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实幻觉
“凯文……凯文……”那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凯文从浑浑噩噩中被唤醒,他费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把如飞絮般四处飘散的思想聚回了一缕,凭着这缕残存的思维,他确信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凯文不禁纳闷:“我不是已经被怪兽咬死了吗?怎么还能听到声音?莫非,我并没有死?或者,刚才的那些怪兽只是幻觉?”凯文试图睁开眼睛,可他感觉自己连抬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他试图蠕动一下身躯,可他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难道,我现在只是一个灵魂?”想到灵魂这个词,凯文只觉得心里发慌六神无主。
“凯文,快醒醒,快醒醒!”这一次,凯文不仅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他还真切地感觉到地面在摇晃。凯文心中一阵安慰,他相信既然听觉和触觉都还存在,那么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没有变成鬼魂,怎奈眼下他能用的脑细胞实在有限,依然分不清楚当下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梦境之中,他努力分辨着能感受到的一切,努力调动身体中每一个能调动的细胞,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从混沌中解救出来。
“凯文,快醒醒!”伴随着这个声音,凯文感觉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他的身体也跟着上下晃动起来。与此同时,他还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掌在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脸颊,他想抬手阻挡那只手掌,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也阻挡不了那只手掌越来越急促的拍打节奏。
凯文的脸被拍打得火辣辣的疼,他被惹得怒起,憋足了一口气“啊”地吼了出来。随着这声吼叫的迸发,凯文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道略微有些刺眼的光芒透过他的眼帘刺入了他的脑海。
凯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亮了,那光线虽然让他有些难受,他却因为终于拜托了黑暗的禁锢而欣喜若狂。他使劲转动着酸疼的眼球,用眼泪湿润了那两片快要被黑暗粘合上的眼睑,总算勉强把眼睛睁开。
凯文看见面前有一张模糊的脸,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正不停地从那一团模糊的轮廓中传来。凯文好不容易把散乱的眼神聚合在一起,终于看清面前之人竟然是他的父亲卡斯特。
“父亲?”凯文的声音很是生涩,但这声音在卡斯特听来,远远胜过了所有的天籁之音。卡斯特一把搂住凯文的头,两行热泪禁不住地流淌下来。
“黑暗中一直在呼唤我的人竟然是父亲?”凯文不敢相信,黑暗中的恐惧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固执地停留,怪兽那阴森的利齿和黝黑的眼洞与父亲的容颜相互幻化着,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楚黑暗和光明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或者,黑暗也好光明也罢,都是假象,那个一直躲藏的人,费尽心机地装扮成怪兽和父亲的模样,变换着不同的场景,无非就是妄图达到他的目的。
“父亲,真的是您么?”凯文又何尝不愿眼前的父亲是真实的存在,何尝不愿他已经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卡斯特搂着凯文抽噎着重复一句话:“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他用满是泪水的脸在凯文的头发上来回地抚摩,就如同怀抱着幼年时的儿子,心中的爱和痛交织成滚烫的泪珠潸然而下。
“父亲,我还活着吗?”凯文感受到了卡斯特的热泪,还有那充满慈爱的抚摩,这都是只有父亲才会流露出来的真情,但凯文还是忍不住疑问,“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臭小子,你当然还活着!”卡斯特放开凯文,抹了一把眼眶周围的泪水,尽量控制着哽咽的声音,“不过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你真把我吓得不轻啊。”
“是吗?”凯文的体力正跟着他的思维一起慢慢地恢复,他努力回忆着一些事情,但是头痛总是阻止着他去探询那段记忆,他只得向卡斯特寻求答案,“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记得了?”卡斯特一惊,再度凑上前来伸手摸向凯文的脑袋。之前医生告诉过卡斯特,说凯文的头部受到了冲击,因此他担心凯文会不会因此落下选择性失忆的毛病。
“我没事,只是头疼得厉害,一些事情暂时记不清楚而已。”凯文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是卡斯特一手把他带大,凯文每次生病,卡斯特都很担心,都会很用心地照顾他,所以卡斯特那些充满关怀的举动,凯文都铭刻在心,他知道这些是假装不出来的,因此他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绝非幻境,“父亲,您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卡斯特面色沉凝,语气悲重地告诉凯文:“你们保护商队通过地下通道,结果遇上了劫匪,除了你一个人侥幸活下来之外,其他的十几名士兵和商人们都遇害了。”
“什么?”凯文闻言惊骇到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蹦出,那段遇袭的记忆立刻被唤醒过来,他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他们,真的都死了?”
“都死了!赫拉克团长说,你们遇到了一大伙劫匪,虽然双方在拼杀过程中,劫匪也死了十几人,但是警备团的士兵和商人们最终没人能够幸免。你是因为在战斗中头部受伤,昏死过去,然后被其他人的尸体压在了下面,才侥幸存活下来。那些残余的劫匪企图冲破入口处的警戒,结果被警备团的守军一个不留地杀掉了。”
卡斯特这段话说得有如他的亲历,凯文在震惊之余,猜到了这是赫拉克为了继续隐瞒真相而编造的故事,同时他也知道,对于卡斯特来说,知道他活着比知道事情真相更为重要,所以凯文决定不告诉父亲实情,免得泄露了警备团的机密,也免得父亲徒增担忧。
凯文虽然回忆起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可他仍旧无法分辨那些怪兽,以及那个奇怪的黑暗领地,是真实还是虚幻,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头部受伤产生的幻觉,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似乎那些怪兽与凶案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他总觉得那些怪兽的牙齿和爪子,能与尸体上的撕咬痕迹相吻合。
卡斯特见凯文沉默不语,心想这孩子应该是害怕了。卡斯特的心里其实更害怕,当两天前警备团士兵到家中传讯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直到他赶到警备团见到昏迷的凯文,他那空白一片的脑袋才逐渐恢复了理智。毕竟在地下通道中死去了那么多的人,若不是凯文命大,卡斯特只怕也会如同其他士兵的家属一样,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所以,卡斯特铁了心地对凯文说:“臭小子,等过几天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乖乖的给我回家去,不准再呆在这里了。”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卡斯特刚准备用家长式的口吻教育一下凯文,屋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赫拉克带着几名队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闻讯而来的赫拉克直奔凯文的床头,见凯文真的清醒过来,脸上顿时布满了喜悦的神色,他连呼两句:“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然后扶着卡斯特的肩头使劲摇了几下,如释重负地说道,“老伙计,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卡斯特连连点头,赫拉克则冲着一旁的雷依克使了个眼色。雷依克会意,凑到卡斯特身旁说:“卡斯特先生,凯文已经醒了,您也该放心了。您看您在这里守了这么长时间,一定很累了,就让我带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卡斯特守在凯文身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说不累那是假的,尤其是当凯文安然无恙地醒来之后,他那根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困意自然席卷而至。雷依克这么一说,加上赫拉克也在一旁劝着,卡斯特觉得是可以适当地休息一阵了,只是他还没有说服凯文跟他回去,总有些放心不下。
凯文明白赫拉克请卡斯特离开的真实用意,也清楚父亲眼光中想表达的意思,忙跟着安慰道:“父亲,您就先去休息休息吧,等您睡醒了,有什么话我们再接着说。”
卡斯特这才站起身来,跟赫拉克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叮嘱了凯文几声,然后跟着雷依克走出屋去。
赫拉克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在凯文旁边,张口就问:“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文靠着床边坐直了身体,迅速梳理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把昏迷之前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还特地强调了突然刮起的大风、突然熄灭的火盆、突然传来的恐怖声音,以及突然遭遇的袭击,然后接着说道:“团长,我感觉自己有些混乱,刚才我说的事情,我都能清楚的记得,但在昏迷之后似乎也发生了好多事情,我确实有些分不清楚是做梦还是什么。”
“凯文,医生说你的头部受到了撞击,昏迷之后产生一些幻觉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些我们之后再说,让我先想想遇袭这件事情。”赫拉克把凯文说的经过仔细想了又想,总觉得有几个问题匪夷所思,他问凯文,“你说地下通道中刮起了大风,还把火盆的火都吹灭了,这一点你能确定?”
凯文点头道:“能。”
“这就奇怪了,地下通道中怎么可能起风?”赫拉克看向队长们,“你们在地下通道中来往这么多年了,有谁经历过起大风的情况?”
“没有,地下通道内部的弯道挺多,结构也比较复杂,自然风很难渗透进去,一般情况下起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至少这么多年来,我们是没有碰上过。”几个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索比安代表大家做了回答。
“可是真的起了很大的风……”凯文试图再做解释,赫拉克却打断了他:“凯文,我相信你,如果不是起了大风,火盆就不会同时熄灭,火盆不熄灭,你们十二名战士加上八个商人,不可能连一个敌人也杀不掉,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对手得逞。”
“敌方一个人也没有死?”凯文有点不相信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是的,在现场我们没有找到一具凶犯的尸体。”
“会不会他们把尸体带走了?”
“我们也怀疑过,可是我们没有发现凶犯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怎么可能?”
“还有更不可能的!凯文,为了尽量保证这次护送任务的安全,我特地安排了另外一支队伍晚你们半个小时出发,但是当他们到达事发现场时,你们这队人已经全部牺牲了,现场情况跟上次一模一样。如果说,我们怀疑上一次有人故意在事后伪造现场,那么我可以确定这一次凶手没有时间来伪造这一切。”
“那也就是说,他们身上的伤痕真的是野兽造成的?”
