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闲游独木桥(六)
京师位于金鱼胡同的丁家宅院里,现时已成了李贤与商辂两人,私下闲谈的好去处。不单因为这里阔绰——工匠搬去容城、胡山等人又离京赴任,好几个院子和硕大的后花园都是空置着的。
更多的原因,是基本上这里就是国土安全局在京师的非正式衙门所在。
按着朝廷给的编制,在兵部的职方清吏司,是有一处院子给这个衙门用的。但实际上,朱动随着丁如玉随军出镇密云前卫之后,自然也就率着相关人员回了京师,基本安全衙门的人等除了去签到之类,通常都是在这里办理相关公事、接洽下面行局递送上来的文书等等。
所以,大概这里说话,要比李府或是商府方便无数倍,特别是在那硕大后花园改建而成的田径场中间,撑起两大把遮阳伞,平时遮阳,有雨也能挡雨,方圆几十步空旷之地也不怕有谁偷听,外围八百米跑道上又有朱动手下人员值哨,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厂卫不是闲着没事吃干饭的,哪个大臣家里没他们的耳目?哪里能比得上这里方便!
“当今也好,于大司马也好,对如晋颇为放不下心来,不就是这个安全衙门么?”李贤放下茶杯,对着商辂说道,“这是大大的不妥,君臣之间、师生之间,相疑至此,这世上,还谈得上信义两字么?故之当日如晋要辞官,为兄也不曾多劝,便是这般的道理!若依愚兄说,小妹也辞了武职罢了,正所谓:身了拂衣云,深藏功与名!”
商辂听着笑了笑,端着茶杯轻轻吹着茶沫没有说什么。李贤可不是一个纯喷子,他爱喷皇帝不假,但事实上一个能常年喷皇帝的人——历史上他喷完景帝喷英宗,而且喷完自己啥事没有,还编本书专门记录自己怎么喷皇帝的——这人的心思,绝对是缜密到了可怕,倒不是说他就不正直,而是至少他喷到的每个点,都足够让人无法反驳。
所以商辂并没有就李贤字句表面上的意思去解读,尽管左右没有人偷听。但这些士大夫出身的人,他们已习惯了这样的表达的方式。商辂倒也是一听就明白:重点在于安全衙门。丁一不是辞了官么?又怎么样?锦衣卫现在不一定就跟着卢忠姓卢,但安全衙门现时谁敢说不是姓丁?
李贤说让丁如玉也辞了职去,意思却是指景帝把丁如玉从南方调过来,以至于丁如玉在南海卫原先培养的根基。就变得不牢固了,加上那些上京受封的有功之臣。基本就相当于在南海卫。把丁如玉可能培植的军中势力,一扫而空。
这是何等的不信任与提防?才会对一个区区卫指挥使这么忌讳啊!
“教小妹去镇密云前卫,真好计较,只是为兄想来,这一回只怕就不同了。”李贤说着却笑了起来,如果说还有谁觉得丁如玉出镇关外。不见得是死路一条,那么李贤就是其中之一了。一旦丁如玉在关外站稳了脚根,有了和朵颜卫抗衡的本钱,那便和朵颜卫一样。可不是朝廷想调就调得动的了。
商辂喝了一口茶,却岔开了话题:“小妹的武职,安全衙门的职权……呵呵!”他笑着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对李贤问道,“大兄可有听过如晋给雷霆书院的学子授课?是的,这回送如玉出京,小弟去了趟容城,碰巧听如晋讲了两堂课。”
“噢?如晋这么闲逸?”李贤听着微微有点出奇,他身为丁一的结义大哥,丁某人的工场也好,海贸也好,他大多是知道的,丁一肯定是很忙碌,何况每月还要上京来国子监受虐,他没有料到丁一还有心思去和那些十来岁小孩讲《三字经》。
商辂笑着点了点头,却是说道:“头一堂,他在给那些孩子,讲封建论,其中一种流派,是先以唐代柳宗元所作的《封建论》,讲述周天子分封诸侯,故之周朝应为封建朝代,而秦以后,以郡县治天下,则不当以封建制论;后又讲另一流派,曰夏、商、周皆为奴隶制论,而秦之后至今,则为封建……”
“如晋以何者为正?”李贤这般问道。
商辂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告诉学生什么是对的,那雷霆书院有硕大藏书馆,学生可以凭证入借阅诸子百家,他教那些小则十一、二岁,大不也十四、五的孩童,十人一组,七日为期,去借阅典籍之后,做出文章来,阐述自己的意见,到底支持哪种流派。”
李贤这回没有开口了,微微皱起了眉头。
“后一堂,他给学生讲了一个唤作《白毛女》的话本。”商辂简略地把这个故事说与李贤听,其实在华夏此时,这种情况又何尝没有出现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商辂后面所说的,“如晋说地主亦有世代勤劳积蓄发家的,亦有修桥铺路的,不见得个个都如话本里的地主那么坏;雇农也有好吃懒做的,也有时运不济贫病交加的,但总须给他们个活路。然后他又教那些孩子,十人一组去做文章出来,让他们谋划一番,若是国家以彼等为阁老、尚书,如何调和地主与贫苦百姓之间的这种冲突?朝廷又当在其中起何作用……讲毕,问可知当从何处着手?诸生起立,以王荆公‘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答之……”
“此等学子,长成之后,安是池中物?”李贤听着,不禁动容。
商辂深吸了一口气,却是说道:“其忧小妹的军权,患安全衙门的职权,却不知道雷霆书院十年后,二十年后,生出千百个‘拗相公’来!小弟此话绝非大言,兄长,自如晋办学至今,前后年余左近,雷霆书院已有千余学子,加上南京分院,恐已二千之数,十年怕不下十数万学子!便是百里挑一,也有上千;千里择一,也有百人。”
说到此处,商辂的语气却就急促起来:“除此之外,骑、射、算术、格物、货殖,皆有课程开讲,这等学子,便是不入仕途,从军亦能掌兵;为商亦能富足!为吏亦足安身立命……安有一人长成之后,碌碌沦为秋风钝秀才?绝无此患!”
李贤听着不禁脱口道:“难怪丁柳氏过府时,总是与娘亲抱怨三弟于办学事挥金若土!这哪里是开蒙?”
但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与商辂对视,彼此眼中惊恐之色,尽览无遗。
于他们看来,这是教阁臣,养将种,这是培养文武班底,这简直就是在给造反作准备。
其实他们颇有点过虑了,丁某人说到底,也就是少年军校模式加上九年制义务教育罢了。
只不过对于这个时代,这种做法,实在就匪夷所思。
丁一的初衷是认为或者会有人不爽他的教育方式,到时最多就跟心学、理学一样,创立一种流派好了,套个儒学的皮在外面就是。他寻思着不论搞化学弄物理都好,到时就托名“格物”,格物嘛,这玩意也不是丁一创立的,想来也能被人接受。所以丁一就觉得没多大事,他甚至都不拒绝来旁听的人,未必没有期望有人来踢馆,一番辩论之后,正好开山立派。
“当时人杂,小弟也只能教如晋须把护卫安置好了,别让狄夷偷师,却就铸成大祸。”商辂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晋倒也听劝,但我观他的意思,似乎并无那种谋划,全然一副无不可告人之事之态,又是有教无类的心思。”
李贤苦笑着道:“如此方是祸事!”
不想造反,偏偏所干的事,就是感觉为了改朝换代储备力量一样,这不就是比想造反还麻烦么?至少想造反的,还知道遮掩一下,别让消息走漏出去。丁某人完全无这心思,毫不掩饰,不是取死有道是什么?
李贤不觉拈断了几根长须,又是长叹着,取起案上的铃铛摇动起来,便有在跑道上值勤的人员跑过来,李贤对他说道:“请朱副使过来述话,烦你转告,请速至此。”那人听着,连忙行了礼,转身便小跑去传讯。
怎么劝说丁一,已是次要的事了,重要的是得让容城和南京那边,把这事掩遮起来。
至于说和丁一撇清干系?现在世上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撇得清么?真要丁一出个什么事,他们两人又不是没政敌,不招人妨是庸才,这两位可能是后面要当上大明首辅的人物,官场上不知道多少政敌等着落井下石呢,真是丁一事发,哪里容得了他们撇清的?
铁门关内秋风起,虽还没到秋深,但这关口之地人烟稀薄,风一起,便已略有肃杀之意。
双乎日贴地听着,起了身便把弓弦挂上,拍了一下身边同伴的肩膀,差他去知会其他人:他们在等的客人,已经来了。一个个埋伏在林间的刺客,纷纷抽出磨得雪亮的刀兵,要捉到这么一个机会并不容易,他们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而巫都干对着望向自己的双乎日点了点头,她相信自己不会错,这是她作为一个通天萨满的判断:丁一必定会将他大部分的亲卫留在关外给丁如玉,因为朵颜卫绝对不是容易立足的地方,按着丁一的性格,巫都干认为,这是必然的结果。
便如今日,丁一的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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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闲游独木桥(七)
当马蹄声不用伏地也能清晰听到的时候,巫都干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举起那把黑色的小斧划了个圈,双乎日点了点头,这是约定好的暗号,就是放过前哨。果然三骑很快就映入眼帘,他们穿着黝黑的甲胄、护臂、护胫,光滑而且造型古怪,他们的马速并没有因为路上那两名死者而放缓,远远就打了个唿哨,因为骑士的死去而在路边徘徊的六匹战马,听着熟悉的唿哨声,便昂起了马首嘶鸣和应着慢跑起来。
然后那三骑就跃过了路中间的两具尸体,继续往京师方向毫不停滞地奔行,而那六匹战马也带随着这三骑绝尘而去。这是一个出乎巫都干意料的细节,她以为对方必定会下马来看看倒卧于路中的同伴,还让双乎日先不要动手。
想不过对方就这么绝尘而去不再回头望上一眼。
巫都干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寒意,她极为果断地对双乎日说道:“撤!”话刚说完之后,就没有理会其他人,快速掀开盖在身上的草皮,向先前预留好的退路狂奔而去。她向来果断,这也是为什么,敏安死了她还好好活着的根本。
双乎日听着,反应极快地也抖断身上的落叶,对其他同伴喝道:“快撤!”便背起弓,紧紧跟在巫都干身而去。但余下的人,有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花了这么多天来伏击阿傍罗刹,怎么干掉了两个斥堠,就这么撤了?不是放过前面探路尖兵,等丁一上来了,就冲杀过去,一击致命么?
而还有三四个本来就对巫都干和双乎日不以为然的人,更是冷哼着动也不动。在他们看来,这个巫都干就是故弄悬虚,他们觉得这是萨满故有的伎俩,就是连过不断在左右别人的思想,来造成自己的神秘感,他们可不打算听巫都干瞎指挥:“有胆气,便和我留下。”于是其他人便都留下了,敢是潜入大明境内,刺杀阿傍罗刹的人,谁会没有胆气?并且等了这么久。他们都厌烦了。
早点出手,早点回草原!是大伙共有的心思。
所以他们选择了留下来等。
于是他们看到了一匹灰色的马,上面骑着杜子腾。
而在杜子腾身后还有着二十名身上只装备了鸡胸铁甲的骑兵,他们以两行纵队奔驰而来,伏击者看着心中大喜。这样的阵型只要马速降缓,那便是最为理想的目标队型了。可惜马速并没有缓下来。这两列骑士在奔腾的战马上。每人轮流向这片树树投出了两柄手榴弹。
整整四十柄手榴弹引发的爆炸,连整片树林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弹片在树木之间穿梭飞掠,许多碗口粗的树枝、小树,被多个预制破片穿透之后断折倒下。剧烈的爆炸声让使唤有处于树林里的伏击者在瞬间失聪,而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已不在意这一点,因为先前那三骑的奔过。让他们预知后面队伍的即将到来,在听到马蹄声再度响起来,都擎出刀兵或弓箭爬了起来,如同扑向猎物的苍狼一般。弓着身体蓄力前冲。
于是弹片把他们撕碎。
被撕碎的人,想来是不会在意失聪的。
而在第一波手榴弹炸响时,惊惶失措逃窜起来的那些人,当黑火药特有的浓烟被风吹散之后,他们倒于地上的尸体,简直就是惨不忍睹。也许他们是草原是久负勇名的猛士,但成熟的热武器,哪怕只是黑火药级别的热武器,对于冷兵器依旧是屠杀。
在这一瞬间,这些来自草原的巴图鲁们,被抹去了所有光荣和勇气。
至于那五个以为马上骑士不过投掷木柄铁疙瘩的草原猛士,则是直接起身发动了冲锋,他们超人的勇气,便带给了他们超乎于常人的凄惨——人的眼睛是对于高速移动的东西,是会很自然地被吸引焦点,而这些高速跑动的勇士,也很自然地吸引了马上骑士焦点,伴随而来的,自然就是手榴弹的落点。
至少有十数柄手榴弹掷在他们紧集的队型之中或是四周。
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尸体是完整的。
杜子腾带领着这些骑兵远去之后,在不远处圈过马头,又再一次回奔。这一回放慢了速度,一到树林前方,便就下了马,列开搜索队型,并且大家手上都端平上好弦的偏心轮弩。然后静静地等着山风将那黑火药的浓烟吹散,当捕捉到被笼罩在浓雾之中的小树林里,任何一点的动静,便是四五把弩弓扳机被压下,多根弩矢攒射过去,直到每人都射了十轮以上,林间什么也都不再动弹。
接下来就不是他们这队人的事了。
方才没有上马掷弹和发弩的六人,与丁一和杜子腾一样,长护腕、护胫、背甲,甚至腰间还围着甲裙,大臂与大腿也是一体成型的甲板——说起来废事,简甲的说,就是直接包装成铁罐头了。并且这六人左手便不是套在护腕上的小盾,而是斯巴达式的大盾,右手执着长刀。
这六名重装步兵列出小队阵型,进入树林之中搜索幸存者的踪迹。
但事实上别说是十数刺客,就是三百精兵以密集阵型龟缩在这小树林里,被这么四十几枚手榴弹炸过一轮,又再用二三百弩矢犁过一次,基本上都不太可能活得下来的人。而四十来个炸点又将巫都干和双乎日撤走的痕迹,也抹得凌乱无从追踪。所以这六名重步兵所有的收获,不过就是清点了一下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刺客人数,以及找到三枚没有爆炸的手榴弹,并用另一柄手榴弹绑在一起,把它们当场引爆。
而事实证明,最后那二三百发弩矢,除了射空的十数发,其他的,并没有命中任何一个刺客,却是成为小树林里各种动物的死因。四十多柄自发火的延时引信手榴弹,已经让那些刺客在爆炸之中死得干净。
“沙场之上,不会再有高宠,也不会再有丁如晋了。”这是杜子腾低低的自语,因为个人的武勇,在这热武器的面前,真的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召集起那些亲卫,割了刺客头颅,卸了甲,又去铁门关带上李匠头,便向京师方向冲着丁一那三骑追了下去。
离那片小树林有一里远的山洞里,巫都干的脸色是惨白的,连她那半边纹着刺青的脸,也不住抽搐着,流露出惊恐与不安的神情。蜷缩在山洞另一侧的双乎日,咬着牙死死捏着他自己手中,那平生引以为傲的雕弓,不知何时咬破了嘴,也不曾察觉,血丝正从他嘴角慢慢地渗了下来。
便是杜子腾的那句话,这样的战斗里,个人的勇武,百步穿杨的箭法,快如闪电的刀法,包括骑术之类,已几乎完全失去了意义。他和巫都干虽然没有亲眼观战,但从那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没有惨叫、没有呐喊、没有呻吟、连刀剑交击声都不曾有就结束的战斗,他们都清楚,如果刚才跑慢了一步,他们便是死尸,绝对不会例外。
“我们怎么杀得了他!”双乎日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感觉到了绝望,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他所凭仗的长弓与射术,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他不知道怎么去对付丁一,也不知道怎么完成也先交付的这个任务,而如果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事,他不可能回到草原上,那是必定会死的,也先肯定会杀死他,若说明军难以在草原上找到瓦剌或鞑靼之中的某个人,那也先不会有这种问题,只要双乎日没能完成任务,只要他踏上草原,也先就有办法干掉他。
巫都干拍打着自己脸,她很用力,以至很快没有刺青那半边脸便发红起来,然后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双乎日:“我们杀得了他!我就不信在跟我交手的时候,他还能防得了你的箭!”
