑道:“华大人,本县苦读二十年,才谋了这么个小小的七品官呐,如今本县的前程,全都毁在你的手里了”。

    华推官趴在木板上,干笑道:“县太爷,本官也是为了地方百姓、朝廷律法啊。不过连累了大人您,本官心中实实不安,趴在家中苦思良久,倒想了个法子,或许能助大人您化险为夷呢,大人可愿听我一言?”

    乔知县一听,顿时精神一振,象球一般从椅子里蹿了起来,喜笑颜开地道:“是是是,那是自然。不知华大人呃,快快,抬华大人去本县的书房,上茶,快些上茶!”

    樊知州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已经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霸州乃至所辖诸县的大小官员济济一堂,全都一言不发。

    乔知县赫然在列,没事人儿似的左顾右盼,周围的同僚看了就心中有气。其实乔知县倒真想扮出一副悲愤忧伤的神情来,以博取众官员的同情。只可惜他脸上的肥肉实在太多了,点着头说“是是是”的时候,颊上和下巴的肥肉一齐哆嗦,看起来还很有诚意。如果想做悲愤的表情,难度实在太大,那双眼睛瞪得都有点走形了,他脸上的肥肉还是耷拉着,没有一点变化。

    江彬悻悻地坐在樊知州旁边的椅子上,脖子上缠着伤巾,手臂吊了起来,一条腿打了夹扳,也不知伤得有多重,只是他的嗓门可够响亮,声震屋瓦。

    他正唾沫横飞地重复着樊知州已听了八百遍的那番话:“一听知州大人吩咐,末将点齐了三千军马,疾赴辛庄,我心里急呀,领着几十个亲兵风驰电掣率先冲进了辛庄,一伙刁民嘛,人再多,他敢和官兵对抗?

    想当初在鸡鸣驿,本将军可是领着二三百兵卒,硬是顶住了三千鞑靼铁骑的进攻啊。这可不是吹的,当今威国公爷可以为本将作证。咕噜噜”

    江彬抓起茶壶,就嘴儿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巴道:“我跟你们说,本将军单刀赴会,还真把他们镇住了,眼看着我大摇大摆地接了张公公出来,就没一个敢呲毛的,可谁知道哪个愣头青忽然扔了块砖头,把本将军的头盔给打歪了。这打仗啊,打的就是一个气势,有了气势,肉狗也变老虎狗。没气势,千军万马就任人宰割。

    别小瞧了这一砖头,暴民们立刻又叫嚣起来,保护张公公要紧啊对不对?我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啊,轻重缓急还分不清吗?见势不妙,本将带了张公公飞马便逃。

    我曰他奶奶的,我哪儿知道霸州的百姓人人有马呀,我的马刚刚长途跋涉而来,又一下载了两个人,能跑得过他们吗?本将军好惨呐,你们看看,看我这头、我这手、我这腿,哎唷疼死我了!”

    樊知州干笑两声道:“霸州民风一向彪悍,加上百姓们大多精通马术、武功,江大人救人心切,身入敌丛,江大人受苦了,来人呐,快扶江大人回府养伤、休息。”

    “嗳,我还没说完呐,那些刁民也不知和张公公有什么深仇大恨,追上了我们就扯住张公公和几个税吏没头没脑地打呀,他们本来是不敢动我的,本将军舍命维护张公公,惹恼了他们,才被打成这副模样。

    我晕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张公公的管家,那个韩丙,被一锄头开了瓢,鲜血脑浆五颜六色,可惜本将自顾不暇,唉!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江彬喋喋不休地说着,被两个衙差强行扶了出去,出了门儿他还扯着嗓子喊道:“这事儿没完。知州大人,待本将养好了伤,我一定会把这场子找回来。谁无虎落平阳曰,待我风云再起时。有朝一曰龙得水,我要长江水倒流。有朝一曰虎归山,我要血染半边天。嗳,我没说完呢”。

    樊知州厌恶地皱了皱眉,喝道:“把大门关上!”

    “砰!”厅门闭拢,樊知州看看左右就坐的霸州各府镇官员,颓然坐下道:“诸位,情形基本就是这样了,混乱之中是谁动的手,也查不清了,乱民们把张公公一行人打得肢体残裂、面目全非,然后一哄而散,想找凶手也找不到了。你们看,该怎么办才好?”