赫拉克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凯文,既然你听到了野兽的叫声,那你是否看到了那些野兽?或者,能否通过野兽的叫声来判断它们是些什么?”
“我没有看见它们,当时火盆一灭,整个通道就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它们的叫声很怪异,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确实不知道它们是些什么……不过,我在昏迷之后,有一些奇怪的经历,看到过一种恐怖的怪兽。”
“那些应该是幻觉吧?”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它们太清晰了,我怀疑会不会有一些牵连。”
“嗯……”赫拉克略微沉吟,“要么你说说看。”
凯文便把在黑暗中的遭遇描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他的推测:“这些怪兽能在黑暗中行动自如,而且从它们的牙齿大小来看,很有可能造成尸体上的那种伤痕,说不定它们真的就是凶手。”
“怪兽?没有生命征兆的僵尸怪兽?凯文,你确定你看见的是这种东西?在此之前你有梦见过它们吗?”赫拉克和队长们都无法相信凯文做出的判断,毕竟这种东西已经超出了大家的正常认知范围。
“我确定看到的是这些怪兽,我也确定这些恶心恐怖的东西是第一次见到。”
赫拉克摇头说道:“凯文,按照你这个说法,虽然可以解释尸体上的伤痕和黑暗中能看清东西这两个疑问,但是它们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它们杀人的目的是什么,驯化它们的人又是谁?更何况,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吗?这些问题不仅解释不了,还会把问题搞得更加复杂,所以我认为你看到的这些只可能是幻觉。”
“团长,我也希望这是幻觉,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对手不仅可以来去无踪,而且如此恐怖强大。可惜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可惜我们当时太慌乱,都没来得及点燃火石,否则,我们至少可以看清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哎……”凯文垂头叹气,引得几名队长也跟着叹起气来。麦克斯附和着说道:“是啊,我们这次的牺牲真是太冤了,死了那么多兄弟,却换不来看上凶手一眼,只可惜点燃火石的人也遭遇了不幸,要是他还活着,我们就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了。”
“麦克斯队长,您是说现场有人点燃了火石?”凯文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是啊,我们在勘察现场的时候,确实发现了一颗用过的火石,不过仅仅发现了这一颗,它掉落的地点离你昏倒的地方不远,其他人估计还没有来得及拿出火石,就已经被杀害了。”
“啊!”凯文轻声惊呼了一声,惹得大家都奇怪地盯住了他。凯文一把抓住了赫拉克的胳膊,兴奋地说道:“团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一个这样的假设,在我快要昏迷的时候,那颗火石被点燃了,我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袭击我们的怪兽,它们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在昏迷中我才会做一个跟现实场景极为类似的梦。”
“这个……”赫拉克皱起了眉头,“这个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这个假设太大胆了,大到我们自己都无法相信。”
索比安说道:“团长,也许真的存在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这两起案件中的疑点我们根本没办法解释。”
“不。”赫拉克否定了索比安的看法,“虽然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魔法,存在着一些我们理解不了的神秘东西,但是我们的推测总得有证据。凯文的这个假设我们不妨先作为参考,等找到证据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索比安极力坚持自己的观点:“团长,您想想,在半个小时之内,杀死二十个人,并翻查两辆马车上的货物,这得需要多少人多少野兽才能做到?这么多的人和野兽为什么在我们搜查时根本找不到呢?如果不是有些超出我们想象的东西,难道他们在地下通道中建造了秘密场所不成?”
“这倒不成立,因为我们早就排除了他们长期躲藏在地下通道中的可能性。如此说来,我们也许是该换个角度考虑一下这些问题了。”赫拉克站起身来,对凯文说,“凯文,你先好好休息,你的这个假设,我会跟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说完,他带着队长们离开了凯文的房间。
凯文独自一人靠在床头,把遇袭的情况和幻境中的见闻翻来覆去地思考,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假设有道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随之在他脑海中慢慢形成。
第十七章 大胆假设
天空中下着细雨,虽然是夏末,但飞絮般的雨丝落在身上也带着些许凉意。赫拉克在训练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名队长远远地跟在他后头,不敢打搅他的冥思苦想,只能压低嗓门窃窃私语。
索比安问另外三个人:“你们认为凯文说的那些怪兽,有可能存在吗?”
“有可能。”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应了一声。很显然,凯文说的那些虽然离奇但不离谱,整件事情前后串起来也符合一定的逻辑关系,并不是那种毫无根据的生搬硬套。再说了,队长们也多少听说过一些神奇的故事,所以当这种古怪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好歹也能接受一些。
索比安接着又问:“那你们认为这些怪兽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只有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平时话不多的杜隆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大家都冲他嘘了起来。杜隆不服气,说道:“既然谁也找不到凶手的踪迹,并且你们都认为怪兽的存在合乎情理,就不能有一种魔法能够把它们变出来然后又变消失?”
麦克斯说:“没听说过这种魔法,如果谁有这本事,那还了得?”
雷依克也打趣道:“谁要是掌握了这种魔法,只怕整个教会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了。而且啊,这个人一定还会别的法术,比如可以让人或者野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之类的。”
杜隆听出了雷依克的挖苦意思,“哼”了一声,索比安忙出来圆场:“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的法术,我还真听说过。他们说玛修斯城中住着一位很厉害的药剂师,叫什么来着?对了,她叫默拉,传说她能配出一种药水,人只要喝下去,就能像猫一样在黑暗中把周围看得清清楚楚。”
“真有这玩意?”雷依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有的话,我们就去买一些回来,那我们就不用担心黑灯瞎火地打乱仗了。”
索比安瞥了雷依克一眼:“你想得倒是简单,他们说那药水的配方古怪得很,其中有一种药材必须到摩科人的森林中才能找到,而且是那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别说这种药水很难配出来,就算配出来了,我们只怕也买不起。”
雷依克干笑两声闪到一旁,听索比安继续说着:“如果凯文描述的怪兽真的存在,也有一种法术能够把怪兽带进地下通道,可是还有其他人呢?我们不要忘了,还有人在翻找货物,商队中也有两个人遭到了他们的毒手。”
“这还不简单。”雷依克又插进话来,“既然法术能把怪兽带到通道中去,把人带进去自然也不是难事吧。”
“也是。”索比安显得有些无力反驳,“那么,按照我们的这些假想,倒是可以解释案件中的诸多疑点,不过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索比安不等大家发问,接着说道:“凶手的目标好象很明确,就是冲着商队去的。过往的行人不曾被杀,警备团的巡逻队也不曾遇害,可商队一进去就死得干干净净,问题是货物还一件不少,你们不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吗?”
“凶手应该不想让某个东西被商队夹带着离开诺迪雅吧。”雷依克做了一个这样的推测,立刻得到了索比安的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定在寻找某个东西,而且他们能确定这个东西就在诺迪雅,只是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所以他们就截断了诺迪雅通往外界的通道,以确保这东西在被他们找到之前还会留在诺迪雅。”
“可他们就不怕行人夹带吗?除非那东西足够大,行人带不动。”雷依克刚提出一个问题,立马自行给出了答案,但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还有,地下通道并不是诺迪雅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啊,海上和山中都有路可走,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断了吧。”
索比安点着头说:“就是这点我没想明白,山岭之中的道路虽多,但毕竟还是有路可循,凶手要对这些道路进行控制,难度还不算太大,可是海面那么宽广,航路随意性也很大,他们怎么控制得住?”
麦克斯说:“要解答你这个疑问,除非我们派人手对海路和山路进行调查,但是这需要一定的人力和物力,可能还得耗费很长的时间,我担心团长不会同意。”
“哎,花费些人力财力和时间,我估计团长那儿还有商量的余地,我最担心的是团长并不认同怪兽这个说法,这个假设一旦被否定,那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索比安叹着气停住了脚步。
麦克斯接茬说道:“这也不能怪团长,要怪也只能怪这种想法太疯狂了,太没有事实依据了。”
“疯狂是有点疯狂,但是如果不这么疯狂,我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谜团里面找不到出路。”索比安道,“现在,我想我们应当去说服团长接受这种假设,或者我们想办法找到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个假设。可问题在于,就算我们能说服团长,我们也无法知道凶手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一点,我们真的只能边走边看了。”
听索比安说到这里,杜隆突然又冒出一句:“索比安队长,你分析了这么多,是在说服我们吧?你是想让我们跟你一起去说服团长?”
索比安把手一摊,坦白承认:“是啊,那你们现在被我说服了么?”
杜隆笑了:“我算是被你说服了,你看他们两个吧。”
麦克斯和雷依克有些滑头:“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我们才不会跟你一起发疯呢。”
索比安朝着他们的肩窝一人打了一拳,笑道:“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还没到发疯的时候呢。”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虽然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赫拉克的注意。赫拉克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眼光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疑惑地问:“你们笑什么?”