双乎日无声地苦笑起来,是,如果巫都干缠住丁一,就算丁一跟先头奔过的三个骑士一样,全身都是那种黝黑的古怪铠甲,他有把握一箭就命中丁一的眼睛,干掉丁一。但问题是丁一不出来跟他们交手啊,这可不是猫儿庄的大营!
“听说,他在容城办了一个很大的书院,你从头到尾不要露面,我去把那些学生,捉起来,一天杀一个,我不信他能忍得住不出来跟我一战。而能不能杀得了他,就看你的本事了。”巫都干咬牙切齿地制定出狠毒的计划来。
丁一并不知道这个时代也有这样准备搞恐怖袭击的家伙,他奔了七八里之后,就算马扛得住,这么全身披甲骑马,也绝对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经历,一次性成型的铠甲,比起华夏的传统甲胄来说,这一点便更加明显。所以脱离了险境丁一便和那两个亲卫把甲卸了,然后换了跟着他们跑的那几匹马,一路往京师而去。
他却不知道容城的雷霆书院,正面临着绑架和恐怖攻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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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每到小孩放假,我就搞得手忙脚乱的……七一想来小孩子不会放假了吧……
第七十八章闲游独木桥(八)
丁一并不知道这个时代也有这样准备搞恐怖袭击的家伙,他奔了七八里之后,就算马扛得住,这么全身披甲骑马,也绝对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经历,一次性成型的铠甲,比起华夏的传统甲胄来说,这一点便更加明显。所以脱离了险境丁一便和那两个亲卫把甲卸了,然后换了跟着他们跑的那几匹马,一路往京师而去。
他却不知道容城的雷霆书院,正面临着绑架和恐怖攻击。
刺杀?不,这不是丁一所要考虑的事,他在一路上思考着的,是如何给密云前卫输送兵甲、粮草,如何让丁如玉在关处站住脚;怎么样不时给景帝一点甜头,然后换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如何去维持书院越来越庞大的开支,不单是钱粮,还有师资,其实很多课程,都不得不由丁一去讲,现在还好,基本就是哲学类和数学类,丁一胡乱也还能凑合着,以后再过几年,要教化学和物理,丁某人就真真感觉到头痛了。
他也就一个人,现在都千多学生了,南京还有大几百——哲学类的思品课,还能象商辂听的那两堂一样,找点什么概念来糊弄,反正保持三观正确就好;算术可以按他写的教材找账房先生来代一代。
但化学和物理怎么搞?他不知道,难道找些炼丹的道士来客串老师?也许到时再说吧。
因为他刚一回到京师就便被人逮住了,这时节,有谁能逮得住丁容城的?
她可以,因为她的手里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在皮套子里的镜子,反射着阳光。而几个混混正包围着她,向围观的百姓诉说着,这女孩偷了他们的传家宝,他们威胁着这女孩:“老实把东西还给我们!要不然的话,就是顺天府的差役找你说话了!”
一个镜子引发的血案,便要发生。
她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失血的唇,已经没有选择了,她决定说出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这是宫里的东西。以绝了他们的非份之想。但是,这伙混混会因此就放过她吗?她可没有纯真到弱智的地步。
不,他们不会,他们会抢走以后,再她拖走。说是要纠她去顺天府,然后半路上把她做掉。为了这个镜子。谁都知道这个东西是件无价之宝。谁都知道,刚才那典当行的掌柜也知道,假装要拿过去看,但他的神色里,却无疑想接过手之后把它吞掉。
幸好她能看透那掌柜的心思,要知道。不会观颜察色的人,在宫里,是混不出头的。
所以她拒绝了,跑了出来。这些混混,兴许就是那掌柜找来的人手。
若不是她的衣着还算不错,他们害怕她是某个衰落但还有着余威的世家出来的人,只怕早就扑过来抢了。弱肉强食,不论是奴隶制社会结构还是封建制的社会结构,或至以后,从不曾改变。
“丁先生!”她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丁一,便如溺水的人捉紧了一条稻草一般,下意识地向他求援,她便是这么逮住了丁容城,以她手中那面镜子,丁一便是被这镜子的反光吸引过来的,而她的呼叫,更让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你从哪里得到这东西?”丁一驱马向前,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但很明显对方却是认识他的,所以他方才开口这么一问。帮与不帮,那是另外一回事,首先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是关键的问题。
那几个混混立马大叫道:“那是我等传家的宝物,她从我们这里偷去的!这位公子,看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麻烦你劝她把这东西还给我等,我等也不是歹人,谁家没个难处?要是有办法,想来这姑娘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我等也不为难她,教她自去便是了!”
边上围观人等便爆出喝采来,纷纷赞这几个混混模样的人仗义,不是那些斤斤计较的小人。许多人都在叫那女孩快把东西还给人家,难得人家是好心肠不与计较,真要闹到顺天府那里去么?
“不是这样的!这东西是我家主人叫我拿出来变卖……”这女孩一时便慌了神,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啊,这么多人一起指责着她,她一个少女,就算是察言观色极有本事,又哪里扛得下这压力。
丁一看着笑了起来,执着马鞭指着那混混问道:“这是你们的传家宝?依学生看来,你等几位,似乎不是同胞兄弟啊,到底是谁的传家宝?”这下子边上围观众人都静下来,华夏的百姓,总是乐意当道德判官的,所以才会起着哄,让这姑娘快点把东西还给人家。但大伙也不是傻瓜,被丁一点了这么一句之后,立时也觉得不对了。
那几个混混不约而同地说道:“便是咱……”、“是俺家……”、“我爷爷……”、“祖上……”
然后不觉说了一半便闭上了嘴巴,他们又不是傻瓜,哪里不知道露了馅?这时周围百姓便又议论开了,那几个混混却也是颇有急智,领头那个硬生生拗了回来:“……都没有给我等这等宝物,这宝物,却是我家主人的传家宝!”其他几人拼命点头。
周围百姓恍然大悟,如此倒也说得通。
丁一不觉听得笑了起来,又问道:“噢,你家主人是谁?这回可须想好再答。”
这番倒是一致了,那些混混指着人群里那面目阴沉的中年人说道:“却不便是周家当铺的周掌柜么?”边上百姓却都就不说话了,无论那个年代,开当铺的总不见得有什么好声名,何况这姑娘刚才说是他家主人叫她出来变卖,说不定就是去了当铺之后,这掌柜生了歹心!
“这物件是你的?”丁一手上的马鞭就指向了周掌柜。
后者虽然极为生气那几个混混便这么把自己扯了进来,但那镜子实在是宝物一桩,这时他也是贪财之念蒙了心,咬牙向前一步,便对丁一说道:“不错,这物件便是在下祖上传承下来,正是我铺中镇店之宝!”
“这东西背后有字,是什么?”丁一真是觉得啼笑皆非,这光天化日之下,千百年后的城市管理人员,也得开个执法车,见了违章的才敢往车上扔;这货倒好,见着人家手里有好东西,红口白牙就敢说是自己祖上传下来的,还镇店之宝呢。
被这么一问,掌柜的就愣住了,后面有字?他哪里知道啊!这少女根本就不给他过手。
丁一看着却就明白了,这位是真的要抢,只怕这少女看着他不怀好意,才逃跑的,结果被周掌柜叫了些混混来纠缠,还真是好胆,这东西是他托着怀恩使了许多脚手,才递到英宗那里去的,这周掌柜居然敢这么来抢,不禁笑道:“学生给你个提示,后面有六个字。”
后面六个字,自然就是“偶得奇巧馈友”,却是丁一让工匠铸上去的。
掌柜哪里说得出来?一时张口结舌,原本他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倒也罢了,谁知道他真是财迷了心窍,居然冲着丁一说道:“后生,不要多管闲事为好啊!不怕告诉你,老夫说这宝物是家中祖传,便是家中祖传!”
说着他冲其中一个混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去顺天府衙门请陈知事过来!”吩咐之后,得意洋洋地冲着丁一开口道,“你若识相,把东西留下,带着这女子离开,老夫也本着与人为善之心,不与你为难,若是等陈知事来,嘿嘿!后生,到时便由不得你了!”
周围围观的百姓,不知不觉便已散去了大半。
不见得便是大家心中没有正义感,而是顺天府的知事,现官不如现管,这不就是现管的么?或是民间纠纷,说几句公道话倒也罢了,去得罪一位给把知事请来的有钱人?正义感也不能把自己身家性命赔上吧?日子总还是要往下过吧?
过了几息,那些百姓都远远散开了,都觉这姑娘和这书生真的是倒霉,那些老人,看着不住摇头叹息起来:这对后生太可怜了。丁一真是无奈,冲身后亲卫挥了挥手,便有一人骑马去了,边上百姓看得分明,不禁低叹这小公子是不懂事,这看家世,如何和顺天府的知事驳面子?别看那年轻书生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这作派就不是什么世家子,除非踏青围猎,哪个世家子只带两个下人,还骑着马出来?
这下好了,了不起也就是一般的破落勋贵或是小京官,别看顺天府知事官级不大,但人家是该管的官,不给你个破落勋贵或是小京官的公子面子,又怎么了?京师里,虽说不见得跟宋朝一样,苏东坡这大文豪都一辈子在京师买不起房,但现时买不起房子的七品官不稀奇,六品官租房住也没啥,六品、七品又如何?顺天府知事不给面子,还能咬他啊?
丁一这时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对那女孩说道:“把东西放好。”
顺天府的知事陈举人陈恰好别看身材肥得象个球,动作还是极为快速的,很快就带了一大队差役,坐着轿子过了来,可怜两个轿夫这秋天里抬着这胖知事跑到这处,已是汗如雨下,轿中一蹬轿子,放将下来真是气喘如牛。(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闲游独木桥(九)
“这有什么事啊?啊?听说有人欺压良善,视国家律法如无物么?老周你说,谁……”于这秋风里,陈知事执着扇子,发作着官威,边上的差役扯了他好几次,方才看到骑于马上的丁一,不觉一下子便泄了气。
他是被丁一搞到有些害怕了,卢忠那边也吩咐他不要瞎搞了,要不出了什么事也不会保他,原话他还记得“若是现在丁某人铁了心要弄你,不怕跟你实说,卢某绝对不会去保你,非不愿,是不能,只怕兴安公公都保不下你来。丁容城此时圣眷正浓,却莫教他拿住把柄。”
陈举人记性是很不错的,怎么说也是中过举的人,他可记得清楚。
此时一见丁一,他脸色就难看了,如果可以,他压根就不想理会这事,夹着尾巴往回跑吧。可是他又怕这样恰恰就给丁某当成把柄:好啊,此地有纠纷,你身为顺天府知事,视而不见?这不是渎职么?
他脸色变幻着,想离开又不敢,只好听着那周掌柜在边上扮苦主诉说着案情,心里却是烦燥无比,只觉这周某人极为可恶,把他陈知事置于这进退不得的地步,不禁胖手一推,把周掌柜一把从身前抹开了,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你都说不出背后是什么字,那这东西,凭啥是你的?”
周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跟那几个混混大眼瞪小眼,这不对啊,平日里给了这陈知事多少孝敬,明明说过有事就可以直接寻他的啊,先前请他出来办事,虽说手黑了些。但还是蛮利落,怎么今儿竟这样了?
“大人你是不知道,那宝物真是我小人家中祖传,上回大人您不是还看过,说是巧夺天工么?”周掌柜这是向陈知事暗示,那东西价值不菲来着,如是能弄得过手来,给陈知事的好处,自然也是可观的。
可是周掌柜却不知道,陈恰好陈知事对于丁一可谓是使尽了混身解数地试探过了。但陈恰好跟风闲那种人不同,用最粗俗的市井方言来说,也许更为形象一点,那便是:这厮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论是找差役也好,弄一班同窗也好。找卢忠也好,他干的并没有过火。虽然极为恶心人。但不算是阴招,都还算是有底线的,例如他叫差役过来,毕竟丁一这些人携刀带剑、膀大腰圆,他身为顺天府官员,觉得有问题。这年头又没疑罪从无的说法,硬要来查,可以说公报私仇,但也还是算事出有因;还有和那些举人同窗要去落丁一的脸面。的确是极恶心的行径,但士林之中,切磋也是有的嘛,只不过丁某人实在被学霸们虐到铜筋铁骨,陈举人咬不下去罢了。
陈胖子这些都是属于盘内招,反正恶心归恶心,撞上了就大家看本事,咬不下口,就跟在醉仙阁前一样,崩了牙你也只能朝肚里吞;真被他咬到,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要说跟风闲一样,觉得天是老大自己是老二,绑架杀人强取豪夺那些阴损盘外招法,陈恰好这胖子却是不会这么干的。所以丁一在京师的江湖大豪李青把陈某人的情况报上来之后,也没有去对他怎么样。
“滚。”陈知事把胖眼一瞪,冲着周掌柜便这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识相的话,赶紧赔礼道歉。”然后挪着小短腿,支撑着那圆球一样的身体到了丁一马前,抬头说道,“这不丁秀才么?这事下官就给你们调停了,可好?”
他不是不想在丁一面前摆官腔,要是可以的话,怎么他也要让丁一下马,毕竟丁某人身无官职了,他可是官,哪有骑在马上让他这官仰着头跟生员说话的道理?但陈胖子可不傻,他早就打听清楚了,丁一有不少御赐的东西,最为变态的是,丁某人居然真的就穿戴吃用起来!
别一会叫丁一下了马,人家一撩衣服,说这是御赐的玉带,到时拜不拜?陈胖子不是厂卫,不拜自然也没事,他是文官只要腰杆硬,真没啥事,这不是华夏亡国的年份,一弄就要奴才怎么样怎么样。问题他背后抱的大腿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可就是皇帝鹰犬,他这当口来扮强项令,回头是想让背后靠山大嘴巴抽他么?
丁一笑了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若是刘铁在边上,必定就知道,他家先生又在开始模拟首辅气度了。
丁某打量了那几个混混一眼,又冲着周掌柜露出八颗牙笑着点了点头,对那女孩也点了点头,便下了马,把缰绳扔给那亲卫,袖手向前行径直去。那女孩本就是极会看眼色的,哪里还用再说什么?自然立马跟着丁一身后而行,周掌柜还想着跟上去要说什么,却被陈知事狠狠地瞪了一眼,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好了,都散了吧。”陈知事阴着脸,招呼了一声,便准备回去了。
“且慢。”说话的,却是丁一留在这里的亲卫,他看着陈知事,笑道:“这周掌柜和这几个泼皮,陈知事最好把他们看牢了,若是他们走脱,只怕这事就不好了结了。知事不必问我凭仗,先生门下,不作大言。”
陈胖子听着心里就发毛了,他可没忘记卢忠的话,当面叫丁秀才自然没问题,他是自恃丁一拉不下脸来跟他计较,但如果丁一真的要来跟他计较,丁如晋可是大司马的亲传弟子,人家要是有心跟他玩,即使就是玩儿盘内招,他也招架不住啊。
他脑海里盘算了无数回,终于最后觉得还是里子比面子重要,挥手对那些差役说道:“把这一干刁民拿了!”指的却便是周掌柜与那几个混混。那班差役听着,立时就围了上去,谁知那几个混混倒是不敢动弹,要去拘那周掌柜时却就又出了问题。
周掌柜这当铺,往顺天府送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只送陈胖子一人,此时看着陈胖子不单让那到手的珍宝溜走不说,还要叫人来拿自己,不禁恶从胆边生,怒叱道:”姓陈的!他娘的老子喂条狗还知道摇尾……“
陈知事听着脸色阴得能挤出水,当场喝道:”这厮怕是专给江洋大盗销赃的,若有反抗,格杀无论!“
”慢!“却是国土安全衙门的人赶了过来,取出腰牌一亮,却便向周掌柜说道:”现时请你回去问话,并未指控你触犯律法,但若有反抗逃逸,按律,格杀莫论!“周掌柜听着几乎要瘫倒,怎么会惹上这些”十殿阎罗“!方才那被唤作”丁秀才“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
陈知事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因为周掌柜手头有着不少向他行贿的证据,一旦被安全衙门的人问将出来,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一时间胖脸汗如雨下。周围百姓倒是拍掌叫好,还说陈知事是个好官,没有跟这周掌柜狼狈为奸,只是陈胖子一句话也听不进去,钻进轿子里,几乎就要哭起来。
丁一带着那女孩行到边上胡同,向她问道:”你从哪里来?“
“太上有口喻。”女孩却是见过场面,倒不怯场的,脆生生便这么对丁一说道,“你还不跪下接旨……”
丁一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别玩这套把戏,若是太上真有口喻,必定不会教你这么说。”
女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钱皇后让她出来贩卖女红和那镜子之时,便教她有机会的话,找丁一传上几句话,并且教她千万不要添油加醋,想不到,话还没说,她刚想拿起架式,就被丁一叫破。
“娘娘让奴出来,把她做的女红卖了,把这宝镜也卖了,换些银子补贴家用……”她被丁一识破之后,却就失了底气。就算她是钱皇后身边的宫女,毕竟英宗如今的情况很不好,南宫的锁头都是用铅汁灌死的,皇家权威派不上用场的话,她却也就不知道怎么和丁一说话了。
丁一皱着眉头,原本历史上,钱皇后的确就是做了女红来补贴家用,丁一原本以为,这是撰史者为了衬托出景帝的不仁,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回事。不过这样丁一就有点想不通了,历史上,不是还有卢忠这蠢货,闹出的金刀案么?
