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3章 悬天剑阁
慕云一番话说罢,小雷神色数变,期期艾艾的道:“你真不知道那位孙楚楚女侠是……在何处?”
慕云闻言一愕,盯着小雷道:“雷少爷这样说,莫非你知道孙女侠的行踪?”
小雷嫩脸微红,心念电转间咳声道:“我眼下是不知道,但我师父见多识广,而且跟孙女侠一样出身苗疆,或许能从她那里找到什么线索呢。”
慕云微觉失望,无奈摇摇头道:“雷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师父对我早已恨之入骨,尤其是你昏迷不醒那几天,她简直吃了我的心都有。”
“所幸你吉人自有天相,否则我必定落得以身殉友的下场。”
小雷不禁莞尔道:“师父自然是最疼我的,所以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另外你可以再找找其他线索,或者我帮你跟阿飞引荐,他可是岳啸川的挚友呢。”
慕云神色一整,郑重抱拳为礼道:“雷少爷愿意帮忙,我自然感激涕零,但我听说樊大侠跟岳啸川之间……似乎存在一些情义纠葛,若是不察之下触怒了他,只怕不好收场。”
小雷撇撇嘴道:“什么‘情义纠葛’?是说阿飞老婆的事情么?哼……你少听那些好事之徒鼓唇弄舌,我保证只要阿飞知道‘内情’,肯定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这下你放心了吧?”
慕云直是心怀大畅,难掩激动的道:“如此当然最好,我这番又承了雷少爷的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小雷同样心下悸动,明眸流转间轻笑道:“想报答还不简单,前面的瀑布看见没有,只要你把小爷送上去,这点小事便一笔带过了。”
慕云听得一怔,循着方向打眼望去,只见远空高峰之上,一条玉带垂挂而下,隐约还能听到水流激湍之声。
石瀑交界之处,但见数栋屋宇楼阁贴壁而建,浑似悬于仙境之中,委实雄奇瑰丽,令人叹为观止。
慕云觑得分明,不禁脱口称赞道:“这便是那座悬天剑阁了吧,果然是鬼斧神工。”
“早听闻北岳恒山有一座悬空寺,便是依托山壁而建,但比起这座依山傍水的悬天剑阁,景色还是要略逊一筹了。”
小雷难掩得意的道:“那是自然,可小爷得事先提醒你,悬天剑阁下面的山壁又陡峭又湿滑,连小爷都不敢轻易尝试攀登,你可别‘一失足成千古恨’哟。”
慕云朗然一笑,意气风发的道:“别的我不敢夸口,但说起轻功一道,雷少爷大可放心,今日便容我一展长才,报答你这番知遇之恩。”
说罢正要将小雷揽入怀中,慕云忽然心中一动,讪讪的道:“雷少爷不担心我占你便宜了吗,我可不想再跟你决斗一次。”
小雷气笑不得,横了慕云一眼道:“真是啰嗦,还当小爷什么都不懂是吗?”
慕云为之莞尔,张臂环住小雷的纤腰,小雷虽然难免局促,可转念间又暗自释然。
当下慕云便抖擞精神,沿着湿滑的岩壁向上攀去,他的轻功确有独到之处,虽然偶有惊险之刻,但须臾还是顺利登顶。
小雷自慕云怀中下来,脸上的红晕一闪而逝,跟着轻咳一声道:“大慕头没让小爷失望,你们昆仑派跑路的功夫,着实练得炉火纯青。”
慕云并不理会小雷的调侃,只是沉吟着道:“能住在这么险峻的地方,想必是一位绝顶高手,还得靠雷少爷引荐了。”
小雷摇摇头道:“如果我义父在家,引荐当然不成问题,只可惜眼下他不在呢。”
慕云恍然一悟,期期艾艾的道:“原来这便是你义父的居处,咳……雷少爷恕罪,我心里有个疑问,实在不吐不快。”
小雷眨眨眼道:“什么疑问?不妨说来听听。”
慕云踟蹰片刻,终是硬着头皮道:“雷少爷的姓氏跟岳啸川相同,再加上你和樊大侠关系密切,这个……总之我听过一些传言,说你是……你应该也知道吧?”
小雷白了慕云一眼,没好气的道:“捕风捉影的传言你也信,有意思吗?”
慕云脸上发热,讪讪的道:“是我僭越了,雷少爷勿怪。”
小雷这才面色稍霁,轻哼一声道:“算你有眼色,答应你的事情,小爷自然会尽力,其他的你少打听,明不明白?”
慕云赶紧点头道:“明白明白,保证下不为例。”
小雷秀眉一挑,淡淡的道:“说得漂亮,其实小爷这会儿也醒过味来了,难怪你之前那么费心讨好,连寒魄都肯拱手相让。”
“恐怕你是蓄谋已久,早打算从小爷这里入手,来探听你妹妹的下落了吧?”
慕云暗自一滞,讷讷间又听小雷道:“想求人还拉不下面子,小爷要不主动提起,你是不是打算先还清救命之恩再开口?”
慕云愈发局促,正待出言辩解,小雷已经抢先道:“男子汉大丈夫,办事那么不爽利,摆出一副半推半就、欲擒故纵的姿态给谁看?难道你妹妹的下落,还没你的面子重要?”
慕云登时哑口无言,小雷则趁热打铁的道:“别以为小爷还蒙在鼓里,今天妩儿的事情,也是你欲擒故纵的手段吧?可遂了你的愿吧?”
慕云这下才真的吃了一惊,手足无措的道:“这……雷少爷果然聪明绝顶,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罢了。”
小雷扑哧一笑,志得意满的道:“一诈你便和盘托出,还冒充什么神机妙算的阴谋家,哈……”
慕云大大一滞,霎时直是无地自容,小雷见状不失时机的安抚道:“行啦,别垂头丧气了,你先前不也说么,咱们两人可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今后用不着处心积虑,图谋算计小爷,有话直接说便是。”
慕云苦笑一声,拱拱手道:“罢了,听到雷少爷这番话,我真是受宠若惊。”
小雷白眼一翻,不以为然的道:“刚说你又犯,咱们之间要这么见外么?”
慕云为之汗颜,心念电转间岔开话题道:“对了雷少爷,你有没有听到琴声?”
小雷一怔道:“有么?我只听到水声啊。”
慕云认真的道:“你仔细听,应该是七弦瑶琴,弹奏的是一首《梅花引》。”
第0504章 殁心凌飞
趁着小雷侧耳细听之际,慕云低声吟诵道:“朦胧似梦,幽啭若鹂,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声声慢,步步回,若有意,若无情,情天亦老,霜没残裘。”
“求不得,离别苦,千丝恨,万缕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斯调遣怀,空望冷月寂,流水落花,尽付寒梅殇。”
低吟喁喁,弦鸣铮铮,二者互为应和,正是相得益彰,小雷心有所感,当下微颔首道:“确实是《梅花引》,看不出来嘛,大慕头你居然这么风雅,什么时候咱们切磋切磋?”
慕云露出一丝苦笑,难掩萧索的道:“我只是听旁人弹奏过,自己可没半点天分,所以不能如雷少爷所愿了。”
小雷正有些失望,便听慕云迟疑着道:“这首《梅花引》的曲调太过哀婉,似乎不适合男子驾驭,里面真的是你义父么?”
小雷白眼一翻,撇撇嘴道:“真是自作聪明,谁告诉你弹琴的是我义父了?”
慕云翟然一醒,只听小雷慢条斯理的道:“其实这些时日你也见过她,那不妨猜上一猜?”
慕云略一思索,脸上忽然露出尴尬之色,小心翼翼的道:“莫非竟是……孟前辈?”
小雷微讶道:“这么好猜吗?我应该没跟你说过孟姑婆善于抚琴吧?”
慕云叹口气道:“没办法,这位孟前辈每见我一次,都要警告一次,说我若敢对你不敬,便要烹了我下酒,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小雷抿嘴轻笑道:“孟姑婆号称‘玉面人屠’,生起气来真要吃人的,你最好别惹她。”
慕云心有余悸的道:“我哪敢惹她,可这里不是你义父的居处么,孟前辈怎么会在?”
小雷咳声道:“我义父好久不回家,孟姑婆便会来帮忙洒扫,也趁机品鉴一下义父的九霄环佩琴。只是没想到今天跟她撞了个正着,接下来咱们再要行事,可没那么方便了。”
慕云听得一呆,不禁惑然道:“行事?咱们要行什么事?”
小雷眨了眨眼,神秘一笑道:“这里叫做悬天剑阁,里面藏了不少历代的宝剑,大慕头你正好没有佩剑,那咱们岂能入宝山却空手而回呢?”
慕云登时一滞,赶紧正声道:“雷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要取走宝剑,总该经过你义父同意吧?”
小雷摇了摇头,一脸促狭的道:“干嘛非要义父同意,咱们今天适逢其会,偏要做一回梁上君子。”
莫名威压之下,只见“银蛇潘安”刘凌飞脸肌抽动,竭力想挤出个笑容,却偏偏比哭还难看,只余干涩的声音道:“你……殁心你怎会……怎会在此?”
轻盈悠雅的步履声中,站在邢稚莺身后的殁心款款走近,闻言淡淡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出现在这儿有什么稀奇?倒是你的气色比上次还差,看来非但没听我的劝告,反而还变本加厉了吧?”
刘凌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慌忙辩解道:“没有!我保证没再……总之殁心你别误会,这崆峒派的小婊子跟我有仇,我纯粹是报复,绝不是看上了她。”
姚琳闻言恨得咬碎银牙,无限悲忿之际,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殁心轻哦一声,不疾不徐的道:“是么?不过我记得上次对你的约束,应该是不准再碰别的女孩子,可没说为了报复,便能随便犯戒吧?”
刘凌飞的面色更显青白,嗫嚅间只听殁心缓缓的道:“即便这件事情我能谅解,可你方才逼着邢大小姐委身下嫁,我从头到尾都瞧在眼里,这样公然犯戒,你又要作何解释?”
刘凌飞惊啊一声,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结结巴巴的道:“这……我只是跟邢姑娘开玩笑罢了,殁心,我刘凌飞对天发誓,倘若我对你三心二意,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殁心摇摇头道:“错了,应该是教你五马分尸、粉身碎骨、神魂俱灭、永堕阿鼻,你的誓言我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会错。”
刘凌飞更显惶惧,勉强正声道:“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犯戒。”
殁心鼻中一哂,不以为然的道:“好了刘某人,大丈夫一诺千金,对天盟誓更非儿戏。所以咱们不妨一步一步来,五马分尸的话,你想怎样分成五块?”
刘凌飞闻言直是如丧考妣,蓦地屈膝跪倒在地,痛声祈求道:“殁心!这次的确是我行事有亏,可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宽宏大量,再饶我一回,我保证今后绝不再犯!”
殁心沉吟片刻,终是幽幽一叹道:“你这混蛋冤家,又摆出这副可怜模样,真让我下不了手,唉……这次你当真悔悟了?”
刘凌飞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道:“我当然是真心悔悟!殁心你一定要信我!”
殁心扑哧一笑,柔声轻嗔道:“好啦,谁还不信你来着,不过今晚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否则人家可饶不了你。”
刘凌飞听罢面泛红光,赶紧谄笑道:“是是是,今晚我一定好好表现,殁心你真是我命里的贵人,这些天我简直想死你了。”
殁心咯咯娇笑道:“是么?你既然这么想我,怎么不来找我?”
刘凌飞暗自一滞,起身之际讪讪的道:“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都是你主动找我,我却找不到你呀。”
殁心嫣然一笑,嗓音甜腻的道:“死冤家,那我又主动找你来了,你干嘛还站得那么远?”
刘凌飞又是一滞,踟蹰间忽听姚琳怒斥道:“无耻!下作!你们这对狗男女,将来一定都不得好死!”
