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病人
明明是一番好心好意,也明明看上去是个正面形象,可是这话从陆言的嘴里说出来,徐佳男总是能听出一些别样的“感觉”。那些刺耳的字眼儿,正不老实的一个个往脑子蹦。
徐佳男首先忍不住反驳的就是:“你凭什么说我生存能力差呢?我只是因为工作……”
“不管因为什么,站在街上像流浪猫一样淋雨的人,是你。不,流浪猫都知道该找个避雨的地方。”陆言毫不客气的打断她。
“你!”虽然很生气,但是拿着手里的这一包药,再看看陆言那被淋透的衣衫,想着自己总不能恩将仇报,于是尽力咽下了这口气,没再多说。
陆言又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然后发动车子,淡淡的说道:“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用觉得欠了人情,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的房子里出了什么都没人知道而已。”说完,车子就破开雨幕,朝着徐佳男住的地方疾驰而去。
就算不被雨淋得病,大概也会被这个该死的男人气死。徐佳男忍耐着,不住的看向窗外,想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家。
陆言将车开到了楼下,然后问了句:“用我送你上去吗?”
“不用!”徐佳男想都没想,果断拒绝!随后又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合适,于是僵硬的补充了一句:“今天……谢谢你,那我先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说完,徐佳男就准备下车。可陆言忽然又冒出一句:“我有个心理疾病的患者,你有兴趣吗?”
“什么?”一听到心理这两个字,徐佳男职业病似的集中了所有注意力,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手也停了下来。
陆言从后视镜里看着徐佳男说:“我认识一个人,他曾经是一名战士。三年前,他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从此开始在家修养。本来以为他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他的遗忘症好像将自己的过去全部都抹掉了。也去过不少医院检查,但是都说他的大脑并没有什么病变问题。而且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他现在竟然瘫痪了。我想,你应该对这种病情有了解。”
徐佳男想了下,认真的回道:“我没看见患者本人,不能轻言断定,但如果你肯定他是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那就不排除是心理因素造成的瘫痪。我之前刚刚诊治过一个病人,她就是身体很正常,但是手却失去了知觉。”
“哦?这么说,你有信心可以看看这个特殊的病人。”陆言的语气,总是不经意间就能透露出一种令徐佳男不舒服的高高在上。
“我不会说我有信心做什么,如果那个患者确实是心理问题,那你应该及时带他就诊。或许,他还有恢复的可能。”徐佳男回道。
“那好,我找个时间,安排他去找你。”
“嗯……那我走了。”
“别忘了吃药。”
叮嘱的话,都能冷漠的说出来,徐佳男觉得真正心理有病的人大概是陆言。
下了车,跑进了楼里,徐佳男这才松了口气,完全放松了自己。和陆言接触,总是会让她绷紧神经的不自觉紧张。那个人的气场实在让人压抑,如果可以,徐佳男真希望别再和他有什么接触。
进了家门,疲惫感席卷而来。徐佳男强打着精神洗了澡,洗了衣服,最后这才把饮水机加热,给自己弄了一杯热水。
斜眼看了一下桌上的药,又揉了揉已经开始不太舒服的鼻子,昏昏沉沉的头提醒她,现在不是有骨气要面子的时候,药该吃还是得吃。
吃了药之后,困意渐渐占据了她本就有些不太清醒的头脑。这一场雨淋的,实在不太舒服。
好在有了药的预防,第二天徐佳男醒来的时候,自己的体温正常,头脑也清明了很多,就是嗓子有些疼,鼻音有些重。
出门前吃过药,徐佳男一如既往的上班工作。天气早已放晴,雨后的晴天有着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温润明媚。
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徐佳男想起了陆言昨天提起过的那个病人。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瘫痪就相当于何婕左手麻木的升级版,都算是迷狂症的一种。但是,症状越严重和明显,也就意味着患者心理创伤越大,治疗起来的困难度也更大。
比如,私人情感的得失,比不过天灾**的末日。你让一个失去双亲或爱人的人去和一个经历了末日浩劫的人去谈伤痛,后者大概会嗤之以鼻甚至笑出来。
不同程度的伤害,会造成不同影响的心理创伤。陆言所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比较严重的那种情况。
自从那个晚上听陆言说完这件事之后,接连两三天的时间里,徐佳男总会想起那个瘫痪的人。只是,陆言一直也没有任何消息,渐渐的,徐佳男已经开始觉得那天他说起这件事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
可就在这天徐佳男会诊了第三个病人之后,导诊的护士通知她,有病人指名要来找她,同时还说到,这个人是被人推着轮椅送来的。
听到这里,徐佳男顿时精神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有些累的状态,连忙让护士带人进来。
走进办公室的,是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推轮椅的男人个子不高,皮肤黢黑,面相忠厚。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乍一看上去就能感觉到仪表堂堂。即便是坐在了轮椅上,也还是挺胸抬头,姿态端正。
见到徐佳男,轮椅上的男人率先开口,礼貌的问道:“你好,您就是徐医生吧。”
“是的,你好,我是徐佳男。”
轮椅上的男人回头对另一个说了几句,那个人就点点头离开了。出门前,还一脸憨厚的笑,双手合十对徐佳男表示“谢谢”。
自己将轮椅转到了办公桌前,男人说道
:“徐医生,我是樊东,是陆律师介绍我来这里找您的。”
徐佳男本以为他是陆言的亲近朋友,所以陆言才会那么关心他的情况。但是从樊东对陆言的称呼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太深切的关系。
抛开陆言,徐佳男对樊东说道:“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向我详细介绍你的情况,对于你的经历和病情,我几乎一无所知。你愿意先和我聊聊吗?我们之间彼此熟悉之后,再谈病情。”
樊东爽朗的笑道:“没问题。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要全力配合医生。陆律师对我的情况,可能也不比您多太多,他没有介绍,也是理所当然。我不是是他曾经辩护过的案子当中的一个相关人罢了,我的事情,也是偶然间一次在路上遇到,对他提起的。陆律师是个好人,我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帮我找到了您这样的心理医生。”
徐佳男心中稍稍有些诧异,这陆言和樊东……好像连朋友都算不上啊?那陆言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单纯为了做好事助人为乐吗?不,徐佳男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陆言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古道热肠学习雷锋的人。
收回了思绪,徐佳男尴尬的笑了下说:“没关系,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未必能完全表达你的真实经历。自己亲口说,才是最贴近情况的。陆言说,你是一名战士,是英雄。之前,一定有过不少的事迹吧?”
徐佳男这么问,并不会担心问到了一个“逃兵”的身上造成尴尬。因为从樊东的神态和坐姿就可以看出来,他对他的身份,是持有一种骄傲自豪心态的。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大英雄,也一定不会犯过大错。
果然,樊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过去的事,忘的也差不多了。英雄谈不上吧,但是我为自己是一名战士而骄傲。”
“那是自然。可是,那些光辉岁月里的记忆,你一定不想忘记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遗忘的呢?还记得什么,又忘记了什么?”徐佳男循循诱导。
樊东想了一下说:“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我只是脑子不太好而已。因为我并没有真正忘记过什么,可偏偏当有人问到我过去的生活时,我就完全想不起来了。有一次,我的战友说起我们曾经一起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守夜的事,我就听着他说,全然没有印象。”
徐佳男听着樊东的讲述,心里同时也开始分析他的情况。这种遗忘很复杂,他的举止动作一如常人,也完完全全能够正常交流。他记得他的身份,记得他的战友,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陆言的。可他的脑子里就好像是有一个不固定的橡皮擦,随机移动,指不定就把哪一块记忆给擦除了。这样长此以往的话,总有一天,他会忘记自己的骄傲,会忘记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叫什么名字,过去几十年的生活状况,全部遗忘。到那个时候,即便再想对他进行心理治疗,成功的几率都很低微了。
第十七章 心理冲击
徐佳男看了看樊东的轮椅和双腿,转而开始询问他关于瘫痪的起因。
“从什么时候开始站不起来了呢?”徐佳男问。
樊东费力的抓了抓自己的大腿的裤腿说:“我也不记得了,刚开始的时候比现在还严重,是完全瘫痪在床,彻彻底底的废人一样。那时候我还想,与其那样生不如死,当初还不如死在执行任务的过程里。”
看来,这段瘫痪的经历,也在樊东“遗忘”的范围内。
“是完全没有知觉吗?”徐佳男又问。
樊东有些颤抖的举起双手说:“徐医生,你看,现在这一刻,我的双手就还有用。可有的时候,这双手都会变得完全没用。我的背偶尔会有阵阵的刺痛感,但是很麻木。我的双腿则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在去医院治疗的过程里,也没少做测试,即检查不出原因,也也没办法让我恢复。”
听樊东这么说,意味着他瘫痪的主要部位就是双腿。其次是后背,最后是双手。那么按照心理学上的创伤刺激推理的话,最大的病因刺激因该是从双腿开始的。
于是,徐佳男试探着问道:“在此之前,你的腿受过伤吗?”
“您是指哪种呢?常年训练出任务,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樊东是真的很配合,生怕自己回答的不够详细。
徐佳男说:“是那种比较严重的,无论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心理的痛苦,都有些难以负荷的。比如,腿有没有因为意外而骨折或者更严重的损伤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樊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好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那片刻的表情,竟然有些慌乱。徐佳男认真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纠结不安,像是极力想记起一件事,却又好像极力想忘记一件事。
“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是吧?”徐佳男抓准机会,不给他自行选择的机会。因为大脑意识会“有意识”的回避伤害。
樊东回了回神,尽可能表现的和之前一样平静,但是起伏的胸口难以掩饰他此刻心情的强烈波动。
“是的,我的腿……几年前受过伤。那是一场不小的地震,我们被派到震区救援,但是余震不停,救人的过程中,倒塌的横梁砸在了我的身上。我也是从那以后,彻底开始休养了。”樊东刻意云淡风轻的说着。
徐佳男却是瞬间抓住了重点。之前她就已经设想过,天灾比**能给人带来的心理震撼将会是更强大的。像樊东这样的人,他有着良好的训练和素质,不太会因为个人情感而精神崩溃引发心理疾病。除非,是某种他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比如天灾。
但是要说一个这样的硬汉被一场地震和骨折吓破了胆,未免过于牵强。徐佳男可以想到,这一切虽然看似和地震以及那次损伤有关,但却都
不是直接原因。一定是在救人的过程中,或者他受伤的过程中,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诱导一个心理创伤的人回想并详细描述那段创伤经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们出于自我保护心理,也会试图将内心深处的痛苦掩埋或遗忘,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徐佳男没有敢贸然直接问当时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而是绕着弯子,聊起了那次地震,好让樊东一点点接受。
“啊,是那次地震。我想起来,应该是三四年前吧?我记得当时挺严重的,地理位置又比较偏远,周围的环境都因为那场地震造成了变动吧。”徐佳男就像是一个闲聊的朋友,语气里没有一点医生的口吻。这样,可以勾起樊东正常的交流欲。
樊东点头说:“是的,那里地处偏僻,但是景色秀美。发生地震的时候,还有很多去那里旅行的游客。一个不大的小城,几乎全毁了。”
“大自然发怒的时候,从来不会给人类反抗的机会。但是万幸有你们这样的英雄在,至少,为一部分人争取了反抗的机会。”这话,徐佳男是由衷的表达。同时,也给樊东一些自信和力量。
果然,樊东略感欣慰的笑了下说:“你说的对,徐医生,也就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我们到的时候,整个城就像是二战期间被轰过一样!那里的地势特殊,和咱们城市发生灾难完全不一眼。山体滑坡,碎石滚落,这些都能给灾难带来二次灾难。我们刚到的时候,本以为救不下什么人了,一片废墟啊……”樊东的情绪被回忆带动了起来,这个时候的他,那莫名其妙不稳定的遗忘好像也不存在了,回忆的过程十分顺利清晰,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准确。徐佳男没有打断他,而是双眼认真的直视他,做一个真诚的倾听者。
樊东好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十分起劲儿的回忆着说:“那地方,我们之前都从来没去过。到了之后几乎就像是没头苍蝇,你能想象吗,搜寻工作几乎全靠警犬!幸存下来的人们已经被撤出震区了,每个几个小时就会有一次不大不小的余震。当时啊,我记得漫天都是灰尘,整个天都是土黄色的,城里一个居民都没有了,空空荡荡,死城一样。我们的任务呢,就是在这死城里尽可能再找出活人。”
徐佳男听着樊东的描述,如同身临其境,秀气的眉也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这时,樊东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问道:“你们从电视上看过的灾难报道,是不是觉得画面还可以接受?可实际上,你根本想象不到。真正的大地震,废墟当中几乎几步就能踩到一个死人。刚开始谁也不适应,有那岁数小的,吓得不敢挪步,还有的抱着尊重死者的心态,试图绕过去。但是这些,不出半天,就都不存在了!毕竟活着的人争分夺秒,哪有时间照顾死人的情绪!?就这样,我所在的小队
,三天的时间里救出了34个人,我们都觉得很激动,三十四条人命啊!每一次听到微弱的呼救声,不管多累,我们都会精神振奋!那会儿啊,最想听到的大概就是警犬叫,哈,因为那证明,又找到了一个人呢!”