就是英宗将一把金刀赐了南宫的太监,结果卢忠就眼馋,把那金刀弄到自己手里,后来又害怕,开始装疯。按丁一想着,都有金刀可以打赏臣下,不至于真要钱皇后来做女红补贴家用吧?丁一禁不住问道:“南宫真的拮据到了这等地步?便是递上几幅字画或是古物出来发卖,也不至于要让娘娘去做女红吧?”
“先生有所不知,这禁中之物,都是有造册的,赐赏之类去向都登记分明,再说便是真的偷偷拿了出来,也是没什么人敢买。”女孩无奈地向丁一说道,“这宝镜,是完全没有造册的东西,所以娘娘才教奴拿出来变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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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
看上去被囚在南宫的英宗,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啊。丁一有点头痛,孙太后她老人家镇在后宫,她没有为英宗向景帝开过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景帝根本就听不进去了;二是孙太后觉得这是不能开口的事情。
但这个时节,丁一真的不想去跟景帝发生什么冲突,不是说不能喷,这虽说是皇家事,要喷也不是不行,只要承认景帝皇位的正统性,不要自称“下官”那样能扛,喷一喷还不见得就会撕破脸。
问题是容城的工场也好,密云前卫的粮草运输也好,现在去恶了景帝的话,这两地恐怕多少就有些波折。例如铁门关不让商队运粮过去,能如何?比如说景帝发癫,把容城的工场收为皇庄,又如何?
景帝是个不要脸,这个前提真的很可怕。这是一个不得不再三提起的极奇萉的事。
所谓皇帝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又说君无戏言,真的很少见有这样的。
若是宣宗、英宗,甚至后世的荒唐天子正德都好,再怎么样,说过的话,多少还是会认的,至少是有底线。景帝是完全没有底线的人,他是真的干得出,别看容城那一大片地是他赐予丁一,这不要脸的要是一发癫,连同柳依依自己买的地,一起收为皇庄,丁一又能如何?
别说丁一这顾虑实在太扯,要知道这位跟宋太宗是没区别的,只不过他活得没有宋太宗久罢了。登基时说他不愿当皇帝,英宗回来直接囚南宫锁灌铅;登基时立了储君就是英宗儿子,最后呢?不还是把太子换了么?
是把丁某的工场收成皇庄的事大,还是换太子的事大?
前者与后者相较,那真云泥之别了。景帝有什么不敢干的?
所以现在去喷景宗,就得冒险,冒着密云前卫被断了后路、容城大工场被没入皇庄的风险。丁一摇了摇头,冲着那女孩问道:“太上教你传什么话?你好好说来,不许自作聪明,添油加醋。”
“奴不敢!”那女孩是很机灵的角色,看得出这句话丁一是认真,要知道丁一是自己很自觉,否则的话,他可是孙太后亲口认下的义子。要弄死她这么一个宫女,别的大臣也许会很费事,对于丁某人来说,真的也就是一句话。
当下老老实地答话:“娘娘恳爷爷托句话给先生,爷爷原是不肯的。后来娘娘做女红时,又扎到手了。痛得落泪……娘娘又去恳求爷爷。才得了这么一句话,是在南宫里服侍娘娘和爷爷的姐妹,隔着宫门说与我听的‘若是见得如晋,便与他说,朋友有通财之义,我有些不便。他要方便的话,还望想些法子。还有,教如晋记得,他字不好。须要勤练,笔缀密。’,从头到尾,便是这么多,一字无差。”
丁一听了,良久,方才对这宫女说道:“你且回太上,只三字‘斯时越’,唉。”
说罢他打了一声唿哨,那匹四蹄踏雪便撒开蹄子跑了过,吓在那边的差役和百姓都起了一身冷汗,只因那马本来比寻常马匹高大,又极突兀地这么跑起,万幸速度不快,总算没有撞到人,那边的亲卫却也就跟了过来,丁一从马背的皮囊里摸索了一阵,取了四小锭银子塞给宫女,对她说:“去吧,小心些。”
有些人真的很有天赋,丁一不得不得承认这一点。而他向亲卫招了招手,直接上了马便向金鱼胡同奔了回去,连去看一眼陈知事那尴尬的胖脸的兴趣都没有了。因为英宗托出来的那句话,教丁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思辨之中。
在猫儿庄瓦剌大营之中时,丁一与英宗闲处,不时也会跟他说说一些千百年后的笑话,说说大地的彼端还有一些终生洗不上几次澡,进而发展出香水,来遮盖体臭的国度。英宗启始是不信的,人哪有一辈子只洗几次澡?所以丁一便会说起那些国家的风土人情,包括语言,来表示自己不是胡说,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教了英宗好几句类似于“look-at-me”、“follow-me”、“believe-me“之类的话。
他没有想到,英宗便这样记住,托话出来,他要告诉丁一的,不是练字,他最后说的其实不是“笔缀密”,而是“betray-me ”,这年代的大明,只怕除了这君臣两人,大明天下再无人明白这三个发音表达的意思。
背叛我,英宗让丁一背叛自己。
他终究是个念旧的人,丁一把他救回大明之后,辞官不做,于英宗看来是为了全朋友之义,不食周粟的道理。他终于不忍心丁一这个对他毫无所求,只有给予的朋友,就这么一辈子平凡而过。
所以当被囚于南宫之际,英宗让丁一背叛他。
只要背叛了他,以丁一的声名,丁一的才能,要在仕途之上步步高升,绝非什么难事。
但于丁某人来说,这是比英宗求他杀入南宫,保他出来重坐龙椅还更痛苦的事。
若真英宗这么对他要求,丁一还是可以找籍口拖延,找理由拒绝。
但他说:背叛我。
不论英宗这大忽悠拿住了丁某人性格上的弱点,还是他真的不忍丁一被他所累。
总之,他击中了丁一内心深处,最脆弱的所在。
所以丁一才让宫女带回去那三个字,他相信到现在还能记得住“betray-me ”的英宗应该能明白“斯时越”说的是“six-year”。当然后面少了个“s”,但终究不是取夷西通译,君臣之间,能达意便好。
没有丁某人的历史上,景泰八年,景帝病危,现在卖身投靠丁一门下正被荐去治水的徐珵,伙同石亨和曹吉祥等人,冲破南宫护卫将英宗拥立,改号天顺元年,这一点丁一是不会记错的。
他没有说八年,是因为现在已是景泰元年的秋天,而景泰八年一月,英宗就复辟了,若是历史没有任何变动,正好的六年多出几个月的时间。丁一深信自己再无能,六年之内,帮英宗脱出牢笼,缩短这不到半年的时间,应该绝对没有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丁一压根也不准备等上六年。
要知道英宗复辟之后,并无什么人来为景帝说话的,朝政之中也无什么动荡。
只要有绝对把握,将英宗从南宫之中救出,再杀上奉天殿,此事就可行。
丁一回到金鱼胡同之后,只觉一身燥热难耐,压根就看不下书,也温不了要应秋闱的制艺。
无他,便是那一句只有他君臣两人才懂的:背叛我。
这回到家中的一路,依旧没有让丁一的血冷下去。
不在于怎么拒绝英宗。
关在南宫的英宗,根本连生活都要靠妻子做女红来补贴了,他又能把丁一怎么样?
而在于,怎么拒绝自己。
丁一很难让自己静下心来,置一个对他说出“背叛我”的朋友而不理,他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无论来到大明之后,学会了圆滑,变得世故,醒悟了很多与人相处的道理,他始终不是这样的人。
“我他娘的就不是一个当伟人的料啊!”坐在后花园那田径场中间,李贤和商辂平日里搬来的椅子上,丁一疲倦地揉拭着太阳穴,无奈地自语。并非他不知道这样不对,而是在于他能不能将自己的底线置之不理。
“教展之过来。”丁一晃动了案几上的铃铛,当值哨卫飞奔过来之后,丁一对他这么吩咐道,然后头也不抬的铺开案上的纸张,开始落笔书写,因为他已经做了决定。有一些计划被丁一推迟了,而有一些计划则被提前。
丁一所没有料到的,是这份计划,以后会被称为《大明崛起宣言》,而且被赋予他所没有预料到的历史地位。其实这种大异于丁一平素行文的习惯,应该是秋闱将近,又被那些学霸虐得习惯了,所以这份计划的开头,并非如丁一以前撰写的作战任务一样简洁,而是带着此许八股气息:“五岳崛而四海沉,大明崛起,顺乎天而应乎人……”这样的句子,无疑是套着《易》中汤武革命的句式,这使得这份计划显得极为正式。
接着又提出了对于雷霆书院的学生的教育方案,要求放弃所有的儒学课程,识字并能用白话文写信就行了,保留算术的课目,然后大部分的精力,进行军事训练,在大明年间,第一次正式指出:“军人,服从为天职;军人,荣誉即吾命;军人,执剑为护犁!”
对于工场的研发,重心也开调整为向滑膛前发枪倾斜,燧发装置其实早就研发出来,只不过丁一先前是想研发出黄色的火药之后,并且炼钢的水平过到一定程度之后,研发出枪用钢材,然后再解决弹壳的问题。但现在弹壳计划无限期的延后,而增加了两条黑火药的生产线。
这对于李匠头来说,倒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为早在京师,丁一就手把手,将精制黑火药的流程教给了他,而也早就实现了流水线作业的抛光、研磨等颗粒化的工序,只不过丁一习惯性的精兵思维,在容城并没有把黑火药看为发家立命的本钱,所以也并没有扩大生产而已。
一个时代的脚步,便这样不为人知,悄悄地到来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一)
秋闱的主考早就定了下来,原本历史上是现在要去江西当主考的张和,因为丁一这只蝴蝶的翅膀,成了顺天府的主考。丁一听着这个消息,哑然失笑,看来朝中大佬还是要脸的。张和对于丁一的欣赏,早就传得士林中人尽皆知的事,让他来当顺天府的主考,除非丁某人脑子进水了,否则,是不可能中不了举的。如果丁一是张和的弟子,那么恐怕是总归要避嫌的。但丁一和张和却无师生名份,至于去国子监被虐,还不许读书人切磋文章么?
“先生,是否和那些同赴秋闱的生员……”王越也是要应试的,容城一大堆事摊在他头上,自然不可能回乡去赴试,不过这等事,不用丁一开口,杜子腾就早把王越的户籍等等办妥了,毕竟安全衙门这虎皮套在身上,又是丁容城的弟子,于大明年间极为头痛的户籍问题,对于杜子腾来说,并不算太难办妥的事。
丁一摇了摇头,对王越说道:“世昌自去与他们聚聚便好,我便不去,别教大伙拘谨,反倒是矫情了。”虽说他也是秀才,但名动天下的丁容城,除了陈知事这等要抱卢忠大腿又与丁一有着私怨的家伙,谁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秀才看?
他如果出席了,那些生员怕就大半数人手脚发抖,话都说不利索。别说赴乡试的秀才,就是去了国子监,那些举监生都是老老实实长揖,口称“先生”的。所以丁一去了,不是没架子,倒是矫情的行径。
杜子腾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便是世昌去到,弟子听说。诸多生员也很客气。”这是必然的事,王越王世昌虽然原先有着神童的名头,但神童哪里又及得上丁容城门下弟子的身份,教人敬仰?
丁某的秋闱之行,是一次很不严肃的旅程。尽管八月初八进场之时,丁一青衣小帽,只带着杜子腾和两个亲卫,以及同样也要入场考试王越,挎着考篮平静地来到贡院门口,但英国公府早就来了怕有七八十人。霸着考生排队入场的通道。
张懋这家伙就踞坐在边上,用他那变声期的鸭公嗓大声说道:“本公爷就是来给我家先生霸位子的,若是哪位不服,觉得自个比起我家先生更有资格先进贡院,只管站出来说!本公爷立马让道给你。绝对事后不与你算账!”
谁信他这话里说的不会事后算账?不会事后找茬?那国公爷您何必专门提出来?谁也不是傻子啊。再说了,认为自己有各种理由要比丁一先进的人。恐怕不是没有。想来还不在少数,但心里腹诽是一回,站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谁有脸在这大庭广众面前,站起来说自己比名动天下的丁容城,更有资格先入贡院?要被世间人笑一辈子么?
所以丁一还没行到。就听着路边有送子弟来赴考的,有送家里少爷来应试的,都在不住摇头说道:“名动天下的人物啊,何苦来和寒门子弟争这条路?看那英国公的作派。丁容城不来,是不会让开通路的。”
边上又有人在低声说道:“这顺天府的差役也不管管!”没说完就被边上人耻笑,“顺天府的差役敢去叉开国公爷?您是什么脑子啊?”、“若是别个勋贵武将,士林的大佬还会出来训斥,英国公可是丁容城正式的门下弟子,当时丁容城的名声,还远没如今这么大,堂堂公的世子,便拜了容城秀才为师,一直规规矩矩执弟子礼,只怕主考官听着他以国公之尊,来帮先生占位子,都会赞上一句尊师重道呢!”
丁一听着,无端额头就生出湿意来,这张懋真是个不消停的。连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果然就见着张懋在那里大声地说道:“诸位莫急,我家先生是很守时的,想来快到了,误不了诸位的时辰!”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若是容城先生略染微恙来不了,我等十年寒窗,岂不是白白苦读了?”这话却得边上无数学子附和,立时便纷纷议论了起来,张懋看着大为不爽,眼见就要爆粗了。
万幸丁一终于赶了起来,一到贡院门口,便是长揖及地,口中称道:“劣徒年幼妄为,丁某有罪!”却又一把将张懋扯了过,压低声音对他道,“你这么爱作怪,为师便教你好好生受一番。”
张懋听着那语气不对,转身就想跑,却一下子撞在巨人一般的杜子腾身上,后者似笑非笑望着他道:“小张子,好胆,只不过先生火气好大,你得自祈多福了。”边上两个亲卫也是忍着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丁一朗声道:“张懋,你身为丁某弟子,为何做出此等事来,可知错么?”
张懋此时全无方才在一众学生面前威风,苦着小脸答道:“先生说弟子错了,想来便是错吧!弟子年幼,这不太懂事总是有的。”说罢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诸位,先生说我错了,便是这里给列位赔个不是。”又连忙把霸着通道的家丁护院驱散了,只是这番,那些学子却没有急着往内行去,而是连忙冲着张懋回礼,谁敢这么站着受英国公的礼啊?再说这位是真的年幼,要是被他报复一下,不用多的,找两个壮汉打上一顿,看这公爷的作派,也不是干不出来这事,到时找谁说理?人来句年幼,又能如何?
但丁一却不打算就这么作罢,无他,张懋不是普通的小孩,他是英国公。
这件事里,隐约可以看出英国公府那位佳人的手笔,大致上,是勋贵向士林示好的一种态度。否则的话,如果是张懋自己的主意,绝对不至于事前没有和丁一商量,便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劣徒,念你年幼,为师略施薄惩,便打十戒尺便好。”丁一冷然对张懋说道:“若不愿受,自去便是,从此你我再无师生情份。”师生情份很稀罕么?就算丁一名动天下又如何?人家可是世袭的公爷。
丁一这么做,是因为他前天送去容城的那份计划。他等不了六年半,二年之内,他便要立竿见影!便是无论多完善的计划,从来就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的概念。他想,这也是一个契机,把张懋从自己这边摘出去的契机。
的确,张懋并不需要多聪明,也不需要多能干,他只要好好活着,便已是英国公了。
丁一想起英国公府那位久不见面的佳人来,或者,也算遂了她的心思吧?
一众学子听着倒吸冷气,当街打学生?打学生没啥,问题是这学生是当今英国公!