队长们赶紧收敛了笑容,索比安答道:“团长,我们正在讨论凯文的假设。”
“那你们都讨论出了什么结果,说来听听。”
索比安见赫拉克神色凝重,估计他遇到了想不通的问题,便如实相告:“团长,我们在凯文假设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设想,我们猜测那些怪兽是通过某种魔法变出来的,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谋取商队中可能夹带的东西,这样一来,尸体的伤口、凶手的行踪、货物的翻查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解释清楚了。”
“荒唐!”赫拉克脱口而出这个词,让索比安和另外三个队长的脸色都微微随之一变,好在大家都知道赫拉克不是那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长官,知道他说这个词定是有别的意思,自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赫拉克接着说道:“凯文的假设已经够荒唐了,你们还要再加上一个更为荒唐的假设。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能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通了,把那些疑点解释清楚了,我就听你们的,否则,以后你们就给我好好的调查,不准再搞这些捕风捉影的名堂。”
索比安被其他三个人怂恿着站了出来,他把刚才大家讨论的东西边梳理边解说了一遍。赫拉克听完点头道:“你们的想法确实够疯狂,而且比我想得更加周到。”
大家惊道:“团长,您刚才也一直在思考凯文的假设吗?”
“是的。虽然我之前怀疑过这次的凶案是贝玛特人的复仇之举,但是你们不是已经探明贝玛特人这几天并没有异常吗,所以我觉得凯文的假设有可信之处,但其中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不过你们新加进去的这个假设帮我解决困惑了。而且,我还想到了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走,我们回屋里再谈。”赫拉克说着,张开双臂,像赶鸭子一般把大家赶进了他的办公室。
大家刚坐下来,凯文就敲开了赫拉克的门,进来就说:“团长,我有一个计划,一定能让凶手现出原形。”
赫拉克和队长们相视一笑,等凯文坐下后,赫拉克说道:“凯文,我们正准备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你也有想法,我们不妨一起讨论。”
赫拉克建议凯文先说,凯文也不推脱:“依我看来,凶手这两次袭击都能得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制造了突然的黑暗。当我们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看不见任何东西,难免会产生慌乱和害怕,凶手正是掌握了我们这种恐惧心理,才能一击中的。”凯文边说边留意着众人的表情,见大家时不时地点头,心中的自信更加满满,“如果我们派一队战士假扮成商人,武器藏在马车上,装货的箱子里全都填满木柴,马车上再浇上一些油料,每个人多带上几颗火石,我们只要能在黑暗来临时点燃马车,火光一起,对方是人是鬼,我们都可以让它无处遁形,我们就有机会跟对方进行一场公平的较量了。”
赫拉克爽朗地笑了起来,凯文的这个计划跟他想的竟然不谋而合,这使得他对凯文越发喜欢:“好小子,想得挺周全嘛,这样一来,就算对方真的是那些怪兽,我们也不至于被它们打得措手不及了。索比安,我问你,如果我给你一队人马,在面临这种情况时,你能应付得过来吗?如果对手真的是那些怪兽,你能打一个胜仗吗?”
索比安在赫拉克心目中向来是那种善于思考沉着冷静的人,所以赫拉克认为如果这个计划要施行,索比安就是不二人选。
“我觉得没问题。”索比安站起来拍着胸脯说,“不过我需要从警备团中挑选一批人,需要他们有足够的反应能力、足够的勇气,当然,还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这个我同意。”赫拉克当场就表了态,但随即他又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可是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很大的隐患,就是我们不知道对手究竟有多少兵力,究竟有多强的战斗力,而我们为了迷惑对方,引他们出现,不可能让你带太多的人进去,虽然我会安排一支援军跟随在你们后面,但是如果对手过于强大,我担心你们支撑不了那么久。”
“不怕,就算对手再强大,只要我们能看清楚对方,我相信我们的士兵也不是泥巴捏出来的,绝不会有好果子给他们吃。”
“很好!那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索比安队长,你明天就开始从军营中挑选人员,但我命令你,整个挑选的过程必须严格保密,用什么方式我不管,总之在没有确定人员之前,不能泄露计划内容。而且在人员确定之后,必须把他们秘密集合起来,要绝对切断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赫拉克特别强调切断与外面的联系,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担忧隐藏在警备团的凶手还没查明,他怕这个计划还没有进行就已经胎死腹中,“另外,杜隆队长,你负责找人准备四辆马车,马车的改造和木柴燃油的装填,我要求你跟索比安队长进行配合,不能让外人知晓。至于雷依克队长和麦克斯队长,你们两人就给我守好地下通道的两端,不准任何人进出,而我将亲自带一队人马作为援军。大家都明白了么?”
队长们齐声答道:“明白了。”
“团长,我的任务呢?”凯文心想计划是他想出来的,可是任务都给了队长们,他一件差事也没捞着,不免有些不痛快。凯文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计划跟赫拉克的几乎同出一辙,所以赫拉克才会不再赘述,而是直接开始安排任务,至于没有给凯文指派差事,一方面是因为凯文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有其他的考虑。
凯文见赫拉克已经打发队长们离开,还是只字不提他的任务,越发急了,他赖在赫拉克的办公室中不肯离开,赌着气问:“团长,您怎么不给我安排任务?”
“傻小子,你的伤还没有好,你得先把伤养好才行啊。”
“我已经没事了,您瞧。”凯文原地蹦了几下,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他还恨不得耍上一套拳脚,却被赫拉克按在了椅子上。
赫拉克很认真地对凯文说道:“凯文啊,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已经证明你是一个勇敢、聪明的年轻人,这一点我很早以前没有看错,现在就更加不会看错。但是凯文你知道么,这两天你父亲因为你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他守在你身边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我真不敢想象万一你没有回来,你父亲会变成什么模样,所以,这次的行动我真不愿意你再去冒险。”
赫拉克的话戳中了凯文的痛心之处,他知道卡斯特对他的爱,也能想象如果他不幸遇难会对卡斯特造成多么大的打击。但是凯文坚信,最难最危险的状况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只是要与敌人决一死战,他相信他的计划能出乎敌人的意料,能让警备团抢得先机,自然会有更多的胜算。
虽然行动中难免会有伤亡,但凯文害怕的并不是这个,他所害怕的是万一行动失败,战友们作出了牺牲,而他却因为胆小怕死躲藏起来苟且偷生,旁人会怎么看待?他不愿意大家都把他看成一个懦弱无能的人,看成一个生活在父亲和团长羽翼下的鸡仔。不管怎样,这个行动计划是他提出的,他就应当勇敢地承担这个计划的所有风险,所以他对赫拉克说:“伯伯,我知道您的一片好心,我也很担心父亲的身体,但是我现在是您的兵,跟您手下的其他士兵一样,我也有我的职责,也应当用生命维护自己的荣誉,所以,伯伯,就请您给我安排任务吧。”
“你小子,真是好样的!”赫拉克满心的赞许和欣慰,“这样吧,凯文,等索比安队长选好了人,你就去把怪兽的情况跟大家仔细说说,以便大家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免得临时乱了阵脚。”
“伯伯,这件事情我肯定会做的,但是这不算一个正式的任务啊。”
“哦?难道你小子想再跟着队伍进地下通道?”
“是的。”凯文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团长,地下通道中的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所以请团长批准我参加这次行动。”
赫拉克有些犹豫了,他知道凯文的诉求合情合理,而他也确实是碍于卡斯特的面子才故意想办法让凯文回避。赫拉克很赞许凯文的一句话,就是大家都是兵,都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偏袒和包庇只会让军心动摇,他不愿看到辛辛苦苦带出来的队伍因为这件事情变成了一盘散沙,所以他考虑再三,对凯文说:“凯文,这件事情我会跟你父亲商量一下,而你呢,可以先去参加索比安队长的遴选,如果没有选上,我们今天即便讨论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你说是不是?”
“我明白了,谢谢伯伯。”凯文虽然没有直接领到任务,但他觉得凭着他的实力和经历,被索比安选上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所以他也不再纠结,向赫拉克告辞后,就赶紧去找卡斯特,他想赶在赫拉克之前跟父亲谈好,免得父亲被赫拉克唆使得坚决反对他的想法。
第十八章 父爱如山
卡斯特在营房中睡得正香,凯文不忍心把他叫醒,决定先去找索比安争取个名额。
索比安此时已经初步圈出了二十几人的名单,准备次日一早就逐个征求意见,但名单中并没有凯文的名字。凯文明白其中的缘由,他直截了当地对索比安说:“队长,我在过来见您之前,已经同团长仔细谈过了。我对团长说,我不需要被当成特殊人群来看待,我只是一名普通士兵,也是一名肩膀担着责任、心中渴望荣耀的士兵,所以我申请参加行动,团长没有反对,我也恳请队长您在选人时认真考虑一下我的申请,拜托啦。”
以凯文的身体条件,加上他的宝贵经历,索比安在挑选人员时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可是索比安很清楚凯文和赫拉克之间的关系,所以确实有意进行了回避。现如今凯文把话说得如此直白,索比安自然求之不得,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不仅如此,凯文的此举还让索比安觉得他够胆识够气魄,是一名难得的好兵。
得到了索比安的首肯,凯文心中塌实了许多。等到晚餐时间,凯文风卷残云般地把饭吃完,然后带上了一份餐点去见卡斯特。凯文估摸着这个时间卡斯特应该醒了,他想着把饭菜送到父亲手上,然后趁着父亲吃饭的时候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父亲一高兴就会答应他留下来了。谁料卡斯特并不卖凯文这个帐,他把饭菜放在一边,坚持要凯文跟他回去,甚至恨不得拉着凯文立刻离开警备团。
“父亲。”凯文见卡斯特固执己见,只能跟他理论,“父亲,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士兵了,而且这里是警备团,可不是我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如果我跟您回去,我就变成了逃兵,这样做的话,不仅赫拉克伯伯那里不好交代,我们家的颜面也会被我丢光的。”
“赫拉克那里用不着你担心,我自然会给他一个解释。至于面子,跟你的性命相比起来,面子算得了什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上?几个月前,你执意要去杀狼,我没能阻止,结果你差点死在狼群之中。尔后你加入警备团,我又没能阻止,结果怎么样?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这两件事情有多危险吗,我不止一次的后悔过,我的娇惯和你的任性让你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不相信幸运会一直眷顾着你,我也不愿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下半辈子,所以,我不能再由着你任性了,我也不能再让你冒任何的风险,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跟我回家!”