刘凌飞眉头一皱,冷笑着道:“殁心,上次正是这小婊子的师父伤了我,害我险些栽了大跟头。”
“现在她又对你出言不逊,实在胆大包天,咱们干脆宰了她吧?”
殁心轻嗯一声道:“也好,我向来讨厌多嘴多舌之人,这家伙怎么不学学人家邢大小姐,该闭嘴的时候便闭嘴呢。”
邢稚莺始终不曾见到殁心的形貌,此刻再也无法忍耐,心思电转间涩声道:“多谢这位姑娘赞赏,小女子愧不敢当,但刘凌飞品行低劣,他的话恐怕不足采信,所以还望姑娘三思。”
第0505章 净土封刀
邢稚莺话音方落,便听身后传来咯的一声娇笑,如兰似麝的香气趋近之际,只闻柔媚声音悠悠的道:“邢大小姐说得不错,可我偏喜欢他这副贼头贼脑、死性不改的馋猫样,毕竟哪只猫儿不偷腥呢?”
说话间一只葱白水净的柔荑搭上邢稚莺的肩头,邢稚莺正不由得心下叹息,却倏觉一道暗劲由背后透入,立刻解开她先前被点中的穴道!
莫名错愕之际,邢稚莺陡见身侧一道暗影激射而出,恰如乌云出岫,又似蔽日千光,其中更有寒芒灿若闪电,怒袭“银蛇潘安”刘凌飞!
不及霎眼之间,只闻一声惨哼,血光迸射之刻,唯见黑白瞬分。
黑影寒芒乍收,旋即悠然静立,白影却如风中残烛,终究落得萎顿于地。
身姿婀娜,丰韵娉婷,虽然面覆黑纱,难窥真容,却自有一派风流气韵从骨子里透出来。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脑中萦绕着这两句赞叹,邢稚莺终是敛衽为礼,由衷钦佩的道:“多谢这位姑娘仗义相救,姑娘只用一招便制服了刘凌飞这淫贼,实在大快人心。”
殁心轻轻一叹,跟着摇摇头道:“邢大小姐过誉了,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家伙毕竟还是逃了一条性命。”
邢稚莺闻言一呆,定睛处不由得掩口轻呼,敢情那萎顿于地的只是一袭白袍而已,另外还有两根断指落在血泊之中,显然是刘凌飞所留。
邢稚莺一时之间瞠目结舌,方才之战虽然只有一瞬,但她并未见到刘凌飞抽身逃离,为何此时却是这般光景?
即便那淫贼当真轻功过人,又岂有凌虚飞渡之能,乃至不留下丝毫痕迹?
殁心看出邢稚莺的疑惑,当下轻咳一声道:“这是五遁之术,那家伙行走江湖多年,总有几分保命之道。只可惜方才邢大小姐与我并无默契,否则若是你从旁夹攻,我至少有八成把握能将他截下来。”
邢稚莺翟然一醒,羞愧之下红着脸道:“姑娘教训的是,都怪我经验浅薄,反应又太过迟钝,我……真是见笑。”
殁心摇头一笑道:“邢大小姐无须如此,我并非有意责怪。”
此时倏听姚琳冷哼一声道:“你还有脸责怪?我看你跟姓刘的勾勾搭搭,一味夹缠不清,分明藕断丝连,难道不是你故意将他放走的?”
殁心微微一顿,随后敛衽为礼道:“这位姑娘是平凉崆峒派的高足吧,方才情势所迫,言语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姚琳狠啐一声道:“不必假惺惺!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殁心倒是涵养不差,听罢淡淡的道:“我是不是好人并不打紧,只想奉劝姑娘一句,以你眼下的能为,绝不是刘凌飞的对手,倘若真想报仇,最好另寻他法,免得自误误人。”
姚琳登时一滞,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殁心不再理她,径自转向邢稚莺道:“相逢即是有缘,日后若能重逢,再与邢大小姐论交也不迟,今日我有要事缠身,就此别过了。”
邢稚莺见殁心言辞爽利,而且全无市恩之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于是张臂一拦道:“这位姑娘且慢,敢问你所说的要事,可与这座石阵有关?如果目的相近,咱们可以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殁心微一沉吟,终是点头道:“邢大小姐盛情相邀,我自然却之不恭。”
邢稚莺舒了口气,欠身施礼道:“那烦劳姑娘照顾了,另外姚姑娘跟那淫贼仇深似海,若是他去而复返、痛下杀手,只怕……”
殁心秀眉微蹙,睨着姚琳道:“合则聚,不合则散,要不要带姚姑娘,是邢大小姐的自由,与我无关。”
邢稚莺闻言一呆,旋即暗自莞尔,看来这位殁心姑娘也是一位妙人啊。
怪石林立,参耸若戟,愈往深处而去,愈见景象雄奇,着实令人看得惊叹不已。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光,方才转出一片参差石壑,眼前视野蓦地为之一阔。
但见数百石笋矗立成圜,内外共成三圈,依次回转而下,形成一处深达数丈的谷地,谷地中央是一方锥形石台,石台上正立着一口长愈四尺的刀形岩石。
凝神仔细观察片刻,只听殁心缓缓的道:“此处便是这座幻阵的阵眼,只要将那口石刀拔起,阵中玄力便会消失。邢大小姐那两位同伴,也能即刻恢复神志,自然不会再手足相残。”
邢稚莺嗯声道:“多谢殁心姑娘指点,但拔刀之时可有什么禁忌,会不会触发别的机关?”
殁心微微一顿,语带赞许的道:“邢大小姐果然心思缜密,我原本还想诓你下去探路,看来是白费心机了。”
邢稚莺暗吃一惊,眨眨眼道:“姑娘你……难道是专为破阵而来?”
殁心摇摇头道:“非也,我其实是为那口石刀而来,邢大小姐或许还不知道,那口石刀便是名震天下的克邪圣器,唤作日轮天刀。”
邢稚莺又吃一惊,面现疑惑的道:“原来那便是天刀,可我见过天刀的图影,似乎不是石制的呀?”
殁心不禁莞尔道:“天刀自然不是石制,只是眼下正被石封而已,稍后将它拔起,一切自见分晓。”
邢稚莺沉吟片刻,终是一横心道:“好,殁心姑娘如此坦诚,那我也不惧以身犯险,便当作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殁心一挑大拇指道:“邢大小姐豪气干云,的确巾帼不让须眉,我着实佩服得紧。”
“不过眼下咱们既然有更好的人选,便无须劳动你的大驾了。”
她说罢径直盯向姚琳,姚琳见状神色立变,脱口怒斥道:“干什么?你们一个要救野男人,一个要偷人家的神兵,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邢稚莺听得面红似火,咬牙涩声道:“姚姑娘方遭……不幸,还是别逼迫她得好,我自信还有几分应变,下去拔刀再合适不过,但若真的出了意外,还望殁心姑娘及时襄助。”
殁心眼神一凛道:“好我的邢大小姐,做人可不是这么逆来顺受的,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倘若姚姑娘不肯拔刀,我便取了她的性命,绝无半点通融。”
第0506章 琴语龙吟
殁心的话虽然是对邢稚莺所说,姚琳却听得脸色一白,退后之际警惕的道:“你不要嘴上张狂,本姑娘岂会怕你!”
殁心淡然一笑,波澜不惊的道:“色厉内荏,徒然贻笑大方,你难道真要我动手?”
姚琳登时一滞,正自满心惶惧之际,耳边忽闻琴韵铮琮,初时还不过寥寥数弦,逐渐势成雨打花林,内蕴龙吟虎啸,妙音叮咚不绝。
弦音拨弄,自有雅意,场中原本的戾气,不知不觉消弭于无形。唯见三姝悄然静立,俨然便似画中仕女,恰与这石林奇景相映成趣。
琴韵迤逦,泛音如歌,舒卷悠扬,连绵不绝,曲调之中自有雍容气象,宛如古圣遗音教化万民。
谦谦君子之风,尽做弦鸣声声,广纳四野,芳传古今。
一曲终了,余音犹绕,缈缈神思归处,胸中自有体悟。
殁心沉吟有顷,终是郑重敛衽为礼道:“主人弦中雅意,小女子并非不知,但此次取刀实属无奈之举,还望主人通融。”
话音方落,倏闻弦音复起,铮然数声,已见清越刚劲。
殁心不由得颦起秀眉,顿了顿方讷讷的道:“主人久避世外,恐怕不知魔劫已生,与其让克邪圣器与草木同朽,何如锋芒再起,一挡净宇魔孽?”
弦音轻挑,蓦地拨入云端,萧冷遽现,分明不与尘同。
殁心登时一滞,转念间轻咳一声道:“不错,小女子取刀之举,的确有欠光明,但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主人若是心胸宽广,应该不会怪罪才是。”
弦音稍顿,随即渐转平和,悠悠拨弄,却似无声轻哂。
殁心眉峰一舒,满怀感激的道:“多谢主人通融,主人既然允准一试,小女子自当竭尽全力。”
她说罢正待举步上前,此时陡闻弦音骤击,恰如昆山玉碎,好似霹雳塞空,令人不由得心胆俱颤。
殁心眼中露出错愕之色,期期艾艾的道:“主人出尔反尔,不知究竟为何?”
心中疑惑未解,已听身后衣袂破风,殁心连忙转头定睛看去,只见两条人影正电闪风飘般急趋而来。
一者白衣胜雪,俊逸无俦,一者绛衣如焰,绝丽无方,两人都堪比尘世谪仙,分明是一对人中龙凤。
殁心觑得分明,登时心下猛沉,正自银牙暗咬之际,那一双璧人已经来到近前。
横眉冷对一瞬,只听绛衣女子鼻中冷哼道:“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梅姑娘你们如此行径,恐怕有失格调了吧?”
殁心微微一顿,轻描淡写的道:“古人云兵不厌诈,岂有失格之说?倒是你们两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莫非是输给了我范哥哥,所以才生出强取之念?”
绛衣女子冷冷一哂道:“君女侠神机妙算,范尊扬这点上不了席面的鬼蜮伎俩,岂能瞒过她的法眼?到头来不过是弄巧成拙,只落得满盘皆输罢了。”
殁心暗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哦?那究竟是如何满盘皆输?”
此时只听白衣男子咳声道:“君女侠已经识破范兄的诡计,亲自出手将他擒下,我与菁妹便是奉命前来,请梅姑娘前往一晤。”
殁心登时怔住,片刻方沉声道:“孔兄并非诓骗于我?”
白衣男子一正色道:“在下绝无半句虚言。”
殁心心念电转,眨眨眼道:“若是我不肯去呢?”
白衣男子摇摇头道:“那只好勉强梅姑娘了。”
殁心琼鼻一哼,扬声清叱道:“正合我意,若是擒下你们两人,必定能换回范哥哥。”
绛衣女子眼神犀利,针锋相对的道:“痴心妄想,不妨一试。”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大打出手,邢稚莺满心忧急,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中间道:“且慢!这两位朋友请了,小女子邢稚莺,尚有一事禀明。”
白衣男子目光微转,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平凉治剑馆的探花女郎,在下姓孔名方,这位则是庄菀菁姑娘,未知邢姑娘有何话说?”
邢稚莺敛衽还礼道:“见笑了,小女子有两位伯伯,如今还被困在迷阵之中,只有开破阵眼,才能救出他们。所以能否请两位稍作通融,允许我们救人为先,俟后再由小女子和梅姑娘一同领教高招?”
此语一出,孔方固是为之错愕,殁心也不由得目光一注,似笑非笑的道:“好我的邢大小姐,你不问事由便要与我联手,难道不怕‘助纣为虐’么?”
邢稚莺立刻正声道:“梅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任何事由,我都会鼎力相助,况且我看孔公子和庄姑娘都是明理之人,应该不会严词拒绝才对。”
孔方略一沉吟,终是和声道:“邢姑娘所说的两位伯伯,可是来自关外的耿氏兄弟?”
