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三姝进门
杨凌忙把钱宁又请回屋里共商对策。他是锦衣卫不假,不过提督张绣给他安排的是南镇抚司的职务,在京师只有柳彪、杨一清两个亲随,真要办案子可没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说钱宁是个狠角色,有这个地头蛇的帮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这事要不是有个寿宁侯府掺和在里边,钱宁办这点事儿易如反掌,不就是几个还没翻牌迎客的清倌人么?就算是红遍京师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儿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谁敢把这事儿翻到台面上来替她撑场子?
但是现在这事儿闹上朝廷了,要去讨人就得加些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爷到现在连人名都没说出来,到底要去赎谁啊?
幼娘听二人三言两语,已知道相公是要帮太子赎买一个青楼妓女回来。她见相公和钱大人对面而趴愁眉苦脸,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欢了谁,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吧,你说说那时的情形,或许能猜得出”。
杨凌回想片刻,说道:“那个严宽向一秤金强行索人,当时太子爷追去看热闹,严宽出言不逊的时候,出来一位叫雪里梅的姑娘斥责了他一番,太子对她大为赞赏呢”。
钱宁一拍软榻,软榻晃悠了两下差点儿翻了,吓得他赶紧抓牢了,然后呵呵笑道:“那没错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肯定是她”。
杨凌苦笑道:“好象未必吧,后来太子被严宽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给他一方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着人家的目光颇有情意呢”。
钱宁恍然道:“着哇,美人情深,百炼钢也化绕指柔,殿下没经历过风月场面,突有佳人呵护备至,锦帕传情,怎能不为之意动神摇?那一定就是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说让你三日之内讨回那个严宽的买妾文书,这文书买下的便是这位唐姑娘么?”
杨凌摇头道:“不是,严宽要讨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这个名字,他不禁想起戏曲中这位美女的悲惨经历,依稀又似见到那位长发少女素衣如雪、婉然伫立于楼阁之内,恍若一副古典仕女图般的优雅情景,杨凌说道:“三位姑娘中,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仪态最具风情,太子一直惦记着要把赎人文书还回去,现在又要我和严宽抢着赎人,莫不成喜欢的人就是她?”
幼娘听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说来,这糊涂差使可没个着落了,难不成把三个姑娘都带回来养着?”
钱宁一听,脱口道:“好主意,三个人里只有一个是侯府和东宫在抢的人,另两个原本不相干,凭咱锦衣卫的名头儿要讨来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个还是三个就没区别了。三个全带回来,这一注无论怎么押都不会错,哈哈,走走走,我现在就去叫人,大人尽管出面讨人罢了”。
钱宁对寿宁侯到底有所忌惮,反正杨凌正蒙圣眷,寿宁侯只要识相也不敢得罪他,还是让他出面才好,是以话里话外仍是以他为主。
当下钱宁唤进家人吩咐几句,那家人领命急急去了,几盏茶的功夫,北镇抚司来了十多个人,都身着便服,这些人有的正在牢里折腾犯人呢,听说千户大人有命,换了常服便来了,身上还有股血腥味儿,端地是个个煞气逼人。
钱宁还命人又带来一具锦榻,铺得松松软软的,让杨凌靠卧在上面,两人在十多个便衣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顺胡同儿。
眼瞅着快黄昏了,百顺胡同寻芳客渐多,钱宁为了掩人耳目,在锦榻上加了罩子,就象一顶软轿。来到莳花馆,馆中的龟公倒也见过一些有身份的老爷藏头掩面地来逛窑子,可时辰这么早就来的倒头一回见,他匆忙的迎上来陪笑道:“几位爷,有相好的姑娘吗?要不要小的给您叫来几个瞧瞧?”
领头的是钱宁的心腹,一位锦衣卫百户,叫关隆,他沉着脸道:“走开,爷要去后进院儿,叫一秤金出来见爷”。说着一摆手,一行人大摇大摆直趋后院儿。
后院中苏三、唐一仙、雪里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闲坐,因为喝花酒的雅客来的都比较晚,三个人懒懒散散的正在描眉修脸。
寒里梅瞧见苏三懒洋洋的,不禁抿嘴儿偷笑道:“嘻嘻,姓严的已经乖乖把文书还了回来,三姐还是闷闷不乐,莫不是......惦记上人家那位公子了?”
苏三儿听了脸一红,睨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说些甚么?”,她黛眉一敛,幽然叹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严宽退了文书,一定是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这样的苦命女子?我只是......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着她挪揄道:“可说的呢,担惊受怕了整三天,现在不用担心陪着那只大猩猩了,偏又牵挂起一个玉面公子来,那负心人儿又不肯来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断、身心俱疲?”
这一来寒里梅也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还真是俊逸得很呢,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心,他年纪虽轻,可那眼神儿比起毛头小子却多了几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进他怀里”。
唐一仙哼了一声,鼻子一翘道:“两个眼高于顶的丫头,一动了春心,就只顾想着俊俏哥儿了,要是我呀,只愿嫁给当朝侍读郎杨凌杨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兴奋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呢,这样的男人,要是能嫁给他作妾,我连做梦都能笑醒”。
苏三和雪里梅瞧她一副花痴模样,不禁都笑了起来,雪里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们这样的人,要是能嫁给那日见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杨凌大人......我听礼部员外郎宁大人说,他抗旨之后,几百个大臣跪着要皇上杀他,皇帝就是不肯,结果礼部王尚书和内阁三公追到后宫,这些臭老头儿,嘿!结果皇后娘娘对几个老头子发了脾气,才把他们灰头土脸地赶出来。”
“那是天子近臣啊,当今皇上可宠着他呢,咱们哪有福气见到这样的大人物?”说起杨凌,雪里梅的眼睛里波光流动,好似也醉了。
苏三痴痴地听着,半晌才叹息一声道:“算啦,两位好妹妹比我还会做梦呢,快打扮起来吧,一会儿又挨妈妈骂了”。
唐一仙摇摇头不再发chun梦了,她端起一个酒盅儿来饮了一口,然后拿起红赭石染的唇纸染起了嘴唇。
苏三瞧她又喝那东西,担忧地道:“一仙,怎么又喝砒霜?那种东西还是少用为妙,伤身体的”。
唐一仙不以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点儿害处可好处也不少呀”,她磨挲着脸颊美滋滋地道:“你看我这脸蛋儿是不是白嫩了许多?客人都说我现在肤白如玉,一入庭堂满室生春,嘻嘻,等我夺了你玉堂春的名头,姐姐可不许生气呀”。
苏三方要答话,只听院中一秤金能溢出十斤蜜糖的声音道:“哟,几位爷,这是打哪儿来呀,快请堂上坐着,不知你们想见哪位姑娘”。
雪里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到了”。
一秤金将那几个看起来神情、眼神儿都有点怕人的汉子领到堂屋,只见十几条大汉往门旁一立,那两顶软轿中的客人也不下轿,径被人抬进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觉来者不善,瞧这模样儿这些人可不象是来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犹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汉吃人的眼神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唐一仙三个人打扮停当,等了半晌还不见一秤金唤她们见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听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个姐儿都出来吧,有恩客替你们赎身呢”。
唐一仙三人听了大吃一惊,急忙抢步出庭,只见院中站着十多条面目阴森的大汉,双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这些大汉浑身透着股子嗜血的阴冷气息,叫人看了心里就毛毛的。
三个小美女不知将要侍候什么可怕的老爷,相互依偎着犹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进了一秤金的堂屋。
钱宁半靠着软绵绵的锦榻,一瞧见这三个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两眼放光,他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转了几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对一秤金懒洋洋地笑道:“好啦,老板娘是明白人。呵呵呵,不用哭丧儿似的,你该感谢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后有什么事找到我头上,我替你说句话,可是你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认出杨凌,马上千恩万谢的拍马屁,说他神通广大,严宽昨儿一早就让人退回文书,取了银子走了。
钱宁一听寿宁侯服软了,立刻就硬气了,马上亮出身份,耀武扬威地要丢下俩钱儿就把三个女子赎买回去,杨凌见一秤金哭得可怜,听她说从小培养几个撑台面的清倌儿不容易,心中一软,不顾钱宁的拦阻,给她硬留下了一万两银子。
苏三一进门瞧见软榻上坐着杨凌,满腔忧惧立即化作心花朵朵,开心的两颊飞红,那眼神儿再也移不开了。
钱宁等一秤金在文书上摁了手印,笑嘻嘻地对门口的侍卫道:“去,招三顶轿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杨大人府上去,呵呵呵,事儿办完啦,咱们走吧”。
文书签订,今后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凭买主做主,与一秤金再无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着三棵摇钱树就这么飞走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唐一仙三人被带到杨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名噪京师的杨凌,这一来连唐一仙都开心的不得了。象她们这样的出身,根本没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个文士或官家买去作妾,已是最好的归宿,至于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丑,那就听天由命了。
现在杨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青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种,简直成了她们眼中的唐僧肉,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好的归宿了,若能给他作妾,她们是千肯万肯。可是杨凌安排三人在厢房住下后,对她们将来的身份却只字不提,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凌其实也为难的很,太子既没说要赎谁,又没说赎了人之后怎么办,就这么往他这儿一丢,他能怎么办。
暂时给她们个奴婢身份吧,里边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让她伺候么?而且这事儿现在又不能和她们直说,所以杨凌只好装傻,把三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也弄成了闷葫芦。
她们满心疑窦的,可虽说是青楼出身,毕竟是姑娘家,难道还能腼着脸主动问他何时纳自已为妾不成?于是三个姑娘就这么在杨家不主不仆、不妻不妾地住了下来。
杨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去宫城后门传了讯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候到太子回话:“知道啦,没丢我人就好,替我照顾唐姑娘,有机会我去看她。父皇现在看得紧,六个侍读随身,奶奶的,王琼真是老匹夫!”
杨凌听了太子爷不伦不类的旨意,哭笑不得地回到家,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打发剩下的两个女人,后世京戏《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没啦,所以苏三嫁了谁,今后的命运如何,连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韩氏父子就要来了,那哥俩儿也不知娶了媳妇儿没有,要是还没有......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呀......”。杨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直到瞧见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想起召韩家父子进京的事儿还没告诉她。
反正他们也快到了,就再瞒两天吧,到时给幼娘一个惊喜。杨凌想到这儿又贼笑两声,对幼娘道:“我问过钱宁了,不必急着去神机营报到,这两天在家养伤。住在西厢房的三位姑娘,叫小云好生照顾着些,千万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应了一声,想想不管怎么样那里边有太子爷喜欢的人,自家相公在朝为官,和她们处好关系至关重要,于是对小云吩咐一声,对几位姑娘的起食饮居小心照顾。
彼此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又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整天闷在屋子里?一来二去的,幼娘和她们熟稔了,这才发觉她们和自已想象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烟视媚行、举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典雅,十分招人喜欢。
那时候大富之家对女儿的教养都没有青楼上心,只要上点档次的青楼,琴棋书画、歌舞仪态,是清倌们从小就接受的培养,教出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极其难得,所以名士才子常往风liu之地寻找红颜知已。
幼娘听说她们是自小儿被父母卖去青楼,身世让人垂怜,心中大为同情。三个女孩儿只道幼娘便是自已将来侍候的大妇,更是曲意奉迎、故意结纳,两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处得极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杨凌在家歇了三天了,伤处已好的差不多了,明儿一早就要去神机营报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炖好老母鸡,见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厢房看望三个姐妹。
雪里梅三姐妹习惯早起练功,现在虽不用每日吹xiao弹琴、练习歌舞,却仍起得甚早。幼娘一进门儿正瞧见苏三披着头逶地的乌黑秀发,正在练着舞步。雪里梅坐在镜前,乌发红颜,对镜梳妆,那动作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心中顿时羡慕不已。
当初在鸡鸣驿时,她曾与马怜儿共处几日,马怜儿早起梳妆时仪态便是这般动人,当时幼娘瞧了,就是自已也是女儿身,都觉得怦然心动,私下里极是羡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闺秀的模样,幼娘忽地想起昨日钱宁登门,错把自已认成丫环的事儿来。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儿越做越大,结识的人越来越有身份,自已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人,虽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举止仍不免带着些儿土气,要是能跟她们讨教些仪态行止、答对学问......
幼娘想到这儿微微赧颜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艺、仪态端庄,姐姐却只懂得舞枪弄棒,看了你们真是好生羡慕呢”。
唐一仙正在调配砒霜,听了韩幼娘的话,她丢了砒霜瓶子,跑过来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枪弄棒才好呢,看哪个登徒子敢欺负人,当头就给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艺,我把自已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给姐姐好不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长什么?”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长吹xiao”。
幼娘说道:“嗯,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晓得能不能学会,妹妹且把你的箫拿给我瞧瞧,等相公睡醒了咱再学不迟”。
唐一仙格格一笑,搂着她肩膀儿递了个媚眼儿,得意地晃着脑袋道:“妹子这箫技呢,是不用箫的,全凭一张嘴,姐姐要学,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赋了”。
韩幼娘怔了一怔,不用箫的箫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已吹过的那羞人的“箫”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臊的要死:“这小妮子!这小妮子!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人,怎么这种事儿也能对人讲起的,还......还说什么技巧,可真真的羞死人了”。
韩幼娘捂着发烫的脸颊,又羞又恼地跺脚道:“该死该死,唐家妹子,你......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这......这也可以说得,可以学得吗?”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顾,奇怪地道:“怎么啦?怎么学不得了?好多人还夸我这功夫了得呢”。
正在对镜梳头的雪里梅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猛地把梳子一丢,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苏三原本雪白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她眼里溢着泪花儿,双肩抖动着忍了半晌,忽地一头抢到炕上,拉过床被子盖住脑袋,一串沉闷的笑声从被底传了出来。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过来,这一来她的脸也象着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来:“天哪,幼娘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初登大宝 第78章 参见参将
一阵萧声悠悠响起,时而润柔轻细,甘美而幽雅,时而飘逸,凄凄又切切,让人如痴如醉
韩幼娘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逢钻进去,谁知道这该死的丫头说的无萧之萧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无心之话,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闺房事都说给人家听了,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和她们相见?
玉姐儿坐在床头双手撑着床沿儿,脑袋低着,嘴唇儿翘着,仍在苦苦地忍笑.雪里梅坐在旁边,轻轻用肩膀儿撞了她一下,悄声道:“别笑啦,小心幼娘恼羞成怒.再说了,前人之事,后者之师……哼哼,玉姐儿色艺双绝,不知道是不是更擅于这吹萧赏月的雅事呢?”
玉姐儿顿时红了脸,她们虽然是清倌儿,可是久在欢场,这些隐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头瞧了幼娘一眼,见她没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里梅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唐一仙转眸见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纯心卖弄,呜呜咽咽的萧声渐隐,忽地有一只悦耳的百灵鸣叫着,声音忽远忽近,如同在枝头跳跃,高声欢唱。未几,远远近近百鸟鸣,听起来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种种鸟儿欢鸣。旋即听得扑愣愣似是百鸟惊飞,那空灵深沉的萧声又复响起。
杨凌听得一阵悦耳的萧声,悄悄起身着衣踱进院中,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萧声歇去,才鼓掌赞道:“吹得好萧!玉儿擅舞,雪儿擅琴。这一定是仙儿姑娘吹萧了?”
只听屋里“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偷笑,然后低低切切一阵打闹,随即雪里梅、唐一仙和苏三拥着幼娘走出房来,几人脸上都红红的,一看见他几个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闪烁着显得很不好意思。
杨凌瞧她们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正觉得有些纳闷儿,丫鬟小云从院外走了回来。一见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买的砒霜,药房里不肯卖呢,说要有郎中的方子,还要有地保的签押才行。”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疑道:“买砒霜做什么?”
苏三插嘴道:“大人,仙儿向人讨了个洁肤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赔的,对身体极是有害,她都饮用了半年多了。劝也劝不听。”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说道:“姐姐多事,这方子不少人用着呢,也不见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杨凌听了大摇其头,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药,毒素在体内长期积累,十几年的功夫就会牙齿掉光,两颊内凹,象个老太太一般,而且脑子也会不好使了,变得傻傻的,你说值得么?其实要使肤色变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肠毒药呢?”
唐一仙嘟着小嘴儿道:“人家知道啊,用东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叶煎汁洗脸可洁肤,可是效用不好啊,听说用龙脑、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么贵地东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过乡下樵夫帮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来好麻烦……”。
杨凌想了想道:“你试过蛋清、蜂蜜么?如果有瓜果下来,还可以用黄瓜切片敷脸,很多……我听说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这个法子却不曾听说,好用么?那我回头就试试。”
杨凌道:“当然管用,不过……那砒霜却得马上丢掉,再不可用了,那些东西十分伤身,姑娘本就丽质天生,何苦自伤自残来更换容颜。”
唐一仙听他赞自己美貌,心中乐开了花,不禁点头如捣蒜,甜甜地笑着答应了。杨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听,只有以后注意了,他展颜一笑,又道:“这样才好,对了,你方才吹地那萧着实优美动人,可是怎么其中还有鸟鸣之声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卖弄起来:“杨大人,我这萧呀,是不用萧的……”
她话未说完,韩幼娘忽然“啊”地一声,一把扯住杨凌道:“相公,给你炖的鸡汤也该好了,你还是趁热先喝一碗吧。”
一个人丢人就够了,要是两口子一起丢人,那以后只好躲起来不见人了。韩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吓得提心吊胆,竟忘了唐一仙刚刚奏过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么会猜到那些东西上去。
三姐妹见幼娘紧紧张张地把相公推进了屋,待她房门一关,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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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钱宁派了轿子来接杨凌,送他去东安城北的东辑事厂见王岳。如今内官中范亭提督东厂,与锦衣卫均权势。苗逵掌御马监,统率护卫皇宫地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4卫营。
提督京师三大营的内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是唯一一个地位犹在他二人之上的内官。王岳为人耿直忠厚,没有什么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还真的着实费了番心思,杨凌的职位低了不合圣意,高了朝臣又不满。最后还是范亭帮他出谋划策,紧急遣调一名参将赴大同人副总兵,给杨凌腾了个参将的位子。这种内部运作直接绕过兵部、吏部、内阁,待任命一下,他们想反对也晚了。
杨凌进了东厂的门儿,在一名掌班地引领下步入府衙大堂,厅上高悬一块“白世流芳”的匾额,厅右的影壁上刻着胰式土案的故事。绕过影壁便是东厂祠堂,供奉着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左边的小厅便是厂督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杨凌慢腾腾地走进小厅,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监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满脸皱纹,看起来毫不起眼儿。旁边坐着一个太监,杨凌认得就是那日午门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东墙上头有个香案,上边供奉着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对联横批是“精忠报国”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杨凌进了房间正要侧身施礼,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礼了。这位就是咱们王公公了,你两位还是头一次见,以后还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后在好行走。”
那老太监呵呵一笑,声音有些嘶哑:“你就是杨凌啊?恩,瞧着是个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给咱了,皇宫里头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这儿来坐坐啦。一会儿让范公公陪着你去营里走一趟,咱家岁数大了,可折腾不起,新去了军中,也得有个人帮衬,范公公还给你们调了两个人随你军中听用呢。”
范公公一脸畜无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杨一清那两个人,你也认得,人机灵,武艺又好,你带去当个亲兵,也称心些。”
杨凌忙道:“是是,多谢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几分小心:“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帮我,还是安插眼线在我身边?柳彪这两个人隶属锦衣卫,他说调便调来了,看来这位范公公和张提督关系可不一般哪。”
杨凌在对面椅子上小心坐着,抬头瞧这老太监,王岳佝偻着身子,眼窝深陷,和他说着话儿,时不时的还沾点儿口水涂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类的毛病。
一位跺跺脚北京城地皮乱颤的大人物,竟是这么个风吹就倒地寻常老头子,实在太出杨凌预料,畏惧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说话有点儿罗嗦,说了半天也不过就是皇上眷爱,要尽忠职守不要负了圣意一类的套话,倒是范亭见老公公翻来覆去也没讲出什么来,趁他口干喝茶的功夫,给杨凌介绍了下营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离去以后,范亭便召了两顶官轿,领了百余名番子,陪同杨凌直奔神机营。京师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共近十万人,分别驻扎在北京四城。
神机营驻扎在南苑,设营官一人,副将两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全营共计两万五千人。神机营的营官历来又京中王公担任,但这营观却是个虚职,有职无权,根本无权参与军务,是以军中大事又两位副将打理。
神机营副将张春、六绍洪早听说这位少年得志地参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两个人老于世故,早已设摆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这位东厂督主和御前红人,等着宣圣旨、授手印了。
此时左哨营校场上旗番招展,全军肃立,将士们个个衣甲鲜明。阵前有十多匹骑着战马的将军,在靠近辕门的地方正在静静等待。
一骑神俊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了,脑袋扑愣愣地摇了摇,马上的将军拍了拍马首,安慰着爱驹,然后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间马上一位全身披挂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铁铸般的将军懒洋洋地道:“鲍参将,我说咱摆这么大阵势做什么?”
那位黑甲将军哼了一声道:“是鲍副参将,刘都司不要逾了规矩!”
刘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鲍大哥,齐参将高升了,咱们左哨营除了你,谁还赔统领这五千健卒呀?听说这位新任参将是个书生,嫩的毛还没长齐呢,咱用得着这么看得起他么?”
那位虎目黑须、威风凛凛的将军纹丝不动,盔甲上颊当,喉咙连他半边脸都遮了起来,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听了刘都司的话,他地眼皮子抽动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语。
另一侧一个身材精壮的将军用鞭稍顶了顶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额头。焦躁地道:“就是嘛,这么甲胄齐全,好象圣上亲临似的,都快热死我了,我说鲍大人,你这小子什么来路啊。不用这么给面子吧?”
“嘿嘿!”一个身材瘦削的麻脸将军晃着脑袋,盔甲上火红的流苏随风飘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么来路?你们几个也太无知了吧?我早打听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参将大人是太子侍读,据说和寿宁侯张家关系匪浅呢。前两日他为去寻医救治娘子,连皇上的圣旨都封辞了,可倒好,他把当今圣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没事儿。人家宫里有人呀,听说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气死人呐,咱们沙场征战,苦熬半生,人家刚他妈的钻出娘肚子,就一脚蹬到咱头上去了。”
黑甲将军脸颊抽搐了一下,低喝道:“连都司,你给我闭嘴。”
连都司听了他训斥,悻悻地一拨马头到了辕门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齐参将升迁,他老鲍还以为自己能顶上这缺儿呢,现在希望落空,就赶紧儿的拍人家马屁了,还真够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说道:“大人,这可未必呢,你瞧鲍将军那架势,象是夹道欢迎么?我看搞不好,他想给这位新任参将来个下马威呢。”
连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乐子看了,我听说那杨凌虽是书生,可是刘大夏刘尚书都夸过他呢,最不济也是个赵括,这种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要和老鲍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脸的麻子都泛起了红光,这几天他四处打点,没少花钱,原指望老鲍升参将,他能混个副参将,想不到凭空蹦出个杨凌来,银子全白花了,心里正心疼着呢,要是鲍尽沈和新任参将斗起来,不管谁滚蛋,他不都又有了机会吗?
一阵马蹄声响,张春、刘绍洪两位副将带着几十个亲兵,陪着杨凌疾驰而来。杨凌不敢坐实了,双腿紧夹马腹,褪部虚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势好似连马也不会骑似的,辕门口一众将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几十骑卷进辕门,校场上数千人马肃立,竟是人不语,马不嘶,寂然无声,显见平时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杨凌目光过处,阳光下处处都是甲胄的烁然闪光,这京营配备极好,五千军兵人人身着重甲。
张春、刘绍洪陪着杨凌驰马直奔点将台,拨马面向全军,张春手中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杨参将,你看这军中仪容如何?”
杨凌见三军将士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根桩子一般,横看竖看一条线,简直比后世的阅兵意识不遑稍让,他欣然赞赏道:“大人治军有方,如此神兵,卑职在边军时真的是不曾见过啊。”
张春听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马,蹬蹬蹬上了点将台,傲然一立,鲍尽沈等人早已经随着来到阵前,见状立即翻身下马,甲胄哗愣地走到点将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所部将士叩见将军。”
张春向杨凌一指道:“本将刚接了圣上的织意,东宫侍读杨凌弓马娴熟,文涛武略,才堪大用,着实授神机营左哨军参将之职,你等上前见过了。”
鲍尽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来,微微转身看了杨凌一眼,带着三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军官向杨凌走去。
杨一清牵着三人的马匹站在点将台旁,柳彪随侍在杨凌身后站在点将台前,这时见左哨军众将要参见上官,柳彪不便跟着受礼,急忙的向旁一闪,避开了几步。
鲍尽沈走到杨凌面前一丈开外,顿住了脚步,双手抱拳沉声道:“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全军将士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微笑着伸手去虚扶了一把,还没开口说话,笑容忽地凝结在脸上了,这一下还真的扶虚了,只见鲍大楚说罢,身形微侧,端端正正对着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军卒可不认得谁是新任参将,诸位都司还在犹豫的当口,他们见副惨将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着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齐动作,甲胄带动,只听“哗”。“铿”。然后轰然一声“拜见参将大人!”
张春眼泡子都鼓起来了,他吃惊地道:“鲍尽沈,你拜的何人?”
鲍尽沈更是一副吃惊模样,说道:“我奉大人谕,拜见新任参将杨凌杨大人哪!”
张春听了又惊又恐,冷斥道:“你怎么知道他便是杨参将?”
鲍尽沈目不斜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着标准的军中大礼朗朗说道:“我闻圣上旨意说杨大人弓马娴熟,文武双全,旁边那位弱不禁风,明显是大人的师爷,那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杨凌杨大人了么?”
张春听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凌手举在空中,愕然瞧着鲍尽沈,见他眼珠一转,藐视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满是讥笑之意,杨凌顿时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鲍尽沈片刻,待面上的惊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复了平静,忽然满面春风地笑了起来......。
初登大宝 第79章 再失一局
杨凌笑呵呵地缩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鲍参将走去,神色间并无愠意。方才忽然被鲍尽忱戏弄了一番,杨凌心中的确又羞又恼,不过他也明白空降部队一向最易招致原班人马的反对,况且杨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对了眼儿,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窜到这位将军头上。
想到这里,杨凌便心平气和了,对这位铁塔般魁伟的将军充满敌意的举动,不免有种怜悯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鲍参将,把着他的手臂缓步向点将台上走,边走边对张副将道:“大人,怨不得鲍将军误会,圣上恩宠,所以颇多赞誉之词,杨凌年未及弱冠,气质风度本就比不得鲍参将戎马半生的威风。”
张春见他有意和解,暗暗松了口气,他瞪了鲍尽忱一眼,转首对杨凌干笑两声道:“这厮是个莽撞人,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倒是条好汉,但却没有识人之明,才闹出这误将冯京做马凉的笑话,杨参将今后与他为袍泽,可要多多担待了”。
鲍尽忱见杨凌拿他的戏弄毫无办法,心中正在得意,听了张副将的话,心中十分不悦,他一向自视甚高,虽知张副将是一番好意替他开脱,仍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肩膀一抖,刷地甩开了杨凌的手。
张春见他官迷心窍,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脸色一变,神情间溢起几分怒意。杨凌见这位鲍参将这般不识抬举,当众再次折了他的颜面,心中有些恚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转身向张副将走去,与他比肩而立。这一来,鲍尽忱独自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全副披挂,直愣愣的忤在那儿,倒似成了他的亲兵护卫。
杨凌向张副将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鲜明的劲卒肃然伫立、雅雀无声,只听得风吹旌旗,猎猎作响。杨凌目光一扫,只觉这些兵卒虽然队列整齐,衣甲鲜明,瞧起来威武无比,却总象是少了一股气势。
他忽地想起鸡鸣驿驻扎的边军,那些人虽然痞里痞气的,一旦列队而战,却是煞气冲天,那种往来纵横,睥睨天下的气势是战场厮杀中培养出来的气概,而这些人站得虽然笔直,队列整齐无比,却明显少了那种虎虎生气。
杨凌微微一笑,目光随意地向柳彪一扫,说道:“柳彪、杨一清,台前听令!”
杨一清忙将马缰丢给张副将的亲兵,匆匆走到台前,与柳彪一起单膝跪地,杨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亲随,本将今日任职神机营左哨军主将之职,你二人今后也入军中,为我亲兵!”
