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2章 兄妹死生
一灯如豆,即便并无微风吹过,却仍是摇曳不定,恰如临界生死的性命,不知几时便要遭到灭顶之灾,至多只余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平日虽然刻意掩藏那一份亲近之感,少不得还要对慕云轻慢调侃。但当真来到这生离死别的一刻,小雷毕竟还是悲不自胜。
泪眼昏蒙之中,只听柔和声音轻轻一叹道:“事已至此,强求不得,蕾儿你已经尽心竭力,但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总免不了要勇敢面对的。”
纤小的身躯微微一颤,小雷终于再也禁忍不得,径自埋首在身边美妇那温暖的怀抱里,半晌才呜咽着道:“孟姑婆,真没其他办法了么?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咱们能做到,一定要不惜代价救他啊。”
“孟姑婆”爱怜的抚去小雷脸上的泪水,却仍是缓缓摇头道:“人力有时穷,除非这世上真有大罗仙丹,否则……唉……”
眼见怀中的小雷愈显伤情,“孟姑婆”不由得心生感慨,微一迟疑才柔声道:“蕾儿,可知你师父为何会一头青丝尽白?”
小雷闻言一怔,犹豫间喑哑的道:“不是因为义父撇下师父,执意去南边帮凤姑姑,师父才气白了头么?”
“孟姑婆”苦笑道:“痴儿,他们两人向来琴瑟调和,岂会真是为了这个原因。”
小雷倒也并未意外,只是低低的道:“那是为了什么,能告诉我么?”
“孟姑婆”轻拂着小雷的秀发,语声低沉的道:“大悲大恸,大愧大悔,若是至情至性之人,终不免一夜白头。”
小雷似是一震,片刻方期艾着道:“孟姑婆的意思是……我师父也经历过生离死别?”
“孟姑婆”微颔首道:“的确如此,但即便是最深的伤痛,也会有弥平之时,一味坐困愁城,不过是愚顽之辈,还要辜负逝者所愿,那又是何苦来哉?”
小雷为之默然,半晌方点了点头,幽幽一叹道:“孟姑婆不必担心,我都明白。”
“孟姑婆”察言观色,早已觉察到小雷话里的勉强,心知不可操之过急,她只能轻咳一声道:“那便好了,今夜诸事繁杂,我还须多加留意,你便陪他最后一程吧。”
小雷轻嗯一声,看着“孟姑婆”匆匆离去,她终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樱唇微抿间喃喃自语道:“大悲大恸,大愧大悔,不知道我是不是至情至性,会不会一夜白头呢?”
正在小雷如泣如诉之际,忽听身后一人喟然道:“你不会,因为于你而言,这还不算大悲大恸,至少你自己还没体悟到。”
小雷悚然一惊,一声喝问还没来得及出口,背心的神堂穴便被一道潜劲击中。
这道潜劲虽然柔和,力道却是不轻,小雷登时全身酸麻,半点都动弹不得。
惯常点穴之术是以自身内力阻截对方气脉流动,便如拦河筑堤一般,力之所至固然有限,倘若运劲得宜,更可自行冲破禁制。
但来人方才这一击大异寻常,柔和潜劲好似有生命一般,自行循经走脉,迅速蔓延至全身,竟似将整条“河流”都封冻起来,让对手全无半分逆转之机。
然而更惊人的,是她竟能无声无息的侵入玄冥镇,须知此地外围的迷林广布奇门阵法,其中精微之处,便是此道高手也难勘破。
如今她却长驱直入,可见早已将阵法关窍谙熟于心,修为端的非同小可。
小雷心思数转,不由得冷汗直流,正做没理会处之际,便听来人咳声道:“你无须惊惶,我只是不想旁人窥见我的真容,于你并无半分恶意。”
语声虽然极尽平淡,小雷却自其中听出一份低徊的悲伤。霎那间也不知怎地,她只觉这声音值得完全信赖,甚至足以令人唯命是从。
来人似乎感觉到小雷心中所想,随手解除了她喉间的禁制,接着轻叹一声道:“这少年秉性顽劣、行止无方,经此大劫也是命数该然,但毕竟还没有回天乏术。”
小雷闻言直似暗夜中陡见曙光,脱口惊呼道:“真的?你有办法救他么?”
来人嗯声道:“我是有办法,不过……”
小雷登时欣喜若狂,忙不迭的道:“那你赶快救他,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来人微微一顿,这才肃然道:“真的不管什么条件?那若是要你牺牲自己的性命呢?”
小雷大大一滞,霎时只觉心乱如麻,张口结舌间浑不知该如何作答。
来人并未意外,只是叹口气道:“人世间情义牵绊,莫过于生死相许,你虽有慈悯之心,但毕竟情义未至,又岂知何谓大悲大恸?”
小雷听得羞愧无地,半晌方嗫嚅着道:“我不是不肯,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即便我没欠他的情,也一定会全力救她。只是我实在疑惑,牺牲我的性命,又怎能救活他?”
来人略一沉吟,终是讷讷的道:“你身上有一件物事,功可起死回生,但此物关乎你性命安危,所以需要你慎重决断。”
小雷闻言将信将疑,此时又听来人道:“对于自己的身世,你还能记起多少?”
小雷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问,当下迟疑着道:“自打我记事起,身边便只有义父和师父,难道你知道我的身世?”
来人缓缓的道:“倘若我说这少年正是你的兄长呢?”
小雷双眼圆睁,失声惊叫道:“什么?!你说他是……我的兄长?这怎么可能?义父和师父他们从来都没提过啊。”
来人也不辩驳,只是沉冷的道:“是否相信这话,都由你自己决定,但此时唯有身为……胞妹的你才能救他,你可愿意么?”
小雷胸中五味杂陈,全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半晌方强忍哽咽,勉力正声道:“你若真有办法,我便由你摆布,但你若是骗我,我和他即便都做了冤魂,也绝不放你干休。”
来人舒了口气,随即咳声道:“所以你是愿意了?”
小雷秀眸微阖,语声喑哑的道:“你……尽管动手吧。”
话音方落,小雷后心如中巨杵,魂魄剥离之痛瞬间袭遍全身,意识模糊前唯闻一声轻叹,却不知是悲悯还是释然。
第0463章 神侯驾临
琉璃焕彩,光耀八荒,罕世胜景之下,但见临风傲影昂首凝视,手中金弓辉映绝逸清容,恍惚间竟似仙驾临凡。
同样是欣赏奇景,心境却大为不同,兀自沉吟片刻,只听司马御轻咳一声道:“本座前次领略此景,还要追溯到十五年前的滚龙台之决。”
“狂刀项五之勇仍然历历在目,但今日经此一役,无计公子之智恐怕也不遑多让。”
范尊扬唇角微勾,收回金弓之际淡淡的道:“只可惜此弓终究不及羽仙子的火风青云弓,范某勉为其难,恐怕难脱东施效颦之嫌了。”
司马御呵的一笑道:“有自信才有资格自谦,若是当初谷君航手下有你这等人物,想必也不会败给叶行歌。”
范尊扬不禁扶额道:“司马掌门如此不吝赞誉之词,范某着实愧不敢当,须知接下来还有连台好戏上演,司马掌门若是如法炮制,范某可吃不消。”
司马御见状虽觉啼笑皆非,心中却也为之一凛,沉吟间忽听衣袂破风之声传来,随即一人朗声大笑道:“无计公子名不虚传,果然没让本侯失望。”
笑声中两条人影飘然而来,当先一人年约五旬,形容伟岸,衣着紫袍,发束金冠,满面俱是富贵之气,深褐色瞳子中莹光流转,内功修为显然不俗。
随后一人不过五尺出头,娇小身形显得十分单薄,身被夜行而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异常晶亮的眸子,看起来虽然清莹无瑕,内里却又似幽邃难言。
范尊扬打眼觑得分明,赶忙欠身为礼道:“承蒙侯爷夸奖,范某幸不辱命,已经将慕容卓毙于掌下,至于这位司马掌门,便看侯爷要如何处置了。”
紫袍人居高临下的睨着司马御,似笑非笑的道:“哦?司马‘掌门’,本侯听闻你日前失落了掌门印信,那敢问你可还有脸面窃据本派掌门之位?”
司马御沉哼一声,探手自怀中取出一枚火焰形的暗红色令符,随后盯着紫袍人道:“八荒**,唯我独尊,崆峒逆徒裴元崮,还不上前参拜本座?”
紫袍人正是“紫衣神侯”裴元崮,见状不禁一怔,但很快便不以为然的道:“纵然寻回印信又如何,你司马御早已颜面扫地,若是继续厚颜窃据大位,只会令本派蒙羞。”
司马御听罢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哂然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何况本座今日击杀叶行歌,早已一雪前耻。反而是你这名藏头缩尾之徒,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妄谈本派掌门之位的归属?”
裴元崮打个哈哈,不无嘲讽的道:“凭你杀不杀得了叶行歌,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倘若连性命都保不住,些许虚名又有何用?”
司马御似是一滞,片刻方寒声道:“想要本座让出掌门之位,只怕你还不够格。”
裴元崮面现哂意,横掌当胸之际傲然道:“看来你是不见亲棺不落泪,那便休怪我做师兄的辣手无情了。”
司马御神色凝重的道:“弑杀尊长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比本座清楚,难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裴元崮冷笑道:“弑杀尊长又如何,你已经做了表率,那本侯何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司马御脸色一沉,愈显冷厉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元崮狠呸一声,不屑的道:“小人?君子?我呸!”
“凭彭观云那窝囊废,怎会有悖逆弑师的胆量,终究只是你的替罪羔羊罢了。何况你杀了郦师弟还不算,又霸占裳儿这么多年,本侯岂能饶过你?”
司马御满心恚怒,忍不住沉喝道:“你!——血口喷人!”
裴元崮大笑道:“怎么?不敢承认?正所谓女大不嫁、必有奸情,我看不只裳儿,连小九小十你都没放过吧?”
司马御听罢却是神色一缓,冷目睥睨间难掩鄙薄的道:“口出这等禽兽之语,看来本座先前还是太过高看你了,若不怕死便与本座一战,看你有没有命来拿这枚红魔令。”
裴元崮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随即深沉一笑道:“若论禽兽之行,本侯岂能比得上你这豺狼之徒?但弑杀尊长毕竟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为本派声誉着想,你还是‘壮烈牺牲’在叶行歌手下更加妥当。”
司马御鄙薄之色更甚,分明讥哂的道:“色厉内荏,有谋无断,自以为是,贪生怕死,若是让你这等人物做了本派的掌门,那才真是鸠占鹊巢了。”
裴元崮不以为然的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认不清眼下的局势,话说得再漂亮也是枉然。咳……既然这愚顽之徒不肯就范,那只好请无计公子代替本侯清理门户了,正好也让本侯一见你之能为如何?”
范尊扬这阵一直未发一语,闻言同样清咳一声道:“能为侯爷效命,范某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如此凌虐毕生雠寇的良机,侯爷当真不愿亲自动手?这似乎有些可惜了吧?”
裴元崮负手而立,悠悠的道:“本侯并非睚眦必报之人,无计公子放胆施为,若是你力有不逮,本侯再相助未迟。”
范尊扬了然的道:“既然如此,那范某当仁不让了。”
“不过动手相拼之前,范某还想请问司马掌门,若是你站在侯爷今日的位置,又是否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歼敌良机?”