樊东的表情,忽喜忽悲,一会儿豪气干云,一会儿哀伤凄凉。但是这些徐佳男都可以理解,因为他的心理状况本就不够稳定。让他清清楚楚的回忆那段过去,就像是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堤坝上试探,必须小心翼翼,随时控制引领他的情绪和意识,稍微有一点儿偏差和失误,都将会导致决堤。
在人类的精神意识河流里,平稳的徐徐渐进是最稳定的状态。即便偶有小小的岩石激起水花,也能马上归于平稳。可是一旦这条河流不再稳定,溃堤而泄,那滔天巨浪就将彻底击垮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也就是大众口中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让樊东铤而走险回忆灾难实属无奈,徐佳男必须要知道他的病因,才有可能帮助他。而且樊东过于理智,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虽然存在一点点风险。
在樊东试图休息一下回想的时候,徐佳男给樊东倒了一杯水,并尽量安抚他的情绪说道:“你不用着急想起来全部,想到哪里,我们就聊到哪里。那段回忆一定是一生难忘的记忆,即便你已经有了遗忘症的表现,却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喝口水,我们慢慢来。”
樊东感谢的接过水,手还是抖个不停。喝了口水,稍稍平静了一些。
看着樊东颤抖的手,徐佳男在心里 为他的瘫痪做着诊断。
这和之前何婕的病例有相同之处,但是也不完全一样。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在经历了巨大的情感震撼之后,因为某些原因,从心理上主导身体某部分麻木无知觉的了。而它们之间不同的是,何婕的情感冲击源于个人,她至少还有美好的回忆可以沉浸,还有母亲作为她必须活下去的动力。她要好好工作,正常生活,才能照顾家人,所以她的麻木,十分“理智”的仅限于左手。是的,对于惯用右手的人来说,麻木了左手似乎也不会妨碍太多。
可樊东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的心理冲击来源于大的环境和伤害,天灾面前,如同战场。多少上过战场或者常年在战争地区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心理问题。
曾经有一个案例,一个军官在战场上弯腰去拾敌人投掷的手榴弹,可是手还没有碰到,炸弹就爆炸了。他并没有受伤,不过在那一瞬间,因为突来的爆炸而惊吓,他的嘴巴张的好大,这本是自然的恐惧反应。但是几分钟后,他的嘴巴虽然能闭起来,舌头也能缩回去了,但是却再也不能说话了。
能说炸弹未伤他分毫,却把他炸哑了吗?当然不能。他就是迷狂症中的瘫痪,只是瘫痪的部位是舌头而已。
第十八章 瘫痪
那么樊东,他瘫痪的几乎是全身。这种情况,当然更复杂一些。不过心理疾病的瘫痪,几乎都不是器官缺陷,患瘫痪的人大多数心理都有一种固结的观念和阴影,他们相信,或者说他们愿意让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失去功能。心理医生要做的,就是打破心结,破除他内心固结的观念,瘫痪自然会消失。
然而直到现在为止,樊东所有的讲述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那场地震的可怕和救援的艰险,并没有真正提及他心中的阴影部分。
徐佳男如同带着樊东在一个悬崖边散步,他们兜兜转转,始终不见真正重点,但是身边危机重重,随时都有葬身深渊的可能性。
可尽管如此,徐佳男目前要做的,依旧是耐心倾听。她绝对不能打断那段回忆,也绝对不能催促樊东直奔主题和重点。因为对于樊东来说,他根本就意识不到重点是什么。本能的回忆,本能的表述,如此而已。一旦打破了他目前自然而然的状态,很容易让他选择性遗忘,对此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谈话的内容就让樊东主导,何时夺过主导权,还需要最恰当的契机。
樊东看着徐佳男,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恨不能去救出更多更多的人,但是人力有限,生死不可抗。废墟掩埋了太多生命,我们能尽全力救出来的,也只有一部分。直到最后,我所在的小队救得得人数也还是停留在三十四个人。”
徐佳男抓住了一个重点,樊东说他们队到最后所救的人数还是三十四人,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受伤。他一定是又去救人了,所以才被砸断了腿。然而,既然救出的人数没有变化,就证明……他所救的最后一个人,没有成功。
探寻人类心理深处的秘密,是这门专业独特的魅力所在。真相已经若隐若现,樊东的病因也越来越清晰了,徐佳男的内心忍不住有些兴奋和激动。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开口问道:“当时,你还没有受伤。那么,你又去了哪里呢?”
这个问题,让樊东整个身子都微微一震。他的瞳孔疏忽有了变化,胸口的起伏也再次剧烈了起来。徐佳男知道,这所有的现象,都证明她问到关键上了。
樊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徐佳男试图引诱着说:“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所以你才没有在当时和大家一起离开,也因此受了重伤,对吧?”徐佳男用心理暗示的方式,引领樊东回到当时的现场。她轻声的问着:“是什么事呢?远处又有警犬在叫了吗?还是有生命探测仪有了反应呢?一片末日般的废墟中,是什么引起了你的注意?”
樊东的眼睛在不停的左右转动,他好像被催眠了一样,被徐佳男带回到了当时的场景里,目光左右飘忽,像是害怕什么,也像是在寻找什么。
徐佳男小心谨慎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樊东声音有些颤的开口说道:
“是……是孩子的哭声。”
“你听到了?”徐佳男看着失神的樊东故意重复问题,她知道,夺回主导权的时候到了,就是现在!
“我听到了!”
“只有你自己听到了吗?”
“是的,当时我身边没有战友,我确定那是个孩子的哭声!”
“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徐佳男的提问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给樊东考虑的机会。她如同咄咄逼人一般,让樊东直接说出心底埋藏的真实经历,而不是被意识篡改过的。
樊东有些慌,他紧紧攥着拳回道:“我……我寻着声音着了去。”
“你找到了。”
“是的!”
“在废墟中,有个孩子,被埋在下面?”
樊东开始有些痛苦,他抱着头揪着自己的头发说:“没错!那片该死的水泥死死的压着他,被埋的太深了!那孩子浑身都是血,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是啊,那时候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四天了。他应该快支撑不住了。”徐佳男十分技巧的激发着樊东当时的心情。
樊东忽然抬起头说:“可是我没放弃他,我没放弃他!我顺着那个空隙钻了下去,但是我的体型只能钻进去一半,还不能够到他,勉强只能让他看见我,听见我说话。”
“你要等救援。”
“是的!我必须等救援!因为我根本钻不进去,下半身被卡在废墟中过不去,我没办法救他!”
“他看到你了?”
“看到了……”樊东的声音忽然从激动变的低落,那满满的自责,不言而喻。
“我想,你当时一定坚持和他对话,让他撑下去,是吧?”徐佳男张弛有度的把握着询问的节奏。
樊东揉了揉眼睛说:“没错,他看见我的时候,忽然哭了出来。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废墟里四天,身边死去的父母都已经开始腐烂变化了,他太害怕了……怕到哭都哭不出来。看他的年龄,也就十岁左右,我想在那样无法动弹的环境下,他大概也不懂怎么叫做一死了之。那真的是求死不能的恐惧……”
不得不说,那个画面也震撼了徐佳男。一个十岁的孩子,家园突然崩塌,自己被断壁残垣压的动弹不得,没有食物没有水,就连空气都少的可怜,身边仅剩的,只有父母家人正在渐渐变化的尸体……
感觉到了徐佳男的停顿,樊东迫切寻求认同的看向她追问:“很可怕对不对?我们都觉得很恐怖对不对?何况是一个孩子……”
作为医生的理智,及时拉回了徐佳男一瞬的恍神。她点头表示对樊东的认同,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感同身受”。因为如果倾听者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他会觉得自己说的一切都是多余。
果然,在得到了徐佳男的情感认同之后,樊东冷静了下来,他重新靠回到轮椅上,有些疲惫的说:“我跟他说,我一定会救他出去,我会一直陪着他,让他别害怕。当时有可能那孩子惊吓过度再加上四天的掩埋,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张着嘴,嘴角都是血,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我心里能听得到,他在说‘救救我’。”
“你就这样一半身子卡在废墟里,陪着那个被掩埋的可怜孩子,黑暗和死亡前,你就是他唯一的光和希望。”徐佳男继续给予樊东肯定。
樊东痛苦的摇着头说:“救援队来的时候,我还告诉他,有好多叔叔来救他了,让他一定坚持住,要勇敢,要坚强。可是那一片的废墟都是大片大片的钢筋水泥,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砸下来的巨大岩石。要清除那地方太难了,而且稍微有一个地方动作大了,或者挖错了,那下面那点儿空间就会被彻底掩埋。没有办法,一切都得谨慎的慢慢来。可就在马上就要好了的时候……”樊东忽然说不下去了。
徐佳男抓准时机的接道:“就在救援行动马上就要成功了的时候,余震开始了。”
樊东被带入的太深了,他大概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是一个理智清醒的人,也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坐在轮椅上接受着心理治疗。他崩溃的用双手砸着自己的双腿,痛苦的大喊:“我动不了啊!我没办法抓住他的手把他拖出来!余震只才稍稍晃了几下,刚刚清理好的空间瞬间又再次崩塌了。而且这一次,更多更重的废墟全部砸了下去。我被砸中了腿和后背,这时候才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无法呼吸的沉重和痛苦。而那个孩子,就在我面前……被活活砸死了。”
说完的时候,樊东双手抱头痛哭,支撑在双腿上。他的手不再抖了,双腿也有力的能撑起他的力量了。他的背依然挺拔,没有瘫痪病人那种病态的无力感了。不用他真正站起来,徐佳男已经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正常成年人的力量。瘫痪的僵硬无力,已经开始渐渐消失了。
不过樊东还沉浸在那段可怕的回忆当中,并没有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他依旧深埋着头,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我明明早早就发现了他,我明明可以把他救出来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孩子恐惧无助的眼神,他始终都在按我说的坚持着,勇敢着!他相信我会带他离开那个地狱,他相信我!但是最后……我却辜负了这份信任,我骗了他……我没能带他离开。”
话说至此,樊东的病因已经彻底清晰了。虽然他被救了出来,逃过一劫。但是身体恢复之后在家休养的他,心理和意识却还留在地震的灾区里。那里充满了死亡和绝望,充满了痛苦和无助,同时,也充满了他的内疚,自责,以及无能为力的愤怒。他的瘫痪,与其说是不想让自己被营救,不如说,他心甘情愿想体会被掩埋的那个孩子,所承受的痛苦。以感同身受,去代偿他没有救出那个孩子的愧疚和遗憾。
第十九章 拒绝遗忘
徐佳男任樊东沉浸在悲痛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故意装作不经意的碰掉了桌上的一支笔,那支笔直直的滚到了樊东的轮椅前方。徐佳男礼貌的说:“樊先生,能麻烦您帮我捡一下笔吗?”
樊东还没有从他的回忆里彻底走出来,听见徐佳男的话,这才擦了擦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弯腰去捡那支笔。
当他捡起笔,想递给徐佳男的时候,却看到了徐佳男脸上欣慰的笑意。同时,他自己也完全愣住了。他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最后喃喃自语的说:“我……我能弯腰了?我还捡起了东西!”樊东的表情十分震惊,好像他根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徐佳男微笑着解释道:“你的情况虽然特殊,创伤来源也是大伤害,但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样的经历不是人人都能有,它并不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它的力量在精神世界里足够波澜壮阔到摧毁你,但同时,这股力量也能打破你的执着的心结。你不敢回忆过去,不敢想起那次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的痛苦已经很难受了,偏偏这种遗憾还没有办法再补偿了。于是,在你的腿断了的那一刻,你选择将自己替换成了死者。这几年,你把自己的身体,活成了那个孩子的样子。或许,日日夜夜的心惊和煎熬也让你有些不堪承受,所以意识本能的开启了保护模糊,让你混乱的遗忘。遗忘,是迷狂症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包括你的瘫痪,都是来源于遗忘。有知觉的部位,忘记它有知觉,于是麻木了。可以行动的身体,忘记它行动自如,于是瘫痪了。那次最后的救援失败了,忘记它,痛苦和内疚就不存在了。所谓遗忘,就是意识的分裂。一部分经历留在主意识环境内,另一部分,则是跑到潜意识当中去了。不过现在,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意识的力量就像是反作用力,所以你的身体可以活动了,你的遗忘也消失了。”
樊东认真的听完了徐佳男的解释,若有所思的低下头说:“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当它不存在是没有用的。您口中的心理创伤,是不是会跟随人的一生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徐佳男犹豫了一下。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巨大的伤痛打击,即便不会折磨一个人一生,也会跟随一个人的一生。只要不是彻底失忆,人们很难忘记给自己带来强烈震撼的打击和撼动。所以……这个答案本该是肯定的。
但是徐佳男不愿意在樊东刚刚有所恢复的时候,以这样的回答令他消极。于是,徐佳男斟酌着说:“我们这一生,所有经历,都会跟随我们一生。无论那些经历是好的,坏的,骄傲的,还是不堪回首的。我们要从心底有足够的力量去接纳自己的经历,才不枉费曾经经历过那些磨难的自己。痛苦的经历,如影随形。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你的梦魇,然后懦弱的
躲进潜意识里不肯出来。但是,你也可以选择把它当作你人生中浓墨重彩的关键一笔。如何选择,全看你。当然,从医学技术手段来说,还可以通过催眠的方式,彻底抹去那段经历。”
樊东听后,虽然眼睛亮了亮,但随后他还是缓缓摇头说:“谢谢你,徐医生。谢谢你给我解释的那么清楚,不过……我选择拒绝遗忘。我想要记住那些经历,虽然很可怕……但是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它同样是我的经历。而且……天灾过后,生活依旧如常,没多久,那些死去的人就会被遗忘了。我想记住那个地方,记住那个孩子。”
徐佳男表示赞同,并非常支持的说道:“就像你的行动力一样,因为记得,所以存在。人这一生大概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停止呼吸心跳的那一刻,**报废,生理死亡。第二次,是安葬的那一刻,无论何种方式的葬法,那都是一个人曾经存在过这世上的最后证据。而第三次,就是当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记起你的时候,你的名字,你的经历,你的一生,都会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那个时候,这个人,就彻底死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有数不尽的人都早已经历的最后一次死亡,而那个孩子,虽然没被你救下生命,但是因你而存在,因为你不愿意忘记他。”
一番话,将樊东说的感慨万千,他不住的点着头,最后感激的对徐佳男说:“徐医生,感谢你,感谢陆律师。”
徐佳男摇摇头:“没关系,也感谢你这样的英雄们,让多灾多难的世界变得更温暖。你现在还有遗忘的感觉吗?”
樊东想了下说:“应该没有。”
“那……你想不想站起来试试?”徐佳男试探的询问。
可樊东却摇摇头说:“现在就先不了吧……我在别人面前跌倒过无数次了,这次我想自己站起来。”
“好。那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想聊聊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徐佳男也不勉强。
樊东再一次感谢了徐佳男之后,转动着轮椅离开了办公室。那个背影,显得比来时有力了很多。
对于治疗成效,徐佳男没有办法马上看到。因为樊东并不想现在恢复正常,即便他已经正常了。大概,他需要一个独自告别的方式。三年来压在他身上,使他瘫痪,动弹不得的“断壁残垣”,随着他和过去的告别,也将彻底消失。
徐佳男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全喝了。其实她自己也有一些感慨,人类的心理啊,好像能够潜力无限,无比强大,可又好像脆弱易碎,不堪一击。可说到底,打击是外来的,而击跨自己的,却是自己。
处理完樊东的病例之后,徐佳男继续投入到了她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生活平淡无奇,只有工作的时候,她才会全身
心投入到那个光怪陆离的精神世界中去。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徐佳男早早的完成了自己所有的工作和会诊安排,并给陈菲打了个电话,想和她晚上一起吃饭。算起来,从上次她和程涛离开之后,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她怎样了,是不是和那个程涛有了什么发展?难以控制的关心,让徐佳男有些惦念。
好在,陈菲听起来一切都好,一听说晚上一起吃饭,还兴奋的马上提议了几个餐厅。徐佳男也习惯了自己这闺蜜的性格,笑着告诉她,自己会早点下班,让她别太馋,晚上见。
就在徐佳男倒数计时下班时间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陆言?