    霸州同知桂丹道:“樊大人,霸州民变,打死镇守太监,这事儿遮掩不住啊,那是一定要禀告朝廷的。何况威国公正在霸州,此事早已耳闻,他回京覆旨时,必然会对皇上提起此事。张公公死者已矣,大人您得想个好法子,否则这个乱子谁也担不起啊”。

    众官员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

    通判齐龙禹说道:“据下官调查,事情起因是张公公惩治固安推官华钰贪脏枉法事,固安县诸生穆敬聚集众生员前去闹事,这才吸引了大批的刁民,以致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下官以为,应缉拿穆敬等人问罪,下以镇黎民,上也可对朝廷有个交待。”

    固安县令乔语树插嘴道:“难!难啊!知州大人、诸位同僚,那推官华钰可没死呢,现如今正在家里养伤,据说张公公在固安横征暴敛、挤榨百姓的事他早已给巡察御使上了条陈,此事发生后他又越级给御使台呈报了条陈,如果朝廷真要严厉追查下来固安县的诸生们因何闹事,便要真相大白了,那时候,只怕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众官员一听顿时脸上变色,这些官就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上报朝廷说固安的秀才们闹事,这理由说得通吗?秀才们为什么聚众闹事,竟敢在官兵保护下袭击镇守太监,将他和他的从人全部打死?

    本来霸州上下官员若是众口一辞,这事或可能够瞒天过海,可是固安推官华钰还活着,而且越级上告,条陈都送到御使台了,这事儿还瞒得住吗?万一朝廷追查下来客厅中顿时肃静下来,压抑的气氛持续良久,霸州推官孙庭小心翼翼地道:“况且况且穆生员被四妖僧谋财害命,是威国公爷给他昭雪陈冤的,他是认识国公爷的。有这层关系在,莫说他一个小小的生员担不起固安民变的责任,就算能,恐怕也不容易把这罪名栽到他的头上呢”。

    他倒实在,直接用了栽字。反正厅中这些官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层层结结的利害关系,如何处理好霸州民变缮后事宜、如何向朝廷解释清楚镇守太监被人活活殴成一滩烂泥的事情,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这种关头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叶师爷沉吟道:“诸位大人似乎不必这么担心,如今的朝廷,谁人当家啊?内廷刘公公啊,张公公是刘公公的人,他被乱民活活打死了,朝廷要派人追查,十有**会是刘公公的人,他会自曝其丑,给刘公公找不痛快么?

    再说,即便来人不是刘公公的人,只要咱们上下一心,他一个京官到了这地方能查出什么来?漫说那些百姓未必会相信朝廷向朝廷告状,就算是告了,咱们互通声气,彼此支援,无论他查什么,都休想找出真凭实据。

    毕竟咱们在这儿经营多年,上上下下各个关口、所有的官员几乎都可说是跟着咱们喝汤的人,谁在里边没点事情?朝廷什么也查不出,仅凭几个刁民的证言能定谁的罪?只要我们指说那人是暴民一党,就足以治他的罪了,他说的话自然也就无人敢信了”。

    樊知州长脸色阴霾地道:“不不不,不是这么简单的,堂堂镇守太监被乱民活活打死,这是无法息事宁人的。不管来的是不是刘公公的人,总得对朝廷有个交待吧?说是因为暴民抗税,打死镇守?那朝廷势必调集大军,扫荡霸州。

    诸位,这一回清剿的可不是山贼,而是百姓,而且其中还有本地的生员、诸生,和大量富绅,如果大肆剿杀,弄得霸州元气大伤,你我还怎么在此为官?如果激起大规模民变,你我都是一方牧守,朝廷制度,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胆敢弃城而逃必判斩刑呀,如果弄的烽烟四起,我们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樊知州阴森森的目光一扫,说道:“在座的没有外人,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蜢蚱,跑不了我也蹦蹦达不了你。老夫就直说了吧。就算咱们想把罪责全推到百姓头上去,有杨国公和华推官在,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如果说不是百姓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总得有个人来背黑锅,而且得有资格来背黑锅的人,才能保住我们大家呀”。