场中气氛倏地一凝,片刻方听司马御轻描淡写的道:“这等无能又兼无耻的废人,若真视其为毕生雠寇,反而拉低了本座的格调。”
裴元崮闻言脸色一黑,范尊扬则拊掌笑道:“好气魄,如此才值得范某出手,今夜正是风云际会,那便容范某得罪了。”
话音方落,但见范尊扬身形瞬动,白皙双掌稳携真罡,沛然击向司马御胸前。
司马御见状沉冷一笑,邪戟·三途渡划空一掠,蛇刃金锋邪光乍展,雷霆突刺向范尊扬肋下。
高手对敌,立见神髓,两人一者沉稳、一者霸戾,正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电光石火之间,猛听裴元崮振声暴喝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第0464章 血剑殁心
裴元崮一声暴喝,真有穿金破玉之威,范尊扬和司马御同时目光一厉,不及转念间只闻金刃破风,沉闷的穿透声中血花怒溅!
猝不及防的全力一击,终究再不存任何转圜。几番勾心斗角,几番权谋擘画,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孰料却只是为他人做嫁。
一败涂地的枭雄,望着胸前染血的尖锋,唯余满眼的难以置信。
一片死寂之中,只听范尊扬悠悠的道:“司马掌门,不知你对范某此局是否满意?”
沉默片刻,终听司马御轻叹道:“败在你手,倒也不算冤枉。”
范尊扬呵的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凡人都有弱点,所以只须对症下药,自然能够所向披靡。”
司马御似是一滞,随即冷哂道:“那么依你之见,本座的弱点又在哪里?”
范尊扬摇摇头道:“经此一役,司马掌门必有体悟,况且咱们既为盟友,范某又岂会将心思用在你身上?”
司马御目中寒光一敛,睨视间沉吟着道:“那么这位侯爷呢?”
范尊扬莞尔道:“关于这一点,司马掌门应该比范某更清楚。”
司马御缓缓点头道:“此人曾猥亵本派上代掌门郦元宗之女霓裳,因此才遭到驱逐,孰料今日他竟然重蹈覆辙,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紧不慢的对话声中,赫见一旁的裴元崮已然颓败得如同风中残烛,剧烈的颤抖之下,胸前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而那逐渐涣散的眼神里,却分明透出无尽的激怒和忿恨。
勉强聚起残存真元,终听裴元崮异常沙哑的声音道:“范尊扬,瓦罐不离井口破,你……咳……你也一样,本侯……咳……本侯诅咒你,教你……”
话音未落,却听左近一个娇柔甜腻的声音软软的道:“侯爷~您反正要见阎王了,又何必再多嘴多舌的讨人厌呢?您要再这样,人家可不高兴了。”
这声音听起来甚是稚嫩,正是发自裴元崮背后那名身形纤瘦的黑衣人,此刻但见她手中的一口晶莹短剑深深贯入裴元崮的心口,娇躯却还亲昵的贴着对方,眼中的柔媚之意更浓得几乎要将人完全化去。
裴元崮看不到黑衣人的情态,但听罢竟是神色立缓,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艰难的道:“茉馨,本侯向来……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背叛本侯?咳……本侯究竟哪里……及不上这……姓范的?”
黑衣人抿唇一笑,无限娇嗲的道:“侯爷您当然比这个不解风情的大‘饭桶’强多啦,跟您在一起的日子,可是人家记事以来最快活的,尤其是您的‘功夫’那么精深,人家想起来都要脸红心跳呢。”
裴元崮脸上漾起一片异样的潮红,嘴里哆哆嗦嗦的道:“那是……当然,本侯……老当益壮,岂是他……能相比,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
黑衣人轻轻一叹,俨似幽怨的道:“侯爷还说呢,您虽然什么都好,可根本没把人家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连人家的名字都弄错呢?”
裴元崮登时错愕,跟着喃喃的道:“怎么?你不是叫……茉馨?”
黑衣人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随后莺声呖呖的道:“所以才说您自以为是呀,我这个‘殁’可不是茉莉的‘茉’,‘心’也不是馨香的‘馨’呢。”
裴元崮恍如着了魔一般,一脸惶惑的道:“哦?那应该是……哪两个字?好妹妹……好女儿,你快……告诉本侯,本侯一定……会记着,你说……到底是……哪两个字?”
司马御一直冷眼旁观,见状鄙夷之余又禁不住暗自心寒。
这时只听黑衣人——殁心甜甜一笑,凑近裴元崮耳边,细语呢喃着道:“侯爷您可真笨,那两个字便是这样喽。”
俏语莺声之中,但见纤手轻推,索命寒锋倏地直没至柄。
裴元崮还没来得及吊住一口气,殁心已经干脆利落的反腕一拔,短剑带起一片刺目的血虹,随即拢入漆黑的袖中。
血雨飞洒,命归无常,裴元崮脸上痛苦的表情瞬间定格,身形无力的晃了两晃,终是摧枯拉朽般倒落尘埃。
枭雄一时,曲终人散,紫衣神侯赫赫威名,此后不过沦为笑谈。
司马御眼见雠敌授首,心中虽觉快意,但又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情。
此时只见殁心美眸流转,笑吟吟的道:“怎么样范哥哥,人家这次不辱使命,你可不许再耍赖了哟。”
范尊扬点头一笑道:“那是自然,为兄担保不出三日,便能将‘瑶光’还你。”
殁心咯的一笑,媚眼如丝的道:“其实不还也没关系,到时候范哥哥自己卖身抵债也成。”
范尊扬干咳一声道:“不必多虑,为兄既有允诺,便无失信之理。”
殁心白了范尊扬一眼,凉凉的道:“早说你不解风情了,我倒是无所谓,可你竟敢把笙儿气跑,真要出了意外,江大姐饶不了你。”
范尊扬缓缓摇头道:“关于笙儿之事,为兄俟后自有处置,无须梅妹太过悬心。眼下此间大局已定,便劳烦梅妹再多走一程,毕竟也该是咱们跟老朋友喝杯茶的时候了。”
殁心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晦暗,随即展颜一笑道:“说的也是,今晚可真来了不少范哥哥的老相好,咱们自然得尽心竭力款待一番,不过你说这茶水里是该放阴阳和合散呢,还是始皇童女丹呢?”
她说罢也不理会范尊扬那副啼笑皆非的神情,便即咯咯娇笑着翩然而去,只留下一片幽雅的茉莉花香。
范尊扬目送殁心的人影消失,这才咳声道:“司马掌门以为如何?”
司马御隼目深凝,缓缓点头道:“媚骨天成,的确是绝代尤物。”
范尊扬叹口气道:“可惜天妒红颜,她之遭遇实在不堪回首。”
司马御睨了范尊扬一眼,淡淡的道:“看来你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范尊扬似是一怔,随即轻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或许这便是范某的弱点吧。”
司马御哂然道:“不必玩笑,倒是本座听闻刀剑封疆有‘五朵金花’和‘六大猛士’,莫非此女便是其中之一?”
第0465章 紫衣映珂
听到司马御问起殁心的身份,范尊扬微微一笑道:“不错,敝处所谓‘五朵金花’,号曰牡丹、海棠、凤仙、雪莲、寒梅,司马掌门不妨猜上一猜,她是其中的哪一位?”
司马御心中一动,了然的道:“方才你唤她‘梅’妹,她眼中却隐有不悦之色,看来这赐号她并不满意。”
范尊扬赞许的道:“司马掌门果然睿智,毕竟寒梅位列五姝其末,梅妹难免心存不忿,好在来日方长,她必定大有可为。”
司马御虽然听出范尊扬是在敷衍,却也无心深究,只是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
此时又听范尊扬咳声道:“范某既然已经为司马掌门解惑,那不知司马掌门可否投桃报李?”
司马御暗自一滞,心念电转间淡淡的道:“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范尊扬微笑道:“那便容范某僭越了,敢问贵派上代掌门郦元宗,是否毙命于司马掌门之手?”
司马御万没料到范尊扬有此一问,错愕间蓦地怒意升腾,当即冷哼道:“你的确僭越了。”
范尊扬正声道:“范某自然不会让盟友吃亏,只要司马掌门据实以告,稍后可以再问范某一个等值的问题。”
司马御依旧沉冷的道:“你为何会对郦元宗之死感兴趣?”
范尊扬波澜不惊的道:“人皆有好奇之心,范某也不例外。”
司马御面现哂意,终是点头道:“郦元宗之死确有内情,但他并非被我所杀。”
范尊扬轻唔一声,幽邃的目光凛凛扫过,随即欠身为礼道:“感谢司马掌门坦诚,范某不胜荣幸。”
司马御哼声道:“荣幸倒也不必,只望你据实回答本座,到底是何人向你泄露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范尊扬无声一笑,不温不火的道:“范某先前一问,只涉及‘是与不是’,司马掌门也当如此,才不违‘等值’之约。”
司马御大大一滞,片刻方沉声道:“好,那么本座问你,可是萧——凤楚潇?”
范尊扬神色坦然,直截了当的道:“不是,范某区区凡人,怎有可能神通九泉,直接探询阴间鬼魂?司马掌门这一问,着实有些浪费了。”
司马御厉眼盯视,神情变幻间透出一丝宽慰,当下沉缓的道:“是否浪费本座心中有数,但你我之间这‘等值’之约,应该不止如此而已。”
范尊扬点头道:“范某自然清楚,所以出于盟友之谊,范某可以多给司马掌门一点讯息。”
“倘若你方才问是否为八荒御武中人泄露,那范某的回答想必能让你心领神会。”
司马御闻言一呆,正自稍觉后悔之际,便听连声叱喝隐隐传来,眨眼间声音愈显清越,其中更兼有步履杂沓盈耳不绝。
心知此局接近收官,司马御勉力提振精神,打眼只见一片紫色人潮自西南方向飞速迫近,粗略算来足有百人开外。
当先者共有两人,一者须发皆白,一者正值花信,隐约可见满面忧急之色。
司马御见状正自心头一紧,此时东南方向也传来连声莺啼燕叱,随即倏见一名身着妃色宫装的绝色丽人疾掠而至,她身后还有四条姣捷丽影紧紧跟随。
司马御更觉惊愕,隼目盯向范尊扬道:“长安神侯府,云顶映日姬,看来此战非同小可。”
范尊扬微微一笑道:“司马掌门还请稍安勿躁,吾方实力必定不在敌方之下。”
话音未落,陡闻东北方向一声沉喝破空,赫然又是一行数十人直冲过来,当先者面色赭中带赤,身形异常魁伟,背负一口九耳八环紫金刀,凛凛威势令人不由得为之侧目。
紧随其后也是一老一少,那老者身形清瘦,面白无须,着一身烟色锦袍。那少者体态婀娜,云鬓高挽,身被夜行而面覆黑巾,分明是一位巾帼俏佳人。
司马御觑得分明,愈发眉峰紧攒,沉吟间陡闻一人恸呼道:“父亲?!你!——范尊扬!我一定要你赔命!”
这呼声正是发自紫衣人中当先那名花信少女,此刻但见她娇躯剧颤、泪涌双颊。艳若春花的俏脸上满含悲愤,反而因此透出几分莫名可怖。
眼见紫衣少女便要不顾一切的上前厮杀,她身侧那白发老者霍地一挡,双拳紧握间冷斥道:“小姐切勿冲动!既然云顶中人在此,想必不会让戕害侯爷的贼子逍遥法外。”
紫衣少女似是一滞,随即愈显激忿的道:“云顶中人又如何?先前若非他们阻挠,我们又怎会跟父亲分开,以致于……”
白发老者截口道:“此事想必是一场误会,相信映日姬会给神侯府一个交待。”
紫衣少女犹自愤愤不平,这时只听负刀大汉那边也传来悲声,那清瘦老者将慕容卓的遗体扶起,满面沉痛间喃喃自语道:“老朽无能,辜负慕容大侠重托,为何……为何竟会如此?”