“你……你怎么来了?”其实徐佳男心里想问的,是“你不懂的敲门吗”?可不知怎么,没有说出口。
陆言就好像是回自己的办公室一样自然而然,并想当然的回了句:“我来,当然是找你。”
“怎么,有事?”刚开始的惊讶过后,徐佳男恢复了没什么好脸色的样子。
陆言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这样背对着徐佳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听说,樊东站起来了。”
徐佳男陡然精神了一下,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当然是好消息。自己的病人能够恢复,没有比这更值得欣慰和骄傲的事情了。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顺便和我说说他的事。”陆言说出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像是邀请,反而更像是通知。
徐佳男也不客气的回绝道:“我今天晚上有约了,没时间。而且,你和樊东并不是什么亲密的朋友,关于治疗期间他的**,我不能透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他介绍给我?”
陆言若无其事的转过身,难得有些语气不带锋芒的说:“他的病情很特殊,经过好多专家会诊,都没有治好他。一旦你成功了,意味着你在这个圈子里的知名度会有所提高。就算你失败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是证明你没什么特殊的罢了。”
虽然徐佳男不明白陆言为什么要帮她,但是这番话听起来,总让“谢谢”这两个字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你……见过他了?”本来还是想谢谢的,但最后硬生生的改了话题。
陆言好像也无所谓,他简单的回道:“没有。是通过别人了解到的。”
看着陆言那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徐佳男其实明白,他不过是不想被千恩万谢而已。樊东恢复了之后,他自然会想要感谢帮助他的人。而徐佳男,他已经几次道谢过了。只有陆言,大概没有给他特意言谢的机会。但也因此,了解到了,他已经渐渐恢复了。
第二十章 纷乱
也不想刻意捅破陆言的心思,徐佳男只客观的说了句:“他的情况确实复杂,经历的心理创伤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那种痛苦经历致使他这三年来不断的重演噩梦。你连是他的朋友都算不上,却这样上心给他找心理医生,他很感激你。”
陆言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状态,看了看窗外说:“感激没有任何意义,好起来了就行。”
徐佳男总觉得今天的陆言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他正常的状态应该是浑身散发着凌厉的锋芒,可今天,锋芒内敛,还带着一点点疲惫。虽然,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试图掩饰那种疲惫,但仍逃不过徐佳男的眼睛。
“你没事吧?”徐佳男本能的开口问。
听到这句关心的问候,陆言终于看向了徐佳男,并扯了下嘴角说:“你这双眼睛,确实很有意思,好像能看穿很多东西。”
徐佳男苦哈哈的干笑了一声说:“呵呵……承您谬赞。可有意思的是,我前男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我分手的。”徐佳男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和糗事的经历,因为她觉得在陆言面前根本没有必要。再有失形象,还能比那个晚上更糟糕吗?因此,她在陆言面前反而呈现了一种“无所畏惧”的真我状态。
陆言像是被什么逗笑了,那疲惫感稍稍减弱,问道:“前男友?你竟然还有前男友啊……”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徐佳男马上飞去了一极眼刀。
陆言低头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似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挺难想象的……难怪,会稀里糊涂的就住进了来历不明的房子。”
说到这个话题,徐佳男忽然想起了程涛,连忙对陆言问道:“诶,对了,那个程涛是你朋友,对吧?他把事情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嗯,大概我都知道了。”
“他……真的是家道中落,突逢变故,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了吗?”徐佳男听到陆言承认了和程涛是朋友关系之后,竟试图开始相信他,没准儿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徐佳男至少多了个理由“理解”他一下。
可没想到,陆言像是听了一个更好笑的笑话一样,反问道:“程涛?家道中落,饥寒交迫?哈……这就是他给你的解释吗?”
徐佳男有点儿懵的点点头:“对……对啊,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迫不得已租了你的房子吗?他总该把实情跟你说了吧?”
陆言听后又笑了,他走到徐佳男的座椅旁边,然后指了指她的衣服说:“你里面的衣服,应该就是他家公司的。”
徐佳男下意识伸手护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带着椅子后滑了几步,有些恼怒的说:“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我 ,我穿的什么你也能知道!”
“至少,那天的睡衣应该是,他家公司的家居内衣手感比较特殊。”陆言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却让徐佳男的羞恼之意更甚了。因为这句话直接反应
出了他们曾经“亲密接触”过的事实!
徐佳男的脸上稍稍晕起一点可疑的粉色,然后依旧镇定的说:“现在我说的问题不是睡衣的问题,而是程涛!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言偏过头一挑眉:“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废话,他骗了我房租!”徐佳男理直气壮。
“可是,你不是在住着他租给你的房子吗?”
“……那我也得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个骗子!”徐佳男感觉胸口发闷。
陆言浅浅一笑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个有名的家居内衣品牌,就是他家的。程涛的父亲,是那家公司的创办人。所以,他不存在当骗子的理由。”
陆言说的理所当然,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徐佳男听起来就更生气了:“哈?合着他真的是个富二代?富二代还要出来骗钱?他说什么急需钱,又不能找你要。这才使出的这种下九流手段。”
陆言平静的说道:“严谨的说起来,他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他当时确实是身无分文,也确实是饥寒交迫,被逼无奈。只不过,造成他走投无路的原因,是因为家里的逼婚和安排的相亲。程涛是个喜欢无拘无束,按照自己想法生活的人,他当然会全力反抗他父亲,并且威胁家里说要离家出走。他家的意思是,走可以,不许用家里一分钱。以断他经济来源,试图让他安分下来。所以,就有了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徐佳男听的内心啧啧称奇,这狗血到让穷人嫉妒的经历,实在令人无语。果然豪门父子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是她这种普通人能理解的了的。
不过,好歹算是清楚了,那程涛或许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但确实不是偷鸡摸狗的骗子。
看着徐佳男稍稍释然的表情,陆言问道:“他和你那个朋友有发展?”
“你知道??”徐佳男瞪大了眼。
陆言轻笑:“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对你透露他那么多信息呢?你一再追问,应该是出于不放心。而我告诉你,就是让你放心。”
“可你……”话到嘴边,徐佳男把问题吞了回去。
陆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慵懒的说道:“你是想问我,凭什么断定的程涛看上了你的朋友。很简单,因为在他的审美观里,风情万种很重要。而这四个字,和你不沾边。所以,只能是你的朋友。”
听他说完,徐佳男的脸色已经黑的很彻底了。她压抑着想砍人的气场,低着头冷森森的说道:“我该下班了,你可以走了!”
“樊东的事,做的好。”陆言甩下这么一句“赞赏”,就准备离开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维州敲了敲门,走进来了。
他第一眼看见陆言的时候,十足的有些惊讶,然后就客气的笑道:“陆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进门,我差点儿没敢直接认。”
陆言面色不变,一贯的冷静气质,开口回道:“
嗯,正好时间来得及,我就特意上来了一趟。”
林维州看看陆言,又看了看徐佳男,有些不自然的笑着问道:“陆律师……是来找佳男咨询心理案例的吗?”
“不是。”陆言的回答,简单扼要,却又句句实话,让人挑不出问题。
徐佳男一看这情况,反正也快下班了,赶紧把他打发走就是了,于是忙拿起自己的包说:“林主任,没什么,陆律师就是问问之前那个案例情况。正好,我也该下班了。”
徐佳男的意思是,反正下班了,大家都散了就得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更加混乱的情况出现了。于乐儿从门口走了进来,并一脸怨愤的看着林维州说:“林主任,你不是说你有事要提前下班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办公室?”
徐佳男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感觉内心烦躁不安。这个于乐儿追求林维州已经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了,没想到竟然追到自己办公室里来了。
林维州的脸色很不好看,陆言就像是一个看戏的局外人,看着这出办公室恋情闹剧。
总不能没有人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于是徐佳男看向于乐儿说道:“林主任刚才……”
刚一开口,于乐儿就怒声打断她:“你闭嘴!我问他呢,又没问你!我约他吃饭,他就没有时间。倒是有时间接你下班吃饭啊!!”
听着那尖酸刻薄的血口喷人,徐佳男皱起了眉,可顾及到林维州的颜面,她不好直接发作,而且她也不愿像于乐儿一样,露出泼妇争风吃醋的丑态。
就在徐佳男一瞬难堪的时候,陆言忽然站了过来,他站在徐佳男的前面,用摄人的气场对于乐儿阴沉的说道:“请你说话客气一点,不要自找难堪。你们之间的纠纷与我无关,但是希望你听清楚了,接她下班并要带她去吃饭的人,是我。借过。”霸气的说完,陆言拽着徐佳男就走出了办公室。
被陆言吓傻了的于乐儿,张着嘴一直都没说出话。
徐佳男被陆言带出了公司大门,陆言这才松开手,脸上隐隐表现出了一丝不耐烦。
徐佳男知道,刚刚陆言的解围,缓解了他们所有人的尴尬,同时也替徐佳男对于乐儿的血口喷人进行了还击。
徐佳男也没想到,这样尴尬的一幕竟然会被陆言赶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刚才……谢谢你的解围。”
“你说晚上有事,就是准备和他出去吃饭?”陆言答非所问的看着徐佳男。好像这才是他注意到的关键点。
徐佳男一口否定道:“当然不是!我是和陈菲约好了,自从那天她和程涛走了之后我们就没见面,我担心她。怎么,难道连你也认为我……”
“没有。”陆言没让徐佳男说下去,然后指了指停在对面的车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有心想说不用了,可是陆言不容拒绝的姿态还是让徐佳男跟着上了他的车。
第二十一章 晚餐
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徐佳男觉得有些难堪,说心里不生气那是骗人的,可她骨子里有一种不屑争也不屑抢的孤高劲儿。致使那于乐儿无数次出言不逊的针对,她都懒得还击。总觉得,反击,就等同于将自己拉低到了和她一样的水准上。
车子稳稳的行驶,车内一片安静。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挺尴尬的。好在陆言倒也不算落井下石的人,徐佳男沉默的看着窗外,他也安静的开车,没有让她更加难为情。
直到,徐佳男的电话响起来。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竟是林维州。意料之中,却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
陆言始终直视前方开车,但是在徐佳男的电话响了几声她依旧没有接听之后,陆言没什么语气的说了句:“不想接就别接,不知道说什么可以我替你接,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
徐佳男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陆言,那冷峻的侧脸完美俊朗,唯独没有什么温度。
似乎是感受到了徐佳男的目光,陆言直接说道:“我接了,就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你不觉得,有些烂事,剪不断理还乱,就该干脆利落的解决吗?”
徐佳男听的出陆言的意思,可她还是回道:“即便是这样,我也总不能假装有你这个演员男朋友吧?谎话说多了,迟早会穿帮。而且,那样对你也有不好的影响。”
“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以及这中间的过程,并不重要。你的事业还在攀爬努力的阶段,你总不想因为这团乱糟糟的关系,浪费了自己的努力和才华吧?无论你决定怎样解决,我都建议你尽快处理好才行。犹豫不决,欲拒还迎,只能让你的处境比现在更加尴尬。”陆言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之前故意话里藏刀的样子,反而很认真,很严肃,就像是徐佳男的一个朋友在给出中肯的建议。
电话不停在响,徐佳男始终没接。她明明问心无愧,可是现在却不知道接电话该说些什么。或许,潜意识里,徐佳男不满意刚刚林维州面对于乐儿的无礼,毫无作为的反应吧。
见徐佳男只看着手机不说话,陆言一边开车一边说:“一个女下属,敢因为求爱而闹到别人办公室追人,固然可恶可笑。可是做为上司,能让一个女下属敢做到这一步,坦白说,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陆言如此直接的批判林维州的人品,徐佳男还是看了他一眼说:“也许,都是事出有因吧……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总之,今天非常感谢你替我解围。”
言尽于此,既然徐佳男叫了停,陆言也不是个喜欢苦口婆心讲道理的人,于是车内再次恢复了沉默的气氛。
终于到了和陈菲约定好的餐厅门外,车子缓缓驶向餐厅门前的时候,徐佳男就看到了陈菲。此时她正站在餐厅门口,和……程涛在一起。
徐佳男有些意外,这俩人难道
已经发展到形影不离的地步了吗?怎么出来吃顿饭都能看见程涛呢?他不会一直和陈菲在一起吧?
对闺蜜的保护心态作祟,徐佳男远远的就开始瞪着依旧嬉皮笑脸的程涛。
当陆言将车停在餐厅门前的时候,程涛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猛的转过头盯向了车子,并同时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
陆言停好车,先下了车。
程涛一看见他,顿时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叫道:“陆…陆言?!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刚说完,又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徐佳男。这一次,变成了程涛和陈菲同时张大嘴巴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异口同声叫道:“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1”
解释这个问题太繁琐了,而且徐佳男也不想解释。她毫不示弱的反问了回去:“我还想问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呢!程涛,你不会一直跟着菲菲吧?”徐佳男警惕的眼神瞪的程涛一哆嗦。
陈菲见状连忙走过来挽着徐佳男说:“佳男,你误会了,我来的比较早,不愿意在里面等,就站在门口等你。程涛恰巧路过这里,就是这样。”
徐佳男半信半疑这样凑巧的“偶遇”,就在她依旧打量程涛的时候,陈菲有些诡异的笑道:“你和陆大律师……不会也是偶遇吧?”
“瞎想什么呢,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巧合。”徐佳男意有所指。
程涛这时后退了两步,尴尬的讪笑道:“嘿嘿……你看这真是巧哈?还从来没有过三方对案的机会呢……这房东,房客,中间人,代理人……都到齐了哈……”
“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陆言淡淡的发问。
“没,没有啊!该说的我都和你说的很清糊了,和徐医生也说的很清楚了!至于你们俩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就与我无关了,对吧?这样吧,咱们大家今天一起吃个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行吧?反正……你们也没吃亏嘛,一个租出去了房子,一个有了那么好的房子住,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陆言瞪了他一眼,还算有风度的转过头对徐佳男和陈菲说:“既然大家凑一起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一直都有“崇拜情结”的陈菲,早就被陆言的偶像气质打败了,这会儿不顾徐佳男的想法,马上痛快且兴奋的回道:“好啊好啊!”那个样子,似乎就差鼓个掌了。
徐佳男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天,她已经开始能预感到这顿饭吃的会是怎样的气氛和感受了。
陆言见她们都没拒绝,就站在门口随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陈菲当下乐呵的拖着徐佳男就走进了大门,同时还不忘对陆言微笑:“谢谢。”
陆言和程涛跟在后面,陈菲拖着徐佳男走在前面,同时还一个劲儿的小声埋怨道:“佳男,这陆言多礼貌绅士啊!简直风度翩翩,又霸气又大气,
还不失修养内涵。他哪里有你形容的那种大魔王特性啊?你啊,我都懒得说你,我就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偏见。”
“我偏见?”徐佳男有苦难言,就算言,也不是现在这个时机。她真的好想马上告诉告诉陈菲,和陆言第一次在家中相遇的时候,自己是如何惨败的!那张嘴,简直能将人逼疯,并明嘲暗讽加不屑冷眼到人体无完肤。
“好好,你不偏见,因为房子纠缠在一起的所有当事人今天都在了,咱们一起吃顿饭,就当交朋友了嘛!你别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陈菲哄着徐佳男,还不停的晃着她的手臂。
倍感无奈的徐佳男,也只好求饶似的说:“好了好了,坐吧坐吧。”
几个人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靠窗位置,陆言请徐佳男和陈菲先点菜。程涛坐在他身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观察他的脸色,一副做贼多了,心虚惯了的样子。
他这样心虚外加点儿惭愧的状态,徐佳男旁观着感觉并不是因为陆言房子的事情。程涛好像从来没在那件事上觉得自己理亏。那么大概,是因为他上次给陆言喝的东西里添“佐料”的问题,要不是因为他,陆言也不会回到了徐佳男那里。
陈菲好像完全忘记了徐佳男的心情,她就像是半个粉丝一样,对陆言滔滔不绝,好像有说不完的问题。陈菲说话风趣幽默,和她聊天绝对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而陆言虽然话不多,但也礼貌性地回答着陈菲的问题。
程涛像是一个根本就插不进话的人,吃味的看着陈菲和陆言聊的开心,直到上菜时,才忍无可忍的打断陈菲说:“好了好了,该吃饭了!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问他,你怎么没有问题问问我呢?”程涛一脸委屈,可怜巴巴的看着陈菲。
陈菲好笑的说:“你是小孩子嘛?这算什么问题?好好吃饭!”