邢稚莺心中一动,脱口轻呼道:“是啊,孔公子见过耿大伯他们?他们眼下境况如何?”
孔方微颔首道:“邢姑娘无须担心,耿氏兄弟安然无恙,已经被此间主人带离迷阵。”
邢稚莺胸中一块大石落地,欣喜之下再度施礼道:“如此再好不过,多谢孔公子告知。”
孔方欠身还礼,庄菀菁则清咳一声道:“其他事情都已经解决,咱们正好手底下见真章,久闻探花女郎威名,便由小女子不揣鄙陋,领教你的高招。”
邢稚莺今日连遭挫折,早已气闷于心,闻言秀眉一剔,双剑平举之际凝声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庄姑娘指教。”
庄菀菁微一颔首,孔方也向殁心道:“日前在下被范兄所擒,多蒙梅姑娘悉心照料。”
“但小恩终究难比大义,在下今日只好得罪了。”
殁心扑哧一笑,颇见娇媚的道:“好我的孔兄,你要再对我多说半个字,你家醋娘子可真要发飙了,咱们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便在此地一决雌雄吧。”
孔方闻言脸上一热,庄菀菁同样晕染双颊,羞恼之下一声清叱出口,玉掌翻飞势不容情,径向邢稚莺面前攻到,两女登时战在一处。
孔方也不再多言,道声得罪便举掌攻上。殁心岂敢怠慢,瑶光短剑展如匹练,森然剑光倾泻而出,惊虹乍展灿若银河,誓要克敌制胜,一战力挽狂澜。
第0507章 捉对纷争
掌来剑往,各显奇能,封刀净土石林之中,四人对决激战正酣。
只见掌影如虹,剑光似雪,掌风剑影绵密交织,直令观者目眩神驰。
邢稚莺双剑在手,将本家的天山剑法施展开来,招式宛如水银泻地、层层不绝,玄妙精深之中更见优雅流畅,进退开阖张弛有度,全然不露丝毫破绽。
庄菀菁自负能为不凡,本来并未将邢稚莺放在眼里,这才以一双肉掌对抗双剑。
但须臾数十招拆解下来,她不由得暗自心惊,全没料到邢稚莺如此难缠,自己一时托大,若想取得速胜,当真并非易事。
这边两女势均力敌,那边殁心和孔方之战同样陷入胶着。
殁心身形灵巧,招式异常狠辣,出剑必定攻敌要害,锋刃所向无迹可寻,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孔方气态沉凝,一派渊渟岳峙之概,任凭殁心的攻势密如急雨,都难将剑锋递入他周身半尺之内,便似凭空筑起一道高墙,针插不透、水泼不进,自身稳立不败之地。
不知不觉已是百招分野,殁心禁不住暗自焦燥,转念间咯咯娇笑道:“孔公子果然手段高超,小女子当真佩服得紧,可你要胜我分明易如反掌,何必如此故意相让,莫非你日久生情,对我别有用心?”
语声娇软,巧笑嫣然,眉梢眼角大见春情媚意,实在撩人心弦。
孔方早有成竹在胸,浑不理会殁心的挑拨,此时却听庄菀菁冷哼一声道:“孔兄不必心急,待我先擒下探花女郎,再来助你一臂之力!”
孔方虽然与庄菀菁相识日短,但对她的脾性已经了如指掌,闻言不由得暗自苦笑,终是凛然正声道:“梅姑娘切莫自作多情,在下对你绝无非分之想,为免你再误会,最多十招之内,在下必出胜手。”
殁心本来便是激将,要逼孔方转守为攻,此刻堪称正中下怀,抖擞精神之际,倏听孔方一声清啸,沛然罡劲力贯双袖,携裹无匹浩势,向她迎头拂到。
这一下直似平湖之中陡跃蛟龙,啸吟之声震惊四野,一双铁袖恰如皇城巨门,势将对手挤为齑粉。
殁心自然识得厉害,岂敢强撄其锋,只得纤足一点,闪身向后飘退。
孰料孔方竟是如影随形,双袖展若鹏翼,遮天盖顶而下。
殁心退无可退,只得银牙一咬,瑶光断剑骤然切入。这一招早有谋算,正好攻向孔方的软肋,堪称志在必得。
孔方见状蓦地袖风一收,无匹刚劲瞬间化作绕指绵柔,间不容发之刻,堪堪将殁心的剑刃卷入其中。
殁心正自心下猛沉,便觉孔方袖中遽现罡风,一只莹洁如玉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砰然正中她的肩头。
殁心虽然中掌,却并未慌乱失策,一面强忍痛楚,一面迭出险招,反而将孔方迫得连退数步。
但殁心终究成了强弩之末,不过斗得片刻,中掌之处便痛如火炙,鬓边沁出豆大的汗珠,显然难以为继了。
孔方并不乘胜追击,觑准时机掠出战团,负手凝立间淡淡的道:“梅姑娘,此战胜负已分,你无须再勉为其难了吧?”
殁心娇躯轻颤,冷眸盯向孔方,隐含不忿的道:“好个十招之内,好个趁人之危,孔公子,我当真错看你了。”
孔方眉峰一轩,缓缓点头道:“梅姑娘肩头旧伤未愈,说在下趁人之危并无不可,然则战阵之上虚实难辨,在下也只是侥幸取胜罢了。”
殁心无声一哂,毅然决然的道:“别以为你这么轻易便能战胜我,为了救出范哥哥,我一定要将你擒下!”
孔方正自皱眉,便听庄菀菁冷笑道:“君子可欺以方,但小女子大可不必,便让我来会你!”
说罢但见红影一闪,庄菀菁已然脱出重重剑幕,一双纤掌迎面攻向殁心。
邢稚莺岂敢怠慢,娇叱声中急转剑锋,紧随其后追袭而至。
孔方见状轻轻一叹,身形蓦地横档在前,显然是要阻止邢稚莺援手。
邢稚莺感念殁心的相救之恩,索性不去理会是非因由,手中双剑再展天山派绝学,堪堪跟孔方斗在一处。
这样一来四人互换对手,场中战局又有不同。孔方心存仁厚,打定主意只守不攻,邢稚莺虽然难占上风,可毕竟也没有落败之虞。
反观殁心受伤在先,偏偏庄菀菁又不留余地,两人才斗了十几招,殁心便已经险象环生,几次差点伤在庄菀菁掌下。
自知此番难得周全,殁心终是把心一横,当下凝聚内力于左掌,借着剑势回转的一瞬之机,一式寒霜掌蓦地击出,突袭庄菀菁胸前。
庄菀菁正中下怀,掌中蕴含十成真力,迎着殁心的掌势轰然推出。
霎时两人掌心相对,只听殁心闷哼一声,口溅朱红之际,断线风筝般打横直飞出去。
这一下看似强弱立判,庄菀菁心中却亮如明镜,方才殁心分明是临敌卸力,借着掌劲的冲击遁身而去。
庄菀菁岂是好欺之辈,冷笑声中更无丝毫迟疑,双掌再度聚起十成元功,凌空猛击向殁心的娇躯。
殁心临危不乱,半空中陡然拧腰一跃,恰似游鱼逆浪、怪蟒翻身,间不容发之刻,险险避过沉猛的掌风。
庄菀菁暗叫可惜,当即足下一点,腾身飞掠过来,趁着殁心尚未落地,又是一记重掌迎头劈出。
眼看殁心已经避无可避,此时倏见她袖中射出一条玄色缎带,不由分说便将左近的姚琳卷了个正着。
姚琳正在作壁上观,此刻当真猝不及防,惊叫声中早被拽得离地而起,恰好落在庄菀菁的掌风前面。
庄菀菁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转过念头,便听一声凄厉惨呼。姚琳被她这一掌打得骨断筋折,口中鲜血狂喷,跌跌撞撞的仆倒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庄菀菁意外毙伤人命,登时落得瞠目结舌,惶惧之下全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殁心强压气血翻腾,趁势奋身一跃,径直落入那回旋而下的圆形谷地之中。
变生不测,血溅当场,孔方和邢稚莺各自心头猛震。
孔方当即撤招抽退,旋即拱手为礼道:“邢姑娘见谅,眼下救人为先,你我之战稍稍延后如何?”
第0508章 梅花三唱
邢稚莺今日被姚琳暗算,险些横遭斩首之厄,但对她毕竟有一份同病相怜之情。
此刻听到孔方出言罢战,邢稚莺自然点头答应,两人化干戈为玉帛,联袂上前为姚琳检视伤情。
庄菀菁见孔方不理她,惶惑之余更生出几分委屈,又想到这番意外应该怪在殁心头上,满心郁结顿时化作忿恨,怒目逼视间厉喝道:“梅殁心!你做的好局!当真可恨之极!”
殁心已然下到谷底,只见她站在中央的刀形岩石旁边,不动声色的道:“庄姑娘谬赞了,小女子可没练过太易玄功,打不出那么凶悍的掌力,这桩杀业终究要着落在你头上。”
庄菀菁愈发恚怒,忍不住戟指呵斥道:“住口!你这贱人!倘若真有骨气,便上来跟我一决生死!”
殁心为之一哂道:“不急,等我先拔出日轮天刀,自然会完纳你的劫数。”
庄菀菁似是一怔,随即冷笑道:“狂妄无知之徒,天刀早已跟此处地脉融为一体,除非是刀灵能与它共鸣之人,否则纵有移山填海之力,也难撼动它分毫,你本身并未习练刀法,怎敢奢谈将它拔出?”
殁心无声一笑,径自伸手握住石刀的刀柄,轻描淡写的道:“是么?可你怎知我并未习练刀法?”
话音方落,倏见殁心的目光转为血红颜色,娇躯更似筛糠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在经受极大的痛苦。
庄菀菁见状登时错愕,正自满心惊疑之际,便觉脚下大地似乎有所感应,竟然生出阵阵动荡轰鸣。
这下可由不得庄菀菁大惊失色,立刻抛下一切顾虑,腾身跃入谷地之中,同时凌空一掌怒劈殁心头顶。
殁心此刻全力以赴,根本无暇分神应对,眼看便要伤在庄菀菁掌下。
千钧一发之际,陡闻铮然弦鸣,一道无形罡劲遽然袭至,迎上庄菀菁的雷霆一掌。
砰然巨震之中,只听庄菀菁闷哼一声,娇躯止不住的倒翻回去,连退数步才勉强拿住身形。
气血翻腾之余,庄菀菁心下大骇,方才一招高下立判,万没料到对方竟有这等绝顶高手助阵,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庄菀菁身侧衣袂飘动,白衣俊影如风驰来,四目相对之刻,早有默契在心,随即只听孔方清咳一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插手,可否现身一见?”
一语方罢,琴音复起,丝弦清扬,宛若龙吟。
孔方听得分明,不禁皱起眉头道:“纵然朋友有所允诺,但克邪圣器事关重大,我等绝不容许它被野心家夺走,所以还望朋友深明大义,莫再执意阻挠。”
琴声悠悠,波澜不惊,乍如谦冲,又似挑衅。
孔方面色沉凝,当下虚一拱手道:“既然没法达成共识,在下只好勉为其难,请朋友赐教了。”
他说罢展动身形,径直逼向殁心,初时还称得上脚下生风,但越接近阵法核心,便越显得步履维艰。
堪堪来到丈许之外,孔方只觉巨力临身,竟如泰山压顶一般,任他运起毕生修为,也再难移动分毫。
虽然不知这股玄力是来自石林奇阵还是那鸣琴之人,但孔方心中十分清楚,倘若真被殁心夺走天刀,非但自己此行一无所获,恐怕还会影响武林大势,所以今日别无选择,必须竭尽全力阻止殁心得逞。
正在孔方打算孤注一掷之际,倏见殁心娇躯巨震,痛嘶声中哇的呛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整个人好似风中残烛,昏然瞑目之刻,俯身萎顿在地。
只是一瞬之间,如山巨力也消弭于无形,孔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鬓边已是冷汗涔涔。
好在此番有惊无险,所谓天道无亲、唯与善人,此之谓也。
琴音如织,美人如玉,一时声色尽享,本是人间乐事。
慕云此刻却是正襟危坐,侧耳凝神细听曲调,生怕漏掉哪怕一个音符,所谓享受真是不提也罢。
须臾素手轻抬,弦鸣渐为止歇,娥眉微挑之际,只闻淡然一语道:“如何?”
