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敦煌天机TXT下载敦煌天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敦煌天机全文阅读

作者:飞天     敦煌天机txt下载     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0章 跪降者雄起(1)

    “龙飞哥哥救我,龙飞哥哥救我”金小碗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我知道这是幻术,但那条蛇的三角蛇头高高昂起,暗红色的蛇信吞吐不定,即将择人而噬,实在惊怖之极。

    “赵先生,算了,不要难为小姑娘。”我疾声说。

    “韩国‘金手帮’的人怎会怕蛇?她怕蛇,身份一定有诈。”赵檀大笑。

    我绕过桌子,张开双臂,金小碗就扑倒在我怀里。

    “不要怕,我在这里,蛇咬不了你,不要怕。”我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那条蛇不仅仅是简单的幻术,突然一旋,将我和金小碗一起缠住,然后一点点抽紧。

    “赵先生,别逼我开枪。”我说。

    “不要被小姑娘骗了,她的思想比你更复杂,呵呵,现在的局势太复杂,你若是不当心,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赵檀回应。

    客厅的门一开,唐辉从外面一步迈进来。

    满屋的人虽然可以坐在一张桌旁吃饭,但各怀心事,转眼间就呈现出剑拔弩张的对立状态。

    “怎么了?”唐辉向这边走过来。

    “有新发现关于‘焦木’。”大将军解释。

    唐辉在各人脸上一扫,突然掏枪,对准了我和金小碗。

    大将军也瞬间双手拔枪,一支枪对准唐辉,一支枪对准赵檀。

    查爷、查婶闻声而至,同时举枪,对准大将军。

    “哇怎么弄成这样了?战局好复杂,真的拆解不开了。我好像是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了……”金小碗灵巧地扭身,从我怀中钻出去,飘然落地。

    “你关心密码箱的事,好,我这就拿给你。”她向唐辉点点头,马上跑去我的卧室,转眼间就拎着一个银色的密码箱回来。

    箱子外表并不奇特,跟一个超小型旅行箱差不多,只是没有下面的脚轮。

    “就在这里,你可以仔细检查,绝对没人动过,我敢发毒誓。”金小碗把箱子放在唐辉脚下。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我相信你,p区的人凭什么相信秘档没有外泄?这一次,所有人都被你害死了。”唐辉哑着嗓子,大声指责。

    当然,我也可以如此指责金小碗。如果没有她,密码箱的事故也不会发生。不过,事已至此,指责她又有什么用呢?

    “爱信不信吧,如果不是你们送箱子的人太扎眼,我才懒得插手。箱子到手后,我才发现里面设置了超级自毁锁,不知道密码的话,强开箱子,什么都得不到。于是,我就按照地址,把箱子送到这里来了。”金小碗说。

    “把你的箱子带走吧,别内讧,让其他人占便宜。”我说。

    p区的秘档很有价值,但要想解局,就得舍弃资料,成全唐辉。

    “好吧。”唐辉被我说动,缓缓垂下了持枪的右臂。

    “她知道”赵檀开口,但只说了三个字,就醒悟到失言,马上闭嘴。

    “焦木”即是焦点,此刻说出来,唐辉马上就会加入争夺,形成新的混乱。

    最终结果,唐辉带着密码箱退出了餐厅,去解决资料问题。

    赵檀收起了长蛇幻术,心平气和地跟我们一起坐在了餐桌边。

    “我什么都不知道,赵先生与‘金手帮’签的委托合同与我无关,要想讨资料,就得找拿走委托费用的人。不过,我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有人出十倍高价买那东西。‘金手帮’不是圣贤,有时候为了帮会的兴旺发达,不得不临时毁诺,昧着良心赚大钱。”金小碗说。

    “谁出了高价?别说是十倍,一百倍我都出道起。”赵檀说。

    “呵呵,一百倍?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如果比拼财力,你肯定不如对方。”金小碗说。

    事情很明显,金小碗所指的人是北方大帝。只有北方大帝,才敢夸下海口,与天下人竞价。

    “只要那资料是真的,我愿意倾囊以求。”赵檀够聪明,肯定也猜到是在与谁抢购资料。

    “是真是假,你可以现在去打电话求证了。”金小碗说。

    赵檀沉默了,垂下头,用右手食指不停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

    北方大帝想要的东西,基本都能如愿,因为像“金手帮”那样的小偷集团,一切交易,都以金钱价格衡量,绝对不会去瞎扯什么公德良心、社会价值之类。

    “那东西如果被北方大帝得去,世界各国就危险了。”沉默许久之后,赵檀说。

    我没有开口,但心知肚明,一件强国利器无论落入哪个国家,都会使其实力大增,迅速成长为地区级的新霸主,点燃三战的***。

    北方大帝野心之大,从其师法的对象就能看得出来亚历山大大帝,那个一剑劈开无解绳结的伟人。

    “焦木”给他,强者愈强,的确会让三战的阴云越积越厚。

    很可惜的是,无论“焦木”给谁,都将是一场灾难。最好的办法,就是“焦木”永不出世,利器永藏匣中。

    我忽然觉得,人类实在悲哀、

    每个国家都在发展高科技,无论民用还是军用,科学家们投入大量精力克服难关,企业家们投入大量财力给予支持,呈现出全球上下科研创新的美好局面。

    高科技里也包括武器,杀伤力、精准性、易操作性等等指标细数起来,都是为了消灭同类。

    随着大**备竞赛的白炽化,高科技武器的杀伤力突飞猛进,远远超出了科学家的预期。

    到了最后,人类终将亲手毁灭自己,就像那些科幻电影中讲的那样。

    想到这些,我不禁倦意丛生。当我们指责赵檀、北方大帝、黄花会之时,其实每个人都在追逐着控制权,希望自己能掌握更大的权力。

    “好了,大家再考虑考虑,我回卧室去休息。”我站起来。

    太多失望充斥于我的内心,我似乎一下子迷失在价值观坍塌的迷宫中,找不到出口。

    我虽然击败了来自普天间的人,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的使命就是护送持有密码箱的人。

    其实,我们这些人做事都是没有意义的,当密码箱转移到唐辉手里,事情就已经定局了。能够决定结局的,唐辉算一个,赵檀算一个,其他人全部都是贩夫走卒,不可能有所建树。

    我们每个人都迷失在利益的迷宫之中,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

    金钱可贵,但是,北方大帝看到的并非金钱,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从很多媒体报道中可知,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强硬与狂妄,号称要让一切敌人时刻颤栗。

    狂人永远是人类和平的定时**,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引爆。

    我能做的决定就是,阻止“金手帮”与北方大帝接触,这一点,相信通过金小碗就能做到。

    没有人拦我,餐桌边坐着的人也都沉浸于计算之中。

    我回到卧室,取出手机,开始播放一首班得瑞的轻音乐,以帮助自己放松下来。

    突然,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一条短消息。

    那条消息只有五个字“跪降者雄起。”

    我不确定这五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对着手机屏幕沉思了数分钟之后,才拨打了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唐辉:“龙先生,我说的这五个字,就是秘档的核心内容。”

    我无法猜测这五个字的意思,但却没打断唐辉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二战受降之日,全球各参战国都以为那是人类的终极胜利,标志着全球反法西斯战争的结束。可是,秘档里说,‘跪降’正是举国反省、哀兵必胜的第一步。表面看,受侮辱的是天皇本人,岛国全部人都将这一天视为国耻日,以此为动力,奋发图强,最终崛起。如果没有‘跪降’这一庄重、严肃、认真、虔诚地‘受辱’,怎么能让国民同仇敌忾?”唐辉说。

    “战后崛起的最大力量真的是原先二战时期的军工企业吗?”我希望知道更多。

    “对,一点都没错。”唐辉回答,“这些秘档的内容让我想起古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岛国学习中国唐朝文化久矣,很多经典段落,全都照搬照抄下来了。我真是非常感慨,这样一个‘卧薪尝胆’的例子,为何所有华裔观察家都没有看懂?”

    “卧薪尝胆”是一个悲壮的复国故事,由此引发出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浣纱”典故。

    越王勾践为了消灭吴王夫差,委曲求全,卑贱隐忍,最终反败为胜。

    如果将二战东京湾受降船上的一幕说成是“卧薪尝胆”未尝不可,只是到现在为止,岛国**也没有露出獠牙,似乎已经回天乏术。

    “还有什么?”我问。

    “二战是皇室永远的痛,所以,皇室对于织田鬼奴墓穴挖掘工作十分重视,希望借由方士、术士的帮助,抵达理想的国家彼岸。”唐辉在电话里说。

    “我想知道蛇墟的事。”我说。

    唐辉顿了顿,转换了话题:“龙先生,密码箱的确没有被动过手脚,让‘金手帮’的人回去吧,这件事就这样翻过去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你调集这些秘档来,不仅仅是为了看受降船的事吧?”

    唐辉回答:“当然不是,这里有一份天皇当年的临终口述,发自肺腑,十分感人,你要看吗?”

    我立刻回答:“发给我,我马上看。”

第241章 跪降者雄起(2)

    在很多历史文档中,对于天皇跪降前夜的情况进行过描述。当然,很多所谓的历史学家也是添加了很多想象的成分,将一段阴冷残酷的历史,演绎为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历史是小女孩的脸,任由世人打扮,直至真相全然失去,一点不剩。

    “到我这边来。”唐辉说。

    我没有犹豫,立刻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我向唐辉提出要了解蛇墟,但他顾左右而言它,没有正面回答,让我的问题落了空。

    出乎意料的是,我刚拉开房门,就见唐辉拎着密码箱站在门口。

    他不说话,侧身一挤,从我身边进屋,然后左脚回踢,将门关上。

    “这里才是整个房子里最安全的,对吧?”唐辉问。

    平房只是备用住处,无所谓安全不安全,但我看到他的紧张神色,不想节外生枝,便轻轻点点头。

    他把密码箱放在床上,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文件的纸张十分陈旧,已经发出了旧书、旧报纸才有的灰黄色。

    “这是你说的天皇自述?”我问。

    唐辉郑重其事地点头:“对,一点都不错。读了这份资料,有可能你就对二战有了崭新的看法。”

    二战中,做出“国降”这个决定很不容易,天皇内心一定经过反复的痛苦挣扎,在患得患失之间辗转反侧,最终力排众议,宣布举国无条件投降。

    从人文意义上说,天皇的投降至少挽救了百万人的性命,也保全了岛国内几个古城的完整性。如果不是“降”而是“攻”,则京都、大阪等地的千年古建筑将毁于一旦,不复存在。

    这是对于世界文化遗产的一种大破坏,无论战胜方还是战败方,都将为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天皇的“跪降”是明智而及时的,间接抵消了一部分他发动历史的罪孽。

    “给我看吧不会你还有什么条件吧?”我问。

    唐辉摇头:“怎么可能呢?绝无任何条件。龙先生,我只想说,我们的合作一定能继续下去,直到迎来最终的胜利。”

    我不想跟他套近乎,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怀疑他一定是要借助于我,才故意这样说。

    “我们的合作”我摇头,“看完这资料再说,可以吗?”

    迄今为止,我和唐辉的“合作”并不十分默契。我击退普天间不速之客时,唐辉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如果我中途失利,他的合作方一定会是别人。

    “好,给你吧。”唐辉把那叠纸递给我。

    既然唐辉说资料是天皇的自述,那么,我首先要从字迹、用印、口吻等方面来验证它的真伪。

    资料共有五页,第五页的最后,盖着一方圆形印鉴,里面的文字为手写体,的确跟二战资料中出现的天皇私人印鉴一样。

    我看过二战史书里的天皇批示文字,与这几页纸上的字迹也能契合起来。

    至于纸张,表面上看,与所谓的天皇御书房用纸也是一样,是标准的加厚、加白版信笺纸,信纸上的淡蓝色双横线也是非常经典。

    这些文字的措辞口吻上,也符合天皇本人的习惯。

    再说,这些资料来自普天间,护送密码箱的人谨慎小心,不像是在演戏,可见资料之珍贵。

    综上所述,这份“天皇自述”应该是真的。

    天皇在书面文字中是这样说的“事情已经发展到最危急的时刻,必须要做出决定。主战派说,要战死沙场,宁为玉碎;主降派说,赶紧投降,为了亚洲战场上几十万士兵和本土所有的老百姓。我认为,这都不对,因为每一派都只考虑自己的名与利,却忘记了岛国是一个国家。现在,我们是一个拥有主权的国家,是本国国民拥戴的皇室,只要躲过这一劫,大和民族一定能屹立于东方日出之地,永世不倒。在这个过程中,我个人受什么样的折磨并不重要。”

    一个国家投降于另一个国家,这是最大的国耻。在这一过程中,老百姓的怨恨非常可怕,比如《长恨歌》中描述过的,随行皇帝逃难的士兵竟然可以逼迫皇帝绞死杨玉环。最终,皇帝也不得不顺应民意,处死爱妃,以平民愤。

    在这种关键时刻,国君所承受的压力无比巨大。

    岛国作为侵略国、战败国,已经引起了全球的民愤。当其投降时,其它国家的民众自然是一片欢呼,奔走相庆,但在岛国的国内,却是如丧考妣,把所有怨愤的矛头全都对准了皇室,而皇室的焦点就是大人物。

    此刻,唯一大人物才能决定一切。能做出这种决定的,也非常人。

    其实,我一直以为,平民愤青和网络上的键盘侠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将二战历史拆开看,设身处地地去体会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大人物、每一场生死战,就会发现,我们并不了解二战,一切知识都是泛泛而谈,甚至以讹传讹,距离真正的历史十分之遥远。

    站在中国人的角度,我痛恨岛国皇室、大人物、日寇;站在“人”的角度,我却是可以对这样一个人物进行更理性的分析。

    投降前夜,对于大人物而言,就是一个字难。

    当我仔细阅读大人物的自述时,字里行间,都充满了一个大大的“难”字。

    接下来,他这样说“在亚洲大陆的历史上,只有一次战役,能跟现在绝望的我们相比。那场战役,被那个民族称为‘靖康之难’。敌人洗劫了国家的都城,俘虏了皇室中所有的帝王、大臣,还有后宫所有女人,然后是宫中所有财宝,一起装车运走,只剩下一座没有灵魂的空城和一城同样被洗劫一空的百姓。当下,我的城市面临的,也是同样的困境。玉碎或者苟全,都在我的笔尖之下,由我来决定。美国人的军舰已经闯过外海防线,不降,广岛和长崎就是榜样。焦木,焦木,难道你真的能够成为大和民族的希望吗?刻在你上面的预言,会是真的吗?”

    在这里,大人物提到了“焦木”,令我十分震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望着对面沙发上的唐辉。

    唐辉心领神会,立刻点头。

    此刻,我希望墙上有一幅电子白板,可以将所有线索都清清楚楚地列在上面,能够一目了然。

    敦煌天机、焦木、两宋灭国之耻、东京湾受降、皇室跪降……冥冥之中,在遥远的遣唐使事件之后,又在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将中日两国的命运纠结在了一起。

    自古以来,中日两国就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但百年以来,中国的这个小小邻邦为大陆制造了太多麻烦,其在侵华战争期间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按照“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国原则,诛灭百次,也不为过。

    从另一方面来说,岛国历史上多次仿效大陆,等于是大陆的一个影子,其社会制度、历史沿袭跟大陆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包括现在,大人物在自述中说的,将东京湾受降与大陆的“靖康之耻”完全等同起来,并且要从两宋灭亡中汲取操作经验。

    我是平民,不是帝王,无法体会大人物做出取舍时的纠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像大人物所说,当时美**舰已经侵入岛国的内海,火炮射程至少覆盖了岛国的二分之一,而美国陆军连续经历了数次海岛登陆血战之后,怒火满腔,无处发泄,如果在岛国本土发生巷战,那么岛国就真的变成了两宋的汴梁城。

    谈论胜败已经没有意义,大人物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护本土国民少受洗劫,能在战火中艰难生存下来。

    自述的第三页,大人物这样说:“总会有人能理解我今日的决定,大和民族存在了数千年,不能在我这里断代。我一个人背起投降的耻辱,可以避免国家更大的损失。对于皇室,这是错的,但对于国家来说,这是对的。这片赤诚之心,天地神灵可鉴。”

    我苦笑一声,抖了抖手里的纸,向着唐辉低语:“如果这是真的”

    唐辉点头:“没有如果,这就是真的。密码箱里有一册说明文件,全都是对这份资料的鉴定证据。毫无疑问,这就是1945年八月,大人物投降前夜亲笔写下的。从文字中可见,焦木当时在他手边。可以说,是焦木的出现,让他最终下定决心,出宫投降。”

    “我猜,焦木现在也在岛国本土。最接近焦木真相的,就是”我向门外指了指。

    “赵檀,正是他。”唐辉点头。

    我们的看法一致,只有搞定赵檀,才能搞定“焦木”。

    “我有一个秘密地点,可以做到,摧毁任何人的心理防线。龙先生,如果不是你捣乱,在市立五院劫走了赵檀的话,我此刻早就唉,到了这时候,说那些没用了。现在,我就一句话,我们合作,利益共享,再也不要内讧了,怎么样?”唐辉问。

    在市立五院,我和大将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赵檀带走。一切起因并不在我们,而是在查爷和查婶。

    “你和p区的利益怎么分配?你能代替那边做决定吗?”我问。

    我并不相信唐辉的实力能与普天间相抗衡,那种海外驻军的长官权力极大,直接向白宫、五角大楼述职报告,不是唐辉这种半官方半江湖的人物所能匹敌的。

    “我为什么要替那边做决定?这都什么年代了,龙先生还希望每个人在政治问题上都从一而终?只要找到焦木的消息,在任何一派那里都能换来数不清的好东西,岂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好了,不要为我担心,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现在,就一句话,合作?还是不合作?”唐辉催促。

    我只做了几秒钟思考,马上点头:“合作,去你的秘密地点。”

    赵檀太强大,如果没有更高级仪器的帮助,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思想根基。

    只有合作,才能推进这件事。

第242章 跪降者雄起(3)

    唐辉并没有过于惊喜,而是淡定地点头:“既然这样,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当心p区再有人来。”我提醒他。

    唐辉摇头:“不可能了,普天间距离这边太远,基地上层又太自负,认为派出这些人来已经足够了。你消灭了第一批人,也就等于消灭了全部。”