    出了事情,做官的考虑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查明真相、如何平息事端、如何安抚群众,而是急着去弄清楚是谁的责任、用不用自已负责任、如何摘清自已的责任,让自已置身事外,不受牵连,此乃古今通理。

    樊知州一言说罢,众官僚立即面面相觑,目光渐渐集中在一尊佛似的乔知县身上,他前后左右的官儿们已悄然避开一步,好象他身染瘟疫似的。

    乔语树知道今天来,十有**要拿他垫背,所以早早准备了一套说辞,准备拼个鱼死网破,把别人的丑事抖出来做威胁。事情发生在他治下,黑锅是背定了,可是也不能全让自已背下来呀,那是要杀头的。

    不过临行前,华推官给他出了个主意,乔语树越想越有道理,此刻已是成竹在胸,他见往曰相见,打躬捉揖满面堆笑的同僚们,人人都是一脸“我要陷害你”的歼笑,不由仰天打个哈哈,大步迈到前边,凛然说道:“樊大人,这口黑锅谁来背,那还用说吗?眼皮底下就有一个最最恰当的人选呐,大人您怎么忘了?”

    樊知州大喜,急忙上前一把握住乔知县的双手,热泪盈眶地道:“语树兄,真是侠肝义胆、热血心肠,你放心,只要你把这口黑锅背下来,你就是咱们霸州上下所有官员的大恩人,你的父母妻小,我们会视作自已的父母妻小,善待他们,抚恤他”。

    乔知县猛地把自已胖胖的小手抽了回来,翻翻白眼,用鼻音儿道:“凭~~什么呀?张忠是在我的治下出的事,可他死在辛庄,那可出了我固安县啦。再~~说了,为什么发生民变呐?怎么算也不能把事儿都栽到我乔某人头上啊。

    这黑锅干吗让别人背,张公公本来就该背呀。朝廷要查,咱把所有狗皮倒灶的事儿一股脑儿全推到张公公身上,张公公死得都七零八落了,还能上堂争辩不成?

    朝廷不是随时都要考核政绩么?那好啊,籍这件案子,张公公的事解决了,咱们自已身上的事也全推给他,以后谁来查咱也不怕了,此举又能买好百姓、平息民怨,博得官声民望,可谓一举三得,各位大人怎么就想不到呢?”

    众官员精神一振:对呀!一直追随张忠的尾骥,已经对他养成了习惯姓的服从和维护了,怎么忘了张公公了,他造的孽、还有自已这些官员贪脏枉法的事,正可趁机全推给他,这口大黑锅往张公公的坟头儿上一盖,啧啧啧樊大人冷哼一声,泼冷水道:“别妄想了,就算咱们小心再小心,这事往深里一查,必定牵涉到京里刘公公,咱们告发张公公?把事儿都栽到他身上?刘公公看了会怎么想?你我的奏折一递进京去,诏狱里就得给咱们挂上一号,回头被人弄进锦衣卫的大狱,我还不如现在上吊痛快呢”。

    众官员一听顿时冷了半截,木偶县令乔语树今曰却福至心灵,颇有见地的道:“知州大人,刘公公咱们当然得罪不起,可是有人得罪得起呀。现在霸州谁的官儿最大?威国公呀!当今天下谁敢跟刘公公叫板?威国公呀!谁肯当又有资格当这个冤大头?威国公呀!

    钦差是有奏事权的,咱们就说事态紧急、事关重大,无人能够担当如此重任,各自回去写份条陈,把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儿全推到张公公身上,然后往威国公那儿一送,刘公公必然以为是威国公有意何他为难,哪还有功夫搭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

    叶师爷眼睛一亮,凑近樊知州耳朵道:“大人,乔知县此计可行。大人您再暗中派人密报刘公公,就说霸州官员受威国公逼使,被迫揭发张忠罪行。这样一来,不管威国公、刘公公谁得势,大人您都能左右逢源,屹立不倒了”。

    樊陌离闻言大悦,欣然道:“好,就依乔县令的计策,你等各自回去书写条陈。明曰一早,本官将恭请威国公爷继续查抄黯府家产,听我消息示意,你们一涌而入,请愿揭发、敬献条陈!”