二人抱拳施礼道:“卑职遵参将大人谕!”杨凌点了点头,跨前一步,面向全军将士,却不唤他们起来。
鲍尽忱方才故意装作认错了人,领着全军将士向柳彪大礼参拜,借辩白之机狠狠羞辱了杨凌一顿。可这时校场内数千人肃然而立,他刚刚拜过的人却跪在杨凌面前动也不动,鲍尽忱见了心中又羞又恼,只觉杨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紧攥双拳,狠狠地瞪了杨凌一眼。
杨凌拂了拂长衫,负手而立,提起调门朗声道:“诸位左哨营的兄弟们,本将新来乍到,和大家还不熟悉,说点什么好呢?嗯......如果非要站在这儿故作亲切地和大家唠家常,杨某可有点儿装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这位文人出身的将军,开场白竟是这么几句话,不由得轰然大笑,原来被众将约束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杨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等声音渐渐小了,抬起双手虚按了按,继续说道:“劳动全军将士搞出这么大的举动来,是欢迎本将就任,杨某受宠若惊啊。说起来无非就是彼此认识一下嘛,那我就在这儿自我介绍一下,鄙姓杨,叫杨凌,曾任鸡鸣县驿丞、詹士府侍读,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机左哨营主将,初次见面,杨某向全军将士们问好了!”
杨凌说着双手抱拳团团一揖,台下五千官兵见大将军抱拳行礼,顿时甲胄乱响,刹那间跪倒一片,纷纷说道:“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双手抱着拳,凛凛的目光从几位都司脸上缓缓掠过,满脸麻子的连得禄连都司见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壮肥胖的彭都司还在左瞧右瞧,见连得禄跪了,忙也跟着跪了下去,抱拳施礼道:“末将参见杨将军!”
刘都司见他两人都跪了,犹豫着看了鲍参将一眼,也跟着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后边的几位将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张春站在杨凌身侧,冷冷地瞪了鲍参将一眼,鲍尽忱尽管敢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地戏弄杨凌,毕竟可以藉日认错了人。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两位大营的副将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张胆地抗命,略一犹豫,鲍尽忱只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杨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后的动静,他长长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为将者,要统兵练兵。这个统字,就是令出一门,令下如山。这个练字,既要练弓马武艺,也要练军纪号令。这,就是本将上任,首先要晓谕全军的将令!”他顿了一顿,高声道:“左哨营三司将佐何在?”
连都司听这位东宫侍读进士说话语气果决,并不象个只知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心中已起了畏惧之心,闻声疾道:“左哨军第一司连得禄听令!”
其他几位将佐也一一报上官衔姓名,杨凌听罢把手一挥,喝道:“三位都司各领本军,明日辰时三刻校场集合,本将在此点兵!中军官留下,其余人等现在可以散了!”
刘都司迟疑着向点将台上看了一眼,鲍参将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脸色,三位都司相视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领本军退出校场,一时间走得空空荡荡。鲍参将本想尽集三军,先给杨凌来个下马威,想不到杨凌下了个套儿,让自已跪在这儿,三言两语把人都打发走了,一时咬得牙齿格崩直响,脸儿都气黑了。
杨凌转身,好象才看见他以的,连忙的将他扶起来,满面春风地吩咐中军官准备酒筵,要与副参将一齐款待张春、刘绍堂两位大人,以尽地主之谊。鲍尽忱听了再也隐忍不住,他怒冲冲地一抱拳,大声道:“诸位大人,卑职身有不适,今日杨参将就任,卑职不得不抱病迎接,这酒筵却无福消受了,鲍某先行告退了,失礼!”
说完他也不待杨凌回答,抱拳后退三步,霍地一转身,蹬蹬蹬下台去了。张春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杨凌这个参将是皇帝钦点的,将来的前程绝不只于一个参将,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你还妄想坐上主将的位子?
只是......鲍尽忱在军中资历甚老,颇有些对他俯首听命的官佐,真要狠下一条心来和杨凌拧着干,这两个人一个是军中老将、深孚众望,一个是御前新宠,得罪不得,自已夹在中间,以后可就要头疼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担忧地瞧了刘绍堂一眼,只见这位第二副将也苦着脸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碰,相视一叹,同时大摇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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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一刻,杨凌在柳彪的帮助下顶盔挂甲、肋下悬剑,出了参将大帐。
杨凌听钱宁说过,这些年国家安定、除了北疆,战事并不多,京师三大营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是以军纪松驰,京营的主将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长驻军中的,反正往返城中与南苑的距离马程并不远,他本想着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进大营,鲍参将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杨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晚便遣柳一清回城一趟,将自已驻在军营的消息知会了幼娘。
杨凌这时仍未将鲍参将的无礼太放在心上,官威久而自存,毕竟自已才是军中主将,时日久了声威自然崛起,鲍尽忱的影响就会慢慢减弱,只要他现在不再来找自已的麻烦,这事儿还是打个哈哈揭过了的好,两人共掌左哨营,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闹得太生分。
此时校场上连得禄的第一司已列队整齐,等候参将大人检阅了。这个麻子例来笃信关情不管官儿大小,送礼却要跳着级送。只比自已大一级的官儿,就算舍得花银子他也不会把位子让给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过这免费的交情却不妨卖给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来穿戴整齐在校场上候着了。
第二司彭继祖的人正慢腾腾地向校场集合着,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闹,瞧见参将大人顶盔挂甲,领着四十多名身着黄铜锁子甲的亲兵进了校场,不禁噤声起来,赶紧的走进队列。
杨凌往点将台上一站,配上这套明光铠,还真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只是这铜盔、战袍、护镜、战裙、战靴组成的明光铠足有四十多斤,杨大将军威武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杨一清扶着,他上马下马都嫌费劲儿。
杨凌扶剑四望,又抬头看看天,扭头向柳彪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彪低声回道:“大人,已过了辰时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时三刻”。
杨凌点了点头,目光飘向校场一角,那里本该有第三司的军队,但现在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影儿。台下的彭继祖和连德禄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形,两人凑近了窃窃私语,偷偷观察着杨凌的反应。
这位参将大人昨儿可是说过令出一门,令下如山。如今马上辰时三刻,第三司炮营的刘士庸居然一兵一卒都不到,倒要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如何下台了。
杨凌真的怒了,他攥紧了剑柄儿,一双剑眉也紧紧地蹙了起来。刘士庸一人既无胆子,也没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鲍尽忱主使无疑了,昨日看现场几位将佐的表现,他就已瞧出那位刘都司和鲍参将眉来眼去的彼此关系非浅,想不到这位鲍参将昨儿当着两位神机营副将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杨凌压抑着怒气,眼角偷偷瞟了站在点将台下的亲兵队长一眼,不知这人是否也是鲍参将一党,若是待会儿过了时辰,我派他去执行军法,擒了刘士庸来见我,他会不会听命呢?杨凌现在能确信可控驱使的只有杨、柳二人,想要振起军威,也嫌底气不足,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过了会儿,杨一清悄声道:“大人,马上辰时三刻了”。
杨凌吁了口气,放松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见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马肃然而立,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他,杨凌的眼皮跳了跳,缓缓望向辕门去,正要下令亲兵队长执行军法,就听远处人喊马嘶,顷刻间一骑白马泼啦啦冲进辕门,大呼小叫地道:“都给我快着点儿,马上列队集合!”
杨凌一见他不禁怒火骤燃,忍不住大喝一声道:“刘士庸,本将要你辰时三刻校场集合,何故来迟?”
刘士庸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礼道:“回参将大人,大人下令辰时三刻校场集合,卑职片刻不敢耽误,现在正是辰时三刻!”
他头也不抬,高声说道:“第三司全营人马一千五百人,除三人生病外,其余全部带到,请大人检阅!”
第一、二司的人马早已静立台下,这第三司人马一到,人喊马嘶,鸡飞狗跳,顿时踩踏得有半个月没下雨的校杨尘烟四起,杨凌瞧他军中有些个兵卒四处乱窜,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样,气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这些官兵天天都要点将演操,岂有找不到自已的站位的道理,那几个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为”。
杨凌一见,顿时色变!
初登大宝 第80章 佛也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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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仰天打个哈哈,连连冷笑道:“刘都司带的好兵,果然辰时三刻来集合了”。
刘都司一脸桀骜不驯地道:“大人将令如山,既说辰时三刻集合,末将自然是不敢迟了,可也不敢早了”。
杨凌与他挑衅的目光一触,心中忽地一震,意识清醒了过来。刘士庸神情间毫无惧色,分明是抓着了自已的语病,今日若想按军法治他的罪,他必以执法不公抗命上告,这般一闹,牛皮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全军上下还有何人敬畏?岂不正遂了他们的意?
杨凌按着剑柄,连吸几口大气,稳住了自已的情绪,站在台上一言不发。刘士庸见他语塞,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们没个规矩,末将回本阵整理队伍!”
他翻身上马赶回第三司,手中马鞭挥得呼哨满天,大声叱喝道:“参将大人有令,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迟了鞭子侍候”。
其余两司的军兵见他赶羊一般的耍宝,不禁都纷纷窃笑起来。杨凌冷笑着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校场,任由刘士庸耍宝。刘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已被整治的威风扫地、灰头土脸了,这才约束好队伍,一本正经地奏道:“启禀参将大人,左哨军第三司集合完毕,请大人示下!”
杨凌恍若没有听到,自顾瞧着台下的中军官问道:“中军,鲍参将何在?”
刘士庸抢着道:“卑职正要启禀大人,鲍参将昨儿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发的重了,着卑职向大人告假呢”。
杨凌瞧了他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刘士庸看了心里一惊,暗道:“我是不是玩过火了,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杀的,真能把事情闹大让他灰头土脸地走人么?”
他提着小心,只听杨凌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倒是了,昨日便听说鲍参将患了病,本将刚刚到任,诸事忙碌,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他呢,一会儿演武散了,刘都司陪我去看看鲍参将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演武,军中将士甲胄齐全,为何手中却没有兵器?你们平日演武都是如此么?”
连得禄在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机营接近皇城重地,恐惊了宫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时才动用火器,将队伍拉进山中训练,平素演武只演阵法、队列的”。
杨凌昔日见过边军的火铳队,那种乌合之众的打法着实惨不忍睹,自从得知调任神机营后,苦苦想了半晌后世练兵之法,以及在当前火器的技术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击速度。
火器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克星便是敌人的骑兵,如果能将三段式和三列式射击法教授给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骑兵,必成一枝奇军。这时听了连得禄的话,他不禁皱眉道:“神机营以火器见长,每个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练使用枪械?司库官,去取枪械火炮来,全营开拔,本将要入山训练!”。
司库官躬身道:“大人,火铳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绶再能取出,请大人颁下手谕。再者,火yao炮弹等物由鲍副参将掌握,没有他的令符也是动不得的,您看。。。。。。”。
杨凌听了缓缓后退两步,坐在亲军安置好的帅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说道:“既如此,今日暂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属平素是怎么训炼的,今日照旧吧”。
刘士庸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其余诸将看向杨凌的目光都失了几分敬畏,多了些鄙陋、夷。杨凌若无其事,只是用心观察三司操练各自部属。
神军营平素的训练就是队列行走、排演阵法,一套套早已练的滚瓜烂熟,倒真是极为熟稔,队列走得可以媲美仪仗、那阵法演起来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来来往往,花里唿哨,看得人眼花缭乱,颇具欣赏价值。
这些穿着重甲的官兵队形走得漂亮、各种阵式的转换更是巧妙无比,加上身着重甲,脚下沉重,举止间铿锵作响,在校场上闪转腾挪,尘烟四起,看得人热血沸腾,一眼瞧去还真象一只虎狼之军。
杨凌瞧在眼中,想起当日鸡鸣驿下和葫芦谷中乱军厮杀的场面,两相一加比较,顿觉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用来表演检阅固然好看,可是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看得无聊之极,但身为主将又不宜离开,只得坐在那儿耐心等三司演武完毕。演武结束,杨凌立即带了亲兵,随刘士庸一齐驰住鲍参将的营账。刘士庸见他神色随和,还道他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故此来向鲍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渐消。
鲍参将的营账在大营最里边,是倚山而建的一个四合院儿,门口有四名亲兵站岗。杨凌随着刘士庸进了鲍尽忱的卧室,只见鲍参将靠着被子半躺在炕上,头上搁了块毛巾。
刘士庸道:“鲍大人,杨参将听闻你卧病在床,特来探望。”
鲍参将见了杨凌连忙作势要挣扎下地,口中连声道:“一点小病罢了,怎敢劳动大人。卑职这几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实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点兵演武,观我军威如何呀?”
杨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将半掀开的被子替他盖好,微笑道:“宁大人和鲍大人带兵有方,军威严整,本将是大开眼界啊。呵呵,本将听说鲍大人病了,本该马上就来探望,可是三军齐集校场,不好晾在那儿,所以过来的晚了,鲍将军莫怪呀。”。
鲍参将趁势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什么,还是军中事务要紧,大人年少有为,咱们左哨营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趋壮大。末将老了,实在是没什么了”。
杨凌淡淡一笑,瞥了刘士庸一眼道:“本将毕竟是文人出身,不知军中规矩,要向老将军讨教的东西多着呢,这不,我昨儿个吩咐三司今日辰时三刻校场候命,结果一时有欠考虑,说成辰时三刻校场集合,刘都司准时而来,还被我误会,把他训斥了一顿,本将现在想起来还惭愧得很呢”。
鲍尽忱吃地一笑,看了刘士庸一眼,乐呵呵地道:“大人这样说也不算说是说错了,呵呵,不过。。。。。。演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迟了就迟了,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这些兵痞呀,用不着太讲较的”。
杨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鲍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将扶持协助,军中上下一体同心,还何须烧什么三把火呢?所以老将军可要快些好起来呀,虽说军中没有战事发生,可平素的杂务,本官一时还处理得焦头烂额呢”。
鲍尽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宠青睐,岂会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呵呵,太过自谦了,这两日军中无帅,我只得强自支撑,现在杨大人来了,我总算可以好好静养了,军中诸多事务,都要请杨大人多操心啦”。
杨凌立即起身道:“应当的,应当的,既然鲍将军病体未愈,那就好生静养,军中的事也不必过于牵挂,本官这就告辞了。”。
杨凌走到门口儿,吸了吸鼻子,嗅着屋子里一股的酒味儿,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丢下鲍尽忱和刘士庸愕然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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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彪,你马上赶回锦衣卫,如果张大人回了天津卫,就去找钱宁钱大人,再去东厂面见范公公,请厂卫的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点鲍参将喜欢吃的佐料儿。一清,走,咱去找中军官聊聊!”
“胡中军,本将刚刚上任,对原来正副参将的职司还不太明白,你且给我详细说来”。
......
“好!本官晓得了,鲍参将卧病在床,不能劳累,本将责无旁贷,书记官,记下了,从今儿起,军中大小事务概由本官接管,粮草、军资尤为重要,没有本官印绶不得支用。借支钱粮的、迎来送往的花销没有本官签字,不管是谁、概不销账。另外,明日就是发饷的日子吧?第三司的军饷暂不要发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诉状了,说第三司有几个哨长、把总冒领饷银,待我查明之后再说吧”
“这些下级小吏,冒吃空饷、败坏军纪,必须严加管理。今后什长以上的军官升迁调动,必须本官点头,否则概不生效。”杨凌冷笑着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今儿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请连都司”。
那个彭大胖子不是喜欢做墙头草么?好,那就先在墙头上晾着吧,省得上赶着不是买卖。
中军官暗暗拭了把汗,这位文质彬彬的参将大人厉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鲍参将给剥光了,以前也见过军中将领彼此勾心斗角的,都是到处收买人心,建立人望,时不时的还要较量一番武功,谁用过这么阴损的招儿呀。
中军官负责军中内务,京营的内务官可是肥差,今日见识了杨凌的手段,这位胡中军生怕杨凌大人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再不辞辛劳地把自已的营生也抢过去亲自干,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卑职马上通知鲍大人,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杨凌听了眉毛一扬,冷声道:“不是说了鲍大人病卧在床,诸事不必请示了么?本官的话你也不听?”
胡中军慌了,连忙道:“大人误会了,我说的鲍大人,他不是鲍大人,不是,我说的鲍大人,不是鲍副参将,是他的堂弟、左哨军采办官鲍尽忠鲍大人”。
“哦?”杨凌眼睛一亮,马鞭在掌中轻拍两下,沉吟半晌才呵呵笑道:“军中采办官?那咱们大营五千官兵吃用花销都是他负责采买了?”
第二日,东哨营发放饷银,第三司官兵一角银子也没领到,该司的军需官得到的口讯儿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纸包了石头丢进参将大人的卧室,举报第三司有几个把总虚报、冒领军饷,所以第三司的饷银要待总兵大人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发下。
军需官被刘士庸一通臭骂,又跑去追问参将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查个明白......参将亲兵柳彪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参将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顿营务,因为今儿一早参将大人的早饭里居然吃出个死蟑螂来,参将大人为此大发雷霆,主将的饭菜都这般模样,那普通士卒的饮食还是人吃的东西么?所以爱兵如子的参将大人正查办军中的采办官呢。至于查空饷的事儿,回去等候消息便是。
杨凌真的怒了,五千军兵众目睽睽之下,一再戏弄三军主将,真是佛也发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准备承担相应有责任吧。杨凌没带过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两件事,一个人事权、一个财权。限制住了这两样,什么资历、威望、德高望重,都纯属扯淡。当兵的没有饷银可拿,他还管你是老几?当官的跟着你没前程,肯继续傻冒的也不多。
采办司里,鲍尽忠直着脖子冷笑道:“参将大人,五千条壮汉呐,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进去多少棵呀?哪有那么清楚的账目?再说那些肉食,大人们签了条子就来支用,喏!”他扯过一个大麻袋,指着里边乱七八糟的账本道:“下官每日采买,往返就得好几趟呢,身边人手又少,会记账的压根儿就没几个,能算明白的更没有了,这流水账谁理得清呀?反正下官是没有贪墨一分银子,大人不信,尽管去查”
杨凌瞧着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贷的流水账,也不禁头痛,取了人事权财权固然可以压制鲍尽忱的霸气,但却不能剥夺他掌管军械的权利,枪、火分离,是皇家彼此牵制的手段,要想让他乖乖服软,从此言听计从,配合他的练兵计划,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贪污军饷的证据,还怕他不乖乖服贴吗?可这些账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啊?
杨凌正在发愁,中军官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叫道:“大人,你的兄弟来军中探望,下官不识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进营来,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杨凌一怔,莫非是东厂或锦衣卫又派来一帮只会喊打喊杀的刽子手来帮忙了不成?他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杨凌踢了踢那个大麻袋,说道:“鲍采办,你不用嘴硬,这三袋子东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这儿看着,本官先去辕门看看”。
半人高的辕门栅栏内站着几名兵丁,外边还有七八个人,杨凌老远就看见那个身材魁梧结实的大汉就是岳父韩林,岳父寻到这儿来了,不消说,幼娘一定也来了,杨凌喜得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马如飞,驰至辕门口一勒马缰,高声喝道:“快快打开辕门”。
几名兵丁扭头瞧见参将大人到了,连忙翻身拜倒,齐声道:“参见大人”。
这时只听栅栏外一声娇脆的惊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将军!”
杨凌定睛一瞧,见说话的是个握着折扇的小书生,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一袭青绸衫,头戴公子巾,唇角一颗美人痣,那模样儿比漂亮女子还要娇俏三分。杨凌只觉这少年的模样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两眼,忽地惊叫一声:“是你?!”
那小书生方才只瞧见他侧面,见这位顶盔挂甲的少年将军英武不凡,正瞪着一双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见他转过脸儿来,不由惊喜地指着他叫道:”啊!是。。。。。。是他!”
杨凌这时才瞧见那小书生身旁一水儿还站着三个公子,两个俊俊俏俏、粉粉嫩嫩的穿着浅紫色书生罩袍,旁边那个却是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紧腰窄袖袍,喜眉笑眼,丽质盈盈,可不正是韩幼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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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宝 第81章 各自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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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瞧见爱妻和三个女孩子惊羡的眼神儿,雄性心理急剧膨胀,也不急着下马了,他昂昂然端坐马上,待士卒们将栅栏推开,才双手推鞍,威风凛凛地闪身下马,很潇洒地跳到了地上。
战袍里缀着四十多斤重的铁叶子,这一跳加上下坠之势,杨凌一个踉跄,差点儿被带趴下,幸好旁边两个小卒赶紧抢上来扶住了他。
杨凌扶了扶歪了的头盔,讪讪笑道:“呃......身上的伤还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玉堂春见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吃”地一笑,赶紧又掩住了嘴巴。杨凌脸有点热,不敢再看几位姑娘的脸色,急忙上前对韩林施礼道:“岳父,小婿正想着你们也快到京了呢,快请营中去坐吧”。
韩林父子听吴杰传讯,说杨凌抗圣旨带幼娘九城寻医,只怕进了北京连给人收尸都来不及,故此忧心如焚地日夜赶路,一路不敢稍歇。
进入京师范围,就听到沿途百姓轰传杨凌的事迹,那拒旨救妻的故事传的五花八门,不过结局倒都相同:侍读杨凌有情有义,当今天子英明无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没有下雨,不然感天动地版杨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父子四人赶到杨凌家中,只见莺莺燕燕、群雌粥粥,把个老实厚道的韩林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俩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气儿纳了四房妾,这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说出唐一仙的身份和她们的来历,韩林才恍然大悟。
雪里梅三人在家里呆的无聊,见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杨凌,便也兴冲冲跟了来。女人出门颇多不便,何况四个姿色殊丽的女孩儿。
三人有时偷偷上街游玩,做过几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来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与她穿,八个人只留了小云看家,都赶到军营来了。
见杨凌招呼他们进营,雪里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担心地道:“杨大我,军中不许女子进营的,我们进去......这方便么?”
杨凌对这些小节不甚在意,家属探望有什么不许的,何况她们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杨凌摆手道:“这有什么,难不成大家在营外叙话?况且......呵呵,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恰有事请你们帮忙,来来,里边请,咱们慢慢再谈”。
几位姑娘脂粉气太浓,把门儿的小卒早瞧出端倪来了,只是不敢声张。杨凌引他们进来,带至参将帐中摆酒款待,席上一唠才知韩威在鸡鸣娶了张家姑娘为妻,如今成婚已经月余了。
杨凌本有心让韩家兄弟进京后在家中住上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儿郎,一面是俏丽佳人,说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谁料韩威已成了亲。
韩武虽是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可身边摆着三个如花似玉、遍体幽香的小美人儿,他看也不看,倒是对杨凌帐中的兵器盔甲爱不释手,停地摆弄着,连饭都没吃一口,看样子双方也是根本不来电了。
玉堂春三人听杨凌向韩林等介绍了这两日入营就职来发生的事情,顿生同仇敌忾之心,况且清帐目抓贪官扮青天大老爷的事情实在有趣,一吃罢饭便催着杨凌赶快把账册取来要一显身手。
杨凌吩咐亲兵带了人去采办司,和杨一清把所有账册都运回了帅帐。杨凌这套参将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缓坡建筑,共分三进院落,每进院落间都要拾阶而上,账簿运到径送到第三进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铺了一地,又拿来笔墨纸砚请几位姑娘清账。
玉堂春三人是学过算账理帐的,那些混乱不堪的流水账目一看就懂,不过杨凌见她们清理起来字虽抄得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记账法,想要归类统计加减收支十分麻烦。
杨凌干脆拿地一张纸来,画了个简单的三栏式表格。想三言两语给姑娘们解释清楚资产负债的借贷关系明显不太可能,杨凌用了最简单的收付记账法,在表眉上标记好账类,唤过她们讲解了一番。
这种记账法通俗易懂,记载的账清清楚楚,而且逐笔结计余额,几位姑娘底子扎实,人又冰雪聪明,听他稍一讲解,便觉出这种记账方法的高明之处来,只是杨凌边讲边在纸上画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号,四位姑娘可没一个认得了。
杨凌见她们三言两语便听懂自已所说的记账方法,教授阿拉伯数字还不轻而易举,不料12345对这些习惯了用文字记账的姑娘们来说并不好接受,每结出一笔数字,她们总是习惯性地先写出汉字,才一个数一个数对照着翻译成鬼画符。
慢慢的,每个人清理了一本账之后,才渐渐适应了这种简炼而新奇的数字,四人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
杨凌见四位账房先生忙得热火朝天,连幼娘都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反腐斗士,根本没空答理他,想想老丈人还被扔在大厅里,便匆匆赶回了前厅。
一进门儿韩满仓就兴致勃勃地跳过来,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过了,想在你军中当兵,你是大将军,可做得了这主么?”
韩武正拉开杨凌那口宝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时也眼光炽热地看着他,杨凌沉吟一下,看向韩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韩林笑道:“他们既然喜欢,我也不拦着,只是不知凌儿是否为难?”
杨凌这才点头道:“征兵入伍的权力我还是有的,况且我马上要清理吃空饷的事,估计军中必有不少空额”。
满仓儿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将军,就给我个把总当当吧,我在鸡鸣驿看江把总带兵时好生威风,快羡慕死了”。
韩林闻言立即道:“这可不行,凌儿,不可答应他们!”
满仓儿睁起眼睛道:“为什么不行?姐夫管着这么多兵,分给我百十人管着怕什么?我就不信凭我的武艺那些兵丁敢不服气!”
韩林对杨凌道:“凌儿,你让他们当兵我不反对,但是必须从士卒当起,想升官凭自已的本事,如果任人唯亲岂不叫人戳脊梁骨么?”。
杨凌笑道:“凌儿也是这个意思,满仓儿,你看姐夫这官儿来得容易,不知军中多少将领不服呢,从兵丁做起才能孚众望,才能多学到些新本事。我这军中许多哨长、把总都不识字,你和两位兄长武艺超群,又读过书,好好干下去,自可累功升官,我真要现在就给你个官做,说出去光彩么?”。
韩武、韩满仓听姐夫说得在理,都点了点头。杨凌又道:“目前你们刚入军中,我看......咱们的关系先不要声张出去,虽说内举不避亲,我相信你们的本事,可总有人喜欢嚼舌根子呢。还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鸡鸣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艺,不如一起留在军中,你看如何?”
韩威插嘴道:“爹,妹夫说的在理儿,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师住,你留在这里也省得牵挂”。
韩林有些意动,迟疑地道:“那......难道你一个人返回鸡鸣去么?”
韩威看了杨凌一眼,脸庞略有些红:“儿子虽读过书,却没有功名,这番回去也不过是做一辈子驿卒罢了,如果能入伍当兵,说不定能够建功立业,荣耀乡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这么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杨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阅士兵花名册,父子同军、兄弟同军的多着呢,就这么定了吧。幼娘一个人在家里我总怕她闷着,有嫂子来陪她,那也好得很呐!哈哈,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们了,有你们助我,我这秀才带兵可就有了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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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参将坐在炕上面色阴霾地饮着酒,眉头蹙成了一个大疙瘩。
鲍尽忠坐在对面,焦急地道:“大哥,这个小白脸够阴的啊,嘻皮笑脸地这软刀子就捅下来了。他现在把整整三麻袋账册全拿去了,虽说我本来记得就不全,里边又乱七八糟的,可要万一被他找出些什么珠丝马迹,那可怎么办呐?”
鲍参将听得心烦,他端起杯酒来一口饮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着你呢,真查出来了,大不了打顿板子赶出军营,我再托人给你换个差使。哼!这么点事儿张、刘两个副将还不睁只眼闭只眼?你以为他们屁股就干净呀”。
鲍尽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来,那事儿要是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鲍参将听了大吃一惊,他愤怒地道:“什么!你这蠢货把那东西也记在册子里了?”
鲍尽忠苦着脸畏畏缩缩地道:“大哥,那东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运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担着风险,货出手了才肯付银子,我不记在账上那么零零碎碎的哪记得住呀?”