    我没有盲目自信,击倒刚刚那组人的时候,我能分辨得出,他们的技战术水平还没有进入一流特种兵的行列。

    美军特种兵精锐全在海豹突击队,而游骑兵、三角洲则是精锐中的王牌。假如刚刚那些人来自游骑兵、三角洲部队的话,我肯定难免挂彩。

    我的意思是,美军一向对于战术攻击层次有着独到的研究,绝对不会孤立地派出一个小组,而是天、地、人协同作战,达到“两个手指捏死敌人”的压倒性优势。

    “后面一定还有人来,我们抓紧撤离,以绝后患。”我说。

    “后患就是韩国金手帮那个小姑娘。”唐辉说。

    我点头:“好,撤离前,我会告诉她,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金小碗闹了半晚上,应该已经玩够了。现在撤走,还来得及。

    我听得出,唐辉对金小碗没有好感,留下来不是什么好事。

    “龙先生,你不一定能搞定金手帮的人。如果需要,还是我来吧?”唐辉说。

    我摇头拒绝:“不必麻烦了。”

    他的解决办法就是通通消灭,斩草除根,可惜他没想到,如果除掉金小碗,那就跟韩国金手帮结下了深仇大恨,以后的**烦无穷无尽。

    “这份自述值得看一百遍,如果能够公开刊发出去,恐怕世人对于岛国皇室的看法,就要有显著不同了。”唐辉又说。

    我把那些资料还给他,随即反驳:“唐先生,这句话不敢苟同。截至目前为止,岛国从未有哪一家媒体提到过大人物自述文稿的事。我怀疑,这文稿一出现,就被美国间谍偷走,变成了五角大楼绝密文档,皇室以及当时的臣僚们连见都没机会见。现在传播出去,只会引起皇室上下的混乱,甚至影响到岛国的国家安宁。”

    “影响国家安宁?”唐辉的眼睛突然一亮。

    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引导。

    江湖上都知道,黄花会展开的所有行动都是有指向性的,至少有八成以上行动特意针对岛国。

    假如自述文档能影响岛国的政经生活,那它就变成了一颗十分称手的定时**,让唐辉卖个更大的价钱。

    “把密码箱锁起来吧,千万不要在秘档上再搞出意外来了。”我好心相劝。

    “我会交还普天间。”唐辉回答,忽然补充,“跟这份资料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照片,其内容是当时的战败国招待受降船特使的宴席。本来想拿出来给龙先生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并不十分和谐……唉。”

    我点头:“我知道了,这照片曾经在暗网上出现过,但却是复印件,其原始照片不知藏在何处。”

    那张照片岂止是“不和谐”?战败国等于是殖民地的农奴,百分之百的二等公民,必须仰人鼻息活着,将所有的好东西敬奉给战胜国的代表。

    宴席之间,喝醉酒的战胜**官对岛国女子动手动脚,种种丑态,不一而足。

    “不要说了,都过去了。”我说。

    关于那张照片,网络人士的态度分为迥然不同的两派。

    激进派认为,暴露敌人的丑态就是壮我国威,是爱国的体现,是让老百姓大快人心的一件大好事。所以,这些态度鲜明的黑客们将此图片大肆传播,在所有的网站、网络群里面一夜之间转发数百万次,弄得人尽皆知,下至十岁小学生,上至八十老翁,只要是能上网的人,几乎都看到了该图片的各种涂改搞怪版本。

    缓和派黑客则认为,拿着一个主权国家的黑历史去嘲弄对方,是不道德、不理智的表现,等于是泼妇骂街一般,既不能彰显我中华民族的大度,也无法对敌人造成根本性的伤害,属于损人不利己的盲动行为。所以,任何时候,在网络上传播任何东西,都要有自己的主见,都要做分析,而不是毫无意义地转来转去,成为别有用心者的枪头。

    我对这张照片的意见,处于两派之间,总结起来,共有八个字,即“勿忘国耻、勿做小人”。

    国耻难忘,但是,在新时代,大家应该有更长远的目光与目标,而不是刻意地钻营于旧历史的故纸堆里,靠着哗众取宠、盲目意淫过日子。

    未来还长,无数新任务等着中国新一代年轻人去完成。所以,正确地选择前进方向,才是当务之急。

    “p区的人把大人物的自述文稿和这张照片放在一起,似乎是在表明某种态度。我感觉其中大有深意,需要再三研究。”唐辉说。

    他抬头巡视屋内,目光忽然一停,落在墙角书架上。

    那书架只有三层,总共不到一米高,是孟乔买来起装饰作用的。上面摆着十几本书,但我从来没翻动过。

    “看那幅画。”唐辉低声说着,向书架一指。

    我向那边望,见他指的是一个五寸高的镜框,里面嵌着一幅缩印版的古老油画。

    “那是《最后的晚餐》,怎么了?”我问。

    唐辉走过去,拿起镜框,仔细端详。

    这种缩印版的油画工艺品随处可见,既没有文物价值,也没有经济价值,售价最多五元钱,应该没有太值得关注之处。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是一幅寓意很坏的画,却要永久流传人间?弟子的出卖……耶稣的耻辱……这是一段并不光明的历史,为什么要广泛宣传,并且让这幅画成为宗教画里的经典?画家要表达什么不,不,不是画家,而是这幅画的灵魂究竟要表达什么?”唐辉喃喃地说。

    我没有听懂他的话,缓缓地站起来,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唐辉突然连声低叫,“跪降者雄起,知耻而后勇。”

    我还是没听懂,不知道《最后的晚餐》与1945受降船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龙先生,我懂了,你懂了吗?”唐辉回过头,脸上满是狂喜。

    我坦诚地摇头:“不好意思,请慢慢讲,我暂时还没跟上你的思路。”

    “油画是能够广泛传播的媒介,只有借助它,才能表达耶稣的雄心。画家画出这幅画、耶稣留下这一幕,就是要告诫世人,擦亮眼睛,认清楚那些居心叵测的恶人。这一点,你懂不懂?”唐辉问。

    我立刻点头:“对,我懂。油画具有教化后人的意义,从古至今,从外国到中国,都是如此。”

    “大人物留下照片,也是这个意思。”唐辉接着说。

    “激励后人,不忘前耻。这一点我也理解,但你说‘懂了’,是否还有其它意思?”我问。

    “五国城,五国城,五国城”唐辉挥动着那镜框连叫了三声。

    五国城是北宋二帝“坐井观天”之处,我当然熟知这一点。

    嗒的一声轻响,唐辉的额头上突然炸开了一朵鲜红色的小花。

    “五国城发生的事……”他的话没说完,双腿一软,向我栽倒过来。

    我向前一扑,单膝跪地,把他的身体接住。

    “五……五……”他说不出话来,右手抓着镜框,越抓越紧。

    当下,他的后脑、额头两处鲜血汩汩而下,仿佛两道刚刚打开的泉眼一般。

    我向窗上看,前窗玻璃的上沿,距离窗框仅有两寸之处,出现了一个大拇指粗细的洞口。

    那是有人从高处开枪留下的,枪声不高,证明那人使用的是加装了消声器的长枪。

    我回头看,一颗黄铜弹头嵌在墙角,前端全部钻入,只剩一点弹尾露在外面。

    喀嚓一声,唐辉抓碎了镜框上的玻璃,身子一挺,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我放开他,弯着腰挪到窗下,向对面的屋顶望去。

    对面、左前方、右前方的屋顶没人,子弹只能是从南面三百米以外的楼房顶上射下来的。

    三百米距离一枪爆头,只有专业的狙击手才能做到。

    我感到心惊的同时,更加心焦。唐辉刚刚窥见了天机就遭到射杀,真的是功亏一篑。

    他提到了《最后的晚餐》、大人物留下照片的意义,最后提到了五国城,按照我的理解,每一个受辱者都是为了警示后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是,令唐辉如此激动的发现,一定有着更高、更深的哲学意义。

    天就要亮了,我蜷缩在窗下,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谁都知道p区以及五角大楼辖下的所有基地都不好惹。普天间的人出马受挫,先丢了密码箱,又遭团灭,一定会触怒上层,采取极端行动。

    我感到心焦的另一点是,这里已经暴露,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秘密藏身地点。

    当然,混乱之后总算也有收获,那就是密码箱里的全部资料。

    除了大人物自述和照片,一定能从里面找到更为隐秘的线索。

    笃笃,有人敲门。

    “我们有狙击手,小心。”我立刻出声提醒。

    为了躲避狙击手的射杀,我一到了窗下便蜷缩不动,以至于此刻房间里仍然亮着灯。有人推门进来的话,马上就会变成狙击手的活靶子。

    “我关掉电闸,稍等。”那是大将军的声音。

    “龙飞哥哥,你没受伤吧?”这是金小碗的声音。

    “没有。”我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不担心了。”金小碗笑起来。

    我不禁苦笑,唐辉的死是非常大的损失。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枪本来是可以躲过的,我还是太大意了。

    外面的电闸开关发出了“嗒嗒”两声轻响,头顶的灯就灭了。

    我贴着墙根转移到门边,快速开门,闪了出去。

    “查爷、查婶杀出去了。”大将军在黑暗中向我报告。

    “意义不大,对方是高手,并且居高临下,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我说。

    大将军一笑:“龙先生,这样解决问题,不也挺好吗?”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声音如释重负。

    “跪降者雄起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结束。”我苦笑。

    我不得不承认,唐辉比我更睿智。在他死前,一定悟到了相当宝贵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呢?”

第243章 韩国金手帮(1)

    查爷、查婶劳而无功,大约十五分钟后从外面返回。

    “龙先生,敌人在正南方的楼顶天台上开枪,现场留下了脚印、口香糖包装纸、狙击步枪架枪痕迹、背包落地痕迹,但都没有用处,无法追查。”查爷报告。

    确认外面没有危险之后,查婶检查了唐辉的尸体。

    “一弹毙命,从后脑勺上缘射入,前额眉心上方穿出。狙击手使用了军方子弹,但这种口径的子弹各个国家都能买到,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唯一可疑的是,狙击手射击时,视野至少能覆盖到平房的三个房间,可以向任何人射击,但却只选择了唐辉先生。所以我大胆推测,杀人灭口的意义比较大。”她说。

    “我们可能需要撤离,到另外的地方去。这里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刚刚唐辉也提到,有一个秘密地点可供藏匿”我向查爷、查婶望了望。

    他们两个跟唐辉一起过来,我以为至少可以知道该秘密地点在哪里。

    查爷茫然摇头,查婶立刻回答:“对不起龙先生,唐辉先生找到我们时,只说了报酬问题,其它什么都没说。”

    我忍不住皱眉,敦煌虽大,却没有一个可供藏身之地,实在是令人懊恼。

    当下的情况是,黄花会那边的秘密联络点已经不安全,而我和孟乔只在敦煌预设了这唯一一处平房作为备用单元,急切之间,难以选择下一个落脚点。

    “要不,出城?”大将军问。

    离开城市,当然可以暂避一时,只不过敌人追击的时候会更加肆无忌惮,我们将面临更大的生存压力。

    我摇摇头:“那样麻烦更多,实在不行,咱们就只能把赵檀带回我的住所去,那里相对安全一点。”

    金小碗拍手:“好啊好啊,那就能见到白公子说的孟乔姐姐了。”

    大将军同样忧心忡忡,但却没有表达反对意见。

    我找了一只银色的旅行箱,把密码箱装进去,然后取出电话,准备通知孟乔。

    “龙飞哥哥,我想起来了,其实,要说秘密地点的话,金手帮最擅长隐藏自己,每到一个城市,至少要设下三处落脚点,而且是超级保密的那种。去你家里,还不如到我的地方去,你说呢?”金小碗问。

    “不妥,不行。”大将军脱口而出。

    金手帮的江湖地位十分微妙,介于正邪之间,所以任何人跟这个帮派交往,都会心存疑虑。

    金小碗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姐姐,你、你、你好伤我的心。”

    “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不得已而为之。”大将军正色回答。

    我刚要开口,大将军接着说:“龙先生,绝对不能跟金手帮产生任何关系。如果你同意去金手帮,那么,我马上退出,离开敦煌,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她说得如此决绝,让我无法反驳。每个江湖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原则,不可触碰,如果大将军执意如此,谁都无法勉强。

    “龙飞哥哥,我保证在这件事上没有私心,只是想为大家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风雨过去,大家就各奔东西,谁都不欠谁的,这样总行了吧?”金小碗急急地表白自己。

    我望了大将军一眼,缓缓摇头:“多谢你,不用了。”

    金小碗急得跳起来:“你们……你们不能这样,韩国金手帮跟中原的江湖人没有一点点过节,一直都想友好往来。现在,明明大家有一个同仇敌忾的机会,我也把橄榄枝递出来了,你们偏偏不要,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韩国人吗?龙飞哥哥,你得知道,白公子也是金手帮的人”

    她一时失言,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向后倒退了一大步,跌坐在沙发上。

    我能料到这一点,但从她口中得到最终证实,心中还是略感吃惊。

    “我们以后会有合作机会的,但不是这一次。”我坚定地说。

    “你们会后悔的,普天间的人转眼就到,我怀疑连这个唐辉也是普天间的狙击手杀的。在首尔、釜山一带,金手帮跟普天间的人交过手,他们都是杀人机器,不讲任何原则和道理,只遵守上级命令。龙飞哥哥,别意气用事,真的会死人的。”金小碗叫起来。

    我不再理睬她,转头告诉查爷:“想活命的话,就跟我们走。”

    查爷有些犹豫:“龙先生,这个……这个,您的家并不隐蔽,大部分江湖帮派都知道那个地方,也知道您和孟乔小姐的根基。我觉得,这位金手帮的姑娘说得很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们走。”我放弃了挽救查爷的想法,只对着大将军一个人说话。

    我们两个进了赵檀的卧室,发现他仍在昏睡。

    “对不起。”大将军轻轻说。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我淡淡地说。

    “黄花会与金手帮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我们很清楚金手帮的野心,他们可不想永远只做一个小偷社团,而是剑指亚洲第一帮会的大目标。”大将军说。

    我把赵檀扶起来,将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

    黄花会与金手帮的关系怎么样,并不影响我的选择。即便前路危机重重,我也会与大将军一道向前,而不是为了自身安全而舍弃她。

    “走吧,其实你不需要任何解释。”我说。

    我们出了卧室,金小碗气鼓鼓地站在客厅的中央,瞪着眼睛看我。

    “我们三个走,你们各自去吧。”我说。

    “才不,我就跟着你。”金小碗噘着嘴说。

    “龙先生,我们……我们也跟着您和大将军。现在,普天间的人逼得紧,唐先生又好了,我们跟着您,绝对没有二心。”查爷说。

    “我去找车。”金小碗扭头冲了出去。

    不到三分钟,一辆黑色的加长奔驰车就停在了院门口。

    “走。”我不说废话,只吩咐了一个字。

    我们走出院子上车,金小碗什么都没问,便开着车子上了大路。

    “三个循环,绕路过去。”走了一阵,金小碗才闷闷不乐地说。

    我们先是笔直向南,快到南环路的时候,斜着向西,由西环路往北。

    即便是很多江湖人知道我的住处,这种“绕路”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能够确定后面有没有“尾巴”。

    天色刚亮,路上行人车辆不多,大部分都是早起晨练的人。

    行驶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后视镜中就出现了“尾巴”。那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挂着敦煌本地牌照,车窗上贴着深色的遮阳膜,看不清车内情况。

    “甩不掉,两辆车的速度极限差不多。”金小碗说。

    “看导航,挑一个地下停车场进去,解决麻烦。”我说。

    金小碗点点头,突然一把方向盘,车子向左拐去,驶上了一段斜坡路,接着便进了一个僻静的停车场。

    这停车场的收费系统是自动的,无人值守。

    金小碗从机器里拿了计费卡,前面的挡车杆就自动抬起来。

    “当心,对方似乎有枪。”金小碗看着后视镜说。

    她把车子开进了暗处,贴着墙角停下。

    我和查爷、查婶下车,留大将军在车上看护赵檀。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我低声吩咐。

    查爷有些为难:“龙先生,对方可能是美国特种兵,不开枪的话,难以控制局面。”

    我拍拍他的肩膀:“非要开枪的话,拧上消声器。还有,绝对不能误伤无辜,那样就麻烦大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虽然离开车子,却不敢走得太远,而是选择了右侧一个既能观察停车场入口又能看到车子全貌的位置,翻身上了一辆中巴车的车顶,悄无声息地伏下来。

    金小碗是个聪明而狡黠的女孩子,貌似无害,实际却暗藏非常多的危机。我担心留大将军一个人在车上,会无法同时应付金小碗与赵檀。

    赵檀是关键点,如果金小碗到平房去找我是为了赵檀,我们这一路奔波就全变成“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被别人愚弄。

    跟踪车辆约五分钟后缓缓驶入停车场,并没有往深处开,而是停在入口附近的暗处。

    我听到对方开车门、关车门的声音,但却看不见究竟有几人下车。

    很快,我的右后方响起了脚步声。

    中巴车体型较大,又明显高于其它车辆,是很好的掩体。所以,对方一进停车场,就瞄准了这边。

    从脚步声判断,有两人一起过来,迅速蹲伏于中巴车后面。

    “好大一块肥肉。”有个中年男人低声说。

    “敦煌好久没有这样的大事了,线报说,好多隐居多年的帮派人物都冒出头了,谁都想独吞‘金山银海翡翠宫’的秘密。我早就知道坦克帮有野心,果然没错,他们聚集了那么多小喽,就是为了现在这事。”另一个年龄不小的老头子说。

    “我们别想那么多,也别贪心那么大,就是抓个人换点钱,然后开溜,躲得远远的看热闹,小心别溅一身血。呵呵,这么多年,藏在敦煌的大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一会儿,就抓那小姑娘,其他人敢反抗,直接杀了。”中年男人冷笑着说。

    老头子也笑了:“是啊,弄了钱就撤,扔下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反正啊,金手帮树敌那么多,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走吧,过去,老规矩,你车头,我车尾。”中年男人说。

    两人继续向前,目标直指我们的车子。

    我没有妄动,而是继续观察四周。

    入口处响起了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一个停车场的保安走进来,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拎着橡皮警棍,一边走一边左右照个不停。

    他的肩上扣着对讲机,时不时发出“嗤啦嗤啦”的通讯噪声。

    一个保安不可怕,但只要他遭遇袭击,马上就会呼救,惊动整个停车场的保安,然后就触发了报警系统,引来大批警察。

    有他在,刚刚的两人就不会轻举妄动。

    “没动静,正常,一切正常。”保安按着对讲机通话,继续举着手电筒四处乱照,光柱一次一次扫过停车场。

    通话结束后,保安就退出了停车场,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没有耽搁,轻轻落地,跟在那两人身后。

    中年男人比我略高,肩膀极宽,走路的时候脚步极轻,如同一只狩猎的狸猫一般。

    从他的走路姿势看,应该经过长时间的格斗训练,重心降得很低,全身外松内紧,随时都能暴起突袭。

    另外那个老头子个子稍矮,右手举着一支锯过枪管的****,左手反持着一把匕首,浑身都散发着杀气。

    车内有三人,老头子的猎枪只能装两颗子弹,不足为虑。

    我担心的是那中年男人,一旦展开近距离搏斗的话,大将军绝对不是其对手。

    他们要抓的是金小碗,那么,这一次我不用担心金小碗有生命危险,只要照顾好赵檀和大将军就好了。

第244章 韩国金手帮(2)

    车子停在暗处,前面两人也慢慢进入黑暗中,战斗一触即发。

    我听不到车内三人的声音,这是很不正常的,因为以大将军的警惕性,不可能任由敌人靠近而不作出反应。

    啪嗒一声,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手电筒光柱,从车尾照进去。

    光柱中,老头子一步跃出,右手中的猎枪指向车子的挡风玻璃。

    金小碗不在车里,后排座位上,也只剩一个赵檀,不见了大将军的身影。

    “咦?只有一个男的?”老头子低声叫起来。

    手电筒灭掉,中年男人急促地吩咐:“撤,到车尾来。”

    光柱消失后,每个人眼前都有短暂的失明,这是一种人体的自然反应,约维持一秒钟左右。

    我无声地潜入,一掌砍倒了老头子,缴获猎枪、匕首的同时,右脚一抬,托着老头子的身体,不让他发出倒地时的噗通声。

    “找那小姑娘,一定在停车场里,跑不了。”中年男人说。

    我的右脚缓缓放下,老头子软瘫的身体也无声落地。

    “我向后,你向前,搜一圈后,在车边会合。”中年男人又说。

    此人极为狡猾,次次都让老头子顶在前面,自己却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我向右边去,兜了个圈子,猎枪顶在对方的后背上。

    中年男人浑身一震,慢慢地举高了双手,并且迅速恢复了冷静:“朋友,手下留情,有话好说。”

    我没有多说废话,单刀直入地问:“替谁干活?”