他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负刀大汉心中也悲不自胜,却勉强不动声色的道:“敢问钱老,慕容大侠不幸殒身于此,究竟是身中何种招式?”
清瘦老者一面检视,一面低沉的道:“裂金手,赤血神印,煅魔劫火——这!天灵千裂碎!是裴元崮!”
此语一出,登时满场哗然,只有司马御冷眼旁观,心中暗觉快意。
那边神侯府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紫衣少女早已气得脸色煞白,难掩情急的尖叫道:“你们别听信奸人挑拨,我父亲岂能轻易杀死慕容卓?总之一切都是范尊扬的阴谋,都是他干的!”
负刀大汉察言观色,双眉紧锁之际,忽听身旁的黑衣女郎哑声道:“裴映珂,指责旁人要有证据,否则如何让人相信?”
紫衣少女——裴映珂恨声道:“李思蕊,你原本是刀剑封疆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要证据,我便是证据,或者你可以自己问这姓范的,先前可曾与我父亲有过密谋!”
黑衣女郎——李思蕊微一颔首,清眸盯向范尊扬道:“你说,她说的可是真的?”
范尊扬和声道:“相交偌久,我可曾欺骗过你?”
李思蕊涩声道:“你虽然奸狡,却从未对我有半句虚言,我信你。”
第0466章 风林火山
范尊扬直视着李思蕊,缓缓点头道:“那我的回答——是,我的确与裴元崮有私下交易。”
李思蕊闻言固是大大一滞,裴映珂也颇觉意外,妙目扫视间欲言又止。
李思蕊勉强镇定心神,语声森冷的道:“那么日前裴元崮偷袭朝天阙,果然也是你与他勾结?”
范尊扬依旧点头道:“是。”
李思蕊娇躯一震,胸口急剧起伏之际,终是颤声道:“好……那你再回答我最后一问,慕容大侠是否死于你手?”
意外之问,掷地有声,满场目光尽皆汇聚在范尊扬身上,此时只见他面色平和,仍是一字答道:“是。”
满心期待一句否认,到头来却是一字锥心,满场群情激荡之际,倏听李思蕊发出一声凄厉悲鸣。
随即只见她娇躯瞬动,陡然欺近过来,掌中数十道银芒恰似星河暴散,盘天匝地袭向眼前的范尊扬。
落梅引雪,巧织天星,情知这一击绝无转圜,范尊扬竟是不封不挡,束手伫立同时,只余喟然一叹。
此消彼长,胜负立判,不及霎眼间但闻嗤嗤连响,锐利寒芒尽数没入范尊扬体内。
强如无计公子,也难敌极招之威,一张俊面瞬间惨白如纸,脱口发出一声痛哼。
变外生变,满场皆惊,李思蕊得势不让人,厉斥声中左指凝剑、右掌成刀,携无尽怒焰,化浴火神凰,轰然击向范尊扬的胸口。
范尊扬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全无因应之意,这一招又岂能幸免?
登时只听砰然巨震,范尊扬的身躯猛的一仰,脚下蹬蹬蹬连退七八步,虽然口溅朱红,却仍是屹立不倒。
李思蕊早已打定主意,非取范尊扬的性命不可,电光石火间再度如影随形般逼上。
此时却见金锋陡扬、邪戟划空,巍然赭影横身入局,煅魔劫火轰然一击,纵使千军万马,也难越雷池半步。
西疆剑帝撼世之威,李思蕊岂能抗衡,闷哼声中踉跄连退,胸中更加气血狂涌。
司马御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将戟锋一顿,冷目睥睨间沉声道:“谁想不利于无计公子,先问过本座是否答应。”
这位崆峒派掌门虽然遍身浴血、难掩狼狈,但神州七剑之名毕竟称绝武林。再加上手中邪戟之利,更透出一派慑人的威仪。
众人不由得齐齐一滞,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场中死寂片刻,只见那负刀大汉缓步上前,抱拳为礼道:“司马先生请了,这是朝天阙和刀剑封疆之间的恩怨,还望阁下莫要插手,否则关某只好得罪了。”
司马御冷哼一声,分明不屑的道:“关山度,你虽然号称‘关西武圣’,却还不配作本座的对手。”
负刀大汉——关山度横遭奚落,却未见半分恼怒,只是微颔首道:“慕容大侠生前对司马先生的能为十分推崇,但正所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即便是勉为其难,关某也绝不会退缩。”
司马御冷冷一笑,打眼只见那清瘦老者走上前来,眉头紧皱的道:“日前贵我两派发生冲突,还能说贵派是受了裴元崮的挑拨,但司马掌门今日又袒护杀人凶手,莫非贵派已经跟刀剑封疆结成同党?”
司马御鼻中一哂道:“钱立本,你也不必妄加揣测,想动手本座奉陪,若无胆量便自行退下。”
这话着实傲慢得很,连关山度都禁不住蚕眉紧攒,一抬手自背后取下九耳八环紫金刀,上前一步凛然道:“司马先生一意孤行,便由关某领教高招。”
他说罢径将刀锋指向司马御喉头,正是万军之中摧敌首级之概。
眼见一场龙争虎斗即将上演,此时却听范尊扬哑声道:“两位且慢动手,先听范某一言。”
关山度冷眼一扫,义正词严的道:“不必了,阁下亲口承杀害慕容大侠,我等今日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让你以命抵偿。”
范尊扬微一苦笑,摇摇头道:“范某虽然死不足惜,但为朝天阙大局考虑,还望关兄稍安勿躁,莫令亲者痛、仇者快。”
关山度正自一怔,此时只听李思蕊悲声道:“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你杀害慕容大侠,便是我们的大仇人!”
范尊扬掩口咳了两声,又举袖掩去嘴角的血沫,这才黯然道:“你们的愤怒范某应当承受,但事实真相必须公之于众,否则范某死不瞑目。”
李思蕊看到范尊扬被她重创至此,心中也不由得暗自伤情。
范尊扬吸了口气,双手结印平放胸前,口中低沉的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这一段众人耳熟能详,正是《孙子兵法·军争篇》的原文。李思蕊听得莫名其妙,全然不知范尊扬在弄何玄虚。
关山度和钱立本听罢却是面色陡变,对视中唯见各自满眼震惊,最后还是关山度沉声道:“一阕朝天,九霄雷霆。”
范尊扬点了点头,缓缓接口道:“风林火山,出幽入明。当日于崇圣碑前与关兄等人义结金兰,共创长安朝天阙一方伟业,实在……咳……实在是范某之幸。”
此语一出,当真不亚于晴空霹雳。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连司马御都不禁为之色变。
但更震惊的是关山度和钱立本,只见钱立本上前一步,难掩激动的道:“当年之事只有四梁中人和慕容大侠知晓,你……难道你便是——‘林’?”
范尊扬拱手为礼道:“昔日因为担心各位轻鄙范某年轻识浅,所以才刻意掩藏形貌,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钱老虽然‘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范某实难做到‘五蕴无伤,八风不动’。”
钱立本闻言更加瞪圆了双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关山度强自镇定心神,当下紧盯着范尊扬道:“既然你便是‘林’,那为何要与裴氏结党共谋,今日更加罔顾信义,戕害慕容大侠?”
范尊扬神情一黯,幽幽的道:“月前有强敌侵入深阙,轻易破解守护阵法,趁慕容大侠运功之际予以重创,此事想必诸位都知道。”
关山度一扬眉道:“难道这强敌并非刀剑封疆之人?”
第0467章 星辉凝霜
听到关山度质疑,范尊扬连咳数声,这才深吸一口气,随后凛然正声道:“即便天下人都要与慕容大侠为敌,刀剑封疆也不在其列,只因‘狂刀’和‘绝剑’,永远相信‘水火无情’。”
关山度登时一愣,随即惊声道:“你是说……慕容大侠便是当年的慕七?”
范尊扬点头道:“如今七伯已经含恨而终,这秘密也无须保守下去了,钱老对此事早有了解,应该知道范某并非信口雌黄。”
关山度一时之间踟蹰不决,只把探询的目光投向钱立本。
钱立本并未否认,只是喟然一叹道:“往事已矣,多言无益,但即便有此渊源,我们依旧不能全盘信你,何况你自己不也承认勾结裴元崮么?”
范尊扬盯了裴元崮的尸身一眼,面色凝重的道:“朝天阙内部已经出现反叛之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最快的寻出叛徒之法,莫过于‘与狼共舞’。”
钱立本闻言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勾结裴元崮实为故意?”
范尊扬苦笑一声,喃喃低语道:“只可惜范某棋差一着,最后落得玩火**,唉……范某的确百死莫赎。”
关山度摇了摇头,冷冷接口道:“你虽然娓娓道来,却终究不过是一面之词,若无翔实证据,如何能够让人相信?”
范尊扬面现凄怆,满目悲凉的道:“倘若范某真心为敌,朝天阙一役用的便不是迷药,而是致命毒药。倘若范某真心为敌,雷鸣山庄便不只有高鸿峻一人重创,而是阖庄尽遭屠灭。倘若范某真心为敌,寒凌霄便不是断剑,而是断首。”
话音方落,只见范尊扬弯下腰去,剧烈咳嗽起来。
关山度稍一犹豫,终是上前扶住范尊扬,掌抵背心渡入真气。
范尊扬精神稍复,虽然勉力站直身子,却仍是语声喑哑的道:“多谢关兄,范某惭愧。”
关山度沉吟着道:“你重伤在身,当真无妨?”
范尊扬摆了摆手,无力的道:“不妨事,范某死有余辜,但今夜必须道出真相,以免奸贼逍遥法外。”
李思蕊在一旁看得揪心不已,银牙紧咬间生硬的道:“伤你之事我会负责,但你必须先说清楚,为什么杀害慕容大侠?”
她这话倒真是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此时只见范尊扬更显戚容,无限萧索的道:“有劳钱老察看七伯的心口,自然真相大白。”
钱立本不敢怠慢,依言仔细检视,片刻之后忽然面色大变,单拳紧握间厉声道:“星辉凝霜!这是堕星七杀剑!好一个狼子野心的寒凌霄,哼!可杀!”
朝天阙众人闻言齐齐变色,关山度也不由得神情一肃,当即沉声道:“果然是寒兄?钱老并未看错?”
钱立本难掩悲愤的道:“不会错,老朽若连这点本事都荒废了,哪还有脸面占据‘四梁’之位?”
关山度似是一滞,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怎会如此,寒兄与慕容大侠相识已久,并肩开创朝天阙大业,称得上生死之交。即便他们之间有所误会,也不该激烈到这种程度,这……的确令人意外。”
范尊扬喟然道:“不错,七伯恐怕至死都不敢相信,正是他最信任的寒凌霄勾结裴元崮,暗中出卖朝天阙。只恨范某竟也被这奸贼蒙蔽,眼睁睁看着大错铸成,事到如今当真追悔莫及。”
关山度双眉紧锁,颇见犹疑的道:“你既然说是寒兄暗算了慕容大侠,那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能寻来对质?”