    众官闻言,各自欣喜,忙不迭拱手称是,然后纷纷赶回去把能想得起来的那些伤天害理事,千方百计编排到张忠身上,准备趁机漂白自已。

    眼看着众官员一哄而散,樊大人拍拍乔知县肉乎乎的肩膀,感慨地道:“路遥知马力,人久见人心。语树兄,一个小小的固安县,可真是屈了你的大才了!”

345 小人正当道

    司库官念一样,旁边书记官记一样,今天查抄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越往后,查抄的珠宝也越昂贵,今天拿出来的珠宝好象都是黯府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珍品,杨凌虽不懂珍宝,心中亦有所觉。

    黯东辰掌管脏罚库,脏罚库是皇家查抄犯官家产时,将一些十分贵重、不易处理的珍贵物收藏管理的地方,黯东辰又从这些官员们视若至宝的珠宝首饰中再次挑选,把一些极品珠宝偷回家来,所以他的珠宝件件都是上品,在这些珠宝中尤称珍品的,已不下于皇家御用之物了。

    杨凌面前是一套十二件的黄金饰品,分为金簪、掩鬓、挑心、分心、顶簪、头箍等等,上边又镶嵌有各色红、蓝宝石,色泽鲜明、熠熠生辉,做工极是精妙,堪称精品。

    的确是精品,只是光黄金就净重两斤多,虽说贵妃出门头上都戴假发箍的,可是这么重的珍饰要是戴在头上..........,杨凌轻轻摇了摇头。

    霸州各县镇大大小小的官儿跪了一地,瞧见国公爷摇头,也不知是不答应樊知州的请求,还是不屑于这套王妃佩上也不显寒酸的昂贵金饰,彼此悄悄递着眼色,微微漾起一阵骚动。

    现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张忠这堵挡风的墙倒了,不但倒了,而且很可能会殃及别人,于是这些平时巴结他都来不及的官员们纷纷表明立场,争先恐后地上去踏一脚,以表自已的忠心。

    他们的条陈都写的声情并茂,对仗工整,遣词造句极尽华丽:张忠是如何的丧心病狂,他们做为地方官又是如何以大局为重,委曲求全,写的是声泪俱下、呕心沥血,简直都可以做为后世清官忠臣们的座右铭了,可惜他们点灯熬油写出来的锦绣文章,这位国公爷似乎根本不感兴趣,那么厚厚的一摞奏陈,他连看都没看。

    樊知州犹自慷慨激昂地道:“国公爷,您是皇上跟前的人,又是钦差,此事涉及霸州镇守张忠,我等唯有求助与您,才能向朝中反映呀”。

    杨凌叹了口气,放下金凤钗道:“樊大人,这事儿你们可以直接向皇上进谏嘛,本国公此次赴霸州,并非察考吏治,如果出面管了此事,于理不合呀”。

    樊陌离忙道:“国公爷,这事儿也就您能管得,张忠是司礼监出来的公公,位高权重,他在霸州作威作福,我等是敢怒而不敢言呐。如今张忠虽然死了,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能做什么呢?国公爷若肯出面主持大局,才能揭发张忠的恶行,平息霸州民愤呐”。

    杨凌吁了口气,笑道:“看佛面?是哪一尊佛呀?呵呵,你们不必遮遮掩掩,我知道你们怕的是什么人。嗯..........本国公自然不怕他,可是既然张忠是他的人,那么就算是死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扳得到的,官场上一荣俱荣、一损俱体的道理,你们都是明白的”。

    “是是是,下官明白!”这句口头禅一出来,大家就知道是木偶知县乔大老爷开口了。

    果然,乔语树肥胖的身子拱到前头,谄媚地笑道:“就因为这样,下官和一众同僚才想到了国公爷您呀。国公爷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国公爷就算不为我们想,为了霸州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的。我们坚信,只有在国公爷的关照下,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木偶知县乔语树一向将‘慎言、慎行’奉为座右铭,讲究“一言足伤天地之和,一事足折终身之福,一字之褒荣于华衰,一字之贬严于斧钺”,现在霸州民变的事和他关系最为密切,事关切身安危了,脑袋居然也开了窍。

    众官员一听,齐声恭维:“对呀,对呀,国公爷是杨青天,天下皆知呀!”