    中年男人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路过,误会,误会。”

    我低声告诉他:“你要是能扛住两颗子弹,就硬撑着,什么也别说。在这里杀了你,没人听见枪声。”

    猎枪锯短了枪管后,三米内发射,威力暴增,就算对方穿了防弹衣,都有可能被一枪洞穿,轰掉半条命。

    “朱天王,朱天王,我替朱天王干活。”中年男人很识相,不愿测试我的忍耐力。

    我听过“朱天王”的名字,并且迅速由这个名字联想到反贼坑。

    反贼坑一带姓朱的很多,朱天王原先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江湖上又叫他“朱三”。

    “他要你干什么?”我问。

    “抓金手帮的人,送到反贼坑。”中年男人回答。

    “你呢?怎么称呼?”为追问。

    “小梁,城北小梁修车厂的。”他回答。

    怪不得刚刚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眼熟,因为那个修车厂就在我家附近,直线距离不超过两公里。

    敦煌藏龙卧虎,即使是一个毫不起眼、生意萧条的修车厂里都隐居着高手,就更不要说是那些敏感行业里了。

    “为什么要抓人?抓人送到哪里去?”我继续追问。

    “回停车场,打电话给朱天王,他就派车来接,顺便付钱。”小梁回答。

    黑暗中,一阵淡淡的香味飘近。我明白,金小碗出现了。

    “朱天王跟金手帮没有过节,你应该知道,朱天王是拿了谁的钱,要跟金手帮过不去?”金小碗问。

    “我不知道。”小梁满口否认。

    “你最好小心回答,再说一次不知道,我就从你身上割一件东西,直到你老老实实回答为止。”金小碗冷冷地说。

    “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前些天见到朱天王的时候,他跟几个俄国人在一起,也许……他们才是最后的幕后人物?”小梁试探着回答。

    最能跟俄国人联系在一起的江湖人物,自然就是北方大帝。

    “嗯,这回答还算满意,暂且饶你一条狗命。好了,带我们去你的修车厂,路上最好不要耍花样,我心情不大好,随时都会生气,一生起气来,呵呵,连我自己都害怕”金小碗说。

    我实在佩服她的应变能力,一转念间就决定将修车厂当成了临时落脚点。现在,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小梁修车厂就是我们最好的藏身之所。

    小梁将那个被我打昏的老头子扛到车上,并没有做无谓的反抗。

    我注意到,小梁见到查爷、查婶时,没有任何表情,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大将军陪着赵檀走出来,上了我们的车。

    我和金小碗坐在小梁车上,枪不离身,始终顶在他的背后。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向城北开去。

    金小碗忽然打了个哈欠,双手在脸上搓了几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整晚没睡,真的熬不住了。”她低声嘟囔。

    我没有躲闪,任她靠着。如果不是她随机应变,我们可能找不到如此恰当的落脚点。

    金小碗的手无声地伸过来,放在我的后背上,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写了几个字“查,有诈。”

    我把枪交到左手,右手揽住金小碗的肩头。

    “修车厂,有诈。”金小碗继续写。

    我缓缓点头,表示已经有所察觉。

    小梁、查爷等人都是隐居敦煌的江湖人物,即使没有友情来往,至少是见过面、知道名字的。刚刚在停车场里,他们为了撇清嫌疑,故意装作不认识,已经演戏过了头。

    “到达后,拿下他们。”我在金小碗背上写了七个字。

    “杀?”金小碗写完这个字,又划了个问号。

    查爷、查婶对我们已经没有用处,没赶他们走,是怕他们再次遭人利用。现在,他们不知死活,妄图再次背叛大将军,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我写了一个字。

    “好。”金小碗写完这个字,嘴角浮出了甜甜的笑意。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双手伸到小梁无法在后视镜里看到的角度,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黑色的手机,慢慢翻看通讯录。

    为了不引起小梁的警觉,我只低头扫了一眼,就立刻抬头,望着前方。

    金小碗一直在操作手机,几分钟后,她将手机放在驾驶座背后,在我腿上轻戳了一下,示意我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有两条短信,一问一答。

    问的短信内容是:“老查,到了修车厂就动手。”

    回答的短信内容是:“我们用赵檀和大将军做人质,逼龙飞投降。”

    两条短信的主人分别是小梁和查爷,但我知道,后面那辆车由查爷驾驶,不可能分心回短信,一定是查婶代发。

    我不想杀人,但这些人一直在挑战我的底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令人烦不胜烦。

    “杀了,省心。”金小碗又在我后背上写了几个字。

    “对啊,对啊。”我轻声长叹,等于是默许了金小碗的建议。

    车子上了北环路,沿着一条岔道,向东北行驶。

    “小梁,修车厂里还有什么人?”我问。

    “没人,生意不好,停工了。”他回答。

    “你的家人呢?”金小碗也问。

    “老婆和两个孩子都在乡下。”小梁回答。

    我的手轻轻一抖,心中有些不忍。如果此次杀了小梁,他的老婆就失去了丈夫,孩子也失去了父亲,的确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假。”金小碗在我背上写字,“此人独身。”

    我顿时哭笑不得,对金小碗的情报搜集工作越发佩服。

    “说说朱天王吧,他让你来抓金手帮的人,具体能给多少钱?”我问。

    小梁苦笑了一声:“一百万人民币,已经预付了五万。”

    金小碗吹了声口哨,自嘲地笑了:“一百万人民币?哇,这位朱先生真是有钱,连我都能值一百万了?”

    以金小碗的身份,一百万人民币当然不多。不过,我猜小梁一定是在撒谎,朱天王不会拿区区一百万来买金小碗这个大活人。更有甚者,根本没有朱天王雇人行凶这件事,而是小梁杜撰出来的故事。

    “朱天王说,金手帮的人来者不善,对于莫高窟宝藏志在必得。为了抵御韩国人,必须先斩断其第一只爪子,使其知难而退。”小梁又说。

    金小碗眉头一皱,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向前探身,在小梁肩头猛拍了一掌,怒气冲冲地问:“金手帮是个小偷帮派,不管惦记谁家的宝藏,都是工作需要。莫高窟宝藏不是那位朱天王的,他就算有本事击败金手帮,却没本事阻挡其它帮派伸手。天王天王,谁封他的这个天王?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她的手指动作极快,一拍之下,趁着小梁吃痛“哎哟”,一下子便将刚刚那个手机塞进了小梁的外套口袋。

    “我只是为了钱奉命行事的小喽,姑娘别见怪,千万别生气,我只是转述朱天王的话罢了。”小梁讪笑着回答。

    “好好开车吧,我不为难你,等见了朱天王,再跟他理论。”金小碗说。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了小梁的手机,手法应该更为神乎其神,令人叹为观止。

    车子拐了个弯,前面的左侧正是修车厂的门口。

    “到了,二位。”小梁放慢车速,缓缓刹住。

    修车厂十分破败,大铁门上锈迹斑斑,院子里则是静悄悄的,除了两辆同样严重生锈的面包车,其它什么都没有。

    通过短信,我知道小梁、查爷、查婶要在这里设伏,把我们四个人一网打尽,交到朱天王那里去换钱。

    “我去开门。”我把猎枪交给金小碗,然后跳下车,用力推开了大铁门。

    铁门锈蚀得太厉害,轻轻晃动,就落下一大片一大片的褐色铁锈来。

第245章 韩国金手帮(3)

    两辆车驶入修车厂停下,我径直去了后面那辆车。

    那辆车里共有四人,查爷开车,大将军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后排则是查婶和赵檀。

    “下车吧,这里相对安全一点。”我绕到查婶坐的那一边。

    查婶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开车门的打算。

    “这里真的安全吗?”赵檀问。

    我点点头:“是啊,暂时来看,能供我们落落脚,喘口气。”

    “呵呵。”赵檀冷笑起来。

    查爷扭过头去,死死盯着赵檀。

    “下车吧。”我抬手去拉车门。

    蓦的,查婶抬手,双手各握着一把短枪,分别指向我和赵檀。同时,查爷也举起手,两把短枪指着我和大将军。

    “怎么了?”我轻松地笑了笑。

    “对不住,我们迫不得已,还得为自己打算一次。其实,我们也接到了朱天王的消息,可以拿你们卖一大笔钱。算起来,忙了一天一夜,我们一点收入都没有,金山银山也远在天边。所以,我们不等了,拿点现金跑路,到其它城市去发展。夜长梦多,再拖拉下去,只怕跟唐辉那样,连命都没了。”查爷说。

    “朱天王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赵檀冷笑。

    “总好过传说中的‘金山银海翡翠宫’,拿活人的钱比拿连影子都没有的钱容易一点吧?”查爷苦笑起来。

    他还算聪明,毕竟他和查婶两人势单力薄,一不小心就要沦为别人的垫脚石。如果能拿了现钱跑路,不失为明智之举。可惜,他以为两个人四把枪就能搞定一切,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把我们送去见朱天王?”我问。

    查爷摇头:“不是送去,而是等朱天王的人过来。反贼坑距离这里不远,打个电话过去,他的人半小时就能到。”

    “还记得那个梦吗?”赵檀突然问。

    “什么?”查爷一愣,“什么梦?”

    “有一个梦,在梦里,你”赵檀看着查婶,“你突然能够看见身后的世界,这是为什么呢?”

    查婶脸色一变,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赵檀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查爷:“在梦里,你发现自己越升越高,又是为什么呢?”

    查爷的脸色也变了:“胡说八道什么?我没做过梦,什么越升越高?”

    赵檀摇头叹息:“你们啊……这其实不是梦,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昭示。在心理学上,一般笼统称之为‘精神的前呼后应’;在民间俗话中,一般称为‘回光返照’;在我的归纳总结中,叫做‘精神世界的无时间顺序漂移’。这样说,你们能听懂吗?”

    不要说是查爷、查婶了,这些话连我都听不懂。

    “我的确看见了……那样的场景,但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只是噩梦,只是噩梦……”查婶颤声回应。

    “不是。”赵檀摇头,“那是真事,只不过你以为是做梦,不明白那是未来的你向现在的你发出的最重要信息,提出的最严正警告。可惜,你不懂,你们都不懂,于是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查爷怒冲冲地叫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查婶恍恍惚惚地点头。

    “你知道什么?”查爷更怒。

    “你被吊在空中,就是修车厂里常用的吊葫芦,铁链子套在你脖子上,缠了三层,你根本挣脱不开,最后被悬挂在屋顶上,挥手蹬脚,直到最后,舌头吐出来”查婶忘记了手里握着的枪,收回右手,在自己胸口比划着。

    “对,就是那样。”赵檀点头。

    “怎么可能?我们四把枪在手,朱天王的人转眼就到,怎么可能出岔子?”查爷本来不信,但被查婶的样子吓住,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这就是命,我们的命。”查婶的精神正在崩溃,用力咬牙,脸色铁青,双眼中失去了神采,只剩一片死光。

    “我不信,我不信,杀了他俩,只留下赵檀就行了。”查爷大叫。

    他的双手拇指都扣在扳机上,开枪杀人,半秒钟就能做到。

    我一直盯着他的右手食指,等到他肩膀一耸、右臂一紧、右腕一挑、右手食指一动的刹那之间,我突然横向滑步,双手拗住其手腕,反向一别,立刻夺枪在手。

    另一侧,大将军的手法跟我如出一辙,也夺下了查爷左手里的短枪。

    惊变之下,查婶也想开枪,但赵檀的动作太快、太犀利、太残暴,突然间,查婶的脸就向后转了过去,足足扭转了一百八十多度。

    “她看见了后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子。这是她过去看到的,也是现在一定会成真的。”赵檀在自己的双手上轻轻吹了两下,仿佛刚刚扭断查婶脖子那一招,被动地弄脏了自己的手。

    “你……真是深藏不露。”我摇头苦笑。

    “鸭子赶急了,也能上树,狗急了,也得跳墙,不是吗?你们二位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拖拖拉拉,一次又一次弄得我陷入险境……唉,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行走江湖的,难道‘不杀’就能彰显你们的精神境界吗?这种时候、这种人再不杀,局面就要失控了,你们知不知道?”赵檀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没有话说,因为他说得非常对,我和大将军都不愿重手处置查爷、查婶,每次都碍于情面,不想毁灭了这两个即将步入老年世界的江湖人的善终之梦。

    大将军下车,示意查爷也下来。

    前面,金小碗也押着小梁下车。

    “你们两个走开吧,我和小姑娘处理这里的事。”赵檀跳下车,推了大将军一把。

    我默默后退,大将军也绕过车子,跟我站在一起。

    查婶已经失去了呼吸,所谓“看到背后世界”,实际就是拧断脖子,一招毙命。

    “走吧,别看了,这种垃圾,不值得为她伤心。”赵檀吆喝。

    我拉起大将军:“走,我们到院门口看看。”

    朱天王不好惹,手下精兵强将众多,我们还得小心应付才是。

    我们离开车子,走向修车厂门口。

    忽然间,大将军热泪满眶。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可怜。你想想,如果任由他们把你我交给朱天王,结局最惨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我低声劝慰大将军。

    “不是。”大将军摇头,“我不是为他们难过,而是为自己。”

    我微微一怔:“怎么?”

    大将军低头走路,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落在胸前。

    我们走到大门口,向路上望望,一辆车子都没有

    大门两侧各有一间小屋,原先应该是值班室之类。现在,门锁着,里面只有桌椅和木床。

    这里可以作为掩体,伏击闯入院里的敌人,务必做到关门打狗,不放走一个敌人。

    敦煌江湖上,朱天王算得上一个人物。与坦克帮相比,朱天王一直低调,不嚣张,不闹事,也不为了任何社会上的蝇头小利而打打杀杀,更不会跟任何电视、报纸媒体扯上关系。

    社会对他的了解,大概停留在一个“土财主、家族领袖”的层面上,不可能知道更多。

    赵檀出手太重,以那种霹雳手法对付查爷、查婶等等没有背景的江湖人还行,但绝对不能正面硬扛朱天王,那样将会招致疯狂的报复。

    “我也做过一个梦,中枪,中了很多枪,胸口被打成筛子,连去医院的必要都没有。我知道,自己可以躲而没有躲,就是因为要替身后的人挡枪。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我一生挚爱的男人。在生命离开身体的一刹那,我对他的爱升华至顶点。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也是最后一个爱上的人……他就是你。”大将军说。

    她这些话一定是听了赵檀所说之后有感而发,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梦是反的,是不是?我们从小就知道,梦都是反着做的,梦见自己死,反而是长寿的预兆,对吧?”我轻声安慰她。

    “如果我为你挡枪而死,是不是就会在你心里永远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大将军抬头问。

    她眼中的泪已经擦干了,但眼神中的悲壮之色,却让我倍加感动。

    “你不会死,如果朱天王的人动手,我会保护你。就算必须有人挡枪,也得是我为你挡枪。”我微笑着说。

    她红着眼圈点头:“龙先生,这是我今生听到的最感动的一句话。”

    我摇头:“不要多想了,我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岛国皇室还等着他们的玉狐禅公主呢。”

    连番激战,我们似乎都忘了淹留敦煌的初衷,而大将军改变了行程,也是不放心我的结果。

    我说的是真心话,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绝对不会让任何女孩子为我而死。

    那种债,永远都还不起。

    曾经有一次,孟乔甘心为我而死,但我在外号“旺角开膛手”的和盛堂红狗即将割断她的喉咙之时,果断扯着过街横幅从四楼跃下,将红狗一劈两半。

    连孟乔的人情债我都不愿欠,更何况是大将军?

    “我爱的人不爱我。”大将军陡然长叹,“这就是我最大的死而不甘之处。”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什么?”

    大将军惨笑着回答:“你爱的是顾小姐,这件事,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我立刻摇头:“怎么可能?我跟顾小姐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萍水相逢,偶然遇上,被形势所迫,才不得不联手。她从港岛来,很快就要回去,并不属于敦煌。”

    大将军也摇头:“龙先生,难道你属于敦煌吗?不,你也不属于敦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是龙,是龙就要腾飞九天,威震九州,怎么会永远地屈居敦煌?”