这能随便打的么?难道说太子少保还是太子太傅,要是觉得太子做错了什么,就能跟乡里私塾的老师一样,操起戒尺抽太子?这扯吧,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情?有人激动些的,已经叫了出来:”不可!“、”容城先生三思!“、”我等不怪公爷!“
丁一望着张懋,叹了一口气,对他道:“自去吧。今后却要好好……”
“弟子错了,请先生惩罚!”谁知张懋眼中却有泪光,便站在丁一面前,伸出他的手来。
丁一不禁愣住,他没有想到张懋居然不走!这孩子平日里,是最吃不得苦的……这时贡院里的帘外官,就是维持考场秩序的官员,已听着外面的禀报,提着官袍跑了出来,远远就叫道:“容城先生,万万不可!”开什么玩笑,在贡院面前打英国公!
“你想好了?”丁一没有理会那官员。
张懋点了点头道:“想好了。”
“展之,打。”丁一再不犹豫。
“啪!”第一下抽落,手心已红,“啪!”第二下已抽破了皮,有血丝渗出。
这时那几个帘外官才堪堪跑到,杜子腾已脸无表情抽上了第三下。
无论是丁一冷冷的眼神,还是张懋咬牙切齿一副要找人泄火的嘴脸,都让那几个帘外官闭上了嘴。人家师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个去多事,这两位哪个是好惹的?于是这些帘外官倒就把火泄往那些围观学子身上:“围在这里做什么?赶集么?还不赶紧进去!”
一众学子缩了缩脖子,连忙挎着考篮从那几条通道挤了过去,这边厢,杜子腾一下、一下的戒尺声,依旧在响起着。
堂堂英国公,便在贡院门口,被自己的先生打手板。
十下戒尺抽完,丁一摸了摸张懋的脑袋,点头道:“你很好。”
张懋苦着脸,捧着红肿破皮的手,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丁一,看得丁一心中不忍,将他揽入怀里,对他道:“你这么这般傻?你姐姐一番心思想让你与为师离得远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痛,也不会跑……”
被丁一揽在怀里的张懋没有说话,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当叛逆,他姐姐千般计算,但是到了他这里,却就没按着姐姐先前在府里与他叮嘱的话做。他姐姐说丁一肯定会寻个由头发作他,若是丁一真为他好,便会趁这机会当众与他断绝师徒关系。
他偏偏就不要这么做,特别当丁一真的说出与他断绝师徒关系的时候。
张懋便做了自己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二)
老英国公张辅生他出来,年龄差距六七十岁的父子,那不是普通的代沟,在这个十五六岁都能成亲生小孩的年代,应该得说,好几代人的代沟了。尽管张辅疼爱他,但代沟这玩意,不是说疼爱就能解决了。
倒是从一开始就不给他好脸色看的丁一,让张懋好奇;而在金鱼胡同受训的时候,那些师兄弟,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归属感,他习惯于这个团体,他习惯于在丁一这个老师身上,寻找父爱。
而且,张辅已经逝去。
或者在张懋的内心深处,丁一的形象,更加接近他所期望的父亲的身影。
他不想离开丁一,不想。
英国公府里,疼爱他的,把他视为掌上明珠的人,多得是;
英国公府里,侍候他的,听他令的,何止千百?
但只有在丁一门下,他才不孤单。
那些管他叫小张子的师兄弟;做错了事要受惩罚的规矩;告诉他人生如果“就是混吃等死,跟猪何异?”的先生。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亲切并且乐意融入其中。或是一言遮之:他已被丁一洗脑洗得很彻底了。
他已经接受了“丁一弟子”这样一个特定群体的身份,对于具有同样身份的人,他下意识感觉到认同,而对这个群体以外的人,便会下意识产生抗拒的心理——特别当他姐姐提出让他失去这个群体的身份时。
丁一和王越走向了贡院,这年的顺天府秋闱,所有的学子,都成了见证者,也沦为了配角。连丁一入贡院时,差役不敢上前搜身。被丁一训斥道:“国家取士规矩,安能因人而异?”本来这种该被传赞的事,也完全成为配角,只是偶尔有人提起,称上一声“丁容城,正人哉!”而已。
因为小国公爷“贡院受戒”就在八月初八这一天,在京师疯狂流传起来,人们把这件事与“程门立雪”作为尊师重道的体现,来相提并论。毕竟程门立雪的主角杨时,当其时也不过是通判一类的官员罢了。且程颐已是开宗立派的大家。而贡院受戒的张懋却是位极人臣的英国公,而丁一,只不过是一个要进贡院乡试的秀才罢了。
所以有人认为,贡院受戒,比起程门立雪。是更加深刻,更有代表性。
至于顺天府秋闱三场考试。除了考生本人和家人。大抵已很少有人去关心了。
丁一每一场交卷都很快。
他本就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只是学了这么久,被学霸们虐了这么久,总得来试试自己的水平,以免得被白白虐了这么些时间,做了那么多试题。
只不过丁一得了朱动的通风报信。压根就不敢回家去。
在贡院边上租了个小院子不敢露面。
因为勋贵之间同气连枝,打的是张懋的手,诸多勋贵却觉得是打在他们脸上。
勋贵各家之中主事的人倒也罢了,都是人精。哪里会看不懂,原本是英国公府代表着勋贵阶层向士林示好的启始?至于后面,人家丁容城也说了,张懋可以离去的,是英国公偏偏不愿意脱离师门,所以才挨的打啊。
但那些勋贵府里的老太太却就不干了,张懋那小孩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那些老太太觉得丁一就不该打人家英国公!那么小的孩子,能做出什么错事来?非得在贡院门口这么折辱?于是她们就组团杀向金鱼胡同,要找丁某人讨个说法。
尽管丁某人极度缺乏母爱遇着李家老太太或是孙太后,完全无抵抗力,但他很清楚这些老太太绝对不是来给予他关怀的。并且他也不可能跟她们对骂,想想名动天下的丁容城,与一伙勋贵家的小脚老夫人们叉腰对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画面?
更不可能敢动手,但在丁一想来,这些老太太要是激动起来,扇他两耳光还是用指甲给他来上两下,那就真是画面太美,不忍往下想了。所以丁某人极为明智地躲了起来。初十和十四,那些勋贵家的老太太们还打算去贡院堵人——丁容城总得去考完后面两场吧?还好勋贵里的当家人都清醒,一伙老夫人所谓倚老卖老去找丁一麻烦,那反正都是大伙喜见乐闻的,背地里偷笑,面子上都当不知道就是了。但秋闱是读书人的大事,去贡院闹腾,那必定就不行了。
要真这么干,就是跟士林交恶了,英国公那十下戒尺也白挨了。
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八月十五考完最后一场出得来,丁一冲着边上和他打招呼的学子抬手还礼,却就见杜子腾这个他向来很看好的弟子,颇有些狼狈地过来,不用问,必定就是那些老太太的杰作,他强笑道:“先生,那边备好轿子了。”丁一向来讨厌坐轿,但还没开口,却就回过神来,这骑着马走在街上,不是暴露目标么?
好吧,于是丁某人来到大明朝之后,第二次坐上了轿子。
杜子腾不愧是丁一看重的弟子,让丁一坐进了轿子里,却不忙走,又等了一阵,王越便也出来,史载他本就是出名文思敏捷的,殿试被风吹走了试卷,找张白纸重头做起,还能赶得及的角色。
看着王越出来,杜子腾便把一个背囊塞在他手里,对他低声道:“先生安危,便托给你了。”说罢自己走向另一顶小轿,对那些轿夫说了几句,起轿行了。丁一在那轿子里看着,不禁苦笑,这杜子腾这是连自己给他讲课时说的政要保护行动都用上了!
王越倒是从容,负着那背囊便对轿夫说道:“走吧,先往西直门。”这一圈兜得可不少,中间王越又改了道,叫轿夫往德胜门抬去,最后方才拐到御水桥那角落,从丁家宅院后门入得内去。
入得宅内去,柳依依一边教丫环过来帮忙给丁一宽衣,一边就不断抱怨:“丁郎,要不咱们就别跟英国公认这师徒好了,哪有先生打学生戒尺,还被人这么堵上门的?”她倒便有些不忿,当然,张懋平日里,多与天然呆亲近,遇着丁如玉又被训得服服帖帖,却就与柳依依关系很不怎么样。
他看不起柳依依是商贾出身,这一点柳依依又哪里发觉不出来?所以正好遇着这事,便借题发挥起来。丁一净手洗了脸,摇头道:“这孩子不忍弃我而去,我安能为避麻烦将他逐出门墙?”
过了一阵,王越便来书房寻丁一,苦笑道:“先生,这回躲不过去了。”
原来李家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着这消息,气不过就跑来丁府坐镇了,这两日不断与那些勋贵老太太爆发舌战,结果倒是李老太太战胜,因为说到急了,老太太就开口道:“行啊,老身今日便做个主,你们去把英国公请来,老身教如晋当面将他逐出师门,然后你们想怎么整治如晋,尽管施展便是,这样也名正言顺了不是?”
倒把那些老太太呛得说不出话,先生教训弟子,在这没有禁止体罚的年代,那真是名正言顺的事——如果这个学生不是当朝英国公的话。但不论如何,道理上丁一并没什么问题,至于英国公,人家态度很明确,头一天奔出来劝了,说是他自己做错,先生是为他好。
要不是这几天被他姐姐关在府里养病,大伙还闹不起来呢。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一段落,这读过书的李老太太,一下就拿住命脉:只要英国公是丁一弟子,打他怎么了?做错就要教!
问题是宫里来人了,太皇太后有口喻,着丁一接旨。
于是一班勋贵老太太得意地在客厅里等着丁一去接旨,按她们想,太皇太后也看不下去了,这堂堂勋贵被丁某人这么下脸,太皇太后也面上无光不是?王越也是无奈,总不能连太皇太后的旨意也拒吧?只好入内来报。
那些勋贵老太太看着丁一无奈来出,一个个都在冷笑着,她们是打定了主意,等下太皇太后责骂了丁一之后,便一涌而上,怎么也要在丁一脸上抓上几道血痕不可,这么多老太太,不敢丁容城一脸鲜血淋漓才叫怪事!
甚至有人都把眼光移到李贤的母亲,为丁一出头的李老太太身上,打定了主意,一会混乱之中,也要教这老虔婆好看!
丁一出得来,磕头见过李老夫人,然后却不理会那些勋贵老太太,便准备跪下接旨,谁知来传旨的中官拦住他道:“慢,容城先生,太皇太后吩咐‘如晋为国被创,腿脚有疾,便不必跪接。’先生站着便好了。”
然后完全无理会那些勋贵老太太的满脸不爽,却便宣旨道:“奉太皇太后圣喻:张懋那孩子是忠烈之后,哀家看着长大的,不是个坏孩子。为何这点年纪就闹出这样的事来?他是你弟子,教不严师之惰,如晋你要自省。还有,你去见皇帝,也不过来看哀家,你这义子,也是做得极差的,现时秋闱考完,你入宫来,哀家却要好好责备你一番。”(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三)
接完了旨,中官便教丁一收拾了随他入宫去见太皇太后。至于那些勋贵老太太,还有一个半个脑子不灵光的,都被同来的同伴扯住了。这哪里是下旨训斥?这是给丁一正名,说是打得合理;又说教不严师之惰,这是嫌丁一打得还不够!
完了还专门点出丁一义子的身份,勋贵们才想起,眼前这位,也是勋贵啊!太皇太后的义子,论起来就是当今圣上的干弟弟!挠丁一?得了吧,别给自己家里招惹事吧,太皇太后这是明摆着在警告这些老太婆,该干嘛干嘛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入得宫去,丁一却算是常客,倒也没有什么怯场,太皇太后在礼佛,丁一便等了一阵,喝了两杯茶,却听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低声告诉他:孙太后近来似乎不是太开心。丁一闻之一愣,因为他没有塞钱给这女官啊,也不是经常过来,头回来赐了四个宫女,然后便没怎么来过,和这位也是没什么交情。
这宫里的消息,就全都是钱啊,不论是女官还是中官,要他们泄露消息,没有钱的话,是明显不可能的,这是人家的财路,来钱的路子,怎么可能白白给他丁某人?但这女官却便这么告诉他,还对他说道:”先生却莫提起南宫那位。“南宫,就是英宗了。
丁一点了点头,对她说道:”多谢!“却便伸手去摸银票,这个不是全国发行的官钞,而是容城丁家商铺的私人银票,见票即兑。但那女官却摇头拒绝了,丁一拉起她的手,硬塞到她手里,却道是。”朋友有通财之谊,再辞便是见外了。“
那女官才没有再争。除此之外,也无什么其他异样,更无丁一意想之中要求他办什么事。
丁一很有点想不通了,他这身躯虽说五官端正,但也不是帅到惨绝人寰没有朋友的那种,因为杀人太多的缘故,倒是隐约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特别在大明的士大夫阶层,很多连丁一也承认称得帅哥的官员之中。他可不认为这女官是因为迷恋自己,才会这样主动告知消息而又不求钱财的。
其实他不知道,万贞儿在宫里,也是颇有点势力的。不说她是否工于心计,太皇太后要万贞儿照顾太子。势必不可能让她单身一人就去,多少也得配给一些宫娥之类去打打下手。总不能叫万贞衣更衣时也把太子抱在怀里吧?
所以万贞儿至少在这宫里。也多少算号人物,加上她本来也是会来事的角色,这女官便和她走得近些,知道万贞儿在刻苦学习算术,准备投入丁容城门下。加上近日来所谓贡院受戒的传闻,宫中也是有风闻。所以在这大环境影响下,又有万贞儿这个朋友,这女官才会泄漏消息来给丁一。
不过丁某人此刻却就不知道这其中这么多的来龙去脉,太皇太后做完佛事出得来。丁一看着,却不禁脱口道:”娘娘,怎么如此消瘦?“比起当时英宗困在敌营,丁一入宫来见她时,孙太后要憔悴了许多。
孙太后依旧面目姣好,但要比先前瘦了不少,虽说是美人胚子又保养得好,五十左右依旧很看得过去,但这年岁到了这里,瘦得太过,法令纹就深了,两颊也就微微有点下陷,看着便显出老态来。
”您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丁一上前去搀住了,却扶着她坐下道,”我在容城那边,弄了个小温泉,还平了一块地当高尔夫球场,噢,就是可以打球的,很好玩,要不娘娘你没事过去容城住几天散散心?唉……“丁一直觉上,感觉孙太后就是在宫里闷出来的毛病,不过这年头交通不方便,想让她去星马泰旅游一回也是不成的,再说,那地头,现在都是未开化的所在吧。
丁一胡思乱想之间,却不见孙太后的眼里却就渐有了光彩,她抚着丁一的脑袋,象是逗弄着小孩子,轻声道:”胡闹些啥?都考过秋闱的人了,你以为自个是张懋那年纪啊?“皇帝私服游江南,隐约还是有的,这后宫出游,哪有这样的事?太皇太后离京出行,哪得费多大的事?
不过她是看得出来,丁一真心是在替她着急,便笑道:“好了,知道你有这份心便是,你少给哀家招惹些是非,便算你有良心;还有,关外那边,你不要去了,依哀家看,如玉那官职……”说到这里,孙太后便长叹起来,“算了,后宫不干预国事。”却有着无尽萧索之意。
丁一此时却想到一个点子,抬头望着孙太后道:”娘娘,您没跳过广场舞吧?不如我教你跳广场舞,这样平日里就有些消遣啊!“他这上辈子就是孤儿的人,对于李老太太和孙太后,他心里是很愿意有母亲的,不在于她们有什么权势或是能给他什么,而是丁某人就缺这个,就是听着李老太太骂他几句,还是孙太后关怀他两声,便有一种温馨,能让他心里恬静。
所以他真的不愿见孙太后这般愁容,他想着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不管人高考还是睡觉,一天到晚跳个不停,劝都劝不停,城市管理人员来没收音响都制止不了她们,想着那应该是个能让老太太开怀的事儿,这大明的皇城里,总不会有人投诉孙太后她老人家扰民是吧?