“父亲,这次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啊。您看这么多年来,地下通道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再说啦,那群劫匪不是已经死光了么,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您就放心吧。”
“谁说的,既然今天能冒出一窝劫匪,谁能保证以后再也没有劫匪出现?”
“父亲啊,现在警备团对地下通道的戒备比以前森严多了,劫匪想进都进不去,哪还有可能发生凶杀案呀,您就别劝我回去了,我保证呆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你保证有什么用?劫匪你们可以防范,但防范得住么?还有,早两天我听说你们跟贝玛特人发生了冲突。你知道贝玛特人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就是一伙强盗,跟他们结下梁子,赫拉克真是疯了!万一把这伙人惹恼了,他们真有可能跟警备团干上一仗,到那时,你如果还在这里当兵,你能不上战场?你能保证在战斗中不会受伤不会被杀?”
“父亲,难道我跟您回去,整天呆在家里,就没有危险了么?按您的说法,如果贝玛特人真的敢与警备团开战,以警备团的实力,很有可能打不过他们,当那一帮强盗杀到诺迪雅,我们不一样有生命危险?与其到那时被人宰割,还不如现在厉兵秣马让自己强大起来,那样才可以不用怕他们啊。”
“臭小子,你出息了啊,竟然敢顶嘴啦。”卡斯特见凯文不但不听话还敢跟他理论,脾气就不打一处来。凯文见卡斯特真的发了火,立刻服了软,他嘟囔着:“父亲,我真的不想回去。”
凯文心里其实挺怕卡斯特的,每次只要卡斯特发火,凯文都会老实下来,然后做出一副可怜相。而每次见到凯文这副模样,卡斯特的心里就会充满又爱又恨又好气又好笑的感情,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卡斯特刚刚被激起的那股无名火瞬间就被灭了下去:“哎,傻小子,别怪我逼你,你在这里多呆上一天,我就会多提心吊胆一天,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我哪件事情不是依着你的,惟独这件事关系重大,就算你不愿意也只能听我的。”
“可是父亲,您知道么,如果我这次跟你回去了,我就再也没机会重新回到警备团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又不是为了呆在警备团,你以后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警备团。”
“是啊,父亲,您也知道,在最开始,我是为了结识依莎贝尔才想进入警备团的,但是后来杀狼,我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不是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无能之辈。那个时候,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依莎贝尔,可再到后来,通过警备团的训练,我觉得我完全有能力成为警备团中最优秀的士兵,完全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教会骑士团的一员,从那时起,我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父亲,依莎贝尔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迷人的姑娘,我愿意为了她付出自己的努力,而且这种努力的结果您也看到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我了。再说了,这次发生的凶案迟早是要上报教会的,我作为凶案的唯一幸存者,如果我能在破案中发挥关键的作用,说不定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可能。”凯文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卡斯特所了解到的情况是这起案件已经终结,再这么说下去只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凯文赶忙收尾,“父亲,我是真的想继续留在这里,您就让我留下吧。”
卡斯特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凯文的心理变化经历了这么大的曲折,他更没想到凯文会毫不避讳地把他对感情的认知敞露出来。
在卡斯特看来,一个男人的感情世界应当是深沉的、孤独的、隐藏的,有时候甚至是残酷的,可凯文似乎并非如此,他依旧像个孩子一般,什么事情都没有隐瞒,卡斯特心中不禁涌上一丝甘甜,他搂着凯文的肩膀,缓和地说道:“傻小子,喜欢一个姑娘并不是错,可是用生命作为代价去换取一个未知的爱情,你觉得是执着还是盲目,是痴情还是冲动?那个依莎贝尔,你只不过见了一面,并且从那一面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如今会是一个什么状况,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妻,你知道吗?这些你都不知道,那么你所谓的努力和付出有没有意义呢?再说,就算你能成为教会骑士团的一员,你怎么能肯定一定有机会接近她,你又怎么能肯定她会成为你的爱人?这些问题太现实,傻小子,你有好好想过吗?更何况,你现在还年轻,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女孩,究竟你会爱上谁,谁又会爱上你,这都是无法预料的,如果真的有一天,你爱上了另外一个姑娘,我想那个依莎贝尔早该被你忘记了。”
“不,父亲,您不是经常教育我,说年轻人要有理想追求、要有奋斗目标,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恒心有毅力吗?以前我不明白,所以总是胡来,总是惹您生气,可是现在我慢慢明白了您的教诲,也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您却开始阻拦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其实很简单,我们都应当学会如何区分目标的正确与错误。正确的目标当然要去努力追求,但是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们就应当及时修正,或者尽快放弃。”
“那么父亲,您认为我现在的目标是错误的吗?”
“我认为是错的。”卡斯特的这句话其实有些违心,对于凯文所追求的目标,卡斯特的确无法断定它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尽管刚才他说了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但在不确定的另一面,不能说凯文就没有任何希望,所以就算要否定这个目标,也只能强调它的未知性而不能一口咬定它就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凯文在为这个目标奋斗的过程中,付出了相当的努力,整个人的性格和思考问题的方法都有了明显的改变,这些改变,卡斯特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曾经为凯文的改变而激动不已,如果现在要全部否定这些,很明显过于牵强。可是卡斯特面临的是生活与生存的抉择,如果他不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意味着弃凯文的生命于不顾,这一点,卡斯特怎么可能做得到?
凯文见卡斯特如此坚决的否定,心头涌起了莫名的失望和无奈,他知道已经无法说服卡斯特,可他又不愿就此放弃,那股子倔劲再一次膨胀起来:“父亲,我听您的,我这就跟您回去,但是我觉得我的目标没有错,所以我不会放弃的。”
“臭小子,你……”卡斯特听出凯文话里有话,瞬间就想到了凯文偷偷离家杀狼的情形。卡斯特在这一刻突然想到,就算今天逼着凯文回了家,可依着他的性格,说不定哪天还会偷偷逃走,说不定又会去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真是那样,凯文可能更加危险,因此还不如就让他留在警备团,至少这里有赫拉克可以管束他,而且警备团里有这么多人,多少彼此可以有些照应,“臭小子,你怎么就这么倔,一点也不体谅我的心情。其实做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尽自己的能力保护你的安全,保护你平安长大,所以任何有危险的事情,我都不希望你去做。其实我也明白,你终究有一天会长大的,终究有一天会离开我的,你自己的路终究要靠自己去走,我不可能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但是……但是我真的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听着卡斯特哽咽的声音,凯文不禁鼻子一酸:“父亲,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是我真的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我已经知道怎么去判断是非,也学会了该如何保护自己,您就放心让我去闯吧。”
卡斯特沉默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搂着凯文的双肩认真地说:“傻小子,你确实长大了,做父亲的应当支持你而不是束缚你,你就留下吧,但是我希望你遇事不要冲动,凡事多跟赫拉克伯伯商量,多跟你的朋友们商量,你做出的决定,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免得我担心。”
凯文点头道:“父亲,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会让您担心的。”
“哎。”卡斯特叹了口气,用手掌干搓了几把脸,将眼眶中的泪滴悄悄抹去,又把凯文送来的晚饭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带着凯文找到赫拉克,郑重地把凯文托付给赫拉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警备团。
次日清晨,赫拉克下令营地的所有士兵全部前往地下通道和其他各处哨岗巡逻值勤,不到天黑谁也不准返回营地,整个营地只留下了索比安和包括凯文在内的二十八名志愿兵。赫拉克只给了索比安一天的时间,他要求索比安在这一天之内,把这二十八名士兵训练成处变不惊的勇士。为此,索比安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还针对行动中的三个重要环节拟出了训练计划。
索比安关注的第一个重要环节,就是要让所有志愿兵看清楚他们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索比安请凯文给大家上了一课,详细地描述了那些怪兽的特点和模样,又从志愿兵中找出了一个擅长绘画的人,请他按照凯文的描述把那怪兽画在了一块床单上。索比安指着画上的怪兽,对那些啧啧称奇又不敢相信的士兵们说:“正是因为这种怪兽太出乎我们的意料,所以你们得事先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我要你们每个人看到这种怪兽,就如同看见普通寻常的狗一般,不能怕不能慌,否则,我们的阵脚就会乱,我们几十个人的性命就会因为你们的慌乱而平白无辜的葬送!”