    我不想反驳,也无法反驳。

    同样的话,雷动天说过,孟乔也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我也知道,自己生命中总要有“飞龙在天”的那一刻,不可能永远沉默低迷,一辈子做那些江湖大人物的下走。那样的话,真的白白可惜了这个“龙”字。

    “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先顾眼前,共渡难关,好吗?”我说。

    “你还是承认了。”大将军面如死灰,肩头颤抖。

    我不由得苦笑:“我们必须要一直纠结于这件事吗?”

    大将军摇摇头:“不,不会。接下来,我必须告诉你,韩国金手帮来的可不仅仅是金小碗这个小姑娘,而是一长串大人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松了口气,因为我宁愿面对重重如山的危险,也不愿再次面对大将军的眼泪。

    人情债欠不得,尤其是大将军这样的美人的债,更是不可触碰。

    金小碗是个有趣、有本事、有想法的女孩子,目前来看,她对我还是无害的。

    一别多年,我不知道小白变成了什么样子,只希望大家还能保留一点兄弟之情,不要反目成仇。

    上一代江湖中,亚洲最大的小偷集团是“妙手金取帮”,其发源地在韩国,后来不断发展,成为亚洲乃至世界华裔种族里最大的小偷帮派。

    “妙手金取帮”最鼎盛的年代为1920年至1980年,差不多六十年之久,最后因帮派内讧而四分五裂,十大头目全都被各种力量所杀,于是“妙手金取帮”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韩国“金手帮”的崛起是在“妙手金取帮”之后,有消息称,两个帮派具有很深的渊源,金铉的上三代家族传承中,就有至少五人身在“妙手金取帮”。

    我欣赏金小碗,但却不敢对“金手帮”掉以轻心,即使是在金小碗说“白公子也在金手帮”之后。

    “风雨已来,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了。”我暂时放下大将军刚刚的那些深情流露的话,重新振作精神,面对又一个危局。

第246章 天下刍狗(1)

    我们都没有回头看车子那边,以赵檀杀死查婶的手法估计,小梁和查爷都难逃一死。

    “龙飞哥哥,龙飞哥哥。”金小碗一边叫一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大将军急忙擦了擦眼睛,不让刚刚的悲伤情绪落在外人眼中。

    “龙飞哥哥,这边有什么情况?”金小碗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问。

    我苦笑着摇头:“没有情况,还好。”

    金小碗扮了个鬼脸:“哈,刚刚已经打电话给朱天王的人,小梁打的,那边说,一个半小时到。”

    我点点头:“很好,一个半小时时间,绕着敦煌城跑三圈也足够了。这些人个个都不说实话,都聪明过头了。”

    现代帮派的管理方法也都与时俱进,一闲下来就开班培训,学习《孙子兵法》之类。所以,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江湖人喜欢说实话了,一开口就全是各种各样的套路。

    比如刚才,朱天王的人说一个半小时到,很有可能半小时就到,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更极端一点说,他的人分别驻扎在城中各处,只要十五分钟就能赶过来。

    “做好十五分钟开战的准备吧,没办法,都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了。”我说。

    十五分钟后开战,这就是最正确的计划。

    “龙飞哥哥,你相不相信刚刚赵先生说的做梦那一套?”金小碗问。

    我摇摇头,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大将军。

    “嘿嘿,你不相信?我相信,绝对相信。”金小碗兴致勃勃地说。

    我不愿纠缠于这个问题,便掏出短枪,默默地检查**。

    “龙飞哥哥,我听白公子说起你之后,有天晚上做梦,就看到了你,像现在这样”金小碗张开双臂,对着这空旷而破旧的院子。

    “是吗?后来呢?”大将军问。

    “后来,有人过来,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说是一位小姐让带来的。龙飞哥哥看了电脑里的视频之后,就放下了枪,跟着来的人上车离去了。不过,在那之前,院子里已经倒下了不少人,都是敌人。”金小碗说。

    梦只是梦,不能等同于现实。

    与其他人的梦相比,金小碗的梦更为离谱一些。

    “还有其它的细节吗?”大将军对金小碗的话好像很感兴趣。

    “嗯,还有一点,就是笔记本电脑的视频十分有趣,里面除了一个姐姐在说话,还有一座大山在旋转。有个声音说什么‘狗’还是什么的,那句话十分深奥,我不是太明白。”金小碗回答。

    我不相信她的梦,直觉上,她说的不是一个“梦”,而是一件“事”。

    梦是心中所想,也可以任人虚构。那么,金小碗说的话可以是她的梦,也可以是她虚构出来的故事。

    “狗?再具体一点呢?难道那句话里就只有‘狗’字,没有其它的?”大将军追问。

    平心而论,大将军与金小碗的智商并无差距,但刚刚大将军因梦境而神伤,此刻金小碗又是用“梦”来拓展话题,马上就造成了大将军被金小碗牵着鼻子走的被动局面。

    “小狗,可能意思就是‘天底下有小狗’……不仁慈的上天,天底下的小狗……大概就是这意思吧。”金小碗皱着眉,做出绞尽脑汁的样子。

    “那句话共有几个字?”大将军问。

    金小碗低头想了想,然后回答:“十个字,两句话,前面一句四个字,后面一句六个字,那个‘狗’字应该就是最后一个字。”

    “天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将军缓缓地说。

    金小碗愣了愣,突然顿足:“对对对,就是这句话,上天不仁慈,天下就全是小狗。哈哈,姐姐果然学识渊博,我这样描述,你都能猜到完整的句子。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们韩国人即使读到汉语学博士,也没法洞察其中的奥妙。”

    如果不是刚刚哭过,我猜大将军一定会大笑出来。

    这句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经典语句之一,蕴含着极深的哲理。

    金小碗能将“刍狗”等同于“小狗”,“刍、雏”不分,也真的是让人啼笑皆非。

    “好,好。”大将军点头。

    我一直没有开口参与这个话题,而是暗中观察金小碗的破绽。

    这不是梦,而是一个更深的套路。

    “大山旋转”跟“莫高窟转身”有关,而《道德经》上的句子也不可能入其梦中。

    她说的这个“梦”唯一可以证明的,就是表达出了金手帮正在追逐的野望敦煌天机。

    “真是一个怪梦。”大将军点点头。

    “那句话什么意思?”金小碗问。

    “治理国家,要做到无为而治,将万事万物看作祭祀后丢弃的草狗,不要刻意地去改变事物运行的规律,而是要遵循天地运行之道。”大将军回答。

    这种字面上的解释并不足以阐述《道德经》的深奥之处,以金手帮的实力,金小碗没有研究过《道德经》的概率并不高。

    大将军肯定能够想清楚这一点,她与金小碗之间的交谈,更像是套路对套路,彼此试探,小心谨慎。

    “如果每一个梦都应验于现实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按照梦的指示去做,绝不错踏一步,安全绕过前路上每一个坑。可惜,这是空想,大部分梦对我们毫无用处,只是占用我们的睡眠时间罢了。”我说。

    “那是真的。”大将军和金小碗异口同声地说。

    我诧异地转头,深深地望着大将军。如果她在演戏,那我有必要加以配合,让她的戏码更真实。

    “是真的,那个梦是真的。”大将军沉声重复,“不要忽视这个梦,我和金小姐曾经处于同一个梦里。”

    西面,有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驶来,转向灯闪烁着,即将向这边开过来。

    “有两辆车过来,最多容纳八人。大家注意,进入战斗状态。”我立刻发出警告。

    “我去通知赵先生。”金小碗向我们的车子跑去。

    “那个梦是真的,我们后撤,到制高点去。”大将军向修理车间顶上的板房一指。

    那种结构物没有任何防御子弹的能力,仅供藏身而已。

    我向四面一望,马上吩咐:“你去屋顶,我往左侧去,先离开修车厂,然后从外面掩杀进来。”

    猝然交手的情况下,我方的攻击点越多,就越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迅速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

    大将军控制高处,我从后面兜尾,赵檀、金小碗再担当一个攻击点,那么我们就形成了三面包围的立体攻击阵势,以逸待劳,稍有胜机。

    我们分头行动,大将军从消防梯上楼顶,我则是翻过栏杆,离开修车厂,进了一片小树林。

    那两辆车子风驰电掣一般驶来,进大门时,车速仍然在每小时六十公里以上,轮胎卷起浮土,车后烟尘滚滚,如同两条拖着大尾巴的长蛇一般。

    我藏身于树后,远远看见,车上下来八个人,全都拎着短枪,饿狼扑食一般直接奔进了修理车间。

    现在,车里已经空了。

    朱天王的人有恃无恐,根本不把小小的修车厂放在眼里,连个外围看守都没留下。

    我出了树林,直奔修车厂正门,然后悄然进了院子,将两辆车的钥匙全都拔了,互相交换,插入钥匙孔。

    这样的话,敌人撤退之时,因为钥匙不匹配,就无法打火发动,而且短时间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于是给敌人造成了最大的困扰。

    “小梁,小梁?”有人在修理车间里叫,“谁干的?谁干的?去搜,找到凶手,去搜,把凶手搜出来……”有个公鸭嗓子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大叫着。

    要是查婶做到梦是真的,那么,此刻查爷应该被吊在修理车间的屋顶上,与小梁同一待遇。

    同样,如果大将军、金小碗的梦是真的,大将军就会遭人乱枪射杀,死于这个院子。

    我看过弗洛伊德所著的《梦的解析》一书,里面虽然阐述了很多精妙的理论,但他从未说过,梦和现实可以混淆,更不要说,用梦境中的情节来指导现实生活了。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对付这八个人,将朱天王的爪牙清理干净。

    八个人中有两名司机,刚刚他们一起下车,应该是没有意识到修车厂里有危险的缘故。

    现在,两名司机发现情况不妙,马上离开了同伴,准备回到车里来。

    我藏身于右侧的这辆车里,很轻松地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把美制跳刀,等待司机上来。

    “刚刚你看见了吗?小梁被吊死了,另外那个陪着他一起死的,好像姓查,以前在场合上见过。”一个年轻男子嘟嘟哝哝地说。

    “是姓查,我也见过。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上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另外一个中年人压低了声音问。

    “对啊,小梁打电话时,说的是已经抓到了人,就在这里等着交接。看样子,这小子办事不牢,给人家反杀了。”年轻人说。

    “真是麻烦,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会这样。唉,还是回车上躲着吧,让他们几个去打头阵”车门一开,那中年人一步跨上来,坐在驾驶座上。

    我缓缓地探出手,将跳刀的刀尖抵在他的右侧太阳穴上。

    这样一来,即使另一名司机向这边看,也只是看到中年人的侧脸,看到我的手和跳刀。

    “关门,别说话,放松,放松。”我轻声说。

    中年人很听话,马上抓住门把手,猛地关门。

    “趴在方向盘上装睡,好好表演,保你没事。”我又低声吩咐。

    司机赶紧伏在方向盘上,虽然手里握着枪,但他浑身筛糠,枪口向下,根本没有开枪的胆量。

    另外那名司机也上了自己的车,掏出手机来看,根本没有向这边多瞄一眼。

    “抓了人,去哪里?”我轻声问。

    “去反贼坑,朱天王小情人的家。”中年司机回答。

    “我有个朋友,姓顾,在反贼坑被抓了,你知道吗?”我接着问。

    中年司机连连点头:“知道知道知道,是个女的,港岛来的。朱天王抓了她之后,没敢有任何骚扰行为,因为那女的来头很大,兄妹两个在港岛做很大很大的生意。我听说,朱天王已经打电话给她哥哥,要收一百万美金的保管费才肯放人。我还听说,一百万美金不过是从他们兄妹身上拔一根寒毛而已,根本撼动不了根基。”司机很健谈,为了活命,说话又长又多。

    只要顾倾城还活着,我就放了一大半心。

    “朱天王到底要什么?”我又问了个问题。

    “他要的是另外一个女的,不是姓顾的。那女子的身份更加奇怪,据朱天王身边的人透露,全球公民系统中都搜不到她的名字,没有任何档案记载。也就等于说,她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他说。

第247章 天下刍狗(2)

    另一个女的一定就是明水袖,那个自称“亡明公主”的奇怪女子。

    假如一个人真的来自古代,从遥远的年代穿越时空而来,那么,现代化的国民登记系统里,肯定没有跟她相匹配的名字。

    她没有证件,港岛那边多得是制造各种证件的小作坊,这个小问题还是难不倒顾氏兄妹的。

    朱天王是土财主,其见识肯定不如顾倾国高远,自然无法弄明白明水袖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朱天王现在何处?”我又问。

    “在自己家里,反贼坑中心的风水楼。”中年男人回答。

    “防守措施怎么样?”我问得异常详细。

    “守卫很多,一到三楼,每一层都超过二十人把守。门窗内衬着钢板,玻璃都是防弹的,楼内只有一部电梯可供上下,全部按钮都由他自己家人的指纹控制。那是敦煌最坚固的房子,也是朱天王一年一年平安活着的最大保障。”中年男人回答。

    “我姓顾的朋友和另外一个女人就被囚禁在那里?”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

    “对,人在风水楼外面的平房里软禁着,一步都不能离开。”中年男人回答。

    我点点头:“你回答得很好,很全面。作为报答,我绝不会杀你,一会儿如果发生枪战,你就藏在后备箱里,听懂了吗?”

    中年男人赶紧点头:“听懂了听懂了,感谢,谢谢,感谢英雄不杀之恩……”

    朱天王的别墅防卫森严,几乎不可能偷着进去。我只能另辟蹊径,准备正面强攻,把顾倾城和明水袖救出来。

    对于后者,我心存极大疑虑,尤其是听了中年男人的供述之后。

    影视、文学作品中有着太多“穿越时空”的例子,古代人穿越至今,现代人穿越至古代,闹出种种笑话,令人捧腹不已。

    “明水袖究竟是谁?”这是一个首先应该搞清楚的问题。

    顾倾城陪着她从港岛那边过来,这个问题,顾氏兄妹应该有所了解才对。至少,他们要有一个答案,而雷动天则应该是提供线索的人。

    只有见到顾倾城,我才能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去见朱天王。”我做出了一个大胆而有趣的决定。

    我掏出手机,递给中年男人:“帮我拨朱天王的号码。”

    中年男人苦笑着摇头:“对不起,我只是一般工作人员,不是他的心腹,所以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我也摇头:“不说号码,你就得死,所有闯进修车厂的人都得死。我现在决定放弃抵抗,孤身一人去见朱天王,这算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怎么样?”

    中年男人的眼珠连续转了一阵,又死死盯着我,狐疑万分地问:“放弃抵抗,你一个人去见朱天王?你疯了吧,明明有机会逃跑,反而上赶着被抓?”

    我摇摇头:“不是被抓,而是被当做贵宾请过去。”

    中年男人又沉吟了十几秒钟,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帮你,这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不过你地遵守诺言,所有功劳必须记在我头上,怎么样?”

    我点点头,向手机一指:“快点吧,再磨磨蹭蹭,我找别人去了。”

    中年男人立刻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第一次,电话振铃一分钟都没人接。

    他不死心,又拨了第二次。

    “陌生号码,朱天王从来不接。”他尴尬地解释。

    我轻轻点头:“理解,理解,大家都一样。”

    第二遍,电话振铃十次后,终于有人肯接电话了。

    不等对方开口,中年男人就急急地叫:“姐夫,姐夫,我是大军,我是大军啊。这是别人的号码,我向您汇报个事,我们不是来修车厂抓人吗?小梁被人反杀了,留在这里的一个人愿意投降,愿意放弃抵抗,跟我去反贼坑。他叫什么名字?好,我马上问”

    “龙飞。”我不等他问,就自报家门。

    “他说他叫龙飞,姐夫,他可能认识顾小姐和那个女的……啊?是是是,是是,我马上带龙飞过去,对对,是请,是请……我马上请龙飞过去,对对,是请龙飞先生驾临反贼坑……”中年男人一口一个“姐夫”叫着,但电话彼端的人并不买账,连续大声训斥,一点面子都不留。

    最后,中年男人哭丧着脸,双手捧着电话,送到我面前。

    “我姐夫要跟您通话。”他说。

    我淡然地拿过手机,转过脸,不看他。

    “朱先生吗?我是龙飞。”我说。

    “哈哈哈哈。”电话里的男人粗豪地大笑起来,“龙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早知道你在小梁的修车厂,我就亲自过去迎接了,哪敢派小弟过去?龙先生,请即刻过来,我马上命人摆酒,欢迎龙先生莅临反贼坑指导工作。”

    此人的说话方式像极了年轻时的雷动天,豪爽大方,毫不拘礼,有着老一代江湖人放浪不羁的影子。

    “天王”肯定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后来江湖人给他起的名号。

    敢以“天王”为名且混得风生水起的,都不是寻常善类。

    “朱先生,我不知道你的目标是谁,我们现在这里共有四个人,分属于四个不同门派。我分别报一下名字,你想见的,我带过去,你不想见的,就让他们自己离开,如何?”我问。

    “好,请说。”朱天王回答。

    “我们是两男两女,男的是我和赵檀,女的是黄花会大将军和韩国金手帮的金小碗。”我言简意赅地报上了各人的身份。

    “这么多难得一见的江湖贵客吗?龙先生,何不把大家一起请来,让我朱某人尽一下地主之谊?”朱天王惊骇地大声问。

    我没有说死,而是打了个埋伏:“好,我尽量去邀请,如果实在不愿去的,也让你的人不要刁难,好不好?”