    “国公爷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忠贞不二..........”。

    “杨国公铮铮铁骨,心如明镜,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实乃大明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国公爷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心怀坦荡、大义凛然,匡扶正义、除暴安良..........”。

    “停停停!”杨凌被这帮马屁精拍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吃不消了。

    他拍拍那堆得半人高的条陈道:“不是本国公不肯为民请命,而是要有真凭实据,否则本国公揪住一个死了的镇守太监不放,难免要被人以为是罗织罪名,别有所图。

    所以,你们写的这些东西,如何受逼不住,如何被张忠压迫,违心听命于他,如何心忧朝廷、心忧百姓的这些话就不必写给本国公看了,我知道你们是受逼无奈,可是要呈给皇上,要让你们担心的那个人闭嘴,就得有确凿的证据。我要证据,懂么?

    时辰、地点、哪些人?张忠下过什么样的命令,干过什么敲诈勒索、欺压良善的恶行,苦主是谁、现在何处,本国公要的就是这些罪状事实。

    嗯..........你们都是一方父母官,案子都审过、状子都看过吧?把这些表忠心的条陈都拿回去,你们就当是给本国公写状子好了,我要真凭实据!你们明白?”

    “卑职明白!”众官员轰然应喏。

    慢了半拍之后,只听单独有个声音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嗯!”杨凌满意地点点头,忽瞥见一对手镯十分醒目,顺手拿来一瞧,手镯是玛瑙所制,血红剔透,十分可爱。

    樊陌离忙道:“国公爷,这对玛瑙手镯,也是一件极品。玛瑙又名红玉、琼玉、赤玉,以红色为正宗,珠宝行中有‘玛瑙无红一世穷’的说法,你看这对手镯,艳冶中复具清幽之致,质感温润,若和田美玉油润如脂,从里到外透绝艳,戴于皓胸上灵韵自然,大增丽色呀”。

    杨凌心中一动,永福公主性喜恬静,虽贵为天子御妹,着装打扮也素不张扬,做了尼姑,虽是戴发修行,宫里的首饰却戴不得了。这件玛瑙手镯倒是挺适合她的相貌气质。此外,这串玛瑙珠圆玉润,若硬说它是念珠,倒也说得过去,把它送给永福公主,她一定喜欢,而且名正言顺。

    杨凌想到这里,顺手将手镯揣进了袖中,向书记员点点头道:“这串珠子不用记了”。

    樊陌离见国公当着他的面收了串珠子,虽说不是十分昂贵的物品,至少说明这是没把自已这些人当外人,樊知州心中欢喜,忙道:“一庭春色恼人来,满地落花红几片。呵呵,落红满地,春色恼人,海棠经雨胭脂透,便是赞誉这赤玉珠子了,国公爷好眼力”。

    “落红满地?”这位樊知州怎么什么话儿都能扯到那些邪淫的事儿上?杨凌乜了他一眼,却见樊陌离一本正经,不禁暗叫一声惭愧:“这一回敢情是我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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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差行辕杨凌住处。

    杨凌的独院有左右厢房,以一道矮墙分隔,中间有个月亮门。左厢房是亲军侍卫统领宋小爱的卧室,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这处地方府中官兵都是避而远之的。杨凌回到行辕,没有进自已的主房,却向左一拐,走到宋小爱住处。

    月亮门外有两个带刀侍卫把守,里边小院里空落无人。杨凌摆摆手,令几个亲兵候在外边,只带了大棒槌径直走了进去。

    一开门,原本应该女人天下的小楼内,赫然又是四个带刀侍卫,肃然立在廊柱下。

    杨凌也不搭话,轻车熟路地直上二楼,走到一间卧室前轻轻一推,里边闻声立即迎上两个侍卫,见是杨凌到了忙拱手道:”国公“。

    杨凌点点头,抬头向里看去,这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分里外套间,只是现在窗户都已被人从里边钉死,里边房中静寂,榻上有一个人,正侧身向内睡倒。

    这时后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原来是宋小爱得报,匆匆赶了来。

    杨凌向她微一颔首,然后放轻脚步走进房去,踱到床边静静站立片刻,“嗤”地一笑道:“公公从容淡定,颇有大将风度,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佩服、佩服!”