“混蛋!那你不会单独立本账册么?怎么连这也交出去了?”鲍参将真的急了,若不是这个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鲍尽忠叹道:“我是单独订册放着的,可谁知杨凌那个亲兵简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双眼睛太毒了,他屋里屋外走了两圈儿,能藏的东西一件也没落下,全被他翻出来了。不过......册子上边我记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刘士庸从侧首站起,在屋子里胡乱踱步,神色不宁地道:“鲍大哥,再这么斗下去我们要吃亏的,如今我军中的饷银发不下去,士卒牢骚满腹。昨天他又放出话来要查我的空饷,现在下边一些将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们服软罢了,这小子后台硬,他又不是个善茬,并不好惹呀”。
鲍参将铁青着,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军中混了三十年,会怕他一个毛头小子?会斗不过他一个雏儿?他查,拿什么查?那些账本儿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说......那些东西......”
鲍参将咬着牙一阵冷笑:“那些东西的用量根本没法估计,谁知道我们平素演武能耗费几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对,心中有所怀疑,既没人证,又没物证,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疑虑,他能把我一个从三品的将军怎么样?”
刘士庸迟疑一下,缓缓摇头道:“大人,你没注意么?他来时带了两个亲兵,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另一个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唉,咱们应该多打听打听他的背景的,我现在才回过味儿来,他来的时候可是东厂范督公亲自送来的呀,会不会和东厂有瓜葛?”。
鲍尽忠听得倒抽一口冷气,鲍参将眼皮子也不禁一阵急跳。这时一个亲兵匆匆奔了进来,说道:“大人,小的查过了,杨参将调走了账目不是自已在查,而是从营外带回来四个师爷,现在正在参府帐下后进院子里查着账呢”。
“啊!”鲍参将扶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个杨凌!真下本钱呀,当我老鲍是善男信女么?”
亲兵又道:“大人,这四个师爷,其实是乔装打扮的年轻女子,把守辕门的几个兄弟都亲眼所见,杨参将想必也怕人多眼杂,所以把她们安排到参将府最后一进半山腰上那幢院落中了。”
鲍尽忠喜道:“好呀,他身为主将,竟将女人带入军营,咱马上参他,带了张副将来抓他个人脏并获,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说话”。
鲍参将翻了翻眼睛道:“擅带女人进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不过是打20军棍,这小畜生细皮嫩肉的,挨了锦衣卫的三十板子,才两天功夫就能骑马了,明显有人放水。你以为张春、刘绍忠那俩个人是蠢材,他们就不懂得放水么?
再说,打他20军棍能出得了这口恶气,我们还被他牢牢地控制着,他现在专权独断,又抓着我们的把柄不放,不让这飞扬跋扈的小子吃下狠的,他以后会乖乖的么?”
“那......那怎么办?”鲍尽忠听了更没了主意。鲍参将一双冷冷的眸子扫视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亲兵会意,忙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门。
鲍参将缓缓坐下,双手扶案道:“你们近前来!”,待二人靠近了,鲍参将脸皮子抽搐了一下,阴鸷地道:“依我之见,一不做,二不休,拼他个鱼死网破!”
刘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带得酒杯哐啷一声滚了出去,酒水洒了一桌子,刘士庸脸色大变,颤声道:“万万不可!大哥,此计不可行,堂堂一位参将在大营遇刺,必定朝野震动,我等性命休矣”。
鲍参将阴沉地一笑道:“谁说我要杀他了?我要杀的是那四个查账的假师爷!”,他指着刘士庸道:“你今晚筵请姓杨的,就说本官有意与他言和,我也去赴宴,他必定以为我们已服软低头。
尽忠,安排绝对信得过的兄弟乔装改扮,撬开后山栅栏,制造盗寇入营行窃的假象,然后直扑参将府中,把那四个女人给我杀了,帐本付之一炬!”
鲍参将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狞笑道:“在他营帐中中死了四个年轻女子,他就是晓得是我干的,谅他也声张不得,哼哼,就算杀鸡儆猴还震不住他,没了账本他也查不明白那团理不清的烂账,到那时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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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满仓年纪小,杨凌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亲兵,然后陪着韩林和两位大舅哥出了帅帐,先奔第一司。连得禄见识了杨凌剥军权、缉贪墨、查空饷的老辣手段,对这位年轻的参将心生敬畏,他送来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都安排妥了,杨凌陪着韩威步出辕门,两个人沿着绿柳树荫行了一阵,杨凌终于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后请代我问候黄县丞、王主簿、江把总几位大人,另外......。马怜儿姑娘可还好么?”
韩威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妹夫也够能忍的,直到现在才出言相询,他捂着嘴轻咳一声,说道:“黄县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顾,马姑娘已随商队扶棺返金陵了”。
马怜儿的事,他们父子兄弟心中都已默认的了,自从知道杨凌为了小妹抗圣旨的事后,韩威心中更无一丝嫌隙,更觉那位马姑娘处境可怜,便道:“听说马昂要把妹子许给毕都司为妾,那日马姑娘飞马送你,毕都司在人前失了颜面,已经辞了这桩亲事,马昂失宠,在军中颇不得意,你走后第二日就跑到驿署,和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见马昂去看过她”。
杨凌喟然一叹,对着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现,只是闷头前行。
韩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马姑娘自你走后,便洗净铅华、白纱覆面,再不在人前抛头露面了,我在驿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粮菜蔬时才能见到她”。
他说着顿了一顿,从怀中摸出一物道:“怜儿姑娘返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这件东西,说是......如果你有书信往来时,请人代送与你,我刚接了不几日,这次有机会来京城,就给你带来了”。
杨凌停住步子,接过一看,却是一只绣着鸳鸯戏水的墨绿色锦袋,袋口都用细密的针线缝死,韩威叹了口气,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将军,多情种,你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对你再无二话。怜儿姑娘对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时候,托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杨凌目视韩威远去,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绣囊,茫然地坐在路边大石上。
春风拂来,身畔柳枝拂动,拨在他的肩膀上,也拨乱了他的心。
对于幼娘,他们彼此的感情如同水*融,那种刻骨铭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认为爱是专属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对于怜儿,似乎更多的是怜悯和责任,可是离开鸡鸣驿后,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儿,同样牵绊住了他的一缕情丝。
这个世界,人们的爱情观念和他的时代相差太远,在这里待的久了,有时他也茫然的去想,到底哪种观念诠释的感情才是正确的:爱情到底是不是天生专一的、排他的呢?还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灌输给了他这么一种观念?
感情中最深沉、最伟大的应该是亲情了,亲情比爱情更能经受考验,也更加深厚,亲情可以同样施予几个亲人,并不会因为对于一个人的爱就薄弱了对于另一个的感情,那么爱情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发誓,为了他深爱的幼娘,他死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可是为什么心头有时,还能浮起另一个女孩儿的身影?
杨凌似乎又看到那个白衣胜雪、周身无处不媚的少女轻盈地沿着山路走来,如同一枝绰约朦胧,弱不胜衣的芍药,在向他嫣然微笑。
他低下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锦囊,弯起甲衣上的绊扣儿挑开丝线,从锦袋中扯出一方白绢,双手轻轻将它展了开来,一行行娟秀婉约、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帘:“
君似明月我似雾,
雾随月隐空留露。
只缘感君一回顾,
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
衣带渐宽不觉苦。
惜叹年华如朝露,
何时衔泥巢君屋?
三十六轮明月后,
当为君作霓裳舞。
初登大宝 第82章 黄米白米
神机左哨营第一司大帐前,六条红灯从杆上顺下,照得灯火通明。
鲍参将和刘都司顶盔挂甲立于帐前,身后随着第一司的几名守备、千总,远远看见大营方向飞马赶来一群人,鲍参将与刘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带恭顺的微笑,看得身后一众将佐面露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后恭耶?
鲍参将满面春风,对别人的目光毫不在意。此人骁勇善战、累功高升,但为人最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哪里容得旁人触逆?不过一想到今晚之后杨凌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就心中喜悦,这时的惺惺作态也就不以为辱了。
杨凌带着杨一清、满仓儿共二十亲卫,到了帐前纵身跳下马来,鲍参将瞧了杨凌打扮,又是一怔。这两日杨凌满营乱转,走到哪儿都是身着重甲,他为了迎合杨凌,此时营中众将也是顶盔挂甲,犹如马上就要上阵冲锋一般。
可此时杨凌身着一身儒衫,连柄佩剑都没有带,轻步上前,足不沾尘,儒冠后两条飘带飞扬,说不出的俊逸,这一下子鲍尽忱领着十多个重甲绊身、战袍披挂的将军躬身相迎,倒象是王侯校场检阅三军,气势顿然又矮了三分,鲍参将只道杨凌纯心戏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杨凌瞧见众将甲胄在身,心中也有些奇怪,军中饮筵吃酒都这般隆重么,怎么没有一个穿便服的。不及细想,鲍参将和刘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礼,杨凌忙抢上一步扶起道:“诸位同僚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见的,何必大礼参拜?”
鲍参将换上满面笑容道:“大人就职,末将与营中官佐还未曾设酒为大人洗尘,今夜月朗风清、辰光大好,难得刘都司设酒宴请大人,我们可要不醉无归呀”。
杨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刘都司,见他神色紧张,脸上强作欢颜,一双眼睛却不住地瞧向鲍参将,不由暗暗提了几分小心。
短短两日的接触,他已知道鲍参将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如今刘都司神态虽不自然,倒也符合他此时的心态,为何鲍参将却如此热情、坦然,毫无被迫低头的羞窘?
看来今夜的饮宴,未必那么简单,杨凌回头若有深意地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把手一挥,二十名亲兵立于帐下、手执马缰,寸步不移,杨凌这才满面堆笑,和鲍参将把臂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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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将府中,幼娘和玉堂春三女已清理出了半袋子账目。雪里梅望望已清理出来的账册,搁下毛笔,揉着皓腕笑道:“幼娘姐姐,咱们歇会儿吧,瞧这样子,怕得清理个三两天呢,也不急于一时”。
韩幼娘正分捡着账簿,听了直起身来,一只小手轻轻地捶着腰肢,说道:“可是的呢,刚刚吃了饭,就麻烦三位妹妹又来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儿粗,也不说来看看你们,却跑去赴那个鲍大将军的筵了,真是对不住”。
玉堂春麻利地摆开四个茶杯,茶水流转、半滴不漏,斟满了先拈起一杯递与幼娘,半似开玩笑地道:“我看杨大人是很怕和我们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将军,难道还怕了我们女子么?”
韩幼娘瞧她蛾眉半蹙,那一种低徊宛转的神情,分明露着几分幽怨,心中不由一叹:“这三位姑娘怕是会错了意了,平素待我俨然是妾侍主妇的态度,我又怎会觉察不出?
都怪太子下了个糊涂命令,现在三个大姑娘摆在我家,也不知太子什么时候才会接一仙姑娘入宫,到了那时又如何安置这两位姑娘呢?”
她接过杯来,瞧见玉堂春葱白儿似的手指,在灯光下肌肤温润透明,如同美玉,她不但肌肤白腻如玉,那股书卷般幽雅的气息更衬得她清丽脱俗,如同仙子谪凡。幼娘不觉有些奇怪,这三位姑娘中,若论相貌,这位玉姐儿明显要超出雪里梅和唐一仙一筹,而且性格文静,颇有大家风范,怎地那位太子爷却对唐姑娘情有独衷呢?
眼见玉堂春一双幽幽怨怨的眸子盯着她,旁边儿雪里梅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听着,幼娘只好含糊地道:“几位妹妹美如天仙,是个男子靠近了都会不自在呢,漫说我家相公,你没瞧我两个哥哥今儿与你们同来,瞧都不敢多瞧你们一眼么?”
雪里梅忍不住红着脸道:“我们都是命薄如纸的女子,哪里比得姐姐好福气,杨大人未及弱冠已是朝廷三品大员,将来开府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难事,到那时姐姐就是一品诰命了。
大人为我们姐妹赎身使我们得脱火坑,我们心内着实的感激,情愿做一个婢女丫环,可大人现在也不发句话,这主仆的名份不早些定下来,我们见了大人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呢。”
听她口气,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幼娘明确她们的身份了,韩幼娘又好气又好笑,她瞟了这小丫头一眼,娇嗔道:“去你的,说的好听,相公若不是奉......逢见你们被人欺侮,哪会把你们三位请回来呀。做丫环?我家钱多烧的呀,花一万两银子买丫头?”
花重金不是买丫头,那是买什么?韩幼娘一句话,玉堂春和雪里梅听在耳里,喜上眉梢,两位姑娘悄悄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一团喜气:今儿总算得了幼娘的准信儿,再也不用半夜趴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猜大人的心思啦,幼娘姐姐的话在杨大人心中可比圣旨还要管用呢。
雪里梅端起茶来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露出匀称、白晢的手腕,起劲儿地磨着砚台道:“姐姐,我们再加把劲儿,争取今晚清理出来一袋,早日找到证据,咱家老爷才好整治那个不开眼的老鲍头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象个蝴蝶儿似的跑过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帐册儿来,韩幼娘不解其意,见只有唐一仙没有动弹,转眼瞧她,只见她坐在桌前,两条秀气的眉毛拧得弯弯的,紧盯着手中的账册沉思,好象根本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她攥着笔杆儿在自已吹弹得破的脸蛋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忽然摇头自语道:“不对,这本账一定不对劲儿”。
幼娘听了忙走过去道:“仙儿,可是发现了什么?”
唐一仙指着账册道:“姐姐,你看这本账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韩幼娘认真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记载购买木炭的账么......哦!是不对劲儿,这军营依山而建,有的是木柴可用,购买木炭做什么?”
唐一仙嘿嘿“奸笑”两声,得意洋洋地道:“这不是问题,营中高级官佐,帐中取暖饮酒吃吃涮锅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她稍一点拨,幼娘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不禁兴奋地道:“不对劲,的确不对劲儿,这本账册一定有问题”。
玉堂春、雪里梅闻言急忙凑过来问道:“发现了什么?给我瞧瞧”
韩幼娘指着页上道:“你们看,这账上记着去年五月,购木炭五百斤,下边是支用情况,再看这里,八月十四,又购木炭七百斤......,为什么本该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时节用的却这么多?”
玉堂春瞧了说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杂物都是记在一本大帐上,为什么独独这些木炭却单独立账?可是......账上记的耗费的银两数目并不大,这几文钱算什么?”。
唐一仙坐在椅上,摇头晃脑地道:“君不闻白米黄米乎?”
玉堂春和雪里梅听了齐齐一声叫,说道:“不错,这事不无可能。”
白米黄米案不过是几年前的事,这事儿当时名震京师、家喻户晓,幼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里梅却是知道的。
当时弘治帝宠信的大宦官李广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长生不老之术,着锦衣卫去他府上搜寻,却搜出本账册来,记载家中黄米白米的数量。当时弘治帝不解其意,还在奇怪李广家人口不多,何以购入这许多米粮。经大臣解说,才知是指黄金白银的数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里梅兴奋地道:“不错,价钱作不得准儿,一两可以指一百两,一千两,但这木炭到底指的什么?”
唐一仙抢过帐本儿,宝贝儿似的揣进怀中,兴奋得脸蛋儿通红:“这个,等我告诉杨大人,他自然能查个明白”。玉堂春和雪里梅瞧她好象生怕别人抢了她功劳似的,不禁相视一笑。
便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这事儿只怕杨大人是查不明白了”。
初登大宝 第83章 谋而后动
随着声音,竹帘儿一挑,一个浑身黑衣、手执钢刀的大汉走了进来,他头上扎着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雪里梅骇然失色道:“你是谁?竟敢擅闯参将府,不怕杀头么”
那黑衣大汉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两边“喀嚓”一声窗棱破碎,又跳进几个同样黑衣执刀的汉子,将她们围在当中。
窗外月华泻入,远处鸟鸣虫叫,近处树影婆娑,说不出的静谧,可是这静悄悄的夜色中,杀气却溢满了整个屋子。
黑衣大汉身后也跟进几人,黑衣大汉狂妄地笑道:“我是谁,这事儿只怕你们同样查不明白了,黄泉路上,就做几只糊涂鬼吧”。
他扫了一眼满地的账本,眼中凶光一闪,陡地大刺刺地走了过来,指着唐一仙道:“把你怀中的账本交出来!”
玉堂春见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砚台就掷了过去,那大汉一闪身避过了砚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见这几个女子娇娇怯怯,哪里放在眼里,所以从玉堂春三人面前冲过,毫无顾忌。
这时韩幼娘猛地靠近,并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汉只觉如遭雷殛,整条膀子又酸又麻,紧跟着韩幼娘闪身而出,纤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侧处,大汉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韩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为人质,不料大汉身后的几个杀手反应极为敏捷,虽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艺大出他们意料,仍大喝一声,举刀便砍,四条人影挟着慑人心魄的烟烟刀光,掠起一阵风啸,一闪即至,势若雷霆。
韩幼娘刀风袭身,已顾不得去抓那受伤的大汉,当下硬生生拗腰后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脚将那大汉打横儿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扑上来的大汉,与此同时一柄钢刀呼地一声贴着幼娘的鼻子尖掠了过去,直至胸前。若不是这妮子小眯眯还不够挺拔,当下就得见血。
韩幼娘一身冷汗,钢刀砰地一声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吓得一下子惊跳起来,韩幼娘见机不可失,挺起身来,一拳捣在那挥刀大汉的腋窝里,那大汉顿时钢刀脱手,蹬蹬蹬连退几步,右臂下垂,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韩幼娘身材娇小,体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韩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击敌人软弱易伤之处,大汉一退,韩幼娘立即拔下他的狭锋单刀,猱身而上,钢刀狂野地迎上两个黑衣大汉,“铮铮!”金铁交鸣,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准地封架住对方的钢刀。
韩幼娘腕力不足,今儿用的又不是最趁手的风火棍,一对上这几个武艺出众的刺客,震得她也双臂发麻,韩幼娘暗暗吃惊,凭着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这些人自然拦不住她,可是带着三个丝毫不懂武艺的姑娘,她哪能保证她们毫发无伤。
韩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撮唇长啸一声,把掌中一柄钢刀挥舞得密不透风,象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着我向下冲,前院官兵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的大汉正是鲍尽忠,韩幼娘的一弯嫩足在杨凌掌中把玩时如一朵羞涩的芙蓉花,开过尚盈盈,实是说不出的可爱,可是踢在鲍尽忠的胸口却象是一只大秤砣狠狠地捶了他一下,鲍尽忠滚出老远,佝偻着身子,半晌透不过气儿来。
鲍尽忠吐出一口血沫儿,嘶吼道:“一个不留,统统剁了,把房子也给我烧了!”
玉堂春三人虽然花容失色,却也不失胆气,眼见幼娘势若疯虎,强杀开一条血路,连忙鼓起勇气紧随在她背后,冲到了门口。
韩幼娘一刀挥出,将竹帘齐刷刷削断,喝道:“快走!”,随即一探手从门边桌上抄起还未及收拾的两根筷子信手一拂,两支竹筷一闪不见。
身后跟上的两条大汉眼见她手向后扬,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射空,另一枝贴着一个黑衣大汉的颊旁黑巾擦过,巾落,颊上一条血痕。
鲍尽忠眼见三女揣着那本最重要的帐簿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几个翻滚抢到门边,一骨碌爬起来追了出去,韩幼娘被几个大汉缠住,只需须臾转身,钢刀立即沾身,心中虽急,却苦无办法救助,只得挥刀苦战,心中暗暗祈盼府中士卒能听到啸声及时赶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脚下,雪里梅一脚踏空,“哎呀”一声尖叫从石阶上直滚下去,玉堂春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唐一仙跑在后边,瞧见一个黑衣大汉追出房来,赶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摆放着的花盆,狠狠地砸了过去,同时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儿快扶小梅走,去叫人来帮幼娘”。
唐一仙不敢将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儿引,她一折身向侧旁月亮门奔去,边跑边不断抓起花盆掷向鲍尽忠。那本要命的账册在唐一仙身上,鲍尽忠就象嘴前边悬了一把草的蠢驴,想也不想便追着她过来了。
月亮门外就是山野丛林,原任宁参将每早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条小径来。唐一仙象只小牝鹿儿似的,在林中拼命狂奔,亏得她今日换了男装,否则早被裙裾绊倒,饶是如此,径旁枝草藤蔓也刮破了她的衣衫,脸上也添了几道血痕。
鲍尽忠胸口受伤跑得不快,眼见她越跑越远,耳听见身后那处宅院处人声鼎沸,想是已被杨凌亲兵发现了,不禁焦急起来,他一边追一边低低地怒吼道:“小丫头,交出账册,我饶你不死,听到没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怀中那本账册,芳心里反而一阵狂喜。
他这么在意,看来这本账册真的大有问题了,这几天进了杨家的门儿,杨大人从来不到她们屋子里去,对两个姐姐也不大说话儿,反而对她笑脸相迎很是客气,杨大人一定是喜欢了她,如果把这账册交给他,岂不更加讨他欢心?
这一想唐一仙喜孜孜的,脚下也似添了几分力气,跑的更加快了。军营四周的树木被官兵们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离带,因此坡下不远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了然,那小丫头根本逃不下去。鲍尽忠眼见前边山路渐尽,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回头一瞥,已将那黑衣大汉扔出好远一段距离,看看前方前方出现两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的就象要择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过去,刚一转过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骇得她双手连摇,半晌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处断崖,崖下有鳞鳞的光芒闪烁,好象是一条河。
前无出路,后有追兵,还能往何处逃呢?唐一仙怀着一线希望回头望去,如水的夜色中只见那条黑影正匆匆从林间沿着小路追来,她的心顿时凉了。
第一次喜欢上杨凌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听了馆中姐妹讲述那位有情有义的的书生为了心爱的女人,敢于得罪天底下力量最强大的人,她小小的心灵中就印上了一个让她无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三个女孩儿里,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缘,大家都以为她最开朗调皮,谁知道其实三个人里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坚强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怀,谁没有诗一样的梦?那个敢于为了心爱之人对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梦。她悄悄画过一幅画,画中的男子满面苍桑、风骨峥嵘,他站在高高的山巅上,罡风吹动他的青袍,丝毫也不能移动他的脚步。
那是她心中想象的杨大人的形象,他应该有最坚强的肩膀,可以为她撑起一方天空,他应该有一双最深情的眼睛,让她的心为他激动。
当她真正见到杨凌时,一时还无法把他和自已心中的那个梦画上等号。他的样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里养伤,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是懒洋洋的,这副模样和她心中的梦实在相差太远。
直到今日,他骑在高高的马上,身穿一身最神气的盔甲,从辕门外望上去,他威武帅气的身影好象充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梦想。
那一刻,瞧着这个英俊帅气的大将军,她的心真的动了,跳得从来没有那么快,杨凌的名字,和杨凌的形象开始在她心中重叠,构勒出一个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够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揽在怀中,让他抱着自已纵马飞驰,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现在,梦,始终是个梦,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而且,这番心思,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或许不用多久,他就会把自已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着泪从怀中掏出那本账册塞入石缝内。想了想,她忽又将账册抽回来,向回跑了两步,就搁在路边一块及膝高的石头背月一面上。然后拾起块石头,躲回巨石后面。
鲍尽忠远远的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头大喜,看到她闪过巨石不见了,鲍尽忠急急地跑近来,刚刚绕过巨石,唐一仙就拼尽全力举起石头砸来。
鲍尽忠大骇,慌忙向旁一躲,石头砸在他肩膀上,好象把耳朵也刮了下来,痛得鲍尽忠一声惨叫,只觉半边脸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响,一时什么也听不到了。
鲍尽忠一声狂怒的大叫,举刀便劈,这一刀势若疯虎,能一刀把人劈成两半,但他重伤之下准头不足,而且耳鼓受击,脑袋有些晕眩,这一刀斜斜劈在石头上,铿地一声齐柄断了。
唐一仙这小妮子已知难以活命,存心拉上他垫背,石头一砸下去立即扑上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向后拖去,鲍尽忠站立不稳,被这比他小了两号的小女孩儿硬扯到崖边,一瞧见下边断崖峡谷,鲍尽忠吓得魂飞魄散。
他匆忙放下捂着左耳的手臂,脚跟抵住了岩石,用刀柄处的铁环狠狠地砸着唐一仙的肩膀,唐一仙痛得嗯了一声,死咬牙关,还是拼命地往悬崖方向拖曳,只想把他拖下悬崖同归于尽。
一下,两下,稚嫩的肩膀被单刀柄上系红缨的铁环磕得骨头都快断了,鲜血渗出衣袍,唐一仙痛楚忍受,忽然大叫一声,死死地咬住了鲍尽忠胸前的衣衫。鲍尽忠被她一寸寸拉到悬崖边上,都快吓疯了,他大吼道:“疯女人,放开我,你他妈的!”
鲍尽忠恶狠狠地抬起手臂,用刀柄狠狠地在唐一仙脑袋上砸了一下,“嗡”地一声,唐一仙眼前一黑,一股腥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来,流进了她的嘴里。她抬起头,怒视着鲍尽忠。鲍尽忠看着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又是一记狠狠地敲在她的头上,血流得满头满额,模糊了她的眼睛。
唐一仙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一阵晕眩,松了手踉跄两步,一脚踏空跌了下去。身形在空中翻转,天下那轮红红的、朦胧的月亮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那轮血红的月亮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身洁白盔甲的英俊小将军飞马向她驰来,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舞。
“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一定会!”唐一仙心底里微笑着想,软软的身子直坠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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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参将府第三进院落已烧为平地,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杨凌望着废墟愣愣地看了许久。幼娘拿着件袍子轻轻走过来,踮起脚尖为他披在身上,柔声说:“相公,你站了半宿了,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回去歇歇吧”。
杨凌瞧见她的圆领箭袍沾了许多泥污草屑,还刮破了两处,不禁愧疚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回来了?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跳进火场的心都有了,唉,你病刚好,又山上山下的找人,奔波了半宿,回去歇歇吧,玉姐儿两位姑娘正伤心着,你去劝解一下吧”。
幼娘轻轻偎进了杨凌,低声说道:“刚刚幼娘已经见过她们了。相公,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昨儿你飞马赶回,象疯了一样,眼睛红得吓人,幼娘都快吓死了。”
杨凌叹息一声道:“我在酒宴上就觉得不对劲,鲍尽忱不是有气量的人,就算肯服软,也不会神态那么欣然,还有那个刘士庸,心神不宁的,我早该告辞离开的,回来的路上,瞧见山上起火,我怕你......,唉,跟着我,连进了京都是喊打喊杀的,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你受苦呢?”
韩幼娘感动地道:“相公......,你不要再自责了,幼娘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富贵也好,贫穷也好,还能离开你吗?就算咱们现在在杨家坪,还不是一样要为了吃喝受苦,为了活着受苦?要防着山上的野兽,塞外的鞑子,要担心地里的收成......
相公为我做过的,比我付出的百倍都多,天下间有几个男儿会为了妻子抗拒皇帝的命令?就算真的为你死了,死上一万次我都不怨”
韩幼娘拭了拭眼泪,说道:“只是......连累了仙儿姑娘她们,幼娘没能护得她们周全,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如今要让相公在太子面前为难,我......我......”。
杨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相公不是在担心太子殿下,我只是想,如果不是我要她们帮忙,就不会给她们惹来杀身之祸,如今仙儿姑娘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
他刚说到这儿,听到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杨一清走上阶来,抱拳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杨凌急道:“怎么样了?可曾找到唐姑娘?”
杨一清道:“大人,卑职率人沿着山下河流穷索二十里,不见唐姑娘踪迹,下流十里外已是百姓居住区,可是卑职向沿途百姓打听,却没人知道消息,如今满仓兄弟正率人继续寻找,卑职担心大人久等心急,是以回营禀报”。
杨凌听说不见尸体,心中不禁浮起一线希望,说道:“继续寻找,实在不行拿我腰牌着地方官府协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杨一清抱拳施礼,杨凌又道:“鲍尽忠怎么样了?”
杨一清脸上露出一丝诡笑,说道:“卑职弄晕了他,给他换上一身亲兵的衣服,鲍尽忱等人装模作样赶来救火时,卑职率着百余名亲兵当着他们的面堂而皇之的把人运出了城,现在已进了锦衣卫的大牢”。
杨一清顿了一顿道:“大人,进了咱锦衣卫的人,他肚子里有什么就能说出来什么,肚子里没有的,想让他说他也照样说的出来,钱大人听说是你送去的人,特意趴在板子上去看了看,很希望给你出把子力气呢”。
杨凌虽然满腔愤怒和担忧,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都能骑马了,钱大人的屁股还没好么?”