慕云沉吟片刻,这才咳声道:“这一阙《梅花引》,与前次又有不同。”
“前次音调卓拔,尽显寒梅傲雪之意,但未免桀骜太过,失之于曲高和寡。而这次虽然只是抑扬数声,内中情韵却截然不同,便似烟云过眼、褪尽铅华,余下只有释然而已。”
明眸善睐,自含嘉许,唇角微勾,终听温然一语道:“能领略我这《梅花三唱》的意蕴,毕竟算得上风雅之人,不过风雅之人多半难脱酸腐,其肉若非精心烹调,实在难以下咽,只盼你别让我为难。”
慕云暗自苦笑,无奈拱拱手道:“前辈尽可放心,晚辈必定终生铭记雷少爷的再造之恩,绝不敢有半点忤逆,否则甘为前辈的俎上之肉、下酒之肴。”
话音方落,只听扑哧一声低笑,随即但见小雷手捧三尺长铗,恰自内室轻快步出,同时谑声道:“原来姑婆还有这等忌讳,那大慕头你可得学个乖,赶紧把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都学起来。”
“这样尽早把自己弄得酸不胜酸、腐之又腐,自然不必担心以后被人家捉住,然后烹来下酒喽~”
慕云听罢更是啼笑皆非,此时只见对面的抚琴美妇——“玉面人屠”孟桂蟾脸色微变,语声清冷的道:“蕾儿莫非忘了你义父的规矩,怎能随意将藏剑楼中的宝剑带出?”
小雷嘻嘻一笑道:“姑婆有所不知,义父跟我有过约定,只要我能够上来剑阁,他便送我一口宝剑防身。”
孟桂蟾似是一怔,秀眉微蹙的道:“即便你义父当真说过这话,也是要你独力攀上剑阁才行,依靠旁人帮忙怎能算数?须知凡事欲速则不达,过早习练兵刃,实非明智之举。”
慕云听到这话,忽然心有所感,随声附和道:“前辈言之有理,正所谓刀剑无眼,稍一疏神便是万劫不复,贸然取剑毕竟不妥,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小雷浑不在意,索性扮个鬼脸道:“男子汉大丈夫,干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爷才不像你大慕头那么没出息呢,反正之前是义父自己没说清楚,这口剑小爷要定了。”
第0509章 古氏霄霆
小雷这厢心意已决,孟桂蟾只能叹口气道:“好吧,既然是你们父女之间的约定,我也不好执意阻拦,但蕾儿恕我直言,这口‘真刚’剑恐怕不是你能驾驭的,不如回去藏剑楼,重新挑选一把如何?”
慕云闻言不由得耸然动容,传说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曾以白马白牛祭祀昆吾之神,获得精金之后铸了八口名剑,一曰掩日,二曰断水,三曰转魄,四曰灭魂,五曰惊鲵,六曰悬翦,七曰却邪,八曰真刚。
越王八剑取太极八卦之数,暗合阴阳演化渐进之理,八剑之首掩日性属至阴,阴盛则阳灭,故有蔽日吞光之名。八剑之末真刚性属至阳,锋芒所指无坚不摧,切金碎玉不在话下,堪称万物阳刚之极意。
慕云这厢正自悠然神往,便听小雷一本正经的道:“姑婆先别急着下定论嘛,这段时日我在外面历练,着实吃了不少的亏,如今回想起来,无非都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可欺。”
“所以我取这口真刚宝剑,便是想时时提醒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理应正大光明、豪气干云,绝不能随和太过,以致于卑微暗弱,甚至唯唯诺诺,连小女子都不如。”
小雷这番话说下来,慕云着实听得脸上发热,孟桂蟾则大见赞许之意,连连点头道:“不错,蕾儿能有这等过人志气,不枉我如此看重你。”
“也罢,今日我便擅自作主,你再回去挑一口趁手的宝剑,至于这口‘真刚’,等你艺业有成再用不迟。”
小雷闻言喜出望外,一面连声道谢,一面将‘真刚’交给孟桂蟾,随即一溜烟般往内室而去。
慕云眼看事情发展如此顺利,不由得为之哑然,沉吟片刻方讷讷的道:“前辈,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吧?”
孟桂蟾睨了慕云一眼,不以为然的道:“你莫非想说我喧宾夺主么?”
慕云正自尴尬,孟桂蟾又轻叹一声道:“这座悬天剑阁原本是我与先夫的居处,藏剑楼中的藏品大半是我们一起搜集来的,如今虽然物是人非,但这点专权想必还行使得了。”
慕云吃了一惊,难掩惶恐的道:“是晚辈唐突了,还请前辈节哀顺变。”
孟桂蟾摇摇头道:“无妨,正如你先前听罢琴曲时所说,烟云过眼,褪尽铅华,余下只有释然而已。”
慕云虽然好奇,但自知交浅不可言深,正在暗暗忖度内情之际,忽听吱呀一声轻响,内室门扉打开,随即只见小雷探出头来,满面仓皇间颤声呼唤道:“姑婆……我好像……你能来……帮我一下么?”
孟桂蟾不明就里,面现疑惑的道:“发生何事?莫非找不到趁手的宝剑?”
小雷面红似火,吱吱唔唔的道:“嗯……不然姑婆帮我找一找?”
孟桂蟾无奈起身,此时又听小雷疾声道:“还有大慕头你,老跟小狐狸精那帮偷鸡摸狗的家伙混在一起,手脚肯定不干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你这便带‘真刚’回去安顿好,不许在这儿逗留。”
慕云被小雷夹枪带棒的指责了一番,难堪之余暗自叫屈不已,但在孟桂蟾面前又不敢造次,只得道声遵命,然后起身离去,出门时恰听孟桂蟾嗔声道:“你这小毛头真是——咳……莫名其妙,哈……”
笑中带谑,想来不过是佯嗔罢了,慕云自知无须担心,便即展动身形,沿着山壁飞纵而下。
片刻间掠至崖底,抬头只见危楼高耸,几乎让人头晕目眩,来回道路当真险极峻极,等闲之辈绝难有此际遇。
慕云暗自欣慰,再看手中的真刚宝剑,虽然尚在青铜剑鞘之中,并未窥见真容,可已经能感受到内里的苍犷剑意。
据说古剑之中经常存有剑灵,此刻便似一名慷慨剑士伫立在面前,自有无边豪侠风范。
慕云一时之间心潮澎湃,手握剑柄深吸一口气,便要拔出宝剑仔细观赏。
孰料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个沉浑声音传来道:“这位小哥,刀剑乃是不祥之物,还是别妄动得好。”
这声音听来正在切近,却不知是何时出现,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中,霎时把慕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头循声看去,定睛处更加为之错愕,眼前赫然是一条异常扎眼的落拓形影。
此人看来年过而立,身上的葛布袍半灰不白,显得十分陈旧,足下的云头履光泽暗淡,颇见风尘仆仆,顶心斜插一根荆条,束住团团乱发,腰后歪挎一口长剑,毫无出奇之处。
最醒目的还是那张国字脸,上面缀满大大小小的白麻点,其中小者浑似芝麻,大者堪比铜钱,互相连绵相接,着实颇见气候,再配上粗硬不羁的胡渣儿,难免让观者望而却步。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瞬间落得讷讷无语,麻面汉子见状清咳一声道:“怎么样小哥,可是吓到你了?”
慕云脸上一热,立刻拱手为礼道:“见笑了,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麻面汉子摇摇头道:“如何称呼并不重要,我眼下只想知道,小哥这口真刚宝剑是从何而来?须知不告而取是为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哥公然行盗,不怕事情败露么?”
慕云虽然不知道麻面汉子的身份,但如今身在客居,委实不愿多生事端,当下便一正色道:“前辈无须多疑,在下与此间主人颇有渊源,这口宝剑是他所赠,绝非大胆偷盗。”
麻面汉子哦了一声,颇似玩味的道:“原来如此,那不知小哥与此间主人有何渊源,他又是何时将宝剑馈赠于你?”
慕云沉吟着道:“此事说来话长,前辈可否先告知名讳?”
麻面汉子微微一顿,这才咳声道:“我名古霄霆。”
慕云点头道:“原来是古前辈,在下慕云,向风慕义之慕,义薄云天之云。”
古霄霆似是一怔,紧盯着慕云道:“慕小哥直言不讳,果然好胆魄。”
慕云暗忖直言姓名何需胆魄,但既然得到称赞,他只好拱手为礼道:“前辈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关于在下与此间主人的渊源,确实并非信口雌黄,这便向前辈分说清楚。”
第0510章 剑阁之主
慕云这厢正待说明原委,却听古霄霆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我一试便知。”
他说罢长臂一伸,径直擒向慕云的肩头,只不过这一招势头甚缓,而且内中不见丝毫潜力,若说攻其不备,当真有些勉强。
慕云虽然江湖经验浅薄,但因为近日迭遇生死险关,几番锤炼之下,警惕之心丝毫不逊于江湖老手。此时他心中更无半点慌乱,便要顺手见招拆招,封架对方的攻势。
可正在将动未动的一瞬,慕云忽觉古霄霆这一招暗藏玄奥,内里早已伏下不少厉害后手,只等对方自行往陷阱里跳。
慕云吃了一惊,再不敢心存轻视,刚想运出四绝玄功抗衡,但转念间又觉困惑难解。
只因古霄霆这一招虚缈轻飘,直似水中月、镜中花,浑不知其力从何来,又将去往何处。
慕云平日勤练的诸般妙招,此刻好像全无用武之地,徒然现出己方破绽罢了。
若说方才还只是心生惊愕,此刻却化做无尽骇异,慕云当机立断,便要使出云逸八舞避敌锋芒。
然而正在此时,慕云猛然觉出周身如陷罗网,绵密真力纵横交织,不留丝毫动转之隙,岂容他轻易脱出?
慕云霎时冷汗激迸,恍惚间竟似回到当日狄苍穹和司马御的剑决之中,纵然穷尽心智,但实力差距势难弥平,只余万念俱灰,听天由命而已。
不及反应之刻,古霄霆的手掌已经按在慕云肩上,所幸他只是轻轻拍了两下,似笑非笑的道:“小哥身手尚可,口才也算不差,难怪如此镇定,古某这便洗耳恭听,敢问你与此间主人究竟有何渊源?”
慕云如梦方醒,一时之间只觉四肢僵硬,喉咙一阵发干,顿了顿才抱拳为礼道:“前辈能为通神,在下的确远远不及,不知可否见告来历?”
古霄霆眉峰微轩,淡淡的道:“小哥过奖了,古某何德何能,当不起这番盛赞。”
慕云碰了个软钉子,踟蹰间讷讷的道:“那么敢问前辈,您可是玄冥镇中的居民?”
古霄霆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道:“玄冥镇内外皆有守护阵法,况且光天化日之下,外人自然难以侵入。”
慕云心里打了个突,陡然生出几分不安之感,古霄霆见状微微一笑道:“怎么了小哥,莫非你有什么碍口之处,不好与我明言?”