别看程涛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可是陈菲说话真的很管用,当下闭嘴不说话,一脸委曲求全的闷头吃饭。
徐佳男疑惑的看了看陈菲,然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你们两个人……好像比一周之前更熟悉了呢?”
陈菲像是在听一件很普通的事,完全没有多想,还点点头说:“对啊,成年人交朋友需要很久嘛?”
“就是朋友哈?”徐佳男笑着问。
陈菲还没说话,程涛就抢着说:“现在是!以后说不准!徐医生,我知道你对我始终抱有歧视的误解!但是你可不许阻碍我们的友谊道路!就算有一天,友谊升华了一下……你也不能总说我坏话。”
徐佳男也被他那个样子逗笑了:“哈,友谊之路?还升华一下?你想的美!这么真诚,你对陈菲坦白关于你的一切了吗?”
徐佳男指的,当然是他的真实背景。
程涛听到这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恶狠狠的瞪向了陆言。
第二十二章 雨夜
陆言面对程涛凶狠的目光,倒是十分坦然。他放下餐具,自然而然的说道:“不用这么告诉我,无果不是我,你大概连和她们坐一起的机会都没有。徐医生,可是一直都把你当作是翻墙跃户贼不走空的江洋大盗呢!”
“我……我都说了,我不是!”程涛着急的解释。
陆言说:“不是?您用别人的房子出租给了不知情的房客,然后又拿走了人家房租,并且房东本人完全不知道。这种行为,你已经很骗子了。然后你还和她们解释说……走投无路,饥寒交迫?程涛,你看看你有一点儿像是饥寒交迫的样子吗?”陆言说完,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了一遍程涛。
大概是为了见陈菲而刻意打扮过吧,程涛低头看了看你自己价值不菲的行头,最后欲哭无泪的说:“我当时没有办法嘛……而且徐医生也挺吓人的,我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心,才稍微篡改了一点点事实,可我的罪名顶多也就是用词不当而已。”
程涛那死鸭子嘴硬,最后反抗的样子,逗的陈菲一直忍不住的笑。徐佳男似乎有点儿能够理解陈菲为什么破例和程涛走的比较近了。因为他能给她带来轻松和开心,无关任何复杂,只是单纯的开心而已。
陆言对程涛说:“在这件事上,我倒是和徐医生的看法一致。你要证明自己不是骗子,甚至想打开友谊之路甚至升华一下,那就先拿出真诚来。”
看着程涛瘪着嘴一脸怨念看着陆言的样子,笑出眼泪的陈菲帮他解围道:“你们就别挤兑他来,就他那个脑子啊,一时估计反应不过什么。其实,房子的事情说开了就好了嘛,反正都不是坏人,并且还机缘巧合的让咱们认识了,算是一件好事吧?至于他个人的情况,没必要和盘托出嘛,咱们都是朋友,冲你陆大律师,我和佳男也相信,他肯定不是骗子呀!”陈菲歪着头,俏皮对陆言说着。
那一瞬间,徐佳男有些能够体会陆言口中的“风情万种”了。陈菲的魅力,不矫揉做作,不刻意扭捏,她的友善和笑容,不带任何目的性,独特的魅力在不经意间流露。刚刚那一偏头,就连徐佳男都觉得好看极了。
程涛看到陈菲为自己仗义执言的样子,如同良心发现一般,大义凛然的说:“我又不是骗子,有什么可见不得人的嘛!我说!我现在就都说出来!”程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为的不过是让陈菲看到他的真诚。
他那股子豁出一切的架势,看在徐佳男眼里,都对他有了一些改观。尤其是在知道了他真正的背景之后,至少已经不太担心陈菲会人财两失了。
只是,从陆言那里听来的一切,徐佳男还是希望程涛自己和陈菲讲清楚。无论是她还是陆言,都没资格替他去坦白。
大概陆言和徐佳男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在程涛“慷慨赴死”一样的准备自报家门的时候,他抬手阻止道:“我很了解你,不用和我们说。
你准备走向哪条友谊之路,就单独去对她说。”
陈菲笑着看向程涛,打趣的问道:“哟,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怎么,有什么重要的情况还要坦白从宽啊?你,不会是哪个酋长的太子吧?”说完,就连徐佳男都忍不住笑了。
徐佳男看的出来,陈菲很开心,玩笑话也没往心里去。但是她觉得,如果陈菲了解了程涛之后,她未必会像现在一样笑的这样开怀。
或许,意外惊觉追求自己的傻小子是个富二代,是很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陈菲,却绝不是那种人。相反,一旦察觉到彼此之间无法逾越的差距,她……说不定会激流勇退。
本来徐佳男是挺希望陈菲离程涛远一点儿的,但是现在……看着陈菲笑的这样开心,她又有些希望事情的发展不会是自己设想的那样。
陈菲和程涛就像是晚餐全程的开心果,哪怕是看着他俩斗嘴或隐隐的打情骂俏,都很难不笑出来。就算是陆言那个不苟言笑的冰块脸,中途都被逗笑了几次。总算,这顿饭的气氛还不错,像是几个好朋友开心的聚餐。
吃完饭,陆言去结了账,他站在门口等着,没有主动说要送谁,也没有直接潇洒离开。
四个人站在餐厅门外,程涛对陆言说:“你送徐医生回家吧,我有话要对陈菲说。”
他仰头挺胸那个样子,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是要对陈菲“坦白”一切。徐佳男看了看陈菲,她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做为闺蜜,徐佳男尊重她的决定,于是很善解人意的说道:“那你们聊着,我先走了。就不用送了,反正不远。”
刚说完,头顶上方隐隐又传来了闷雷声。徐佳男心中暗骂这该死的天气还真是和她过不去。
陆言看了她一眼说:“不想再来一次吧?走吧,我送你。”
徐佳男有些气的瞪着他,却也没说话。
程涛和陈菲看着他俩奇怪的表情和话语,根本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打的什么哑谜,陆言说的“不想再来一次”又是什么意思?这两个人的八卦精神十分默契,难怪会互相吸引呢。他们都诡异的笑着,左右打量着陆言和徐佳男。
徐佳男实在是受不了这目光了,连忙推了陆言一下说:“那还不赶紧走。”说完还回头对程涛叮嘱道:“估计快下雨了,你一定要把菲菲平安送到家,知道吗?”
程涛立正站好,还装模作样的敬了个礼:“一定圆满完成任务,请二位首长放心!”
徐佳男有些哭笑不得,没再多说,就和陆言一起离开了。
她想,也许当再接到陈菲电话的时候,应该就能听到一些消息了吧。
陆言送徐佳男到楼下,抬头看了看那扇窗,又看向徐佳男问道:“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谢谢你送我回
来。”徐佳男客气的道过谢,就准备说再见了。
陆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徐佳男一眼,最终点点头说:“好,那你早休息。”
“嗯,再见。”徐佳男道别后下了车。等她回到家的时候,不自觉走到窗边看了一下,陆言的车还没走。上一次相似的时刻,好像还是林维州送她回来的那次。
也没有时隔多长时间,可是再想起林维州那个人,感受却完全不一样了。也许,陆言的话虽然听起来过于刻薄,可也不是毫无道理。于乐儿撒泼吵闹固然不对,可是林维州的反应……似乎也不难看出他真正的态度。
徐佳男看着陆言的车离开了,也收回了有些烦乱的思绪。她不想再为这种根本不值得的荒唐理由烦恼,同时也做好了准备,不会再任由于乐儿对她百般刁难。
此时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劈过,霎那间亮如白昼。紧接着,倾盆大雨模糊了窗外的景色。雷电交加下,夜晚总是显得有些阴郁,令人不安。
洗过澡,雨还是没有渐小的趋势,徐佳男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的雨有些发呆。如果不是陆言送她回来了,大概自己还真的是要再来一次狼狈的落汤鸡经历了。
放松的躺在沙发里,看着大雨,胡乱的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徐佳男喜欢这样毫无目的的放空自己,也是她放松身心的一种方式。
就在这时,意外的竟然响起了敲门声。徐佳男有些诧异的回过神,然后愣愣的看了看大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还没有外人知道她的住处,而且外面那么大的雨,谁会选择这样的时候探访?总不会是……陆言又走错家了吧?
疑惑的走到大门处,凑近猫眼向外一看,徐佳男顿时大惊的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被雨淋到的陈菲。
“菲菲?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徐佳男一把将有些失神的陈菲拽进了屋子,同时也在心里印证了之前的猜想。这,大概就是程涛向她坦白之后的结果。
陈菲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卷发滴答滴答的落着水珠,那一片湿透的长发贴在脸上,显得她那巴掌大的脸更加削瘦苍白,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菲菲……”徐佳男拿来了干净的浴巾,动手帮陈菲擦干头发,几次话到嘴边,但是却没有说出什么。她想,陈菲想说什么,自然会说。既然能冒雨找到这里,她一定是有话想要说的,稍微给她一些时间吧。
陈菲就像是失神了一样,任由徐佳男擦干她的头发,脸,然后握了握她的手说:“菲菲,先换件衣服,你这样容易生病。”
本想拉着陈菲去换衣服,可陈菲却拽住了徐佳男,然后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一双平日里水灵传神的大眼睛,透露出一种绝望,低低的说了句:“佳男……我也曾以为,过去的,就过去了……可事实上,永远也过不去。”
第二十三章 阴影
徐佳男了解陈菲的过去,也知道她温暖的笑容下藏着最无法释怀的阴影是什么。可是这些年,她们从来心照不宣,谁都没有主动提起过那段令陈菲不堪回首的过去。
今天,大概是程涛突然的表白,让陈菲试图隐藏很久的阴暗再次浮上了心头。陈菲曾经说过,这一生她不会再爱任何人,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
看着陈菲那空洞到令人心疼的目光,徐佳男十分不忍的蹲下身握住陈菲冰冷颤抖的双手,柔声安慰道:“菲菲,过去的事虽然不能更改,但是也不能改变你的未来。你不能用过去的错误来折磨自己,菲菲,那不是你的错。”
陈菲木然的看着徐佳男,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线珍珠,涌出眼眶,声音有些嘶哑的说:“有些错误一旦犯过,就再也不配得到幸福了。我失去了被爱的资格,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徐佳男皱着眉,心疼的看着陈菲,却一时无法开口说出什么。这几年她总希望彻底帮助陈菲走出创伤,可越是面对自己最亲近在乎的人,越是无法完全冷静理智的将对方当作是病人一样的看待。她可以在自己的诊室里对无论遭遇多大创伤的患者侃侃而谈,也可以十分专业的分析对方的心理问题和刺激根源,她甚至可以客观冷漠的进行催眠,以心理暗示抹去患者痛苦或恐惧的经历。
但是这些,她都没办法对陈菲做。她不想把她当作病人,也不想强行去改变陈菲什么。徐佳男更希望,陈菲是通过自己走出来的,或者,是有一份温暖,能够暖化她伤痕累累冰封的心。
那段阴暗的过去,险些毁了陈菲的一生。
有人说,每一个出现在生命里的人,都有其被赋予在你身上的责任。有的人是为了感化你,有的人是为了陪你一程,有的人是为了教育你什么是现实,还有的人……大概就是为了毁灭而来。
在陈菲二十岁的时候,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真爱”。那个男人比陈菲大十三岁,独特的成熟稳重魅力让陈菲为之沉迷。那个时候的陈菲,在最容易动情的年纪,以为轰轰烈烈和奋不顾身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当时的她,天真单纯,一颗心简简单单,如同所有二十岁的快乐女孩一样,愿意把青春和一切付给伟大的爱情。徐佳男还记得,那时候的陈菲,笑容比现在更纯粹,更动人。她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防备,因为那个男人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她不觉得对方有骗她的必要。而且在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男人也确实对她特别好,百般宠溺,幸福到足以让所有旁观者羡慕。
每个女孩都曾经抱着一个“浪漫”的梦,去幻想自己未来的爱人。偏偏老天爷像是垂怜陈菲,在她刚刚走向成熟的年纪,就赐给了她一个能满足她全部幻想的人。
那个男人,会在半夜为陈
菲送上一份可口的夜宵,会为陈菲精心挑选更能衬托她美貌的衣物,他说要给她一个家,问陈菲喜欢什么样的环境。陈菲本不是一个物质庸俗的女人,她的浪漫情怀让她想也不想的回道:“有山,有海,有你。”
于是,那个男人就在一片依山傍海的绝美地段,为陈菲买下了一个“家”。从此,陈菲就像是一只被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每日在他们的“家”里等着爱人回家,全然不知真正最阴险恶毒的阴谋早已包围了她。
陈菲曾对徐佳男说过,佳男,我从来都以为喜极而泣是个夸张的形容词,但现在我深刻的体会到了,每次想起他,我都能幸福到笑着落下泪来。我诚惶诚恐的担心着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福气,生怕有一天老天会收回这样的运气。
那时候的徐佳男,还在为未来的专业进修而每天苦恼,她从没见过陈菲的男朋友,但是看到她那样幸福,也由衷的希望她能永远快乐。
可是,那种山海为凭,天地为证,可歌可泣一般的浪漫爱情,并没有维持太久。有一次,男人带了两个朋友回家,陈菲开心的张罗着,想给男人长面子。那个晚上,男人第一次主动让陈菲喝了一杯酒,并且还是他亲自倒满的酒。
将全部身心和感情都托付的人,陈菲深信不疑。她乖乖的依照那男人的意思喝下了被下药的酒,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有些害怕。她说不清自己是太舒服还是太不舒服,她飘飘欲仙,神志不清,她害怕极了,想让男人带她去医院。
可那男人却哄着她说,只是醉酒后的反应,睡一觉就好了。
陈菲对爱情的笃定,让她依旧深信自己此生最爱的人不会害她,于是就在不太清明的思维下,稀里糊涂的被染上了毒瘾。
直到有一次,陈菲毒瘾发作,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男人亲手做的。她不明白,她在痛苦挣扎中凭着最后的理智质问男人为什么。可那个时候,她看到的不是曾经海誓山盟的温柔,而是冰冷漠然的一张脸。
原来,男人一直都有毒瘾,并且他还贩卖。这也是他年轻有为的主要来源。
可这种事情,如同在刀口下讨生活,一旦出了意外,就将会万劫不复。他需要一个替罪羔羊,需要一个死心塌地,心甘情愿任他摆布的傀儡。她为陈菲买的房子,也是为了做为交易地点。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的话,那么交易地是陈菲的住址,赃款在陈菲的名下,他的罪过就会由陈菲担负一半,甚至一多半。
可他看的明白,陈菲虽然是一个重感情,为爱痴狂的人,但却不是毫无理智的花痴。一旦被陈菲发现自己的阴谋,他很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菲也染上毒瘾。这样一来,就都是一条船上的蚂