于是丁一不由分说,便把孙太后扶了起来,其实这动作,于奏对来说,就算是义子,也是过了,毕竟是太后。丁一按理说也不至于疯成这样,但这厮就是缺乏母爱,脑袋一热他才不管。
当场就示意起广场舞,还叫那宫女奏乐,那玩意能有多难?抬手甩腿的跟着节拍就是了。
孙太后看着,真是本来一腔的不快,也被丁某人逗到笑得不停。紧接着丁一觉得那节奏不够明快,抢了宫女的琵琶拔了起来。看着名动天下的丁如晋,倒持琵琶在那里扭来扭去,孙太后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娘娘,您要跟着我跳啊,这对身体有好处!“
孙太后看他那憨样,实在受不了,坐回椅子上真是笑弯了腰,半晌才对又要来拉她去跳广场舞的丁一说道:”行,行,哀家一时学不来你这把戏。呵呵!“她指了方才泄漏消息给丁一的女官,对他道,“你一会教给她,平日里哀家让她来教就好,哈哈哈,如晋啊,你这孩子,乐死我了!“
丁一被她唤着孩子两字,却便有些失控了,两辈子没娘的货啊,这跟奋斗半生给不起首付的家伙,突然听说北京三环内有套二百平方的房子是自己的一样——不见得神经特别脆弱,人就缺这东西,受不了这个。
所以丁一握着孙太后的手,却是对她说道:“娘,您要开心,要没钱花了跟我说;要谁惹您生气了,我不教他痛快!您要答应我,每天都要快快乐乐!”
孙太后被他这么一说,却如心头一块石翻开了也似的,伸手抚着他的脸,柔声道:“好,好,娘答应你,如晋是个好孩儿……”
本来召丁一入宫,孙太后是有话要说的。
正如她的愁颜一般,近来发生了许多事,例如钱皇后去做女红,又如王骥,被削总督南京机务的职,景帝把他扔去南宫看管英宗,其实也就是陪着英宗坐牢吧,王骥本来就是和王振一样,被景帝视为忠于英宗的大臣。诸如这样的事,还有许多,否则孙太后也不会说出,后宫不与政事的话来,想来她是尝试过劝说景帝,但被这么顶撞过,或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但这时候,她却不想说了。
不想提起这些事,只是与丁一说着趣事,笑着开怀。
她只觉得这义儿,还要比景帝这庶子贴心得多,与丁一相处,或者他会做出一些很可笑的事,说出一些逾礼的话,但孙太后能感觉得到,丁一是真把她当娘,才会有这样的举止言行流露。
而这却也便唤起了她的母性。
直到丁一辞出,她都没有提起任何朝堂或是宫内的正经事宜。
但看在中官和女官的眼里,他们心里丁一的地位又是有所不同了。
义子也是分亲疏的,很明显,丁容城来了,太皇太后便开心起来,看起来,丁先生于太皇太后的心里,位置却是不低的。
而景帝很快也得到线报:“太皇太后没有提起南宫的事?王骥呢?也没有得起?”
“回爷爷,奴婢专门问过这事,几个宫蛾都说没有提起过,按她们所述的丁如晋与太皇太后相谈的过程,应该是没有什么差错,几人分别问话,都能合得上。”兴安向景帝这么禀报。
“广场舞?丁如晋却总是独出心裁啊。”景帝笑了笑,却抬脚蹬了兴安一下,“去,让如晋过来见朕。”看着兴安出去,他摇了摇头,“若是能不提起南宫,又能让太皇太后开心,丁如晋,倒是人才。”
他最怕就是提起英宗,但真要把太皇太后逼到郁结,至少老牌的国戚、勋贵势力,也不是景帝说动就能动的,便王骥这进士出身,不是勋贵的伯爵,要处置他,也得调开麾下用熟的大将,再把他召到京师来折腾,最后也只能将他扔去南宫闲置。因为若是真的杀了王骥,那他这一脉许多官员便人人自危,朝政动荡不是开玩笑的。
景帝所没想到的是,他这个想法,让丁一,因为英宗那句“背叛我”而改变了许多计划的丁一,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四)
天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烦恼,景帝有烦恼难得寻着丁如晋可以解决,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就必须给予丁某人一些额外的条件,这一点从小生长于宫外的景帝,倒是十分的上道。因为他并不是被当成太子养大,所以也就自小没有受命于天的心思,在他看来,叫人办事给予一些条件;要别人忠心,就对人好点,是很自然的逻辑。
所以丁一方一入得内来,景帝就摇头长叹道:“如玉妹子在关外苦啊!”丁一听着心里不住吐槽:如玉和圣上您不是很熟吧?再说这密云前卫,不就是圣意所属,如玉才率军出镇么?苦?真是一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好么?
景帝倒是看得出丁一的不快,全然不顾君王之尊,上来拉着丁一坐下:“如晋啊,算将起来,你便是朕的义弟来着,如玉,便也是朕的妹子。这出关镇守实在事出无奈,如晋想想,那宝镜出产原料之地,安能用他人镇卫么?”
丁一依旧没出声,这说得跟真的一样,要按着如此说来,把那个卫放在热河防御千户所不就得了,要不要一路扔到哈喇河套?那离得多远啊?这年头难不成还有地铁,上班在京师下班回河北睡觉么?这关外步步杀机的所在,一里路就是一分风险,真是为着那石英矿,犯得着这么折腾?
看着丁一阴沉着脸,景帝知道不抛出一点好处,怕是不成的了:“便如先前所说,如玉也是朕的妹子,这种要地还是得靠勋贵来守着才能让人放心,如晋啊。不过兵甲粮草却要跟上才是,不能让如玉受苦受累,还要忧心后勤。于先生那边,朕去跟他讨个情面,按着团营的饷粮来配备,毕竟关外那地方,要按关内的卫所一样,分兵劳作,不甚合理……”
这当然是不合理,九边重镇谁不是朝廷拔钱、拔粮养的战兵?若说有没有军户耕作。这自然是有,只是能自给自足么?完全就是白扯吧。何况丁如玉的密云前卫可是在关外啊!丁一听着倒就开口了:“团营军士又非驻守关外,与密云前卫不可一概而论,若是再加漂没之类的火耗,圣上还不如省了这笔银子。到时国库多了开支,实惠落在蛀虫的身上。密云前卫的军士。却以为是朝廷不把他们当人看。”
这话却把景帝呛了个红脸,不过丁一有气倒是正常,至少景帝来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丁某人巴巴拿了镜子来找他合作发财,他这皇帝倒好,把丁如玉发配去关外送死!这会假惺惺来说什么粮草。丁一不喷他一脸还叫丁如晋么?
“依学生看来,至少得两倍于团营的饷粮,漂没不计其中方才合理。”这倒不是丁一狮子大开口,军兵战时拿双饷。本来就是有这样的例,身处关外,不就是时时备战么?丁一望着景帝说道,“若有人不服,重设榆林卫,教他去镇守便是。”
榆林卫也是原先设在关外,后来撤消了的卫所。
景帝便有点不快,两倍团营,那不是等同要给出一万团营战兵的饷粮?却听丁一又说道:“若是朝廷觉得按太祖旧例,不费天下一点粮草养兵,那便依太祖旧例好了,关外虽苦,兀良哈三卫这么些年,不也活下来?”
这就是挑衅了:不按着给钱,那么要是密云前卫能活下来,就和朵颜卫一样,朝廷也就别指望了。若是之前,丁一不会这么直接地跟景帝挑明了话头来弄,这样很不好,若是两方都不让步,那么一定就谈崩,然后冲突马上就爆发。
但现在已经决心二年之内要把英宗弄出来的丁一,却没有那些心思去虚与委蛇。
翻脸?翻脸就翻脸,景帝的性格,要翻脸也不会马上就爆发,必定要跟于谦商量过,把方方面面把安置好了才来动手,弄王骥就整整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吧;丁一不比王骥,但十天半个月也是少不了的。
现时心头火起的丁一,不介意这十天半个月里,叫景帝领略一下什么叫现代特种作战。
黄色炸药虽然刚刚进入流水线生产,但装填了黄色炸药的手榴弹,丁一可是揣了二、三十柄出来的,这年代不论进攻防守都喜欢密集阵型,只要能进得了皇宫,背水一战的话,没有狙击枪的丁某人,虽然不太可能真的就搞定景帝,但也不见得就坐以待毙。
只不过没到这个地步,他也自信景帝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话来和他撕破脸。
景帝倒没翻脸,却是堆起笑脸问道:“如晋上回说的那镜子的生意,一年能赚多少钱银?听后宫那几个妃子回报……”他说的是柳依依给那几个妃子做的前景展望,“……若真如柳氏所言,一年如斯收益的话,朕从这收益里,再取一份饷粮出来拔给密云前卫便是了……”
其实失去相权的景帝,真的不太想去跟于谦开口双饷的事,他也怕被于谦喷,所以想和丁一协商一下,私底下解决问题。至于按团营军士饷粮,倒就不怕去找于谦说说,毕竟身处关外,按九边军镇的例,拔些粮草倒是说得过去。
“好。”丁一很不礼貌地截断了景帝的话头,却对着脸有愠色的景帝说道,“要找山呼万岁,来了就五体投地,塞钱给中官找块空点的地砖,以期磕头的声音响一些的人,很多!要找一个如学生一般,敢对你说真话,说实话的人,大明有几位?”
这个真就没几位了,要不后世也就不会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笑话。
虽说大明朝里,有不少人以喷皇帝为业的,但摊分下去那么些朝代,其实每朝也就那么一两人,景泰朝李贤还没修成大喷,也就于谦主喷;去到英宗复辟,便是李贤主喷;再往下去,商辂这种七窍水晶心肝的,虽然不至于和纸糊阁老、泥塑尚书一样,但他也不会去喷皇帝啊,紧接着,就到刘棉花和万伟哥出场,那个就不必提了。
景帝听着,脸色略为好转了些,轻咳了一声说道:“朕知如晋是真性情,嗯,便这么办吧。是了,听说母后见得如晋,颇为开怀?如晋以后多进宫陪母后说说话吧,朕实在是不擅言语,总是惹得她老人家不快。”
丁一听着,算是明白,不外就是孙太后要权,这位不给,又怕惹翻了,勋贵集团跳出来搞事,想让自己出来和稀泥。不过这事丁一倒是不怕,的确他本身和孙太后也投缘,他又是个严重缺乏母爱的货色,于是便答应下来:“臣遵旨。”
“明年春闱,如晋应有把握吧?”景帝看他点头,便岔过话头来,提起春闱的事。秋闱是考举人,春闱就是举人考进士,这时乡试的榜还没出来,皇帝来问这一节,实在也是一种试探,看看于谦到底有没有为自己的弟子走后门什么的。
若是寻常人,只怕被这突然的话题杀到,慌了脚手,便会泄漏出点什么来。但丁一什么人?他只要不是对着李老太太或是孙太后,基本上那心理素质,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心防被突破的概念!绝对,不是大多数,反侦讯的训练不提,单是卧底毒枭时,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严刑拷打或是无意试探了。
“还没放榜,待得放了榜再打算吧。”他很冷静地回复了景帝这个问题。
景帝微笑点了点头,又闲谈了几句,便教兴安这个大太监头子亲自送丁一出去。
其实,方才这句话才是景帝的真实目的,他最为担心的就是于谦和丁一联手操纵朝局。
好不容易石亨和于谦反目,但丁一却是和石亨这些军将行得极近的,并且丁一是真能打仗的角色,若是他从中引线穿针,那景帝这张椅子,却就坐得不安生了。身为皇帝,得位不正的皇帝,这才是他最为担心的东西了。
兴安送丁一出宫,路上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请素缟堂的杀手来干掉丁一,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当时以为皇帝要除去丁一,所以他抱着为主分忧的心思,方才会这么干。
杀手,有退钱的么?
又不是去市场买肉,妨不新鲜还能回去换的;别说什么不退钱,那取消就好了,又不是青楼走马,这女校书看着不合适,银子照给,人就让妈妈领下去。素缟堂也好,无名也好,这等杀手,接了银子,便是无踪可寻,他们防着目标发现,更防着出钱的人把他们卖了,只有杀了人,才会有人来收尾款,怎么通知他们取消?
“进出宫中也许多次,却没给公公捎点什么东西。”这时走在前面的丁一突然开口。
兴安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心里却暗骂着:你得了吧!上回递个盒子,见了皇帝,说是让我保管!你还捎点东西!
却见丁一真的从怀里掏出叠得齐整的一块布巾,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兴安,看着后者接过去,丁一却就笑道:“怎么?公公还是蛮怀旧的?原来南宫那位才是公公心中旧主啊!这倒是出乎学生意料之外。”
兴安吓得要尿裤子,别看他是司礼监大太监,但要扯上心怀英宗这茬,景帝能把他赐死算是念旧情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五)
“你!丁如晋,这玩笑开不得!”兴安真是脸皮狂抽,连反驳也不敢大声,这东西一旦被人听到,传将出来就变得不知道什么样子了,等到了景帝的耳里,那真是百口莫辩,而且他是内廷官啊,皇帝说打死就打死的。
丁一停下脚步望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翻了翻眼皮,淡然说道:“噢,不是么?学生看你捧着太后亲手做的女红,躬身,低头,双手而接,想来公公是司礼监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若不是心怀旧主,这说不过去啊。”
兴安真是欲哭无泪,突然之间他发现让素缟堂的杀手把丁某人干掉,也许就是一件好事,就算不为了景帝,便为了他自己可以出这整天被丁某人恶心计算的气,也是值得的了!他哪里知道这块布,是英宗的钱皇后亲手做的女红?
说他躬身、低头、双手而接,这当太监当久了,又不是服待太子的太监,自太子幼时便能狗仗人势,景帝这原本连皇宫都进不去的私生子,兴安早就养成了这样待人接物的习惯,这哪里是什么心怀旧主?要丁一不说,兴安也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啊。
“丁容城,何必如此相戏?”兴安苦着脸说着,手里这块布巾,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丢了吧,一会丁某人扣他个藐视皇室之类的罪名,别看他是司礼监太监,别看英宗关在南宫,他这皇帝家奴的角色,真要坐实了,太皇太后就有发作的籍口,到时景帝都不敢保他;收入怀里吧,丁某人肯定又来咬定他心怀旧主。
所以他一时也只好将它揣在手里。冲着丁一压低了声音说道:“丁容城,莫要欺人太甚!”说着想把那布巾塞还给丁一。但论身手的灵活性,这年头又没有《葵花宝典》可供他练习,他要能塞回丁一手里才有鬼呢!
丁一几步闪开,笑道:“公公是要替太上传衣带诏么?”衣带诏,相传当年汉献帝扯了衣带,写了血书在上面给刘备,要他带兵勤王的东西。丁某人望着兴安说道,“若是公公替太上传衣带诏,学生跪接便是。”
看着丁一作势要跪。兴安知道完蛋了,这厮是要把自己玩死的节奏!要知道景帝和太后给他宣旨,都专门提出让他不用跪接,所谓为国披创,腰腿有疾。都成惯例了,这厮是没有跪接过圣旨的。现在说要跪接。让他跪下去还得了?
“容城先生!”兴安这做到司礼监大太监的,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一下子把牙咬了,抢先便扑通跪下,“您是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又是太皇太后的义子。当今的义弟,说起来,南宫那位还是您的挚友,您何苦来为难小的这残缺人儿!”
从丁如晋。再到丁容城,接着到容城先生。
兴安公公也算是能伸能屈了。
丁一看着差不多了,笑了笑将他扯起来道:“不敢当公公称呼,看来不是要传衣带诏?那依学生看,还是收好再说吧。”兴安这时豁出去了,也只能按丁一说的,把那布巾揣进怀里去。
“若说太后为生计所迫,要亲手去做女红补贴生计,传将出去,只怕没人相信吧?”丁一淡然地对兴安说道,“学生是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兴安公公觉得,这样的事可信么?”说罢他便望着兴安,微笑不语。
兴安这时哪里还不知道丁一的意思?只是苦着脸说道:“容城先生……”
“好了,学生又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再说,公公口中叫着先生,心里不知道是骂着竖子还是小儿吧?还是称学生的字就可以。”丁一扬手止住了兴安,这玩意适可而止,这位毕竟是司礼监的太监,皇帝的身边人,做得太过,把仇恨值硬生生拉起来,却就不是丁一的本意。
兴安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听得出丁一也没什么真要逼死他的心,倒也缓了口气苦笑道:“好吧,那老奴就直说了,爷爷的顾忌,如晋公子也是知晓的,老奴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进言?龙有逆鳞啊!这事公子自己都知道提不得,如何要陷老奴于死地?”