杨一清干笑道:“钱大人见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怕屁股一好,绝了人家表白心意的机会,所以准备再挺几天”。
杨凌这才恍然大悟,他还以为钱宁对屁股有偏好呢,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点头道:“嗯,供是要他招的,证据也是要找的,鲍尽忱一个堂堂的从三品大员,我杀不了他,张副将也杀不了他,我要找齐了能杀他的证据,再呈给能杀他的人!”
杨凌摸摸怀中的账本,一字字道:“请钱大人费心多招呼招呼他,唐姑娘一日找不到,就不要弄死了他。哼!这回我不会再莽撞了,打蛇打七寸,鲍尽忱做了这么久的官儿,不会没有自已的关系,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再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今后不会再为自已树敌!”
他握紧了幼娘的手掌,轻轻地说:“我不想再让我的人为我担惊受怕,也不想再让我的人为我受伤,至于鲍大将军,就让他再逍遥几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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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行在官路上,瞧那旗帜仪帐,应该是王侯一级的排场。天近晌午了,艳阳高照,一辆马车掀开轿帘儿,对轿旁骑马而行的中官道:“百顺啊,树荫下歇歇吧,我身子乏了,要下去走走”。
“是,王妃娘娘!”那中官连忙高声喊道:“车队靠着树荫儿停下啦!”
车队缓缓停在树旁的白桦林下,轿帘儿一掀,一个身着深青丝袍服、同色霞帔凤冠的四旬女子走下车来,轻轻舒展着腰肢,看着路旁绿油油的农田道:“嗯,这一出来走走,可就舒服得多了,一会儿给我把凤冠霞帔除了吧,还大老远的路呢,乏得上”。
身后两个侍女蹲身道:“是,娘娘!”。
那王妃听到树梢儿上有鸟叫声,不禁喜道:“这声儿听着悦耳,把我的绯儿带出来,它也闷坏了呢”。
一个小黄门举着个金丝笼子匆匆奔过来,王妃接过鸟笼子,从小黄门手中接过鸟食儿,逗弄着那只画眉鸟儿,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时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者迎了过来,王妃瞧见他笑道:“刘良呀,我在京里买的那几只八哥怎么样?还不会说话呢,回去好好侍弄着,捻舌头的时候小心着点儿,可别弄死了”。
那个刘良陪笑道:“娘娘放心,娘娘心善的象观音菩萨一样,这些鸟儿跟了您,也算是有了福气了”。
王妃一听不由笑起来,刘良趁机道:“娘娘,路上救的那个姑娘醒过来了,可是人好象傻了,问她甚么都不记得,您看这可怎么办?”
王妃听了微微一蹙眉,说道:“那姑娘挺讨喜的一张脸,怎么就傻了?走,看看去”。
中官、侍女、刘良几人跟在王妃身边走到后边一辆马车旁,车厢里坐着一个姑娘,双手抱膝惊恐地望着走过来的人。她的头上裹着白色的棉巾,渗出几抹红色,俊俏的脸蛋儿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
王妃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呐,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是遇到了路盗劫匪么?”
姑娘惊慌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为什么在这里?”
刘良说道:“这是山西代王府的李娘娘,娘娘心善,瞧见你晕在河边,叫我救下了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已的名字呀,是什么地方人?”
“名字?”姑娘怔怔地说了一句,忽然哭泣地道:“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王妃微微皱了皱眉,刘良低声道:“娘娘,这姑娘脑子受了伤,现在可什么也记不起了,您看,是不是经过前边镇子的时候,把她交给官府?”
王妃瞧了瞧那满面惊恐的女孩儿,哈下腰柔声问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可想得起自已叫甚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我......”,姑娘眨着眼睛,脑子晕晕的,似乎看到一个骑着白马、英俊不凡的少年将军正飞驰而来,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惊喜,意识中仿佛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名字,她刚要开口唤他,脑海中忽然又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了。
姑娘懊恼地摇着头道:“我记不起,记不起来......”,她这一拚命摇头,牵动头上伤口,忍不住痛楚地轻叫一声,捂住了脑袋,泪珠儿一颗颗滚落下来。
代王妃见这姑娘长得俊俏喜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象那画眉鸟儿似的睇着自已,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瞧这姑娘,本来一定是个俊俏可爱的丫头,也不知是被谁祸害成这样儿。
唉!她什么也记不起,交给地方官府,那些人能有什么办法?碰上个丧良心的,没的糟蹋了人家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什么都记不起,就带她回大同吧,这么小个丫头,咱还养得起”。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那个中官颠儿颠儿的追上来问道:“娘娘,这姑娘伤好了是在外府当差啊还是送进内府?”
代王妃把鸟笼子递给刘良,不悦地道:“咱府上缺使唤丫头么?我救了人还要人卖身还债是怎么着?”她一眼瞧见刘良,不由喜道:“刘良啊,你们老两口儿不是没个儿女吗?就收了这姑娘做义女吧,平时就帮你照看着我那些宝贝儿吧,没准儿陪着我那些机灵的小家伙,这脑子就能想起点什么来”。
她呵呵一笑,走了两步又道:“多俊的姑娘呀,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可怜哪,回到王府,再找个好郎中仔细给那姑娘瞧瞧,对了,她还没名字呢,也不能总这么姑娘姑娘的叫,既然送给你家了,就叫......刘良女吧“。
第84章 四月甘八
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团营提督官王岳,英国公郭机营,查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忱,第三司都司官刘士庸等大小将佐共计十三人贪墨军饷,中饱私囊,另外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着锦衣卫锁拿进京侯参.
四月初八,检察院监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给事中陈霆弹神机营左哨军参将杨凌携妇人入营,夜宿军中,帝下招,杨凌重责二十军棍,降一品留用,罚俸半年.
再次日,帝召见杨凌入宫,严词训责,另外命提督王岳整顿军纪,赐杨凌双虎符,率军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队队士卒分组在前方的山谷中进行着行进射击和原地射击训练,炮声隆隆,硝烟四起,至此杨凌率大军开拨到山中苦训已经二十多天了。
左哨营三司兵力合计4500人,加上直属参将的亲兵和督战队,共计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铳;炮兵400人,配备野战重炮盏口大将军160门,同时这四百人每人还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铳;另500人配备多管火铳。
杨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权全权处理演兵习武事宜,着全军领用了火器弹药,再把这只部队拉上较场的时候,他当时几乎以为穿越时空又回到了现代:除了杨凌的亲兵督战队是快马长刀,整只部队可以说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队,这是大明朝的军队吗?尤其是经过了满清时期大刀长矛的断层带,杨凌这种激动的感觉尤其强烈。
尽管现在的火器射速慢,射程近,单独同大股骑兵作战还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恩能够保持住这个势头,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在火器突飞猛进的时刻,我们就不会落在全世界的后面,一个最先进,最文明的国家,就不会成为西方人眼中愚昧落后的种族,任人欺凌打压。
即便具有这些缺点,这种火器在当时的城市战,丛林站中照样具有远超过大刀长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和个人武艺可以敌对的东西。
杨凌在鸡鸣驿时见识过大将军炮的威力,虽然远不能和现代武器相比,但由于那时的防御体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开花弹杀伤力并不弱于现在的大炮,还有那种多管火铳,足以在两军交锋的一瞬间造成大量的杀伤。
这种全火器装备地部队目前虽不是最佳的远征作战利器,却是京师防守平乱的最得力臂助,杨凌知道现在凭他的权力和这支军队的配置还不宜去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让他的军队成为神机营五大营中最精锐的部队,甚至是整个京师十二团营十万大军中最强大的力量。
要做到这一点就容易多了,经过十天的空膛队列练习,现在士兵们可以熟练地执行三列式对战和三段式行进射击,射击速度和射击密度比原来提高了三倍以上,这一来左哨军的战力立即大幅度提升。
军中原本对他的能力还抱有怀疑态度的将领顿时心悦诚服,连彭大胖子和连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满敬服。杨凌直至此时才明确军中赏罚升迁制度、训练队、哨、伙的独立作战能力,表现出色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懒无能的低级军官就地免职,这一来军队立即士气高昂,原本懒散的士兵就象脱胎换骨地豹子般精神奕奕。
杨凌站在山坡上观看着士卒们的演练,十余天来的训练。他白皙的脸庞被晒黑了,但是精神气质却多了几分坚毅和果决。杨凌满意地点点头,被他勒令脱去重达四十斤的盔甲后,士卒们的行进速度和应变能力明显提高很多。
原本对摘盔卸甲极为不满的将领们看到士卒们比原来快一倍的反应速度,也不得不承认看似士兵们自保能力减弱了,但是对敌的杀伤力和躲避伤害的机会其实反而增强了不少。
“他奶奶的,我也带了半辈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让士兵成站、蹲、卧三排射击的?还有一个装药、一个点火、一个负责射击的三人一班射击法?三个人一枝火铳,打得风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窝蜂的射击强出一百倍!”
彭继祖佩服地望了杨凌一眼,对他道:“大人,日头烈了,到棚下歇息会儿吧。”
杨凌点点头,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树干、树枝搭起的棚下,连得绿搓着手掌道:“大人,这两日看着手下练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大人为什么不允许我们下去带领士卒联系行军厮杀呢?
杨凌端起杯来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帐中的将领们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诉我,为将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连得绿道:“那还用说么?要鼓舞士气,战场厮杀时身为将官者就要冲锋在前,一军之将,是全军之魂,将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夸,末将打起仗来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乱时,末将任百户之职,亲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连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乱还杀了他们号称万人敌的苗疆峒主。”
杨凌颔首笑道:“不错,果然勇猛,足以当得百户之职。”
连麻子听了夸奖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众将一眼,只听杨凌又道:“若你现在还是这样的想法,你便该做一杯子百户,再无升迁机会。”
连麻子笑声嘎然而止,彭继祖“噗嗤”一笑,贼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话说,没有插口果然是对的。”
连麻子喃喃地道:“怎么……大人觉得末将奋勇在前不对么?”
杨凌正色道:“对,不过是你在任百户之职时才对。将领冲锋在前,自可鼓舞全军士气,使得人人奋勇杀敌。但你现在已经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军兵,我问你,刀枪无眼,你若冲锋在前,乱军中被敌人杀了,试问你那一千五百个兄弟何人指挥?群龙无首下会不会全军覆没?”
连麻子虽然觉得杨凌问的有道理,可是为将者难道因为这个就临战畏缩吗?他的脸上不禁浮起不服气的神色,其他诸将也大多面露异色,只有三两个人似有所悟地沉思起来。
杨凌指着山下在把总、哨长、什长指挥下十二合纵,十二分兵的健儿道:“这就是我不允许你们下山,放手让这些下级官佐独立带兵的原因。
一直以来,这些将佐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一个应声虫,传声筒,只是负责传达你们的命令,既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能力,也没有独立指挥作战的胆量。所以大将军成了军中至关重要的人物,才有什么临阵不可换将、三军不可夺帅一类的话。
我却以为,一个只靠个人声望和勇猛鼓起全军士气的将领,是最失败的将军。你看,在这里,各支队伍行止战退皆一目了然。你身为将领随时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里,哪里占了上风,哪里趋了败势,随时发出命令,调遣调整全军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己先冲到前边去了,不要说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敌我双方的战局变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请你出面指挥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战死沙场,全军顿化一盘散沙,哪怕是倍于敌,也只能任人宰割,这是士卒无能,还是将领之过?”
连麻子一时语塞,杨凌又道:“为大将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斩、万人敌,只要你能居中指挥,调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养成千人斩万人敌,那才是上将之才,那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致谢本来很朴素的道理听在这些从未意识到在卒子作用的将领耳中,真是新奇无比的理论,有几个从小卒子升起来的将领领会的最快,已经不住的点起头来。杨凌瞧他们一脸的信服兴奋,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没在军队呆过,否则写本儿《论军队基层建设的重要意义》,著书立说,将来没准儿能传下本《杨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山上地一片丛林,那里坡势较矮,林木也并不茂密,但是在这儿瞧了半响,却看不到林中有一个人影儿,杨凌不禁满意地笑了。
杨凌从自己的亲军和督战队中抽调了三百人,要杨一清、韩林、韩武领了这些人正在林中训练,经过十多天来的苦训,看来已经颇见成效了。
杨一清搜索、暗杀、设伏的本领一流,韩家父子武艺比杨一清还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猎,简直就是天生的山地丛林战高手,机关埋伏、循迹追踪的本领出神入化,有他们三人教授,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训练出一枝特种精兵来。
杨凌已经要求南镇抚司特别提供一批专供锦衣卫侦缉、暗杀地专用军械了。他着意地看在眼里眼山林,继续道:“让兵卒们再练两天,等他们再熟练些,就该你们出手了。到时候你们各领一军,彼此以对方为假想敌,练练怎么行军布阵,怎么调兵遣将,让他们多些实战经验。”
“诸位将军,要调兵遣将,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将,还要了解敌军的实力和攻防,真正上战场可不象在这里看得这么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鸡鸣驿葫芦谷那次险些全军覆没的大混战,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个好的斥候,有时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他们的一个消息,可以决定一场战争地胜败,世界上料事如神、洞烛先机的诸葛亮,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关守备笑道:“大人说的是,况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时候,我们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众将听了都大笑起来,这时一个士兵闪了进来,杨凌扭头一瞧,见是自己的大舅哥韩威。他立即向几位将佐点了点头,跟着韩威走了出去。
韩威接了妻子回京后也投到军中来了。虽说这世道好男不当兵,可是毕竟比猎户或驿卒地位高些,况且这京营的军饷不但是全大明军队中最高的。军中主将还是他的妹夫。
杨凌跟着他走到一丛树下,问道:“大哥,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韩威道:“这事儿奇怪,你查到的证据上鲍尽忱盗卖枪丸火药,甚至连卖与谁家、多少斤两都写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经呈进宫去了么,可是现在鲍参将和刘都司在狱中公开的罪名仍是贪墨一项,两人好端端地呢。”
杨凌身子一震,惊怒道:“什么?他们还活着?他们到底走了谁的门路,连这个罪名都能掩盖下来?”
韩威摇头道:“那折子你是呈给皇上的,可是检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给事中不知道从什么门路知道了内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发。”
杨凌沉思半响,断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为我生死为卜,我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韩威吃惊道:“这一来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帅,擅离大营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参了。”
杨凌道:“无妨,这两日弹药耗费已欲殆尽,皇上赐我双虎符,要征调弹药非我不可,顺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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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八日夜。京师大雨。
这是久旱之后第一场大雨,从晌午直下至夜幕降临。暴雨倾盆如注。街上渺无人迹,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映着三两楼台下的灯笼闪着幽幽的亮光,两匹铁骑疾如旋风,便在此时冒雨入京。
马上两名骑士披着蓑衣,微微俯身避着骤雨,雄健的骏马从雨水畅漾地大路上一掠而过。碗大的马蹄溅起的波荡瞬间被大雨抚平,哗哗地流淌着,一丝痕迹不曾留下。
东安门北镇抚司,千户于永正坐在椅上品着茶水,笑眯眯地望着廊下串成线的雨水象帘子似的倾泻下来:年初他在京郊刚买了三顷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还以为这回要亏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这一场下得狠的,干得冒烟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盘算着,忽地两个披着蓑衣的男子从雨幕中急急闯入大厅,雨水从两人身上迅速流下,汇成了一条小溪。于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下着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杨凌一抬头,瞧见那翘着二郎腿地锦衣卫千户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德国贵族后裔,他一边解下蓑衣一边笑道:“原来是于大人,呵呵,怎么今儿又是你当值么?”
于永见这解下蓑衣走过来的人穿着一身军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脸庞上几戳头发还在滴着雨水,脸庞被雨浇得,却一时记不起来他是谁来,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么?什么事擅闯我镇抚司衙门?”
杨凌笑道:“于大人贵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杨凌,可还记得么?”
于永“啊”地一声,一下子想了起来,最近风云一时的人物,他怎么会不记得。于永顿时满脸陪笑地道:“原来是杨大人,失礼失礼,你怎么……怎么着身打扮?”
杨凌呵呵笑道:“这身衣服,回京方便,对了,牟大人在么?”
他问的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牟斌,于永这人惯会钻营,知道眼前这个大兵打扮的锦衣卫同知是张提督面前的红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户钱大人都礼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带着钱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大人有什么事差遣,或许卑职可以效劳。”
杨凌听了有些失望,这些事情他不便向于永说起,只好随口道:“哦,也没什么,本官回京办差,顺道来看看两位大人。”
于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还没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热茶,说不定一会儿两位大人就……哟,可巧,大人回来了。”
杨凌一回头,只见两顶轿子抬进了院中,知道了廊沿下,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从轿红急匆匆钻出,快步踏进厅来。杨凌连忙想前施礼道:“卑职杨凌,见过大人。”
镇抚使牟斌神色凝重,紧绷着脸儿跨进门来,见了杨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随即不待他说话,立即道:“回来的正好,快快随我房中叙话。”
杨凌见钱宁更在牟斌身后,也是神色惶惶地,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心情也紧张起来,当下急忙的一摆手,叫韩威暂且留下,跟着牟斌直趋书房。
牟斌进了书房立即抢到书案前拾起笔来匆匆写了几行字,拿出印章盖了,递与钱宁道:“快,你立即着人快马去趟天津卫,请张大人马上回京。”
钱宁应了一声,接过那张纸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杨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宁地道:“杨同知,详情一会再谈,你今晚务必要连夜赶回军营,恐怕随后着你率军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时晕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侯在宫中,看那情形,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0100章 法场御状
王景隆见这青衣雪肤的佳人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却已泫然欲泪,只道自已说中她伤心事,却一时不敢直言,不禁心中暗喜,他立即摆出推心置腹地表情,语气真诚地道:“
苏小姐,今日王某冒昧前来,就是为了将姑娘救出火坑,姑娘言不由衷,可是还信不过在下么?小姐切勿怀疑在下一片赤诚,不敢有瞒苏小姐,今日三司会审,钦天监倪谦已经大刑下招了,皇上下旨,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将杨凌四人就要开刀问斩,哈哈,姑娘不必再怕他了。”
玉堂春听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她蹬蹬蹬倒退几步,骇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说甚么?杨大人他......他要被砍头了?我不信!不会的!我不信!”
王景隆见她惊恐万状,那模样更加楚楚动人,不禁卖弄着恐吓道:“王某绝无虚言!不但杨凌要死,杨家满门恐怕也不得平安,姑娘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难道不怕被充作官奴,卖入教坊司受苦吗?”
苏三脑中轰轰然只是明日杨凌就要被问斩的声音,根本答不出话来。王景隆见玉堂春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已失却血色,还当话说重了吓坏了她,连忙又语气一松安慰道:“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害怕。
王某自与小姐一见,就魂牵梦萦,难以忘怀,怎么忍心看着小姐如此受苦?苏小姐,杨凌聘你为妾,却掩饰为奴婢身份,可见所好只是你的相貌,对你何曾有半点真情,小姐还不幡然醒悟么?”
他悠悠一叹,颇为潇洒地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玉堂春听的心中怦然一动,这位王公子显然知道不少内情,他如此说只是为了救我出去?皇上如果真要把杨家上下全充入教坊司,他有什么办法救人,莫非他还打着什么主意?
玉堂春是何等人物,惯作的人前欢笑、背后垂泪的生意,最擅掩饰,心中一动了疑念,立即抢上一下,伏地哭泣道:“红拂夜奔,绿珠坠楼,我们这些苦命女子一辈子不过求一个有情的郎君而已,杨凌非是良人,还望公子怜惜,救救小婢!”
王景隆大喜,连忙上前扶起她道:“小姐何须多礼,王某能得小姐红袖添香、良宵解语,那是求之不得”,他说着忍不住轻狂地在玉堂春粉腻柔美的皓腕上轻轻捏了一把。
玉堂春脸儿一红,攸地缩回手来,假意低声嗔道:“公子且莫如此,这里是在杨家呢”。
王景隆听她说杨家,显是已经对杨凌生了外心,不禁喜道:“这威武伯府顷刻间就要化为废墟,杨家马上也要不存在了,小姐何须顾忌?只要小姐点头,便是尚书府里的玉人了。”
玉堂春满面担忧地道:“可是......杨凌甚得皇上器重呢,怎么会说杀就杀了他?再说如果皇上下旨杨家满门皆为奴仆,公子又......又凭什么救我出去?”
王景隆见她起疑,更认定她是急着脱出杨家另寻靠山,忙笑道:“这个容易,你只须照我安排,我保你平安无事”。
王景隆知道明日杨凌必死,杨家上下还有谁放在他眼里,此次登堂入室直是目中无人、狂妄之极,在他心中出身欢场的女子只知利害,哪有情意?只道凭自已的条件玉堂春定然巴不得成为他的妾侍。
得意忘形之下,他便将打算告诉了这个已对他倾心臣服的美人儿。玉堂春听了暗暗咬牙,脸上却含羞说道:“如此,苏三多谢公子了,苏三一切任凭公子安排便是了”。
她以前做的是欢场卖笑的生意,心中再是委曲不悦,面上也可装的欢喜不尽,这时有心诳他,这一声做作的娇媚无比,听在王景隆心中更是马上想到“任凭公子安排”的另一层意思,一时魂儿都飞了起来,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挠人心肝的小美人儿马上带回家去。
这样遍体皆酥的美人儿......对了,还有一个,王景隆忙道:“对了,同你一起被赎出来的那位雪里梅姑娘,不知她可有心脱离火坑,若是你们俩人出面,那就更加的可信了......”。
玉堂春真想给这无耻之徒一记耳光,想到雪里梅那性子不善隐藏喜怒,如果她来,难免会被人看破,玉堂春忙道:“雪里梅甚得杨大人的宠爱,恐怕未必肯依了公子呢,小婢没有把握,公子这般性急,如果事先说与她听,万一泄露了消息......”。
王景隆听了忙道:“小姐考虑的是,还是不要说了,若是她不识时务,也是咎由自取”。王景隆嘴里说着,心中却暗暗得意,只道玉堂春这是起了争宠的心思,那个女孩儿同样娇俏,而且别具一种冷若寒梅的美态,既然有机会明正言顺地带回府去,他可有点儿舍不下,只想等明日杨氏破家,才把玉堂春揭发奸佞的功劳分她一半,将她也弄回府去。
王景隆将自已筹划的计划与玉堂春细细说了一遍,见老管家在厅外晃了几次,恐引起他疑心,只得依依不舍告辞而去,回家给杨凌编排污名去了。
玉堂春唤过管家将王景隆送出门去,自已折返身急匆匆刚绕过中堂,就见雪里梅粉面铁青立在后面,一见她来,雪里梅二话不说,欺近身来劈面就是一个耳光,打得玉堂春怔愕在那儿。
只听雪里梅冷笑道:“枉我与你姐妹多年,竟不如你如此狠毒心肠!红拂夜奔、绿珠坠楼?呸!她们是风尘中的奇女子,你苏三也配和她们相比?
你滚!滚出去,若大人真的不可挽救,我雪里梅大不了自缢求死,黄泉路上伴他同行,你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若想留下陷害大人,休怪我翻脸无情”。
玉堂春摸着脸上五道宛然的指印苦笑道:“你这火爆脾气甚么时候才肯改一改?幸好今日见那伪君子的人是我,若是你,一经人家对老爷口出不驯,早已闹翻了,还能套出这些消息么?快!跟我回后堂,见过夫人再说”。
雪里梅被她拉着跑回后堂,这才省过味儿来,玉堂春也没空和她多做解释,急忙把从王景隆那儿探来的消息说与幼娘听了,幼娘一听丈夫明日就要问斩,身子一晃几乎晕厥过去,高文心见她脸色瘀紫,骇得连忙扶住她,从袖中抽出两枝金针在她颈后疾扎几下,急唤道:“夫人可慌不得,如今大人已然待死,怎生想个办法才好。”
韩幼娘虽爱杨凌至深,纵是舍了性命也不愿他受到伤害,可是皇帝下命杀人,在她的心中根本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救他。
她有心凭一身武艺豁出去闯牢救人,虽然明知这法子希望渺茫,大不了陪相公一死,可是在陵上的父亲和三个兄弟怎么办?如果这么做岂不连累他们一同受死。
韩幼娘愁肠百转,有力使不得,两行清泪扑簌簌只是不停地流下来。
玉堂春惶然道:“王景隆想陷害公子名声,让他的老子害人害的可以理直气壮,这事儿咱们倒可好整治他,可皇上不会因为这个就赦免了大人呀。我们一介女流,能有甚么?”
雪里梅怒道:“怎么就救不得,我们二人是寿宁侯府要的人,寿宁侯连锦衣卫都畏惧三分,大人还不是整治了他把我们要出来了?文心姐姐是钦犯,谁都说救不得,可大人还不是想办法救出来了?如今大人有难了,我们女子便只能坐在这儿垂泪等死?不去想怎么有法子?我要学便学梁红玉擂鼓助夫,绝不学绿珠只会坠楼明志”。
雪里梅在杨家一直婢不象婢、妾不象妾,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分明是以杨凌妾室自居了,她说完了瞧见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瞧着她,不禁俏脸一红,讪讪地道:“幼娘姐姐,大人命在旦夕,我我......”。
韩幼娘凄然叹道:“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是相公已救不得了,我是他的妻子,自该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们在杨家无名无份,何苦受这牵连,如今早得了消息也好,我去取了钱财,你们几人取了赶紧走吧,还有文心姐姐,你也逃了吧,相公被斩之时,便是幼娘身死时刻,我也不怕纵了你得罪天子了。”
玉堂春涨红了脸道:“幼娘姐姐,你若抱定必死之心,苏三愿意和你......陪大人同生共死,只是......希望一点没有了么?那个告状的什长万一肯翻供呢?”
高文心摇头叹道:“不要异想天开了,他又不是疯子,怎么会......疯了......疯了?”,高文心说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动,
眼神有点儿怪异的嘀咕起来。
雪里梅急道:“那就求皇帝去陵上查,前两日钱大人来府上报讯,不是说过要我们安心等待,说陵上的事天衣无缝、查无实据么?朝廷怎么可以怕触了风水不去验看,只凭个人口供就杀人呢?我们去告御状,要皇上派人去泰陵察验!”
玉堂春道:“这已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方法,可是......紫禁城我们哪能进得去,我们根本见不到皇上啊!”
这时高文心忽然吃吃地道:“如果让我见到那个证人,我倒是有办法让他......让他疯疯颠颠的,说出来的话再做不成证据,只是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况且杨大人明日正午就要......就要......,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呀”。
韩幼娘被她们说的心思活络起来,她忽地想起杨凌托钱宁告诉她的话,不由精神一振,对玉堂春三人道:“
“这些可以慢慢筹划,当务之急却是阻止行刑,幼娘心中已有了主意,或许可以逼着皇上重审,可是这法子凶险的很,也可能皇上震怒,立时便将我们的头也砍了,你们......你们真的愿意留下?”
三女一齐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没有丝毫犹豫,韩幼娘含泪起身向三人拜了下去,这一下慌的高文心三人急忙跪下还礼,高文心道:“夫人万勿如此,我们承担不起”。
韩幼娘含泪笑道:“雪儿说的对,为了相公,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我都应该努力争取,相公为了我抗过圣旨,我一个女子就告不得御状?三位在我杨家逢此大难时不离不弃,幼娘代相公谢过诸位,若蒙不弃,幼娘愿和你们结为姐妹,从此同船合命,祸福相共!”