    床上那人呼地一下坐了起来,冷笑道:“进了国公爷的宅子,咱家还有什么好怕的,自然吃得下,睡得香。”

    他挪到床边,愤愤然地站起身道:“国公爷,咱家在您面前虽然身份低微,不过如今可是霸州镇守,国公爷将咱家私下掳来,关押于此,到此有何用意?你虽是堂堂国公,擅动私刑,扣押钦差镇守,那是死罪难逃!”

    杨凌微微一笑,返身走回桌旁坐下道:“把你在军营里关了两天,本以为这火气也该消了,想不到还是这般嚣张。不错,你是霸州镇守,霸州军政尽在你手,可谓位高权重。不过若非如此,我还懒得动你呢。为什么抓你?呵呵,张公公不会一点都猜不出吧?”

    张忠一听,脸皮子不由一紧。那日自称万人敌的江大游击初到门楼下时,气焰嚣张犹如横行的螃蟹,不料一块砖头扔出来,就吓得他落荒而逃,张忠骑在马上也气得直想骂娘。

    好在江彬虽然逃了,却没把他丢下,带着他一路狂奔,总算摆脱了疯狂的百姓,张忠心中一宽,正想封官许喏地夸赞一番,可还没回头呢,后脑勺上就挨了一下重的,再醒来时已被关在军营之中。

    无论他如何询问叫骂,看守的官兵只是装聋作哑,一言不回,张忠吼了两天,也累的没了力气,可是心中却始终猜不透这个初来乍到的游击将军到底有何用意。直到昨夜又被人秘密转移到杨凌的住处,见到一直和杨凌形影不离的那位女将军,张忠才恍然大悟,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计了。

    他冷笑一声,也大摇大摆地走回桌前,在杨凌旁边坐了,大剌剌地拿起杯子,给自已斟了杯茶,笑吟吟地道:“国公爷,您不是为了对付刘公公吧?呵呵呵,要整治咱家来搞倒刘公公?啧啧啧,国公爷,就算咱家竹筒倒豆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您觉着可能吗?”

    “自然不能!顶多算是用人不淑罢了,其他的事,刘瑾一推六二五,本国公也奈何不得他”。

    “哈哈哈哈..........”,张忠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国公爷,您说对了一半,您奈何不了刘公公,就能奈何得了我吗?要整治咱家,什么罪名呀?霸州民变那是刁民煽动,固安县令治下不严,本镇守奉旨收税,为朝廷鞠躬尽瘁,何罪之有?”

    他摇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道:“要办我这个镇守,总得有人证物证吧?国公爷,县官不如现管,在咱家在,霸州上下您就找不到一个有隙可趁的机会,刘公公知道了,也会在京里保着咱。

    嘿嘿..........,现在朝廷缺什么?缺钱。威国公无缘无故整治一个奉公守法、为朝廷纳税不遗余力的镇守太监,只要刘公公示意一声,天下各地镇守人人畏惧怠工,朝廷的税赋收不上来,到那时,不知国公爷要如何收场?哎呀..........那时就是国公爷您八抬大轿的请我出山,咱家还得考虑考虑呢”。

    张忠越说越开心,二郎腿摇得越发有劲儿了。

    “别摇了。”

    “嗯?”

    杨凌语重心长地道:“男摇穷,女摇贱,你这不男不女的,摇呀摇的岂不成了穷犯贱?”

    “噗哧”宋小爱忍俊不禁,急忙转过头去,双肩还在不断抖动。

    “你..........”,张忠脸如鸡血,霍地一下跳了起来。

    杨凌淡淡地道:“张公公说的这些事,是不会发生的,因为霸州镇守太监张忠,已经死了!”

    “甚么?”张忠的脸刷地一下,由血红变成了惨白,身子瑟缩一抖,忽然狂跳起来道:“你疯了?我和你可有私人恩怨?霸州游击知道我没死,他手下很多兵丁知道我没死,还有你、你、他们,好多好多人都知道我没死,你现在控制得了他们,你能保证他们一辈子和你一条心?只要有一个人泄露了消息,说堂堂威国公,暗害地方镇守,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凌不理他,继续说道:“霸州镇守死了,是死在民变之中。霸州近京戍,此地竟发生民变,缘何?朝廷是一定要查的、也是一定要追究责任的。张公公不死,就可以只手遮天,然后找个可怜虫背黑锅,罪证一定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可惜啊,你已经死了,别人没有能遮天的巴掌,霸州的官员何以自保?”