范尊扬将目光投向司马御,轻轻一叹道:“今夜之役数多波折,司马掌门自始至终浴血奋战,对个中情由最为清楚,所以便由他来向诸位说明吧。”
司马御自然心中有数,眼见众人齐刷刷向他盯来,便即神色一整,冷然接口道:“今夜之役是由无缺公子谋划,打算诛杀万恶魔王叶行歌,本座受邀作为主战人选,此事想必映日姬不会否认。”
云顶一方除去映日姬和西门四姐妹之外,这阵又悄然随来一众婢从,约摸有四五十人。
此刻但见映日姬面色沉凝,微颔首道:“司马掌门的确是主战人选,慕容大侠也在受邀之列,两位无分彼此,都是为天下苍生舍身取义的楷模。”
司马御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魔王虽然强悍,但在本座和慕容老弟的联手攻杀之下,他毕竟占不了半点上风,再加上无缺公子神机妙算,终于让这魔王恶贯满盈,坠入眼前这座地穴之中。”
这番侃侃而谈真假参半,说起来倒是颇见傲骨英风,尤其众人听到叶行歌毙命,震骇之余更加心生钦佩,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向司马御投去敬畏的目光。
司马御冷目四顾,胸中直是说不尽的快意,遥想片刻之前还是强敌环伺、四面楚歌,己方并无一兵一卒,随后范尊扬自承阴谋败露,更让己方身陷万劫不复之境。
孰料片刻之后,局势竟然发生惊天逆转,凭借的只是范尊扬那条三寸不烂之舌。
如今虽然不得不跟慕容卓共享诛魔天功,但既然斯人已逝,终归也算无伤大雅了。
无计公子范尊扬,此人堪称不世奇才,今朝作为盟友,的确大有可为,他日若为仇敌,却是心腹大患,着实不得不防。
倒是云顶蜃楼一方,却不知他们与刀剑封疆有否瓜葛,对今夜这一战又掌握几分?
诸事繁杂,波谲云诡,总之尚须容后细思。只可惜如此扬眉吐气之时,竟无半个徒子徒孙从旁提振声势,让这番伟业莫名失色不少。
倘若早知如此,便无须过早针对狄苍穹,这一点日后应该引以为戒。
这些念头在司马御脑海中瞬间闪过,此时忽听西北方向隐约传来人声,须臾只见一片赭影赫然在望,直似熊熊烈焰一般,为这幽沉暗夜平添一抹亮色。
司马御觑得分明,知道是自家门人到了,登时心中大定。
转眼间但见一条曼妙红影当先趋上前来,屈身下拜之际难掩激动的道:“掌门在上,弟子等人方才遭遇意外,未能及时驰援,恭请掌门降罪。”
第0468章 凌霄蒙冤
见到来者正是展玫苓,司马御清咳一声道:“起来吧,江湖险诈,奸宄横行,你等不必太过自责。”
展玫苓道声遵命,随后盈盈起身,转眸间忽然一愣,失声轻呼道:“这是……裴师伯怎会亡故?!”
司马御面现轻鄙之色,提高声音道:“此贼早已不配列名崆峒派,你等日后也不可再称之为师伯。”
展玫苓听罢愈发愕然,裴映珂则悲怒交集,当下尖声呵斥道:“司马御!你!……你别欺人太甚!”
司马御为之一哂,眼见己方门人都已经来到近前,便即宏声道:“奸贼裴元崮丧德败行,为一己私利罔顾武林公义,足称罪大恶极,本座今日请出红魔令,将此贼逐出门墙。”
金声玉振,断无疑义,崆峒派众弟子都听得心头一凛,此时却听裴映珂嘶声厉斥道:“住口!司马御你这窃据上位的奸贼,竟敢平白栽诬我父亲?!”
司马御睨了裴映珂一眼,语声沉冷的道:“栽诬?裴元崮这奸贼为夺诛魔盛名,竟然不顾道义、趁人之危,对本座和慕容老弟痛下杀手。可叹慕容老弟一腔忠勇,结果却被奸贼所害,实在令人扼腕。”
此语一出,正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更惹得群情激奋。
裴映珂固是大大一滞,关山度也目光陡厉,当即抱拳为礼道:“司马先生此话当真?可否一说详情?”
司马御面色沉肃,缓缓点头道:“净宇魔王毕竟能为超群,本座和慕容老弟虽然侥幸惨胜,但所受创伤自不待言。正在我们两人气空力尽之际,裴元崮那奸贼竟与无计公子结伴前来,欲图坐享其成。”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听司马御咳声道:“所幸无计公子和慕容老弟同气连枝,此番谋划不过是为了请君入瓮,裴元崮那奸贼作法自毙,落入无计公子与另一人的合围之中。”
关山度心中一动,迟疑着道:“另一人莫非便是寒兄?”
司马御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位慕容老弟生前最为信任之人,可惜假作真时真亦假,那奸贼竟然临阵倒戈,反而相助裴元崮,结果……唉。”
他说罢面现沉痛之色,关山度也为之动容,片刻方难掩萧索的道:“所以果然是寒……凌霄暗算慕容大侠?”
司马御轻叹道:“变生不测,本座也无力回天,最终徒留憾事。”
朝天阙众人知晓原委,一时之间悲愤莫名,连关山度都禁不住面色发白。
司马御见状暗自得意,趁势轻咳一声道:“更可鄙的是那两名奸贼有心弑主夺位,却无胆正面交锋。”
“本座还能勉强接下寒凌霄的攻势,慕容老弟却因为伤上加伤,对上裴元崮难免相形见绌。”
这番话虽然有些自夸的成分,却也言之成理,众人自然无话可说。
此时只见范尊扬满面戚容,喟然一叹道:“只怪范某艺业不精,非但无法相助七伯,反而成了他的软肋。唉……前事思来锥心泣血,这岂非范某害死了七伯?”
一语说罢,范尊扬已是泪洒俊颜,看起来委实情真意切。
众人这才恍然顿悟,范尊扬先前为何自承罪状,李思蕊不由得双眼通红,语带哽咽的道:“你怎么……不早说出真相,非要害我……将你伤成这样?”
范尊扬摇头苦笑道:“我与七伯故布疑阵,想必也让你多受委屈,如今我犯下如此大罪,交给你惩治最合适也不过。”
李思蕊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关山度也暗自一叹,一面渡入真气,一面讷讷的道:“错不在你,无须自责,只是不知那奸贼……?”
范尊扬勉力振作精神,却还是语声喑哑的道:“七伯的能为远胜裴元崮,但毕竟连遭重创,以致于难以为继。”
“万般无奈之下,七伯终是以搏命之法击毙裴元崮,但自己也中了那奸贼一招天灵千裂碎。”
司马御面现叹惋之色,接口沉声道:“寒凌霄见势不妙,抢攻数招便借机遁逃。”
“本座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脱身而去。”
范尊扬点了点头,依旧哑声道:“七伯宅心仁厚,虽然遭到寒凌霄背叛,却并无赶尽杀绝之意,临终之前还盼望那奸贼能幡然悔悟,日后尽赎前愆。”
众人闻听此语,各自震撼在心,只见关山度满面崇敬的道:“选择以德报怨,慕容大侠的确高风亮节,但寒凌霄如此狼毒心性,我等绝不放他干休。”
钱立本则咬牙恨声道:“不错,此贼不除,岂能告慰慕容大侠的在天之灵?我老不死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将那奸贼捉回朝天阙,让他血债血偿!”
两名首领激昂表态,朝天阙众人大受感染,纷纷声讨不绝。
李思蕊却是秀眉紧蹙,冷冷盯向裴映珂道:“冤有头、债有主,寒凌霄固然罪在当诛,裴元崮更是罪魁祸首,所以绝对不能放神侯府干休!”
裴映珂横遭惊变,此刻正是心乱如麻,闻言不禁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不知该如何辩解。
反倒是裴映珂身旁那名白发老者始终镇定如桓,凛然接口道:“事情真相如何,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况且侯爷如今也遭遇不测,这桩血仇我们神侯府岂能轻放?只望咱们双方都冷静些,切莫中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
李思蕊听罢正自一怔,便听钱立本怒斥道:“混账!杀人凶手还敢倒打一耙!难道我们不信昔日的结义兄弟,倒要信你修济楷这等处心积虑坑害慕容大侠之人?”
白发老者——修济楷岂非伤忿在心,此刻强压怒火,冷冷一哂道:“你钱立本不过是个蝇营狗苟之徒,识得什么大体?如今慕容……大侠遭遇不测,那朝天阙是由你做主了?”
钱立本遭到奚落,直是怒发冲冠,范尊扬见状连忙劝阻道:“钱老还请稍安勿躁,七伯临终之前曾有交待,朝天阙不可一日无主,俟后还须拜托一人掌控大局。”
朝天阙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紧,彷徨间只听范尊扬郑重其事的道:“此人正是关兄,成老和钱老则从旁辅助,切勿令当年辛苦共创的基业毁于一旦。”
第0469章 毒龙再现
关山度听范尊扬道出慕容卓的遗言,着实吃惊不小,怔忡间只听钱立本洪声道:“好!即然是慕容大侠的遗命,咱们今后便以关圣人马首是瞻,今日之事应该如何了结,咱们也只听你一句话!”
关山度虽然勉强镇定心神,脸色却仍然显得十分凝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决断。
李思蕊见状不由得悲声道:“关大哥!慕容大侠尸骨未寒,你难道要当面放过仇人?这如何能让人心服啊!”
这话当真说得关山度无言以对,朝天阙众人也群情激昂,不少已经刀剑出鞘,誓要斩杀仇敌,告祭慕容卓的在天之灵。
关山度正自心念动摇,此时陡听空中传来几声悠扬傲唳。众人循声望去,赫见一对巨鹰穿空疾掠而来,当先者背上一人负手倨立,正是黄山大宗师狄苍穹。
关山度觑得分明,登时眉峰一舒,抱拳之际扬声道:“原来是狄大先生驾临,还请当面一晤。”
狄苍穹居高临下,早已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叹息之余双脚微一施力,阿岩立刻心领神会,俯冲到底之际但见黄衫瞬闪,一代宗师已然潇洒落在场中。
关山度不敢怠慢,再次躬身施礼道:“见过狄大先生。”
李思蕊却有些碍口,片刻方涩声道:“弟妇见过大伯。”
狄苍穹微一颔首,随后低沉的道:“慕容兄弟殁于何人之手,可是净宇魔王叶行歌?”
关山度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慕容大侠所受之伤,大半来自崆峒派武学。而且据崆峒派掌门司马先生和无计公子范尊扬所说,凶手正是‘紫衣神侯’裴元崮。”
狄苍穹似是一怔,随即皱眉沉声道:“裴元崮?他有杀害慕容兄弟的能为?”
关山度正声道:“这是司马先生和无计公子亲口述说,应该并非虚言。”
狄苍穹目中寒芒一闪,冷冷盯向司马御道:“原来如此,但西疆剑帝既然能搏杀叶行歌,却眼睁睁看着慕容兄弟被宵小所害,这实在令吾难以理解。”
司马御暗自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狄兄谬赞了,魔王是本座和慕容老弟联手诛杀,其间惨烈绝非作壁上观之人能够估量,否则我们两人岂会被宵小所趁?”
狄苍穹遭到讥讽,却并未怒形于色,仍是冷然道:“那倒真是吾疏忽了,看来是某人欲图独占诛魔之功,这才痛下杀手,重创慕容兄弟,可是如此?”
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司马御正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便听修济楷附和道:“不错,崆峒派武学并非我家侯爷一人精通,所以这名戕害同袍之徒到底是何人,咱们还得深究一番。”
此语一出,场中顿时再掀波澜,展玫苓气得柳眉倒竖,戟指呵斥道:“混账!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掌门……哼!简直岂有此理!”
裴映珂此时也恢复了镇定,闻言冷笑一声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这样大呼小叫,敢情是因为东窗事发,所以才恼羞成怒了么?”
展玫苓大大一滞,脸色胀红之际正待反唇相讥,司马御已经淡淡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多费唇舌徒令宵小得意。狄兄明断是非,应该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怀疑本座贪天之功,做下趁人之危、丧尽天良之事吧?”