“学生这人,向来不会陷害朋友。”丁一抬手示意兴安带路先行,边走边说,“从来也没有教公公去说不当说的话,只是乡下的族人之中,有主家败落了,发达了的奴仆暗地里接济一下旧主,是常有的事,失势的主家又祸害不了现在的主人,而且按着辈份终究也是主家,人须得要本份,公公你说可是么?”
“这个……”
丁一笑道:“公公回去,好好想想,皇帝是圣明的天子,公公若想不通,便从学生把这物件给你说起,想来皇帝是能帮公公拿个主意的。”说话之间,便已到了宫门,丁一微笑着冲守卫的大汉将军点了点头,便对兴安说道,“留步。”便自出宫去了。
兴安看着丁一的背影,不禁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匆匆回身而去,不经意一甩手竟挥出一串水渍印在地上,所谓汗如雨下不过如此,那些守卫的大汉将军不禁互望着愕然:这老太监八月的天气里,虚火居然这么盛?
他们却不知道,兴安此时的心悸。
兴安没有想到丁某玩弄起这些权术,丝毫不比他上沙场杀人的本事来得差,边走边恨恨低声道:“竖子可恨!只望那边发动,送汝归西方教咱家出了心头这恶气!”他身为司礼太监,真是自从景帝坐上龙椅以后,就没被人这么摆弄过,连金英也被他整得无可奈何的,于宫斗权术,兴安绝对不是庸手,但他被丁一弄得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跟景帝说?他才不那么傻!
又不是风三那样的妄人,兴安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蠢事?
要接济英宗,丁一又自己不去出面,却来威胁兴安,这事说给景帝听,不就摆明了说丁一不想跟英宗扯上关系么?不就再旁证着丁一对景帝的位子,还是很尊重的,不愿去惹他霉头么?而且丁一刚才还说了“皇帝是圣明的天子”,这是要借兴安的口,去帮他颂圣么?更别说把这句省了,刚才那些大汉将军都听着的,难道把那些人全做掉?
“气死我了!”兴安走着走着,只觉喉头一甜,冲着长廊外花草喷了出去,竟是鲜红的血色。刚好几个小伙者行过来,看着吓得连忙过来搀扶他,问着这老祖宗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
“不用、不用,汝等好生用心办差就是,都是为主子奔波,吐几口血,有甚么紧要?”兴安真是有苦说不出,挥手教那几个来争取表现的小伙者自去,跌跌撞撞往皇帝的寝宫奔了过去,看来这事,他跟皇帝交完了差,还真得私底下去接济一下英宗了,要不然丁一到时闹起来,他是说不清的。
光是刚才丁一教他去问皇帝这一句,他没去报与景帝知晓,到时丁一翻起案来,就全是事,何况怀里还有这块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布巾!而且丁某人的凶名,兴安也是知道的,以前还觉得宫里他作不了怪,现在看来,兴安缩了缩脖子,无比悲催地摇了摇头,算了吧,还是不要去和这厮作对,似乎跟丁某人作对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啊!
丁一这事早就在进宫前推敲了好几回了,从捎信回容城就定计的事,要不他也不会进宫时,随身收着钱皇后的手工。不过出得了宫,他就无闲去理会这事了,甚至连放榜他也没功夫留心去等结果。
天津卫那边的人手已赶过来报,占城的米已运到了岸了。
来的自然不止是占城的稻,还有从淡马锡、倭国等地贩过来的海货。
忠叔手中把握着的,可是当时王振所赠,不是黄萧养那种排水量也就几十吨的所谓战船,而是郑和下西洋所封存的大福船船队,可以说是此时世上最为强大的船队,所以此时的南海、东海,基本上是就是淡马锡那边为霸了。除了作战护航的福船,用于运货的船队,都近百海船了。
——美洲此时都是土著就不用说了,西方第一艘战列舰“总督”号,还得再过三十八年才出现。再说虽然郑和那怎么也得七千吨以上的旗舰这时节已失修不堪用,但王振当时给丁一的那些大福船,怎么说也得二三千吨的排水量,有炮有火铳有弩箭等等,西方七十年后的“大哈里”号,也不过一千吨。【虽说念叨咱们祖上也阔过的习惯不太好,但这年代华夏的科技真是不落后的】
“尽快把货物分配到两京十三布政司,统筹人手民夫,为夫这几天就要出关去。”丁一匆匆地对着柳依依说道,这些事交给她办却比丁某人自己操作,要有效率得多,“等南京和容城书院分调的教习到了京师,便在京师开办雷霆书院京师分院。这事朱动会上心,但钱银方面你拿主意……”
京师的书院,却不是为扬名或是收学生,而是屯积军备。有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据点,就能屯积盔甲、手榴弹等军用物资,包括以后的前装遂发枪。这玩意屯在金鱼胡同不是个办法,私藏军器,一旦撕破脸,未必就不是一个罪名;书院就不同,丁一会把训练学生的课目报备,这就是教学所用的东西,读书人,在这年代就是有特权,能佩剑,试试平民百姓佩剑在城市里行走?差役不过来叉了去才怪!
但这时柳依依却就问道:“夫君,咱们虽说还拿得出来,但这书院,能不能就先办容城和南直隶这两个啊?这么下去,早晚撑不住啊,这是无底洞来着……”(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六)
不单单是京师的房价远比容城和南京恐怖得多,尽管看过千百年后房价的丁一,对此还很淡定,但柳依依一笔笔算下来,就金鱼胡同这宅院,如若不是王振送给丁一的话,这一两年经手的钱虽也是一个算起来已很大的数目字,但若是按纯利润,就是去除人工、原料等等的开支,只怕还买不下这宅院。要知道这虽比不了英国公府整一个地级市公园的架势,可是也差不多后世所谓大型高尚住宅区的面积了,想想就一个后花园的一角,都能拓出八百米圈形跑道啊。
南京和容城开书院也罢了,要在京师开书院,按丁一的脾性,又要什么田径场,又要什么游泳池,又要跑道,又要课室和宿舍……要真在京师把这样的书院弄齐全了,恐怕家底都刮净了,还填不上这个缺。
这要做生意,柳依依还真不怯,别说刮净家底,要是这生意看着能做,便是去娘家借、找同业借、把嫁妆都当了她也不皱眉的。但丁一要办的是学校,还是不收学费、免费住宿的学校,每餐还得白面饼子和肉菜,放量管够!这快入深秋了,按惯例还得秋冬衣服每人二套……这收的学生越多亏的钱就越多,这哪里扛得住!
“无底洞也得填,别的能省,这方面是咱们的根基,无论如何也得办下来。”丁一摇了摇头,拒绝了柳依依的诉求。后世的西点、黄埔、枫丹白露以及伏龙芝,那是实证出来的东西,这东西不办,军官团和部队骨干哪里来?不掌握枪杆子,就是于谦,到后面不是也就一句话杀了?
柳依依也不客气了。因为实在是办不来,这不是说她愿不愿意办的事:“妾身无能,夫君还得另请高明才行,若是弄个私塾,那是十个八个也从容的,但按夫君的谋划,京师的分院,刮尽了家里的浮财,能发卖的全发卖了,也不济事。除非把容场那些地全发卖了,大约是够的,只不过那么大一片地,一时怕找不到人接手,而且大量发卖。也会被压到很低的价位。”
这么一摊牌,丁某人也头痛了。若说搞点什么超乎时代的发明。他倒是能行的,但弄钱这玩意,他可真的就不擅长了。而且柳依依都开始翻帐本给他算上了,一笔笔很清楚,连丁一弄出来的桌面游戏收益都算进去了,这是真不够钱弄啊。
“那先缓缓吧。”丁一长叹了一声。无奈地松口了,要不也没辄啊。
柳依依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可真怕丁某人要回容城卖地,实话说她也是郁闷。人当官是往家里捞钱,丁某人这辞了官,可就一路往外捞钱,要知道十两银子这年头都很大的事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可丁一弄的那件事,一钱钱的,哪里拔出去不是都上万银子?
无论是弄玻璃也好、炼钢也好、精制黑火药也好、研制黄色火药也好,嗯,算将起来,还是那些分配去边军当小军官的弟子,最省钱了,那个混到大同千户的,柳依依在这帐本里用指甲掐出来的印,前后两年,也不过花了二千多两银子。
花这么些钱才弄了个千户——注意,这可不如丁如玉那女儿身,丁如玉要是男的,此时早就封伯了和挂上副都督或都督衔了——这本就是锦衣卫的身份,又是当时的大同守备太监郭敬做的手脚安排去当小旗,自己又是大力气的出身,还担着丁容城弟子的声名,又上阵打过仗,才混了个千户,要放官场里讲,怕都觉得太扯,何至如此?自身本事过得去,又有丁容城弟子的身份,弄个百十两银子给上面打点一下,混个千户,多大个事?
但柳依依却觉这位算是给她省钱了,因为这个千户表面是二成的空额,实际是足额的,而且里面的官兵都是领的实额银子,上交卫所的空额银子分润,还有那千户麾下官兵家中有事贴补的钱财,以及更换了一些兵甲器械才是这二千多两银子的用途。
“娘子先把出关的车马、民夫等等都安排好了,为夫出去随便走一走。”丁一有点气闷,毕竟办学不顺这事,让他觉得很受挫折,所以叫上杜子腾和王越,出去转转。王越本来是和赴秋闱好些秀才约好去诗会,但被丁一叫到,也没办法。
但此时丁某人出行,能有什么乐趣?想要和刚到京师来时,和雪凝、忠叔一起出游那种自由自在的情景,是绝对不可能了。别看五百亲卫只带了二十多人回来,其他留在了关外由刘铁带着护卫如玉,可架不住丁某人现在门下走狗多啊!
那伟哥首辅万安是多会来事的人?几十年后万贵妃抱怨了一下自己小家子出身,万安马上就去让自己族里去认亲了。此时虽然万安不是身居要位,但这样拍马机会却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丁一刚出了金鱼胡同,在金鱼胡同口租了一个小院的万安的族弟万全,就领着十数条精壮护院,堆着笑脸弯着腰在那里候着,那些护院能不能济事不清楚,反正看上去就是生人勿扰的架势,看着丁一从府里出来,立时推金山倒玉柱【作者的恶习】拜了下去,口中称道:“私淑弟子万全见过容城先生!”
所谓私淑弟子,就是孟子所说的:“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仰慕人家的学问人品,并用心学习效仿,但没有得到亲传。万全反正就这意思,丁一总不能不理吧?伸手扶过还得劝他,“不可如此、不可如此,一有何能安敢当君礼……”
而后万全起了身,不也纠缠什么,就远远跟丁一他们身后,一副有事就要冲上去遮箭挡刀的模样;这还没算完,走到御水河的时候,两队锦衣卫已经虎视眈眈看着两旁商贩行人,简直就是当人家是恐怖分子的气势,谁愿在这种注视下停留?就连沿街的商贩也觉如芒在背,纷纷把摊子往边上挪,有几个实在顶不住了,收拾了担上摊子直接走掉了,更不要提行人了,远远看见谁不绕道?
丁一走了没有百步,身后便吊着东厂的番子一队、锦衣卫的总旗领头的两小旗、万全领着的一队护院、英国公府的一队护院、徐有贞妻弟带着的七八个壮汉、刘棉花的族叔领着三个手上骨节粗大的老人,行出御河桥,又跑来了孙镗派出一队军士、石亨派出的一队军士……
“让他们都滚蛋!”丁一实在没好气,对杜子腾吩咐道。
杜子腾苦笑道:“先生,强驱的话,只怕御史那边会弹劾您了,哪有不许人在街上行走的?”这些人,就是前后左右的跟着,也没有来籍故跟丁一交谈什么的,这世上,总不能不教人上街吧?要赶他们走,知道的说丁一不喜欢这阵仗,不知道的,还说丁一逾越想净街呢。
但丁一是知道杜子腾心思,这厮是怕又有人行刺,看着他和王越不时变换角度,活脱脱的政要保护行动的模样,两人衣袍里怕还着甲,刚才出来丁一不让他们带人,这时有这些人在外围当盾牌,杜某人不知道多高兴,哪里会去驱他们走?
不过丁一也真的无法,能怎么样?
无奈之下对王越道:“你还是去诗会吧。”
王越摇头道:“弟子还是留在先生身边以听教诲。”
“你们都被刘铁带坏了!”丁一气得低声骂道。
杜子腾和王越都假装听不到,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任着丁一来,南京那茬,好悬没把他们吓死,魏文成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丁一离开南京时,魏文成可是专门叮嘱杜子腾:“先生无恙,便是外敌入侵、朝政变动,皆是安好;先生不在,一切皆空!”这不单是丁一的敌人想得通,所以找杀手来弄他,他的弟子也很清楚这关键,谁敢冒险?
于是丁一最后选择了去兵部。
应该说,这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应对办法,离兵部那边还有二百来步,前后那些人,面面相觑都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谁也不敢去围兵部啊,一会于大司马出来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皇帝都不想惹他的角色,谁敢去惹于谦?敢围堵兵部,讨好丁一不见得,一会半点情面不讲的于大人听着,喝令有司一个个捉了,于谦可是干得出来的,他也不怕御史弹劾!围堵兵部还能有理不成?
入了兵部衙门,丁一总算长出一口气来,摇头道:“以后不能带你们出来,劣徒啊!”
倒是于谦听着于一过来,直接叫他入公事房,扔了一叠文书给他:“你先看着,按你意思把应对之法列于纸上,夹在折子里,老夫批阅完这些公文再与你说话……切记,不得在折子上圈写!”
丁一完全无语,这叫什么事?是,于谦是好意,让他先学习部务,以后不论去了那个部门,才有处理事务的能力和经验。但丁一苦笑道:“先生,便是明年春闱万幸得中,也不过是授七品翰林……”什么时候用得到,这一部尚书的工作经验?(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七)
可是于谦却不管他:“不必赘言,弟子服其劳,你只管用心去做就是了。”
于是本来出来散心的丁某人,就成了于谦的免费秘书。
倒是王越和杜子腾也沦为免费跑腿,公文这些东西,于谦是不会给他们看的了,但是端茶倒水什么的,却就跑不了。摊上于谦这么个工作狂,想在他面前舒舒服服安生坐着吹牛闲侃,绝对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
好不容易于谦终于憩了下来,活动着手腕端起万年不变的劣茶,冲着丁一问道:“今日来寻为师何事?行了,你肯定有事,若是无事你会来这里给为师请安?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困扰?”
丁一吐出一口浊气搁下笔来,心里不住腹诽,于谦穷得乞丐一样,开书院要钱的事,跟他说有什么用?不过他问起,丁一便也把这事从头细细跟他说了,场地大约要多少银子,宿舍、设施、伙食、服装等等,都是柳依依刚在家里给他算过的账,说起来倒也是分明。
听着丁一的话,于谦倒是不住点头,听他说道,于谦望着丁一,眼色却是柔和了不少:“老夫倒是错怪如晋了,原以为汝眷恋铜臭,还觉得是柳氏出身商贾,彼等恶习教尔有了此等不良之癖……却不料如是!好!”竟拍案叫起好来,要知道于谦这等层次,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实在是很难见他有这么激动的时节。
但丁一撇了撇嘴,好又有什么用?于大人有钱么?抄家也就抄出几两银子的人,省省吧,也就是来这里找个人诉说一下之后,心里没那么郁结罢了。当下起身向于谦行礼,苦笑道:“先生忙于国事。学生就不打扰了。”他这是想赶紧逃,谁想来这里给于谦当免费秘书啊?要不是那一堆人跟着,丁某人没事去醉仙阁听听曲子不好?
谁知丁一刚说完,于谦就沉声说道:“坐下,稍安莫噪!”
提着一壶水上来的王越,听着这话,脸上都苦得能挤出水来了,早知道在路上丁一叫他去诗会时,应下去赴诗会多好?何苦跟着来受这罪啊,要跟他先生丁某人一样。有个学习公文的机会,王越倒是乐意的。问题是于谦压根不给他这机会,自小就被称为神童的王越,硬就当小厮使唤,连跟兵部那些主事混个脸熟的时间都没有啊!