蚱了,他不会再担心陈菲这边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两三年的感情,一夕之间像两三千个耳光,狠狠的打在了陈菲的脸上。曾经的海誓山盟,浪漫温暖,都像是脆弱不堪的笑话,顷刻间碎落了一地。
陈菲痛彻心扉,她付出了最真挚的感情,却得来了最惨痛的教训。可那个时候的陈菲已经被染上了毒瘾,她就算再理智,也无法克服身体的反应。她迫不得已的求那个男人能够缓解一下她的痛苦,可那男人凶相毕露之后,每一次都让陈菲付出更多的交换为代价。
那两年,徐佳男没见过陈菲,她只收到陈菲的信息说是出国了,也就没再多心。直到有一天,撑起全部意志力的陈菲从那个“家”逃出来之后,徐佳男这才见到了形销骨立的陈菲。毒瘾的侵害让她失去了原本美丽的容易,整个人可怕的病态和消瘦。由那么一瞬间,徐佳男甚至不相信眼前真的是陈菲。
戒毒的过程痛苦,忘记这段伤害的过程更痛苦。徐佳男是亲眼见证了陈菲如何在地狱一般的生不如死中苦苦挣扎,那些身体的伤痛,心理的伤痛,没日没夜的折磨她,如同梦魇,醒不过来。
因为毒瘾酗酒和这几年过分透支身体,陈菲那段日子里虚弱的几乎百病缠身。药物治疗加上戒毒等等多方面的因素,陈菲最后被告知可能无法生育。而且她在戒毒的时候也听别人提起过,长期沾染毒瘾的人,永远也变不回正常人。
她被自己的“爱情”摧残到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偶尔赶上徐佳男去探望她,她也难得清醒的时候,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死。
死狱中的煎熬,让陈菲身心俱伤。曾以为此生最爱的人,却拖着她万劫不复。最美好的年轻,最绽放的青春,陈菲是在地狱中一步步饱含辛酸血泪踽踽独行咬牙爬过来的。
所以直到她完全戒毒成功之后,她也再没有办法回到曾经“一支山花笑烂漫”的样子了。
好在,徐佳男一直都在她身边,没有让她自暴自弃。时间的流逝,多多少少也能带走一点阴霾。就算带不走,也能让它变得不那么明显。
就这样,在无法与常人诉说的痛苦折磨中,陈菲终于走出来了。至少表面看起来,她重生了。
她开始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健康,她支起一个小店,干起了平淡的营生,她愿意与人交谈了,不再逃避所有人,后来,她就像完全恢复了一样,能幽默风趣,也能风情万种,对朋友体贴仗义,对家人尽心尽力。
这样的陈菲,没有人能够想到她曾经有着那样可怕的一段过去。久而久之,就连徐佳男都会偶尔忘记,陈菲从不曾真的快乐。她对情感避之不及,就像她刚刚自己说的那样,她觉得自己失去的被爱的资格,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第二十四章 都会好起来
徐佳男看着陈菲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也希望陈菲能越来越好,真正的走出内心阴影。可是,程涛的突然告白和坦白自己的背景,或许又让陈菲陷入到了自卑甚至自我厌恶的困境中去。
徐佳男试图劝解陈菲:“菲菲,程涛是程涛,他只是他自己。你只要考虑你喜不喜欢他就好,没必要在内心否定自己。”
陈菲摇着头说:“这个人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之前没有过的轻松。以前,我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放松没压力。这些天经常和程涛打交道,他那种看上去有些没心没肺的阳光,让我也有些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肮脏的过去,也没考虑过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知道他的家庭环境很好,这是不是让你想起了曾经……自己也曾被年少有为欺骗了双眼?但是菲菲,我觉得程涛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徐佳男很理性的说着。
陈菲惨淡一笑:“佳男,我一直相信你的眼睛,我也不觉得他会是十恶不赦的人。只不过……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追求。他越好,我越是觉得自卑。再看他,只能让我无地自容。佳男,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要不要请你帮我进行催眠,忘记那段过去,变回曾经自信骄傲,飞扬快乐的自己。我最好的闺蜜,可是很厉害的心理医生呢!可是……我却从没有真正请求你这样做过。因为,有些痛不欲生,我不想忘记。我要我一辈子都好好记得,为了所谓的爱情,我付出了什么。”
“菲菲,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你在用恶人的错误,折磨你自己的未来。”徐佳男轻轻拍拍陈菲的手。
“这些天,我刚刚觉得自己有了久违的真心快乐。可是当他向我表白和坦诚自身的时候,现实忽然一个闷棍将我打清醒了。我配拥有快乐吗?”陈菲冷眼看向一旁,满脸的鄙夷和自嘲。
斟酌再三,徐佳男最后还是开口说道:“菲菲,走不出阴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一切都那么好,你曾经也是个被害者,你没有哪里不配,你配拥有真正的幸福快乐。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心理医生,以闺蜜,以家人,以专业的身份,带你走出内心的阴霾。”
陈菲看着徐佳男,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之间,你大概也很难保持客观吧。而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想自己为这件事再变回之前不人不鬼的模样。”
“可……”
“佳男,你这里有酒吗”?陈菲打断了徐佳男。
徐佳男微微一怔,会想了一下说:“那天我在收拾的时候看到了有一个橱柜里摆放着两三瓶酒,大概……是陆言的。”
“给我喝吧,我现在只想醉倒,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也许什么都好起来了。”陈菲以究竟麻痹逃避,徐佳男并不赞同。
“菲菲,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喝酒伤身,何必呢?”
陈菲也不多说,自行站起来走向徐佳男说的那个柜子。毕竟搬家来的时候,是陈菲第一个收拾的这个房子。所以,哪里摆了什么,她还是很了解的,只不过当时没有打开看过。
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烈酒,陈菲像是喝水一样的猛灌了几大口。徐佳男见状,连忙过去抢酒瓶:“你疯啦?!想酒精中毒吗?”
陈菲护着酒瓶,用祈求的眼神对徐佳男哀求道:“佳男…求求你,让我喝几口酒吧,太清醒,我会忍不住把过去回忆个清清楚楚。”
受不了陈菲这样哀求的眼神,徐佳男无奈的妥协道:“只能喝几口,不能喝多。”
“好。”
两个人又坐回到了地毯上,陈菲一边喝酒一边带着几分醉意的给徐佳男描述自己甩下程涛离开时候的场景。她知道那样很伤人,也知道自己这样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可能和程涛连朋友都继续不下去了。
她此刻所有的心痛当中,至少有一点点,是因为程涛吧。
徐佳男一直倾听着陈菲带醉意的酒话,直到她忽然一转话题,凑近徐佳男说:“佳男,你喜欢那个陆言吗?”
“你说什么呢!”徐佳男没有想到陈菲的话题会忽东忽西的突然落到自己的身上。
陈菲笑了一下说:“我经历过最可怕的魔鬼,锻炼出了我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当初我跟你说,张克不是什么好人,你看,事实证明我说对了吧?现在呢,我想告诉你,陆言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你要好好把握自己的机会,哪怕,让我看到你连同我的那一份幸福快乐,我也知足了。”
徐佳男趁机抢过酒瓶,嗔怪的说:“你啊,还是好好想想程涛吧。我认为那个没心没肺却目标很清晰的傻瓜,不会因为你今天突然的擦身而过而彻底沉沦。相反,他大概会越挫越勇。”
“我不会再见他。”陈菲的回答十分决然肯定。
“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就算你拒绝了这个程涛,未来还会有下个程涛。你准备缩在自己的阴影里一辈子吗?”徐佳男问。
陈菲挑眉看她,好看的笑着问:“那你,又是为什么不肯接受新的人和感情呢?那个张克,你和他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吧?因为他的背叛,你也开始害怕别人了?”
徐佳男有些心虚的避开了陈菲的笑眼,有些别扭的说:“这事儿不能相提并论,你是走不出自己的痛苦,沉沦在最痛苦的经历中无法自拔,反复品味重现那种痛苦,以此来惩罚自己。可我没有啊……我感觉我的失恋,可能也就难过了一个晚上,连痛苦都谈不上,或许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痛苦,就被房东赶出来了嘛。”
这话逗笑了陈菲,她掩嘴一笑,又问:“那……你曾经和我提起过的那个上司呢?咱们之间没什么秘
密,我可是什么都知道。”
提起林维州,徐佳男就想起了那不愉快的事情。她本不想和陈菲念叨,因为不值一提。但是看陈菲那样子,好像转移转移话题和注意力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于是,徐佳男就将下班时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陈菲。也将陆言是怎么和她同行的说明白了。
陈菲听后,马上从一个漏气的气球瞬间变成火药桶,她猛然坐直了身体怒道:“那个于乐儿三番两次针对你,是可忍孰不可忍!佳男,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世道根本容不得你软弱善良!你必须作出反击,不然以后还能得了?!’
徐佳男当然知道自己的闺蜜是保护心切,受不得她受别人一丁点儿的委屈。暖心的同时,刚想出口安慰几句,却见陈菲忽然变了脸色,从义愤填膺变成了那贼兮兮的坏笑,鬼机灵似的转动着眼珠说:“嘿嘿…不过……这件事发生的似乎时机正好呢!如果不是那个于乐儿在对的时间去你办公室作死,那陆言也没有机会英雄救美呀!我总听程涛说,陆言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近女色的怪物。你想想看,这样稀有的怪物,竟然会挺身而出保护你,并带你走诶!哇 ……啧啧啧……”
徐佳男被她气的哭笑不得:“喂,你怎么变脸变的那么快呢!让我猝不及防!本来还想劝你消消气,谁知一转眼你就夸于乐儿干的漂亮了?陆言只不过是恰巧赶上了这件事,大概……出于当初的尴尬,他不好意思直接自己走吧……”徐佳男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
陈菲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扬起嘴角,摆了摆食指说:“不对不对,陆言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看过他很多新闻报道,他在法庭上,能把对方活活逼死,简直就是不见血不收兵的主儿。他这样的人,会因为一场闹剧,而觉得不帮忙面子上过不去?别开玩笑了,他当时不冷言讽刺你们三个人一波就不错了!”
“你……也别说,我也觉得那才是他的本性。就那个人啊,跟他说话分分钟能爆炸,想保持好心态简直痴心妄想。”徐佳男翻着白眼抱怨。
陈菲又笑道:“你看,你们俩还是很奇怪吧?那为什么我和他聊了一个晚上,都很愉快呢?不但如此,如果不是你市场给我灌输,陆言给我印象绝对是风度翩翩。那为什么,咱们之间会有这种‘区别待遇’呢?”
“他针对我!”徐佳男哼了一声。
“针对,也是一种特殊。佳男,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嘛。”陈菲饶有兴致的牵着冒着火星子的红线。
徐佳男叹口气问:“菲菲,你为什么拒绝程涛?除了你仍然走不出痛苦的阴影之外,是不是觉得你们之间的现实差距就算不会让自己自卑,也总会觉得不安稳。”
陈菲没有否认,她只看着徐佳男等她继续说。
第二十五章 风雨后
徐佳男说:“我也一样,别说我和他一见面就分外眼红,就算没有这样的敌对情绪,我也不太会接受他那样的人。他的耀眼,张扬高调,我不需要一个聚光灯下的男人,那种疲惫,我负担不起。”
陈菲好像有些理解的点点头,但又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佳男,有时候不得不说,活得太透彻不是一件好事,比如你。在工作的过程中,你肯定听过见过太多悲剧,而且你也非常理智的能分析理解人的所有行为。这样一来,你说人生该有多无趣。”
徐佳男笑道:“哈,也不一定啊。懂得,和真能做到是两回事。即便是心理医生,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受和潜意识嘛。菲菲,我抗拒,因为我回避风险和麻烦。而你抗拒,是因为害怕。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自己这样是不是真的值的。”
陈菲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说:“我今天就住你这里可以吗?我累了。”
“当然可以!说什么傻话呢。”徐佳男帮陈菲找了衣服,又照顾她去床上躺好,直到看着她睡着,这才放下心来。
收拾酒瓶的时候,徐佳男还在想,不同的情况下,不可否认酒也确实是可以缓解和逃避痛苦的一种好办法,如果不是刚刚那几口酒,陈菲大概很难那么快就睡着吧。
有些时候,当事情一时间确定无法再有进展的时候,也就只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陈菲的伤不是一天形成的,想让她痊愈当然也不是一天就能办到的。徐佳男一边为陈菲设想着各种能让她放下过去的办法,一边也渐渐睡着了。
由于徐佳男一大早就要上班,所以她起床的时候,陈菲还没醒。徐佳男小心翼翼的收拾着自己,生怕吵醒陈菲,并在床头留下一张便签,写着:菲菲你看窗外,风雨过后,就算不是彩虹,也是一个干净的晴天。冰箱里有吃的,不忙的话就在这等我回家。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徐佳男这才悄悄出门。
她刚下楼,一眼就瞥见了楼前蹲着一个人。那身衣服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熟,浑身都透着湿答答的凉气,蜷在那里,像是一个守门的……丧家犬。
徐佳男有些不敢置信的走过去,略带疑问的喊了声:“程涛?”
那个蹲着的可怜影子回过头,吓了徐佳男一跳。人,是程涛没错。但是那一向嬉皮笑脸,阳光到有些张扬的脸,此刻就像是遭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用问也能知道,他大概在这里已经蹲了一夜了……
徐佳男有些着急的连忙走上前:“淋一夜的雨,你疯了吧?昨天的暴雨那么大,你就这样呆一夜?你来这里是为了找陈菲,那为什么不上去敲门呢?”
程涛可怜兮兮的仰头看着徐佳男说:“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知道陈菲现在肯定不愿意见我,我也不想逼迫她
。我找你,是想弄清楚陈菲拒绝我的原因……死也死个明白。”程涛那厚重的黑眼圈配上他委屈可怜,生无可恋的样子,活像个瘦熊猫。
徐佳男叹了口气说:“你先起来,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我得上班去,陈菲还在睡觉。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行吗?”