第二个直接关系到任务成败的关键,就是志愿兵们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黑暗。索比安提早准备了一间营房,用厚棉被把所有的窗户都遮盖住,让室内没有一丝光亮。索比安在室内的一根梁柱上绑缚了一柄火把,还专门设计了一个机关,可以随时将火熄灭。
如此同时,室内的一些桌椅也被做了手脚,当火把熄灭时,这些桌椅会被机关带动着翻倒,制造出一种混乱和危险的效果。志愿兵们当然不会事先得知这些细节,他们被索比安分成了四人一组,每组轮流进入房间进行测试。索比安要求他们在看到火把熄灭后,五秒钟之内必须完成点燃火石、取下盾牌、抽出长剑这一系列作,然后四个人还必须背靠背地形成防御阵势。
这看似简单的测试,志愿兵们的成绩却并不理想,那种突然的黑暗和四下里杂乱的声音,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干扰。虽然第二次、第三次,志愿兵们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规定的动作,但是索比安并不满意,他告诉大家第一次的测试最能反映大家的真实情况,在后续的重复测试中,大家已经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能顺利通过。索比安命令志愿兵们多次进行这个训练,因为这个训练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大家,在地下通道中发生这种情况时,只要大家早有准备,就不会乱成一团。
最后一个重要环节,是索比安最没有把握的。他把二十八名志愿兵分成了两队,其中一队十六人,按照正常士兵的装备穿戴,在行动中扮演护卫队的角色,另外一队十二人,化妆成商人,他们的武器藏匿在马车之中。十六名护卫队员和索比安在行进过程中始终把十二名商人和马车围在当中,当突发状况出现时,十六名护卫队员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成防线,给商人取出武器点燃马车赢取时间。
索比安带领着大家练习了数十次阵型的演变,直到每个人都能准确地掌握移动的方位和移动的距离,就算蒙上眼睛也不会出现过大的失误才告一个段落。然而索比安还是放心不下,也正如赫拉克所担心的,敌人的数量和战斗力的强弱都是未知,而且敌人究竟是不是那种怪兽也同样未知,眼下排演的这个阵型到了临阵之时是否能派得上用场,确实说不清楚。
黄昏之前,杜隆把准备好的马车带了过来。两名队长带领着大家一齐动手,把浸满油脂的木柴装进了木箱抬上了马车,在木箱外也抹满了油脂,又把长剑和盾牌藏在了马车的底板之下,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这些准备工作才终于完成。
索比安望着那轮就要消失的红日,心中暗自祈祷,企盼着勇士们明天能够凯旋,能够一个不少地坐在一起品美酒看落霞。然而,这个看似周全的计划,却隐藏着一个致命的缺陷,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缺陷最终会对整个行动造成重大的影响。
第十九章 浴血鏖战
第二天上午,索比安带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地下通道进发。临行前,赫拉克单独为这一队勇士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壮行仪式,他举着酒杯对大家说:“诺迪雅已经在和平宁静中度过了许多年,现在竟然有人胆敢打破这种安宁,胆敢向警备团发起挑战!我们绝不允许他们再杀害我们的亲人,杀害我们的朋友,我们必须把他们绳之以法,不管他们是什么,不管他们有多大能耐,我们都要跟他们战斗到底,用他们的鲜血来慰藉那些遇难者的灵魂!”赫拉克的一席话说得志愿兵们热血沸腾,大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征程。
自从第二起凶案发生以后,商人们有如惊弓之鸟,宁愿花上更多的时间改走山路,也不敢再迈入地下通道半步。虽然警备团通报的案情显示劫匪已经全部被杀,但接连两次发生凶案,商人们都对是否还会再次发生类似事件表示怀疑,谁也不愿率先去冒这个险,所以地下通道入口处并没有商队滞留,只有警备团的士兵们驻扎把守。不过这也正合警备团之意,没有商队前来搅局,就不用多费口舌进行劝导,警备团也可借此机会集中精力查清案情。
索比安和十六名护卫战士今天并没有穿着重甲,而是一身轻甲,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在与怪兽的战斗中能有更大的灵活性。商人们则打扮得各不相同,如果不去注意他们的年龄,一般人很难看出他们与普通商人有什么区别。
索比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与地下通道的守卫经过简单的交谈后,便带队进入了通道之中。
凯文这次假扮成了商人,他走在队伍的中间,分配给他的位置是在第二辆马车的左后方。根据索比安的安排,他应当跟其他的商人有说有笑,可他怎么也说笑不起来,对于同伴们的话题,他只是应付着回答。
凯文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既希望能顺利引出凶手,这样就可以尽快了结这桩案子,又希望前两起凶案只是偶然,这次凶手并不会出现,这样战友们就不会有更多的牺牲。他既希望凶手真的是那些怪兽,这样大家的准备就不会浪费,他的推测也能得到肯定,可他又希望凶手并不是怪兽而是人,这样在交战中,战友们就有更大的希望取得胜利。
凯文感觉自己越来越紧张,他时不时地把手伸进衣兜,去确认火石是否还在,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四周的环境也越来越安静,之前的说笑声渐渐消失了,空洞的地下通道中,只有火盆中的火焰在噼里啪啦地爆裂,只有马车轱辘在吱吱哑哑地呻吟,只有马蹄和战靴在坚实的地面上敲击着节奏,只有呼吸和心跳在一片空茫中孤兀地萦绕。这些声响,并没有驱散通道中的寂静,反而使得这种寂静更加沉重,使得整个通道中的空气都在凝固,使得凯文心中的恐惧开始慢慢的滋生、慢慢的弥散!
凯文心知这种状况不妙,赶紧收摄心神,他把目光看向身边的战友,发现大家的脸上虽然表情各不相同,但是自信、坚毅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地挂在他们脸上。凯文自觉一阵惭愧,暗暗地问自己:“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的目标、你的理想到哪里去了?”凯文摘下挂在腰间的酒囊,偷偷地喝了一口,当酒精的热气游遍他的全身,凯文终于把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下来,他轻声地出了一口长气,把手掌心中的汗水在衣服上擦干,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朝着通道的深处一步一步地走去。
当队伍行进到案发地点附近时,索比安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志愿兵们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只要再转过前面的一道弯,就是两次凶案的现场了。凯文的右手紧紧地捏在了火石之上,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拼命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点燃马车,一定要给战友们抢得宝贵的时间。
果不其然,当队伍转过弯没走多远,大风便肆虐起来,两旁的火盆顷刻间就被吹灭,黑暗瞬时吞噬了一切。
如果把恐惧分成很多种类,那么,黑暗所带来的才是所有恐惧中最令人无法忍受的。纵然所有人都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黑暗的统治不期而至时,当野兽的吼叫四下响起时,大家的心仍然像被重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凯文也不例外,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一下子袭上了背脊,曾经在黑暗中的孤独无助、胆战心惊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他的手禁不住抖动了一下,刚掏出来的火石差点失手掉落,凯文惊得赶忙双手捧紧了火石,努力了几次终于成功地用火石的星星之火点燃了马车。
四辆马车先后都被点燃,火苗在油脂和木柴中迅速蔓延,熊熊的大火霎时间冲天而起,把这一段地下通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火光之下,队伍的旁边,已经满是那种血肉模糊的怪兽!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尤其是凯文,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怪兽,竟产生了一种回到幻境的错觉。
按照索比安的训练要求,在火光燃起时,所有的士兵应当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然而当大家看到如此真实如此众多的怪兽时,还是惊呆了。如果此刻黑暗并没有被驱散,士兵们这一刻的迟钝,已经足以让怪兽扑到近前,所幸怪兽受到了火光的惊吓,它们的眼睛似乎无法快速适应火光的刺激,疾驰的脚步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它们那潮水般的攻势顷刻瓦解。这么宝贵的机会可不能再度失去,索比安大喝一声:“杀啊!”,士兵们如梦惊觉,拿起武器呐喊着杀入敌群。
怪兽在前两次的袭击中能轻易得手,主要还是因为突然的黑暗让人们慌了手脚,再加上不知道黑暗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那种无尽的恐惧击溃了人们的精神防线。然而这次的情况大不相同了。
怪兽虽然体型要比狼大上一些,但它们所拥有的除了锋利的爪牙,就只有敏捷的身体,如果这些用于黑暗中的突袭,它们确实可以把长处发挥到极至,可是现在士兵们四人一组,用盾牌把四面八方都防护起来,它们的尖牙利爪就派不上那么大的用场了。
不同于狼或者其他动物的是,这些怪兽并不怕死,或者对于它们来说,并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它们疯狂地扑向士兵们的盾墙,妄图用身体撞开士兵们的防御。士兵们则相互依靠着,用彼此的身体去化解怪兽的冲击,用长剑肆意砍杀着逼近身前的怪兽。
这是凯文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之前的恐惧和担忧早已在剑光盾影中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仇恨和勇气。在凯文看来,这些怪兽身上沾满了战友和无辜百姓的鲜血,这个仇不可不报,它们也曾让自己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这个恨不可不消,凯文将这种情感化做了空中飞舞的道道寒光,化做了四散飞溅的点点污血,化做了畅快淋漓的声声怒吼,看着这些怪兽一只只哀号着死去,凯文心里迸发出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怪兽的数量不在少数,它们发动进攻的方式和路线也无章法可循,所以尽管士兵们占据了绝对优势,仍有不少士兵在混战中受伤。好在怪兽数量已经明显减少,士兵们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种希望让大家忘却了伤痛、冲淡了疲劳,长剑的呼啸声和战斗的呼喊声中充满了力量和兴奋,当最后一只怪兽惨叫着倒下时,所有人都抑制不住地欢叫起来,大家高举着长剑,高举着盾牌,在空中昂立着,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激情全都倾注在一声声长啸之中!