倒是军户出身的杜子腾。一会叫磨墨,一会叫收拾文书什么的。老老实实干得爽利。比起得遇丁一以前。卫所里的官长,谁不使唤这大力士给自己干私活?还都是自带干粮的呢,杜子腾也是凭着替上官干活的机会,偷听千户家公子的家庭老师上课,才学会了识书。
所以叫干活,不比读书人出身的王越。他倒真没什么抵触。
“如晋,这是件好事。”于谦想了半晌,抬头抚须对丁一说道,“雷霆书院。若是开多几家,倒是天下寒门子弟,便多了条出路。就算科举不成,按你说的授课法子,无论是从军还是其他生计,大抵都是有着落的……嗯,若对经义有所长,便授经义;若于弓马有所长,便授弓马,因材施教,善莫大焉……”
其实丁一是打了个折扣的,当然不会跟于谦说自己开的是少年军校,压根就没想过,十年以内让哪个弟子去考个举人什么的。不过丁一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道:“先生清贫,天下皆知,这等俗务,就不劳烦先生了……”
“噢,你急着离去,却是嫌为师两袖清风,一无所有?”于谦这回脸上就含着笑意了。
丁一有些摸不着头脑,于谦这是想干什么?他有钱?他其实是没有被发现的大贪官?他骗了所有人一千年?这么牛逼?这太颠覆了啊,不论是黑是粉,真没见人怀疑过于大人有钱的啊!丁某人觉得头有些昏了。
还好于谦马上开口:“不错,老夫的确一无所有……”这才让丁一定下心,还好,您是真没钱,要不这太让人接受不了,跟见着拿破仑发现那厮有一米九多一样,却听于谦接着说道,“不要作怪!办学这种事,你又想得如此周全,安能以一人之力,办出众多书院来?这等事,本是士林盛举,自然是召集士林人物,让乡绅、勋贵、商贾来捐募了……”
丁一听着却就不说话了,他不是没想过法子,只不过大明有了沈万三的前例,却没哪个商贾,在这年代敢炫富的;京师左近的乡绅,丁一也不太熟;勋贵是有钱,问题是连英国公府都急着撇清与丁某人的干系,要不是张懋铁了心要跟着丁一,怕早就成陌路了,更别说其他的勋贵……
“好了,你不用发愁,此事为师自有主张,待到放榜了,到时召集一下……你问商贾为何要出钱来办这等事?如晋,你该好好回去多读书了,呵呵,去吧,省得老夫一会又差你当苦力!”于谦似乎颇为高兴,笑着把丁一送到了公事房的门口。
看着丁一离去的背影,于谦拈须点头,他觉得丁一是难得的赤子之心啊,居然问出商贾为什么愿出钱?这需要问么?士林盛事,教他们来参与就是天大的面子,他们不出钱?不出钱的话,这天下要商贾何用?
转身入了公事房,于谦脸色却就有些深沉了,因为丁一太完美了。
虽然他暂时找不出丁一的毛病,但是太完美的人,总是让于谦觉得不太妥当。
其实,这也是于谦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帮丁一募钱办学的根源之一。
先前丁一给于谦的感觉,就是爱钱,现在发现丁一其实也不爱钱,赚来的钱都是用去办学了!这厮到底想干什么?培植一大堆门生出来么?或丁一办的是以科举为目的的书院,这倒也说得过去,问题是他办这种书院,于谦看得很清楚,千百人里,只怕不一定能有人中举的。因才施材有哪么好弄?读书不是件简单的事,极用心地做三年木工,手艺就看得过去了,极用心读三年书,也不过是能写写家书,凑上几句合平仄的诗就不错了。
真是为寒门子弟着想?若是于谦和商辂一样,去听过丁一讲的课,大约马上就会明白丁一的意图了。而也许丁一根本就出不了关!但所幸没有去听过丁一的课,于谦并不清楚,丁一是在培养一批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人,完全不同的信仰。
但于谦是有大才的人,这点谁也不容否认,所以他提出了一个丁一无法拒绝的方法,替丁某人找钱。要办学?好事!当先生的出面帮筹款子。但有了资金源,于谦认为,也就对于书院有了掌控权,至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若丁一真的这么完美,那便是好事;若丁某人有所动作,那也跳不出于大司马的手掌心。
于谦沉着脸,拿起一份刚才叫丁一看的折子,看着丁一夹着折子里的纸上,所草拟的应对意见,于谦却不禁又点了点头,毕竟有着领先这时代千百年的知识,信息爆炸年代里,什么事情没听说过?
若是户部、吏部、礼部这三处,丁一那些见识,大约是无能济事的。户部要怎么弄银子,怎么调拔,丁一哪里能懂?凑上百十个丁一,不见得有一个柳依依好使;吏部里官场辄压怎么调和,怎么领会上意安排位置,他要有这本事,也不至于总混在一线了,这方面万安和刘吉都强他一万倍;至于礼部,他去了又能如何?按着丁某人的性子,大约涉及外交的,除了安排暗杀就是喊“虽远必诛”吧? 要不就学着“抗议、严重抗议”,“谴责、强烈谴责”?
但工部、刑部、兵部,却就不同。
特别是兵部这边,本来就有行伍经历,加上喜欢研究古代战例,又看了千百年后各大国有事发生的应对手段,丁一提起笔来,真不是乱来,操练团营的措施也好,边关事务应对也好,各地叛乱也好,该怎么处置,丁一写在纸上的意见,绝对是条条有道的。
于谦看了六七份,不禁脱口说道:“难得,能上马击胡,亦能下马治国,更兼赤子之心,若言衣钵,舍彼竟谁!”因为丁一不是一味喊打喊杀,而是针对相应的情况,给予不同的应对,例如一些小规模的民乱,丁一还提出几种相应的解决办法等等。
“希望,你真的是赤子之心吧……”于谦低声地自语,他是自视很高的人,难得有一个被他看得起的丁一,又真的这么有本事,他其实也希望丁一不要闹腾出太多事,好好地进入仕途,师生联手教这大明中兴……当然,一切必须掌握在于大司马的手里。
出得了兵部的丁某人,并不知道于谦在公事房里,已将他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只是灰头土脸地赶紧往家里赶去,免得那一伙伙的跟屁虫,搞得他走在街上,跟瘟神一样。他特别怀念在南京时节,出了书院,那些在长廊下的小摊贩,每日和他打招呼的氛围。
不过幸好他没有说出来,要不然必定招来王越和杜子腾的白眼:是啊,很舒服,然后您就被人带到沟里去,喂了夹竹桃,半夜赤身跑到山洞里。温泉泡得很爽对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八)
此时的秋闱不同于唐代选举“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乡试放榜很快,所谓桂榜,就是放榜的时候正是桂花飘香之际。但是在放榜之前,丁一就离开京师了,因为南京和容城两处书院,被圈点到的弟子,都由教习带到了京师,运粮车马也已准备停当,所以丁一便率着八百学生,带着杜子腾与王越,领了二十八亲卫,押着粮车往古北口出发了。
对于丁一的出行,是有许多人感觉到惊奇和疑惑的,因为十年寒窗,若能中举,也就算有了回报了,举人已经可以任官了,在这个年代。至于进士,一榜才取几人?而且应该说,乡试的厮杀要比会试更惨烈。
因为乡试的录取名额,洪武年广东、广西都只不过二十五人的名额;到了这景泰年间,大约就是北直隶、南直隶各一百三十五,其他诸如文风盛的江西、浙江之地,就九十人上下,福建、湖广、广东、河南也就八十到九十不定,山东、四川、陕西、山西就更少些六十到七十五不等,硕大广西不过五十五人的定额,而云南更是只有三十。
要知道此时贵州还包含在云南里面,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不过区区三十个人能中举,三年考一次,也就是两省之地平均每年各五人。
中举,就是天之骄子,这可不是后世大学生所谓的天之骄子的概念。
按着这么算,范进中举发颠,其实也很好理解,想想一省高考只取前五名,就算江西、浙江,也不过取前三十名。
但丁一丝毫不关心自己会不会被录中。容城和南京的学生一来,当天就启程了。
北直隶的士林之中,都不禁赞叹丁容城当真虚怀若谷,视功名如粪名。而王直更是感叹自己没看错丁一:“世间唯丁如晋当得起正人二字,为全志而辞官,为静边不看榜。”倒是于谦始终没有出声,反而吩咐被称为于谦妾的项文曜,让他在士林之中,把声音梳理一下,不要太过。
不是所有骑着白马的都是王子。这话于谦可能不知道,但至少不是所有好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赞美。说丁一不求官,不求名,是什么居心?是要影射丁一所求者大么?再就是于谦对于王直是很看不起的。历史上记载他甚至还问过李贤,大概是说王直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乞骸骨?
也就是到了这年纪还不申请退休?太过于眷恋权位了吧?
可能因为不对眼的关系。于谦反正就能从王直的话,读出满满的恶意。
看守南宫的王骥听着,冷笑起来对着身边来看他的曹吉祥说道:“丁容城看来也是自身难保啊!你与武清伯还寄望丁某人能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唉……”王骥虽已七十,但端起杯来,仍然是杯到酒干,用力地将杯子顿在桌上。把须摇头道,“只望丁某人他日莫要将你我牵出,便是万幸,当时收了你等传书。老夫也是迷了痰,这等人,原便不该去招惹他啊!”
曹吉祥还想说什么,王骥望着他连连冷笑,这朝堂里的事,有什么是王骥看不清的?他会沦落到被削职来南宫看守,说穿了,换皇帝这事件,前朝有过,皇帝被俘的事,也有过,但被俘之后又回来的,真是极小概率事件,这世上除了丁一,谁敢说能看穿这一点?
若是英宗和靖康二帝一样,去了就回不来,王骥也不至于被景帝猜忌到这种程度,就算于谦看他再不顺眼都好,景帝也不见得就要把他发落在这里来。因为英宗从瓦刺回来,景帝怎么也觉得不安稳,王骥又是跟王振走得很近,又领兵多年,军中根基深远更是进士出身,怎么可能不猜忌他?
“丁容城是仗义的好汉子……”曹吉祥话说了一半,迎着王骥的眼光,却便说不下去了。
王骥又满上杯子,仰首饮尽了,长叹一声:“仗义的好汉子又有什么用?若他不仗义,你所想的还有些盼头,偏生他仗义……说来也是个痴人,听说自当今登基,丁容城就不曾跪过,虽说传旨时,屡屡有让他免跪的恩典,但身为臣子,便回回按着这恩典,不肯跪下,听说面圣也一样的……若说他不是念着与太上的情份,何必这么做?这人确是仗义,可惜老夫不是二十的少年,否则此等人,当得起生死之交四个字……老曹,老夫已年迈,只与你说一句:只求家宅平安。”
曹吉祥深吸了一口气,对王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拿起杯子喝尽了,起身踉跄着自去。王骥是不会出卖他,曹吉祥倒不担心这一节,正如老王骥夫子自道,他老了,只求家宅平安,就算他去出首曹吉祥等人,又是查无实据的事,能不能钉死曹某人就不清楚,至少石亨这领兵的大将,景帝必定不会用这种查无实据的事来处置,那到时王骥的家宅要平安,就不太可能了。
在王骥看来,于谦只怕始终是信不过丁一的,偏偏在丁某人离京出关时,来举办文会募款子。那位要办书院,并且成功办了两家书院的主事人不在,然后这边来募款建书院,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到时这京师的书院建成了,是姓于还是姓丁?
听着那章程这书院是为寒门子弟设的,王骥在宣德年就挂了尚书衔的人,哪里会看不清楚这样的书院,更多是给予谋生的本事而不是走科举路。便连这样的书院,于谦也不放手!若说于大人信重丁一,那才真的鬼!
至于景帝,更加不用说了,丁一拿着宝物来找他做生意一起赚,他都能把丁如玉扔关外送死的。
丁一,王骥闷声对身边的亲卫说道:“满上,不醉不休!”那几个至今仍在跟随他的亲卫,看着老大人这模样,除了长叹之外,实在也挤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而出了铁门关的刘吉刘棉花。是颇有些后悔的,开始因为景帝向于谦开了口,于是说要往密云前卫送军粮——丁一私人送出关的粮,他领着二十八亲卫和王越、杜子腾押行;朝廷的粮有朝廷军兵押运,有军马出关,就配着监军御史也是朝廷的惯例了,这是人少,若是人多还要配佥都御史之类的。
关外之地,生死莫测,再说丁家两兄妹。明眼人都看得出,只怕将来未必就有什么好下场,结果刘吉争到了这个差事,监军御史。但上路之后,他才发觉上了王越的当。因为当时还没拿到这个职位时,他请王越好好去招待了一番。咨询他这差事到底做不做得过?
“吾师亲至。学生等门下八百学子同行押送,前辈以为若何?”喝到兴起,王越击案道:“当时吾师身边弟子不足十人,雪夜踏敌营,救战士,挑强马;当日七百士卒。敢当数千铁骑,一战而歼!恨当时不侍先生身侧!”
刘棉花听着也觉有理,是啊,丁一的确带着不到十人。就从容踏雪救俘虏马而归啊;七百人刚解救出来没几天,就火烧数千骑,无一得逃。这下可有八百人,足足八百人,便是传言有差,抵挡不过,护个平安应也是稳妥的吧?
再说还有五百军兵押着朝廷的粮草呢!
徐珵当时名声多臭?不就跟着丁如玉洗脱了臭名,升了官去治河么?丁如玉也是勇悍无匹之辈啊!刘棉花第二天就去把这御史的差事争了下来。这一点他和万安是一样,他们都很能捉住机会,也很能撇清自己。
结果一上路,他几乎就要哭,他不在意丁家兄妹今后如何,刘棉花不是王骥也不是石亨,他只知道现在抱着丁一大腿就能升官,而且他也没什么把柄落在丁一手上,升了官,有的是办法恶了丁一,划清界线。
可他怕死啊!
八百学子,八百个小孩好么?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虽说站得笔直齐整,可这么点大的孩子,而对穷凶极恶的草原鞑子,这是去赴死吗?这是丁容城自我膨胀之后出的昏招吗?带八百个小孩,指望那些官军会保护这群孩子?手里还拿着《论语》,行进之间,还不时齐声朗读的孩子,刘棉花真的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不过这时除非自伤,否则是谁也不肯来替他跑这一趟的了,但如果自伤,那么丁一这条大腿,以后也就别想抱了。
所以刘棉花很快做了决断,他离开了军兵的队伍,直接冲丁一那边去了,连带队的千户劝他说:“刘御史,关外凶险,您要听得俺这大老粗说一句,丁容城再强,也不能三头六臂吧?上得了战阵,个人武勇真济不了事,那边赦老子的,好长一串娃娃!丁容城顾那些娃都来不及,还能顾上您?”
“施剑飞千户久经战阵,您所言的自然是沙场活命的道理。”刘棉花很客气地冲着这位千户拱了拱手,却把头一仰,咬牙道:“然吾辈读书人,安忍贪生怕死?正是那边凶险,学生便要过去,若是鞑子来了,丁容城抵挡不了,学生也要用这七尺之躯,为那些孩子挡上一刀!千户,多谢,保重!”
说罢便踢马往丁一那边而去,无他,他这样善于投机的人,一旦逼到绝地,赌性就发,仗着这队军兵,到了关外怕也是指望不上,事到如今,刘吉便豁出来,跟在丁一身后,若是这趟不死,回得大明,他知道以丁某人的性情,就算自己功劳不要,硬堆着也会酬自己这份情义!
这夜,桂花初开,有香飘起,诸多生员候着放榜心急如焚;
这夜,朝中大佬,得势的、失势的,各有心思,各有谋划;
这夜,雷霆书院,有学子出关,枪在肩,刀在腰,秋风下萧萧。(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十九)
关外风波恶,几乎从不分春夏秋冬,秋风爽,不度古北口,出得铁门外,便是凛冽的秋扑而来;春夏不冷,出得关,更是闷热,教人只能骑着马奔驰,方才能偷得一点凉意,这便是关外,无数大明儿男热血抛洒的关外。
丁一这一行人便出了关外,于天色渐墨关门将闭的时刻。那运粮的千户是行伍里出身的世代军户,他是听说过丁一的,却没朝廷里那些大佬众多的谋划,他只知道丁容城是好汉子,却不能使他丢了性命,看着这边出关,他便交代了副手,自己快马飞奔了过来。
还没近身便纵身下马,身手如何不说,这马术极是看得过去,却对丁一抱拳道:“丁先生,这天色将黑,这时分向来可是不敢出关的!下官那边带有干粮还有一些帐篷,可以分一些给那小先生们……”
想不到这武人倒是好心,丁一摇了摇头,虽说军旅之中也不乏坏人,但相对来说,热血的汉子还是多一些。要知道这千户可没有护卫丁一的责任,便是丁某人出了什么事,也无他的关系,倒是若是丁一出了事,他便可以推说鞑子犯关,也就不用领着五百兄弟去关外卖命了。
但他还是来劝丁一,也许他同样是喝兵血吃空饷的,但至少在这铁门关外的此时,丁一听着他这话,心头却总是暖和了些。只不过丁一却不算接受他的好意,只是笑道:“有劳挂心,领受了。”又教杜子腾取了两袋酒过来,交给这施千户,与他说道,“这烧酒千万喝不得。会死人的,不信捉条狗试试便是,这是用来洗伤口,受创之后以这高烈烧酒清洗了,化脓肿起等等,或会少上许多,切记,若是清洗,一定不能省,要把伤创洗干净。”
施剑飞是行伍长大的军户。一听便知道是救命的物件,这东西在沙场上就是一条命啊!他激动得就是翻身拜落,却被丁一示意杜子腾生生架住了他,却听丁一对他说道:“学生是敬千户敢出关的义气,你可明白?披甲顶盔。吃空饷也好,平日里耍奸偷滑也好。上了沙场。敢拼命才当得起一个兵字。”
“先生放心,施某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话,俺这百来斤倒下去之前,定要教这粮食运到密云前卫!”为的可不是两袋救命的烧酒了,再值当能有自己的命值钱?这是一口气。当兵的气,换了哪个文官来,不见得就能唤起施千户这口气,这不是上峰的命令。而是行伍之中最粗俗,最本能的东西——他娘的老子也是有卵蛋的!