程涛有些失望的再次低下了头。
徐佳男非常受不了这种方式,她的心很软,看不得别人这样。
“哎呀,你先起来不行吗?就算你想听我说,也得等我下班啊!你先回家睡觉,等我下班再说。”徐佳男心急的盯着蹲在眼前的那个影子。
程涛就那样低着头好一会儿,就在徐佳男以为他可能哭了,而犹豫心软考虑要不要安慰几句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委屈的说:“站……站不起来了……”
“……”徐佳男愣了一下,然后就气的恨不得马上掉头就走!敢情这个货蹲在地上一直不起来,不是因为什么伤心欲绝,而是因为时间太长腿麻了!!
徐佳男忍了忍揍人的冲动,她发现最近自己好像异常暴躁,三天两头就要有一次火药桶状态。
“你慢慢缓吧,我上班去了。”徐佳男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完全不顾程涛在后面的“哀嚎”。她想,这样的人果然不值得同情。
不过,到了公司,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时,徐佳男却总是忍不住想起程涛那个守门“丧家犬”的样子。她虽然觉得程涛也挺可恨,但是好歹也算是一起吃过饭的交情,再加上他对陈菲不错,犹豫再三,徐佳男决定给陆言发个信息,让他去把程涛捡回去。
从知道陆言的手机号码开始,徐佳男也没认真的看过一次。因为她觉得,除非到了房租到期的时候,否则她应该是永远也不会给他打一个电话。
信息发出去了,徐佳男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些事姑且放下,她也该投入到工作中了。
看了一下今天的预约患者,工作量不多,只有一名17岁的女孩。具体的心理问题并没有详细描述,只说明了情况好像也挺严重的。
徐佳男看了一眼表,距离女孩的预约时间已经很近了。于是她开始做工作前的准备,尽可能让周围环境更轻松自然,收起桌上所有的工作文件,避免给人一种办公室或者医院的压抑感。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在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能奠定一个良好的放松基础。
因为徐佳男很了解,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是比较容易发生心理状况的。这个年龄段的患者比较特殊,他们正从孩童时期迈向逐渐成熟的关键时刻。并且这个年龄如果发生心理问题的话,多半都会伴有社交焦虑障碍。这也是为什么徐佳男会为此提前稍作准备的原因。
那个女孩到的很准时,而且是一个人来的。她怯生生的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徐佳男就知道自己
的准备做对了。她那种不安的神情,不是同龄人该有的对陌生环境陌生人的惧怕。
徐佳男露出和善的微笑:“你好,我是徐佳男,今天是你的心理咨询师。请坐吧。”
“我叫陈小娅……我……”仍然站在原地,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
徐佳男理解的说:“小娅,来,坐下聊,好吗?”
陈小娅这才坐到了徐佳男的对面。不过徐佳男注意到了,她并不是完全坐在了椅子上,而是只坐了一小部分,这样的姿势难免全身紧绷。
虽然陈小娅表面上已经尽可能表现的平静了,但是这样的坐姿已经充分表明了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抗拒。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她这样的坐姿,表达了潜意识里的逃跑冲动。她并没有安然的坐下,而是心理时刻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而且这个姿势一般也代表着,不愿意过多停留。
可是今天,她是主动来看病的,所以徐佳男也并不是很担心她会真的将心理上的逃跑实践到行动中去。
徐佳男更加放缓了声音,柔和的商量着说:“小娅,我们只是聊聊天,你放松一些可以吗?”
陈小娅听了徐佳男的话,这才深呼吸,尽可能放松的往后坐了坐,同时手臂也稍稍松驰了一些。
看到她稍微放松,徐佳男这才问道:“小娅,你预约的时候,并没有说清楚你的来意,现在可以告诉我,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陈小娅两只手反复的扭绞着,支吾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声说道:“我……我很害怕。”
“是什么让你害怕呢?”徐佳男问。
陈小娅微微抬头,第一次对上徐佳男的目光,有些胆怯的说:“我……会有很多东西都很害怕。”
“比如呢?”
“比如……马路上,广场上,人多的地方……钟声,还有陌生人。”说到这里,陈小娅下意识的看着徐佳男,显然,她自然也算是陈小娅害怕的对象了。
可是陈小娅所说的这些恐惧,却让徐佳男有些疑惑。因为如果说开阔且人多的地方,包括陌生人,都可以理解为社交焦虑,可是……钟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太具体化了,必定有原因。可若想知道原因,就得深刻了解陈小娅的过去。这对于一个将医生视作恐惧来源的人来说,不太容易。
初步来说,陈小娅的病情应该归类于恐惧症。恐惧症本是恐怖性神经症,是一种以过分和不合理的惧怕外界某种客观事物为情境的表现。尤其是患者明知道这种过分恐惧是不合理的,却仍然反复出现,难以控制。正如陈小娅,她很清楚自己的害怕是不正常的,所以才会主动来到心理咨询中心,请求治疗。
这种理智虽然听起来还不错,可越清醒越痛苦的感觉,同样令人倍受折磨。
第二十六章 千奇百怪恐惧症
在恐惧症中,最常见的就是社交焦虑恐惧症。当代人绝大部分都有或多或少的排斥外界的心理状态。他们宁可拿起手机假装不存在,带上耳机假装听不见周围的一切,也不愿意与人交谈,人际关系除非必要,否则都会被能避则避。
社会现象造成个体现象,个体现象再早就群体社会现象,这是一个互相衍生的关系。除非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否则这种心理疾病一般只会被人说成是“内向”。
除了这个普遍的心理障碍,恐惧症还有很多很多种,其中就包括陈小娅刚刚说起钟声的这种,特定恐惧。
特定的恐惧,指的是患者的不合理恐惧局限于特定的物体,场景或某种活动。在徐佳男所了解的临床表现上,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可能要面对恐惧刺激之前的预期焦虑。真正面对时的恐惧。以及为减少焦虑而作出的回避行为。
可是这类患者害怕的通常都不是特定事物的本身,而是那些事物将会带来的后果。
比如,深海恐惧,患者害怕的并不是海,而是怕被深不见底的大海吞噬。封闭空间恐惧,是害怕窒息。蟒蛇恐惧,是怕被巨蟒吞入腹中。驾驶恐惧,是因为害怕会发生交通事故。诸如此类,等等。可是像陈小娅所说的钟声,就令徐佳男有些不解了。她很难想象钟声所能带来的后果是什么?是结束,是开始?可这些太过笼统的结果,能够造成如此具体的恐惧吗?
恐惧症的恐惧是过分的,不合理的,却持久的。尽管患者愿意承认,他们所害怕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这清醒的理智并不能减少他们的恐惧。
这种特定恐惧,一般在童年时期或成年的最早期就已经出现,如果没有加以治疗,可以持续数十年或一生。对恐惧情境的害怕基本是稳定性存在,严重的情况会导致功能的障碍和残缺,其程度取决于患者对恐惧情境的回避程度。最直接普遍的例子,就是对血,针头,损伤的恐惧症,它与其他类型不同,会导致患者直接晕厥。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晕针”“晕血”。
徐佳男已经在最快的时间里,简单构思出了对陈小娅的诊疗方式。她首先要做的,就是确诊。因为这个年纪的患者通常有“自以为”情况,他们会执意认定自己的身体或精神出了某些问题,自以为自己患有抑郁症,癌症,之类的疾病。
所以徐佳男在解决钟声那个问题之前,必须先要确诊。一旦确诊陈小娅确实是恐惧症,那么接下来再针对钟声这个特定恐惧加以心理治疗。因为社交焦虑障碍的成型原因有很多,必须慢慢了解,长期治疗,不是一次诊疗就能解决的。但是特定恐惧略有不同,它的针对性,让心理医生也更加具有针对性。
那么,想要确诊陈小娅是否真的有恐惧症,徐佳男就必须至少确认三
点。一,她对恐惧情境的回避必须是明显突出的。二。心理症状或者自主神经症状必须是焦虑的原发表现,而不是继发于其他症状之后,比如妄想和强迫思维。三,焦虑恐惧必须局限于特定的情境。
关键还要看陈小娅恐惧的合理性,发生的频率和恐惧的程度,并要检查她是否有自主神经症状,是否明显影响社会功能等等。这就避免不了必须要让陈小娅在诊治的过程中听一次钟声,她的反应,能够让徐佳男确定病情的严重程度。
于是,徐佳男先从陈小娅的童年开始引领谈话方向。她先问了问陈小娅的童年是否觉得幸福快乐。因为社交焦虑恐惧的根源最主要有两类,一是生理性的。杏仁核的体积大小就与社交圈的大小和复杂程度有关,大脑额叶内侧和背外侧被激活的程度低于健康对照,也会产生很多负性感情。二是因为心里社会因素。比如童年时期的忽视,虐待,行为被过分控制,或保护过度。父母的婚姻不和,没有学会亲密关系,学校的表现不好等等。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常常都会有社交认知的扭曲。长期习惯了对模糊事件给予负面解释,对负面事件给予灾难性解释,常常对自我进行持续的负性反思。
陈小娅的回答,倒是符合这些标准之中,在她八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是父亲将她带大,不过十岁的时候,父亲也再婚了。继母虽然没有虐待过她,但是感情也谈不上有多么亲近。陈小娅的家庭观有些淡薄,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她并有感受太多的家庭温暖,即便很小的时候有过,那个年纪的记忆,也不足以支撑她的经历。
找到了陈小娅社交焦虑的可疑原因,徐佳男有开始询问她上学之后的经历。徐佳男的声音低柔,笑的很开朗,让陈小娅放松下来的同时,叙述经历也变得简单了很多。她们就像是朋友聊天,聊聊过去,聊聊学校。
学校,是一个人从出生成长开始接触的第一个“社会环境”。这个第一次,很重要,甚至在某个年龄段,学校的影响性会完全超过父母。因为孩子在学校的时间超过在家的时间,在学校交际的范围超过了在家的交际。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会影响当事人的社会观,未来的爱情观,以及决定一生的根本人格。
比如,上学的时候遭遇了猥亵的老师,虐待打骂的老师,那么这个受伤害的孩子,这一生可能都很难再面对任何一个“为人师表”的人。他们会从心底认定,所有老师都不是好人。
同时,学校也是听上课铃和钟声比较常见的场景。徐佳男也试图从这里找出陈小娅害怕钟声的根本原因。
不过,虽然陈小娅说了不少在学校发生过的事件,却没有一件事和钟声相关。大部分都是寻常所见的校园霸凌,她年幼丧母,不怎么合群,胆怯懦弱,更是变成了那些小恶霸们欺负的对象。
这也能够再次加深解释了陈小娅的社交恐惧,但却仍然不能解释害怕钟声的原因。
徐佳男耐心的倾听,并时不时就给予一定的鼓励和肯定。陈小娅虽然说了不少,可这顶多都只能解释社交恐惧。她的成长环境对心理健康并不算良好,可若和真正受虐的悲惨童年比起来,她的经历似乎又不算什么。
徐佳男问陈小娅:“在所有你害怕的事物中,最让你害怕的是什么呢?我们聊了那么半天,你现在还那么怕我吗?”徐佳男微微笑着。
陈小娅好像很喜欢徐佳男的笑容,她也羞怯的笑着摇摇头说:“不怕了。”
“那……最让你无法接受的是什么呢?”
“钟声……”陈小娅想了一下,最后的回答十分肯定,但是她的表情也很茫然。正如所有的恐惧症患者一样,他们的心里什么都明白,自己十分清楚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所以他们自己也茫然,自己到底在怕什么?陈小娅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绞尽脑汁想知道,钟声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徐佳男问:“如果一旦听见钟声,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回避?逃跑?尖叫?还是觉得心跳异常,呼吸苦难呢?”
陈小娅回道:“都有过,不过最严重的一次,大概就在几个月之前,我……我竟然当时被吓晕了。”
徐佳男倒是没有想过这样的自主神经反应,因为很少有对特定恐惧真正以晕厥逃避的。
于是又追问了一句:“是特定的钟声会引起这样的失控行为,还是任何一种类似的声音都可以造成这样的后果?比如,有人口头模拟钟声,或者某段音乐里有钟表走动的声音,都会让你那样害怕吗?”
陈小娅想了想说:“那……应该不会吧,我不太清楚,总之不管是大的钟声,还是小的钟声,还是电视里新年倒计时的钟声,都能让我害怕到……不怎么清醒。”
“这样的恐惧,有多久了?”
陈小娅回想了一下说:“记不清了……很多年了。”
“那,是从母亲去世之后呢?还是之前?”徐佳男觉得,幼年丧母对一个孩子的打击是比较大的。尤其八岁这个年纪,她不像是一两岁的孩子,还没有生离死别的悲伤意识,也没有对母亲眷恋不舍的无法自控。她又不像是成年人能够理性的看待生老病死。那个年纪的意识不稳定,记忆清晰,有自我认知,却又完全谈不上成熟。所以在那个时候失去妈妈,她应该过了一段难捱的日子。
果然,陈小娅皱着眉说:“是在我妈妈去世之后。”
确定了病发的时间段,徐佳男也就基本了解了这个恐怖的“钟声”来源,多半和陈小娅母亲去世有关。那段情感撼动,造成了她日后的恐惧症表现。
第二十七章 恐怖的钟声
可是根据观察陈小娅的敏感状态来看,现在既不能直接问她关于母亲去世的情况,也不能直接用钟声来实验她的反应。必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后果,才能让她不至于在治疗的过程中再次受到刺激。不过无论如何,最后陈小娅若想真正治疗,都逃不开面对恐惧的那一关。
因为她在这种恐惧症的过程中,已经开始学会如何回避令她产生恐惧的事物了,可是这种回避明显会影响她的日常社会功能。在心理学上,治疗这样的恐惧症,行为认知疗法是首选的方法,对恐惧环境的系统脱敏法或暴露疗法针对特定恐惧症效果非常好。也就是说,患者越怕什么,就越要让他暴露在那个环境里去面对。基本原则是消除恐惧对象与焦虑恐惧反应之间的条件性联系,对抗患者的回避反应,并在这个过程中改变他自己不合理的认知。
稍微考虑了一下,徐佳男开始从陈小娅的父亲聊起。因为陈小娅提起父亲的次数不多,而且每一次都是一脸淡漠。这不仅能证明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确实不太好,也能证明父亲并不会给陈小娅造成刺激。这就是徐佳男选择从这一点入手的关键。
当徐佳男让陈小娅聊聊她的父亲时,陈小娅好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竟有些茫然的说:“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关于他的事。”
“无论如何,毕竟一直在一起生活,不是吗?”徐佳男问。
陈小娅说:“我妈去世之后,我爸也没太久,就找了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他对我一直都是一个样子,没有特殊的坏,也没有特殊的好。都说我性格比较怪异,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流。所以……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小娅有些为难的看着徐佳男。
徐佳男不勉强她,又问:“他对继母的关心,超过你吗?”