可是,这种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那些怪兽的尸体正在消失,就如同一堆堆腐朽的落叶,慢慢地干枯、萎缩,碎落成细小的颗粒,然后掉落地面化为尘土。
索比安和凯文都同时想到了为什么之前的凶案现场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这应该就是其中的原因,只是他们想不明白这些怪兽为什么会消失。索比安刚想蹲下身仔细查看,可是通道中又刮起了一阵大风,马车上的大火被吹得摇曳不定,幸好这火足够大,才没有被风吹灭。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风中传来了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士兵们再次紧张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盾牌和长剑护在了胸前。
铁链刺耳的刮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其间夹杂着沉闷的喘息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些无法描述的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吼声。一群晃动的人影慢慢出现在火光之中,有士兵惊呼起来:“僵尸!”
只见数量众多的僵尸出现在通道之中。它们的手,穿刺白骨、牵扯皮肉、流滴脓血,它们的头,五官变形、眼洞深凹、尖牙白森、血肉模糊,它们的身上,布条褴褛、皮翻肉烂、脏器流露,它们的脚,锁着铁链、拖着铁球,正一步一步朝着士兵们逼了过来。
士兵们着实被惊呆了,谁也没曾想到地下通道中除了怪兽,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东西。凯文赶紧跑到索比安身边,急促地问道:“队长,我们该怎么办?”
索比安环顾通道的两端,士兵们已经被僵尸夹击在当中,进无路退无门,而且僵尸的数量远在之前的怪兽之上,这种情况下,害怕已经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牵制住僵尸,保存实力,等待后援队伍的到来。索比安猛吸两口气,放声喝道:“大家不要怕,我们杀!”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士兵们强烈的求生**再次点燃了他们的斗志,大家重新结阵,与冲到近前的僵尸战成一团。
这些僵尸相比那些怪兽而言,灵活性差了很多,但它们的力量比怪兽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它们的双手,力量大到可以震开士兵们的盾牌,可以像锋利的刀剑一样划破士兵们的铠甲,撕裂士兵们的身体,而且,这些僵尸不怕疼不后退,就算砍断它们的双手,它们依然会舞动着残余的手臂进行攻击,甚至还会用它们那些并不锋利的牙齿出其不意地冲着士兵们狠狠咬上一口。
僵尸的攻击方式纯粹就是一种“尸”海战术,它们不顾一切地朝着战士们涌来,前面的刚被砍倒,后面的已经扑了上来,而且这种攻势绵延不绝,逼迫士兵们不停的后撤,防御圈子越来越小。
大家在前段与怪兽的战斗中,就已经耗费了相当的体力,面对僵尸的疯狂进攻,很多士兵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防线开始被僵尸一点一点地撕破。
凯文和另外几名战友被僵尸逼得退到了洞墙旁边,他们几个勉强形成了一道防御线,但是僵尸铺天盖地而来,他们的防御变得跟蛋壳一样脆弱。凯文挥动长剑已经不需要寻找目标,已经不需要选择方向,他只要把剑砍出去,就一定能砍到东西,在他的周围,已经满是僵尸的爪子,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僵尸所伤。
可是,那些僵尸任凭怎么杀也杀不完,相反,凯文手中的长剑越来越重,几乎到了无法抬起的地步。凯文清楚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可他更清楚只要长剑停止攻击,他的身体必将被无数的僵尸撕得粉碎。这一刻,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绝望,一种比恶狼或者怪兽的牙齿咬断喉咙还要强上百倍的绝望。
身旁突然响起一声惨叫,一名士兵被僵尸插穿了胸膛,他的整个身体被僵尸用手臂腾空抛起,远远地掉在僵尸群中,瞬时就被那些僵尸撕得粉碎。
凯文不忍看见如此惨状,可他知道下一个这般死去的人可能就是他自己。自打决定参加这次行动,凯文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他从来不曾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死去,死得面目全非,死得四分五裂,这个念头让凯文几近疯狂,他手中的盾牌和长剑似乎不再是武器,而是溺水前的一根稻草,他死死地抓着不愿放手,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任何现状,在僵尸的不断重击下,凯文的左手已经完全酸麻,那面盾牌终于被重重地震飞,在盾牌被震开的同时,他的前胸被僵尸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阵钻心的痛楚,让凯文当场晕厥。
身边仅存的战友们见凯文倒地,赶忙用他们的身体护在凯文的身前,拼命地抵挡着僵尸的冲击,拼命地呼喊着凯文的名字。
凯文听见了大家的呼喊,可他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战友们的身影正在朦胧中淡化,那些喊杀声呼唤声也渐渐变得虚幻飘渺,凯文觉得如果真能这样昏迷着,然后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死去,也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结局。可是凯文并未如愿,他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带回了现实。
不远处的索比安听见了士兵们的呼喊,看见凯文倒在了血泊之中,他心中万分焦急,忙命令跟他一个战团的士兵们尽量朝着凯文的方向突围。当他们好不容易杀到凯文身旁时,又有两名士兵丧生于僵尸之手。索比安抓住凯文的双肩使劲地摇晃,一边摇还一边大声叫着凯文的名字。
凯文终于清醒过来,他看着满脸急迫的索比安,看着那些用生命保护自己的战友,一股热血涌上了心头,他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拾起武器重新站了起来,他决心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身边的战友,跟他们同生共死,跟他们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
士兵们鼓足了勇气与僵尸抗衡着,索比安高声指挥着几个被僵尸冲散的战团,奋力朝一个方向拼杀,将战团重新合并起来,以确保防线能发挥最大的防御功能。可是士兵们集中之后,人数已经少了超过三分之一,索比安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若要等到援军赶来,至少还要坚持一刻钟以上,以现在的减员速度,只怕剩下的人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我该怎么办?”索比安看着无穷无尽的僵尸,实在想不通这些僵尸从何而来,难道整个地下通道都被它们占领了不成?想到这点,索比安只觉得浑身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援军只怕已经被僵尸牵制住,无法赶来救援了。
索比安只觉得心中如针扎一般的痛,他看着身边奋力拼杀的弟兄们,看着他们拼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长剑,看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阻挡着僵尸的进攻,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挺住!挺住!”
挺住!
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呐喊,可是每个人都清楚一个事实,这样的战斗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不会超过一分钟!
然后,留给大家的就只会剩下两个字:死亡!