狄苍穹摇摇头道:“吾并未针对任何人,只为还慕容兄弟一个公道,这十几日来吾与西疆剑帝数多切磋,各自能为早已了然于胸,倘若关武圣信得过吾,便容吾一观慕容兄弟的遗蜕,判定伤势何来。”
关山度面现欣慰之色,当即慨然道:“狄大先生言重了,您与慕容大侠一向相交莫逆,我等岂会信不过您?”
狄苍穹一正色道:“如此恕吾冒犯了。”
他说罢沉步走向慕容卓的遗体,神色中似悲悯又似叹惋,隐约还透着莫名的杀伐之意。
众人此时心思各异,数百道目光一齐落在狄苍穹身上,却不知他最终将作何论断,又将为场中局势带来何种巨变。
满场气氛凝滞之刻,忽听空中传来两声疾唳,神鹰阿岩和阿瑛不约而同的拔身掠起,通身钢翎凛竖之际,两双厉眼盯视夜空,分明已是十足戒备之相。
狄苍穹见状面色一变,同样嘬唇发出几声相似的鹰唳,阿岩和阿瑛自有感应,立刻回以尖锐唳鸣。
狄苍穹听罢更加为之动容,当即沉声道:“异兽毒龙将至,众人速速离开此地,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这话来得太过突兀,除了崆峒派弟子震骇于心,其他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间竟无一人响应。
展玫苓心念电转,难掩疑惑的道:“狄先生没弄错吗,毒龙已被九毒娘子收伏,怎会再度出现?”
狄苍穹同样大惑不解,但眼下也无暇深究,只是提高声音道:“吾这对神鹰目力超群,绝不会无端错认,毒龙之威你等心中有数,切不可等闲视之。”
话音方落,映日姬也扬声道:“大宗师所言不错,云顶蜃楼与那孽畜缠战多日,早已对它了如指掌,这的确是它的气息,众人依言速退,不可逗留。”
众人这才悚然动容,只有修济楷冷冷一笑道:“哦?真相尚未明了,怎能中途撤局?还是大宗师也有顾虑,所以才行此缓兵之计,不想让真相公开?”
狄苍穹听得一滞,鹰眼厉视间斩钉截铁的道:“如今情势危急,理当以众人的安全为要,你若是一味纠缠,只不过徒令门人遭殃,于你方并无益处。”
修济楷一扬眉道:“大宗师多虑了,神侯府门人矢志不渝,个个都全心全意效忠侯爷。如今侯爷含冤莫白,我等岂能贪生怕死,最后落得贻人笑柄?”
狄苍穹见修济楷冥顽不灵,正自心生恚怒之际,身后蓦地传来轰然暴响。
沙尘弥漫之中,但见庞然魔躯冲天而起,几名神侯府弟子当场被掀出数丈之遥,落地时再无半点生息。
修济楷心神巨震,转头处正对上那双大如车轮的昏黄巨眼,脑海中还未及有任何思想,赤色闪电已然凌空劈落。
孽龙一击,剧毒噬骨,终成绝杀之势。
第0470章 穷神护雏
“师公,您说有仙人来救慕云哥哥,是真的么?”
“呵……人命关天,老叫化哄你作甚?”
“嗯……我当然也希望是真的,可师公您怎么知道是仙人呢?”
“咳……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先前说的故事?”
“记得啊,不是说到我父王跟‘霜月’在巫山下面决斗么?巫山……莫非上面真有仙人?”
“小妮子真聪明,没错,的确是那位仙人出面,化解了这场死斗。”
“这样啊,那难道是她自称仙人的吗?”
“当然不是,你一向号称见多识广、博闻强识,那可曾见过能够凌虚御风、如履平地的人物?”
“论武功我是不成,不过应该没这么厉害的轻功吧?”
“对了,甭管是蹬萍渡水还是踏雪无痕,再厉害的高手都脱不开对外物的依赖。昆仑派那招云龙纵九天之所以独步武林,靠的便是不借外力凌虚挪移,可这要跟那位仙人比起来,却真是小儿把戏喽。”
“真那么厉害呀?”
“总之老叫化活到这一把年纪,遇到的仙人只有那一位。”
“那……说不定真是人家修练了什么盖世神功,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呵……你这妮子先前还吵着要当玉皇女帝,这会儿怎么又怀疑来怀疑去,生怕老叫化诳你似的。”
“师公~”
“好啦好啦,那老叫化再问你,可曾见过有人能越活越年轻,甚至好像返老还童一般?”
“那有什么稀奇,只要师公肯交给我来打理,保证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让您出去再拐个老婆回来。”
“你这妮子真是讨打,你娘那点三脚猫的易容术,都是老叫化传给她的,真要易容还用你动手吗?”
“也是,所以那位仙人……真的是返老还童?”
“算下来都快三十年了,老叫化已经行将就木,人家那位却是更显稚……咳……少年,你自己想吧。”
“我不是不信师公,只是不久前我自己也扮过仙人,还把崆峒派那群呆瓜耍得团团乱转,所以这时候总有些心里发虚。”
“敢情在你看来,老叫化也是呆瓜不成?”
“当然不是,我……师公您懂的。”
“你是太过担心财迷娃娃对吧?”
“嗯……总之情有可原,师公别怪我说错话嘛。”
“无妨,不过能让仙人出手救治,财迷娃娃的确吉人自有天相。”
“师公,你觉得……慕云哥哥怎样?”
“性命应该无碍,你尽管放心便是。”
“师公~人家是问您,总之……他这人……算不算可靠?”
“呵……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怎么忽然结巴起来了?”
“师公~别笑人家了嘛。”
“嗯……这少年的人品悟性都是上上之选,一身艺业也称得上远超同侪。”
“那您觉得他不错喽?”
“话虽如此,但说到他的身家背景,终究配不上你这王府郡主的名位。”
“师公,我……”
“你毕竟是女孩儿,跟你老子不一样,这件事……只怕难如登天。”
“是这样吗……我……唉……”
“咳……既然提到你老子,想不想知道他那口凌风剑是怎么断的?”
“嗯……”
“其实正是他自己砸断的。”
“哦……”
“因为说到底都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唔……”
“唉……既然不想听,老叫化便不讲了吧。”
“师公……我想跟您说件事,但您得保证……不跟别人说,好么?”
“到底什么事情,搞得这么郑重?”
“您先答应我,我才敢说。”
“你这妮子,罢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师公……那我跟您说了,我可能……根本不是……郡主。”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有一次听到妈跟那人吵架,当时那人似乎气急了,直接骂妈是……偷人的贱货,然后还说我是什么来路,妈自己清楚,反正不配叫做金枝玉叶。”
本来还不以为然的面容倏地一僵,但见路不平目射寒光,冷冷的道:“妮子听真了?那人真敢这么羞辱你娘?”
鄢婷低垂螓首,讷讷的道:“嗯……那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师公,我真的是偷来的么?”
路不平闻言直是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沉声道:“少听那混账胡言乱语,你只当他是放狗屁。”
鄢婷察言观色,怯生生的道:“师公您别生气,其实妈都挺好的,只是因为我的事情,才跟那人吵起来。”
路不平一怔道:“你的事情?”
鄢婷晕生双颊,扁扁嘴道:“那人……想把我嫁到关外去,给薛二侠家那个紫魔怪做老婆,妈当然不同意,这才……”
路不平怒上眉山,忍不住喝骂道:“荒唐!那混账小子昏了头不成?妮子尽管放心,明天咱爷儿俩便启程回去,那混账小子要是不肯认错,老叫化拼了一身剐,也得给他揍出脑浆子来!”
鄢婷既是感激又是心安,屈膝盈盈下拜道:“多谢师公照护,嫣儿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路不平摆摆手道:“妮子起来吧,自家人用不着瞎客气。”
鄢婷俏脸绯红,依言站起身来,转念间又眨眨眼道:“师公既然肯出手,那不如好人做到底吧,只要让我能跟慕云哥哥……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成。”
路不平见鄢婷情真意切,不禁面露苦笑,着实不知该如何劝解。
鄢婷心中有数,索性把一双剪水秋瞳牢牢盯在路不平脸上,其中透着十足的不容回避。
此时忽见路不平眉峰一攒,侧耳细听间沉吟着道:“不对,怎么毒龙又出来了,哼……那丫头真靠不住。”
鄢婷闻言一呆,接着只听路不平咳声道:“妮子待着别乱跑,老叫化先得处理一桩要事。”
鄢婷心头一紧,关切的道:“是很难办的事情么?”
路不平摇摇头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总之不能不管,妮子也别胡思乱想,那件事情老叫化保证会给你个应承。”
鄢婷嫩脸一红,只得嗯声道:“那师公您小心点,千万别逞强啊。”
路不平失笑道:“恁地啰嗦作甚,老叫化既然迈过了八十四这道坎,以后注定还要长命百岁嘞。”
他说罢便腾身急驰而去,看起来竟似全无跛足之状。
第0471章 刀劈毒龙
异兽毒龙突袭一击,疾厉之处何输掣电,但修济楷毕竟是崆峒派耆宿,一身能为着实非同小可,此时只见他掌中乌光一闪,正迎上毒龙那条血信。
电光石火间但听砰的一声巨响,修济楷竟是拿桩不住。脚下连连后退之际,手中的物事也当场被震落在地,原来是一面外带利齿的黑色圆盾,盾背之处已然血迹斑斑。
虽然是仓促应战,但一招之下便惨亏至此,饶是修济楷久走江湖,此刻也不禁心头巨震。
正在修济楷强提真气,严阵以待之际,毒龙拖着巨躯由他身旁呼啸而过,修济楷只觉一阵湿腐气息漫上鼻端,心头立刻生出一阵烦恶,险些一跤栽倒。
所幸毒龙并未理会修济楷,而是发狂一般向对面的朝天阙众人冲去。
修济楷见状诧异之余更增惊喜,连忙呼喝道:“众人速速闪开,切莫接近魔物!”
无奈这话终究还是慢了半拍,但见毒龙硕尾摆动,几名神侯府弟子当场被掀翻之地。连裴映珂都险些被罡风扫中,虽然拧身避开,依旧落得花容失色。
毒龙势不可挡,直奔慕容卓的遗体而去,狄苍穹见状横眉一凛,挺身上前之际沉喝道:“你等退至吾身后,由吾应付!”