    朱天王满口答应:“绝对没问题,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谁都懂。”

    “那样,一会儿见。”我挂断电话,将手机高举在左手里,光明正大地开门下车。

    消灭这些人不难,但我选择放弃抵抗,是解决问题的更高明做法。

    我走到车前,正在搜索修车厂办公室的六个人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六把枪同时对准了我。

    “喂喂,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他是朱天王的贵宾,是贵宾”大军跟上来,冲到我身边,替我拨拉枪口。

    “什么意思?他是谁,怎么变成朱天王的贵宾了?”一个黑脸、环眼的小头目揪着大军的衣襟喝问。

    “他是龙先生,刚跟朱天王通过电话,受邀去反贼坑。你们不信,自己打电话问。”大军大声分辩。

    我举高左手,淡淡地笑着:“谁不信,手机在这里,自己向朱天王求证。一会儿,我会跟各位一起回反贼坑,你们的车坐不下,我会开自己的车过去。现在,大家退后,我有话跟我的朋友们说。”

    小头目半信半疑,一把抢走了我的手机。

    “我不信,小梁挂了,这人诡计多端,弄不好是骗人的,鬼知道他刚刚给谁打电话?”小头目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按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

    修理车间的卷帘门落下一半,我向里面看,只看到两双脚垂在半空中。

    查婶的梦一点没错,她自己被扭断了脖颈,能够看到身后的世界,而查爷被吊在空中,高悬在七八米之处,可以俯瞰大地。

    这两人是咎由自取,我和大将军已经反复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善心动不了恶魔,既然他们执迷不悟,到现在仍然想陷害我和大将军,那就随缘认命吧。

    赵檀下手狠厉,符合黄花会、罗盘村、南宋皇帝嫡系后裔的出身背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向屋顶瞥了两眼,很快就发现了板房角落里探出的枪口。

    大将军选择的伏击点极佳,如果双方火拼的话,按照射击高手两颗子弹换一条人命的原则,第一个回合下来,她至少能连续消灭四人。

    “好了,都结束了,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大家都是朱天王的客人,没必要开枪,更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我大声说。

    这些话是说给大将军、赵檀、金小碗听的,让他们放松下来,不要紧张过度。

    “喂,你谁呀?敢冒充朱天王?”小头目拨通了我手机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号码,也就是朱天王的电话,大大咧咧地叫着。

    不到五秒钟,手机里就响起了朱天王的怒骂之声:“豹头,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这不是龙先生的手机吗?怎么在你手里?告诉你,马上规规矩矩地把龙先生请到反贼坑来,路上要是出一丁点差错,揪下你的脑袋来当球踢。你听见了没有?告诉他们几个,谁敢对龙先生不敬,回来就抽筋扒皮,让你们长长记性,听见了吗?赶紧的,别装得好像黑社会一样,在龙先生面前,你们都是小儿科、小字辈的,人家在港岛霹雳堂扬名立万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啃红薯呢……”

    小头目伸直了手臂,让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脸上堆满了尴尬的讪笑,嘴里连声答应:“是,是,是,是大哥,我听懂了,是,对龙先生绝对恭敬,就像对您一样,是是,听懂了……”

    挂断电话以后,小头目转身,双手捧着电话,向我深鞠一躬。

    “好了,不打不相识。”我大度地说,轻轻取回手机。

    小头目愣了愣,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狠狠地连了两巴掌。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也举起手来,象征性地了自己两巴掌。

    “实在对不起龙先生,我们不知道您就是港岛来的大人物龙飞先生。前几年,经常从网上看到您的光辉形象,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几个,排好队,给龙先生鞠躬赔罪”

    小头目吆喝了一声,跟其他五人排成一行,一起向我鞠躬。

    大军洋洋自得:“我就说,龙先生是朱天王的贵宾,你们偏不听。现在怎么样?让我姐夫训了一顿,没脾气了吧?”

    那个被朱天王称为“豹头”的小头目不敢发火,一个劲地陪着笑脸。

    “你们出去吧,我跟我朋友交代一声。”我低声吩咐。

    豹头很听话,马上带着他的人上车,老老实实地开出了修车厂。

    我向屋顶招手,大将军便无声地现身。

    “下来吧,我跟朱天王通过电话,大家可以和平相处。我等一会去反贼坑,你们可以一起去,也可以自行离开。”我说。

    大将军轻轻一跃,从屋檐上落下来。

    “什么?去反贼坑?好呀好呀,我也想去。”金小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赵檀的藏身之处十分奇妙,竟然是院子西侧那个巨大的储水罐内部。

    “那是最好的,我也去。”他说。

    “你呢姐姐?一起去吧?”金小碗再次雀跃起来,像是要去参加圣诞节舞会一样。

    大将军谨慎地沉吟:“朱天王是个难缠的人,直接去反贼坑,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我知道,顾小姐失陷在那里,所以你不得不去……”

    “不是顾小姐,是明水袖。”我不动声色地解释。

    “她吗?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这你也相信?”大将军问。

    “哈哈,骗子?哪有那么简单?她不是人,知道吗?她不是人。”赵檀笑起来。

第248章 天下刍狗(3)

    自殖民地时期,港岛就盛产骗子,各行各业都有,骗术五花八门,最后拉帮结派,形成了“八偏门、八花门”等几大主流。

    普通人当然可以将明水袖视为骗子,因为她所说的话、所描述的故事实在诡异至极,让人匪夷所思。

    “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说她是骗子或不是骗子,都没有说服力。”我摇头。

    “她不是人,我刚刚说的,你没听到吗?”赵檀指着我,一脸哭笑不得的怪异表情。

    “怎么讲?”我问。

    “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我一早就查过,黄花会高层也查过,连五角大楼总档案室、51地区秘密档案室都查过,没有这个人。”赵檀回答。

    大将军缓缓点头,虽然没有开口,但这个动作已经表明,她认同赵檀的话。

    在黄花会内部,大将军的职务高于赵檀,而是接受美国总部直接领导。她从组织上获取的信息量,要远远多于赵檀。

    “对,你说得对,她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给大家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所以,我才不武断地说她是骗子,而是静待证据与答案。”我低声说。

    “没有答案,她是骗子,一个处心积虑的捞偏门的老千。”大将军说。

    这一次,赵檀摇头:“不是骗子,她不是人。”

    我们三个人持有三种不同意见,一时间僵持不下,谁都无法说服谁。

    “喂,你们怎么自己吵起来了?”金小碗站在我们旁边,目光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的看法,可以暂时留在这里,静观其变。”我说。

    这大概是唯一的解决方案,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他们对明水袖十分忌惮,那就不如由我自己去趟浑水,测出深浅之后,再跟他们探讨。

    “我陪你去,龙飞哥哥。”金小碗拍着手说。

    “你”大将军横眉怒目,显然对金小碗也不甚满意。

    “喂喂,我跟龙飞哥哥去,又不碍你的事,干嘛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金小碗满脸委屈。

    “我退出。”大将军黯然说。

    赵檀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瞬间浮出微笑:“嗯,百闻不如一见,呵呵,我去,就算反贼坑是龙潭虎穴,也没什么大不了,有龙先生在,一切都能解决的。”

    我不理会赵檀和金小碗,只看着大将军。

    “我退出,去继续自己的工作。现在订机票,顺利的话,中午之前就能离开敦煌。”大将军说。

    她选择改变行程留下来的时候,我曾欢欣鼓舞过。没想到世事无常,分离竟来得如此突然。

    “不能再留下来吗?如果我选择不去反贼坑,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我问。

    大将军摇头:“累了,该离开敦煌这场乱局了。”

    我希望留住她,不为别的,就为我们曾经生死与共,一同血战“炼蛊师之矛”。还要,我仍然记得罗盘村的“旗折”之兆,怕她一旦上路,就会发生“旗折将亡”的惨剧。

    把她留在身边,至少我能照顾她,为她挡风遮雨。

    “我们出去吧。”金小碗拉起了赵檀的衣袖,“龙飞哥哥,我们出去等,你们慢慢聊。谈恋爱是一门好大的学问,我帮不上忙,先逃了。”

    他俩走出去,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大将军。

    “我来敦煌的唯一目的,就是解开反弹琵琶图的秘密,所以我不肯放过任何奇奇怪怪的线索,哪怕某些线索看起来就是假的。我曾经浪迹江湖,看过太多生死离别、血泪挣扎,逐渐明白,人这一生,一定要有坚定的目标。我不知该如何挽留你,但是,留下来吧,我们一起穿透迷雾,找到各自的未来,好吗?”我说。

    “我们是战友,对吗?”大将军苦笑。

    我点点头,其实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答案,但我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骗她,同时也自欺欺人。

    “既然是战友,战斗告一段落,就该各奔东西了。”大将军凄惨地笑起来。

    “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是彼此关心的朋友。我从基地逃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你,心里别提有多温暖了。那时候我就想,即便天塌地陷、世界毁灭了,至少还有一个人明明能够独自逃生而不走,在山外苦苦等我。留下来吧,让我还你的人情。”我说。

    越是把大将军当朋友,我就越不肯说欺骗她的动听的话。

    非恋人之间,动听的话都是毒药。说得越多,死得越惨。

    “我也想留下来,但一想到顾小姐,就知道,未来不久,我会跟孟乔小姐一样,永远不能走入你的心里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刻忍不得小痛,或许等着我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大痛”

    不等她说完,我就打断她:“未来的生活,不是写好的剧本,幸福与不幸福,全都握在自己手中,不是吗?”

    港岛被称为“东方之珠”,顾倾城则可以说是明珠之上最耀眼的一抹珠光。

    这样的女孩子眼界极高,不会轻易青睐于某个人。更何况,她与大将军相比,现在我与大将军的关系似乎更亲密一些。

    大将军眼中露出痛苦挣扎之色,忽而亮光闪烁,忽而心痛欲死。

    “留下来,解决完敦煌的事,我可以陪你去岛国,完成你的任务。那时候,我们都心无挂碍,可以完全放飞自己,岂不是最美好的未来?”我说。

    大将军缓缓地点头:“也许……也许……可是,我的那个梦里发生了可怕的事,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她留下来,我就可以独自扛着“旗折将亡”的凶兆,继续好好地保护着她活下去了。

    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忽视身边的险恶预兆。

    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罗盘村石塔旗折”成为过去式,不再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暂时不要去管那个梦了,安安稳稳地走好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我说。

    西面远处,又传来一阵大排量汽车飞驰之声。

    我和大将军一起抬头,望着院门。

    烟尘起落之间,一辆加长版白色路虎车在院门口紧急刹住,车轮擦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金小碗实在是好事多动,豹头等人还没迎过去,她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车边。

    “好像是一个皮包一个电脑包。”大将军低声说。

    “喂喂喂,龙飞哥哥,龙飞哥哥……”金小碗一边大叫着,一边向这边飞奔,引得豹头那伙人一起盯着她看。

    车里的人交给金小碗的的确是一个黑色的电脑包,看起来,那个包并不重,即使装着电脑的话,也是超轻便型的。

    “还记得金小碗的梦吗?”大将军问。

    我当然记得,甚至能将主要情节复述出来。

    金小碗那个梦的结局是,我看完了笔记本电脑里的内容,就跟着来人离开了。

    “龙飞哥哥,是一台电脑,送电脑的人说,只要你看过这台电脑,就会跟他们的车走。你快看,快看”金小碗把皮包扔在破车车头上,顾不得四散飞扬的灰尘,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把里面的那台黑色联想笔记本拿出来,一把掀开上盖,按下了电源键。

    她对这件事的热心超过了所有人,看得我和大将军苦笑无语。

    “这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视频,龙飞哥哥,你看完之后,就会产生很大的震动记得我的梦吗?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梦,那个奇怪的梦一定会变成真的。”金小碗抬头看着我。

    “不要慌,慢慢来,看你满头满脸的汗。”我说。

    “哈哈,是啊,我是有点慌了,因为……因为这个梦非常真实,电脑里的视频非常震撼,总之,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太神奇了。如果白公子也在这里就好了,他跟你一样,遇到怪事,最能沉得住气,哈哈,哈哈……”金小碗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然后哈哈大笑。

    我向门外瞥了一眼,路虎车的司机跟豹头等人站在一起,开始抽烟聊天。

    “你说,朱天王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派人送电脑给你?”大将军问。

    “他是担心我不肯合作,所以抛出了一块大大的诱饵。”我回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大将军幽幽地说。

    朱天王虽然强大,但他却根本不了解我。

    一个顾倾城就足够吸引我到反贼坑去,而不需要画蛇添足,弄出别的波折来。

    与之相反,大将军却完全了解我的内心,将一切波澜看得清清楚楚。正因如此,她才知道,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没机会跟顾倾城竞争,还没开始,她们就败了。

    “哎呀哎呀,好了好了,视频开始了。”金小碗小声叫起来,十足像一个偷到宝贝的小偷。

    她是如此快乐,浑身都洋溢着激动的热情。

    以至于我们谁都不把她当小偷,而是当成一个快乐地享受童年的孩子。

    视频是顾倾城录制的,时间为四周之前。也就是说,在112窟相遇之前,她已经提前录下了这视频。

    我不禁皱眉,既然那时候我们还没认识,那么这视频就不可能是单独为我所录的了。

    视频开始后,顾倾城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沉默地翻卷着一本泛黄的古书,微微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视频背景,她背后的窗子,是维多利亚港。”大将军提醒。

    既然以维多利亚港为背景,就证明,顾倾城录制视频的时候,还在港岛,并未抵达敦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顾倾城的开场白。

    金小碗嗤嗤地笑起来:“就是这句话,我以为她说的是雏狗。”

    我笑不出来,能逼得顾倾城如此忧心忡忡的,一定不是寻常小事。

    “造化弄人,匪夷所思。我此刻录下来的,就是对明水袖小姐的一些观察和看法。她是捞偏门的骗子吗?不是,我已经透过各种社会关系,查遍了欧美亚三洲的骗子集团,没有这样一个人。她是穿越时空的人吗?有可能。她是轮回转生却又带着前世记忆的人吗?有可能。她是51地区派出来的最新型间谍吗?有可能……”顾倾城喃喃地说。

    她列举了数种可能,但每一种都无法查证,说了也等于白说。

第249章 明水袖的不明身份(1)

    明水袖可以有多种身份,但唯一缺少的,就是她的真实身份。

    我相信,对于这一点,连雷动天都会感到迷惑。

    以他那样的身份,每年接触到的美女超过数百名,其中大半都怀有特殊目的。所以,不查清明水袖的真实身份,雷动天也难安心。

    他从不轻易欠人人情,这次请顾氏兄妹出手,足见他对明水袖的重视。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顾倾城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录制视频的摄像机是在她的正前方,所以,当她起身时,我能看见,她穿的那件白色家居服的后背竟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我吃了一惊,一个人只有在竭尽全力深度思考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此刻,她已经完全虚脱。

    如果外人闯入,只要一根指头轻轻戳在顾倾城身上,她就会受重伤。

    “这个问题,真是令人苦恼。地下这么多明清典籍里,似乎都有着她的影子,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顾倾城向左方伸出手,“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来到港岛?又是为谁而来?实在是太费解了,哥哥安排这个任务给我,难道他也曾绞尽脑汁而无果吗?我从来不肯向难题低头,可是这一次,似乎已经到了思维的极限明水袖,真的是亡明公主吗?如果一个人可以穿越时空,当她从那里来到这里,是不是我也可以从这里去到那里?”

    她的背后,除了玻璃窗中的维多利亚港,还悬挂着一幅明代全国地图。

    遇见明水袖之后,我也数次看过各种版本的明末地图,对此十分熟悉。

    在那幅地图上,京城和敦煌都被红笔圈住,中间用一条醒目的红线连接起来。

    “亡明公主出京,直奔敦煌……李自成的起义军包围京城,占据皇宫……这一去一来里,到底包含着多少玄机呢?崇祯皇帝为什么会挥剑斩杀自己的骨肉,难道真的是穷途末路之后的丧心病狂表现吗?”顾倾城又在喃喃自语。

    她抬起双手,按在京城、敦煌两处。

    亡明公主逃离京城时,大明朱家天下已经风雨飘摇,大厦倾颓。又过了多少年之后,才有各地义士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为朱家江山招魂。

    “敦煌有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顾家藏宝库里收集的明末文物至少有六千件,但没有一件跟此有关。我几乎已经翻遍了明末清初的典籍,为什么找不到线索……”顾倾城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扑在墙上,慢慢下滑。

    “她晕倒了。”金小碗低声叫起来。

    “这还是你的梦吗?”我问。

    金小碗摇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在梦里,你看完了电脑里的视频之后,似乎有一个重大的发现,急匆匆地上车,谁都拦不住。”

    “那只是梦,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说。

    金小碗连连点头:“嗯,龙飞哥哥说得对,梦里看见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实际情况非常复杂,不是几分钟的梦境能够领会明白的……就像现在,我看了这些,根本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视频里这位姐姐究竟在干什么?”

    “呵呵。”我微笑起来。

    金小碗是金手帮的人,如果理解能力那么差的话,这个帮会怎么在高手如云的盗窃行业立足呢?

    我不愿戳破她,只是觉得,世界上有趣之人太少,一旦直白地戳破了别人的谎话,大家的朋友关系就立刻终结了。

    “把司机叫进来问问。”我告诉金小碗。

    “好嘞。”金小碗蹦蹦跳跳地向门口跑去。

    “这孩子,太狡猾。”大将军低声说。

    “人在江湖,不披个十层八层的伪装,都不好意思出门。”我替金小碗辩解。

    大将军摇头,沉声问:“龙先生,你是不是因为她替你的朋友送信,才格外对她纵容?”

    我本可以随口否认,但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如果金小碗没有帮小白送信,那么就算她再可爱,我们也只是陌路人,彼此之间客客气气,有意识地隔开一段距离。

    我对孤儿院时候的友情太珍视,才会对小白的那封信格外看重。爱屋及乌,就会拿出最好的态度对待金小碗。

    “是,小白对我来说,是兄弟,是朋友,更是曾经患难与共的伙伴。我是孤儿院长大的,这段独特的经历,别人很难理解。”我坦白回答。

    “其实,很多人都是孤儿院长大的,没有家人的照拂。所以,才会早早踏入江湖,一个人独闯天涯。”大将军黯然说。

    看起来,这个话题也勾起了她很多并不美好的回忆。

    我清了清嗓子,赶紧转换话题:“嗯,这个……我很奇怪,朱天王为什么要送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这些视频内容虽然很重要,但是只要跟顾倾城见了面,任何问题都能一点就透,比单纯看视频、猜谜语要顺畅多了。”

    大将军苦笑:“是啊,龙先生急着见顾小姐的心情,就像日出之后屋檐上的霜雪,一会儿等不得一会儿了。”

    我无法接话,也陪着她苦笑。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本难念的经,既然大将军执意要误会我和顾倾城,那么我再怎么解释,她心里系着的疙瘩也解不开。

    强辩无用,不如噤声。

    “这个明水袖不是寻常人,五角大楼曾经专门下发过调查令,要所有下属部门打开所有通道,寻找其资料。可是,除了她自述的那些话,别的再也找不到了。那些话无法自圆其说,龙先生已经知道了。”大将军说。

    视频中,顾倾城一直扑倒在墙边,再没有站起来。

    “‘殚精竭智之术’,果然厉害。”大将军忽而长叹。

    我们都是聪明人,对江湖上那些顾氏兄妹的传闻并不陌生。

    这“殚精竭智之术”传自于三国第一智者“卧龙”诸葛武侯,据说是顾倾国收购蜀中一座千年老屋时无意中找到的。

    那种奇术共分为十二章,分别刻在百岁龟甲之上。

    世间奇术各有各的精髓,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其修炼奇术的天赋也绝不相同。

    江湖传言,顾倾国一得到“殚精竭智之术”后,归途中即开始不眠不休地修炼,其智慧之门立刻轰然洞开。

    只不过,大利必有大害,祸福相依相存。

    从顾倾城在视频中的失态昏倒来看,这种“殚精竭智之术”对人的脑力是一种严重的摧残,根本不适合普通人修炼。

    看到顾倾城倒下的一刹那,我的整颗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免得加深大将军的不悦。

    “龙飞哥哥,人来了,人来了。”金小碗跑回来。

    跟她过来的司机是个面目黝黑的中年本地人,虽然穿着入时,可却掩盖不了原来的市井气息。

    “龙先生。”他向我点头,“我是朱天王的司机,叫我阿标就行。”

    我也点头,和颜悦色地问:“阿标,朱天王让你送笔记本电脑来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就是把我叫到书房去,让我把笔记本电脑送过来给您。其它的,就没有什么了。”阿标回答。

    我沉吟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追问:“当时朱天王的情绪怎么样?好还是坏?兴高采烈还是愁眉苦脸?平静坦然还是忧心忡忡?”