没从军队底层爬起的文官,哪里懂得这种戾气?丁一便懂,文官集团之中,可以说便只有他懂。而且丁一还再按了按:“今晚,你们便在关内吧,明日再出关不迟。”却对杜子腾说道,“问问学生们,他们若愿意,也可在关内过夜。”
杜子腾便开口传了话,施剑飞目口瞪呆地听着那八百学生,如狼一般的决绝:“我生国死,我死国生,赴死!赴死!”施剑飞当然知道这是平日里练习惯了的口号,否则哪里能这么齐整划一?
只不过这些着儒衫、持论语的孩子,为何会习惯从容面对生死?
他哪里懂得,在这个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便已算精锐的年代,这一年多来,这些孩子每日除了识字课,他们就是从早操练到睡觉;他又哪里知道,除了体力上、爆发力上不及成人的缺陷之外,就算在耐力和忍受性上,这些孩子要比起他手下的军兵,更接近于职业军人。
“明朝再会。”丁一冲着施剑飞微微点头致意,便在二十骑亲卫的拥簇之下率先出关而去。施剑飞就郁闷了,他是行伍中人,当然知道丁一这么做,明摆着就是担心自己手下这五百军兵的作战力。
要说丁一看不起他,施剑飞真没这感觉。
听着就是军伍里汉子的口吻,那是装备比别的兄弟好,所以争着冲头一阵的架势。
但丁容城就八百娃子,身边带着二三十个成人,个个都会飞又如何?凭啥就觉自己手下五百儿郎不如他那二三十人?施剑飞带着两皮袋烧酒返回他自己押送的车队那边,千户大人的帐篷早就搭好了,便有亲兵过来巴结,还没等说上两句,就被施剑飞一脚踹了个跟斗:“滚你娘的蛋!他奶奶的你也是条汉子,整天这么低三下四干卵?怪不得几百个娃娃都瞧不起你!去,把总旗和百户、试百户都唤过来!”
这施剑飞是大明土著可没学过什么文明带兵,人到齐了他那脾气就开始发作,要知道这军户世家长大的人,行伍里那点东西,又是带熟的兵,要找点儿刺出来骂人,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一大堆粗口骂到乏了,施剑飞冷着脸道:“看你们这孬样!丁容城只有三十来人,护着八百娃娃和那些民夫,都觉得比咱们能扛能冲!当赤佬当成这样,老子真觉没脸见人!”
那些军官听着,终于知道千户发火的根源,当下有血性男儿立时起身道:“大人,末将领手下的总旗,这就跟着他们出关,怕个球,该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不过末将的家小,就托付给大人了……”
“坐下!”施剑飞没好气喝止了这厮,“唱戏么?都不死万万年了,还玩什么托妻付子的鬼把戏?”这哪里是不怕?这是怕到了极点,觉得出关就是一个字,死。这不过是应景表个态罢了。
别看施剑飞名为千户,其实这年头吃空饷已是常态,他这个千户所算是好的了,还能抽出五百战兵,百来老弱病残留在家里看家,要换个黑心点的千户所,连五百人都凑不起来。施剑飞知道这部队就是武将的命根,他生气归生气,无论如何也不拿自己的部队去赌气的。
“早点睡,明早出发拿出点精神气来。”施剑飞挥了挥手,算了下了结论,“看那些娃娃走在路上,都比咱们的兄弟精神!”
边上有总旗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俺听说啊,那些娃娃,全被丁容城练成了……”
“滚!整天和下面的军兵赌钱打屁,一点见识也没有,人家是读书人,懂礼。”那总旗的该管百户就听不下去了,说丁某人干出这等事,谁信啊?说揣个平安符求个安心是有,什么鬼啊神啊,老行伍都知道,一上了阵,全都是废的,白莲教玩这套是最拿手,唐赛儿这圣母不也灰溜溜地遁逃么?他们这个千户所,大我数人是打过白莲教,这些东西没谁会当真。
倒是刚才做壮怀激烈状的那个军将,低声说了一句:“若是明天丁容城他们都不在了呢?”边上人听了竟都微微点头望向施剑飞,其实,这才是这些军官心里的想法,他们觉得丁一是必定完蛋了,如果没有带着那些小娃子倒也罢了,带着这么八百个孩子,丁一的性子要是跟传闻中一样,不抛弃不放弃的话,那必定会被拖死的。
施剑飞听着便又狂燥起来,挥手道:“丁容城死不死,关你鸟事啊?都散了吧,看好手中的儿郎,要今晚上真出事,咱们自己得扎稳了根脚,千万别出营啸,那些粮草不要去理会,总归没有命重要……至于丁容城,谁也别他妈地提起,这人是条好汉,就是倔,唉,都是命啊!”
关内这些军官,都纷纷在为着丁某人将要到来的死亡而悲叹,而守关的官兵,却就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是知道丁一与草原上鞑子的深怨,谁都害怕丁一宿在这里,引得那些鞑子来打,不是人人都是施剑飞。
城墙上的守军都在张望着外面,可惜丁一出了关,又向前行了一箭有余的路程,方才停下来扎营,一个是铁门关的地势,就是一人一马通过,想在关口扎营也不可能,另外一个,就是丁某人信不过这些守军。
于谦在他出发之后开文会募款的事,丁一是知道的,因为文会不可能说开就开,得事先定下日期来。于谦也早就把时间告诉了丁一,于大司马的控制欲虽然极强,但吃相也不至于王骥所想的那么难看。
而是丁一不愿等。
因为他要出关的时间,于谦并非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定在这个时间点呢?
于谦想去出面募款,就让他去,丁一有绝对的信心,在教学之中可以让这些学子认同自己的理念与信仰。退一万步说,黄埔军校也不是蒋某人自己出钱去办的吧?出钱就能左右得了书院学子的走向?这也未免太过小看丁一了。
“挑过来的学生,都试过十发子弹的,按报告,没有人发生在射击时闭上眼睛的问题。”杜子腾看着仍在按操典进行土木作业的那些孩子,低声对丁一汇报着,“试验的四十支枪,平均每枪射击五十发,都没有出现炸膛的现象;哑火率大约稍低于百分之十五……”
丁一点了点头,对于刚起步的热武器来说,这是一个应该承受的范围,在丁一的记忆里,遂发枪到后期的哑火率,保持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的范围里,现在这百分之十五有点高,但也可以接受了。
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排队枪毙党的时代,已经到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闲游独木桥(二十)
“在去掉前叉之后,枪壁减重导致装药下隆,射程也随之下降……”杜子腾低声地说道,看着并没有太大神情波动的丁一,他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弟子以为,是否火绳式的火铳还是应该保留一部分?”
丁一笑了起来,这就是时代的局限了。
火绳枪?身管再长,枪壁再厚也就是一个土铳!这玩意关宁铁骑又不是没试过,理论上火绳枪哑火率是低,但不过是理论上罢了,在行进中、在复杂或是突然遇袭的时节,火绳枪的反应速度和击发率,不是一般的可悲的,而且带个木叉,不论是士兵的负重还是灵活性,都很差劲的。
这是时代的步伐,总不能因为近身之后,战术刀杀伤力没有大刀和长枪强,所以就坚持装备大刀和长枪吧?士兵的负重是有极限的,并且在进入近身搏击之前,弹药的投射量,就足够把对手干掉,这才是王道,才是时代发展的轨迹。
“把雷*汞插*入引药口,哑火情况如何?”丁一皱着眉头向杜子腾问道,很多东西,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和条件去跟进了,就象雷*汞,他通过化学实验弄出来以后,交代了李匠头去办,接下去如何,就不是丁一所能亲力亲为的事。
说到这里杜子腾就兴奋起来:“十枪试射,每枪二百发,无一发哑火!就算引药池要改,击锤也要改,先生,这也值啊!”虽说二千发试射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的确击发式的机制,和引药点火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丁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拍了拍杜子腾的肩膀。开始去巡视土木作业中的那些学子,或者说军校生。雷*汞当然好,硝*基发射*药更好呢,更小的装药量,更大的推力,弹壳子弹更好,天气潮湿什么,都可以把影响减到极小的幅度……
问题现在容城的工场别看大,根本就忙不过来。
但杜子腾今天似乎铁了心要缠上丁一,跟着跑了上来又说道:“先生、先生。现在容城那边不是出了一批钢么?用来生产枪管的话……”尽管丁一科举之前就下达命令,炼钢方面先缓下,但这年头,有线电报或无线电之类的即时通讯都是没有,人力送信去到再返回时。炼钢那边已出来第一炉钢了。
平炉、转炉等等器械,耐火砖、渗碳的原因。丁一都讲解给了那些工匠听。若说李匠头拿银子大家还不算眼红,毕竟这厮在王恭厂就是活计上了得的,要不就他那操蛋性子,最让人揍残了吧,想想他性子上来,对着丁一都敢爆粗的。这年头匠户地位低下,哪个上官能跟丁一似的惯着他这脾气?能活到遇着丁一,这厮是有真本事的。
但李匠头的媳妇三不五时领奖励银子,就教人眼红了。一个女人啊!这时代女人地位是真不行的,出了个丁如玉还罢了,说实话,对于工匠来说,丁如玉这种人物离他们太远了,也就一个饭后茶余的谈资。李匠头的婆娘,也能拿赏钱,大家就不爽了。
先前那些刘铁出钱招募来的工匠,钱县令介绍来的看火师傅,毕竟水平是比不上李匠头这种王恭厂出来的大匠,但柳依依和后妃们的生意谈好之后,弄的那批工匠就不同,大家都是王恭厂出来的,谁服气谁啊?别说李匠头的婆娘,就李匠头,大伙也是不服的,反正到了容城,也不用拍上官马屁,能出活就行,李匠头都能活着滋润,那大伙就拿出本事来拼吧。
于是在憋着一口气的情况下,对丁一所讲授的渗碳、高炉等等方法,无数次试验失败之后,终于炼出了一炉钢。据说炼出钢的那个三个大匠,在出钢当天,去见萧逸之前都备好了药,准备自杀的。
因为出了钢,他们才发现自己试验所耗费原材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按其中一个大匠所说的:“我等做得痴了,唉,这么些东西,算上不得上万两银子,炼这劳什子钢,竟祸害了容城先生这么多钱,我等有罪啊!小的三人愿交出配方,这求饶了家人性命!” 不由得他们不怕啊!上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当其时一石米是一百五十四斤左右,这个斤不是后世的斤,是五百九十五克左右的斤,算下来一石米也就是九十三公斤左近了。按保守来算,一两银子五石,上万两就是五万石,也就是近千万斤的粮食……
他们花了丁某人五万石,这得几辈人都才能吃得完的家业?合着这时的工匠地位,能不心头发悸?让丁一感到无奈的是,萧逸居然立时大怒,放话说他们三人要是死了,便全家杀绝!派人把这三个工匠和家人看管了起来;听得萧逸汇报的天然呆,也气得发狂,叫嚣着“欺本女侠的剑不利么!上万两银子,灾年里能活多少人命啊!便是寻常年境,过冬时缩在城脚下的死尸,要有一碗热粥就能活下去,这是造孽啊!”若不是把守工场的文胖子劝了两句,萧女侠说不定真的要冲进去把那三个工匠捅个透心凉。
文胖子不见得就能认同那些工匠没错,只不过他是属于先前见过银子的人,上万两银子,也不是没见过,感觉丁一愿意让这些工匠烧钱折腾,钱也烧了,要这么把他们全家杀绝,又不能把钱变回来,所以不如报给丁一再做打算。
丁一当时听了忍不住骂娘,千百年后的米,一斤大约二、三块钱吧,等于这一笔科研经费也就是二三千万。多吗?这可不是坩埚钢啊!坩埚钢弄出来就茶杯底那么一块,看着那些工匠写出来的配方,其原理就是底*吹碱*性转炉炼钢法!
五万石粮是很多,但这是跨越了四百多的时间跨度,取得的工业进程!别说上万两,要是知道能成的话,十万两丁一也愿往下砸,钱有什么用?把银子埋地窖里么?还是记在帐本上看数目字高兴?
这才是钱的用处,赚钱就是得这么花。
“刀具撑不住,原料都耗尽了,再说现时的产量,哪里跟得上?这茬为师自有安排。”丁一笑着对杜子腾这么说道。便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杜子腾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李匠头的关系。
李匠头看着那三个大匠被扣起来,他没有发挥阶级兄弟的友谊,去给他们说情,他就不是这样能来事的人。倒是趁着他们被扣压,把炼出来的十来块钢锭教弟子搬走了四五块,通过水力车床,生生用金刚石做刀具和钻具弄了十几枪管出来……
天然金刚石是什么?就是钻石的原石,当然能磨成钻石的金刚石,要无杂质无裂隙无包裹、无色透明或有特殊颜色且晶体较大的金刚石。这年头金刚石不怎么受追捧,做刀具用的金刚石也没钻石昂贵,但再不值钱,它也是钻石的原石啊。
论败家,那三个大匠远没有李匠头败家来得强大。
十几条钢质直膛线枪管,把二三十个金刚石钻头都磨得残裂或是干脆磨没了。李匠头也就听丁一说过,金刚石做车刀,是最好的。问题是各种不同晶体的金刚石,用途、用法都有分别,哪是他这么乱来的?
按文胖子的信中所说的,总共大小不一的七十一个金刚石钻头,是李匠头去容城的当铺赊账而来的,人家当铺知道他是丁家的工匠头子,他又说是丁一要的,才肯赊给他,签了字契,八千两银子。
金刚钻要是便宜,也就不会有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了。
丁一想起这事就只能苦笑,当时他的信去了容城,那三个大匠被放出来,告诉他们不会怪罪,并赏了银子,结果李匠头又被扣起来。这回派了快马上京来报。那三个大匠至少还弄出个配方,李匠头就弄出十几条管子,人家当铺来要钱,他就让人找丁一要去,萧逸得知了来问他,李匠头指着那十几条枪管,得意洋洋地说道:“八千两就八千两,你只管看着,先生见到这物件,必定奖我!”
不过这事丁一倒没赏他,而是让柳依依去处置,这得给李匠头一个教训,要不然这厮太疯狂了,指不准日后出点什么事。
为何柳依依会反对办书院?没钱啊。为何没钱?就被丁某人这么烧去了。
这时挖着排水沟的丁君玥,看见丁一行了过来,便喊着“立正!”让她那个小队的十个小伙伴都起立,然后向丁一行礼问好,丁一答了礼,告诉她作战或是作业时,不用行礼,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这家伙是有古怪的。
“又想闹腾什么事?”丁一故意板起脸来,因为丁君玥也不是个省事的货。
她笑嘻嘻压低了声音道:“先生,能君玥分多几个底火好么?要不,把这枪换给别人好了,总共才十二个火帽,打光了就成烧火棍!”她所嫌弃的枪,就是李匠头弄出来的十几把钢质枪管之一。(未完待续。。)
ps: 这几天状态真是很差,失眠,头痛,肩膀痛,楼下一直在施工,好大的声响……
看我这个月到现在,都没敢提月票就知道了……
等我缓过这几天,再努力还债了。
更新又发不出来,不知道哪个字又敏感了,希望这次能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