喝声中狄苍穹掌心早蕴神力,两道没羽箭破空掷出,流星赶月般怒射毒龙双眼。
毒龙识得厉害,百忙间猛的将头一低,两枚飞石差之毫厘,只打在它额头的鳞甲之上,暴起一片雾状石屑。
这一击虽然未能真正杀伤毒龙,却稍稍阻遏了它的前冲之势。此时又见神鹰阿岩和阿瑛腾空疾掠,不偏不倚仍旧攻向毒龙头顶的肉冠。
毒龙已经被激起了凶性,此刻又并无五仙教密咒束缚,使得它不仅霸戾横行,更显出十分灵动。
神鹰忌惮毒龙周身的剧毒,闪展挪移间大受掣肘,不过数合便尽落下风。
双方缠战片刻,毒龙似乎感觉不耐,借着屈身后仰之势,蓦地张口一吸,顿时弥空巨力卷向神鹰阿岩,竟要将它生生吸入口中。
饶是阿岩堪称罕世猛禽,比之毒龙仍旧相形见绌,羽翼翻腾间极力脱出,却还是如同风中飘叶一般,向着毒龙的血盆大口中滑落。
正在危急之刻,陡闻阿瑛发出一声凄唳,身躯化作出膛炮弹,猛撞向毒龙脑后的肉冠。
这一下阿瑛孤注一掷,分明已无任何转圜。毒龙觉出脑后生风,当下哪敢怠慢,气息乍敛同时,顺势偏头一撞。
可怜阿瑛怎能与毒龙抗衡,砰然巨震中早被打横撞飞,跟着断线风筝般坠入林中。
众人得到喘息之机,早已散至百步开外,此刻眼见战况惨烈,都不由得心头猛震。
阿岩更加悲不自胜,连声凄唳间钢翎怒展如戟,便要拼死一决强敌。
此时倏闻狄苍穹嘬唇发出一声厉啸,阿岩自有所感,当即返身俯冲下去。
不及霎眼间但见黄影一闪,狄苍穹已然跨上鹰背,一人一鹰好似离弦之箭,飞速射向毒龙面前。
毒龙方才得势,正自狂傲不已,见状索性故技重施,张口便要将狄苍穹和阿岩一起吸入腹中。
狄苍穹早有腹案,立刻双手齐扬,顿时罡风锐啸,一片乱石如雨,恰似银河星陨,尽数袭向毒龙那张巨口。
没羽神锋再借毒龙吸力,狂烈之势更加锐不可挡,霎时只听毒龙放声嘶吼,紫黑色的血雾伴着石屑漫空暴散,观之着实震人心魄。
毒龙不防之下遭遇重创,凶性却是不减反增,当下强忍苦痛,凭借一身怪力,猛撞向直冲而来的阿岩。
阿岩见状拔身一掠,瞬影双分之际再闻狄苍穹沉声怒喝,无匹剑气动若雷霆,堪堪正中毒龙双眼。
纵使毒龙遍身异鳞,眼膜却是脆弱之处,视觉晦暗之际,更兼剧痛钻心,迫得它怪嘶之中连连扑地怒撞,震撼之势直欲毁坼乾坤。
众人看得莫不骇然变色,惊惧间却见毒龙蓦地盘身急转,径直冲向那森冷幽深的地穴。
这一下可真是大出意料,众人正自愕然不解,便听一声娇喝传来道:“不可让毒龙冲进地穴,速速拦住这孽畜!”
说话间但见五条矫捷人影电奔而出,纤掌齐扬之际,沛然巨力猛轰向毒龙,原来是映日姬和西门四姐妹。
无奈众人一者忌惮毒龙之威,二者又不知为何要阻止它自寻死路,此刻再无旁人挺身上前助力。
毒龙虽然身受重创,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还倚仗异鳞护体,所以中掌之后只是微微一顿,冲击之势并未减缓。
映日姬情知力有不逮,正自恨得咬碎银牙。此时陡闻嗡然锐鸣过耳生啸,一道紫金昊光势如流星划空,破天劈地般怒射向毒龙头顶。
毒龙双目受创,视力大为减弱,反应终究慢了一瞬,霎时只闻金铁剧震,紫金神锋照直贯入它顶心的肉冠之中!
毒龙罩门被破,一身怪力顿时泄尽,但前冲之势已经无法扭转,惊天嘶鸣中一头栽进地穴,随即只听轰隆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连大地都为之震颤不已。
映日姬眼见毒龙伏诛,虽然还有些顾虑,但毕竟舒了口气。
这时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人关切的道:“师姑娘无恙否?”
映日姬勉力平复心绪,转身敛衽为礼道:“不敢劳关先生动问,方才关先生这一击,比慕容大侠都毫不逊色。妾身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朝天阙今后由关先生主持,定能再创辉煌。”
来人正是“关西武圣”关山度,闻言轻叹道:“在下这点微末之技,岂敢与慕容大侠相提并论?方才师姑娘执意拦下毒龙,不知具体原因为何,可否为我等稍作解说?”
此时众人逐渐聚拢过来,映日姬心下有谱,于是低咳一声道:“见笑了,妾身是想起司马掌门曾经提到,万恶魔王叶行歌正是掉进这地穴之中,如今毒龙竟似有意相随,妾身只怕后续还会出现变数。”
关山度眉峰一轩,沉吟着道:“师姑娘难道担心毒龙欲图搭救叶行歌?但依司马掌门先前所说,那魔王应该早已恶贯满盈,所以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第0472章 训诫玫苓
映日姬正自踟蹰,此时只听司马御冷然道:“叶行歌被慕容老弟飞剑贯体,之后坠入地穴,这地穴看起来深不见底,即便叶行歌真有魔神之威,掉下去多半也难逃一死,云顶中人恐怕太过多虑了吧?”
映日姬微微一滞,心念电转间终是和声道:“司马掌门所说不无道理,但凡事总该往最坏处打算,所幸那孽畜被大宗师和关先生先后重创,如今正可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倒不虞它再兴风作浪。”
司马御这才面色稍霁,抬目眺望间咳声道:“此刻不见狄兄踪影,想必是去寻他那只受伤的神鹰了,不知关武圣眼下是否还心存疑虑,误以为是本座戕害了慕容老弟?”
关山度神色一整,抱拳为礼道:“关某自然不会妄信人言,但狄大先生既然有意澄清,咱们不妨再稍待片刻,到时候正好还司马掌门一个清白,以杜绝天下悠悠众口。”
司马御暗自一滞,沉吟间只听身后的范尊扬道:“不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理当令各方都心服口服,范某相信大宗师自有……咳……自有公断。”
他这时内伤沉重,说话声音异常沙哑,李思蕊连忙上前扶住,嗫嚅片刻方涩声道:“究竟孰善孰恶,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只要罪魁祸首不趁机逃之夭夭,我们自然也有耐心等待。”
裴映珂和修济楷刚好走近过来,闻言顿时怒上眉山,裴映珂忍不住冷笑道:“区区苦肉计而已,岂能瞒得了明眼人?只怕你这贱婢早已将狄大先生拉下水,那样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这话无异于直指李思蕊和刀剑封疆共谋,另外还狠狠泼了她一头脏水。
李思蕊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冷目睥睨间森然道:“裴映珂,你胆敢如此羞辱我,我即便取你性命都理所应当!”
裴映珂被李思蕊森冷的目光盯得心底发怵,面上却毫不示弱的道:“你既然做得出,还怕别人说吗,想动手本姑娘奉陪,且看最后谁取了谁的性命。”
眼看两女一言不合,便要生死相搏,一旁的修济楷眉峰深锁,赶紧上前一步道:“小姐切勿冲动,眼下咱们有十几名弟子被那孽畜毒伤,还是想方设法先行救治为要。”
裴映珂翟然一醒,低头沉吟着道:“修伯伯见多识广,能否看出是什么毒?”
修济楷叹口气道:“惭愧,老朽只能看出此毒极烈,却是不明解方,不过左近便是九毒娘子的道场,或许可以请她帮忙。”
话音方落,只听展玫苓冷笑一声道:“不必‘或许’了,这孽畜本来便是九毒娘子所有,那女人既然故意放它出来杀伤无辜,又岂会随随便便施救?”
裴映珂闻言直似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修济楷却是精神一振,径向展玫苓道:“既然冤有头、债有主,那此事便好办多了,听起来十姑娘和九毒娘子交情匪浅,可否帮我们引荐一番?”
展玫苓在同辈之中排行第十,但这“十姑娘”的称呼,一向都少有人叫,听罢可着实有些别扭,当下蹙眉道:“不必曲意逢迎,即便我真和那女人交情匪浅,也不会帮你们这些污蔑本派掌门的奸徒。”
修济楷并未意外,冷哂之余正待拿话相逼,此时忽听一个苍老声音传来道:“好个‘五毒仙子’展丫头,使毒是没什么不对,但要连心肠都毒了,那可真嫁不出去喽。”
展玫苓大大一滞,正待反唇相讥,定睛处却惊啊一声,直落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出声之人正是‘穷神’路不平。
路不平缓步走近,独目睨视间冷然道:“若是早知你展丫头会学成这副心性,老叫化当初决不把你托付给郦小子,哼……还不快动手救人?”
展玫苓白皙的俏脸上满布红晕,兀自讷讷的道:“前……前辈明鉴,不是晚辈见死不救,实在是力不能及啊。”
路不平长眉一竖,当即沉声道:“还敢狡辩!真以为老叫化老朽昏聩,不知道你偷藏了毒龙涎?再敢藏私拖延,老叫化先打断你的腿!”
展玫苓闻言吓了一跳,本能的缩了缩身子,此时只听司马御正声道:“本派门人自有本座约束,前辈如此恶形恶相,又兼越俎代庖,莫非并未将本座放在眼里?”
路不平盯了司马御一眼,依旧肃然道:“你约束也好,老叫化教训也罢,只要这里有一个人丧命在剧毒之下,老叫化便要让展丫头赔命,免得继续丢她老子的脸。”
展玫苓娇躯一震,只能求助的望向司马御。司马御看看无法,只好咳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真有办法,便为他们解毒吧。”
展玫苓如蒙大赦,连忙上前为众人解毒。路不平这才面色稍霁,又向映日姬道:“刚才听到这边动静不小,难道毒龙也被你们除了?”
映日姬微颔首道:“不错,毒龙不除,不足以告慰亡灵,方才它被关先生一刀贯脑,重伤之后坠入地穴之中了。”
路不平神情一僵,片刻方苦笑道:“好,那也算一了百了,只是老叫化又愧对那丫头一次,这十年之约……唉……”
映日姬不明就里,却也无心深究,转念间眨眨眼道:“听说前辈正在玄冥镇做客,那为何又身临险地,可是因为九毒娘子招待不周?”
路不平摇摇头道:“叶小子已经归天,你们何必再防着老叫化?倒不如多关心一下你家无缺公子,免得做了未亡人。”
映日姬知道路不平心怀不满,当下也不针锋相对,只是淡淡的道:“我家公子有婵娟妹妹悉心照料,不劳前辈牵肠挂肚,前辈毕竟身份特殊,所以最好还是置身事外。”
路不平愈发不快,忍不住一扬眉道:“哦?只因为叶小子当众敬了老叫化三盅酒,又假惺惺的扣了一顶‘如师如父’的高帽,老叫化便注定没法翻案了?哼!倘若……”
话到中途陡然截住,映日姬正自一怔,却见路不平神色巨变,白发飘舞间哑声道:“倘若你们还珍惜性命,便快些逃命去吧,否则……都给老叫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第0473章 魔君还阳
路不平话锋陡转,映日姬登时为之错愕,讷讷间忽觉大地一阵颤动,地穴之中寒意陡盛,隐约有一股磅礴气息逆冲而上。
众人同样有所感应,一时之间相顾失色,映日姬强自镇定心神,面凝寒霜的道:“好个韧命孽畜,既然不甘心往度轮回,我便亲自送你再入黄泉!”
路不平闻言却是喟然道:“小丫头的确能为不差,但老叫化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来日若有机会,再实施你们那诛魔大计也不迟。”
映日姬听出路不平的言外之意,霎那间心神巨震,脱口惊呼道:“什么?!你……前辈的意思是——不可能!这地穴下面是帝江潜流,凡人坠落其中,绝不可能活命!”
路不平正待答话,蓦地却又神情一黯,独目凝视间喃喃自语道:“罢了,该来的终究要来,至于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语声低哑,更增悲凉,映日姬不由得心下猛沉。此时只听地穴之中锐啸陡厉,隐隐嘶鸣伴着重重回声,着实震耳欲聋,直似地狱魔音鼓荡人间。
大地翻腾,如临末世,轰霆震响卷起漫空旋风,将无匹森冷弥散四野,势要将周遭万物尽皆冻结。
众人莫不心胆俱寒,却并无一人能逃离半步。乾坤动荡至极之刻,陡见一条漆黑巨影盘旋冲出,遍身鳞甲乌光闪耀,头顶肉冠殷红如血,昏黄双目恰似日月同天,正是异兽毒龙自无间归来。
而正在肉冠顶端,赫见一条盖世雄影沉然伫立,玄墨衣袍幽森如铁,枭狂眼神睥睨八荒,无边戾气之中,却现修罗法相,正是净宇魔王叶行歌!