第二十章 舍身突围
“队长!我们快顶不住啦!”有士兵扯着嗓门拼命地预警。
索比安何尝不知,他一直在苦苦思考下一步的打算,他不愿看到仅存的十几名士兵也葬身于此,更不愿看到士兵们用生命换来的真相再次被埋藏于黑暗之中。可是凭着这十几人的力量,怎么与通道中不计其数的僵尸抗衡?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带出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突围。
索比安心里十分矛盾,他不确定集中兵力强行突围的成功几率有多大,但他能确定死守的结果只会是一个。索比安真希望能找到一些强力的突围工具,可是偌大一个地下通道,除了僵尸和士兵,就只剩下四辆正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马车。
“要是马匹还在该有多好。”索比安有些懊悔,后悔命令士兵在点燃马车之时,把马匹的缰绳全都砍断,以此避免马匹受到惊吓时拉着马车到处乱跑。后来,那些马受到了怪兽的惊吓,漫无目的地冲进了怪兽群中,早就被怪兽咬成了碎块。既然没有马匹,索比安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马车之上。四辆马车之中,有三辆因为火势过大,车轮和车轴都已经烧毁,只剩下一辆尚且还能移动。不过这辆马车的状况也不容乐观,燃烧已久的大火已经把车上的木箱全部吞噬,整辆马车就如同一团火球,炽热的火焰照亮地下通道的同时,也在警告人们不要试图靠近它,否则定当玩火**。
“只能拼了!”索比安横下一条心,将手中的长剑狠狠插进了一具僵尸的胸膛,然后抬脚将它踹得倒飞出去,撞倒了它身后的几具僵尸。趁着这个空当,索比安振臂高呼:“兄弟们,跟着我,冲出去!”喊完,他用双手顶住钢盾,直奔那辆着火的马车。
士兵们一见,立刻明白了索比安的用意,凯文和另外两名士兵学着索比安的样子,用盾牌顶在了马车的边缘,其余士兵则在他们四人的周围建立起了新的防线。
马车在四名勇士齐心协力的推动下开始一点点加快速度冲向僵尸阵群。
然而,盾牌虽可以暂时隔绝火焰的灼烧,却无法阻挡火焰的强大热量,那四面钢盾没过多久就被烧得滚烫。凯文只觉得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盾牌而是一块烧红的铁块,他的双手烫疼得难以忍受,他似乎听到了皮肤上发出的奇怪声音,甚至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凯文试图用衣袖护住双手,可是火焰的力量如此强大,那层单薄的衣物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凯文真想甩开这烫手的山芋,但他不能,在他的身旁有着同样忍受着痛苦的伙伴,在他的身后还有拼死护航的战友,如果放弃就等于把自己和这帮兄弟置于死地。
凯文痛苦得放声呐喊,索比安和另外两名士兵也跟着怒吼不停。马车凭借着惯性冲开了拦在最前面的僵尸,但后面的僵尸并没有给马车让出路来,它们依然蜂拥而上堵截着马车,让马车的前行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再加上那些被撞倒的僵尸,它们的身体成为了车轮下的障碍,纵然车轮可以从它们身上碾压过去,却迫使凯文等人不得不花费更大的力气。
又有几名士兵加入到推车的行列,但是,这辆满载着所有人希望的马车,终究无法突破僵尸的包围,它在颠簸了多次之后,车轴突然断开,整架马车轰然碎裂。
这一刻,所有人都懵了,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不少人的心瞬间被沮丧和绝望占领,就连索比安也呆立于当场,额头上的汗珠夹杂着眼角的泪水点点滴落,哪怕身前是一团炽热,可他的心里却是冰凉冰凉的。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逃生无望之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
大家的目光被吸引到马车的前方。在马车破碎的时候,车上燃烧着的木柴由于惯性而飞散出去,泼撒进了僵尸群中,引燃了僵尸们身上的破碎布条。由于僵尸数量众多,火苗很快就从一具僵尸传到另一具僵尸,没过多久僵尸群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僵尸们虽然不怕火,但是它们受到了大火的影响,火海扰乱了它们的视听和判断,它们开始混乱起来,很多僵尸开始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引得更多的僵尸被火海吞没。那一群在黑色的幕景、红色的火焰中张牙舞爪的恐怖身影,那一股腐烂焦臭的窒息气味,让士兵们亲身领略了炼狱一般的震撼。
这也许是上天的垂怜,僵尸的混乱让索比安看到了新的希望,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快!快冲出去!”他的话音刚落,通道中的大风又起,僵尸群中的火焰被大风吹得摇曳不定,眼看就要尽数熄灭。
“快冲出去!活着出去!”眼见机会可能转瞬即逝,索比安给所有士兵下达了一道最为残酷的命令。活着出去,意味着所有人都只会尽最大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尽最大能力冲出僵尸的包围圈,那些受伤较重行动不便的士兵将不再受到保护,他们最终将会被遗落在僵尸群中壮烈牺牲。
然而这个命令不得不执行,因为大家都知道索比安的命令是要大家把情报带出去,以此避免警备团再为此做出更大的无谓牺牲。
凯文与身旁的几名战友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此简单的一个眼神,却让凯文的心如同碎了一般。二十九名视死如归的战友,现在只剩下一半有余,而这仅存的一半,谁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所有人几乎同时怒吼着,朝着火海一般的僵尸冲了过去。不管身上是否有伤,不管腿脚是否灵便,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朝着一个方向拼命突围,哪怕是无法站起来的士兵,也努力地爬行着,为着那一丝一毫的生存希望拼命挣扎。
大风一阵紧过一阵,僵尸群中的火焰终于被风吹灭,僵尸又恢复了战斗力,它们再次涌向士兵们,把落在后面的士兵一圈又一圈地包围起来。
凯文和另外几名战友虽然冲到了僵尸群的外围,但他们并没有脱离危险,部分僵尸已经掉头追杀过来。
“快跑!”
凯文非常清楚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含义,那不仅仅是求生的**,而且是一份沉重的责任,可是当他终于把僵尸群抛在身后,跑进火光触及不到的黑暗中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凯文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黑暗幻境中遭遇的怪兽已然现身,没有梦见过的僵尸也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否意味着黑暗之中还有可能潜伏着其他东西,比如在第一次凶案中留下奇怪刀痕的真凶,它们是不是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中,静静地等待时机,猎杀每一条漏网之鱼。
“等等!”凯文这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两声惨叫,接着就是重物摔倒在地的沉闷声音。
天哪!果不出凯文所料,前方虽然没有了僵尸,却一样充满着危险。
凯文只觉得头皮发麻,惊出了一身冷汗,就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一般,刚刚燃起的一线生机就被无情地扼杀在摇篮里。
凯文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快跑!”
既然黑暗中真的潜伏着猎手,那它们定然不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个人,这种情况下只有大家全都奋力奔逃,才有可能让猎手顾此失彼,也才有可能为某个人制造逃生的机会。
跑,说不定还有可能侥幸逃脱,但是不跑,结果不是被猎手所杀,就是被紧跟而来的僵尸撕成碎片。
那就赶紧跑!
可是黑暗之中分不清方向,看不见障碍,每一脚踩下去,似乎都踩在深渊的边缘,随时可能堕入无底深渊;每一步跑出去,似乎都冲向坚硬的洞墙,随时可能碰得头破血流。这种感觉快要把凯文逼疯,但这还算不上什么,最让凯文无法忍受的,就是黑暗中那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它们在窃笑,它们在戏耍,它们可以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地杀死猎物,凯文等人在它们眼中不过是几只疲于奔命却始终无法逃出它们掌心的耗子。
跑!继续跑!
可是这样拼命地跑,能逃脱猎手的魔掌吗?此刻的凯文,是不是已经成为了目标,已经变成了一只可悲的老鼠?如果这早已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游戏,如果这早已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那么,这种垂死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也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好地听一听自己的呼吸声,好好地听一听自己的心跳声,好好地享受一下还属于自己的空气,都要比在仓惶逃命中被不明不白的虐杀强上百倍。
那就索性不必再跑!
凯文停下了脚步,仰头喘了几口粗气,然后调匀着呼吸,闭上眼睛静静地立于黑暗之中。这个时刻,凯文的心宁静得出奇,周围的世界也随之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的嘈杂都被阻隔在凯文的世界之外,就连呼吸和心跳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寂静中只剩下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快速地冲着凯文的胸前袭来。
凯文心念一动,左手的盾牌已经护在了身前,只听得一声脆响,有东西从盾牌上一掠而过。那东西力道虽然不大,凯文却能感受出它的速度之快。
“那是什么?”凯文其实不用猜,也知道他已经成为了猎人的目标,怎奈他身处黑暗之中,根本分不清猎手藏身于哪个方位。凯文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牢牢地用盾牌挡在胸前。他竖起耳朵仔细收纳着四周的声音,希望能分辨出猎手的动向,可那猎手一击不中之后便销声匿迹,并不急于再次发动进攻,似乎在寻找更为合适的机会。
凯文在明,猎手在暗,这明暗的悬殊对于猎手来说,寻找一个机会出手应当不是难事,可它为何迟迟不动?难道它只是想把这个残忍的游戏继续玩下去,还是说,它并不想亲自动手,而是把凯文交给僵尸去处理?
凯文听见僵尸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的拖弋声已经越来越近,心中不免暗暗着急。凯文想不通猎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这个陷阱里隐藏着什么玄机,他只知道猎手一定就在他的身旁,只要他有所动作,就会引发猎手的进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那猎手引出来?毕竟跟它拼个你死我活,才有一线生还的希望。
想到这,凯文撒腿便跑。
凯文并不担心这个想法会落空,在他看来,猎手不出手才是求之不得的结果,不过,事情还是跟凯文预料的一样,他刚一迈开双脚,一道迅捷的破空之声便从身后袭来!