    阿标想了想,用了我后面说的两个词:“对,是有点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不怎么开心,声音也跟平时不太一样,好像非常非常焦虑,又不得不压着性子安排我做事。很少见他这种样子,在敦煌,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朱天王,就算天都塌下来了,他也能解决。”

    “手机他当时是不是握着手机,刚刚打完电话的样子?”我又问。

    阿标连连点头:“对对,他拿着手机,在手里掂来掂去,一看就是在心里琢磨一件大事。”

    从阿标的描述中,我能窥见朱天王当时进退维谷的心情。

    “他给我送笔记本电脑是一步经过深思熟虑的棋,绝不是泛泛的行为,而是要达到某种目的究竟是什么目的呢?”我也陷入了苦思。

    “他说”金小碗笑嘻嘻地说,“在外面等着我们去反贼坑都等急了,还说朱天王一定也等急了。已经偷偷问了我五遍,问为什么还不走?”

    既然朱天王如此急切地盼着我过去,一定有所企图。

    反过来想,顾倾城、明水袖都在他手上,他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呢?

    视频中,顾倾城已经苏醒,慢慢地扶着墙壁起身,靠在地图上。

    “皇家公主对于衣食住行没有任何概念,能够让她仓皇离京的,一定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即使在断臂的情况下,也毫无畏惧,一路向西。那搅动人心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哪里?”顾倾城悠悠地自问。

    我盯着画面中她的背影,一股发自内心的疼惜油然而生。

    同理,顾氏兄妹已经拥有了富可敌国的家产,却仍然八方奔走,为达成种种交易而绞尽脑汁。这种“执着”,大概不仅仅出于对财富的追求,而是跃升到了另外一个更高明的层次。

    “打开敦煌……从外向内、从内向外,打开敦煌……打开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地毯式搜索,一颗石头、一粒沙子、一片树叶都不放过,那样会不会就有结果了?好,下一步,就这么办,长期驻扎敦煌,把心安在敦煌,不达目标,绝不回头。”顾倾城低声说。

    我再次心动,三年前离开霹雳堂远赴敦煌时,我也曾在铜锣湾寓所的露台上,面对港岛璀璨摇曳的万家灯火发誓:“不弄清记忆中反弹琵琶图的秘密,绝不回港。”

    她和我,原本是两条道上跑着的车子,因为敦煌和莫高窟,渐渐并行到了一起

    这种缘分,也真是奇妙。

    “龙先生,您看是不是能……动身?我车上有空调有饮料,坐着看电脑也比较舒服一点,您说呢?”阿标小心翼翼地问。

    “嗯,顾小姐呢?”大将军突然问。

    阿标愣了愣,至少沉吟了五秒钟,才大声回答:“顾小姐在反贼坑,在朱天王的书房里。”

    一瞬间,我看到了他露出的明显破绽。

    他把声音提得越高,越证明自己心虚,正试图掩盖某个问题。

    “我知道她在反贼坑,她在干什么?是不是还被软禁着呢?你平时能不能见到她?”大将军追问。

    阿标的眼神开始变得慌乱:“这个……我见不到她,平时、平时、平时没人能见到她,朱天王说……顾小姐是贵宾……”

    大将军厉声追问:“她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阿标更慌,连连摇头:“我没看清,我不知道。”

    很明显,一提到顾倾城,阿标就开始慌了。

    “顾小姐不在反贼坑。”大将军下了结论。

    阿标涨红了脸:“她在,就在朱天王的书房里,你们去了就能见到。”

    大将军摇头:“不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我同意大将军的结论,阿标只是个司机,撒谎伪装的本领再高,也逃不过大将军的神眼明断。

    事情的症结就在这里,朱天王担心我们不去反贼坑,才会抛出“顾倾城、明水袖都在”的诱饵。

    我们在修车厂停留太久,迟迟不肯动身,他才沉不住气,抛出了第二块诱饵笔记本电脑中顾倾城的自拍视频。

    如果顾倾城、明水袖真的在那里,他就不用表现得如此外强中干、急不可耐了。

    “算了,阿标,回去告诉朱天王,合作结束,理由自己去想。”我说。

    阿标急了,猛地跺脚:“龙先生,龙先生,您得相信我,顾小姐和那个怪人明小姐都在反贼坑,就住在朱天王的别墅里。至少,昨天以前,她们都在,的的确确都在,我绝对不撒谎,撒谎就出门被车撞死”

    “昨天之前?”我又听到了玄机所在。

    “对,昨天之前,准确说是昨天晚饭之前。”阿标回答。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

    “顾小姐不见了。”阿标哭丧着脸,终于说出了实话。

第250章 明水袖的不明身份(2)

    “说清楚一点,怎么回事?”大将军问。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问我了,你们还是到反贼坑去问朱天王吧。顾小姐是他的客人,只有他最清楚。”阿标回答。

    “喂,怎么回事?顾小姐怎么会失踪呢?就算失踪,敦煌就这么大的地方,飞机场、汽车站什么的,只要派人去找,不就很容易找到……”金小碗叫起来。

    她说的找人办法,谁都能想到,朱天王自然也能想到、做到。事实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找到顾倾城,而且一头雾水,不知道去哪个方向找。

    “这才是朱天王急着见我们的原因。”我不由得低头长叹。

    “事情没那么简单啊对了,只有顾小姐失踪对吧?那位明小姐还在朱天王府上?”大将军尚抱有一丝希望。

    “对对,对,明小姐还在。朱天王加派了二十名兄弟,分成五组,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了。”阿标回答。

    “好,好。”大将军深深地点头。

    我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明水袖还在,对她的研究就可以深入进去。至于顾倾城的失踪,最大不过是失去一个得力帮手而已。

    “清楚了,我们马上就动身,你先出去等着吧。”我说。

    阿标一声不吭,抄着手走出去。

    “龙飞哥哥,既然有人失踪,那我们赶紧走吧?我很奇怪,现代通讯这样发达,就算是单纯倚靠手机定位,也能找到那位顾小姐的大概踪迹。更何况,敦煌上空也有‘**天网’,监控摄像头不留死角,一定能找到她的。我们金手帮内部有专门的黑客,能够在十几分钟内黑进监控系统,所有视频资料,想看就看。龙飞哥哥,你需要不需要黑客,我马上打电话?”金小碗又说。

    一提到黑客,我首先想到“暗网”,而且百分之百肯定,如果顾倾城逃出反贼坑回到城里,就一定逃不过“天网”的监控。

    “朱天王也知道。”我只说了六个字。

    当前社会中,只要经济地位到了一定层次,大家解决问题的思路就会变成模式化、同质化。

    朱天王是坐地户,要讲找人,比我们更熟练。

    现在,阿标说了,他们已经黔驴技穷,根本没找到人。也就是说,我们想到的方法朱天王已经尝试过,就是因为徒劳无功,他才会急着请我过去。

    “把视频看完,我们就出去。”我说。

    “车上也可以看,坐着还舒服点,非要在这里看吗?真是不理解。”金小碗嘟嘟囔囔着。

    我不理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电脑视频上。

    视频中,顾倾城重新拉开椅子坐下,望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所有起义军那些堂而皇之的理由之下,都藏着深深的自私。起义军头领的高瞻远瞩、战无不胜背后,都有隐形高手指点江山。这就足以说明,起义军起事之时屡战屡胜,定都称帝之后,却变成屡战屡败,都是有其深层缘故的。看清这一点,就明白历史上那么多次战役,不是实力对抗的必然结果,而是权谋倾轧的最终定论。李自成……也许就是最好的突破口,‘闯王’之名,也不是白叫的。那个为了陈圆圆而冲冠一怒的吴三桂,想必也曾有不堪的过往……这么多历史,糅合在一起,我们最终会看到什么?”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如顾倾城所说,一切历史事件都有其背后成因。要想让那些历史自圆其说,就得打开那些成因,反复阅读领会。

    “到历史中去,就是解决历史谜题的不二法门。”顾倾城又说。

    在这一点上,我们有了不约而同的认识。

    历史已经成为过去,印在书上,刻在石上,不会变也不能变。假如可以进入历史,就能洞察一切不解之谜,突破时间的屏障。

    “我想到一些办法,或许值得一试。人力、物力、财力、时间等等都不是问题。现在,我只缺一个志同道合的帮手。好了,到敦煌去,行动起来,到了那里,在112窟,自然能够分辨出明水袖来历的真假……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是变得更有趣一点了。可惜的是,哥哥整日沉迷于……再也不复昔日的勇敢坚强了。我知道,他已经失去了锐意进取的年轻劲头,这是人之常情。看起来,顾氏一族的未来振兴重担,就要落在我肩上了。”顾倾城喃喃地说。

    她说到“哥哥整日沉迷于”的时候,后面带出了一个目前港岛炙手可热的女歌手的名字,为了避嫌,只能草草带过。

    一个人的锐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磨殆尽,我虽然不清楚顾倾国的过去与现状,但从雷动天身上,我就能清楚地找到一个男人的成长轨迹。

    我还年轻,有着消耗不完的激情和勇气,可以放胆、放手去开拓未来的新大陆。

    即使有一天我成为雷动天那样冷静沉稳的中年人,也会保持激情,绝不沉湎于声色。

    “其实”我想到雷动天就会想到明水袖,他对她的迷恋呵护,与顾倾国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雷动天也老了,霹雳堂未来堪忧,又到了更新换代之时了。”

    出乎意料的是,视频很快就结束了,总的长度连二十五分钟都不到。可想而知,朱天王在视频上动了手脚,先把我的兴趣勾起来,然后开始谈条件、讲合作。

    归根到底,朱天王是江湖人,更是生意人。

    “去反贼坑,走。”我说。

    金小碗自然兴高采烈,因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我来拿电脑,我来拿电脑。刚才我还想呢,像顾小姐那样的有钱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旧电脑?现在知道了,这是朱天王的电脑,他只不过是把视频拷来拷去,拿一小段来吊咱们的胃口。可恶,可恶。”金小碗抱起笔记本电脑,一溜烟地跑向门口。

    “我去看一眼查爷。”大将军低声说。

    我并不感到意外,大将军虽然是现代人,但在礼节方面,却非常守旧,时时处处不肯缺少了礼数。

    她走到修理车间门口,抬头望了一眼,随即深深地鞠躬下去。

    “查爷,一路走好,下辈子再见,希望大家都能一片诚心,不再相害。”大将军低声说。

    查爷真的是自己找死,为了一笔看得见、摸不着的财富,平白无故送了性命。

    我猜,他在归隐敦煌之时,一定是想平安度过余生。不一定有“金盆洗手”的仪式,但绝对有一颗“永远退出江湖”的心。

    很多江湖前辈都说过,江湖是一口大染缸,任何人一脚踩进来,如白染皂,根本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即使金盆洗手十次,最后依然不得善终。

    那些入了江湖又妄图退出江湖的,都像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孩童。

    大将军退回来,经过我们的车子时,一味低着头,不敢向查婶看一眼。

    我走过去,握住了她的左手。

    “别难过了,这就是他们的命。”我低声说。

    “是啊,我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眼泪。”大将军说。

    她停下来,双眼垂泪,晶莹如珠。

    “借你的胸口一用。”她说。

    我张开双臂,她就扑进来,额头贴着我的脖颈,由无声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大门口的人一起向这边张望,尤其是金小碗,竟然要再次跑回来,被阿标一把拉住。

    大将军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哭了足足有五分钟,哭声才渐渐低沉了下去。

    “在江湖,这是很普通的事。我们尽量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但很多人自己求死,我们能怎么办?”我叹息着说。

    “是我害了他们。”大将军呜咽着。

    我不禁苦笑,点点头,无言以对。

    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以大将军现在的精神状态,即便去了岛国,也无法全力以赴地展开工作。换句话说,她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尤其是在查婶、金小碗的梦应验之后,她再联想到自己的梦,越发觉得未来晦暗一片,找不到点点星光。

    “忘掉查爷和查婶吧,警察会妥善处理一切。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说。

    “他日,如果我也……这样,记得给我留个薄面,不要让我暴尸荒野,至少能择一块风生水起的墓地,供我身心栖息。”大将军说。

    我无法回答,只是连声苦笑。

    未知生,焉知死。

    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活下去的压力,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死后怎样。她能这样想,真是一件奢侈的事。

    我们走出大门口,阿标实在等急了,老远就把副驾驶车门敞开。

    “快来快来快来,龙飞哥哥,我们一起坐。”金小碗招着手大叫。

    我扶着大将军走向阿标,但他并没有迎上来帮忙的意思,而是期期艾艾地说:“这个……龙先生,还有件事,朱天王说,我的车是单独来请你的,别人的话,还是得坐豹头他们的车。我知道这很不好,不合规矩,但朱天王这样吩咐了,你看怎么办?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个下人,任何事都得听上面吩咐。呵呵,龙先生,帮帮忙,让其他人上豹头的车,行吗?”

    “什么什么?我要跟龙飞哥哥坐一起,才不管朱天王说什么。”金小碗大叫起来。

    “这个,金小姐,这样不行。”阿标板起脸来。

    “什么行不行的?你开你的车,别管那么多。”金小碗伸手,在阿标胸口一推。

    她是女孩子,阿标虽然不高不壮,但那一推的效果还是像挠痒痒一般。

    “金小姐,别浪费口舌了,还是坐那边的车吧。”阿标向豹头他们一指,脸上隐隐有了得意之色。

    “阿标,我如果是你,就不这么得意。金小姐是金手帮的人,快看看,你身上少了什么?”我立刻提醒。

    阿标一愣,马上检查自己的口袋。

    “喂,龙飞哥哥,我是金手帮的人不假,可我做事也是看心情,不可能随时随地碰见随便一个人就偷东西吧?”金小碗不满地瞥着我。

    我没看清她怎样出手的,但我知道,她推那一把的时候,双手至少在阿标的口袋里游走了两遍。

    第一遍,把所有能拿的东西拿走;第二遍,把不需要的东西还回去。

    “你,你把我的移动硬盘偷走了?还我,快还我。”阿标咬着牙、瞪着眼怪叫起来。

第251章 明水袖的不明身份(3)

    “哈哈,哈哈,我才没有拿你的东西呢。还不让我坐你的车,好了,我不想坐了,我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这儿算了。”金小碗笑嘻嘻地摇头。

    我不能容忍朱天王对我们实行双重标准,尤其是在大将军伤痛欲绝的情况下。

    阿标太听朱天王的话,应该让他吃点苦头,然后态度才能变得好一点。

    “龙先生,请帮帮忙,帮帮忙。”阿标色厉内荏,不敢硬碰金手帮的人,只好向我寻求帮助。

    “到反贼坑再说。”我替大将军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龙先生,别难为我,我只是一个司机,为朱天王跑腿的。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敢打一点折扣。你难为我的话,我就只能得罪了。”阿标突然掏枪,隔着车子,对准我和大将军。

    “怎么了?”我不动声色地微笑,“有这样对待贵宾的吗?”

    阿标沉下脸来:“龙先生,朱天王说了,只是请你一个人坐这辆车。”

    我摇头:“阿标,你其实理解错了朱天王的意思。不如这样,你再打电话去问,问清楚了再走不迟,反正朱天王等得起。”

    阿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龙先生,何苦为难我?我真的会开枪,反正这里距离居民区很远,开了枪,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实在钦佩金小碗的手法,这把枪在阿标身上,双方有明显身体接触时将它偷走并不难,很多梁上君子都能做到。可是,金小碗并没有偷枪,而是卸掉了上面的**,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事实就是,阿标举着一把没有**的枪对准了我。

    “上车,上车。”我向金小碗挥手。

    金小碗嘻嘻一笑,飘然纵身,以飞鸟投林的姿势,穿过车窗,落在后座上,与大将军并排坐在一起。

    自始至终,赵檀都十分安静,并不参与我们的争执。

    “我来开?你来开?”我向阿标点头。

    “龙先生,我要开枪了?”阿标大叫。

    金小碗笑弯了腰,从袖子里抓出**,在阿标眼前晃了晃。

    到了这时候,阿标才发现自己的**不见了,只能惶惑地垂下了右手。

    “打电话不打电话都行,我们一起去见朱天王,当然得在一辆车上。”我说。

    阿标最终屈服,请我们四个人全部上车,开车赶往反贼坑。

    这场闹剧并未让我变得轻松一点,脑子里仍然堆得满满的,全都是顾倾城在视频里说的那些话。

    我觉得,她的失踪是有预谋的,但我没再跟阿标搭话,只把这种疑虑藏在心里。

    “龙飞哥哥,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我看过敦煌新闻,这里每年接待全球各地来的数百万游客,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出任何乱子。我在想,除非是顾小姐自己要走,否则,谁也不可能让她失踪。”金小碗说。

    “如果她要走,会去哪里?”我对金小碗的判断很感兴趣。

    “洞穴。”金小碗简洁地回答。

    “莫高窟洞穴?”大将军追问。

    金小碗笑嘻嘻地回答:“对啊,敦煌的洞穴地形本来就不多,莫高窟洞穴距离城区又不远,藏到那里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我要是顾小姐,就选择那里藏身。”

    阿标一直沉默开车,此刻突然开口:“那些洞穴藏不住人,我们去找过了。”

    “你们找得一定不彻底。”金小碗摇头。

    阿标大声反驳:“我们至少出动了七十个人、七十支手电筒,搜索了九个多小时。金小姐,你想一想,莫高窟就那么大,怎么会搜不彻底?”