长身峻挺,势可拔地擎宇,冷目环视,藐尽天下英豪,不世魔威压迫之下,众人只觉千山万岳盖顶,瞠目结舌间胆寒股颤,再难撑起武者傲骨。
霎那间只听连串仆地之声,众人竟是身不由主的双膝跪落,各方年轻弟子自不待言,甚至连修济楷和钱立本这等功力深厚之人,也都步上后尘,无论如何没法站起身来。
不过呼吸之间,场中只余映日姬、司马御、关山度和路不平四人还能勉力撑持,但他们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尤其司马御面白如纸,若非倚仗邪戟·三途渡之助,恐怕早已屈膝臣服。
满目倾颓之中,只见叶行歌面沉似水,幽深的目光缓缓掠过,最终落在映日姬身上,唇角微勾之际不温不火的道:“你便是方兰陵麾下之人?”
映日姬面上莹光流转,凤目盯视间咬牙道:“不错,叶先生经此大劫,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妾身真不知是该衷心叹服,还是为天下苍生悲哀。”
叶行歌深沉一笑,轻描淡写的道:“方兰陵以波旬迷罗阵谋算本座,本座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他眼下不在此处,那只好委屈你做香饵,将他诱出来了。”
说罢只见叶行歌凌空一拂,无匹潜劲扫过映日姬的眉心,映日姬登时娇躯一震,闷哼声中屈身软倒,霎那间已是汗如雨下。
叶行歌不再理会映日姬,径自转向司马御,颇见玩味的道:“人人都说本座的邪戟·三途渡是魔兵,若非魔者绝难驾驭,那么你是魔非魔?”
司马御勉强不动声色,语声喑哑的道:“但凡能杀了你,是魔兵又如何,你……咳……死有余辜。”
叶行歌眉峰微轩,不屑的道:“答非所问,枉费唇舌,既然如此——跪。”
一个“跪”字出口,邪戟·三途渡竟似活了一般,陡然由司马御手中脱出,照直飞向叶行歌。
司马御顿失撑持,终是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心中虽然气恨欲狂,却只能徒呼奈何。
叶行歌手持邪戟端详片刻,这才将目光转向关山度,上下打量间颇见赞许的道:“果然是绝顶武骨,难怪能重创本座的骑乘,你之修为更胜那名飞剑暗算本座之人,又何必屈居其下?”
关山度面现悲忿之色,盯着叶行歌道:“慕容大侠德配千古,关某望尘莫及,自然衷心服膺。”
“否则若是不修德行,即便如阁下这般能为通天,又岂能令人甘心效死?”
叶行歌呵的一笑,跟着悠悠的道:“若是认真说起来,本座倒不得不感谢你口中这位‘慕容大侠’,你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关山度心头一震,眉峰紧攒的道:“此话怎讲?”
叶行歌微微一笑道:“因为若非他的佩剑将本座贯穿,今日这场杀局,你们或许真能如愿。”
说罢只见叶行歌自袖中取出一片晶莹剔透的断刃,材质看起来竟不似任何金石之属,断刃两侧密篆铭文,更透出绝顶的古朴肃穆,可惜这口“剑”显然已经缺损,只剩不过尺余之数。
关山度觑得分明,缓缓摇头道:“阁下误会了,此剑并非慕容大侠所有。”
叶行歌并未意外,只是微颔首道:“你这样说其实也不错,因为此剑原本是铸在另一口剑之中,而那口剑,名曰‘尧皇’。”
此语一出,关山度固是大大一滞,登时哑口无言,映日姬更加花容惨变,樱唇紧咬之际,也不知是痛惜还是懊悔,还有遭人愚弄的屈辱和愤懑。
叶行歌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当下清咳一声道:“想来此剑原本的归属是没有疑议了,如今只要你们将剩余部分一并奉于本座驾前,本座可以饶恕你们的冒犯之罪。”
关山度闻言露出讶然之色,随即坚定的摇摇头道:“漫说关某并不知道阁下口中的剩余部分落在何处,即便当真有迹可循,阁下也不必奢望朝天阙会跟你做任何交易。”
叶行歌似是一滞,此时只见毒龙血信吞吐,伴着低低的嘶鸣,直勾勾的盯着前面慕容卓的遗体。
关山度见状不由得背心一凉,叶行歌则喃喃自语道:“哦?你仍是认定藏在那人身上?如此不妨一试。”
毒龙似乎能听懂人语,当即屈身一仰,血盆大口倏张之际,一股劲风怒卷而出,将慕容卓的遗体整个吸向嘴里!
钱立本负责守护遗体,只可惜他早已全无自主之能,目眦欲裂之刻,险些当场恸晕过去。
第0474章 穷神傲骨
眼见慕容卓的遗体即将被毒龙吞噬,关山度岂能坐视不理,当下奋起全身雄力,暴喝声中陡然跃起,双拳携雷霆霹雳之势轰出,猛攻毒龙咽下七寸。
这一击关山度蓄势已久,虽然出招不免仓促,赫赫威势却依旧令人侧目。
叶行歌脸上戾气一盛,单掌凌空劈落,同时凛然沉喝道:“放肆,退下!”
单掌对双拳,轰然引爆之际,已是高下立判。只听关山度闷哼一声,整个人竟被迫得倒飞回去,踉跄落地之刻,再难抵抗魔王盛威,终是双膝一软,噗的一声跪倒在地。
关山度既然被迫屈服,慕容卓的遗体自然无法幸免,不及转念间早被毒龙吸入口中。
可怜一代长安大侠,竟在毒龙的利齿之间落得粉身碎骨,即便往度轮回也不得全尸!
关山度眼见这等惨烈景象,着实五内如焚,只恨自己艺业不精,连毕生最为尊敬之人的遗体都无能保全。
想到伤心之处,关山度不由得泪如雨下,哪还是那位向来镇定如桓、处变不惊的“关西武圣”?
不过片刻之间,毒龙已经咀尽慕容卓的遗体,最终却失望的摆了摆头,显然并未找到预想中的物事。
叶行歌见状淡淡的道:“本座想来也是如此,不过此人既然对本座偷施暗算,正是合该有此报应。”
关山度闻言恨得几欲咬碎钢牙,叶行歌恍若未见,只把目光投向仅剩的那名尚未屈服之人,丐帮“穷神”路不平。
上下打量片刻,只见叶行歌皱起眉头,意似不屑的道:“老者,你已经年登耄耋,况且还有一身伤病,难道竟也鬼迷心窍,妄图自本座身上博一番功名?”
路不平竹杖撑地,勉强维持挺立不倒,此刻长眉一轩,分明哂然道:“老叫化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了,没成想最后还能让你叶小子披麻送终,算起来可真是天大的面子,倒不枉我心心念念走这一程。”
叶行歌微微一滞,觑目间沉下脸色道:“死期将至,还不忘口头占先,老者啊老者,你真以为本座不会当场毙了你?”
路不平神情淡然,不疾不徐的道:“那又何必,凭老叫化这副枯朽残躯,只怕不过片刻,便会被你的阵法之力摧垮了。”
“这样正好免去你亲手屠戮老弱的罪状,岂不皆大欢喜?”
叶行歌鼻中一哼,居高临下的道:“老者,若你还想多活片刻,便乖乖向本座屈膝,毕竟你已经偌大年岁,岂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路不平白发飘舞,昂首朗笑道:“屈膝?可惜哟,老叫化这辈子跪天跪地跪师尊,连生身父母都没受过咱一个头,你如今吐这大气,难道不怕折了阳寿?”
叶行歌脸上戾气陡盛,连连冷笑道:“折了阳寿?哈……本座既称引渡三途,哪家阎王敢收我的性命?你既然执迷不悟,本座倒要看看,你有几根傲骨。”
说罢但见叶行歌指拈法诀,口中再催魔咒,无匹威压之力源源不断的罩向路不平。
路不平神情立肃,强催一身元功竭力相抗,一时之间竟是守得半分不退。
可惜这位“穷神”年事已高,终究难敌岁月消磨,相持不过片刻,他的身躯已经愈显佝偻。渐趋急促的颤抖,伴着喀喀的骨节触击之声,着实令人心悸之余又横生不忍。
叶行歌偏偏是铁石心肠,睨视间好整以暇的道:“老者,须知人死如灯灭,何必如此执着呢?只要你甘心臣服本座,将来或许还能颐养天年。”
声声讥诮,字字敲心,分明透着无限倨傲。
此时赫见路不平将竹杖猛的一顿,随即挺身撞向杖尾,登时只听噗的一声,路不平的肩头血花四溅,竹杖已然生生贯入其中!
铁骨铮铮,纵死无悔,路不平依靠竹杖支撑,豁尽全力止住踉跄之势,独目凝视之际哑声道:“叶小子,这一招你曾经用过,老叫化即便再不济,也不能让你比下去。”
叶行歌闻言蓦地一怔,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迷惘,默然对视片刻,终于听他缓缓的道:“区区一名跛足老者,反而强过满场‘英雄豪杰’,好,的确非常之好。”
话音方落,叶行歌张手一握,路不平身上的咒力瞬间消失,便如遮天彤云中透过的一丝曙光,立刻将周遭阴霾驱散。
路不平骤然解脱,索性顺势一跤坐倒,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叶行歌自然心中有数,沉吟间淡淡的道:“老者,你既然拥有如此风骨,应当不会陷于名缰利锁,那究竟是为何而来?”
路不平抬头观望,片刻方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与你相同,只为救人。”
叶行歌心头一震,错愕间只见路不平目光一转,俨似了然的道:“自打你离开地穴,便一直在关注那昆仑派的女娃儿,想必老叫化没说错吧?”
叶行歌微一沉默,缓缓点头道:“老者眼光不差,本座亏欠那小姑娘良多,若能有所补救,的确可以稍解遗憾。”
路不平干笑一声道:“那女娃儿兰心蕙质,颇有大将之风,难怪你叶小子一见投缘。”
“不过你毕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爱谁便注定要害了谁,否则那女娃儿身上的致命之伤,又怎会出自你手中的邪戟·三途渡?”
叶行歌登时一滞,讷讷间又听路不平道:“但更令老叫化不解的是,你明明对她关切得很,为什么不立刻下来施救,难道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叶行歌又是一滞,心念电转间不动声色的道:“老者想说什么,不必故弄玄虚,尽管明言便是。”
路不平微微一笑道:“你与毒龙都有伤在身,却不等在下面休养完毕,便双双冲出地穴。且不说以你的性情,绝不会意气用事,即便你当真急于报复,那为什么只是制住我们,却未曾出手取人性命?”
“所以你肯定还有其他需要关心的人事物,想必这女娃儿便是你迫不及待冲上来的主因。可你似乎只是确认了她的状况,之后便不再有进一步动作,反而看似悠闲的对付起我们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0475章 九龙噬日
听罢路不平一番分析,叶行歌仍是不温不火的道:“那么老者你认为呢,本座究竟为何如此行事?”
路不平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毫不迟疑的道:“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你眼下还没有救人的能力,只好靠着凌虐我们拖延时间,至于拖延时间有什么目的,老叫化跟你都心知肚明。”
叶行歌冷哼一声道:“本座究竟有什么目的,老者尽管道来,且看你是否当真心知肚明?”
路不平白眉一扬,淡淡的道:“其实老叫化只须问你一句,倘若此刻离开毒龙,你叶小子还能继续逞凶吗?”