三位姑娘互视一眼,也随着幼娘深深地磕下头去,一直阴雨连绵的天空突地电光一闪,随即一个撼天巨雷喀地一声响起,震得窗棂一阵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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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天牢分南所北所两座,东西各有两道角门,犯人释放或过堂,走东角门,又称青龙门;犯人执行死刑,走西角门,又称白虎门。杨凌不知道这规矩,工部侍郎李铎和倪谦、戴义却是知道的,所以一被押出西角门,几人立时面如土色腿都软了。
到了刑堂大堂,跪听了圣旨,差官一一问清姓名、年纪、籍贯,验明正身时,杨凌才知道大限到了。戴义和李铎都是狠角色,杨凌也知道不招还有一线活路,招了必死无疑,是以受刑时咬牙硬捱,只盼锦衣卫早日找出协迫几位大臣的证据,同时让散布的谣言惊动圣听,让他有所顾忌。
可这都是慢功夫,救不得急症,钦天监倪谦受不得痛楚,夹棍、拶子一用,痛得他死去活来,熬刑不过只得招了。可是他用刑一停立即反悔,如是者两三次,把三司公卿惹得大怒,便在着刑时令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然后再不提审,直接禀明皇帝。
正德皇帝听说已经有人招供,这些人果然欺君犯上,狂怒之下立即下令将四人斩首,刘瑾等人见正德震怒之极,也不敢替杨凌求情。
洪钟本来还想扩大战果,再牵连进几个人来,显示一下刑部的威风,可圣旨已下,只得恋恋不舍地将四人提出了大牢,这一来也打乱了锦衣卫的计划,原定的方法都来不及使用了。
几百名刑部衙役簇拥着关押四人的骡车驶向菜市口,四人面色苍白,双手十指、脚腕上都是血肉模糊。
菜市口是闹市区,南来北往的人过卢沟桥,进广安门,进入北京内城,大都要经过这里。最初这里叫柴市口,第一位在这里被杀的名人是在大元监狱里关了四年,不为荣华富贵美女权势所动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杨凌四人被押下囚车,推到丁字路口搭设的砍头台上,杨凌昂起头来眯着眼向远处望去,经过昨夜的大雨,两行槐树枝叶翠绿如新,向北望去,远远的可以看见巍峨庄严的宣武门,杨凌轻轻叹息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已的大明之旅还是早早结束了。他原本就只有一年多可活,死活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却放心不下幼娘的安危。
他没有后悔自已做下的傻事,他可以不在乎大明亡不亡,不在乎皇帝是不是昏君,他没有那么强的历史使命感,能改变就改变,改变不了就顺其自然,毕竟兴旺是历史,而衰败同样也已是历史,在他穿越过来的年代,中国人已经脱离了那段苦难。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着许许多多就生活在身边的百姓因为他而活活饿死,对他来说,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纸堆上的一段凄惨的历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怜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
这群苦哈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供给他这种人锦衣玉食,只求自已有口饭吃而已,但凡有一点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们的事?心安理得的享受荣华富贵?如果是那样,他相信就算幼娘,也会看不起他这个相公。
今日斩的都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闹的轰轰烈烈,监斩官便由刑部尚书、一品大员洪钟亲自担任,瞧瞧眼看正午将至,洪钟从锡笔架上提起朱笔,在斩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掷道:“时辰已到,斩!”
杨凌是名震京师的大人物,民间又传说他是为民请命才遭惨死,无数的百姓都来送行,闻听一个斩字,人群不由一阵骚动。陡地,一声哭咽的声音叫道:“相公!”
杨凌身子一震,循声向人群中望去,只见韩幼娘穿着一身白,被兵士持枪拦在人群外,正挣扎着想挤进来,旁边高文心和雪里梅帮她推挡着长枪。杨凌嘴唇一阵哆嗦,颤声道:“幼娘......”
这一刻,他的眼泪也潸然落下,痴痴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闭,高声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头,雪儿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幼娘。幼娘,相公对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对不起你......”。
他仰天大声吼道:“可是相公也无法选择,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寿星,不能既任高官又当隐士,你我来自鸡鸣,相公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相公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杨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没人赦得了,可是家里放的那个宝贝却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牵连,如今再做这场戏,爱民如子的好官名声是留定了,如果还有人想进谗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韩幼娘哭道:“相公,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边百姓见幼娘被阻在外边,顿时鼓噪起来:“叫他们夫妻见一面,大人,让人家夫妻见一面呐!”
洪钟眼见群情汹汹,急忙喝道:“斩!马上斩!把他们都斩了!”
刽子手穿着红衣,袒着胸腹,扛着鬼头大刀走上台来,走到他们面前,单膝跪地,客客气气地道:“小的给您见礼,请大人归天!”
这是官员特权,寻常的百姓可没这待遇。韩幼娘一听马上问斩,心急之下再顾不得官兵阻拦,她双手架住红缨枪,抬腿左右一踢,两个官兵被踹中膝弯软弱处,再也立不住踉跄着退了开去,韩幼娘立时飞步向前,一步跃上高台,跪扑到杨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杨凌强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洪钟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些官兵道:“马上把人给我拉下来,立即砍头!”
“且慢!”,韩幼娘大呼一声,膝跪着转过身来,高声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请大人开堂重审!我家相公冤枉!”
倪谦听了立时抻着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的,我冤枉呀!”戴义、李铎见来了机会,急忙跟着狂喊冤枉。周围百姓闻言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有人喊冤,按律当停刑再审!”
杨凌只是无奈地苦笑,低声劝道:“幼娘乖,我的亲亲媳妇儿,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铎等人法场喊冤他是不以为然的,连封补漏水的方法倪谦都说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验立知真假,此时才来喊冤还有什么用?他却不知这些人涉临死亡,心中那种极度恐惧,哪怕找个理由多活一时,也是要拚命挣取的。
洪钟冷笑道:“供词上墨迹未干,你们就要反悔么?监囚官,带人把捣乱的人拉开,再敢胡闹就给我抓起来,立即行刑!”
“谁敢杀我相公?”韩幼娘紧紧挨着杨凌跪定,高高举着鬼头刀的刽子手这一刀若从空中挥下,幼娘便得陪着杨凌一齐被砍了。
洪钟勃然大怒,对弹压现场的监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我奉圣旨监斩,有阻挠者同罪,立即给我拿下杨韩氏!”
程文义一招手,领着四个刀头昂然走上台去,他方才见了韩幼娘硬闯法场,一步跃上高台,知道这女子武艺不低,所以领了四个六扇门的高手。
程文义提着刀来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杨夫人,请你立即退出法场,本官不追究你扰乱之罪,否则......你知道后果!”
杨凌急得双目圆睁,他被刽子手按住了肩头动弹不得,只急得不断拿肩头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韩幼娘双膝跪地,反手从身后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轴,双手高举过顶,徐徐在空中展开,将杨凌和自已的脑袋遮在了阴影下,她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高声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日法场告御状,只求皇上发回重审,若是民女诬告,愿与夫君同罪!”
程文义见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画来,不禁有些奇怪,待那卷轴完全展开,定睛一瞧下首落款盖着的鲜红色小衿,程文义不由大吃一惊,他进退失据、张皇了半晌,忽地“噗嗵”一声跪了下去,俯首高声道:“微臣程文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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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日未发,今日熬到现在本想码出四章,可惜码到七点刚刚三章,一直检查到现在,陆续发出,这一章查了一下7120字,干脆删了点儿,凑成6800字左右,第100章了,不能吝啬嘛。请朋友们继续支持关关!
0101章 上谕勘陵
0101章上谕勘陵
金殿上,正德摆皇帝坐在龙椅上心神怔忡,这时辰菜市口该开刀问斩了吧?一想到这里,正德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小皇帝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帝王心术,他只是单纯的从感情上无法接受杨凌的背叛,当时一听到杨凌也参预其事,遮掩他最敬重的父皇陵寝出事的消息,正德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他曾推心置腹的臣子。
然而恨是一回事,想起他做太子、做皇上,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直到杨凌出现。这个人看他的眼中没有在别人脸上常见的那种敬畏和讨好,却又真的很关心他,他一直把杨凌视作一个朋友,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却背叛了他,正德想到这儿,不禁叹息了一声。
御史陆仲昆见皇帝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不禁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皇上。”
“啊?什么?”正德愣了一下,收回望向虚无处的眼神,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个罗哩罗嗦讲了半天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御史言官。
陆仲昆忍着怒气,说道:“今先帝大丧,小祥未久,皇上纪元之初,就喜嬉耽乐,早朝不时迟来,午朝晚至迟暮,起居无常,寝膳失节,以致耗费精神,妨误政事,此非明君所为啊。臣闻昨夜大雨雷鸣,震碎奉天殿鸱吻及太庙脊兽,京中树木折断者逾百棵,此天变灾异,当为警醒。”
正德淡淡地道:“知道了,朕已着钦天监验算吉凶。”
陆仲昆慨然道:“皇上,按前代旧例,凡遇天地剧变,帝王当减膳撤乐,下诏自省。皇上应命文武百官上谏言事,指点时弊才是。”
正德皇帝眉毛竖了一下,心头腾地涌起一阵怒意:“真是岂有此理,风大雨大吹折了几棵树木,雷电震碎了殿檐上几只石兽,也要绕着弯子算到朕的头上来,什么此非明君所为!难道我是昏君不成?”
可是身为言官是言者无罪的,就算是他老子,那位模范皇帝弘治也照样曾被御史上奏时说的不堪之极,正德压了压火气道:“那便下诏,令百官进谏吧!”
正德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爱卿,如今欺瞒帝陵涌泉的逆臣已被押赴刑场伏法,先皇迁陵势在必行。部分材料可从旧址拆运,这样重建新陵估计花费约三百万两,朕欲稍稍加征税赋,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条陈?”
“果然来了!”三位大学士不禁互相递了个眼色。昨日正德退了午朝后,徐贯进宫禀报了钦犯招供的事,正德皇帝怒极之下掀了御桌,大叫大嚷着要立刻把这群逆臣贼子明正典刑。三位大学士听到消息,便知先皇迁陵已成定局,可是这庞大的费用从哪里出?
别人不是那么了解,他们还不知道这几年因为连续不断的天灾,大明财政已拮据到什么程度么?至于王琼、徐贯、洪钟等人因为扶保大明国运,权位官位势必再上层楼,直接危胁他们的地位,倒还在其次了。
无奈,李东阳硬着头皮出班奏道:“皇上,朝廷岁入四百万两,堪堪支付用度,先帝陵寝用去四分之三,户部已耗尽积财,若迁移皇陵,势必要加重税赋。百姓不堪其苦啊。”
正德闻言怒道:“大明百姓亿万,每人加征一分税赋,何必说的这么危言耸听?”
李东阳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近年来天灾频繁,河南河北洪涝成灾、甘肃陕西大旱无雨,就连江南米价也已贵极。导致四处盗贼横行,幸赖先帝仁德,以薄税养民、厚爱百姓,百姓才勉强得以渡过难关,但穷苦之地百姓已一日一餐勉强度日,若再加税赋,恐激起民变啊。”
李东阳生怕正德不听劝阻,急得汗都淌下来了,要不是那时大明还不曾听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寓言,他也要学焦芳来个曲线进谏了。
谢迁随即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苗夷不断作乱危害后方,鞑靼因先帝大行,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海内虚耗、水旱频仍、边储缺乏,实是不可再添祸乱了。”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泰陵不吉,难道要让先皇就葬于那里?亦或我大明堂堂天子,要停棺十年不得入土为安,等着百姓休养生息?”
弘沼在群臣中威望极高,正德这又是从帝王尊严和为人子者的孝道考虑,群臣中尽管反对加税的大有人在,一时也语塞无言。
殿下沉默半响,刘健昂然出班伏地奏道:“臣冒死直言,皇上广殿细旃,可知小民茅屋柴舍风雨难避?皇上锦衣玉食,可知小民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先帝大敛归陵,礼有定制,本非臣下所敢轻议,然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江山为重。’,大明持国乃顺应天命,天命即百姓,大明顺应天命,风水小术何足慎之。泰陵以倾国之资建造,岂可轻言废止?先帝仁德厚爱百姓,相信先帝在天有灵,也会重民而不重风水,伏讫陛下三思。”
刘健说完伏地不起,他这番话说的虽然很客气,其实不外乎就是说百姓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风水之说虚妄不实,至于先帝嘛,还是在泰陵安葬就好,别瞎糟贱钱了。
金殿上文武百官听得都屏住呼吸,这位小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他们是早就见识过了,如果他一怒之下叫人把刘大学士拖下去廷杖,这老头儿偌大年纪还不被活活打死?
王琼、徐贯等人有心出面为正德争言,可是民间传言朝廷加税的消息已传的沸沸扬扬,而且指名道姓说是他们几个进的谗言,几人声誉已一落千丈。这时出面岂不坐实了此事,是以也不敢上前放言。
正德瞧了半响,见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出面附合赞同,竟然气乐了:这班鸟大臣。昨儿还扯着脖子喊又是影响国运又是损及后福的,三大学士如今抬出百姓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帮我,你们到底是忠君还是爱惜自身羽毛?
正德双手按着御案,霍地站了起来,手指刘健正要说话,忽地站殿将军匆匆奔入,跪地高呼道:“启奏皇上,刑部尚书洪钟飞骑来报。犯官杨凌之妻韩氏硬闯法场,手持先帝笔墨丹青遮于犯官杨凌头上,洪钟不敢擅专行刑,恐损了先帝遗物。恳请皇上定夺!”
百官嗡地一声议论开来,或许是每日的朝会太过枯燥无味,听杨凌妻子手持先帝墨宝闯法场救夫的奇闻,文武百官好似吃了兴奋剂似地。
刘健伏在地上听了也不禁大喜,他大胆直言,其实心里也是提心吊胆,有了这消息转移正德的注意,他就不会有事了。刘健暗暗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正德闻言怔在那儿,半晌和喃喃道:“你说幼幼杨凌之妻闯法场?她持了父皇的手书父皇何时赐了杨家东西,写的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甚小,只有案前的小太监听得到。可是未得正德示意,也不敢大声代他问话。正德愣了会儿,慢慢在御阶上踱起步来,百官都瞧着他动作,只见正德在上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怔立出神,过了半晌才喝道:“传谕,着御马监张永前去问话。取回先帝手书给朕看,退朝!”
菜市口,洪钟气急败坏地在死囚台上踱来踱去。烈阳当空,照得他满脸油汗也觉察不出。幼娘拿的虽不是圣旨,那副字画也与本案无关,但那可是先帝亲笔呀,众目睽睽之下他抢又抢不得,损也损不得,只好僵在这儿了。
忽尔他步子顿喝道:“韩氏,你想仔细了,硬闯法场阻碍行刑可是杀头之罪,你夫杨凌作奸犯科,欺君罔上,是重罪不赦的恶人,皇上只杀他一人已是法外开恩,你小小年纪,难道不惜命么?”
韩幼娘举那字画举地手都酸了,她抬起头来乜斜了洪钟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什么?”洪钟大为惊奇,怒道:“杨韩氏,你敢诽谤朝廷命官?”
韩幼娘道:“我相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儿,你说我相公不是好人,你便一定不是好人。”
转观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摆摊卖货糊口的苦哈哈,因为加税的事对洪钟几个人恨得牙根痒痒,一听到韩幼娘这话顿时齐声喝彩,有那胆大儿的挤在人堆里趁机骂他,把个洪钟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悻悻地一甩袍袖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老夫不屑与你计较!”
洪钟气得张口结舌,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至刑场,马上人一身宫中太监打扮,快马从两条草绳隔成的通道驰到台前,那人飞身下马,身手竟颇为矫健。
杨凌知道正德对幼娘有种姐姐般的孺慕之情,本来料定正德不会因为自己的事迁怒于她,再不济凭着正德对先帝的感情见了那副赐画也会饶恕她,可如今她弄出闹法场的事来,杨凌可猜不透正德的冲动性格会怎么处置了。
这时一见宫中快马奔来,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韩幼娘也瞪圆了眼睛,紧张地望着来人,四下雅雀无声,张永飞身下马,蹬蹬蹬走上半人高地断头台,杨凌瞧见是他,不由唤道:“张公公”。
张永靠近了来,却不与杨凌搭话,他凑近了装腔作势地看了看好那画儿,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一番。洪钟和程文义瞪着眼睛瞧着他慢吞吞地施礼完毕,洪钟才耐不住问道:“这位公公,皇上有何吩咐?”
张永现在已入了御马监,统率着左骧马,是苗逵手下四大首领之一,只是还无缘进入苗逵地枋心力量西厂。但身份地位已大大不同往日,在洪尚书面前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听到洪钟头号他,张永微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咱家奉圣谕向杨韩氏问话。”
说完他上前一步,和气地对韩幼娘道:“杨韩氏,皇上问你,杨凌罪犯欺君,理应处斩,你一介女流硬闯法场,意欲何为?”
韩幼娘抗声道:“我相公是屈打成招,求皇上发回重审。”
张永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们候着吧,先帝爷这份字画,咱家要请回宫去给皇上瞧瞧,杨韩氏,请将字画给我。”
韩幼娘全赖这副字画暂时护住相公,听了张永的话不禁踌躇起来,张永呵呵笑道:“杨韩氏,咱家奉了皇上旨意,难道还会诳你不成?”
杨凌对幼娘道:“幼娘,将先帝丹青墨宝交予张公公吧,不必相疑。”
韩幼娘听了,这才双手高举,恭恭敬敬奉上字画,张永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副已经装裱过的字画卷起来斜斜揣在怀中。扭头对刑部尚书洪钟道:“洪大人,皇上口谕,暂停行刑,法场候命!”
说着张永转身走下台子翻身上马,飞骑绝尘而去。
保和殿内,正德持着那副画念道:“森森百丈松,虽磊珂多节,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正德念罢恨恨一捶桌子,说道:“父皇,你计杨凌小过,对他寄望甚深,可他如今犯下的大罪,还算得是小小磊珂么?”
张永眼角一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神情道:“皇上,奴才愚钝,一直就想不透,皇上对杨凌信任有加,杨凌此人可谓前程似锦,何以去了陵上不过区区几日,就糊涂地犯下这般滔天大罪?奴才没读过几本书,但是也知道人若犯罪,必是有利可图,若是欺君,那更该是有重利相诱,杨凌图的是甚么呢?”
正德神色一动,转首望向他道:“老张,有话就说,不必跟朕拐弯抹角地,你是说杨凌没有欺君的理由?”
张永陪笑道:“老奴可不敢说,不过照理说呢,就算陵上工程有利可图,也没有告发此事好处更大,杨凌怎么这般愚蠢,老奴可是想不通了。”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有陵上目睹者亲口作证,还有其他知情者奇怪死亡,这还不足以证明么?何况他们可是招了供的。”
张永谄媚地笑道:“是是是,所以老奴说自己愚钝呢,说起来杨凌这几个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生生擒回京来不肯认罪服刑,非得动了大刑才招,这不是贱皮子么?”
正德听出他言外之意仍是说杨凌是被屈打成招,不禁扭头瞧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又端祥父皇那副字画良久,不由想起那日父皇拉着他的手说过的话:“皇儿,朝中尽是一班老臣,可不能辅佐皇儿一世,杨凌此人重情重义,为政言军颇有独到见地,好好磨励一番,说不定可做你股肱之臣呢。”
正德一想起来,父皇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不禁黯然神伤,他迟疑半晌才道:“可惜帝陵金井轻易动不得土,否则朕真想派人好生去察验一番,看看杨凌是否真地欺骗了朕。”
张永一听忙道:“皇上,原本泰陵上是不可轻易动土的,可是如今皇上要迁陵,那儿就弃置了,莫说验一验,就是全刨开也不打紧了。皇上不如派人去瞧瞧,若是证据确凿,朝野上下谁也再无二话可说,若是没有问题,这风水既然不曾坏了,那么只是动动土,说不定想些法子便可弥补,仍然可做帝陵之用,朝堂里皇上也不必令百官为难了。”
正德一听猛地一拍额头,叫道:“正是,朕一直记着那里动不得,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张永,你快去传旨,杨凌一干人等押回天牢,朕要派人亲往泰陵察验。”
正德说得十分欢喜,今日朝上三位顾命老臣齐声反对,把加税说得如此严重,正德还真地没有胆魄压制三公强行颁旨,况且见了父皇亲笔,又听了张永的话,他的心中也起了疑问,如果真如张永所说,岂不皆大欢喜?
“老奴遵旨!”张永笑嘻嘻应了一声,转身急忙离去,他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刘健、谢迁、徐贯、焦芳、刘宇、杨霖等大臣向保和殿走来,张永急着传旨,也顾不上理会,匆匆地走了。
李东阳、谢管是为了征税的事儿来地,有些话在朝堂上不便直言,想在后殿再好好和皇帝理论一番。至于徐贯等人却是来劝皇帝加税的,不过他们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就是税赋因地而异,贫地少征、富地多片,如此一来富地今年的税赋要翻两倍,穷地只加三成,虽然一样怨声载道,只会造成富地变贫,贫地更贫,但这办法总好过全国均摊。
不料几个人刚刚进殿,正德已欣然道:“众位爱卿来得好,朕要派人去泰陵勘验,以查实杨凌等人是否欺君犯上,你们看派谁去好?”
这位小皇帝妙想天开,常常一个想法行了一半就抛在一边另行其道。这些大臣们早就习惯了,虽说这班老臣还是跟不上正德的跳跃性思维,倒也能处之泰然、随机应变。
李东阳怔了怔立即说道:“臣愿往泰陵一行。”
徐贯知道他是反对加税,听王琼说他还在弘治帝面前正话反说保过杨凌,这老家伙不信风水,说不定会循私开脱杨凌,当下立即反对道:“不妥,堂堂当朝大学士,去做勘验官么?”
谢迁反驳道:“徐尚书此言差矣,泰陵之事,即便不谈风水,如今涉及加税也是真的事关国运了,这是何等大事?老臣也要向皇上请行的。”
徐贯是举报帝陵渗水案的人,为避嫌疑,他当然不能去勘验帝陵,心中一急,他急忙说道:“既如此,此事更当慎重,以老臣看,皇上应当选择与此案毫无利害的朝臣前去才妥当。”
焦芳问道:“那依徐尚书,该当谁去呢?”
徐贯略一沉吟,说道:“不若如此,选一位勋戚、一位朝臣、一位翰林,三人同去,取回土来与礼部封存的金井土对照,有无差迟一目了然。况且三人分属不同,彼此牵制监督,也公允地很。”
他是深信金井已被人做过手脚地,所以夷然不惧,推举的三个人一个是朝中臣子、一个是只有功名利禄并无实权的勋戚、一个是候补官儿,还没牵涉朝政,自然最是妥当。
杨霖听了笑道:“既如此,臣推举成国公朱刚,国公年老德昭,公正无私,既是勋卿,又是国戚,堪为最佳人选。”
宪宗皇帝曾纳成国公之女为妃,故此杨霖有此一说。
焦芳对杨凌颇有好感,想整杨凌的又是他心中死仇王琼,他自然偏袒杨凌。不过焦芳不敢自荐冒险,他忽地想起杨凌抗旨待参时曾有一个赶考的举子写了篇锦绣文章对他声援,这事儿朝中大臣知道的不多,但是焦芳此人最好搜集市井奇闻,却是知之甚祥。
焦芳暗想:这个举子想必是和杨凌有些交情地,那举子如今已入了翰林院,他虽未必肯为杨凌舍命,但帝陵金井察验时若有可便宜含糊的地方,他必然会给予杨凌方便。
焦芳想到此处忙道:“臣举存严嵩,此人乃今年新科进士,已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这人文采出众,又是新科进士及第,不曾涉足朝廷,可作钦差。”
正德颔首道:“好,这两人便定下了,那么朝臣之中由谁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作声了。这件案子已经成了六部乃至三公在新帝登基后互相角逐,重新分配权力的演武场,只要掺合进去,必定得罪一方,谁肯胡乱答言?
正德见无人应声,便向众人一一看去,礼部的、工部的、刑部的、这几个衙门都与案情有所牵连,不可用。正德摇了摇头,他忽地瞧见兵部侍郎陈洪漠,不由喜道:“兵部与此案无丝毫相干,这朝中大臣就由刘卿去吧。”
陈洪漠一听吓了一跳,这得罪人的差使他可不干,陈洪漠慌忙推脱道:“臣谢皇上宠信,但臣不敢隐瞒,钦天监博士华傅乃微臣姻亲,此案既牵涉到钦天监,臣该避嫌才是。”
他见正德面露不悦之色,连忙又道:“不过微臣举存一人,此人也是兵部官员,平素极是稳重,且与此案全无关连,只是官职卑微了些。”
正德不耐烦地道:“朕要派人去,只是想找些与此案无关的人去帮朕看个明白罢了,官职大小倒无妨,你说的是谁?”
陈洪漠忙道:“兵部主事王守仁,此人素有贤名,可堪重任!”
0102章 阳明瞒天
0102章阳明瞒天
李东阳疾步走出宫门,刚刚钻进轿子,立刻掀开轿帘唤过追随多年的老家人道:“快,去一趟礼部,请侍郎王华王大人来我府上饮酒斗诗”。
礼部侍郎王华,兵部主事王守仁之父,成华辛丑年的状元,是先皇弘治做太子时的东宫侍讲学士,声誉地位比之王琼不遑稍让。
兵部,非逢战事时便是六部中最清闲的衙门,府库司位于第二进跨院西厢房。大夏天儿的,关了窗户闷得喘不上气儿,开了窗户那日头又晃得厉害,许多兵卒杂役就躲出屋子坐在长廊下摇着蒲扇闲聊。
一个穿着赤膊汗衣的役卒正唾沫四溅地讲着今日菜市口的那桩奇闻:“听说神机营的杨大人是北宋忠臣杨家将的后人呢,要说这杨家,那女子就是比男人厉害。一马高的砍头台,前边一丈外还拦着绳子呐,这位杨夫人一个箭步就蹿上台去了,真比狸猫还轻。
徐尚书大怒,亲自登台监斩,嘿!人家杨夫人亮出一副画来,先帝弘治皇上亲笔绘的,就往丈夫头顶一搁,这是先皇赐的东西,管你是王侯公卿,有福气见着了怎么也得恭恭敬敬磕个头,谁敢砍上一刀?就这么着,四个刽子手全傻了眼了”。
一个兵士听的有趣,插嘴问道:“嗳,其他几位大人可没先皇的墨宝护身呐,杨夫人又没护着他们,怎么不先砍了?”
那赤膊汉子翻了翻白眼儿道:“你说呐?这是顾忌先帝墨宝有失,可不是下了圣旨单独赦免杨大人,谁敢厚此薄彼砍一半留一半?其他犯官的家人岂肯甘休?天下人怎么看?刑部尚书还不颜面扫地啊”。
那士卒被一顿抢白,讪讪一笑不言语了。这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个大号茶壶,六七只茶碗,那赤膊汉子说的兴起,端起只碗来咕咚咚灌了几口才发现拿错了,不禁向身旁一人歉然道:“哎哟,对不住王大人,小的错拿了你的茶碗了”。
那位王大人就是兵部府库司主事王守仁,三十多岁年纪,白面微须,有些南人面相,一双眼睛虽不甚大却极为有神,听了赤膊汉子道歉他摆手笑道:“喝便喝了,有甚么打紧?”,说着提起壶来替那汉子又倒了一碗。
这位主事也穿着赤膊的汗衫,看不出进士模样。这位仁兄和以李梦阳为首的大明七子吟诗作画、研究诗文,彼此交从甚密,但是碰到贩夫走卒、杂役奴仆,也能聊得甚是投机,这些衙役们与他都是极熟稔了的,从不拿他当成高人一等的官员看待。
王守仁提起壶来倒满茶水,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徐徐说道:“皇上龙颜大怒,为的是帝陵风水不好会损及国运,听说皇上已决意迁陵,如此一来,势必要加征税赋。今日朝上三位大学士虽暂时阻止了此事,但有龙脉受损的事儿在那摆着,恐怕加税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一个衙役说道:“那可不是,风水这东西可马虎不得,龙脉事关大明国运,若真的受到损坏那还得了?”
另一个衙役听了愤然插嘴道:“什么风水,现在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想几百年后的事么?我兄弟开着一个小车马行,专走京师通州这一路,也是个苦哈哈,一年赚下来的钱勉强能过日子,这一加税,收入就少了,再说税赋加了赢利有限,行脚商人肯租车马行代步的也必然减少,我兄弟正愁如何渡日呢,更别提那些普通百姓了”。
有个衙役摇着蒲扇问道:“听说杨大人就是为了能让百姓们有个活路,才瞒下帝陵漏水的事儿,说起来,那还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了。可是这风水也马虎不得,王主事,你怎么看?”