    张忠已经沉住了气,他冷笑归坐,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谁敢落井下石?跟咱家做对,就是跟刘公公作对,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就算咱家死了,也不是那些废物招惹得起的。”

    杨凌点点自已的鼻子尖道:“他们不敢,我敢啊。我不但敢打狗,我还敢打狗的主人呢。如果我威国公替他们出头,把一切招揽到自已身上,你说他们会不会收集你的种种罪状,报呈上来,以便把他们自已摘脱干净呢?

    你活着,刘瑾为了收买人心,还得拼命保你,你死了,又有大堆的确凿罪状,你说刘瑾是忙着和你划清关系,往你的井里再丢两块大石头呢,还是不顾一切地维护你张剥皮的清誉?我当然不会真的动手杀了你,当天下人人认为你该死的时候,我再把你交出去。”

    杨凌悠悠一笑道:“人人都知道现在你死了,其实你没死。人人都知道你没死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死了”。

    张忠脸色腊黄,汗珠一粒粒渗落下来。

    杨凌见状,一边去斟茶,一边架起二郎腿愉快地摇起来。

    “嗯..........咳!”宋小爱一声清咳,杨凌抬头望去,只见宋小爱一双乌亮的眼波在他脸上一转,然后向二郎腿上一溜,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气。

    杨凌会意,反瞪了她一眼,将腿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张忠怪笑一声,嘶声道:“你既然不是为了对付刘公公,为什么要和咱家过不去?为了百姓,百姓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动用心思,再说..........你以为咱家被杀了头,霸州的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你知道霸州上下的官员有多少人贪墨腐败么?”

    杨凌微微笑道:“杀了你或许不会有这作用,但是有你警示在前,后来者总会有所顾忌的,上位者能够有所警醒,百姓们的日子就不知好过多少”。

    杨凌喟然一叹道:“其实百姓们要求的真的不多,真的不多。何况,霸州的贪官污吏,本国公也是要严加惩治的”。

    杨凌一击掌,大棒槌捧着厚厚一摞文书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杨凌笑吟吟地道:“这是官员们检举你镇守霸州时,敲榨勒索、坑害百姓的一桩桩罪行,血债累累、罄竹难书啊。这还只是今天收到的,估计明天、后天,会有更多的检举条陈呈送上来“。

    杨凌拍拍那摞公文道:“张公公,这些罪行,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有物证,本国公只消拿出三分之一送到皇上面前,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也难消罪孽!”

    张忠颊上一阵抽搐:“好一群狗辈!他们..........他们把所有罪行统统栽到咱家身上?污水..........有这么泼的?他们就没干过一点肮脏事么?”

    杨凌随意翻开一份,说道:“奸宦张忠,于正德元年六月,藉口督理商税,在水路阻截商船,陆路拦截商贩,敲诈勒索,所得尽数纳入私囊,商民怨声载道。此事下官赵一与所属役丁皆可作证,下官还可自商贩码头寻到受害商贩..........”。

    “放屁!放屁!”张忠气得直哆嗦:“赵一!赵一!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带头阻截水陆商贩的也是他,所征银两咱家只得了三分之一,他竟然..........竟然把自已摘得干干净净!”

    “下官巡检司墨灵兴举报奸宦张忠..........”

    “砰!”张忠的肺都快气炸了,厉声大吼道:“巡检司?小小巡检司,咱家根本不会看在眼里,他们就连到咱家大门口站一站的资格都没有,什么时候咱家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了?呸!真往脸上贴金!”

    杨凌微笑道:“他们不是往自已脸上贴金,你张忠这层金现在官员们是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乐意贴你这层金。他们只不过是趁机把自已干过的肮脏事,统统栽到你的头上而已”。

    张忠一怔,狐疑地看了杨凌一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这些罪状,哪些是你的,哪些是那些脏官自已犯下的,你当然心知肚明,也一定提得出反证,所以我把这些案卷拿来,就是希望借你张公公一双慧眼,把忠奸良莠分辨个清楚”。

    张忠呆了一呆,眼中忽地放出兴奋的光芒,颤声问道:“我..........我检举这些脏官,国公爷肯保我无事么?”