慕云自知搪塞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惭愧,在下只是还没想好如何措辞,不如前辈跟在下结伴去一趟悬天剑阁,自然会有人向您分说。”
古霄霆轻唔一声,抬手示意道:“那便如小哥所愿,你先走一步吧。”
慕云暗自苦笑,抱拳施了一礼,这才转身往崖上的悬天剑阁而去,古霄霆也不多言,径自随后遥遥跟上。
两人的轻功超尘拔俗,只用了片刻时光,便双双来到剑阁前面。
慕云举手擦去鬓边的汗水,打眼只见古霄霆面色如常,全没半分动过真气的模样。
慕云惊佩之余,心中的不安一时更甚,分明欲言又止。
古霄霆看出慕云底气不足,愈发莫测高深的道:“小哥前面带路吧,古某着实迫不及待,且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知晓你与此间主人的渊源。”
慕云强自镇定心神,扬声呼唤道:“敢问孟前辈在么,晚辈去而复返实属无奈,还望前辈拨冗赐见。”
片刻之后门扉轻启,窈窕丽影现身之际,只听清冷一语道:“少年人不懂见好就收,莫非还——”
语到中途倏地顿住,孟桂蟾柔和的目光落在古霄霆身上,终见满面嗔意尽化欣然,施礼同时展颜一笑道:“你回来了。”
慕云听到“回来”二字,顿时只觉眼冒金星。虽然早有隐约预感,但如今亲耳得到证实,他依旧窘得面孔火烫。悔不该信口开河,当着主人的面妄谈什么“渊源”,这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慕云这厢兀自惶恐莫名,古霄霆却没理会他,只向孟桂蟾道:“孟姑婆芳驾莅临,剑阁今日真是蓬荜生辉,便容古某一尽地主之谊,摆下盛宴款待如何?”
孟桂蟾摇头一笑道:“你这人向来只会吃不会做,只会花不会赚,嘴上说是盛宴款待,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劳心劳力?”
古霄霆哈哈一笑道:“知我者孟姑婆也,不过你新交了这位少年朋友,称得上可喜可贺,即便劳心劳力,也是理所当然吧?”
孟桂蟾自知古霄霆意指为何,当下不以为然的道:“不必拿言语挤兑我,你自己养的败家子儿,小小年纪便会盘剥家当,拿出去讨好少年英雄。你若心存不满,自己动手教训便是,可别诬赖我借花献佛。”
古霄霆一怔道:“孟姑婆如此说来,难道是蕾儿做的好事?”
孟桂蟾转向慕云,意有所指的道:“不错,蕾儿跟这位慕少侠交情匪浅,乃至私相授受,我身为外人,实在不便多言,只好听之任之了。”
慕云本来已经窘不胜窘,此刻更是无地自容,心知再辩解也是欲盖弥彰,他索性把心一横,手捧真刚宝剑递给孟桂蟾,同时脸上发烧的道:“前辈慧眼如炬,此剑晚辈受之有愧,这便完璧归还剑阁。”
孟桂蟾见状哂然道:“少年人何必装傻充愣,此间主人便在眼前,你何必还剑于我?”
慕云登时一滞,着实进退两难,古霄霆见状清咳一声道:“小哥不必如此心急,想必蕾儿此刻也在剑阁之中吧?”
“今日咱们沾孟姑婆的光,尽可趁机大饱口福,少时一同把酒言欢,再细述你我之间的渊源如何?”
慕云此刻最怕听到的便是这“渊源”二字,面红耳热之际,唯有诺诺应是。
孟桂蟾听古霄霆自说自话,忍不住翻翻白眼道:“一回来便赖上我,这么理直气壮吗?”
古霄霆莞尔道:“我早说不必孟姑婆报答救命之恩,但你非得坚持,那还能埋怨谁?”
孟桂蟾不禁扶额道:“罢了,人情债毕竟欠不得,你日后最好时时珍重,否则若真让我报了救命之恩,这座剑阁我便要收回来了。”
古霄霆举步进入剑阁,错眼一瞬自有多年默契,尽皆化作会心一笑。
第0511章 红油宴飨
天光渐暗,暮气四合,已是申末酉初时分。
山林之间朔风复起,阵阵卷动苍松翠柏,以枝为弦,以叶为徽,恍似鸣奏苍茫韵律,亘古不移,充塞天地。
屋外寒飙四卷,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熊熊炭火之上,锅中正自浓汤沸滚。
**红油掩映之下,但见鲜嫩鱼肉肥白爽滑,其间更有时令菌蔬为佐,香气随着雾气蒸腾开来,令人心荡神驰,着实馋涎欲滴。
眼见座中三人尽显饕餮本相,孟桂蟾不由得为之莞尔,当下轻咳一声道:“剑阁之中许久没人居住,相应食材难免有些匮乏,所以只好拿些冬储虚应故事,这火锅实在太过简陋,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古霄霆闻言讪讪一笑,咂咂嘴道:“也不光是冬储嘛,崖下潭水中多产青鱼,这时正值肥壮鲜美,再加上孟姑婆的精心烹制,绝对胜过那所谓天下四大名楼的手段。”
旁边的小雷早已食指大动,听罢连连点头道:“义父说得没错,姑婆调配的火锅,称得上天下一绝,不过光有鲜鱼终归太腻,那白菜、山药、香菇也都必不可少呢。”
慕云听这父子二人一搭一唱,真是夸人之余还不忘自夸,好笑之余凑趣的道:“孟前辈先前让我料理那‘辣椒’,我真是平生首次见到,难不成是您自己培植的么?”
孟桂蟾摇头轻笑道:“非也,辣椒是由海外传入,岭南及云贵一带也薄有种植,两年前我于西南游历,偶然遇到此物,的确是一味上佳的香辛佐料。”
慕云一面点头,一面擦了擦发红的眼圈,小雷见状笑眯眯的道:“好啦大慕头,长见识总得付出代价,何况你堂堂一名荆襄好汉,可别说不能吃辣。”
慕云面露苦笑的道:“吃辣我没什么,只要当心别再吃到眼睛里,可雷少爷不是不能吃酸么,怎么又盛了这么一大杯梅子酒?”
小雷嫩脸微红,轻啐一声道:“要你管,小爷又爱吃酸了,你不服么?”
慕云没来由的吃了一通抢白,错愕间只听古霄霆朗笑道:“慕小哥勿怪,这孩子是被我宠坏了。”
孟桂蟾闻言摇摇头道:“真是大言不惭,你这大忙人一年也见不了蕾儿几日,什么时候宠人家来着?”
古霄霆难掩尴尬之色,顿了顿才正声道:“总之多谢慕小哥,你以寒魄相赠蕾儿,这番恩情我们必定铭记在心。今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让蕾儿告知古某,古某力所能及,绝不会推诿塞责。”
慕云连忙抱拳为礼道:“前辈言重了,在下跟雷少爷一见如故,早有结交之意,却无索惠之心。况且雷少爷慈悲为怀,舍身相救在下,说起来还是在下亏欠他更多。”
古霄霆微一颔首,似笑非笑的道:“慕小哥果然胸襟广阔,至于亏欠什么的,以后不必算得这么清楚,总之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古某乐见其成。”
慕云听罢倒还不觉怎地,小雷却窘得面红过耳,赶紧岔开话题道:“好了,义父总喜欢东拉西扯的,再不赶紧开吃,鱼肉都煮老了,咱们可不能辜负姑婆的心血呀。”
他说罢已是勺箸并举,大快朵颐开来,余下三人相视一笑,径自随后开动。
一时之间杯盘叮当,浓汤不断烧滚,雾气氤氲之中,四人言笑晏晏,真是好一派温馨景象。
须臾酒足饭饱,古霄霆颇见自得,觑目间悠悠的道:“今日有此机缘,得到孟姑婆巧手侍奉,虽说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至少饱享口福,不算亏本了。”
孟桂蟾气笑不得,睨着古霄霆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你强留我掌勺,这吃亏之说从何来?”
古霄霆打个哈哈道:“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孟姑婆一件大事,价值绝对不逊于你这一餐忙碌。”
孟桂蟾一怔道:“大事?究竟是什么?”
古霄霆神秘一笑,拍了拍慕云的肩膀道:“慕小哥和蕾儿一同评判,今日这件大事,于孟姑婆十分重要,并非我夸大其词。”
慕云和小雷听得啼笑皆非,孟桂蟾更不由得面现哂意,当下柳眉一扬,淡淡的道:“不必故弄玄虚,是什么大事痛快说出来,我自会判断价值如何。”
古霄霆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咳……其实此事关乎尊夫梅鹤龄。”
话才刚起了个头,便见孟桂蟾面色陡沉,清眸盯视间寒声道:“够了,你今日饮酒过多,怕是只会胡言乱语,尽早闭嘴才是正经。”
场中气氛倏地一紧,慕云不禁皱起眉头,只因他先前听说过,孟桂蟾的夫君早已仙逝,两人之间似乎还颇有纠葛,如今古霄霆提起梅鹤龄的名字,当真有些不合时宜。
古霄霆顿了一顿,随后和声道:“孟姑婆无须如此激动,尊夫梅鹤龄英年早逝,的确令人扼腕叹息,只不过逝者已矣,凡事都应该向前看啊。”
孟桂蟾神色更冷,起身往门口走去,分明已经动了真怒。
慕云和小雷面面相觑,还是小雷上前捉住孟桂蟾的胳膊,撒着娇道:“姑婆别生气嘛,义父肯定是喝多了,这才满口胡说八道,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孟桂蟾绷着脸一言不发,此时只听古霄霆缓缓的道:“我已经从剑盟得到确实消息,梅鹤龄当年并非独居,还有一名女童随侍在侧,两人父女相称。”
孟桂蟾听罢娇躯剧震,蓦地回过身来,脱口惊呼道:“你说什么?!他们两人……父女相称?!”
敢情孟桂蟾是惊悸过度,连惯常悠雅的嗓音都变了。古霄霆见状微笑道:“不错,那女童自小由梅鹤龄抚养,以年龄推断,的确分毫不差。”
孟桂蟾虽然强抑激动,眼中却还是泪光濡濡,颤声低语着道:“芸儿……难道真是芸儿?鹤龄竟然骗了我,原来当时并未将她溺死?”
古霄霆温然道:“毕竟虎毒不食子,即便心存芥蒂,应该也不会痛下杀手。”
孟桂蟾如梦方醒,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难掩急切的道:“那芸儿后来怎样?鹤龄可曾告知她身世?她知道我是她娘么?为何她一直都不来找我?”
第0512章 母女连心
孟桂蟾关切之下问出一串问题,古霄霆听罢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梅鹤龄去世之时,芸儿还不足十岁,只能贩卖父亲的书画遗作维生,可怜她一名孤弱幼女,无依无靠之下,难免受到许多欺凌。”
孟桂蟾越听越是揪心,终是忍不住垂下泪来,双拳紧握间恸声道:“纵然造化弄人,也应该是我接受惩罚,芸儿有什么错,鹤龄怎会如此不加顾惜?”
古霄霆心有所感,轻咳一声道:“约摸半年之后,恰有一位识货之人路过,对梅鹤龄的书画遗作大加赞赏,非但尽数买下,最后还将芸儿一并带走。”
孟桂蟾登时一怔,难掩紧张的道:“识货之人?那究竟是谁?为何要带走芸儿?”
古霄霆沉吟着道:“根据当时的情形推断,应该是一位出身官宦的女眷,可惜扈从守卫森严,旁观者并不知其来历。”
孟桂蟾大大一滞,霎时直是失魂落魄,古霄霆见状和声道:“无论如何,追查的线索还没断,我已经拜托凤座多加留意,或许很快便能有消息传回。”
孟桂蟾定了定神,拭去泪水之际涩声道:“多谢你了,倘若未来有朝一日,我能跟芸儿团聚,必定不忘你的襄助之恩。”
古霄霆摇摇头道:“分内之事罢了,如今事情虽有转机,但你切莫太过冲动。”
“毕竟人海茫茫,凭你一人之力,绝难有所斩获,还是安心等待消息更为妥当。”
孟桂蟾默然片刻,语声低沉的道:“芸儿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之前误信她夭折也还罢了,如今却教我怎能坐得住?”