王守仁沉思一下,说道:“依我看,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风水是一个存在,百姓也是一个存在,所以风水有风水的道理,百姓有百姓的道理。
如果说寸方土壤受了破坏就会影响国运,那万千百姓难以活命岂不更会影响国运?朱子说:去人欲,存天理。寄祸福兴衰与风水,不是人欲么?为了人欲置百姓生死与不顾,就是有违天理,两相比较舍小取大,自然百姓的死活才是道理”。
众人听的连连点头,一个衙役笑道:“王主事书读的多,讲出来的话也叫人信服,到底是格了七天竹子的读书人,我们就比不得。”
众差役听了轰堂大笑,原来这王守仁自幼好学,少年时崇信从道悟理,曾把道士请至家中求教,可那些道士哪懂什么学问,除了念几句讲不通的死经以外,简直说不出别的文字来,更谈不到学问了。
老子的道教,是古九流之一,名列三教,是真正的哲学大家,但是如今的道士,虽供奉老子为鼻祖,其实多师从于汉五斗米教之张道陵,与老子的道义是完全不同的。
王守仁学无所获,后来又随大儒娄谅游学,开始相信朱熹的格物知理,曾经对着家中一竿竹子悟了七天七夜,结果道理没悟出来,却受了风寒病倒了,此事在京师传为趣闻,尽人皆知,是以大家听了这番戏谑都会心大笑,王守仁为人豪迈不拘,不以礼教自守,况且此事已多次被人取笑,听了竟也随之大笑,没有丝毫不愉之色。
一个差官待待众人笑声稍歇,说道:“这么说王主事是赞同杨凌杨大人的,听说内阁三位大学士也是保他的,如果王主事当初碰上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我?”王守仁怔了怔,不由沉思起来:“君王、百姓、风水、社稷......”这些事情走马灯般在他心里转动起来,过了良久,王守仁困惑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静候答案的一众差官衙役们虽未从他口中听到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却分明看到了他的回答,一时间众人收了脸上的嬉笑,神情都庄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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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入狱、上法场的消息,严嵩都从同僚们口中听到了,对于杨凌他是深为感激的,但他功利心极重,帝陵风水案多少朝中重臣都插不上嘴,他不过一介无名小卒,纵然上疏也救不了杨凌,还白白连累了自已前程,无所作为只求书生意气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因此听说杨凌被斩,他虽然极为难过,却明智的连法场也没有去。
但是韩幼娘以先帝墨宝阻止行刑、皇上将杨凌收押再审的消息一传出来,严嵩的脑筋便又活络起来。前些时候杨凌抗旨救妻,弘治迟迟不将杨凌收押,严嵩揣磨圣意是有心为杨凌开脱,是以急忙写就一篇文章为杨凌大造声势。
这次皇上停刑再审,下旨勘陵,莫非又有甚么深意在内?严嵩接了旨意立即闭门不出,仔细琢磨其中道理。他皱着眉头坐在桌前,眼神儿直勾勾的沉吟半晌,刚被接进京来的夫人欧阳氏见丈夫今日早早回来,一进了家门就端坐不语,忙沏了杯茶来,柔声问道:“相公,今日可是遇上甚么为难事了?”
严嵩对这位结发妻子极是敬重,见妻子沏了茶来,忙双手接过,向妻子强笑道:“喔,没什么,今日皇上下旨勘察泰陵,派了三位钦差,为夫也是皇上钦点的三人之一,我只是奇怪,我是新入仕的官员,殿试时又没有特殊的表现,翰林院中才子如云,皇上为何单单指定了我?”
欧阳氏闻言不由抿嘴一笑,嗔道:“你呀,没作官时想着作官,作了官又想升官,现在皇上重用了你,却又胡思乱想了”。
严嵩连忙摇头道:“夫人不知,天威难测呀,若是揣磨不透圣意,皇上想让你向左,你却偏偏向右,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欧阳氏听丈夫说的如此严重,也不禁蹙眉想了起来,她沉吟着道:“相公,今日杨韩氏法场救夫,听说是靠的先帝一副赐画,莫非皇上也听说你和杨大人有交情,才把这事交到你手上,想让你替他开脱不成?”
严嵩顿足道:“为夫就是猜不透圣上是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才十分苦恼呀,若说皇上是有意让我攘助杨大人,可是传旨的人可是没有丝毫的点拨,传了旨就回宫去了,我将旨意反复琢磨了多次,想猜不出其中有何喻意,若是皇上有意开脱他,多少总该对我有所点拨才是。
欧阳氏道:“妾身不懂国事,就从情理上想呢,你说一个做儿子的大官儿恼了一个人,寻了个罪名要打那人的板子,那人取了和这个孝顺儿子的老爹往来书信攀交情,这个官儿把板子寄下来,然后叫人重新查他的案子,是想替他开脱呢,还是仍要治他的罪?”
严嵩眼睛一亮,旋即便又摇头笑道:“这比喻不妥,皇上那幅画可比不得书信,先帝仁厚,赐过礼物的臣子可多了,又不止是杨大人一个......呀!不对,的确不同......”。
严嵩忽地想起侍郎程文义说过的话,那幅画是峭壁劲松图,图上有先皇亲笔题字:森森千丈松,虽磊珂多节目,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这分明是先帝托孤一般的信任,对杨大人那是寄予股肱之臣的厚望呀。
严嵩握住欧阳氏的手,兴奋地道:“为夫遇钝,多亏贤妻提醒,我现在已明白圣意了,只是......三位钦差,一位是兵部主事,还有一位是当朝的成国公,官职地位都远在我上,为夫于公于私,都该攘助杨大人才是,可是恐独木难支呀”。
欧阳氏嘻嘻笑道:“我的好夫君呀,皇上若有意为杨大人开脱,岂会选中你来主导此事,说不定人家那位国公爷和兵部主事官早已得了皇上的秘谕了,你和杨大人有旧,朝中知道的人可不多。
但是皇上有锦衣卫、有东厂、西厂,听说那些探子无孔不入、好生厉害的,皇上能不知道么?选你出来,只是为了堵那些大臣的嘴罢了,这一趟呀,我看你只要装聋作哑、扮个泥胎金菩萨,就算是合了圣意了”。
“泥胎金菩萨......”,严嵩也觉得妻子说的甚有道理,只是忽地想到皇上用他,原来只是因为他与杨凌有旧,并非对他有所青睐,不禁有点怅然若失,那种猜明了圣意的喜悦,顿时也就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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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外,钦差仪仗已然列队齐整,王守仁、严嵩彼此不熟,见了面攀谈两句,便各怀心思站在那儿候着成国公朱刚。
“如今情势,帝陵迁则赋税加,百姓苦而社稷不安,昔日方孝孺为持正统诛十族而不悔,如今我王家为江山社稷又何惜此头?”父亲王华的话又在耳畔响起,王守仁想起那个计划,心中不觉有些紧张。
他自幼好兵尚武,可是还从不曾上阵杀敌,亲历厮杀,而今日要做的事,无异于火中取粟,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一旦事败,谋划此事的李东阳、王华满门都有被抄斩的可能,以王守仁的定力,想及此事也不禁心中忐忑。
若要不加税唯有不迁陵,若想不迁陵唯有证明金井不曾被人动过手脚,李东阳无奈之下,请来挚友王华,晓以国家大义,与他定下了一个险计:瞒天过海调包计!
金井的土样现存于礼部,而王华是礼部仅次于王琼的最高长官,虽然这金井土壤看管甚严,但以王华的身份想要调包至少有七成把握。
最难的却是王守仁,他是王华之子,同时也不是个迷信风水的酸儒,李东阳料定由王华出面必可劝得他共谋此事,但是难就难在勘陵钦差有三人,而并非王守仁一个,想要一手遮天换掉泰陵取回的土样可就困难之极了。
李东阳与王华商议,要王守仁见机行事,随身携带一包土壤,待取了帝陵金井土样后,找机会将土样换掉,然后通知暗中跟随的府中亲信家人,由家人快马赶在他们前边回报李东阳、王华,二人只要一听到王守仁得手的消息,立即赴礼部由李东阳缠住王琼,王华负责换土,钦差之行,仪仗相随前呼后拥,本来就极难避开别人耳目,而帝陵所在又不远,当日便可往返,时间上也未必那么从容。
所以王守仁的任务不但凶险,而且极其艰难。但帝陵内情形到底如何,就连李东阳、王华这样博学的才子也不甚了然,那时既没有帝陵可供参观,更没有帝陵的图纸供人参研,李东阳能临时想到这个点子,已是急智,实在无法制订更详细的计划了。
王守仁想到这儿不禁叹了口气,成国公一门忠烈,自洪武朝至今,已有三位国公死后封王,圣眷极隆。这一代的成国公朱刚年纪虽老,人却不糊涂,是个老人精,王守仁可不敢保证能在他手里做下手脚,不但老国公若是不肯放水,成功的希望就渺茫之极,就是眼前这位瘦竹竿儿似的翰林,观其言行举止,似乎也不是简单人物。
王守仁想到这儿不禁扭头瞧了严嵩一眼,不料严嵩也正偷眼瞧他,两人目光一碰,立即各自心虚地飘开,各怀鬼胎打着自已的算盘。
就在这时,一顶八抬大轿吱悠吱悠地来到午门,后边跟着八名侍卫,轿子落地,管家一掀轿帘儿,扶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蟒袍、腰束玉带,走起路来一步三摇、颤颤巍巍,王守仁见了不禁大吃一惊。
今年过年时他还曾随父亲去看望过这位老公爷,当时朱老公爷的第十四个玄孙在楼阁内放炮仗,气得老家伙提着鸡毛掸子追着玄孙子满大院的乱转,那可真是健步如飞,怎么才半年的功夫竟然苍老成这样?
王守仁又惊又疑地急步迎上前去,深施一礼道:“守仁拜见朱老公爷,老公爷身子一向安好啊?”
“甚么?”老公爷声如霹雳,嗓门儿倒够大的:“别跟蚊子哼哼儿似的,我老人家听不见!唉,岁数大啦,今年都奔八十的人啦,眼也花啦,耳朵也聋啦,我是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着......嗯?你是谁家的后生啊?”
“这老头儿连我都不认识啦?”王守仁愕然瞧向成国公,只见老家伙眼中狡狯的精芒一闪,再仔细看时,仍是一双苍老浑浊的老眼正茫茫然地瞧着他。
王守仁见状心中大喜:大事定了!他脸上刚露喜色,忽地瞥见严嵩正目转睛地打量他们神色,王守仁忙收敛心神心照不宣地重新施礼,也扯着大嗓门道:“守仁给老公爷施礼啦,老公爷一向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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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3章 杨凌过海
0103章杨凌过海
严嵩事先得了妻子提醒,已认定皇上有意为杨凌脱罪,那么三位钦差中地位最高的必定早就受了秘谕,所以自打老公爷一下轿子,严嵩就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那老狐狸倒没想到这后生实也可畏,眼中神色只是稍有异动,已被严嵩结结实实瞧在眼里。
这一来严嵩更认定自已所料不错。其实正德皇帝如果有心为杨凌脱罪,以他的性子管你别人怎么想,直接就赦免了,才不懂这些弯弯绕的东西,老公爷也没接到皇帝的秘谕。
昨日李东阳一出宫门立即急约王华相见的事,早被这位成国公知道了。李东阳约的人中有一个叫王自文,是个翰林学士,老公爷请来做几个孙子的老师。
王翰林到了成国公府,无意中露出了点口风,成国公能在疑心病甚重的朱家王朝屹立不倒,而且世受国恩,那是自有诀窍的。朱家的掌门人个个生了个七巧玲珑心,可是外貌大多象个毫无心机的粗鲁武夫,而且善于交际人缘。
别看老国公不上朝,朝中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瞒不过他,结合这两天朝野间林林总总发生的事情,其中有什么文章,成国公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已料到李东阳约见王侍郎,与王守仁被点为钦差必有关联。
成国公想通此点也不禁暗暗佩服李东阳、王华这几个大明臣子的赤胆忠心,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竟敢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但是成国公府现在上千口子人呢,老人家可没那觉悟自已赤膊上阵,但是装糊涂的本事还是有的,于是这个蚊子打眼前一过,就看出是公是母的老家伙,就变得看不见听不着、走路都打晃儿了。
王守仁见成国公肯暗中相助,心情大定。三人上了官轿来到泰陵,御马监总管太监、西厂厂督苗逵和工部左侍郎李杰忙上前见礼,然后领着三位钦差到了帝陵入口,先大张旗鼓祭拜天地。
因为一旦验过帝陵无恙,皇上还要重新启用泰陵,所以事先请教过钦天监,以三牲祭天,请上苍恕过擅动金井之罪。待一切忙过,苗逵、李杰便陪着三位钦差步入帝陵。
王守仁边走边暗暗摸了摸后腰里塞的那袋黄土,瞧了一眼老公爷,只见成国公在管家扶持下,哆哩哆嗦地向前走着,还吼叫般地同苗逵说着话儿,好象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又瞎又聋。
苗逵走到左殿口,就笑嘻嘻地停住了步子,向老公爷施礼道:“成国公,您老人家请,咱家在这儿候着您”。
成国公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带喘地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李杰是举报此案的最大功臣,参得倒其他四位钦差,他就是功在社稷,若是败了,至少一个构陷同僚之罪,所以也顾不得老公爷心有不满,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了进来。
三位钦差在金井石台前停下,王守仁大声道:“老公爷,您年岁儿大了,就站在这儿监督吧,这取土之事交给我们如何?”
他说着盯了严嵩一眼,王守仁定的计是取土后在途中掉包,如今有李杰在那儿看着,还有个严钦差,是根本做不了手脚的,倒不如故作大方,让严嵩去取土不致引人怀疑。
严嵩站的离金井最近,刚才藉着灯光先向金井里看了一眼,一瞧金井模样严嵩不禁心中一动:原来金井就是这般模样,要作弊果然容易。
唉!只可惜这么个表功的机会,却白白让给这位兵部主事,严嵩心中电闪,暗暗冷笑道:让我扮泥菩萨可以,但是不能拿我当傻瓜,他们的计谋我已猜到了,得想个法子点出来,不怕他们不卖我这份人情儿。
严嵩想到这里忙客气地道:“是是是,老国公尽管站在这儿督察,这取土之事交给我们晚辈便是,王大人,您请,学生在一旁守着”。
王守仁听了也不客气,取过一把进陵时携进的小铲,上了白玉床,李杰顿时瞪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动作。成国公也不知道王守仁要如何取土以遮掩帝陵渗水一事,但是他见李杰跟只老鹰似的站在那儿,两只手紧张的都快曲成了爪子,这么虎视耽耽之下,小王如何作弊?
老公爷一皱白眉,踱到李杰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大声笑道:“你就是工部侍郎李杰?嗯,好样的,那些贼子连先皇的陵墓出了问题都敢隐瞒,罪无可赦呀,要不是你,朝廷上下可都被瞒了过去”。
李杰陪笑道:“老公爷过奖了,这都是臣子们的本份”,他说归说,眼睛仍是一眨不眨死盯着金井,生怕有人做什么手脚。
严嵩一看大喜,这个不开眼的坏蛋可是帮了自已大忙,正愁怎么让成国公知道我也是保杨凌的呢,这家伙倒给我这尊泥菩萨立功的机会。
严嵩立即附合道:“是啊,听说帝陵渗水,李大人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大人无意间见他们神色可疑,顿时有了警觉,于是一番旁、敲、侧、击,终于察觉他们有所侵瞒,竟尔循踪找到证据,这才不致让先皇葬于龙脉受损之处,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啊”。
金井这名字听说的人多了,没亲眼看到时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民间有些工匠就算有所透漏,出于虚荣心理,也大多吹嘘的华丽不实,所以这几位都是头一次见识到金井的真面目。
王守仁跪在石台上,也正在打量那直径半尺、深约一米的土洞,他用手试探着摸了一下,四壁是粘潮的黄土,但是摸到底部,由于那里土壤渗了米汁,却干硬光滑,王守仁心中怦地一跳:他们果然做了手脚了。
王守仁刚刚想到这里,严嵩那句念白般的“旁、敲、侧、击”便传入耳中,王守仁心中如电光火石一般刷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眼角机警地向旁一瞥,只见李杰正瞪大双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顿时失望之极。
不料就在这时,高高瘦瘦的严嵩攸地一转身,绕到了李杰面前俯身施礼,状极恭谨地道:“学生身为大明子民,亦当谢过大人,请大人受学生一拜!”
这瘦竹竿儿一米八几的个头儿,一转过来堵得严严实实,俯下身去施礼都挡得李杰什么也看不见,李杰有心一闪身避开他,可是那样做就太过明显了,分明是对他不敬,对王守仁有疑,他只是略一迟疑的功夫,严嵩已拉着他手臂亲热地拍马屁道:“刑部用大刑迫出口供,百官不服,这才发回重审,若是刑部有大人这样的智者,旁敲侧击、三言两语必可令那几个犯官招供!”
就在这时,只是上边嚓嚓嚓铁锹铲土之声飞快传来,倾刻工夫王守仁已欢声笑道:“金井之土已取得,取金匣来盛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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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琼在书房内踱了半晌,忽地停步冷笑道:“那帮逆臣贼心不死,妄想取土勘验,哼哼,那小小什长若非事实俱在岂敢诽谤?军中健卒若无内情怎会突然死亡?我已着人守着盛土金匣,钥匙尽毁,只余我这一把,只要土壤无恙,看他们还能玩出甚么花样!”
徐贯喜上眉梢地道:“钦差也该回来了吧?胜负成败在此一举啦!内阁三公包庇罪犯,将龙脉受损之事不放在眼里,只计较些蝇头小利,皇上必定心中不悦,此案一了,他们的前程也要尽了”。
王琼皱眉道:“徐尚书,我等此举,乃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不是为了个人前程,内阁三公是治国能臣,他们担心加税也是为大明朝廷着想,徐公怎可如此说话?”
徐贯忙陪笑道:“是是是,王尚书说的是”,心中却不禁暗骂:“老匹夫,就你光明正大、为国为民,怎么又鼓动儿子去刑部告状,说杨凌强抢民女、敛财不明?还不是被百姓骂得吃不住劲了,想砍了人家的头、再辱了人家的名?”
洪钟说道:“王大人,我们不如即刻进宫,将杨凌不法事迹禀报皇上,待金井黄土一到,真相大白,杀他个有理有据!”
王琼略一沉吟,微笑摇头道:“此事何须劳动你我出面,岂不显得小题大作么?叫刑部侍郎程文义速速上个折子,以士子举报的名义呈给皇上便是”。
乾清宫中,正德皇帝正心神不宁地听着大学士谢迁唠叼。他今儿藉口要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已免了午朝,一直在这宫中候着消息,刘健、谢迁听说他要给太后请安,正好有皇帝大婚的事情要禀报磋商,赶紧的也跟了进来。
谁料小皇帝根本不想去见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大学士深知时间的宝贵,一点也不浪费,立刻见缝插针劝谏皇帝不要耽于嬉玩、不要不带侍卫在宫中行走,不要读书时辰过少,不要不开经筵,一番苦口婆心劝得正德皇帝一个头两个大。
正德皇帝正不耐烦的功夫,一个小黄门匆匆奔来禀报:“启禀皇上,刑部侍郎程文义有紧急奏折,事关帝陵渗水一案”。
正德一怔,忙道:“呈上来!”正德接了折子,打开一看,奏折上程文义洋洋洒洒三千余字,除去套话一半,就是讲有文人士子举报,经刑部明察暗访,查实杨凌明作清廉,暗中贪奢,巨资买妾、欺压僧侣等等,请皇上允许与帝陵渗水案一并审理。
正德犹如正等着揭开底牌的赌鬼,不知从帝陵带回来的黄土到底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一见了这折子心就凉了一半,原来张永还说杨凌没有贪污的理由,如今可是有了证据了,正德只将那列举的罪名看罢,后边的内容再也没有心思去看。
他恨恨地将折子掷在龙书案上,颊上肌肉突突直跳,在椅上呆呆坐了半晌,忽地一跳而起,勃然怒道:“把一干人犯统统给朕带来,朕要亲审此案!”
刘健听了连忙阻止道:“启禀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法有所司,皇上万乘之尊,岂可越权干涉?自古帝王除了献文帝不知自爱,还不曾听说有哪位明君纡尊降贵去坐刑部大堂”。
正德怒火中烧,指着他凛然喝道:“明君、明君、朕的耳朵都快听茧子了,你口口声声万乘之尊,可我这皇上却由得你指手划脚,何曾有半点事情做得主?这天下是你的还是我的?”
刘健听的脸色铁青,伏地免冠颤声道:“皇上何出此言,老臣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若是老臣言语不逊冲撞了皇上,愿乞皇上赐罪!”
谢迁见状忙打圆场道:“皇上,以帝王之尊去审理犯人,确实与理不合,皇上是天下共主,哪有皇帝亲自问案的道理?不过皇上如果想听审此案,不若在刑堂讯案大堂后边设座旁听,皇上以为如何?”
正德皇帝挥手道:“听审便听审,随朕去刑部大堂,我要瞧瞧他到底做了哪些黑心事,如此伤朕的心!派人告诉都察院、大理寺、勘陵钦差,一俟金井土壤到京,立赴刑部,三堂会审!”
正德皇帝风风火火,带着两位大学士、张永、刘瑾、马永成三个心腹太监,一路杀到了刑部,倒把魏绅、程文义吓了一跳,二人赶紧派人去礼部把洪钟请了回来,王琼、徐贯闻讯也急急随来。
正德皇帝急不可耐,待洪钟赶回来,立即下令升堂问案。因为此案只涉及杨凌一家,故此魏绅只将杨凌和韩幼娘、雪里梅、高文心带上堂来,将李铎、倪谦、戴义和那证人什长押在堂下,听候三司会审。韩幼娘等人倒不是来的巧,她们因为擅闯法场,在帝陵案问明之前,是待罪之身,因此昨日也被收押刑部女牢,只待帝陵案后再做处理。
告方则是举报此案的一众文士杨霖、赵雍、王景隆等七人和人证玉堂春。
玉堂春上得堂来,流波般的眸子飞快地扫了一眼杨凌,见他一身白衣,染着斑斑血迹,手指都被枷得血肉模糊,眼中不禁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她连忙垂下眼帘,生怕被人看出了破绽,怯生生地上前跪下,娇声说道:“民女苏三,叩见大人!”
洪钟捋须一笑,和颜悦色地道:“证人苏三勿需害怕,你本杨府家婢,现有士子检举,说杨凌以官威压人,强迫莳花馆将你聘走,而且馆主一秤金不给答应,杨凌曾一掷万金,你且把详情细细说来”。
玉堂春按照王景隆的吩咐,绘声绘色地将杨凌强迫莳花馆将她们卖入杨家、名为婢女,实为妾侍的事情说了一遍。堂后徐贯、王琼听的眉飞色舞,那时杨凌刚刚进京,不过是东宫侍读,哪里来的万两白银?
这银子必是来路不正,而且他既挥霍无度,那么在帝陵受人诱惑,一同参予欺瞒帝陵渗水之事也便有了理由。
可是正德皇帝却越听越是纳闷,他方才在宫中看奏折,只看到巨资买妾,却不知杨凌买的什么妾,这时才知端的。只是玉堂春这番话多有不实之处,为了突出杨凌的跋扈无耻,王景隆等人教给玉堂春的话渲染的太过份了些,正德听了不免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马永成。
马永成忙附在正德耳边,将事情细细述说了一遍,正德自已主使做的事,自然信自已人的多一些,漫说杨凌没有强权压人,没有因为一秤金不肯出让就指使人殴打恐吓,就算有这样的不法事实,恐怕他也要认为这是杨凌在卖力为自已办事了。
一听玉堂春如此颠倒黑白,正德皇帝脸色通红,感觉好象是在说他一般,实在忍无可忍,不由恼羞成怒地跳起大叫道:“你这女子所供可是句句实言?要知道诬陷朝廷大臣,是要被活活打死的,你还不从实招来?”
前边除了洪尚书和魏绅、程文义,其他人都不知道后边还坐了个正德皇帝,一听突然有人说话就连那般拄着水火棍的差役都吓了一跳。
这阵儿正德已经脱了变声期,玉堂春等人与他不熟,听不出他声音,但杨凌和韩幼娘却听的出来。两夫妻不禁对视一眼,眼中均有狂喜之色,有了这个主儿听了这出好戏,脱困便更多了些希望了。
玉堂春吃惊地道:“大人,这......这堂后是何人问话?”她说着一双美目飞快地瞟了一眼韩幼娘,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也满是疑惑之色
本来两人商定的计策是待幼娘反驳时她才故作理屈词穷、慌张害怕,从面道出实情,那才更易取信旁人。这时堂后突然有人问话,而且口气显然不信她说的话,玉堂春还道因为这一日没有联络,幼娘又找了帮手来了。
洪钟听见正德皇帝在身后发话,堂人证人、犯人、三班衙役尽皆诧然,不禁尴尬地道:“后边这......这位是在堂后听审的一位老大人,你无须多问,老实回话便是”。
玉堂春见了韩幼娘示意眼神,心中已然会意,她娇怯怯地跪在那儿,一副楚楚动人模样,担忧地道:“大人,民女不敢言语,那位老大人要对民女用刑呢”。
洪钟见这美女没有见识,忙笑言宽慰道:“只要你实话实话,老实答话,老大人是不会责打你的,便是本大人,也会为你作主”,他瞟了杨凌一眼,冷笑道:“莫管谁人权高位重,到了这堂前都得听凭本官......。呃,听凭本官后边那位老大人处置,你有何冤屈不平,尽管一一道来,有本官和那位老大人作主,谁也对你伤害人不得!”
玉堂春听到这里慌忙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老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洪钟微笑道:“不必害怕,本官自会为你作主伸冤,苏三,你尽管大胆说来”。
玉堂春一指王景隆,放声大哭道:“民女冤枉,民女陷害旧主,全是受了这位王三公子恐吓,这位王三公子说,我家大人已被入了狱,如果民女不照他说的去做,他就要将民女卖入教坊司。”
玉堂春哭得珠泪如串,气噎不休地道:“王三公子还说用不了几日,他王家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我肯依他,他便将我买回府去作妾,享尽荣华福贵。民女一介弱女子,家主遭冤,孤苦无依,无奈之下才陷告旧主,实非民女本愿呀,求大人为民女作主......”。
玉堂春话音未落,堂前堂后方才还讪笑不已的十余人尽皆闻言色变!
就在这时,三位钦差的仪仗已进了京城,李东阳、王华还坐守家中始终不见家人回信,只道事不可为,两人只默然对坐,黯然叹息。
就在这时,派去帝陵打探消息的家人急匆匆返了回来,王华急忙一跃而起,颤声道:“守仁那边可有了消息?”
家人道:“老爷,老仆追随良久,始终不同公子爷示意,如今钦差仪仗回了午门,可是只停了一停,就直接去了刑部,老仆只好回来报讯”。
王华与李东阳愕然相望:钦差不去皇宫覆旨,直接去了刑部?莫非......
李东阳急忙道:“快,备轿......不!备马,我们马上赶去刑部!”
两位大人匆匆出了府门,家人牵过马来,二人上了马快马加鞭直奔刑部大堂,堪堪奔至门口,只见一顶轿子在门口停下,轿中钻出一个摇头晃脑的半百老人,李东阳还未下马,见了那人不禁惊奇地道:“莫监正,你来刑部做什么?”
钦天监监正抬头一瞧是大学士李梦阳、礼部侍郎王华,忙拱手陪笑道:“见过两位大人,皇上命下官测算雷击示警,如今有了结果,下官这是向皇上禀报来了”。
李东阳闻言惊道:“皇上果然来了刑部,他.....他难道要御驾亲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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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4章 皇帝发飚
0104章皇帝发飚
王景隆又惊又怒,他只道自已样貌俊雅、人品风liu,家世地位比之一个武将也高出甚多。象玉堂春这般妖娆如画的美人儿,与自已正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竟然当众反供。
王景隆恨恨地指着玉堂春怒道:“你这贱婢,本公子好心救你,你竟诬蔑于我,我是堂堂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岂会做出这种事来?你道反供便害得了我么?”
王景隆从袖中摸出从一秤金那里讨来的聘书,冷笑道:“这世上可有花了万两白银买个女子回去做婢女的么?若说杨凌碰都没有碰你,谁会相信?”