    金小碗想了想,仍旧摇头,但声音小了很多:“我觉得……顾小姐会藏在那里。”

    我很清楚,与朱天王这样的人合作,不会太顺畅。还没见面,他已经给我设置了无数圈套,包括那段切割过的视频文件。

    江湖之上,全是利益纠葛。

    他肯请我进入反贼坑,只是因为我能够给他带来充足的利益,解开他一直迷惑不解的难题。

    如果不是为了这一点,他或许早在修车厂就把我们解决掉了。

    “龙飞哥哥,龙飞哥哥。”金小碗在后座上叫起来,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回头望着她,她满脸上都是疑惑:“龙飞哥哥,这个地方我曾经在梦里来过。”

    “前面五公里,才能到反贼坑。”阿标说。

    “停车,停车停车。”金小碗继续叫。

    阿标降低车速,但并不准备停车。

    “喂喂喂喂,叫你停车,听见没听见?”金小碗在阿标肩膀上连拍了两掌。

    阿标转向我:“龙先生,的确是不能停车,这里叫灯笼坡,是个有邪气的地方,不能听金小姐的,从来都没在这里停过。”

    “龙飞哥哥,叫他停车,我要下去看看。”金小碗又叫。

    车外是一片荒原,地势左高右低。

    左面百步之外,是一大片高低起伏的山丘。右面,两百步之外,则有一条已经近乎干涸的小溪。

    “停下吧,就几分钟。”我说。

    车子即将到达反贼坑,而我又没有准备好,在这里停车,正好有一个缓冲的机会。

    阿标无奈:“你们、你们……唉,你们不知道,这里根本不能停车。只要是敦煌人,都知道这里以前发生的事。”

    金小碗向前探身,一下子按下了方向盘右侧的电子手刹。

    车子猛地顿挫了一下,横着停在公路中央。

    “让你停你就停,怎么这么多嗦嗦呢?”金小碗大笑起来。

    阿标脸色铁青,放开方向盘,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

    看得出,他已经忍无可忍,但为了朱天王的命令,只能一忍再忍。

    “你来过这里?”大将军问。

    金小碗点头:“嗯,非常熟悉,这样的山坡……山下的小溪流,只不过,在我梦里,小溪流的水势至少是现在的十倍还多。溪里有鱼,溪边还有人抡着木棒槌洗衣服。梦里的空气都是甜的,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美的。”

    阿标哼了一声:“溪水那么宽?想都不要想了,从我记事起,小溪就一年干半年,根本就没涨过水。再说,这小溪是从灯笼谷流出来的,那里的水天生带毒,根本不可能用来洗衣服,除非是不要命了。”

    我虽然不是敦煌人,但灯笼谷、灯笼坡的传说还是非常熟悉的。

    灯笼谷的原名叫“毒龙谷”,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山坳,而且是断头路。从谷口向里两公里多,就是仰面不见山顶的绝壁。水源从绝壁下的黑色石隙里渗漏出来,蜿蜒流淌,形成了灯笼坡下的小溪。

    那水的确不干净,既不能供家畜引用,也不能拿来洗衣服。否则,家畜全死,穿衣服的人也会染上各种怪病。

    起初,当地村民怀疑水中被下了诅咒,后来经地矿、环保部门取样分析,得出了最终结论,山谷之中有毒虫巢穴,隐藏极深。山隙中的过滤水流经巢穴,就变成了“毒水”。

    这条溪流几经改道、填埋,最终仍然无济于事,固执地流到灯笼坡来,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灯笼坡这地方还有一个恐怖传说,就是在某些月黑风高之夜,坡上会出现一盏红灯笼,灯笼里藏着一只小白兔。过路人只要看见白兔,就会无法控制自己,被红灯笼带着走,最后失踪在山里。

    现在是白天,我们不可能听从阿标的约束。更何况,金小碗的梦已经应验过一次,很有可能应验第二次,给我们带来新的线索。

    金小碗跳下床,飞奔向小溪。

    “我去看着她。”我说。

    大将军提醒:“不要耽搁太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对我的一切决定,她都全力支持,从不怀疑。

    “我去去就来。”我说。

    啪的一声,赵檀突然抬起右手,在我肩头拍了一下。

    “不要担心,我们会一直在这里。你尽管去,分清主次,加速追逐对的。”他说。

    他的话有些怪异,似有所指。

    “龙先生,麻烦你快点,别弄得咱们大家难堪。”阿标又催了一次。

    “龙飞哥哥,龙飞哥哥,快来,快来。”金小碗转眼间已经跑到了溪边,回身向我招手。

    我开门下去,看看大将军。

    “去吧,小心点。”她说。

    如果金小碗真的梦见过灯笼坡的小溪,那一定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梦,而是有着相当复杂的情节,才会让她深深记住。

    “有什么发现吗?”我走到金小碗身后,轻声问。

    “我在梦里来过,但好像又真的来过。那种感觉很奇怪,但也很真实。”她回答。

    “在梦里还发生过什么?”我又问。

    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了解发生在金小碗梦里的那些事,才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我蹲在那里,河水很清,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石砌的小码头。在我旁边,有个女人蹲着洗衣服,她手里挥舞着木棒槌,一下一下地捶打着石头上的棉布衣服。更远处,有牛叫,有孩子们的嬉戏声,有寺庙里敲打木鱼诵经之声。然后,我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有两个人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东面沿着小溪过来。到了这边,两人下马,放开缰绳,马儿就跑到河边喝水。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的面貌清秀,男的五官俊朗。只不过,那女的浑身血迹,精神也有些萎靡,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我抬头看他们,他们也望着我,然后向我走过来。那女的问我,由这里一直向前,能不能抵达莫高窟?我回答了一个‘是’字,那女的就笑了,向那男的点点头。那男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弯下腰,抓过我的手,把金子放在我的手心里。马儿应该是渴坏了,一直埋头喝水,足足喝了十几分钟的样子。那女的就又问我,有没有看见李自成或者张献忠起义军的队伍,我摇摇头。这里是戈壁,资源匮乏,缺粮少米,几乎没有军队从这里经过。他们看起来很高兴,一直手搭凉棚,向西面望着。后来,马儿喝饱了,他们就飞身上马,迅速跑远了。”金小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深吸了两口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进了溪水里。

    溪水真的极浅,石头碰到水底的石块,啪的一声飞起来,越过小溪,落在对面。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我点点头。

    “我有时候很迷惑,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因为我查阅敦煌资料时,看到了两个人的照片,跟我梦中见到的人一模一样。”金小碗又说。

    我无言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一口气把心里的疑惑都说出来。

    “那女的是被皇帝砍掉胳膊的公主,那男的是一个在乱世中一闪而过的将军。那段历史太残酷了,我不想复述。我只想知道,我为什么在那里,还要跟公主、将军对话?我是谁?我不应该是生在韩国的一个小女孩吗?至少十五岁以前没有来过中国敦煌……”金小碗困惑地问。

    我走到溪边,向左右张望,根本看不见石砌码头,更不要说其它的历史痕迹了。

    “不要太看重一些个人的想法,或许只是潜意识的偶尔冒头吧。”我言不由衷地宽慰她。

    我知道,她的梦一定事出有因,但我们不能在这里无休止地耽搁下去,必须尽快赶到反贼坑。

    “我是一个相信人类有前世的人,加德满都有一位藏密中的高人替我计算过,那就是前世。”金小碗说。

    “前世是很复杂的境界,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我说。

    “那个公主一定也有前世、后世、前前世、后后世”金小碗叫起来,“我是说,让所有人感到困惑的明水袖也一定有前世。她说的话,都是前世中的记忆,也是非常宝贵的历史参考材料。我们不要兜圈子了,就从她身上打开缺口,你说呢龙先生?”

第252章 前世对前世(1)

    我不敢妄论前世,因为这是一个不容易找到答案的谜题。

    尼泊尔的加德满都不但集中了藏密高手,而且有很多苦行僧驻留。那个雪之国度吸引了太多修行者、炼器师一生长住,满街皆是高手。

    大将军早就看出金小碗的“不平凡”,表面装作“童言无忌”,实际却是心思缜密,每一次开口,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比如现在,她要求车子在灯笼坡暂停,就是要跟我说“明水袖前世”的事。

    “我们先去反贼坑。”我说。

    “龙先生,必须改变思路,才能解释明水袖的问题。”金小碗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提醒您,如果像他们一样,一味地从正常角度去研究明水袖,只会延误时机,失去开启她头脑中大秘密的宝贵机会。我今天只说一次,如果您不相信,我就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当下,明水袖被朱天王控制在反贼坑。作为朱天王来说,他恨不得我们竭尽全力去挖掘明水袖的秘密,然后坐享其成,轻轻松松地占去收获的一半。

    唯有从反贼坑带走明水袖,才能摆脱朱天王的威胁。

    “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只是,我们必须先去反贼坑,救出明水袖才是第一步。其它的,拖后考虑。”我说。

    金小碗猛地甩开我的手,大力摇头:“不是,不是救出明水袖,而是鹊巢鸠占,就在朱天王的反贼坑里,找到事实真相。你难道不觉得,敦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吗?”

    她的话有些拗口,但意思却极其暴力。

    我们要占反贼坑,朱天王绝不会拱手相让。那么,一场血战已然无可避免。

    “不行。”我断然摇头。

    在敦煌地面上挑起那么血腥的战斗,已经违反了我的做人做事原则。

    朱天王再嚣张、再狂妄、再啸聚山林为非作歹,警察自然会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将其绳之以法,判以重刑。

    我们不是警察,不具备执法权,也不该用自己的善恶标准去评定朱天王的生死。

    “唉,唉……龙飞哥哥,都到这时候了,您还是被自己的道德原则束缚着。这样下去,敦煌的秘密很快就被瓜分殆尽,您什么也捞不着。早知道您是一个如此迂腐的人,我们韩国金手帮就不客气了。”金小碗摇头叹息。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苦笑一声。

    此刻,太阳渐渐升高,由东面天空照过来,将溪水照得金灿灿的,也映在金小碗脸上。

    一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她说过的那个梦。

    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突如其来的幻觉,又像是在重度催眠下二次虚构了眼前的世界。

    很明显,被阳光照亮的溪水宽度大幅度增加,至少有十五米以上,两边都有石砌的堤岸,并且真的有人在洗衣服。

    “哒哒哒哒”,我听到了急骤的马蹄声。从蹄声判断,那是两匹训练有素、脚力矫健的战马。

    我向东面看,阳光异常耀眼,那两匹马就像是从光晕中突然钻出来一样,虽然浑身毛色都是炭黑色的,但在阳光照耀下,却像是两匹神骏非凡的“黄金天马”。

    不单单是马,马上乘坐的两人也通身罩着一层金色,如仙如幻,令人无法直视。

    马到溪边,两人便飘然落下。

    “向前能到莫高窟吗?”有人在问。

    我浑身打了个寒颤,那竟然是明水袖的声音。

    “请问,向前能到莫高窟吗?”那声音问了第二遍。

    问路的人站在阳光里,身后背景金灿灿的,仿佛站在一座金山前面。

    我看不见她的脸,但那声音是不会认错的,就是明水袖的声音。可惜,我没有录音机、摄像机,可以把眼前这一幕全都拍摄下来。

    “这人听不见。”那声音说。

    我想叫她的名字,但“明小姐”三个字卡在我的喉咙里,**辣的,一个字都叫不出。

    “我们到前面去问吧。”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好,快马奔行了三日三夜,李闯王的人肯定追不上了。”那女声说。

    他们肩并肩向前走,从我面前经过。

    两个人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却带着无比强大的气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得不采取仰视的姿态,目送他们沿着溪流向西去。

    他们走了不远,第二次问路。

    这一次,有个女孩子大声回答了一个“是”字。

    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金小碗的声音,但两人问过路之后,就拉过战马,飞身上去,吆喝一声,继续向西飞驰而去。

    这种奇怪的状态一直延续到马蹄声消失为止,到了最后,我像是从梦魇中挣扎出来那样,浑身关节酸痛,喉咙被紧紧扼住那种感觉慢慢消失。

    “龙飞哥哥,做决定吧?”金小碗又在催促。

    我浑身无力,找了块石头,颓然坐下。

    刚刚经历的一切当然是幻觉,但却是有“质感”的幻觉,就像亲身经历了两人问路的过程一般。

    “我们……不能在反贼坑挑事,能够和平解决的话,绝不使用暴力。”我回答。

    “不使用暴力?朱天王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给他个棒棒糖就能把明水袖换出来。龙飞哥哥,不如这样,您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反贼坑。等到安排好一切,我再打电话通知您。这一次,暴力是不可避免了,就像在修车厂,如果不处理查爷,只会后患无穷。”金小碗说。

    “顾倾城失踪,明水袖就成了唯一焦点。那么,如果事情反过来,明水袖失踪会怎么样?如果这问题摆在雷动天面前,他会怎么做……”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只陀螺在急速飞转,始终找不到头绪。

    金小碗的话提醒了我,其实我们没必要一起去见朱天王,分头行动,最后聚齐,反而更有战斗力。

    “我去反贼坑,你们相机行事。”我说。

    金小碗先是摇头,后又点头:“嗯,看起来,也只有这样了。最好的结果是,您去牵制朱天王,我们暗中下手。”

    我没有再提“不得使用暴力”的话,因为在这个年代,我能管得了自己,绝对管不了别人。

    我们在溪边待得太久,大将军和赵檀等不及,缓缓走下来。

    “一会儿,我单独去反贼坑,坐阿标的车。你们稍后打电话叫车,从另外的路线过去。我告诫过金小姐,尽量不要使用暴力。”我告诉大将军。

    “这本来就是一件非使用暴力不可的事,不要自欺欺人了。”大将军苦笑。

    金小碗拍手:“是啊姐姐,我刚刚说过好多遍,龙飞哥哥就是不信。现在好了,除了龙飞哥哥以外,大家都赞成使用暴力,对不对啊赵先生?”

    赵檀站在溪边,脚尖几乎接触到溪水。

    他没有回答金小碗的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引吭高歌。他唱的是一首古调,没有歌词,只有意蕴深厚的“啊”声。

    这一个字从他口中连绵起伏地唱出来,忽而急促跌宕,忽而平缓幽深,比起古琴曲、古筝曲、二胡曲、唢呐曲来,毫不逊色。

    “哈哈哈哈,唱得好,唱得好,我来给你伴奏”金小碗大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一只金碗,然后用小刀的刀柄一下一下敲击金碗,发出有节奏的类似于沙锤的声音,与赵檀的古调完美融合,浑然天成。

    大将军不出声,凝神谛听,偶尔轻轻点头,似乎已经听懂了古调的含义。

    我的心思已经飞去了反贼坑,渴望着与朱天王见面,争分夺秒地解决问题。

    “我先走了。”我在大将军耳边说。

    我回到路上,开门上车。

    “龙先生,咱们得耽搁到什么时候?”阿标问。

    “走吧,他们不去了。”我说。

    阿标十分意外,但他反应很快,马上发动车子,飞速向前。

    很快,我看见了路边的蓝底白字指示牌,上面写着“距反贼坑三里”。

    我和阿标都没说话,车子驶入村里,在中心大街的中段右转,停在一个巨大的牌坊前面。

    牌坊左侧的地势越来越高,那里修建着一条十步宽的公路,笔直向上,在三十步之后隐没于密林深处。

    “龙先生,朱天王在那里等你”阿标叫起来,向牌坊一指。

    原来,牌坊下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当他走出阴影时,阳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光头,就仿佛一盏灯泡突然被通电一样,形成了一个醒目的焦点。

    “朱天王一定是等急了,否则不会迎出来,这不合规矩。上次德国制造业大亨过来拜访,朱天王都稳坐钓鱼台,在别墅里等着客人上门。”阿标嘟囔。

    我缓缓地开门下车,迎着光头过去。

    “龙先生?”光头紧走了几步,用力握住我的手。

    “正是,久仰朱天王大名。”我说。

    朱天王哈哈大笑:“我哪有什么大名?龙先生是大名鼎鼎的‘铜锣湾龙少’,也是霹雳堂雷先生手下第一干将,天下谁人不知?”