陈小娅考虑了一下说:“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毕竟他们是夫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多余的外人。”
“母亲去世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有些模糊了,当时我的年纪还小,就算记得,现在回想的时候,也觉得没有那么清晰。那会儿我爸倒是会照顾我妈,隔几天就会带我去医院探望。那家医院的旁边,就是一个教堂。我爸有时候甚至会带我进去坐坐,大概在那里,安静的环境能够让他稍微轻松一些吧。”陈小娅说的很客观,甚至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一直照顾病人应该会很烦吧,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耐心也就没了。我那时候太小,帮不上忙,也看不懂他的情绪。”
听到陈小娅已经可以顺其自然的说起病人的问题了,徐佳男也就跟着问了句:“对母亲的印象和记忆,你还有多少。”
“心里觉得有很多很多记忆,可是无论仔细回
忆哪件事,都是模糊的。就连她的脸,都有些模糊。记得,但是不清晰。”陈小娅如实的说。
徐佳男觉得,陈小娅的记忆似乎被某种意识模糊了。她好像想什么都是这样的状态和回答。她要么是不愿意想起这些,要么就是那些经历真的随着她的悲伤渐渐沉入到潜意识中去了。和意识不同,潜意识里的记忆模糊到有些玄幻。都记得,只是记不清。
既然“看见”的部分比较模糊,徐佳男决定换个方向问。
“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在吗?”徐佳男小心的试探着问。
“在,那两天我都在。我记得当时,我爸好像出去打水,买饭了。中午十二点整,我妈跟我说着话,已经出不来声音了,忽然瞪大了眼睛……我好像害怕了,就捂住眼睛蹲下来,直到我爸回来,把我带出了病房。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也没再见过我妈。”陈小娅说的还算平静。
不过徐佳男马上抓住了一个关键,追问道:“你当时那个年纪,会觉得害怕很正常。可是在那样害怕的情况下,你竟还会去看表,记下母亲去世的时间吗?如果我没说错,当时你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吧?那时间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能记得这样清楚,肯定呢?”
陈小娅好像对徐佳男这个问题有些好奇,或者说,她自己也一时没太想明白。所以偏头茫然的看了徐佳男一会儿,这才嗫嚅着说:“我没看过表……”
“那你怎么知道当时十二点整呢?”
“……”
“小娅,仔细回想一下,当时你是怎么知道时间的?”徐佳男抓住机会追问。
陈小娅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随后颤声的开口说:“因为……当时教堂响起了钟声。那个教堂,每天都是十二点的时候响一次钟声。大概……大概是因为这个吧……”陈小娅的眼神开始慌乱了,两只手又开始紧张不安的死死握在一起。
徐佳男也总算是弄清楚,她恐惧症里的“恐怖钟声”这样特殊的特定恐惧是从何而来了。
七八岁的孩子,即便是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忽然变了面孔也会感到害怕。按照陈小娅的说法,她的母亲病的时间不算短,日夜在医院的病床上,自理都需要照顾,这样的病情,想来去世的时候样子不会太好看。尤其是陈小娅记住了母亲咽气那一刻忽然睁大眼睛的样子。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深深的恐惧和懵懵懂懂不太了解的不安和紧张,充斥了年幼的心,同时那个教堂的钟声响起了,不差一分一毫的,精神世界从此将那一刻的钟声和恐惧联系到了一起。在那之后,陈小娅每一次再听到类似的声音,潜意识里的恐惧都会被释放。到后来,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了。因为随着长大,母亲去世那一刻的样子变得模糊,而且也不会再觉得像
小时候一样害怕。这种恐惧于是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恐惧。越回避,越严重,越紧张,越清晰。
有这样严重的恐惧症,想要社交正常几乎是不可能的。敏感脆弱的心理或许还渐渐变得多疑猜忌,于是所有负性思维都逐步出现了。
徐佳男知道,在陈小娅身上所有根本的恐惧,都要从那个钟声开始解决。她用电脑找出了一段教堂的钟声,然后耐心的向陈小娅解释着说:“小娅,你的心里也很清楚,你这种过分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对吧?我们聊到这里,相信你自己也能隐隐明白了一些,你害怕钟声,并不是因为钟声本身让你觉得害怕。而是当年母亲去世那一刻的恐惧,恰巧和当时的钟声重叠。你听到钟声,就算眼前不会浮现母亲去世的样子,潜意识也会将你七八岁时候的恐惧感放大到你现在这个年纪都无法接受的程度。你不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可那种无法躲避,无法自控的害怕,让你无可奈何。那么,如果我们要改变你现在这种状况呢,你就必须要永远的面对一次真实,正常的认知。认知钟声这件事的本身,并没有任何可怕或者能够伤害你的地方。钟声就是钟声而已,甚至有的钟声悠远深沉,有的空灵悦耳。当你能够理智的将儿时阴影和普通的钟声分开的时候,它就不会再成为你的困惑了。”
陈小娅听着就觉得心惊,她下意识的往后靠,害怕的问:“那……您的意思是?”
“我要你面对,暴露在你所恐惧的环境里。我播放一次钟声,你尝试跟随我的引导,在钟声里改变你对这件事本身的认知。”徐佳男尽可能说的明白一些。
陈小娅明显有些慌乱,她害怕,那种害怕几乎等同于一种本能,不受自己控制。她当然想要开口拒绝徐佳男这种恐怖的治疗方式,可是徐佳男抢先说道:“小娅,我会一直陪着你,绝不会放你一个人害怕。真到你完全接受不了的程度,我会停止这种方式。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小娅像是鼓足了勇气,朝着徐佳男点点头。可是她的身体却在本能抗拒,明显有躲避的倾向。
徐佳男没有着急播放钟声,而是再次鼓励陈小娅:“小娅,那些仅存在于你幻想中的恐惧,你不面对它,就无法战胜它。你要清清楚楚的让自己看到,钟声没有任何能够伤害你的能力。那些都只是虚假的,是意识里的阴影。我陪你,别害怕,好吗?这过程中,我们随时都可以停止的。”
陈小娅的态度其实始终都很想战胜恐惧症,她愿意变得像普通人一样,所以在徐佳男不断的鼓励之下,她最终挺起了背,对徐佳男说:“徐医生,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徐佳男觉得这时候大概是她已经真的准备好了,于是让她躺到沙发上,放松身体,随后自己准备播放钟声。
第二十八章 天国
可是当徐佳男真的播放了钟声的声音之后,陈小娅马上就开始有了反应。她的皮肤开始不自然的苍白,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虚汗,死死的闭着眼睛,不断的吞咽,像是有吞咽梗阻感。徐佳男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一边耐心的引导和安慰,表示自己一直陪着她,一边暗暗观察她的心跳。陈小娅的恐惧反应,已经属于自主神经功能紊乱了,她呼吸急促,心跳过快,那脸上的苍白和虚汗,看上去都有些吓人。
这种情况,停下钟声,她就会有所缓解。但是如果现在停下恐惧来源,那么刚刚她所承受的痛苦也都白费了。
所以徐佳男想要再试一试,她轻轻拍着陈小娅的手,以一种稳定的节奏,暗示她冷静下来,然后再温和的开口说:“小娅,你能不能试着跟着我声音,朝钟声的方向看看。”
陈小娅闭着眼睛,下意识的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做不到。
徐佳男也不着急,她继续说:“你现在试着放松自己,我就在你身边,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你。放松你的双肩,放松的颈椎,放松你的腰部……”
跟着徐佳男的引导,陈小娅始终颤抖的身体正在逐渐放松,但是那种放松,依旧处于紧张状态。
徐佳男见状,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感受一下微风和煦,阳光普照,这样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吧。”
果然,徐佳男构造的这个环境,似乎更能让陈小娅放松。
徐佳男稍稍降低了一些钟声的音量,像是给一个小朋友讲故事一样的语气说:“你听,这声音本是美好祝愿的象征,它就像是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为听闻者带来平安,愉悦,和欣喜的感受。同时,还能抵达灵魂深处,唤起深埋心底的爱意和悲伤。听说,在葬礼上听着钟声的灵魂,会寻着钟声找到天国。”
徐佳男试图改变陈小娅的认知,在她的认知里,钟声,等于死亡,等于失去母亲,等于母亲死前恐怖的样子。那么徐佳男要做的,就是扭转她的这种想法,让她开始理解钟声等于美好,等于祈愿,等于逝者通往天国的引领声。
如果在陈小娅的潜意识里被徐佳男改变了这种认知,那么当她再听到钟声或者想起母亲的时候,首先会想到美好的天国。由此引申,既然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得到了安详,那逝者的样子应该也就不会太恐怖了。
这样一来,母亲去世那一刻留给她的恐惧和阴影,也就渐渐淡忘消失了。
好在,对陈小娅的暗示还是比较有作用的。她全身紧绷的状态稍稍好转,闭着眼睛的表情也变得不再那样痛苦。她好像真的在细细感受徐佳男说的那个环境,努力接受钟声带来美好,并不恐怖的这个事实。
徐佳男已经渐渐增加了音量,随着她的引导,陈小娅的接受能力
也越来越强了。直到钟声的声音一直以不小的音量回响,她也没有再出现虚汗的现象。
大概四十分钟的时间里,徐佳男耐心的在钟声下为陈小娅构造了一个美好,温暖,光明的天国世界。虽然她本可以将这个环境打造的更美好,与死亡毫不相干。可是那样的话,就与陈小娅的记忆产生过大的差距了。毕竟整个事件中,她母亲的去世占了很大的比重。因此,徐佳男才将意识环境打造成了天国的样子。
陈小娅母亲去世的时候,样子并不安详,天国,也会在潜意识里给她一种,母亲终于得到了安息的暗示。
渐渐的,陈小娅不再紧张惊恐了,她彻底放松了下来,只是眉眼间那微微蹙着的眉头,不难看出有一些伤感。
虽然留下了可怕的印象和阴影,但是母亲在她心中始终都有着无法替代的地位吧。若不然,她也不会以晕厥来自主反抗母亲去世的信息。
四十分钟的潜意识暗示,徐佳男并不轻松,她要时刻观察陈小娅的反应,一旦超出了能“挑战”的范围,就必须马上终止。否则很容易发生意外和危险。
但是这四十分钟的辛苦,也总算是没有白费。当陈小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竟落下了泪来。徐佳男给她拿了纸巾,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她情绪平静下来。
“徐医生……我想起来很多过去和我妈妈的事情,她会带我去拍生日照,会带我去游乐中心,还会给我挑选各式各样的小裙子……她抱着我的时候,每次都笑的那样开心,特别好看。好像我真的就是她的公主。这些年来……我被我不正常的心理疾病影响,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想不起她的样子,也记不起她的过去,好像从心里就不想再回想什么。我怎么能这样呢……”说着,陈小娅又愧疚的哭了起来。
“小娅,那并不是你的错。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感情不会像现在一样丰富,那时候我们还不懂的什么叫做生离死别的感伤。但是那个时候,我们的胆子会很小,有很多事物都能让我们感到害怕。比如,我小时候呢,怕的东西就很多。我怕天黑,怕隔壁一个恐怖的老太太,每次看到她皮包骨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我都会吓得赶紧跑回家。”徐佳男笑着说着自己童年的趣事,以此开解陈小娅难以释怀的情绪。
陈小娅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说:“徐医生,真的吗?你也会感到害怕?”
徐佳男笑道:“当然,即便是现在的我,长大了,做了医生,也还是有很多害怕的东西。只是,如今的我,能够冷静理智的去看待我自己的恐惧了。小娅,无论你面对什么,恐惧并不可怕,恐惧是正常人应该有的一种情绪和反应。可怕的是,我们不能理智的面对自己的恐惧。你看,大多数人都会很讨厌蛇这种动物,看见就会觉得害怕。那么,这种害怕的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合理,对吧?可是一旦我们
把这种恐惧放大,甚至还没看见蛇,只要想想,就能联想出它能带来的全部恐怖后果和灾难,那样的话,恐惧就是不合理的了。久而久之,害怕的就不仅仅是蛇了,还会有类似蛇的所有动物。从正常的害怕,最终变成了软体动物恐惧症。”
陈小娅听的认真,她好像是万万没想到,在害怕这种情绪上,还能有这么多的说法和知识。心底也隐隐开始明白徐佳男的意思,不管是对社交恐惧还是对特定事物恐惧,正常范围内的恐惧不足以构成心理疾病。但是不能自己把那种恐惧去放大。
如同想通了好多事情,陈小娅也开始变得健谈。她和徐佳男主动说起了自己社交恐惧的状况,还说起了自己今天的受益和改变。
徐佳男并不打算用钟声在现在实验一次自己的工作成果,听陈小娅自己说的这些话,也差不多能够想到,她应该已经可以接受钟声了。
至于她的社交恐惧,如果她能保持现在这个心态不变,那么这个难题早晚会一点点彻底好起来的。就算她不能一直这样理智,按时间来找徐佳男复诊,长期下去,应该也可以得到缓解。
又陪陈小娅聊了一会儿,感觉她整个人谈话的状态都放的开很多了。当陈小娅问徐佳男,自己需要吃什么药的时候,徐佳男却摇了摇头。
按理说,抗抑郁药物有不少都是治疗社交焦虑障碍的一线药物,苯二氮卓类药物也有明确的控制焦虑和恐惧的作用,但是这些药物长期服用都会产生依赖性。而且精神类药品对人体要说一点伤害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在恐惧症这方面,徐佳男一直首选认知行为治疗,实在不行的话,再采取搭配药物的联合治疗。总之,能不采取药物治疗,就不采取。现在陈小娅的情况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行为认知治疗对她来说是有绝对作用的。这样的话,徐佳男就暂时先不会给她药物。
徐佳男一直不希望自己的患者把他们自己当作是“精神病人”或者“不正常的人”。那样的认识,会让他们觉得更加自卑,抗拒外界。
因此,一直到最后,徐佳男还在一直鼓励陈小娅,让她自信起来,勇敢起来。并且为她安排好了之后的诊疗时间。
陈小娅非常感激的再三道谢,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那个身影看上去终于有些像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几个小时下来,徐佳男也觉得有些累了。她靠在自己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本来这样的时候她应该什么都不再想,好好放空自己,以自己的方式缓解疲劳。可是今天不一样,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脑子里却很乱。好像精神刚刚走出工作世界,就陷入到了一团乱麻。因为,她太惦记陈菲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甚至,徐佳男还有点惦记家门口的那个“丧家犬”……也不知道陆言有没有把他捡回去。
第二十九章 下班
强迫自己心静休息,还不如不休息。徐佳男干脆睁开眼,拿出手机准备给陈菲打个电话。可是,拿出手机一看,就看到了陈菲发来的信息。大概的意思是告诉徐佳男,她已经出门了,今天还有些事没完成,晚上等徐佳男下班再联系,并让她别再担心,说是已经没事了。
徐佳男自然是不会相信她真的没事了,不过既然陈菲出门了,没看见程涛的话,就证明已经被陆言捡走了吧。看看时间,再过两个小时也该下班了,干脆就下班再打给陈菲吧。
这么想着,办公室的门开了。徐佳男一抬眼,看见的是林维州。
自从那件尴尬的事情之后,徐佳男就没看见林维州,今天来上班的时候,似乎也没看见于乐儿。不过徐佳男也没有那份闲心去考虑他们,所以也就没在意。现在再看见林维州,第一感觉还是很不舒服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气的是什么,是当时林维州没有出言保护自己?还是他纵容于乐儿的暧昧态度令人反感?徐佳男不知道,也不愿意多想,只想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主任,有事吗?”徐佳男明显的态度冷淡。
林维州低着头走了进来,站在办公桌前,看了看徐佳男,这才也有些为难的开口说:“佳男…那天……”
还没等他继续说完,徐佳男就一口打断:“好了,无理取闹的闹剧就不要再提起了,我已经忘了。我只希望,林主任能够妥善处理好自己个个人情感和私人关系,不要牵扯到我,也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林维州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徐佳男的态度,所以他并不意外,而是继续说道:“对不起,那天让你难堪了。可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和她确实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将她停职了两个月,做为对你无礼态度的处罚。”
“停职?”徐佳男看了一眼林维州,难怪今天没有看到于乐儿。可是这样的处理,让徐佳男觉得更不舒服。
林维州点头说:“是,停职观察吧,如果她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那么就让她彻底离职。佳男,我只希望,没有人能再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希望你能原谅当时的情况。”
徐佳男有些苦笑的笑了下,然后看着林维州说:“林主任,您好歹也是心理学家。你知道吗?你不肯提起于乐儿的名字,句句话都用她来代替,只能证明你的心虚和关系匪浅。如果你们只是同事关系,我想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当然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那句话,我只希望不要牵扯到我,别影响我在这里的工作。”
林维州意识到了徐佳男说的问题,神色有些尴尬,同时不露痕迹的转移话题说:“佳男,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因为旁人而产生隔阂。之前……我们
明明可以相处的很好,不是吗?”