众人瞧瞧这容颜娇媚无比的美人,心中都深以为然:这位杨大人除非突然患了暗疾,否则哪有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回去做婢子的。”
正德皇帝在堂后听的却是无比感动无比,若不是帝陵渗水案就象一根刺,始终扎在他的心里,他就要马上下旨赦了杨凌了。这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啊!替我办事,替我承担污名,要被砍头了都不吐露真相,这样的人不是忠臣谁是忠臣?
徐贯忙凑到正德身边道:“皇上莫信那女子胡言,皇上您想,就算尚书大人和三公子想给杨凌罗织罪名,买通这婢子污陷于他,又岂会对一个刚刚收买的婢女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犯忌之言?”
这样的言语近乎反逆,王琼就算真有野心,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更遑论让玉堂春知晓了。所以不但徐贯、洪钟不信,就连刘健、谢迁等人也不信。这些人闯荡官场多年,韩幼娘、玉堂春这样的女子哪有瞒得过他们的心计?
可是这几位不信,自有人相信。正德皇帝就是此事的幕后主使之人,方才玉堂春在王景隆授意下栽脏杨凌那番话不实之处太多,正德听了这些颠倒黑白无中生有的‘罪状’,哪里还会再相信徐贯这番话?
正德皇帝斜睨了徐贯、王琼一眼,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连话碴儿也没接。就在这时,外边一阵喧哗,刑部员外郎郭唯通匆匆进来禀道:“诸位大人,奉旨钦差成国公朱刚、兵部主事王守仁、翰林院庶吉士严嵩已取了金井土样,到了刑部大堂了”。
正德一身便装秘密而来尚未公开身份,这位员外郎只道两位大学士和几位尚书大人在这里职位最高,刘健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待那主事退下,他转身望向正德道:“皇上,您看......”。
一听说金井土样到了,正德的情绪冷静下来,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才是根本,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和左都御使,说道:“这件案子先搁在一边,立刻升堂三司会审”。
王琼被人暗指窥权,可是又无法辩解,正暗暗恼恨,一听钦差回来了,他自是高兴万分,只要这件大案坐实了,玉堂春那番胡言乱语还有谁会在乎?
他立即欣然向正德道:“启奏皇上,臣已颁下严令,非微臣本人,任何人也动不得那金匣藏土,所以臣须马上返回礼部,取来封存的金井土样”。
正德现在瞧着王琼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总觉得这父子俩不地道,所以听了只是冷哼一声,说道:“谢大学士,你陪着王琼去礼部取回金匣藏土,速去速回”。
谢迁陪着王琼急急离开,前边洪钟命人将一众人犯、人证、告发者带下堂去,亲自将三位钦差迎进大堂。王守仁手捧金匣,跟在成国公后面,工部侍郎李杰也跟回了京师,寸步不离地随在他旁边。
三位钦差在洪钟陪同下来到后堂拜见了皇帝,刑部众官员才晓得后堂那个锦袍少年就是当今天子。皇帝亲审,千古少见,这些衙役官员各个战战兢兢,唯恐失了礼仪,想不到反而出了乱子。
王琼取了金匣回来,刑部尚书、左都御使、大理寺卿坐上主审位,洪尚书一声高喝:“带人犯!”,那个被皇帝亲临吓慌了手脚的司务提辖官听了不敢怠慢,呼啦啦将七个君子、一众美女,连带着杨凌、李铎四个犯官及那个人证陆什长全押了上来。
洪尚书见了气的发晕,如今审的是帝陵渗水案,把无关人等都押上堂来算怎么回事?洪钟忍着气道:“把不相干的人犯先押下去,现在本官和督察院、大理寺审理帝陵渗水案”。
高文心瞧见大堂左侧肃静牌下立着一个武官,认的那武官服饰是军中什长,顿时悟出他就是告发杨大人的那名军中小官,高文心忙挨近韩幼娘低声道:“妹妹,那个武官就是告发大人的那个什长,想法子接近他,我有办法叫他做不得人证!”
韩幼娘听说那个武官就是害得相公险些人头落地的恶人,瞪着他一双俏目几乎喷出火来,可是这大堂上证人、犯人、告发人熙熙攘攘,她们被挤在最右边,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他?
韩幼娘正在焦灼不安,雪里梅听见时机稍纵即逝,急得她匆忙附在韩幼娘耳边道:“姐姐,撒泼!”说着猛地扑向那个什长,哭骂道:“你这奸贼,为何诬陷我家大人?”
韩幼娘顿时醒悟,立时也抢了上去。陆恩橹猝不及防,被她们拉扯的狼狈不堪,可他是个男人,又不好施以拳脚,只好用手护住头脸四处躲闪。
司务提辖官见几个犯妇扯住人证哭骂,急忙领着几个衙役上来捉拿,高文心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被韩幼娘和雪里梅引开,迅即从秀发中抽出三枝细如青丝的银针拢在袖中,疾步奔过去劝解道:“夫人,莫要惹恼了大人,咱们还是下堂去吧”。
雪里梅和韩幼娘舞着一双大袖,就象寻常妇人打架似的,纤纤十指不是拍就是挠,别人也看不清陆什长的头面,高文心趁此机会,反手擎出三枚银针,快捷无比地在陆什长脑后几处穴道刺了几针。
那细如青丝的银针刺中穴道,连麻痒的感觉都微乎其微,陆什长被韩幼娘两人拍打的头脸热辣辣的,竟丝毫未觉有异。
高文心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平生只用来治病救人,害人还是头一次,心中也紧张的要命,幸好她心中虽慌,那手认穴刺穴的功夫却是一点没受影响。她这银针细小如丝,破坏了头顶经络穴道,暂时不会出现异状,但经络受阻血流淤积,只须三盏茶的功夫,那人五识就会受到破坏,幻听、幻视,神志呆痴。
高文心得了手,连忙向韩幼娘、雪里梅使个眼色,二人会意,假意连哭带骂地被提辖官及一帮衙役押解了下去。
侧坐上成国公拢着袖子笑眯眯地坐在椅上看着热闹,见三名女子和王景隆被押下堂去,才将目光转回洪钟脸上,扯着大嗓门道:“洪大人,就请开堂问案吧,老夫承了皇上旨意,和另两位钦差已从皇陵取来金井土样,请尚书大人当堂验证,老夫也好向皇上交差!”
洪钟欠了欠身子陪笑道:“老公爷说的是,本官这就开堂问案!”他坐回椅上,向戴义、杨凌四人冷冷一笑道:“尔等为谋一已私利,隐瞒帝陵渗水之事,受人告发后本官会同督察院左都御使翟大人、大理寺卿郑大人三司会审,钦天监监副倪谦本已畏法招供,奈何尔等心存侥幸,又有犯官杨妻韩氏法场鸣冤......”。
后堂上正德皇帝听到钦天监三字,忽想起方才乱哄哄的众官向他见礼时,好象钦天监监正也来了,正德皇上转目四望,一眼瞧见那位钦天监监正莫道维正鬼头鬼脑地缩在一帮尚书后面,正德忙向他一指道:“你,过来,你来这里做甚么?”
监正莫道维见正德皇帝唤他,连忙屁颠屁颠地奔上前来跪下,说道:“皇上命微臣测算雷击鸱吻脊兽,天意有何谕示,微臣经过测算,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莫道维刚刚说到这儿,堂上洪尚书已高声说道:“人命关天,皇上仁德,故命三位钦差大臣赴帝陵取土,现与礼部封存土样对照,若是土样有误,尔等欺君罪上再加一等,按律就当凌迟处死!来人呐,请上金匣!”
正德皇帝听到要验金井土样忙紧张地道:“噤声!”说着攸地从椅上站起,紧张地走到堂后夹壁墙旁,侧耳倾听。
那位钦天监监正张了张嘴,见皇上已跑到墙边倾听,只得闭口不言。可是皇帝没叫他起来,他又不敢动弹,只得跪在那儿听着。
随着洪钟一声令下,督察院左右佥都御史各自手捧一只金匣走上堂来,倪谦、戴义等人见了金匣身子禁不住蔌蔌地发起抖来。当初法场上利刃当头,他们恨不得找尽理由只盼能多活一时半刻,可是这时想起翻供喊冤,被查证原判时生不如死的可怕后果,不由面如死灰。
洪尚书、督察院左都御使、大理寺卿三人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向两只金匣拜了三拜,由左都御使启去封条,打开了封存在礼部的那只金匣。大理寺卿也将三位钦差从泰陵带回的金匣打开,将两只金匣推到洪尚书面前。
一时间堂上堂下一片肃然,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下似乎都能听得到。洪钟瞧见倪谦等人面如土色,不禁微微一笑,他存心戏弄,并不着急取土,先端起杯来啜了口茶,又慢悠悠放下,这才伸出双手,从两只金匣中各取出一捧土来,拘在手中细细打量。
戴义、倪谦等人紧紧盯着他面容,神色惶恐之极。可是过了半晌,只见洪尚书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那丝笑容凝结在脸上,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讶神情。
洪尚书怔了半晌才语不成声地道:“这金井土壤......这......这......”成国公忽地伸出只手拢在耳朵上,大声吼道:“洪尚书,这土样验的怎么样了哇?”
洪钟手臂一抖,那黄土顺着张开的指缝洒在桌上,他双腿一软,已一屁股坐回椅上。左都御使和大理寺卿品秩比他低,本来都等着他来宣布,这时见他象掉了魂儿似的坐在椅上状若痴呆,左都御使只好清咳一声道:“回成国公爷,这金井土样并无异......”。
他刚说到这儿,洪钟突然回过神儿似的直愣愣站了起来,抓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把左都御使吓得一哆嗦,那后半截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只见洪钟挥手一指陆什长,怒不可遏地道:“大胆陆恩橹,你不是说金井渗水是你亲眼所见么?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那是何等大罪?”
他急猝之下急急挥手,袍袖竟将那茶盏卷了出去跌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那位可怜的陆什长,自从方才洪尚书对四名犯官说话时,就感到一阵阵恶心,眼前景物已飘来飘去,好象喝醉了酒一般。这时听了洪尚书一声大吼,他心中一急,只想大声辩白,可是血气一上涌,头脑轰地一下顿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踉跄两步竟一跤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经这一摔,他的头脑彻底迷糊了,脸颊蹭在地上被茶杯的碎片划破,鲜血流了满颊,他也不觉疼痛,嘴唇一挨到青砖上茶水,他竟兴奋异常地爬了起来,两只手徒劳地拘着砖上水痕,兴高彩烈地道:“大人,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你看,你看,好多水,到处都是......哈哈哈......我要升官啦,我要发财啦,李大人,我找到水啦,找到证据啦,皇上呢?你不是说皇上要升我的官吗?”
洪钟见状咚地一下又栽回椅上:这下全完了,他早不疯晚不疯,偏偏这个时候吓疯了,谁肯信他是现在才疯的?堂堂刑部尚书,听信一个疯子谣言,将四名朝廷重臣屈打成招,这......这......
陆什长疯疯颠颠地抱住戴义,把他当成了站在一边的李杰,只是不住地讨官要钱,他脑中忽又幻想升官发财后,娶上几房象方才那几个美人儿般的老婆,他一把抱住这老太监,连亲带啃地傻笑道:“小娘子,不要跟着杨凌啦,他被皇上砍了头啦,皇上升了我的官,你就做我的媳妇儿吧”。
戴义被他啃了一脸口水,忍不住将他狠狠摔开,直起腰来望着李杰哈哈大笑,状极得意,他虽不知是谁做了什么手脚,却已知道这验土的险关已经安然渡过,昔日在司礼监时那跋扈嚣张的气势顿时又回到了身上。
李杰满脸汗水,面色如土地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陆什长被戴义推开,犹自嘟囔道:“小娘子好生粗鲁,你不信皇上升我的官么?皇上?皇上,你告诉小娘子,是不是升了我做大官,嘻嘻嘻......”。
正德皇上在后边早气得七窃生烟了:好一帮臣子,居然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害我要屠戳忠臣、迁移帝陵、搅得朝臣反对、百姓不安,这些昏庸罪名全编排在了朕的身上了”。
正德皇帝火冒三丈,他蹭地跳下椅子刚刚抢出两步,就见那位钦天监监正还跪在面前,正德不禁怒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有甚么要紧事奏来?”
莫道维绞尽脑汁想出一句绝妙的卦词,和那句给人算命的‘桃源三结义,孤独一枝’差不多,他的八字批语是:“雷击宫廷,应在泰陵”。这时案情明了,莫神棍随机应变,立马奏道:“启禀皇上,臣夜窥天象,推演出十六字揭批:‘雷击宫廷、应在泰陵、无端停工、遽生天象’”
正德皇上听了脸色铁青,他咬着牙格格一笑,飞也似的直奔前堂去了,一众官员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正德皇帝铁青着脸登上大堂,理也不理慌忙扑下来跪倒相迎的三位主审官,他抢上主位,抓起惊堂木一通乱拍,口中厉声吼道:“把他押下去,把他扶起来,把他们带上来,你给我滚下去!”
下边一众大臣也不知道皇上口不择言说的都是谁跟谁,大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0105章 正德断案
0105章正德断案
正德皇帝一通瞎指挥,有的忙着磕头见礼,有的人想讨好皇上,可是又分不清皇上是要把谁拉下去,把谁带上来,正乱作一团时,严嵩看见机不可失,猛地站出来大吼一声:“统统肃静!”
这一声吼倒比正德拍得“啪啪”直响的惊堂木管用,狼奔兔走的人群立刻刷地定在那里,只有疯疯颠颠的陆恩橹犹自抱住一位刑部检校嘻嘻哈哈高喊着升官发财。
杨凌方才一直没来得及细看这几位钦差大人,这时瞧见严嵩那瘦瘦高高的个头儿,忽地想起他来,再联想起帝陵验土安然无恙的蹊跷事,杨凌心中不禁惊疑不定。
正德皇帝看了严嵩一眼,赞道:“你很好。来人,给杨凌四位爱卿看座。四位爱卿,如今真相大白,四位爱卿官复原职,俟后就回府养伤,然后仍要担负督造帝陵之责,至于诬高陷害者......”。
正德一指仍在嘻笑胡言的陆什长,冷冷地道:“把这个疯子给我拉下去,把所有人证、人犯全都带上堂来,朕今日要亲自断案!”
皇上临时客串主审官,下边哪有不卖力奉迎的,当下过去几个衙役,七手八脚抬了那疯子出去,嗵地一声丢进第一过堂的候审室内,又有人将哆哆嗦嗦的七位京城名公子和韩幼娘一干人等带上堂来。
三班衙役卯足了劲喊过过堂威,正德端坐正堂,面前两坯黄土,开始亲自问案了。工部侍郎李杰一看正德瞧向他,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带着哭音儿奏道:“皇上,是臣一时糊涂,这疯子平素说话倒还齐齐整整的,微臣一时不察,又因帝陵兹体事大,事关国运昌隆......”。
他知道这时再辩解那纯粹是找死,还不如痛痛快快认罪,抬出帝陵来,证明他对先帝陵寝的重视,皇上心肠一软,这罪就轻多了。
他哪晓得方才莫神棍在后堂编了几句瞎话儿,这一提起帝陵,正德忽地想起“雷击宫廷,应在泰陵。无端停工,遽生天象”这句话来,心头一股恶气顿时发作出来,把袍袖一甩,惊堂木改当暗器了,嗖地一下就冲着李杰撇来。
惊堂木“砰”地一下正敲在李杰的额头上,顿时乌青一块,痛得李杰唉哟一声。正德喝道:“帝陵帝陵,你害的帝陵停工,天雷示警,轰了朕的皇宫,还敢提起帝陵?剥去他官衣、摘去乌纱官衣!”
立时两个差役麻利地拉起李杰,将他官衣官帽剥下,在他后膝弯一踹,将他踹跪在地上。杨凌见了微微有些不安,毕竟帝陵金井的确是做过手脚的,李杰并未冤枉他,他倒担心李杰被逼急了挺而走险、一口咬定金井渗水属实,没准儿还给自已惹来麻烦。
礼部侍郎李铎看他面有不忍,轻轻耳语道:“杨大人不可心慈面软,你以为他会因此感激罢休么?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这句话若平时说来,杨凌必然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他是刚刚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对此有切肤之痛,对于朝堂上冠冕堂皇,谈笑之间刀剑加身的危险已有所领悟,闻言轻微地点了点头,想起差点儿就因此人和幼娘人鬼相隔,目光不禁向幼娘望去。
韩幼娘还是那般俏丽、只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些红肿,但那双温柔的眼眸仍深情地注视着他,杨凌不禁向妻子宽慰地一笑。
韩幼娘也回了一个笑颜,那笑容里尽是满足和欢喜。杨凌瞧见玉堂春、雪里梅挨在韩幼娘身边,想起这两个女子重情重义,自已遭逢大难,不离不弃地帮助幼娘,不禁感激地向她们点了点头。
不料杨凌这一示意,两个女孩儿脸颊竟然有些发热,攸地害羞地移开了目光,杨凌不禁有点莫名其妙。他还不知道当日韩幼娘感激之下,与三女结拜,曾发誓‘同船合命、祸福与共’。
同的什么船?自然是他杨大老爷这条船喽,两个精明过人的丫头听在耳中,早知幼娘心意,只不过当时她们也抱定大事不成,以杨凌之妾的身份随他赴死的决心,对于能救他出来,希望实在渺茫。这时杨凌死而复生,那份心思活泛了起来,这心里头就不那么自在了。
正德瞪着眼瞧着李杰,一时想不出要如何发落,忍不住转向洪钟问道:“洪钟,李杰诬告大臣,陷构钦差,杜撰帝陵渗水,该当何罪呀?”
方才正德冲着洪钟嚷了一句,吓得一向见风使舵的洪老尚书乖乖退下堂去,跑到神棍莫道维身后躲着去了,此时一听皇上向他问话,洪钟顿时受宠若惊,还以为皇上不追究他的罪过了。
洪钟慌忙抢上两步说道:“臣启皇上,大明律,诬告者一经查实,反坐之。”
正德皇帝不耐烦地道:“少废话,到底如何处置?”
洪钟忙道:“皇上明鉴,诬告反坐,就是他诬告的官员受了什么刑罚,就给他什么刑罚”。
正德听了说道:“他诬告的官员判的是杀无赦,来人,把他拉下去杀无赦!”
李杰急了,他还道洪钟能拉他一把,哪想到他竟落井下石,李杰指着洪钟怒道:“洪尚书,我诬告大臣?若不是你请了圣谕动刑,岂会有屈打成招之事?”。
洪钟反口相讥道:“你若不是诚心害人,听说了消息大可向皇上禀报,请皇上查证,何必寻了一个疯子冒充证人,我是受你蒙蔽”。
李杰气急败坏地道:“我与几位大人无冤无仇,何必害他?我听及帝陵渗水,曾对徐尚书禀报此事,是徐尚书要我暂勿声张、搜集证人证物,我才暂不言语,尚书大人,是不是这样?”
徐贯一听要扯他下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胡说,老夫只说帝陵渗水是何等大事,岂可捕风捉影,叫你查实了再报,谁叫你搜集甚么证人证物了,你与几位大人无仇,难道老夫就有仇不成?”
刘健、谢迁等人本来还想为他们求情,一见他们危急时刻只顾推卸责任,不禁满脸鄙夷。王琼瞧了三人丑态,不禁气极,厉声喝道:“够了!”
他喝止了三人的争吵,一转身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凛然道:“皇上,臣等不察,检举有误,有误告之罪,但请圣裁!”
王琼除去衣帽放在一边,磕头不起,他这招以进为退比洪钟三人高明多了。先把罪名说成是失察误告,再把三个尚书一个侍郎全绑在一条船上,谅你新皇登基,根基未稳,敢随意处置这么多重臣?
正德一见跪着四个人,倒有三个是尚书,倒真有点失措了,他求助地望向几位大学士,刘健趁机奏道:“皇上,臣以为,洪老尚书滥施重刑、屈打成招,险置四位钦差于死地,而且帝陵欲迁的消息传出,致使民心不稳,确是有罪。但洪尚书也只是受人蒙蔽,办案不当,其心并无私欲,臣以为可着他......着他致仕还乡便是!”
洪钟听得身子一颤,他辛辛苦苦熬到一品大员的地位,如今只一句话便一切成空了,数十年辛苦,竟然如同一梦。李杰却听得心胆欲裂,刘健这是要丢卒保军了,他是内阁之首,连他也存了这心思,自已还能活么?
正德听了点头道:“依大学士所奏,刑部洪钟着即致仕还乡”。
刘健又道:“工部尚书徐贯,听闻帝陵工程有了差迟,先是过于谨慎、知情不举,后又未曾查实就告发大臣,轻慢怠乎,有亏职守,臣以为应予......”。
刘健刚想说降阶罚俸,正德已自作聪明道:“好,也一并致仕了吧”。
刘健顿时噎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德奇道:“刘爱卿的建议甚有道理,继续说下去啊”。
刘健长吸一口气,飞快地说道:“礼部尚书王琼,以诗礼教化天下,德高望重,桃李成溪。他与此案本无关联,只因误信人言,为肃清吏治,促请皇上处治贪墨官员,情有可愿。然王琼并非言官,却行风闻上奏之举,亦应制裁,可罚俸三年以为惩戒”。
他生怕正德又半途插嘴,所以这番话说的跟炒豆儿似的又急又快,正德不悦道:“王琼僭越本职险些铸成大错,如此莽撞,怎么执掌科举、祭祀、礼仪、邦交诸事?罚俸未免太轻,便......迁南京礼部尚书吧。”
谢迁、李东阳听了正要上前再替王琼求辩,不料王琼自以为一心为国,皇上却昏匮不明,心中一阵悲凉,已愤然磕头道:“皇上体恤老臣,老臣感激不尽!”
正德听他口气愤懑,不禁怒道:“你还不服么?你执掌礼部,教化天下,却连自已的儿子也没教好,他逼迫他人婢女陷害家主,这也是堂堂礼部尚书府上作出来的事么?”
他冷笑着转向刑部侍郎魏绅,说道:“魏侍郎,以民告官,造谣中伤,该处以什么刑罚?”
魏绅这人铁面无私,眼中只有王法,没有人情,闻言立即躬身道:“回皇上,以民告官,造谣诽谤,一经查实应削去功名,流放发配。但臣以为,帝陵疑案虽然不实,但告发杨凌强买婢女的事仅凭那女子一面之辞,尚不足采信,应予查证方能入罪”。
正德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不用查了,这件事朕知道的一清二楚,此事乃因寿宁侯的家人仗势欺压,谋夺莳花馆三名女子而起,那时朕尚是东宫太子,听闻此事后着侍读杨凌予以搭救,他的银子也不是贪墨来的,是朕给他的,你是不是还要查查朕说的是不是真话?”
魏绅慌忙跪倒道:“臣不敢,既是皇上为杨凌作证,那这诬告罪名便属实了”。
王琼听说皇上要将他的儿子削去功名充军发配,顿时脸色发白,再也不敢硬项抵抗,只是磕头为儿子求饶,几个豪门公子也全没了往日气焰,跪在地上只是发抖。
李东阳听了可真急了,这七个公子哥儿虽算不得人物,可是每人背后都有一个朝中重臣的老爹,如今六部一下子罢免了一半的官儿,朝中已然人心不稳,如果再有几位大臣怀恨不满,他们如何掌理朝政?
帝陵案弃了一个李杰保三位尚书,如今看来杨凌霸女案只有弃了王景隆,保住其他六人了。李东阳当机立断,立即说三道四道:“皇上,买通杨府女婢,陷构杨大人的只是王景隆一人,其他书生少不更事,只是贪慕虚荣,跟来凑个热闹,不宜重处”。
谢迁、刘健、王华等人情知惩罚过重,不利于朝廷,纷纷跪下求情,正德恨恨地道:“也罢,附和随从的六个人朕可以不予计较,但王景隆却是罗织罪名,诬陷朝廷大臣的首犯,若赦了他,朝廷体面何在?把此人削去功名,流配贵州,一生不得录用!”
王琼听的一阵绝望,王景隆跪在地上仿佛失了魂儿一般,他这一生算是完啦,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缓过气儿来,恍惚听见皇上判了李杰死罪,令人将他押了下去。
王景隆凄凄然一笑,死罪?还不如也判自已一个死罪,好过这样活活受罪。自已本来一个前程似锦的世家子弟,如果不是被那小贱人诳骗,怎么会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王景隆心头陡生一股恶毒的念头:“小贱人,你不是巴结着那个杨凌算计我么,我就算发配贵州,也要买通亡命之徒,将你活活折辱至死,叫你悔不当初......”
司礼监戴义见皇上也钦判了案子,王琼仍不肯放弃,跪在那儿苦苦替儿子求情,忙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跪奏道:“皇上,贵州贫瘠荒凉,此去又是关山重重,烟瘴处处,发配去那里可是九死一生呐。依奴才看,既然各位大人求情,皇上不如将他发配泰陵做个苦役,为先帝修陵铺路,赎其罪孽,既惩治了他,又体现了皇上的仁厚”。
王景隆心中正琢磨着恶毒念头,一听要他去泰陵做苦役,虽说苦是苦了点儿,可是毕竟在京师附近,父亲虽放逐去金陵为官,在朝中门生故旧仍盘根错节,到时找人活动一下,还怕出不来么?
可他一抬头,正瞧见戴义冲着他阴阴一笑,只瞧见这不怀好意的一笑,王景隆顿时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整颗心都变得冰凉。
正德欣然道:“甚好,就这么办!”王琼深知儿子若去了泰陵,其凶险更甚于去贵州,急得几欲发狂。刘健等人与他共事多年,见了心中不忍,只得上前将他扶起,悄声允喏替他照应王景隆,老夫子这才垂泪退下堂去。
正德将众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杨凌一家,这才讪讪地走到杨凌身边道:“杨侍读,朕......朕险些负了你了”。
杨凌心中也颇为愧然,他不相信风水的重要还甚于万千百姓性命,所以帮着戴义等人瞒下了帝陵渗水之事,可是毕竟是有事瞒了这小皇帝了,他忙躬身施礼道:“皇上切勿如此说,皇上无论是以一国之君、还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如此处置,都是本份中事,臣绝无怨言。”
正德惭然笑道:“爱卿,你且宽心好好养伤,待伤养好了,朕是要重用你的。你且先回去,那三个唠叼老头儿还在外边候着朕,朕回头再偷偷去你府上看你。”
杨凌忙道:“多谢皇上关心,皇上还是不要轻易出宫了,给三位大学士知道了,又要上奏折劝谏,微臣这便回去了”。
他已除去手铐脚镣,但是双踝血肉模糊,要走出这长长的大堂,也痛得钻心。韩幼娘和玉堂春一左一右扶着他,雪里梅、高文心随在身侧,向正德皇帝施了礼,转身便走,正德见韩幼娘板着俏脸,虽然礼仪不失,但表情浑然不象以前待他那般亲切,心中有点难受,忽地叫道:“且慢!”
杨凌诧异地转过身,只见正德又走过来道:“若不是幼娘姐姐持了父皇的墨宝拦阻,朕险些失去一位忠臣,幼娘姐姐有功于社稷,朕要封赏。”
他略一沉吟道:“朕要颁旨,钦封幼娘姐姐为诰命夫人,幼娘姐姐,就不要再生朕的气了吧?”
韩幼娘见堂堂天子给自已赔不是,也不敢得寸进尺,忙福了一礼道:“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气?多谢皇上赏赐”。
身份是韩幼娘的一块心病,她丈夫是秀才的时候,就总觉得自已一个猎户的女儿配不上人家,现在有了皇上诰封,心中如何不喜。
正德见韩幼娘眉梢泛起一丝喜气,这才放下心来,开心笑道:“朕不但要赏幼娘姐姐,还要赏杨侍读。王景隆不是说你花了万两白银买婢女不合情理么?呵呵,那银子可是朕出的,就当朕买下送与你作妾好了。内务府已经给朕定了皇后还有两个皇妃的人选,嗯......就定在朕大婚之日吧,到那一日朕下旨把她们两个赐你为妾,圆房成亲”。
“啊?”杨凌听了大吃一惊,韩幼娘也有些意外。玉堂春和雪里梅却是又惊又喜,两人眼神一碰,都刷地一下移开来,禁不住晕生双颊,但那盈盈眼眸里却尽是说不出的羞怩开心。
高文心眼帘微微垂着,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状。韩幼娘虽曾许过暗喻共侍一夫的承喏,但她自知奴婢身份难除,根本不曾存过这种妄想,自然不象玉堂春二人那般患得患失。
小皇帝一拍杨凌肩膀,先是郑重地道:“你成婚之日便是朕成婚之日,朕发誓与你同喜同贺,一生不疑,从此既是君臣,也是好友!”