古霄霆眉峰一轩,耐心的道:“常言道关心则乱,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我纯粹是为你着想。”
孟桂蟾执拗的道:“好意心领,但你若不肯细说因由,我便自己去找凤座查证,总之不能再耽误时光了。”
古霄霆为之一滞,沉吟间只听小雷软声道:“姑婆,我们都知道您悬心女儿,可也别这么急着走嘛。好歹等过了上元节再说,我一定会劝义父,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孟桂蟾微一犹豫,终将毅然决然的目光投向古霄霆,古霄霆不禁扶额道:“罢了,果然翻脸不认人,我若敢说一声不答应,你恐怕要将我烹来下酒了,唉……罪过。”
孟桂蟾察言观色,心知古霄霆已经妥协,快意之下莞尔道:“堂堂七尺男儿,说话自当算话,不过即便我不烹你,也早有人想把你食肉寝皮,你可得好好应付才是。”
古霄霆面色更苦,连连摇头道:“正因为打探芸儿的下落,我才不慎耽搁行程,如今你得偿所愿,反倒来说风凉话,岂不似一把尖刀插进我的胸膛?”
孟桂蟾知道古霄霆纯属借题发挥,但她毕竟受人之恩,只好叹口气道:“看来我这和事佬终究跑不了,眼下天色未晚,便随你往映雪竹楼走一遭吧。”
古霄霆正中下怀,自是欣然应允,两人稍作吩咐,随后相偕离开悬天剑阁。
慕云早有疑惑在心,眼见两人去得远了,这才讷讷的道:“雷少爷,你义父和孟前辈方才提到‘凤座’,不知是哪位高人?”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的道:“明知故问是么,当然是江南剑盟的凤座,人称‘歧天一剑’的凤明瑶。”
慕云暗暗点头,当下嗯声道:“所以玄冥镇跟岳啸川有渊源了?”
小雷虽然有心隐瞒真相,但也知道不能太过讳莫如深,转念间轻轻一叹道:“你非要寻根究底么?”
慕云一正色道:“雷少爷若肯告知,我自然感恩涕零,而且保证绝不外传。”
小雷面上颇见凝重,俨然踟蹰了片刻,最后低头涩声道:“我……的确是岳啸川的……他也的确是跟孙楚楚女侠……可如你所知……他们两人都已经……所以我……”
这番话说得极其含糊,但听在慕云耳中,却好像一切猜测得到证实,同情之余若有所思的道:“原来真是这样,雷少爷跟我算得上同病相怜,唉……”
小雷暗自好笑,面上却依旧哀婉的道:“我师父跟他们都有渊源,所以才好心收养了我,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原本打算告诉你,但看了孟姑婆刚才的反应,还是晚些再说吧。”
慕云闻言一愣,随即福至心灵,脱口惊呼道:“雷少爷是想说……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小雷微颔首道:“阿飞有一位红颜知己,她的徒弟名叫玲儿,恰好跟你妹妹年龄相仿,所以不是没有可能。”
慕云只觉心跳加速,不禁颤声道:“真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位前辈?”
他这厢倒是万分激动,小雷却小嘴一撇道:“早知道你会是这种德性,是不是也打算软磨硬泡,逼着小爷立刻给你带路?”
慕云见状翟然一醒,连忙摆摆手道:“没有,雷少爷伤病未愈,我怎会恁地莽撞?况且孟前辈的爱女毕竟前途未卜,我妹妹比她可好得多,所以大可不必急在一时。”
小雷欣然道:“还算你有点良心,我既然伤病未愈,收拾碗筷的活计只好交给你了。你可得加心在意,屋里都是古董,甭管打碎哪个,你都赔不起。”
慕云暗自擦把冷汗,跟着小心翼翼的道:“对了雷少爷,你师父到底名讳为何,我只听到人人都叫她大姐头,还有孟前辈,怎么人人都叫她孟姑婆?”
小雷早已打定主意隐瞒,索性虚言恫吓道:“我师父最讨厌人家谈论她的名讳,你以后最好想都别想这事,至于孟姑婆,咳……你懂不懂什么叫姑婆?”
慕云愕然道:“姑婆?难道不是祖父的姐妹么?”
小雷干脆的道:“错,所谓姑婆,其实是指三姑六婆,三姑是尼姑、卦姑和道姑,六婆是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和稳婆。”
慕云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怎么可能?孟前辈看起来也不过三十许人,而且气质高贵典雅,怎会做过这些奇怪行当?”
小雷抿嘴一笑,悠然曼吟道:“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第0513章 碧血无虚
月白风清,凉夜深沉,竹楼映雪,平添幽氛。
遥遥隔窗望去,隐约可见一位彩衣丽人正在扶几小憩,秀发好似银瀑披垂,衬得雪肤玉颜绝丽无伦。
樱唇微翘,柳眉轻挑,桃腮隐泛娇红,分明羞喜难言。
无奈冬夜犹冷,不念好梦正酣,炉火将熄之刻,但见彩衣丽人娇躯微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美眸微睁之际,乍见烛影残红,一缕哀愁爬上彩衣丽人的眉梢,唇间一声轻叹幽幽逸散,当真是好不落寞。
无精打采的起身添过炭火,又重新摊开面前的古书简册,只可惜早已一身娇慵,连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彩衣丽人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也不知是自怜还是自嘲,梦醒之后形单影只,反不及梦里花好月圆。
心烦意乱之下正待宽衣就寝,此时却听笃笃的叩门声传来,彩衣丽人登时一愕,懒得询问是谁拜访,径自上前将房门打开,只待将满腹怨怼都发泄在这不速之客头上。
孰料四目相对之际,只听彩衣丽人啊的一声轻呼,呼声既惊且喜,更有几分难以置信。
不过这些仅止于一瞬,旋即便见彩衣丽人颦起秀眉,脸上罩了一层严霜,径自转身往回走去,全不理会门外之人。
敢情来人正是古霄霆,轻咳声中缓步踱入,又随手带上房门,这才讪讪的道:“许久不曾见面,你可还好?”
彩衣丽人自然是九毒娘子,此刻只见她神色清冷,不答反问道:“这次只有你一人前来?”
古霄霆点点头道:“当然,咱们两人亲密无间,何必牵涉旁人?”
九毒娘子无声一哂,随即冷冷的道:“很好,总算胆色见长,如此正好开诚布公。”
古霄霆闻言一愣,疑惑间只见九毒娘子素手轻抬,自茶壶之中倾出一杯香茗。
茶香扑鼻,沁人心脾,古霄霆不由得眉峰一舒,上前之际一脸赞许的道:“终究是你善解人意,体谅我星夜兼程,一路舟车劳顿,如今难免口干舌燥,这茶水正是雪中送炭,那我却之不恭了。”
说话间欣然落座,古霄霆便待伸手接过茶水。此时却见九毒娘子将茶水沾唇一抿,然后轻轻放回桌上,一双美眸睨着古霄霆,目光中尽显嘲弄之意。
古霄霆讨了老大一个没趣,直是连连苦笑不已。九毒娘子见状款款起身,自橱窗中拿出一只长形瓷瓶,一面来回摇晃,一面不疾不徐的道:“茶水虽能解渴,却不及我这醇醪佳酿,你可要尝一尝?”
古霄霆心中犯疑,但此时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是你的推荐,我当然不会拒绝,但这次又是什么名目?”
九毒娘子回到桌边坐下,打开瓷瓶封盖,将内里的浆液倾入杯中,同时悠悠的道:“这是我自古书上找到的药方,用了碧蚕蛊,青铜花,绿目蝎,雪蛤蟆,翠蜘蛛等珍奇药材,辅以千年淤泥和殭尸水,精心调配之后窖藏半年,名曰‘碧血无虚’。”
古霄霆越听越觉得心里发毛,只见那浓稠如膏的浆液汩汩流出,将他一张麻脸都映成幽绿颜色,委实骇人已极。
直至将茶杯倾至满溢,九毒娘子才终于停手,妙目盯向古霄霆,不容置疑的道:“喝。”
古霄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的道:“这‘碧血无虚’究竟是什么药物,我如今没灾没病,喝下去当真不会有事?”
九毒娘子点点头道:“放心,喝不死你。”
古霄霆自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把心一横,抄起那只茶杯,二话不说便向喉中倒去。
本以为长痛不如短痛,可恨那浆液不仅太过粘稠,而且腥臭刺鼻,简直熏人欲倒,情急间如何灌它得下?
当真是好一杯“碧血无虚”,饶是古霄霆向来自诩英雄无双,此刻一饮而尽,仍是落得满心烦恶,脑海里更加昏昏沉沉,连四肢都好像完全僵死,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九毒娘子冷眼旁观,不见半分同情之色,俏脸紧绷之际缓缓开口道:“我现在只想听你的心里话,你可是还对凤明瑶有非分之想?”
古霄霆暗自苦笑,无奈摇摇头道:“当然……?!……咳……怎有可能?我对凤座纯粹是……!……咳……这究竟是……?”
恍如身中魔咒,那等违心之语,竟是半句都说不出口,古霄霆不由得大惊失色,瞠目间只听九毒娘子寒声道:“既曰‘碧血无虚’,岂容你虚言欺瞒?哼……纯粹是什么,是姘头么?”
古霄霆为之一滞,作色厉斥道:“休要胡言!凤座贞洁自守,早已勘破情关,纵然我还有非分之想,却不敢玷污她的名声!”
九毒娘子听得一怔,沉吟间微颔首道:“好,这一关算你过了,那我再问你,可是对孟桂蟾有非分之想?”
古霄霆早已心生恚怒,闻言更加勃然道:“无稽之谈!你真是……唉!如何总是要怀疑我?”
九毒娘子似有意似无意的往窗外瞟了一眼,察觉有人悄悄遁去,这才秀眉一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如果心里没鬼,何必这么紧张?哼……我还没问苏琬珺呢,你老实回答,对她可有非分之想?”
古霄霆登时噎住,半晌方叹口气道:“往事已矣,总之无论如何,我心中始终以你为先,旁人都无法替代,只要你愿意放下心结,与我结成鸳盟,我必定一心待你。”
九毒娘子知道古霄霆都是肺腑之言,心中虽然难免羞赧,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摇摇头道:“少来借机卖好,除非昔日誓言得破,师父痊愈如初,否则我绝不嫁你。”
眼见古霄霆面现落寞之色,九毒娘子又心中一动,垂首低低的道:“你老实交代,除了我之外,可曾跟其他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古霄霆闻言怒上眉山,干脆不再回答问题,只是冷冷的盯着九毒娘子。
九毒娘子见状樱唇一撇,语带诘问的道:“或者我换个说法,蕾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古霄霆登时错愕,满腔激愤尽化无奈,只余喟然一叹道:“你若要发疯,我自当奉陪,但别再牵连他人可好?”
第0514章 疏雨梧桐
古霄霆已然意兴萧索,九毒娘子却还不依不饶的道:“不许顾左右而言他,马上正面回答。”
古霄霆微一沉默,凝视着九毒娘子道:“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所以你说,蕾儿是不是我亲生的?”
九毒娘子听到这话,羞窘之余更生疑惑,沉吟片刻方眨眨眼道:“当真?可既然如此,蕾儿怎会跟你……”
古霄霆见九毒娘子欲言又止,不禁纳罕的道:“跟我怎么了?你难道又想说她跟我长得像?”