    我的过去,全是虚名。

    如果能够重新开始人生,我情愿一开始就是莫高窟画师。江湖上打打杀杀的日子固然风光,却不能提升人的思想。

    痛快过后,是彻彻底底的失落。

    我要的不是高入云端的“铜锣湾龙少”虚名,而是踏踏实实的人生,一个属于龙飞的世界。

    “我为顾小姐、明小姐而来。”我开门见山,不再虚假客套。

    “我知道,但还得先请龙先生到寒舍小坐片刻,我才能说清楚现在的情况。”朱天王说。

    他五官端正,但眼睛、鼻子、耳朵、嘴唇都比正常人的要大一圈,仿佛庙里相貌夸张的泥塑天王一样,这大概就是“朱天王”这名字的由来。

    “边走边说。”我一秒钟都不想空等下去了。

    “好,这边请,这边请。”朱天王笑着点头。

    当他开始介绍情况,只第一段话,我就完全震惊了。

    “顾小姐失踪于莫高窟112窟,对外,我宣称顾小姐失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顾小姐是在我眼皮底下失踪的,就在112窟里。当时,我们正一同观看反弹琵琶图我和顾小姐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没有任何芥蒂。我电话响,就走到外面的栏杆边去接电话。通话时间很短,不到半分钟。我面朝着停车场,打电话中间似乎听到顾小姐叫了一声,马上转头去看,顾小姐已经消失了。我冲进去,回到反弹琵琶图前面,直觉告诉我,顾小姐就是消失于这幅壁画之内。”朱天王说。

第253章 前世对前世(2)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以我对112窟的了解,尤其是对反弹琵琶图的了解,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瞬间消失在壁画中。

    “是不是非常难以置信?”朱天王问。

    “当然。”我毫不客气地点头,“如果不是出于对阁下的信任,听完这第一段,我就应该掉头回去了。”

    朱天王苦笑着挥袖:“的确,的确。如果我们的位置换过来,我听完这些话以后的做法,应该跟你一样,掉头就走,不听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可是,我说的全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关于顾小姐的失踪,就是上面这样。”

    我不禁皱眉,在心里反复咀嚼他说的话。

    反弹琵琶图后面没有暗道,即使是多层图画结构,也容不下顾倾城那样一个大活人。而且,一个人进入了壁画,就会将这幅著名壁画破坏掉,无法保持原样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朱天王离开112窟的时候,里面发生了匪夷所思的超自然变化。

    很可惜的是,监控系统并未深入到每一个洞窟之内,因为那样就会破坏了莫高窟的原始结构。

    “那样消失,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思谋良久,得出了这唯一的结论。

    “呵呵,龙先生,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却不得不承认。二十四小时以来,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考该如何向顾氏一族解释这件事。其实,他们有可能告我谋杀,我已经想到了。现在,我请你过来,如果你也束手无策,我就准备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说明此事。”朱天王说。

    “还去别墅干什么?去莫高窟,去112窟。”我立刻停步。

    “没用的。”朱天王摇头,“去了没有任何用处,人不见了,壁画好好的,我们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去别墅,同样没有任何用处。”我沉下脸来。

    朱天王摇头叹气:“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从坦克帮手里把人夺过来了。现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已经没法回头了。”

    很久以来,我都忘记坦克帮的事了。

    那个帮派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为了一点小钱,愿意给任何人当枪头,几乎到了有奶便是娘的地步。

    当然,像朱天王这样的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否则,他就不会从坦克帮手里夺人了。

    “说实话吧,把我请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是……还是早点准备记者招待会的事吧。”我说。

    三年时间里,我在112窟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壁画的秘密。现在去,真的也毫无办法,只是徒耗时间罢了。

    召开记者招待会的话,至少能向社会广泛征求解决办法,争取找到一线希望。

    “有个人想见你。”朱天王说,“见完了他,再着急不迟。”

    “谁?”我问。

    “亚洲莫高窟研究的泰斗级人物。”朱天王回答。

    “万大师?”我立刻明白了。

    朱天王点头:“正是。他单独提出要见你,所以我不敢耽搁,马上派阿标去接你。”

    “呵呵。”我冷笑一声,“怕我推辞,故意将顾小姐的自拍视频做了处理,关键处截断,吊我的胃口?”

    对方用的这些手法都很低劣,如果我不想来,任何办法都引诱不动。我来,只是因为担忧顾倾城、明水袖的安危。

    “无奈之举,龙先生见谅。”朱天王低声下气地说。

    我没有跟他纠缠的兴趣,直接吩咐:“赶紧带路吧,带我去见万大师。”

    万大师的大名与敦煌、莫高窟齐名,当今亚洲研究莫高窟文化的群体之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百年第一。

    他是真正的大师,其余任何研究敦煌文化的专家学者见到他,都自称晚辈,毕恭毕敬。

    在朱天王别墅的书房里,我见到了盘膝打坐于罗汉床上的万大师。

    那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白发白须,长手长脚,仿佛一尊坐佛一般。

    我们进屋之前,别墅里的下人曾经报告,万大师打坐入定前吩咐,要等桌上那盘香燃完,才能叫醒他。

    那盘香足足有十八环,全部燃完,恐怕不少于四个小时。

    我十分焦虑,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吧。”朱天王低声说。

    我们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不再开口,各自默默地想心事。

    “消失于壁画”这种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像明水袖说自己“来自于壁画”一样。

    当超自然事件发生时,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推敲朱天王说过的话。

    顾倾城是在朱天王离开112窟时消失的,不早不晚,就在朱天王走出去打电话时发生。

    那么,在那一瞬间,她做过什么异常动作,导致了失踪事件的发生?

    众所周知,那幅反弹琵琶图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任何人长时间凝视画中舞姬的时候,就能从她脸上看出某种表情来。

    有时候是笑脸,有时候是愤怒,有时候是鄙视,有时候是哀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最早发现这个规律的是中国著名的美术家司马芳芳,即外号“画痴”的那位。

    我试验过,这种说法是非常真实的,不同角度、不同时刻观察反弹琵琶图的时候,就会获得不同的表情反馈。

    按照司马芳芳的解释,当时绘制反弹琵琶图的时候,画师用了“乱披风”的运笔技法,在“无章法”中寻找章法,最终成型后,其结果完全超出了该画师的真实水平,即艺术界常说的“天授神笔”。

    那一刻,画师如神附体,画笔虽然仍然执在其手,运笔之时,却是神力纵横。

    司马芳芳曾说过,面对这样一幅“神作”,出现任何“神事”都是正常的。

    关于“画痴”司马芳芳,很多民间媒体都有过大量报道,很多内容进入了玄学领域,最后被传得神乎其神。

    在这里,我只想说一点,就是反弹琵琶图是莫高窟壁画中最神奇的一幅。

    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不必我标榜推崇,艺术家的目光都是雪亮的。

    顾倾城的消失事件会带来很多麻烦,最起码,顾倾国不会善罢甘休,要动用所有社会关系去追查这件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轻人,只要你想,就能找到她。”有个声音突然响在我的脸前。

    我睁开眼,一双黑少白多的眸子停留在我面前半尺远的地方,对方的鼻尖几乎要碰上了我的鼻尖。

    最奇怪的是,如此近的距离,我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

    “你去,就能解决问题,非你莫属,他人无计可施。”对方接着说。

    “怎么去?”我问。

    对方后退,倏地回到了罗汉床上,一下子恢复了盘膝打坐的姿势,但双手的十指与双脚的十个脚趾各自相接。

    “万大师,晚辈愚钝,望明示。”我恭恭敬敬地拱手。

    万大师盯着我,两道银色的眉毛忽然一阵颤栗。

    “你知道,反来问我?”他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却知道,他采用的是禅宗“打机锋”的对话方式,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暗指、暗喻、暗语,只有深刻咀嚼,才能直达本意。

    “我知道一些事,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找到最正确的那一条路。万大师是敦煌文化研究的泰山北斗,如果能够在这种时候给予指点,晚辈一定能有醍醐灌顶般的开悟。”我说。

    “所谓宗师,不过皮毛。动心见性,方为神仙。你就要醒了,醒了,这世界就是你的。”万大师说。

    “大师结这种‘二十智印’,是想告诉晚辈什么?”我问。

    藏密、天竺密、梵密、东洋忍密都有“结手印”的功法,表面类同,但又有本质的区别。

    这种“二十智印”的本质是前辈教诲弟子,使其通过心心传授、口口传授、身身传授等等各种途径,领会密宗的种种法门。但是,严格来说,只有本门宗师向本门弟子的传授,才可以使用此种手印。我和万大师之间没有宗派关系,使用此印,并不恰当。

    “我将尽我所能,让你明白那个世界。”万大师说。

    “晚辈无比感谢,但对于密宗中的世界,并不是十分贪恋。”我说。

    密宗疆域辽阔,是智者角逐的世界。现在,我还没有解开心头的疑惑,对现实世界仍然有着无比的眷恋,所以不可能抛下一切去亲近密宗。

    我深谙修行之苦,尤其是不能专心修行的话,长期下去,必定被这种心猿意马所害。

    当然,如果我有志于密宗修行的话,早在港岛时,就已经有机会登堂入室了。

    “不,你不知道,你的过去就是”万大师说到一半,低下头去,默默思索。

    我不追问,只等他自己开口。

    “菩提树下三天龙,搅乱乾坤地火风。”万大师说。

    我点点头,对于这两句话的意思能够完全理解。

    港岛排名前十的算命师都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翻译成白话就是,我本是菩提树下三条天龙之一,那三条天龙的名字分别为地、火、风。龙在菩提树下修行,一旦脱离菩提树的束缚,就会搅乱乾坤,给这世界带来巨大灾患。

    “修行,救世界也是救自己,功德圆满之时,你就能明白,一切修行,先修自己,后修外物。现在你抗拒的,正是以后你苦苦追求的,知道了吗?”万大师说。

    “告诉我一些顾小姐的事。”我说。

    我来见万大师,为的是寻找顾倾城,而不是为自己。

    “我不知道。”万大师摇头。

    “您一定知道一些世人不知道的事,关于敦煌,关于莫高窟,关于反弹琵琶图的壁画……我相信,您只要开口,就能对我有所启迪。”我说。

    只要对万大师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他的脑子里仿佛藏着一座莫高窟一样,其知识结构涵盖了一切阐述莫高窟的典籍。

    他对莫高窟如此熟悉,就像面对自己家的房子一般,了解每一寸地方。

    “你说错了,对莫高窟越了解,就越清楚地知道,人类对它根本就不了解。过去三十年里,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忘掉心里的莫高窟,从零开始认识真正的它,这才是最正确的了解莫高窟的道路看山只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仍是山。”他说。

第254章 前世对前世(3)

    那三句话,都是人生成长过程中最宝贵的思想箴言。

    我猜,万大师是想告诉我,一切真相全是假象,如果强行追逐,最后不免完事成空。

    人生不同阶段中,目光所见的重点不同,奋斗方向也不同。

    人心隔肚皮,人与人之间,想法不同,看重的自然也不同。

    “你永远看不透莫高窟,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座莫高窟。”万大师说。

    “顾小姐消失了,我得将她找回来。”我说。

    顾倾国、雷动天远在港岛,鞭长莫及。而且,即便他们第一时间赶过来,能够倚仗的,仍然是我。

    “在大海里捞一粒沙上来,你有这样的本事吗?”万大师长叹。

    他望着我时,目光十分涣散,虽然眼睛对准了我,却并没有看我,而是望向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大海是沙粒的故乡,坐拥几亿颗沙粒,当然无法“捞沙”。可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有人去做。否则,顾倾城就会真的变成一粒沙子,永沉海底。

    “112窟的真实样子是什么?大师,我有一些浅陋的认识,说出来,请您指正,可以吗?”我问。

    万大师点头,不说话。

    “我在那里画画时,即使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我都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我试过,点燃一炷香,烟气笔直向上,没有丝毫摇动,证明洞窟内几乎是没有风的。就是在那种时候,我感觉狭窄的洞窟全都打开,身边没有墙壁,已经变成了无比空旷的大殿,前后左右,至少百步之内没有阻碍。那些大殿占地广阔,绵延几百里,一个人只靠双腿步行,一辈子都走不出去。”我说。

    这件事我试验过七八次,也曾经带孟乔进入112窟,让她作为旁证。奇怪的是,孟乔没有这种感受。在她的眼中、思想意识中,112窟只是开凿在悬崖上的佛窟、画窟,与世界各地的类似建筑没有什么不同。

    “有,还是没有?”万大师问。

    “我是在向大师您请教。”我说。

    万大师摇头:“在你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不是什么大殿,而是”

    他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深重的苦涩,仿佛我的话令他受到了最巨大的打击。

    “是什么?”我追问。

    “那就是乾坤你感受到了乾坤的存在。”他说。

    乾为天,坤为地。

    乾坤代表一切,即《道德经》里说的“道”。

    “我在112窟里感受到了乾坤,那种感觉的意义何在?”我又问。

    恍惚之间,我对万大师的话似乎已经了解,又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假如112窟的真实模样跟我感知的相同,那么,游客们看到的莫高窟又是什么?难道是一体两像、各自不同吗?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的思想回到最初的残缺记忆中。那是追寻之路的起点,正是对于反弹琵琶图的迷惑,才促使我扔下港岛的荣华富贵,义无反顾地到这里来。

    “反弹琵琶图……那张图在动,图中的舞姬在动,不仅仅是一幅画,画的外面、旁边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画不是挂在墙上,而是悬空着。它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大殿**肃穆,即使人数众多,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这里是王府或者皇宫吧?只有那种地方,所有人才会感受到帝王的威仪,自动噤声,不敢弄出任何响动来……那幅画为什么在这里?是别人描摹的赝品吧……”我反复地感知那个环境,但因为那记忆太模糊了,我不敢强行探索,否则就会变成自欺欺人,非但不能找到真相,反而破坏了正确的画面,将自己引入歧途。

    “有声音。”万大师在说话。

    我的确听到了声音,应该是法器敲击之声。除了声音,我还能闻见几百支纯正檀香一起燃烧的盛大香味。

    听、看、嗅的感觉都有了,这时候我最想听到的其实是人声。

    人声的口音与内容具有不可替代性,只要听到一小段话,我就能判断这些记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得来的。

    “再听,再听,发挥耳朵的潜能,去倾听五十分贝以下的那些细微声音。”万大师又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耳朵上轻轻揉搓了一阵,然后轻轻放开。

    首先,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声、耳鸣声,随即便听见了极其遥远的地方,似乎正在发生着一场惨烈的战斗。箭矢破空声、伤者惨叫声、战马奔跑声、刀枪互搏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唯一能分辨的,就是战斗双方的实力并不接近,弱的一方只是在苦苦支撑,坚持不了多久了。

    “大殿里的法器声代表一场祈福,战斗厮杀声代表敌人入侵。也就是说,我站在弱势一方,敌人即将破城而入。听不到枪炮声,现在是冷兵器时代……我身在何处?”想得越多,困惑越多,在万大师的指引下,我似乎陷入了思维的**阵,左冲右突,脱不了身。

    “人的听力可以无限下潜,直到负数。”万大师再次提示。

    理论上说,听力是可以无限下潜的。从人耳的听觉领域下潜到动物能够听到的声音世界。不过,任何科学杂志都没有提到过“听力变为负数”的话题。

    “学会聆听历史上的声音。”万大师接着解释,“那就是听力的负数。”

    我大受启发,不再对他持怀疑、警戒态度,而是彻底放松,卸下了自己的伪装。

    “松、定、静”是修行的三个阶段,也是必不可少的状态递进。

    浑身放松、心情安定、静思一切在港岛那种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物欲世界里,极少有江湖人物像我一样,每天子时,都必须进行两个小时的打坐,以培养自己控制身体和心灵的能力。

    前有因后有果,一个人生命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就像现在,如果我没有经过“松、定、静”的修行,又怎么能在瞬间进入半睡半醒、有意无意的精神状态呢?

    “我听不到。”我全心全意谛听良久,直到浑身的神经都因为过度紧绷而抽搐起来了,却什么都听不到。

    “你躺下吧,睡一觉,恢复片刻就好了。”万大师说。

    我的确太累了,缓缓地离开座位,滑落在地。

    地上很硬,但那只是起初的直观感受。

    不到三秒钟,地上宛如张开了一道口子,一下子将我陷进去。

    在漆黑与光明之间反复三次后,我的耳朵里一下子听到了非同寻常的声音。

    “这是朕的江山。”有个苍老而颓靡的声音在喃喃低语。

    “这是朕的女人。”他又说,两句话之间,有饮酒时喉咙里发出的咕嘟一声。

    “这是朕最不舍的梦中仙境,毕生无法抵达的……仙界,纵有三千里大好江山,到不了那里,活着的意义终归还是……我终归还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已经醉了。

    我意识到,说话的人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而是一个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措辞带着十分古老的意味,通常只有在古装电视剧中才会听到。

    “朕”是皇帝的自称,从古至今,其意思没有任何更改,都是指皇帝本人。

    只要这个字出现在句子中,说话的人就一定是皇帝。

    “真的要夺走朕的江山吗?你说,可以再还给我,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不能免掉这些复杂的过程,你帮我击退大军,我分一半江山给你,岂不简单明了?朕做错了什么?朕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时运不济,落到了这种地步。昔日始皇帝耗尽天下七年民力修建阿房,却遭楚人一炬而灰飞烟灭。今日,朕的都城也要葬送在呼啸的胡马铁蹄之下吗?那声音说。

    他似乎是在向某个人说话,但我始终没有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焦土之上,焦木开花。呵呵,呵呵呵呵……朕这都城一垮,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焦木。你说,朕是听你的呢?还是不听你的呢?”那声音苦笑起来。

    “焦木”是敦煌天机的线索之一,而岛国织田鬼奴之墓的挖掘行动,也是为了寻找“焦木”。

    我不确定,此人说的“焦木”与织田鬼奴的“焦木”是否是同一种东西。

    “朕不是凤凰,朕不想涅,更不可能在烈火中永生,只想能向你借十万天兵天将,解今日围城之厄。不行吗?真的不行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给了你那么多,今日你说不行?好好好,朕再给你最后一件东西,呵呵,就是”

    我意识到一件谋杀案即将发生,心里一急,忍不住向前双手,用力地左右一分。

    潜意识中,前面有一道巨大的黑幕挡住了去路,那声音就在黑幕的里面。只要伸手扒开,就能看见那自称“朕”的人以及即将产生的谋杀案。

    我的手指并未触摸到任何织物,但眼前却一下子有了亮光。

    在我右前方十步之处,竖立着一支一人高的巨大烛台,上面的托盘里点着十二支胳膊粗的蜡烛,十二条火苗子窜起足有半尺高,烛花噼里啪啦地想响着,照得方圆二十步以内明晃晃的,没有一丝阴影。

    那种烛台被称为“满堂红”,是油灯、电灯发明之前,大富之家必备的夜晚照明设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446/ 第一时间欣赏敦煌天机最新章节! 作者:飞天所写的《敦煌天机》为转载作品,敦煌天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敦煌天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敦煌天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敦煌天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敦煌天机介绍:
月圆之夜,徽宗皇帝携天下第一道术高手秋银蝉赴莫高窟,埋下可保大宋龙脉经靖康之难而不朽的“敦煌天机”。
上世纪初,八国列强抢走莫高窟藏经洞宝藏,却始终无法洞悉“敦煌天机”。
世传,真正的“敦煌天机”指的是隐藏在莫高窟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天荒地老不死局”。得到“敦煌天机”,就攫取了大宋龙脉。大宋龙脉沿古丝绸之路向西,把地球上最富饶、最文明之地联结起来,筑成一条中华民族统领全球的金光大道。
2014年,一带一路国家经济战略确立,敦煌作为古丝绸之路起点,再度大放异彩。
俄罗斯间谍组织“大师堂”、美国特务组织“黄花会”、51地区 “黑洞”超级行动组对大宋龙脉觊觎不已,欲将宝藏、天机全部收入囊中……
昔日铜锣湾“龙少”重出江湖。
霹雳堂雷动天、美人游侠顾倾城、民国大亨后代戴晚晴、土耳其王室南郭先生、埃及盗墓王力先生、新加坡女大亨兰夫人甘心追随左右,展开横空出世、飞龙在天的江湖终极之战……
敦煌天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敦煌天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敦煌天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