他说着又欣然道:“上次在山中放的焰火宫灯很好看,朕一直想再瞧瞧呢,等朕大婚时再无人有借口阻止朕点灯放火了,哈哈哈,朕盼这大婚可真是盼了许久了。嗯,朕大婚之夜,你来宫中,帮朕好好放一把焰火”,他把手一挥,笑道:“朕要看一晚的焰火,彻夜不熄......”。
高文心听了这糊涂命令差点儿笑出声来,玉堂春和雪里梅对视一眼,俏俏的嘴角儿禁不住向下一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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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6章 红袖侍酒
柳榆槐樟,沿着溪水错落生长.因为这几日刚刚下过大雨,山中洪水泻过的痕迹十分明显,一些老树挨着河水的树根虬结裸露在外面,落水干涸的河道上散落着一些枯树干。
一株垂杨柳下,斜斜的是一块大青石,石下汇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约一人多深,四丈方圆。左边山坡上就是左哨营五百亲军建起的营房,山道下是高老庄,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村庄,看清自已家园中的院落亭台。
进入六月中旬,天气炎热,乡村环境虽然清静幽雅,可是知了昼夜聒噪不休,叫人难以入睡。此时,一张香妃竹榻就搭在小河边上,杨凌跟老太爷似的躺在竹榻上,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他的双手双脚都缠着白布,一根鱼竿儿矗在他的身前,鱼漂儿在水面上轻轻地打着晃儿,鱼儿早脱了钓,却无人去换上鱼饵。
从京师回来已经十天了,杨凌被夹棍拶指弄得血肉模糊的手脚在女神医高文心的精心侍候下早好的七七八八的了,可是韩幼娘、玉堂春几人不敢大意,见他腕上足踝嫩肉初生,怕磨破了皮儿,仍然缚着厚布好生将养。
身下这湘妃竹榻是严嵩赠送的礼品,严家在地方上算是个小地主,进了京城可就排不上字号了,既送不得大礼,干脆送些应时的雅物,倒挺合杨凌的心思。
杨凌对帝陵取回的土壤为何没有破绽,一直心下存疑,严嵩拜访时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严嵩心里一直以为成国公和王守仁才是奉旨作弊的人,说不定杨凌也知道真相,所以倒不敢据功自有,更不敢说出实情。
可是他既以为自已窥破了其中秘密,又心痒难搔,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也是助了把力的,所以言语间不免透露出些许消息,杨凌听出是成国公、王守仁和严嵩三人联手助他渡过难关,心中的感激自然难以言喻。
回来这几日,锦衣卫钱宁、于永,神机营三司官佐、内宫衙门刘瑾、马永成等这些有交情、有关系的人大多亲来探望,走不开的也托了人送来厚礼。
这些人出手何止千金,杨凌挨了顿打,上了趟菜市口表演了一通清官秀,忠臣名誉遍传民间,还赚得钵满盆溢,戴义、李铎、倪谦几人可没得比,不但比不了,他们还得买了礼物也上门来探望杨凌,到此情形他们也知道能够免死九成九是赖着杨凌,这个探望自是谢恩成,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
杨凌曾任职东宫侍读,归属詹士府管辖,所以詹士府也礼节性地派人前来问候了一下,杨凌如今是帝前宠臣,灸手可热,詹士府也不敢怠慢了,竟然派来一位翰林学士慰问。
杨凌是宣府最年轻的秀才,十六岁就得了功名。詹士府派来的这位更不含糊,这位正德帝的侍讲学士名叫杨廷和,十二岁时就是名满巴蜀的神童,由学政特批跳过童生、秀才直接考上举人,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入翰林,那一溜儿辉煌,杨凌的学历跟人家一比,可真是米粒光华与日月争辉了。
好在这位年近五旬的杨学士为人很随和,平素说话也绝不因为自已饱读诗书就开口闭口的充满酸腐气,两人一番攀谈,杨凌对这位侍讲大学士顿生好感。
杨廷和本来只是碍于皇帝的面子,才受了詹士府差遣前来看望,对这位秀才出身、火箭般串升起来的帝前宠儿,他心中也是不以为然的。
可是一经攀谈,杨廷和发觉这位秀才说话虽然杂乱无章,对于种种事务的看法没有一个系统的观念,但是每每口出奇语,必一言中的,或能道出其中厉害,若能举出解决之法,虽然有些奇思妙想过于激进,未必适合朝廷采用,但是这种超人一等的见识就是许多饱读诗书的宿儒也想不出来,有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细细想来竟是大有道理,杨廷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顿时收了怠慢之心。
幸好杨凌不知道这位本家的赫赫威名,与他攀谈时想起点什么才无所顾忌地放胆直言。他的学问虽比不得杨廷和,可是偶尔随意一句话,有可能就是后世有识之士观诸历史后总结作下的结论,他这时说出来,在杨廷和眼中,自然觉得此人颇有远见,见识不凡。
这就象一个顽童和一个武林高手,顽童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恰好蕴含了什么至理在里面,他自已虽茫然不知,可是看在行家眼里,却是大受启发。
杨凌说的那些不成系统的错错落落的观点、见识,杨廷和可不敢以为这些发人深省、前所未闻的话杨凌本人也不知就里,还道人家是不肯深谈。
但他学问何等深厚,只消受此启发,结和他的学识和经验,自然推演衍化出真正可以施之于朝政的举措,这一来杨廷和可不敢当他是不学无术之辈了,还道此人深藏不露,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杨大学士倒不忌才,回去后提及杨凌,颇多赞誉。杨廷和在翰林院中是极有威望的才子,有他一句赞语,再加上那个新晋的翰林严嵩没命地吹捧,原本对于杨凌越级高升,比他们苦读多年还在翰林院熬年头混日子感觉不满的翰林们可不敢太张狂了,原本经常公开斥责杨凌秀才出身、难称大任的马上少得多了,这桩好处倒是杨凌始料未及。
李铎戴义等人其实第二天来看了杨凌后便赶回泰陵去了,倒不是他们伤势好的比杨凌更快,而是现在他们巴不得当初被洪钟打的再狠一点,如果他们被抬回泰陵督工,才显出他们对朝廷的忠诚呢。
杨凌这回也学了个乖巧,不敢再怠慢公事贻人口实,本想跟着赶回泰陵去,戴义却以为他是“放心”不下那位诬告他的王三少爷,急忙地拍胸脯、表忠心,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
可他一脸的奸笑,杨凌可不想和王琼解下不解之仇,看了他模样反而更不放心了。恰在这时,当今正德皇帝的恩旨到了,正德皇帝这道旨意,先把弘治帝送给杨凌的那副悬崖劲松图送了回来。
估计正德皇帝也知道怎么比他也比不过先帝的绘画水平,所以那画上他也没敢胡乱涂抹,填首词加句诗什么的,不过他却加盖了一方大印。比字画比不过老爹,那就比谁的印大好了,正德那方印,跟玉玺差不多大小,挺好一副山水画,上边通红一个四四方方大印,怎么瞧怎么不伦不类。
正德旨意上诰封了韩幼娘为三品诰命夫人,嘱咐杨凌好好养伤,在家中静候旨意安排,杨凌本来就不是真心想去修坟,这一来就顺理成章留在家里享福了。
迎来送往的忙了几日,今儿消停了,杨凌就叫人搬了竹榻,和幼娘到这山涧溪水旁乘凉钓鱼。韩幼娘见相公有了倦意,轻轻将温润柔软的小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拉过一旁柔滑的薄衿替相公搭在腰间,然后踮着脚尖儿悄悄地走开了。
她这一动,只是略有倦意的杨凌就醒了,杨凌眯着眼,悄悄张开条缝儿看着幼娘,只见韩幼娘蹑手蹑脚走开了些才恢复了身形,她站在一棵树下转了两圈儿,仰着脸儿打量一番,又鬼鬼祟祟地扭过头看了眼杨凌。
杨凌好奇心起,不知道幼娘要干什么,一见她扭头,忙闭了眼装睡。韩幼娘见杨凌睡熟了,又四下张望几眼,然后飞快地拉起裙裾塞在腰间,挽起两只袖子,往掌心里淬了口唾沫,双手一攀树干,双手交替攀援,迅捷得像只灵猴儿,俏臀左晃右晃的,刷刷地攀上了高高的树干。
杨凌吃了一惊,本来还怕韩幼娘摔下来,可是看到她这么矫健的身手,不禁大为叹服,韩幼娘站在树干上神色间很是欣然,好象很久不曾玩过这游戏似的。
这是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桃树,下边的枝干被樵夫已经砍去,只留下些尖锐的枝权,树冠茂盛的叶子里掩藏着许多核桃大小茸毛未褪的青桃。
韩幼娘踮着脚尖摘了些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包好,又揣回怀中爬下树来,跑到河边将青桃拿出来在河水里洗净了,拿起一个来喀嚓咬了一口,也不管那桃子是否酸涩,吃的津津有味儿。
杨凌悄悄站起来,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脚腕上缠着厚厚的布带,不是那么灵活,一不小心踩在一块石头上,哗啦一声,把刚刚从河边站起来的韩幼娘吓了一跳,她身子一跳,一脚踏进了河里。
等她忙不迭地把脚拔出来,扭头瞧见相公笑吟吟地站在身边,不禁尴尬地站在那儿,缩着脑袋象个等着挨训的孩子,小嘴里还露着一角泛着清涩香气的桃子。
杨凌瞧见韩幼娘裙裾扎在腰带上,一只绣花鞋水淋淋的,左手用手帕兜着六七个小青桃,右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微黑俊俏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俏挺的鼻尖上还挂着两颗细密的汗珠,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禁噗哧一笑,说道:“我的三品诰命夫人,在做什么坏事?”
韩幼娘一向温婉贤惠,杨凌都几乎忘记了她的年龄,瞧她现在这副模样,才省起她是个从小在山里野惯了的孩子,说到底如今不过才十六岁而已,正是贪玩爱疯的年纪,却已相夫持家,扮作人妇了,也亏得她能忍了这么久。
见韩幼娘憨态可掬地站在那儿,难得露出副傻傻的表情,杨凌笑嘻嘻地替她把裙摆拉下来,拂开她腮旁的发丝,温柔地道:“喜欢吃青涩的果子,回头叫家人去买就是了,这样的野果子带些涩味儿,不好吃的。”
韩幼娘本性调皮好动,自嫁了这秀才老爷可不知忍了多久了,今日回到熟悉的山林一时忘形,居然爬树摘果。做为一个已婚妇人、又是诰命夫人,这般不顾形象,还真担心杨凌责备她,可是一瞧杨凌满脸宠溺,韩幼娘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赶紧咽下嘴里的桃子,丢开手里啃了一半的桃子,忸怩地捉着衣角窘道:“相公,人家......人家......对不起......”。
杨凌笑笑,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爬了树吗?爬就爬了呗,咱家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他揽住幼娘肩膀往竹榻旁走,边走边道:“你别想那么多,这些天在家,我只见你打坐练气,那棍棒功夫可是好久不碰了。
幼娘,练武功可以强身健体,并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行为,诰命贵妇怎么了?你别太在意别人看法。别忘了,市井间现在可都说相公是杨家将后人呢,杨家的女子武艺高强那是理所当然的,呵呵,回头我叫兵丁在后园开出块地来,以后每天你仍要练武,相公也跟你学”。
他坐在竹榻上,顺手一扯,韩幼娘就跌坐在他腿上,韩幼娘忸怩地作势挣扎了一下,就羞笑着不作声了。杨凌揽着幼娘的纤腰,大手不老实地袭上她柔软的酥胸,贴着她耳朵道:“幼娘,这儿长大了不少喔”。
韩幼脸刚过十六岁,身体还在成长,胸脯儿已慢慢饱满起来,含苞欲放的小胸脯儿在贴身的亵衣下显得涨鼓鼓的,大白天儿的在这山上被相公如此大胆抚弄,羞得韩幼娘脸蛋儿热腾腾的,她抓住杨凌的手,羞不可抑地道:“相公,不要,这是在外边啊”。
杨凌嘿嘿一笑,不忍见她难堪,顺势放低了手,一碰到那水淋淋的青桃子,杨凌忽地心中一闪,惊喜失声道:“幼娘,你是不是有孕了?怎么......怎么爱吃酸桃子?”
说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幼娘平坦的小腹,韩幼娘羞的推开他手道:“没有呢,没有呢,人家从小就爱吃青桃儿”,说着她转过脸儿来,怯怯地道:“相公,幼娘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杨凌失笑道:“怎么会,我们继续努力,总会有的嘛,再说,如果不生也不见得是你的事”。
“嗯?”韩幼娘诧然不解其意,女人不就是生孩子的么?如果不能生不是女人的罪过还能怪谁?
杨凌不想跟她解释那些太难说清的东西,看了她俏眸圆睁,一脸诧然的可爱模样,不禁在她颊上吻了一下,笑道:“来,脱了鞋子吧,湿着穿着不舒服”,说着不由分说替幼娘褪下鞋袜,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脚丫。
女人的脚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就算是自已相公,大白天儿的在这外面韩幼娘也臊的不行,她忙将脚丫蜷到榻上,拉过薄衿掩住。在她心里,还是牵挂着方才丈夫满脸的失望神色,真的呢,都同房四个月了,这肚子咋这么不争气呢?
小妮子抚着肚子,连吃青桃的胃口也没有了,嘟着小嘴儿想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相公,皇上什么时候大婚呢?”
杨凌心中一跳,丢下自已刚脱下的靴子吱吱唔唔难以应对,皇上大婚就是他纳妾的时候,还是奉旨纳妾,怎么拒绝啊?
自打从京里回来,这事儿他就有意避而不谈,反倒是府中上下,人人都适应的很,好象老爷纳妾天公地道似的,尤其皇上所赐,府里的奴仆出去对人说起都一脸的自豪。玉堂春和雪里梅也早已自觉地以妾礼侍奉他和幼娘了,那玉娘姐姐叫起来,似乎也别有一层寓意。
杨凌滞了一下,支唔道:“皇帝赐下,相公也不知如何拒绝了。玉儿、雪儿都是好姑娘,可是你也看到了,官场险恶,这次倒了三位尚书,朝中不知多少大臣对我不满呢,跟着我......未必是福啊”。
韩幼娘双手搂着膝头,浅浅一笑起来:“相公总是杞人忧天呢,幼娘真不知道相公到底在担心什么,相公不要怪罪幼娘大胆,相公,你以为要如何对他们,她们才会开心、才会幸福呢?”
她幽幽一叹道:“相公,你不知道皇上许了亲事后她们心里有多欢喜呢,我却觉得出来。有时想想,人家进了咱家的门,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幼娘知道相公疼我,可是要是幼娘得了个善妒的罪名,幼娘......真的不会开心呢。
对玉儿、雪儿来说,能够跟了相公,就是她们的福气。她们虽出身卑贱,可是重情重义,咱家落难的时候,肯舍命陪着咱,相公官儿越作越大了,妻妾满堂是幼娘预料中的事,如果真要迎些姐妹进门儿,幼娘倒情愿是她们呢”。
她说着拉住杨凌的手,柔声道:“相公,那日我们决定去法场喊冤,都知道如果事不可为,便只有陪着你一死的份儿。幼娘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可是玉儿、雪儿妹妹,还有文心姐姐可没理由陪着咱送死呀,咱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唉!如今玉儿雪儿终身有了依靠,文心姐姐都十八岁了,成了老姑娘,却......皇上把她赐给了咱家,就是咱家的人了。相公回头和皇上说一声,不如把她也收了吧,反正妾比婢身份也高不了哪去,皇上不会计较这事儿的。
要说起来,文心姐姐可是对相公恩情最重呢,要不是那个什长被她做了手脚,几位尚书大人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认罪的,相公不知还要受尽多少波折才出得来”。
高文心是钦命贬入奴藉的人,子子孙孙都要为奴为仆,如果找个由头脱了她的奴藉,倒是真的报答了人家。杨凌没有想过纳她为妾,不过经幼娘这一提醒,倒真的考虑起如何为她脱藉来。
韩幼娘见他想的入神,还以为相公有些意动,不禁又羞怯地推波助澜道:“玉儿妹妹说,看文心姐姐的体态模样,很好生养呢,说不定七郎八虎......”。
“嗯!啊?......”杨凌省过神来,不知道韩幼娘在说些什么,他正要再问一句,溪下一人高的蒿草林中一阵谈笑声,两个俏丽的女孩儿走出了小路,瞧见二人,欣然唤道:“老爷,幼娘姐姐”。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雪里梅、玉堂春笑盈盈走来,雪里梅一身青衫,怀中抱着一具古琴,玉堂春也穿的象个婢子,挎了一个篮子,她是习舞乐的,虽是一身婢子服装,走起路来仍是步履轻盈,如风摆柳枝,姿态曼妙之极。
二人身后,高文心刚刚转过草丛,她的一头青丝用青帕包住,神态娴静地随在二人后边走过来。
玉堂春二人到了跟前,向杨凌蹲身见礼,韩幼娘勿勿穿上鞋袜,下地拉住雪里梅道:“你们怎地来了?”
雪里梅笑道:“玉姐儿亲手做了酒菜给老爷和姐姐送来,我想要是老爷钓鱼闷了,听听曲儿也是好的,便抱了琴跟来了。”
玉堂春将篮子放在榻旁,气息有些微喘。杨凌见她挎着篮子赶了二里多山路,娇嫩的脸颊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禁说道:“玉儿,我跑到这儿乘凉,倒累的你们跑来跑去的,真是有劳你了”。
玉堂春晕着脸瞟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甜笑低声道:“老爷不必客气,婢子应该的”。高文心轻轻走过来,文静地裣衽施礼道:“老爷,请再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她小心地坐在榻边,将杨凌手脚上的布带解了下来,轻柔地抚着伤处观察了一阵儿,见这次上山并没有磨破伤口,被夹烂的地方嫩红的新肉已经渐渐硬实起来,脸上不禁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摊在榻上,从中抽出一根细细的金针,素白的手指在杨凌腿上比划了两指,找准了穴道一针刺了下去。
杨凌本来长出新肉的地方就痒痒的,被她捻动金针,只觉大腿先是一麻,接着又酸又痒,不禁条件反射地伸直了脚,攸地踢在高文心的大腿上。
杨凌只觉脚尖碰到人家姑娘富有弹性的大腿上,忙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讪讪地寻个话题道:“小姐,就是这小小一根金针令陆什长神魂颠倒......啊!不是,是神志错乱了么?”
雪里梅“哧”地一声笑,凑趣道:“老爷说错啦,陆什长是三根银针变得神志错乱了,这一根金针神魂颠倒的......好象另有其人”。
高文心神色淡淡的,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她一边专注地捻着金针,一边轻声解释道:“我用这金针活络血脉,大人伤处便能好的快些。昨儿吏部侍郎焦大人不是说朝中为了六部尚书的安排,众臣争执不休么?依小婢看,大人也享不了几天清福啦”。
雪里梅将二人表情瞧在眼里,不禁扮个鬼脸,对韩幼娘嘻笑道:“文心姐姐的神针我是见识过了,只是不晓得是不是真有能令人神魂颠倒的医术,世上若真有这功夫,天下的女孩子都该去学一学,见到倾心的郎君抬手就是一针,呵呵呵......”。
高文心捻着金针,脸色仍平静如水,但是雪里梅“见到倾心的郎君就是一针”出口,不知怎地,她却手上一乱。
杨凌只觉腿上疼了一下,抬头看时,只见高文心微低着头,秀颈优雅,肌肤如玉,只是呼吸急促,呵气如兰,水一般的眼波中神色闪烁,也不知是羞是愠。
雪里梅见了吐了吐舌头,抱着琴盒自走到柳下,取出琴来置于膝上,素指挑拨,琴音悠扬响起,听起来是一首曲调古朴的曲子。
杨凌听之不懂,高文心胸中所藏可不止是医术,听出那曲子是《古相思曲?,那强自平静了许久的面容终于遏制不住浮起一抹晕红,杨凌只觉腿上又是一疼,不觉苦着脸道:“姑娘轻些......疼......”。
高文心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睇了他一眼,清秀的脸蛋儿红馥馥的,忽然间似是充满了妩媚的女人味儿。她不太自然地抬起手来挽了拘鬓角的秀发,把自已羞红的脸颊全埋了下去,按住杨凌那一条大腿只是扎个不停,杨凌半边身子酸麻不已,却又不敢声张,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总算高文心及时醒觉,看到杨凌大腿发颤,好象正在忍耐痛苦,忙起了针,换了一条腿,待她用完了针,玉堂春才提过篮子,请杨凌和幼娘用餐。
难怪玉堂春累的流汗,那篮中放了一个西瓜,四色精致的小菜,十多张薄软的糖饼儿,最上边还搁了一壶竹叶青,瓷壶用毛巾包了几块窑藏的冰块镇着的,东西还真不少。
六月天竹叶青加冰,这种喝法自然是高文心说的,就是玉堂春雪里梅原来待过的莳花馆饮酒也没这般讲究。高文心老父好酒,家中建有储冰地窑,如今倒全便宜了杨凌。
榻上剖瓜饮酒,溪边垂柳抚琴,持杯举箸,红袖环伺,而且个个容颜俏美,对他有情有意,对于古代的风流才子们来说,是不是最为梦想的生活了?那么对于现代的男人呢?
杨凌举箸一望,不禁心乱如麻。唉!是不是我横下心来尽情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是更真实的面对生活,也让我、和我身边的人都过的更开心呢?不管是否本意,毕竟这一切,都已来到了自已身边,地位就象一个磁场,当你升到一定的高度,不管你自已想不想,该出现的,总是要来的。
韩幼娘坐在杨凌对面,小口地咬着甜软的烙饼,甜密地替杨凌布菜。玉堂春翠袖半挽,为杨凌斟满了杯子,杯中酒液金黄碧翠,闻之芳香扑鼻,高文心站在竹榻旁轻声说道:“老爷,这竹叶青里加了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和冰糖、蛋清,性平暖胃、活血补血,对老爷的伤大有裨益的。”
玉堂春双手捧杯,在悠雅的琴声中嫣然吟道:“田家足闲暇。士友暂流连。三春竹叶酒。一曲鹍鸡弦。请老爷满饮此杯!”
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杨凌浑身不自在,这种“腐朽堕落”的封建士大夫生活,也不是没经过培养锻炼的人就能泰然处之的啊。
他接过杯来,神情仓促地刚想答话,远远的有人高声喊道:“杨大人,杨大人在哪呢?咱家是谷大用,听到了你应一声呐”。
“谷大用?”前两天马永成出宫采买倒是来过,谷大用随侍帝前,轻易是出不得宫门的,他来了,那么皇上......
杨凌想到这里慌忙从温柔乡里跳起来,急急穿上靴子,他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十多个青衣箭袖的彪壮汉子,从那草丛路口闪了出来,后边踱出一个花花公子,身穿一件淡色素花的箭衣,下穿青袖散脚裤,裤脚窝窝囊囊地塞在羊皮短靴中,形似灯笼。这是这月份京师纨绔子弟最风流的打扮。
那公子模样长得倒俊俏,手里吊儿啷当地提着一枝鞭梢儿乌黑的马鞭,老远的望见杨凌他便哈哈大笑道:“杨侍读,朕略施小计就逃出宫来啦,你的伤可好些了么?”
杨凌赶紧上前见驾,施礼相迎道:“皇上怎么来了,微臣不知,未曾远迎......”,正德皇帝笑嘻嘻地举起马鞭在他肩上敲了一记,假意斥道:“少跟朕来这一套”。
他闪过杨凌肩膀向后边瞄了一眼,啧啧道:“羡慕死朕啦,你想钓鱼便钓鱼,想吃瓜便吃瓜,想跑到山上睡觉便有人给你扛来竹榻,朕在宫里想干什么都有人痛不欲生地进谏,被人管的喘不上气来,唉!苦哇,真想和你换一换,过些舒心日子”。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正德虽是一句戏言,可是自从上次险些挨刀,杨凌对这些他平素并不在意的小节可不敢再马虎了。他不在乎、正德不在乎,但别人在乎。在有些人眼中这些恰是君臣父子必须遵守的礼节,否则就是不君不臣,不忠不义,杨凌可不敢授人口实。
他忙陪笑道:“皇上是一国之君,百官对皇上自然寄望甚深,他们也是为了皇上好啊”。
正德悻悻地哼了一声,这时谷大用去河边濯洗了一方手帕,跑回来递给正德。正德接过来胡乱抹了把脸,然后拉过杨凌手腕看了看,欣然道:“爱卿身子好了,这便好,这便好,朕难得出宫一趟,这些烦心事不去说他,你也不用假惺惺劝谏,朕知道你和那些书呆子不一样,呵呵......走,陪朕好好游玩一番,回头朕还有件大事要和你议议呢”。
杨凌回头看看,飞快地向玉堂春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退开,然后迟疑道:“那......。皇上不妨也去柳下听琴饮酒,一起钓钓鱼如何?”
历史上正德皇帝好色的名头太响了,杨凌不通历史,但野史逸文看过不少,据那上边说起正德逸事,曾说他夜游宣府,看见一户人家就进去,自已唤过女眷宠幸,让人家的男人在院子里等着,然后兴尽再去玩下一家,杨凌看这段故事时,除了对正德皇帝这么饥不择食的的审美观点和超强性能力有所怀疑外,倒未怀疑他好色的真假,毕竟历史上是众口一辞的。
自从天缘巧合认识了正德皇帝,虽说目前还看不出正德丝毫好色的迹象,可是今天这环境、这情调儿,呃......真的很容易叫人饱暖思淫欲。再说正德渐渐长大,也快大婚了,万一碰了女人开了窍呢?不得不防啊。
杨凌多少有了些戒心,所以想把女人调开,哄正德去钓鱼。不料正德皇帝听了皱眉不耐道:“听曲钓鱼有甚么好玩?走,你既然身子好了,去把你的亲军调来,陪朕去山中演武,看看士卒打仗,那才好玩”。
杨凌现在可供操练的只有五百亲军,人数既少而精,弹药也显得充足,所以在杨凌的要求下,日常山中演兵是常有的事,杨凌没想到正德说的好玩居然是玩枪玩炮,这个倒好办。他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要看演兵那倒容易,只是皇上龙体贵重,上了山须在掩体内观看演军,不可轻易现身”。
正德喜道:“这有何难,走走走”,他急不可耐地拉住杨凌,向幼娘高喊一声道:“幼娘姐姐,朕和杨侍读去看演兵啦,你们自已钓鱼听曲儿吧”。
杨凌足踝上肌肤新生,不敢走得过快,他向韩幼娘扬了扬手,随着喜滋滋的正德走在山间小路上,顺手折下一枝蒿草味儿浓郁的青草嗅了嗅,随意问道:“皇上有甚么大事要与臣商议?是要臣去泰陵督建么?”
正德走在前边,随口说道:“泰陵上的事你挂个名就行了,现在戴义几个人卖力的很,朝中也不见有人聒噪,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你是不知道哇,现在六部缺了几个官儿,朕不想再用白发老头儿,想任命你为刑部尚书,可一大帮老头儿不答应,说你德望才识不足担此大任,气得朕没法儿。还是大用精明,给朕出了个好主意“。
杨凌一听这几位太监大哥又帮他出好主意了,一颗心不禁提溜了起来。只听正德振振有辞地说道:”他们不是说你才识不足,不堪重任吗?朕叫你出席经筵,好好震一震那帮死老头儿,对了......经筵你知道吧?”
自从正德继位后,百官不断上疏要求皇帝重开经筵,杨凌早就听说过了,怎么会不知道这经筵是什么东东?他一听正德皇帝叫他出席经筵,去与饱读诗书的文武百官谈经论道,议论文学典章、朝政大事,这位冒名顶替、有名无实的杨秀才吓得心里就象几百只蛤蟆在跳井,顿时卟嗵卟嗵卟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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