九毒娘子横了古霄霆一眼,忽然间福至心灵,难掩急切的道:“那你可有什么同胞兄弟?或是宗族旁支?或是父执前辈?总之蕾儿跟你家里必定脱不了干系,你这‘义父’的名头,只怕是叫得远了。”
古霄霆早已心生不耐,此时只当九毒娘子在发魔症。
九毒娘子还没罢休的意思,心念电转间抿嘴轻笑道:“不会蕾儿是你爹生的吧?哈……如此一来多年父女成兄妹,传扬出去真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古霄霆大大一滞,终是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发疯也要有个限度,方才这些混账话,若是被蕾儿听去,我这义父固然威严扫地,她一个小女孩儿又该如何自处?”
九毒娘子轻啐一声,不以为然的道:“少在这儿冠冕堂皇,那小毛头精豆子一个,有什么不好自处的?尤其她别的没学,偏偏学足了你的风流习气,真让人不省心。”
古霄霆听罢面现凝重,当下微颔首道:“蕾儿的确顽皮了点,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太过放肆总是不好,所以你平日还得加心在意,多多管教才是。”
九毒娘子赏了古霄霆一记大白眼,没好气的道:“你的意思是男孩儿便能放肆了么?哼……当初咱们便不该听孟姑婆的撺掇,到如今把蕾儿养得男不男女不女,将来要是抱不上外孙,你可别来怨我。”
古霄霆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外孙并不打紧,只要咱们两人同心协力,便是曾孙玄孙,也都不在话下。”
这位仁兄已经算是大胆老脸,无奈九毒娘子却不买账,娇靥微红之际,低眉轻啐一声道:“‘碧血无虚’无药可解,要到明日午时才能恢复,我这便休息了,你自己看着办。”
古霄霆只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才咳声道:“既然要到明日午时才能恢复,那今晚有心无力,你让我怎么‘办’?”
九毒娘子全不理会,径自旁若无人的宽衣洗漱,古霄霆看得一阵眼热,偏偏半点动弹不得,只能喃喃自语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南无阿弥陀佛……”
九毒娘子听了满耳,暗地里险些笑抽了肠,只不过这厮竟敢迁延不归,不罚他一回岂能甘心?今晚活该他色色空空,至于怎么“办”,明日再说不迟~
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
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
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身世堪怜,正是风刀霜剑时不与,梦回无依,恰似泪湿阑干花着露。
今夕何夕,悲兮怨兮,尚自昏昧无明之刻,鼻端却觉幽香隐沁。
殁心正自有些茫然,便听一声满含欣喜的轻呼传来道:“梅姑娘?梅姑娘你醒了么?我是邢稚莺啊。”
神智初回,已然生出十分警惕,清眸微睁,早将一切尽览无余。
殁心暗地里念头飞转,娇躯偏偏显得更加慵懒,一面紧紧倚住身后的邢稚莺,一面低低呻吟着道:“敢问邢姑娘,咱们如今身在何处?”
邢稚莺柔声回答道:“梅姑娘别担心,这里主人家里的一处别院,名唤疏雨梧桐。之前你强行拔刀时晕了过去,还好有一位戴着龙形面具的前辈及时出手,不仅帮你疗复内伤,还指点咱们同来此地。”
殁心微微一怔,低眉沉吟着道:“那孔方和庄菀菁呢,难道没执意抓我?”
邢稚莺点点头道:“他们两人对那位前辈十分忌惮,自然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不过……”
殁心心中一动,余光暼向邢稚莺道:“不过什么?邢姑娘尽可明言。”
邢稚莺踟蹰片刻,终是赧然道:“只不过庄姑娘非要看你的容貌,我来不及阻止,被她取走了你的面纱。”
殁心早已发觉自己的面纱不翼而飞,却并未料到是这番因由,好笑之余撇撇嘴道:“无妨,本姑娘自信容貌不差,至少没被庄菀菁那醋坛子比下去,呵……邢姑娘你说是不是?”
邢稚莺察言观色,知道殁心并未动怒,释然之下羞笑道:“是啊,梅姑娘跟庄姑娘称得上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我以前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天下还有像你们这么出色的美人。”
殁心扑哧一笑,捉住邢稚莺的玉手,趁机调笑道:“怎么会呢,邢姑娘每天只须揽镜自照,便知道天下第一美人是谁了,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我今日才真的是大开眼界了呢。”
但凡美貌女子,莫不以容颜自负,两人这一番“礼尚往来”,关系不知不觉便近了一层。
如此相互打趣了几句,只见邢稚莺俏脸绯红,期期艾艾的道:“对了梅姑娘,有件事情我总觉得如鲠在喉,想请你稍作解释。”
殁心莞尔道:“邢姑娘尽管问,我一定认真回答。”
邢稚莺略一迟疑,终是正声道:“那梅姑娘恕我冒犯了,今日咱们跟孔公子他们比试的时候,你为何将姚姑娘当作挡箭牌?”
殁心秀眉一剔,理直气壮的道:“虽说我施恩并非图报,但姚琳全然不识好歹,那给她个教训有何不可?”
邢稚莺微一苦笑,摇摇头道:“姚姑娘方遭不幸,难免有些情绪失常,何况她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梅姑娘实在不该那样做。”
殁心暗自一滞,当下一扬眉道:“怎么?邢姑娘难道打算给姚琳报仇?”
邢稚莺沉默片刻,幽幽一叹道:“梅姑娘无须多心,万幸姚姑娘命不该绝,我也已经打定主意,这段时日替你照料她,直到她康复为止。倘若事情顺利,能够化消你们之间的仇怨,那便再好不过了。”
第0515章 琴艺对决
殁心听邢稚莺一心为她着想,心中颇为感动,当下诚恳的道:“邢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我今日之所以救你,纯属临时起意,你已经报答了我的恩情,再这样倒让我无地自容了。”
邢稚莺摇摇头道:“不对,古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不管梅姑娘救我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要感念你的恩情,何况我家跟崆峒派交情匪浅,照顾姚姑娘其实理所当然。”
殁心还待再劝,此时倏听门扉叩响,随即一个浑厚声音传来道:“小梅可在里面?”
邢稚莺和殁心同时一怔,殁心首先冷了脸色,起身径直走向门口。邢稚莺担心她伤体未愈,连忙赶上前去陪护在侧。
房门开启之际,但见一条昂藏身影映入眼帘,广额宽颧,豹头环眼,身被戎装,神威凛然,端的是好一条雄伟大汉。
殁心本来便身材娇小,与这大汉相比更显落差,但她并无丝毫怯意,反而单手叉腰,满脸愠怒的道:“庄立钊!我把范哥哥交给你照顾,你到底是怎么照顾的?哼!莫不是早跟你姑婆暗通款曲了吧?”
那大汉正是刀剑封疆的悍将庄立钊,此刻横遭殁心痛斥,他不由得心头火起,忍了忍才沉凛的道:“没能保护好他,的确是我失职,但你若还想救他,便随我来吧。”
他说罢径自转身而去,殁心见状啐了一口,立刻拔步追上。
邢稚莺没想到这两人行事如此干脆,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紧握手中宝剑,随后紧紧跟上。
朱栏九曲,环绕回廊,亭台隐现,参差错落,虽然一步一景,堪称美不胜收,但一行三人全无雅兴观赏,只是足下生风,不断加快脚步,穿过几进月洞拱门,终于来到正厅前面。
时值戌亥之交,厅中正是灯火通明,一切情形尽收眼底。
左右各排列着两张长几,左边上首是孔方和庄菀菁并肩而坐,下首则是来自关外的耿氏兄弟。
邢稚莺觑得分明,欣喜之下上前施礼道:“两位伯伯果然没事,真是托天之幸。”
耿大雄呵呵一笑,抱拳还礼道:“惭愧,舍弟行事不周,引来一场变故,倒让邢姑娘担心了。”
耿大成脸上隐现淤青,此时却又新添暗红,难掩尴尬的道:“老大别再埋汰我了行不行,何况谁能想到那里有什么鬼阵?好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算给咱们逮到了姓刘的淫贼,哈……真是痛快。”
邢稚莺闻言愈发诧喜,殁心却是脸色微变,顿了顿才转向庄立钊道:“你说要救范哥哥,到底是如何救法?难道要捉了你姑婆,拿去跟君女侠交换?”
庄立钊登时脸色一沉,庄菀菁则冷哼一声,满含不豫的道:“梅殁心,眼下咱们都是客人,我劝你别太放肆。”
殁心拉着庄立钊在右边上首坐好,闻言秀眉一挑,便待反唇相讥。
此时只听后进环佩叮咚,走出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绝美女童,眼波流转间难掩羞怯之色,敢情正是那位玲儿小姑娘。
眼看众人一齐向她注目,玲儿禁不住嫩脸飞红,勉强定了定神,这才莺声呖呖的道:“各位客人久候了,师父方才传下谕令,商借天刀之事尚有转圜。”
孔方眼前一亮,拱手为礼道:“君女侠果然深明大义,只要她肯出借天刀,不管任何条件,在下均可接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玲儿敛衽还礼道:“孔公子诚心借刀,师父自然是知道的,但师父答应多给范公子一个机会,便由你们双方再度公平对决,胜者才有资格借取天刀。”
孔方登时一滞,殁心则欣喜的道:“当真?那君女侠答应释放范哥哥了?”
玲儿摇摇头道:“不是,师父说得很清楚,倘若范公子这边得胜,便须决定要天刀还是要人,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下可轮到殁心为之一滞,沉吟间只听孔方咳声道:“如此一来倒也公平,只是不知君女侠可有吩咐,想让我们双方如何对决,难道仍是比武较技?”
玲儿微一迟疑,讷讷的道:“师父已经定下对决之法,请你们双方在此各展琴艺,限时一炷香时光,倘若谁能令她满意,最后便算谁胜出。”
众人闻言尽皆愕然,孔方难掩讶异之色,转念间试探着道:“君女侠有此雅兴,在下不敢推拒,但在下来时并未携带瑶琴,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可否商借一张?”
玲儿并不答话,径自取了线香置于炉中,接着拿出火刀火石,不由分说便将线香点燃。
众人见状大为意外,瞠目间只听玲儿轻咳一声道:“师父便是如此吩咐,请你们开始吧。”
孔方正自束手无策,便听身旁的庄菀菁压低声音道:“孔兄莫慌,这次合该咱们胜出,你……你稍待片刻。”
说罢只见庄菀菁娇靥绯红,暗中伸出玉手,解下自己的束腰缎带。
孔方看得面红耳热,正自不明就里之际,庄菀菁已经将那条缎带铺在面前的长几上。
灯光之下看得清楚,原来那条缎带背面镶嵌七色彩弦,一弦一柱不差分毫,内中妙藏龙池凤沼,正是一张制作精巧的瑶琴。
孔方登时喜不自胜,直是爱煞了庄菀菁这位红颜知己。眼见佳人羞怯之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岂能辜负美意,便即抖擞精神,绵指拨弄间旋律自成,蕴含巍巍古圣之意,堪称琴巧音绝,着实相得益彰。
此时只听殁心冷冷一哂,袖风轻扬之际,顿将数十支梅花针钉入面前的长几中,随即手起剑落,割下自己的一缕秀发,将发丝迅速往针尾上缠绕起来,看来竟是要利用这两样物事,当场做成一张瑶琴!
邢稚莺等人见到庄菀菁那张奇巧瑶琴,早已大为惊佩,此时再见殁心的举动,更是叹为观止,但她这张“发琴”即便制成,终究也只是徒具其形,怎能以之奏出曲调?
众人心中疑问未已,倏听轻快琴声响若鹂鸣,曲调悠扬悦耳,着实美不胜收,分明出自那张“发琴”之下!
神乎其技,匪夷所思,不知这场琴艺对决,终将鹿死谁手?
第0516章 龙首神踪
“上元佳日,本应团圆,君姑娘却孤芳自赏,未免太过辜负良辰美景了吧?”