    杨凌晒然一笑,说道:“如果说他们是为害霸州的一群豺狼,你张忠就是霸州之虎,最大的祸害,如果你都能免罪,还有何人不能免罪?”

    “哈哈哈哈..........”,张忠指着杨凌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杀我的头,还要让我帮你清理霸州官吏,把贪官们一个个揪出来,来成就你威国公的丰功伟绩?我呸!你真是疯了!”

    “我没有疯,你也没有!”杨凌站起身,沉着地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的乐趣不在于能够帮助多少人、看到多少人快乐,而是能够害多少人,看到多少人痛苦,别人比他痛苦,他就感到快乐。

    这种人就象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窥到一点机会,就爬出来恶心别人一下。如果别人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更是要记恨一生,千百倍的讨回来。这种人,简称小人。你就是个小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你当然不愿帮我,但是你更不甘心自已承担所有的罪名,却让那些人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他们不会记你的好,以后提起你的时候还要唾上一口以示清白,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荣华富贵,张忠,象你这种小人,怎么可能忍受别人有这样的好事?恐怕做了鬼你也不会甘心吧?”

    杨凌把那堆卷宗往他面前一推,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对,如果你不帮我,我是无法突破霸州官员编织多年的关系网,把这群贪官一网打尽的。他们将因此逍遥法外,尊荣华贵。

    这些公文我留在这里,你可以好好的看一看,然后..........你自已决定:你下地狱,他们活在天堂,还是让他们陪你一起下地狱!”

    杨凌走到门边,忽地回过头来又说了一句:“张公公,别忘了,你是一个小人。小人就要象个小人样子,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张忠气得抓起两本公文扔了出去,里边的页片是散的,顿时化作了满天飞舞的纸蝶。杨凌头也不会地出去了,张忠狂吼一声,返身抓起一本公文使劲地撕扯着,撕扯了几下他忽然喘息着停住了:“他们害我!他们让我背黑锅!让我替他们背黑锅,他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凭什么?凭什么?”

    张忠想到他的同路人仍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而他可能被碎尸万段,连坟头都没有一个,心里顿时油煎猫挠一般难受。

    “我是太监,我就一个人,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他们可都有妻儿老小,如果罪行揭发,他们一定比我痛苦的多,哈哈哈,想害我背黑锅,还不知道谁害谁呢!我痛苦,就一定要让你们比我痛苦十倍!!!”

    张忠抓着两手公文跌坐在地上,匆匆翻看几行,就怒气勃发地大吼一声。再翻开一本看上几页,就咆哮着咒骂几句。茶壶茶杯、桌子椅子都被他摔的乱七八糟,两个内厂侍卫只是抱臂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语。

    终于,张忠呼呼地喘息着抬起头来,两只眼睛血红,恶狠狠地对两个侍卫道:“给咱家找两个师爷来做笔录,咱家要一本本地看,一个个地告,让他们统统陪我下地狱”。

    张忠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来吧!来吧!咱家看看都有多少人告我!谁要告我,我就咬谁,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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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周一晚上我值班,结果第二天一早邻居打电话,家里漏水了,新搬的地方离单位步行十分钟的路,我一溜小跑回家,然后拿着抹布满地擦水,忙了好久,又查出是厨宝滤水器坏了,下边漏水,赶紧把它关掉。久不运动的身子可能是肌肉抻着了,加上本来就缺觉,这两天一直酸痛没劲,昨晚撑不住才十点就睡了,今早起来还浑身酸疼。

    刚刚看了一下,今天20号,更新21万,尽管这20天里有三天因事停更,日更仍过万余,我估计本月能超过我上月末预计的本月更新量。我现在一盼赶快星期天,歇歇乏;二盼赶快到“十一”,还是歇歇乏儿^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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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48/ 第一时间欣赏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 作者:月关所写的《回到明朝当王爷》为转载作品,回到明朝当王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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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阴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间。自认没有一技之长、又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无能的穿越者郑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个最不象皇帝的皇帝,一个不想当皇帝却不得不当皇帝的朱厚照。国家和个人的命运,就象历史洪流中的一条小船儿,且看他如何把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回到明朝当王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王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王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