叶行歌脸上终于露出几分赞赏之色,当下微颔首道:“好一名老者,果然不曾辜负这数多光阴的历练,但凭你如今的状况,岂能将本座驱离毒龙?”
路不平撑着竹杖艰难站起,微微摇晃间朗笑道:“叶小子你这一问,倒真像书上那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那老叫化照实告诉你,光是今天晚上的年夜饭,我便吃了二十个饺子加一碗长寿面嘞。”
说罢但见路不平身躯一挺,瞬间势如渊渟岳峙,凛然雄姿冠绝群伦,恍若天神降临。本来灰败的面容陡现无匹圣光,奕奕神采直冲九霄,哪还是片刻之前那副颓唐模样?
叶行歌见状脸色微变,沉吟间摇摇头道:“老者,即便你勉为其难,也不可能是本座的对手,本座敬你智勇难得,倘若不想殒命,便自行退下吧。”
路不平目光之中隐现决绝,双掌运化同时沉声道:“我们丐帮开宗立派逾千年,练成这招‘九龙噬日覆玄黄’的还不足十人,今日正好适逢其会,便请叶小子品鉴了。”
叶行歌心下一叹,随后猿臂轻舒,邪戟·三途渡高举向天,凛然凝视间颇见惋惜的道:“老者,既然不肯知难而退,便拿出你十二分的能为,因为你,只有一招机会。”
图穷匕见,生死尽付一招,路不平横眉冷对叶行歌,一身元功已然提至顶峰。
登时只见苍扬白发飘舞如狂,真气鼓荡所向披靡,直若天将临凡、九龙朝觐,无匹神威势可撼动天地!
旷世绝学之前,强如叶行歌都为之色变,甚至无须动心转念,掌中邪戟早已发在意先。
随即但见金虹耀空,雷霆霹雳怒掷穷神,恰似地狱启扉、九幽灭世,无边魔氛足以吞覆寰宇!
“前辈恕我斗胆,您先前既然抓住了那条毒龙,为什么还要放它出去伤人呢?”
“这是我与毒龙之间的约定,只要允准它再了却一桩心事,之后它便会彻底臣服于我。”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它再杀伤人命怎么办?”
“毒龙身上虽有剧毒,却不会立刻致人死命,况且它今晚在你身上留下那么多涎水,即便要救百十来人都绰绰有余了。”
“唔……那师公是去帮忙救人么?”
“哼……救人还轮不到那老猫儿,我是差他去保护毒龙,免得再给哪个不开眼的伤了。”
“这……”
“怎么?小丫头看不惯是么?”
“不……不敢,咳……其实我一直想问前辈,为什么师公对您这么……迁就,莫非他有对不起您的地方?要是我能帮上忙……”
“不关你事,你老老实实别惹事便是。”
“前辈……真的不能告诉我么?”
“不能。”
“前辈~”
“少来这套,老娘不是男的,不会怜香惜玉。”
“呜……”
“咳……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怕了你了。”
“前辈您真好,人美心也美,我早知道您不会看我伤心的。”
“打住,要论灌迷汤的本事,老娘也不比你差,至于那老猫儿……想必你不知道我们这飨香乡的起源吧?”
“这个……我只知道这名字是前辈您改的。”
“不错,其实这座小镇原本已经彻底荒废,算是我出人手,然后你父王出银子,这才重新建起来的。”
“什么?这件事情还有我父王参与?”
“用得着这么吃惊吗,你父王财大气粗,而且乐善好施,做这种事情很正常吧?”
“没……我只是一时之间没想到,那后来呢?”
“虽然是你父王出的银子,经手的却是那老猫儿,可以说我们两人都是镇子里的元老吧。之后我们又庇护了不少忠义遗孤,偏巧大家都对食之一道有些研究,所以我才灵机一动,改成飨香乡这名字。”
“这样啊,那师公跟您应该交情不错,怎么会得罪您呢?”
“哼……怪只怪那老猫儿猪油蒙了心,竟敢公然吃里扒外,帮着我的仇人一起挤兑我,那我还能饶得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具体情由你别问,我也绝不会说,即便把你那没羞没臊的娘亲请过来,我也还是这句话。”
“唔……我明白了。”
“总之自那以后,我们便算闹翻了,不过我也不是不留余地,这才跟那老猫儿定下十年之约,只要他每年诚心悔过,到时候还放他回来养老便是。”
“前辈的确宅心仁厚,不过师公也真是的,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呢?”
“还算那老猫儿有点骨气,否则你娘若是知道,少不得要跑来软磨硬泡,甚至还会把你父王搬出来救驾,那我可真的不好对付了。”
“那前辈您现在告诉了我,我可没保证不告诉妈,到时候您不能埋怨我哦~”
“早料到你们母女两个是一丘之貉,那也由你。”
“嘻……其实前辈您根本是故意的嘛。”
“咳……少来胡猜,我原本只是给那老猫儿打了一张白条,谁能想到他真的这么长寿?不过像他这样只会吃不会做的主儿,回来以后真不知道该给他派什么活计,唉~”
“前辈您也别端着啦,我都看出来了,您肯定盼着师公早些回去呢,不然哪有叹气还带着笑的道理?”
“你这小蹄子,敢情是讨打不成?”
“那您打喽,权当我帮师公赎罪嘛。”
“一副惫懒像,唉~”
语声似叹似笑,更似衷心释然,连串俏语如珠之中,但见白发红颜交相辉映。
满心只盼夙愿得偿,却不知韶华易逝、旦夕祸福,又有多少能可挽留?
第0476章 翻覆玄黄
盖世魔王,绝代穷神,极招相对之刻,陡听路不平振声雄喝,斩蛟七重掌最上式,于此终现尘寰!
四方五行九龙之力聚于双掌,山呼海啸般轰然迸发,竟是——怒袭毒龙!
毕生功力,尽化一击,神龙撼世之威,纵然翻江倒海之恶蛟,亦难与之抗衡。
毒龙虽名为龙,但说到底不过是森蚺之属,况且天生罩门重创在先,这一击如何能经受得起?
霎那间只闻一声惊天嘶吼,坚不可摧的钢铁异鳞竟是形同虚设,伴着漫天腥腐血雾遽然暴散。
盖世雄力将庞然巨躯整个击穿,一团斗大血块跟着激射而出,正是毒龙之心!
然而与此同时,邪戟·三途渡也向着路不平胸前轰然殛落,路不平毕生功力都攻向毒龙,自身全无半点因应,登时只听咔嚓暴响,蛇刃金锋透体而过,却是不见半分鲜血!
极招终了,尘埃落定,渐渐喑哑的低吼声中,异兽毒龙终究难逃命定死劫,只留下染血的残躯,抽搐着萎顿于地,昏黄的双目中光泽尽失,却还隐约透出几分悲凉和不甘。
叶行歌脸上难掩惋惜之色,无声叹息之际,目光转向路不平,语声沉缓的道:“老者,你这一条贱命,当真是值了。”
路不平岿然不动,顿了顿才哑笑道:“不错,老叫化临了……还能摆你叶小子一道,的确是……有赚无赔。”
叶行歌的眼神中寒意更甚,冷冷的盯着路不平道:“本座原本并无大开杀戒之意,不过事到如今,这里所有人都要为你陪葬。”
路不平似是一滞,随即叹笑道:“是么?你叶小子失去毒龙助力,想必这阵法转眼间便要瓦解,那可得赶快动手才是。”
叶行歌鼻中一哂,不以为然的道:“屠鸡宰狗之事,无须太过挂心,本座此刻只想将你挫骨扬灰,否则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路不平一派坦然的道:“老叫化吃你这一下,遍身筋骨早已尽毁,你要挫要扬尽管动手,用不着磨磨蹭蹭。”
叶行歌脸色一沉,一时之间竟有些无可奈何,路不平见状愈显悠然的道:“不过你最好别从上面开始,因为老叫化真想亲眼看看,自己化成飞灰,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叶行歌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好一条光棍,你既然自诩洒脱,本座偏不遂你的愿,定要让你后悔方才所为,如此才算快意。”
他说罢张手一抓,邪戟·三途渡重新落在掌中,紧跟着顺势凌空一斩。
森厉寒芒乍吐之际,近前一名朝天阙弟子首当其冲,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身首异处。
关山度等人见状悲忿交集,只恨自身仍然遭到玄阵咒力压制,即便想出手抢救,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路不平同样怒上眉山,沉声呵斥道:“好你叶小子!这般恃强凌弱,果真是你的格调?”
叶行歌冷冷一哂道:“老者,并非只有你才能窥破旁人的心思。”
“如今本座便自你最亲近之人杀起,倒要看你还如何得意。”
话音方落,戟锋再扬,竟是劈向“一本万利”钱立本。可叹这位朝天阙四梁中人,空有一身纵横江湖的精深修为,如今却只剩下引颈就戮。
千钧一发之际,陡闻锐响破空,一道没羽箭势如九天星陨,怒袭向叶行歌的面门。
叶行歌觑得分明,冷笑声中长戟逆势一格,蛇刃异芒瞬闪之刻,顿将飞石化作烟尘星散。
黄衫轻扬,鹰眼深凝,既然是故人重逢,叶行歌自然心中有数,戟锋顿地之际,似哂非哂的道:“狄苍穹,看来这桩诛魔功业,最后还要落在你手上,‘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此之谓也。”
狄苍穹缓步走近,面色严峻的道:“不争乃是玄门诡道,佛门却只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叶教主其实深具佛缘,又有通明万物的大智慧,何不尽早开悟、弃恶从善,也为这阎浮提世修一桩大功德?”
叶行歌深沉一笑,睨着狄苍穹道:“这老者方才拼上性命,无非是想给你制裁本座的机会,你如今却畏缩怯战,岂不辜负了他这一番美意?”
狄苍穹尚未答话,便听路不平喟然一叹道:“叶小子,救人终究强过杀人,你若还有几分良知,便带着那昆仑派的女娃儿,快些逃命去吧。”
叶行歌似是一怔,随即摇摇头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此便想令本座低头,你们两人未免太过自信了。”
狄苍穹微颔首道:“不错,即便此消彼长,但对上叶教主,吾之胜算仍旧不会超过三成。”
叶行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居高临下的道:“你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又何苦勉为其难?”
狄苍穹凛然正声道:“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此言与叶教主共勉。”
叶行歌仰天打个哈哈,随即傲然道:“说得好,但本座偏想尝试一番,且看能否在这满场庸碌之辈解禁之前,便将你这名‘大宗师’制服。”
狄苍穹横眉一轩,满面肃然的道:“只是为了一时意气,便要以性命豪赌,叶教主果真无所顾忌?”
叶行歌沉笑道:“若非全力搏杀,本座岂能试出你的真实本领,只盼你此番别再让本座败兴而归。”
说罢只听叶行歌扬声一喝,人影瞬动之际,嗜血蛇刃恰似惊雷闪电,突刺狄苍穹胸前。
这一招来得全无征兆,杀意怒卷之处,分明不留余地,果真是不折不扣的性命相搏。
狄苍穹见状不由得眼神一凛,电光石火间招随意发,精纯剑气立凝神罡,堪堪迎向夺命金锋。
倏地只闻铿锵一震,狄苍穹竟是力屈半分,身形仰退同时,面色也瞬间一白。
叶行歌一招占先,邪戟劈刺直如狂风暴雨,戾烈之中更显森严绵密,尽将无边杀意压向狄苍穹,霎时只见漫天乌光层层笼罩,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其中那团黄影绞得粉碎。
狄苍穹开一派先河,一身能为又岂是易与,清圣元功沛然运转,正是纳云吞海真诀。招式之中满蕴浩瀚佛威,正堪制约对手的肃杀之气,不知不觉已将劣势扳作五五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