“呵……龙首此言差矣,我至少还有一名可心徒儿侍奉在侧,你却形单影只,堪称孤家寡人,甚至于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君姑娘何必如此毒舌,难为在下一片好心,你即便稍稍假以辞色,在下也会衷心欢喜。”
“哦?可惜龙首迟来半月,否则若是拜年,倒也算得上应景。”
“唉……总之君姑娘认定在下没安好心了。”
“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龙首连庐山真面目都不愿示人,怎能坦然自称好心?”
“咳……只要君姑娘接受朱雀星主之位,在下自会坦诚相见。”
“那我再回答龙首一次,敬谢不敏,恕难从命。”
“无妨,等到天命降临之时,在下相信君姑娘不会推脱,你我总有并肩作战的一日。”
“天命只是虚幻之物,可你既然声援‘神州三道魔神劫’之说,那应该支持小孔,为何又襄助小范他们?”
“襄助谁不襄助谁,本来无关宏旨,在下只是不愿克邪圣器与草木同朽而已。难得那位殁心姑娘悟性超绝,竟能掩蔽刀灵而识通天刀,看来君姑娘布下这无解之局,终究还是有开破的可能了。”
“嗯……那小丫头的确聪颖非凡,只可惜一者修为不足,二者又初心蒙尘,所以纵然天赋异禀,但想驾驭天刀,仍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浑金璞玉未经雕琢,岂不正好给予君姑娘教化之机?”
“啧……龙首莫非做了小范的说客,千方百计将我诱入他彀中?”
“君姑娘切莫多心,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但皆大欢喜有何不可?”
“玲儿虽然不算成器,可总好过兄弟阋墙,我岂能步人后尘?”
“唉……樊兄如果听到这话,必定要满心苦闷了,不过君姑娘若能在授徒之上胜他一筹,想必他今后会对你心悦诚服。”
“龙首如此心心念念,未免太过着相了吧。”
“还是那句话,就事论事罢了。”
“也罢,倘若那小丫头真能以一只左手拨动发弦,奏出绝世之章,我便甘心入彀,将她收为弟子。”
“哦?君姑娘这话……?”
“她那口技之妙,几可以假乱真,但在我面前弄鬼,却不啻班门弄斧。”
“原来如此,在下真是受教了,但若是反向思之,岂不更见殁心姑娘灵慧非常?”
“否则我最后怎会判她胜出呢?”
“呵……原因恐怕不只于此吧?”
“哦?龙首口风一转,莫非又想做小孔的说客?”
“欸……君姑娘这可真是防我之口、甚于防川,那在下只好避嫌了,咱们暂且不论天刀,来论天下大势如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之事,莫不如是,有何可论之处?”
“君姑娘一眼看尽天下事,的确令人钦佩,但近日净宇魔王重现江湖,欲图再度争霸天下,此事已然甚嚣尘上,在下颇想知道你有何观感?”
“净宇魔王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甚至于孤魂野鬼也说不定,方今天下魔消道长,纵然他有盖世之勇,但魔教早已覆灭,如何奢谈争霸天下?”
“咳……君姑娘对眼下的武林危局,看来是颇不以为然了?”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外患本不足惧,武林若有危局,必定发于内部。”
“善哉善哉,君姑娘既然有此觉悟,何不出山一展抱负,以图拨乱反正,还武林清平呢?”
“非也非也,龙首已经专美于前,我区区一名独臂残废,又能有何作为?”
“呃……君姑娘如此说来,莫非要等在下寿终正寝,你才肯出手力挽狂澜?”
“死道友免死贫道,倘若哪日东峰那人寿终正寝,我倒可以为他出面,收拾一番残局。”
“能够得到君姑娘亲口许诺,在下今日不虚此行,哈……叨扰甚久,也该告辞了。”
“见好就收,正是智者之道。”
“智者不敢当,但与智者相谈甚欢,此心足矣。”
“龙首真是雷厉风行,但你自领青龙主位,东峰那人倘若加入,你要如何安排?”
“樊兄若肯承接天命,在下自当退位让贤。”
“哦~那我在此恭祝龙首得偿所愿。”
孟春将别,寒意阑珊,天地之间肃杀之气渐去,和暖惠风重临人间。
万物复苏,萌芽初生,点点绿意绽放全新活力,足可预见未来欣欣向荣。
时近正午,巫山脚下的官阳小镇,正是人来人往,一片车水马龙。
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诸般货品争奇斗艳,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吆喝讨买声沸反盈天,一派喧闹景象。
琳琅满目固然令人心动,囊中羞涩却是无可奈何,慕云正在暗自苦笑,便听身旁的小雷揶揄着道:“怎么样大慕头,这时候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胡乱施舍,哈……”
慕云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雷少爷一片好意,我自然心知肚明,但方才那位前辈的确气宇不凡,即便一时未能结交,却不应该随意开罪。”
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只见小雷撇撇嘴道:“什么气宇轩昂,那些江湖骗子,最拿手的便是虚张声势,专拐你这样的冤大头。尤其如今的丐帮龙蛇混杂,心术不正者俯拾皆是,你这样真让人不省心。”
慕云也不强辩,只是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无缺公子的号召力真是惊人,咱们这一路行来,已经碰到点苍、罗浮、天台和武夷四派的高手,想必连少林和武当这等大派,都会来参加海市盛会吧?”
小雷抿嘴轻笑道:“那是自然,方大萝卜如今声势盖天,称得上炙手可热,正义盟的人也得和他打好关系。何况海市十绝毕竟惹人眼红,假和尚、假道士们六根未净,若不角逐一番,岂能心甘情愿?”
慕云微颔首道:“追名逐利本来便是人之天性,倒也无可厚非,但即便像慕容大侠那样五绝加身,最后仍旧难逃死劫,甚至落得尸骨无存。事后细细思来,满心惋惜之余,又让人不能不叹一声荒唐。”
第0517章 云来客栈
慕云这厢大发感慨,小雷听罢眉头一皱,眨眨眼道:“你这大慕头,这么伤春悲秋的,难道是遗憾朝天阙就此衰落,没人来给你撑腰了么?”
慕云闻言一怔,跟着斩钉截铁的道:“哪有此事,我堂堂七尺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何用别人撑腰?总之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即便一时之间冤屈难伸,我也不会再任人欺凌。”
小雷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慕容卓已死,关山度重伤,钱老头又抛下烂摊子回了丐帮,只剩下一个老糊涂成紫授。这样来看的话,朝天阙的基业迟早都要给那黑心茶桶吞下去,真是小人得志。”
慕云略一迟疑,讷讷的道:“雷少爷对无计公子成见已深,我倒觉得他是个可信之人。”
小雷横了慕云一眼,没好气的道:“行,等你哪天给他卖了,我看你还说不说这话。”
这位小爷敢情是发了小性,别过头去不再理睬慕云,慕云见状直是哭笑不得,但他早已习惯了小雷的古怪脾气,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低下头去“静思己过”罢了。
默默并肩走了一程,忽听小雷轻咦一声,难掩诧异的道:“这是……原来真有这地方?”
慕云心生纳罕,心道小雷见多识广,究竟是什么奇异所在,能让他惊叫出声?
顺着小雷的目光望去,慕云觑的分明,霎那间同样大吃一惊。
只见前面街角之处,一间客栈酒旗招展,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当真称得上门庭若市,往来客商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红底金漆的正门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正是“云来客栈”。
慕云和小雷大眼瞪小眼,终于还是小雷扑哧一笑,幸灾乐祸的道:“怎么样大慕头,辛辛苦苦想的名字,结果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不知道你作何感想呀?”
慕云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既生瑜,何生亮啊。”
小雷见状吃吃笑道:“看你那语无伦次的德性,不过也算有缘,咱们今天便在这儿吃午饭吧。”
慕云不禁扶额道:“好我的雷少爷,你这是存心不让我吃得顺心吗?”
小雷悠悠的道:“难道你不想品评品评,毕竟是你想的店名哟。”
他说罢也不理会慕云那副生吞了十斤苦瓜的表情,径自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云来客栈。
慕云看看无法,终是叹了口气,怏怏的随后跟上。
掀帘步入大堂之际,鼻端嗅到浓郁的香气,立刻让人食欲大增。
眼前但见人头攒动,酒酣耳热之余声浪如潮,更有不少背负刀剑之人混杂其间,自然是江湖豪客无疑。
慕云看到座无虚席,心中正自庆幸不已,便见先到一步的小雷迎面走来,得意洋洋的道:“走啦大慕头,上面那层还有雅座,小爷今天心情好,这顿的开销全包了。”
慕云知道这顿午饭必定不简单,但眼下无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跟小雷一起上楼。
雅座毕竟是雅座,楼上的确与楼下不同,非但桌椅板凳都是精心挑选,墙壁也洁白无瑕,上面还挂满各家的书画名作。
打磨过的地板光可鉴人,华丽的波斯毛毯铺展其上,窗台墙角都摆放着花木金石,有些看起来极具异域风情,青瓷熏炉燃点名香,恍惚间竟似来到了哪家公卿的书房。
凭栏之处已经有两桌客人,西首一桌是三名道装少女,东首一桌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姐妹两人约摸十**岁年纪,容貌装束都不差分毫,一身银红衣履,配上绛绸斗篷,着实英姿飒爽,堪称美不胜收。
慕云还是首次见到双生同胞,而且那姐妹两人委实品相非凡,他不由得多留了几分心思,冷眼观望之际,颇想看出那姐妹两人之间有何区别。
孰料那姐妹两人竟是颇为警觉,蓦地只见靠里的那位明眸流转,看着慕云落落大方的道:“这位兄弟伙看啥子嘛,莫非咱姐妹俩面上有花?”
慕云脸上腾的一热,赶忙抱拳为礼道:“失礼了,在下只是一时好奇,绝无亵渎之念。”
那女子看出慕云并无恶意,于是莞尔道:“没得事,晓得适可而止便好喽。”
慕云松了口气,又讪讪的告了声罪,这才将目光移开。
小雷见状小嘴一扁,没好气的道:“大色狼,死性不改,将来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慕云闻言暗自苦笑,心知与这“小色胚”解释也是越描越黑,索性厚着脸皮干咳一声道:“好了雷少爷,咱们赶紧点菜吧,一起品评品评这云来客栈里大厨的手艺。”
小雷打个哈哈,慢条斯理的道:“不必着急,既然是小爷请你,菜都已经点过了。”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挤出个笑容道:“雷少爷有心了,不知你点了什么菜?”
小雷嘿嘿一笑,掰着指头道:“无非是莴苣、胡芹、包心菜、水萝卜之类,鹅肉和大头鲶鱼也必不可少,还有羊肉荠菜馅儿的饺子和黄面馒头,配上杨梅杏子茶,怎么样大慕头,小爷挺照顾你的吧?”
慕云越听越觉得喉头发苦,最后一脸无奈的道:“那个……要不我去买几只烧饼充饥?”
他这厢已经委曲求全,小雷却摆摆手道:“你老实待着吧,都多大了还挑食,小爷今天非得好好治治你,哼~”
慕云闻言欲哭无泪,只好干瞪着眼暗自运气,小雷见状更显惬意,游目四顾间不屑的道:“看着虽然古色古香,实际全是表面功夫,尤其字画都是街头摊贩的水准,充其量附庸风雅,着实让人失望。”
慕云仔细观看片刻,却是连连点头道:“字有筋骨,画有意境,其实都称得上坊间佳作,能够赏心悦目便足够了,何必强求什么名家真迹?”
小雷大不以为然,转念间凉凉的道:“看不出来嘛大慕头,你自己的字写得好似鬼画符,别人谁都认不出来,现在居然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慕云暗自一滞,忍不住反驳道:“雷少爷此言差矣,写不好未必看不出好坏,比如古前辈自己虽然不谙烹调,不照样是镇里的头号老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