“是。我也并不觉得我们因为旁人而有了什么问题,我不会把于乐儿的泼妇行为当回事。”徐佳男神色淡漠。
可林维州却忽然话锋一转,凑近了办公桌,直视着徐佳男问道:“那陆言是怎么回事?”
徐佳男被问的一惊,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慌乱:“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林维州退回到本来的位置,看着徐佳男说:“你也说了,作为心理学医生,你应该也清楚,语气仓促的重复对方问题,根本原因是心虚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徐佳男没说话,她看着林维州,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能体会前男友的感受了……这样彼此道破心里深处的隐藏意识,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林维州说的没有错,徐佳男第一反应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和陆言有什么交集,可偏偏一件件事巧合的又将他们联系到了一起。当别人问到陆言的时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合适。说是客户?房东?还是工作接触的人?
所以,徐佳男最后只说道:“我确实不明白你问话的意思。”
林维州少有的不再那样温文儒雅,他有些着急的说:“别骗自己了,你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当天他为什么会来你办公室接你下班,他又为什么会替你出头,然后为什么又能把你带走?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不是一个随便就会被谁牵着手带出门的人,他陆言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随便拖个女人出去吃饭的人。”
林维州这样着急的样子,徐佳男好像还没有见过。可是面对林维州的愤怒,徐佳男只觉得自己更加气愤。尤其是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因为他而遭受的针对和冷眼,他却暧昧的不明态度,屡次三番纵容那个追求者。想着这些,徐佳男也不控制的冷声道:“林主任,林先生,我想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质问我?陆言来到我的办公室是因为一个患者,他替我出头是因为你造成的办公室三角恋闹剧太荒唐太尴尬了!至于他带我离开,不正常吗?难道应该留下来一起看你和于乐儿的爱恨情仇大戏吗??还有,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解释这些呢?你们之间的错乱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拒绝的够干脆,会有那种事发生吗?如果你当时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用的着陆言路见不平吗?明明一切都是你的原因,你却还来质问我。”
看到徐佳男爆发似的一连串质问,林维州也被吓到了。在他眼里,徐佳男一向是个不争不抢甚至吵架都懒得吵的女人。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一面。但是面对她愤怒的质问,林维州到底还是觉得于心有愧,只好低头道歉:“对不起,佳男,你别生气……刚才是我态度不
对,我只是……我只是看到陆言带你离开的样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如果不是我,你们根本就不会认识!”
听到这里,徐佳男冷冷的笑了一下说:“林主任,这一点,您还真的有些自以为是了。就算没有你给我的那个案子,陆言现在还是我的房东。该认识的,一定会认识。你不用考虑那些没意义的问题。”
“佳男,你很生气。这点,你不否认吧?你生气,还是因为在乎我啊!咱们把那天的不愉快忘记,让于乐儿离职,重新回到一起吃晚饭的那天,可以吗?”林维州动情的说着。往常风度翩翩的他,很少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徐佳男有些为难的低下头说:“我生气,是因为你暧昧不明的态度让我觉得和我心里的你有差距。但是仔细想想,你是怎样的人,我也根本不该在意。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你也不希望我们以后在工作中连见面都会尴尬吧。”
林维州看着徐佳男,有些不敢再轻易开口了。一起共事的时间不算短了,他了解徐佳男的脾气,真的到那个程度的话,徐佳男干脆直接辞职也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林维州也不再逼迫她,只安抚似的说:“好好,佳男,你别生气,你说怎样就怎样。我来,是为了道歉,不是为了让你更生气。我只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咱们能够回到之前的样子。”
“之前我们是同事关系,现在依然是,没有任何变化。”说着,徐佳男看了看表说:“林主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该下班了。”
林维州还在努力争取,态度诚恳低微的商量着说:“我如果请你吃饭,你大概是不会去的。我送你回家行吗?”
徐佳男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拿上包,绕过桌子来到林维州的面前,看着他那张温文儒雅的脸。从前,从没有这样明目张胆近距离的注视过。也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看他,会是怀着如此复杂遗憾的心情。
这样的对视大概持续了两秒钟,徐佳男轻声开口,语气坚定的说了句:“不行。”
说完这两个字,就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开了,只剩下林维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是看不出来,徐佳男刚刚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鄙夷,好像是看透了他一样,一双灵动的眼睛写的清清楚楚:看来你不过如此。
喜欢徐佳男挺长时间了,林维州一直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把握。因为他看得出来徐佳男也是比较欣赏他的,只是始终觉得时机未到。至于那个于乐儿,他是真的不喜欢,可是他却也是真的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在百般勾引和诱惑中,他没有果断的明确立场,就算有过,也一定有更多优柔寡断不清不楚的时候,这才造成了于乐儿敢那样疯狂的追求,那样无所畏惧的针对徐佳男。
第三十章 何为爱情
再看徐佳男,走的这样潇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记得前不久……她离开张克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被“甩”的感觉罢了。但是徐佳男依旧舒服不到哪里去,明明之前觉得很优秀的一个人,一夕之间在自己面前变得如此不堪,就算不是男女朋友,那感觉也不算太好。
徐佳男一边下楼一边在内心反省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遇到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呢?想起刚刚林维州那副有些虚假的脸,她就觉得五脏六腑都不太舒服。
下了楼,就在快要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徐佳男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蹲在门口的影子……
这场景……略微有点儿熟悉。如果没记错的话,早晨从家出来上班的时候就见过一次这样的画面。徐佳男想。
那一团黑影子蹲在地上,就算没有大雨淋透他,也还是一副自怜自哀的死样子。徐佳男无可奈何的走上前,揣着手问道:“我说,陆言不是把你捡回去了吗?怎么又把你放出来了?”
程涛抬起头,摆出一副幼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对徐佳男说:“陆言去忙了,顾不上我。而且他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别给别人添麻烦……”
“哦,那他倒是说的有道理。可你也根本没往心里去啊。”徐佳男不客气的说这。程涛蹲在咨询中心大门口,当然是在等她。那不是给别人添麻烦又是什么呢?徐佳男可没决定将陈菲的过去告诉他,所以也没什么能和他说的事情。陈菲的过去,除非陈菲自己亲口说,否则徐佳男是不可能透露半个字的。
程涛趁着两条腿还没麻,一边揉着腿站起来,一边乞求的看着徐佳男说:“徐医生,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我长这么大也没这样铁了心的想要追求过谁,更没被人这样铁了心的拒绝过……我好歹得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对吧?”
这话倒是不假,徐佳男也觉得像程涛这样的公子哥儿,大概是没在感情路上卑微到尘埃里过,更不会有多少机会白天晚上蹲在大门边像个丧家犬一样……
微微叹了口气,徐佳男对程涛坦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和秘密,陈菲的事情,理应她亲自告诉你才对。如果她不想说,你问我也是白问。从我做为的她朋友的角度,只想跟你说,你觉得你们两个人真的合适么?像我和陈菲,都属于普通人家的普通人,我非常了解的她的所求。她不喜欢因大富大贵而委曲求全,所以她可以不在乎你有多少钱,但是至少你得能让她幸福才是。”
程涛听到这里,也试图据理力争的说:“徐医生,你看你们这就是有偏见了。家庭环境稍微好一点儿,影响我对她好不好吗?怎么就有钱人给不了普通人想要的幸福了呢?你们这完全就是偏见嘛!当时我对陈菲表白,本来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全部都好好的,就在我向她坦白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和
个人经历之后,她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好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我,最后还放下狠话,再追着她,她就让我再也看不见她!这样,我才守在你们楼下不敢再追的!”
这样的过程,和徐佳男想象的差不多。如果不是当时陈菲忽然想起了过去,其实程涛的机会确实还是有一点儿的……因为不难看出陈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开心。
徐佳男边走边对程涛深表遗憾的说:“这件事呢,我觉得无论是谁,都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重要的是,陈菲怎么决定。我虽然是她的好朋友,但我不会左右她的决定。我既不会劝你放弃,别再找她,也不会劝你继续追求,再接再厉,死缠烂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旁观这一切,尽可能的,保护她。”
程涛始终跟着徐佳男,依旧不死心的说:“就算这样,好歹得给我一个方向,让我了解了解她吧?她根本不给我了解她的机会嘛!徐医生,你就帮帮我,让她渐渐我吧……”
听着程涛这低声下气的请求,徐佳男有些不解的停下脚步,很奇怪的看着程涛问道:“我不太能理解,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这样爱的天翻地覆死去活来了?这还真是什么鬼一见钟情吗?你是不是回去自己再好好想想,你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吗?你喜欢她什么?你连了解都谈不上,为什么喜欢她?你是喜欢她,还是不甘心头一次被拒绝?”
程涛听的不乐意,也站住了,并叉着腰仰起头反驳道:“偏见!这又是偏见!!徐医生,你这心理医生不合格啊,怎么那么多偏见呢?我怎么就不能是真的喜欢她呢?还别说我不是花花公子,就算是!还有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还有,我是那种因为被拒绝就心里不平衡,穷追猛打也得得到手的那种肤浅吗?喜欢就是喜欢,怎么就非得有个原因呢??所有有目的的爱情,都是耍流氓!!徐医生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伟大的爱情!”
看着他义愤填膺那个样子,徐佳男揣着手笑道:“诶,这个你还就真的说错了。所谓爱情,本质其实就是我们大脑里的分泌物,像多巴胺,它就和情感有着直接的关系。你在爱情里所有的行为,拥抱亲吻,甜言蜜语,都会让大脑产生多巴胺,所以你才会有一种所谓的甜蜜幸福感。但其实呢,很多东西都能给你多巴胺,一辆你喜欢的豪车?路过的一个美女?一份你爱吃的食物,完全都可以。还有,多巴胺掌控者人类大脑的冲动决策。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犯傻到淋一夜雨,当个落汤鸡守在门外。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今天本来想吃包子,但是在去买包子的路上,你看到一家西餐厅广告牌上的牛排。那个画面通过视觉传达给了大脑,激发了你的多巴胺分泌,于是你在路上就改了主意,放弃了包子,而去吃牛排了。这就是短期大脑冲动决策,和感情出轨或什么一见钟情都是一个道理。你可能认为你现在已经爱到疯狂,失去理智,其实就是冲动决策被占领了而已。”
“……”程涛完全傻了眼,站在原地呆愣愣的看着徐佳男,满脸都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然。
不过徐佳男并不在意,她看了看程涛的脸色说:“你看你这焦虑不安和迷茫的状态,你是不是一刻不做点儿什么去想陈菲就会觉得难受?心里百爪挠心一般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嗯,那就对了。因为在你所谓的爱情,产生的过程当中呢,不光会有多巴胺在你脑子里作怪,还会减少一种叫做血清素的物质。血清素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调节人的情绪,使人冷静。你看像陆言那种变态冷静的人,大概就是血清素太多了的缘故。爱情不仅增加了大脑中的多巴胺,令人冲动。更抑制了血清素的分泌,使人难以自控,无法冷静。所以身在爱情里的人,才会像得了病一样,一会儿幸福的要死,一会儿难过的要跳楼。一会儿焦虑不安,一会儿患得患失,动不动就会生死相许的同时,也会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徐佳男十分专业的对程涛说着这番话,程涛则是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不过他脑子里还有一个清楚明白的意识,那就是……徐佳男在说陆言变态的时候,不如也看看自己的那个什么血清素是不是太旺盛了……
看着程涛一副被说痴呆了的模样,徐佳男补充着继续说道:“对了,还有,有目的的爱情都是耍流氓?你这是什么逻辑?毫无目的的爱意才是耍流氓好吗?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各取所需。迷恋一个人,必定有原因。或许,他的声音让你沉迷。或许,他的性格令你欣赏。或许,对方的条件能给予你想要的生活。或许,对方的长相能让你觉得赏心悦目。甚至有可能,是对方的笑容温暖,气味干净,目光动人,等等所有琐碎的条件。总之,迷恋必定有原因,不然的话,路边单身妇女,单身老太太也都不少,为什么你不去随便追求呢?不是没有目的的吗?那谁不一样呢?”
“……”
“你说对吧?”
“……”
“喂,你还活着吗?”徐佳男伸手在程涛面前晃了晃。
程涛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徐佳男说:“徐医生,我差点儿被你说死!你脑子里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就你这种爱情观,我算是彻底理解为什么你至今单身了!”
“……”这次,轮到徐佳男无语了。
程涛继续说:“我劝你,还是给自己好好做一个心理治疗吧!你刚刚还说陆言冷静的变态,其实我觉得你可能比他还变态!至少他可从来没有说过爱情是这么一回事儿。”
徐佳男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说:“咳咳,总之呢,我就是让你明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科普一下你所谓的一见钟情和无法自拔。你最好回家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说。我到了,你别跟着我了。”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