那猎手竟然从凯文的身后发动了袭击,证明它在凯文愣神的极短时间内,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凯文的身后。它应该是打算从凯文的身后给凯文以致命的一击,只是它没想到凯文突然又开始跑动,所以只能赶紧发动攻击。
那声音来的极快,凯文没办法用盾牌去抵挡,只能借着跑动的势头,身体向前俯冲,用盾面触地,支撑着身体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勉强化解了这招进攻。凯文感觉到一道疾风贴着他的后脑一掠而过,吓得他不敢怠慢,一个跟头刚翻完,又借着这个势头继续翻滚出去。
那猎手没有再给凯文喘息的机会,它紧随着凯文翻滚的身体,毫不间断地进行着攻击。
凯文把盾牌抱在胸前一起翻滚,他只听见唰唰的声音此起彼伏,叮当的撞击声如同珍珠落入银盘一般连绵不绝,细小的火花在他的盾牌上,在他翻滚过的青石地面上乍隐乍现。
猎手雨点般的进攻令凯文难以招架,翻滚了几圈之后,凯文不仅觉得脑袋发晕,胸前的伤口也疼得难以忍受,他清楚这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的征兆,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的力气很快就会耗完,他将再无能力跟猎手抗衡。
“我该怎么办?”凯文试图尽快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他想借着最后一点气力跟这名猎手打个照面,就算不能胜它,好歹也要搞清楚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只是眼下猎手的攻击频率太高,躲闪都来不及,谈何反抗?除非出其不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凯文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突然停止了身体的滚动,仰面朝上,在猎手的武器撞击到盾牌上的那一刹那,凯文猛然将盾牌往上一顶,在弹开猎手兵器的同时,身体竟朝着对猎手的方位翻滚而去。
凯文预谋撞击那名猎手的下盘,能把它撞倒最好,即便不能奏效,能扰乱它的进攻节奏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凯文忽视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猎手既然能在黑暗中准确地发动攻击,它自然能看清楚凯文的一举一动,也就不难判断凯文每个动作的意图,所以,当凯文的动作突然变化时,它已经完成了预判,随着一阵轻微的衣袂声,那猎手腾空跃起,轻松避开了凯文的滚袭,然后在黑暗中一隐,便不知所踪。
凯文这招虽然失算,却也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他利索地站起身来,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僵尸群与他之间的距离,他清楚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就算猎手不再出手,他也会成为僵尸手中的亡魂,而今之计,也只能赌上这条小命放手一搏了。
凯文抬腿又跑,刚跑两步,就觉得一道寒风朝他的右侧腰间袭来。凯文的盾牌来不及隔挡,只能把所有的力气集中到刚着地的左脚上,以它为轴心,快速地向外侧旋转身体。凯文虽然勉强躲过了这一招,可是跑动和旋转的力道再一次牵扯了他的伤口,他疼得大叫一声站立不稳又摔倒在地。
那猎手欺身上前,朝着凯文的面门又是一招。凯文此时避无可避,他的盾牌已经在摔倒时掉到了一旁,他只能本能地抬起手臂迎向那道风声,同时右脚凌空踢了出去,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一脚能踢中那个猎手,从而化解这一招致命的攻击。
那猎手如果执意用这招取了凯文的性命,它就无法避开凯文的这一脚。它似乎并不愿被踢中,所以它的招数使到半路忽然撤回,使得凯文不仅招架落了空,那一脚也是白白浪费了气力,反而更进一步加剧了伤口的疼痛。凯文这一次已经尽了全力,虽然猎手放弃了这轮攻击,但凯文也失去了再次抵抗的能力,只能躺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完了!”凯文心想这下真的无力回天了,只要猎手再出一招,他就只能乖乖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通道中突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无数的火把将通道照得通亮,警备团的援军终于赶来了。
凯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既然援军已经赶到了现场,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不再是可以隐瞒的秘密,他和其他战友肩负的使命也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此时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了。凯文躺在地上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卸下重担之后的舒畅,也饱含了一种酸楚和不舍。
凯文静静地等待着猎手取走他的性命,静静地等待着冰冷的武器划破他的胸腹、割断他的喉咙,静静地想象着死去之后会去到一个什么地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第二十一章 传送失败
凯文微笑着,他一点也没有后悔所做的选择,但他留恋着世间的美好,他把无数美好的回忆写在了脸上,他要让那猎手看清楚,一名无畏的战士会用怎样的方式面对死亡。
然而,凯文等待的结局并没有发生。
凯文聚回神游的感官,才发觉原本充斥着地下通道的呐喊声正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竟是此起彼伏的惊异和哗然。
凯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猎手没有出手取走他的性命,一定与援军发出的奇怪声音有关。他用力翻转身体,抬头望向火把林立的通道一端。在那里,援军们依然在跟僵尸进行着激烈的交锋,但是有一些僵尸在进攻中化为灰烬,倒下的僵尸也散落成沙粒,僵尸的数量优势顿时瓦解,援军正在逐步取得战场的主动。
“难道它们是在撤退?”凯文满脑子疑问来不及细想,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黑暗角落中突然出现的一团蓝光所吸引。
那团蓝光并不耀眼,但是在黑暗中仍然清晰可见。它悬浮在半空中,从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迅速地变大扩散。在那团蓝光之中,凯文隐约看见了一个身影,他猜测那个身影一定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猎手,而那团蓝光,不是更加厉害的法术,就是猎手逃遁的技能。
“绝不能让它得逞!”
凯文忍着胸口的伤痛,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团蓝光。他不知该如何阻止猎手的下一步行动,他只想着能干扰或者打断它的法术就已经足够。
眼见着那团蓝光越来越大,已经快要将猎手的全身包裹起来,可凯文离它还有两步之遥。凯文急得用尽全力纵身一跃,张开双臂扑向那个身影。
凯文很清楚这么做几乎等于送死,此时只要猎手刺出一剑或者砍出一刀,凯文就必死无疑。但凯文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扑上去完全就是一种本能,结局是生是死他已无暇考虑。
也许是因为在黑暗中呆了太长时间,凯文的眼睛早已适应在昏暗中分辨事物,当他扑进蓝光的瞬间,那团并不刺眼的幽光也变得如此炫目。他努力想看清什么,可当他真正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他的心开始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
凯文原以为凭借着身体的惯性,只要能抱住那猎手,至少可以将它撞倒,但是当凯文进入那团蓝光之后,他的身体竟然失去了动力,既没办法继续向前也没有摔向地面,而是被固定在了空中,与那猎手面面相觑。凯文试图抱住那猎手,可它明明就在眼前,凯文的双臂却触碰不到它的身体,更为准确地说,凯文无法感受它的存在,它的身体就像是空气聚集而成,可以在凯文的指尖恣意流动,更像是一团飘渺的虚幻,凯文的手臂经过之处,那幻影扭曲着迎合,随即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而且,那猎手也被定格着,保持着凯文初见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凯文的双手在它的身影中胡乱拨弄。它浑身上下被黑色的衣物包裹着,只留出了一双眼睛诧异地望着凯文。凯文想仔细辨识它的眼睛,可那猎手的身体忽然开始消融,那双眼睛也一点一点地模糊下去,只剩下一个奇怪的眼神在凯文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凯文想抓住猎手消散的身影,可他突然发现他的双臂也出现了异常,衣服、皮肤、骨骼都如同碎屑一般从身上一层一层地剥落,然后就像飘过火焰的雪花,慢慢的在空中融化,最后变成一颗颗极小的冰晶在蓝光中微微闪跃几下便倏而不见,在猎手彻底消失的时候,凯文也融化在了那团蓝光之中。
随着凯文和猎手的消失,那团蓝光加快了膨胀的速度,光的色泽也由幽蓝快速地变幻成了耀眼的白色,这团光焰很快就充斥了这段通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如雪球一般爆裂开来,散成了漫天的晶莹碎沫,在黑暗中缓缓飘落点点弥散。
地下通道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没有怪兽没有僵尸,只有一群不知所措的警备团援军,以及遍地的伤亡士兵。
凯文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更加不敢相信他的身体已经融化,意识却依然存在,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黑暗中飞快地穿行,有无数看不清轮廓的东西从他身旁掠过,耳畔呼啸的风声几乎撕裂他的耳膜。他想喊叫,喉咙中却似堵上了东西,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控制住狂乱旋摆的身体,双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凯文此时已经忘记了害怕,他只想尽快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尽快结束这种难以忍受的头晕目眩。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结束得更加突然。凯文还在兀自寻找着答案,包裹在他四周的黑暗已经开始淡去,光明很快驱散了所有的黑幕,一片蔚蓝的天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种梦幻般的场景变化,令凯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没时间去细想这些,因为有另外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已经发生。
凯文发现他竟然飞在半空之中,身体下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苍翠葱郁的树林,他正从这一片树林的顶端飞掠而过。更要命的是,凯文飞得越来越低,离那些树木的冠顶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入树林之中,吓得凯文在半空中手脚乱舞地高声惨叫。
以凯文现在的飞行速度,一旦撞进树林,最轻的结果是被树枝割得遍体鳞伤,但是如果撞上了粗壮的树干,难免会被撞得筋骨断裂,如果遇到的是密集坚韧的树枝群落,就很有可能被肢解得四分五裂。凯文现在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无法改变飞行路线和飞行速度,他只能把自己交给命运,祈祷着出现奇迹。
又有一丛树冠紧贴着凯文的背脊而过,树梢的枝叶扫破了凯文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拉出了道道血痕,但凯文丝毫不觉得疼痛,他已经把所有的力气灌注到全身的肌肉之中,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发生的碰撞。
凯文试图把身体缩成一团,以尽可能地减轻撞击带来的伤害,但他还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就已经扎进了一棵大树的树冠。凯文狂吼一声抱住了脑袋,在那一瞬间,他幻想了无数种死伤的惨状,所幸这丛树冠的树枝并不粗壮,它们虽然割伤了凯文的肌肤,但并没有对凯文造成致命的伤害。当凯文快速地从树冠中一穿而过,他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起来,一弘碧绿的湖水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则像一颗被远远抛出的石子,从树冠顶端向湖面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砸进湖中。
湖水狠狠地撞击着凯文的背部,强大的冲击令凯文如同遭受了一记重创,他憋不住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顿时失去了知觉,他的身体迅速被湖水包围起来,慢慢地向湖底沉去。
可能是受到了湖水冰凉的刺激,也可能是胸前伤口产生了巨痛,凯文在短暂昏迷了十几秒之后便清醒过来。他试图呼吸,可湖水顿时涌进了他的嘴巴、鼻子和气管,呛得他在湖水中一顿手忙脚乱地胡乱折腾,无数气泡从他的口中喷出,咕噜咕噜地冒上水面。
好在凯文从小在海边长大,练就了一身极好的水性,尽管被灌了好几口湖水,他依旧能迅速冷静下来,屏住了呼吸,快速地判断出方位,然后朝着湖面游去。
凯文忽然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黑影正在下沉,它的身体没有挣扎的迹象,四肢软绵绵地向上伸展着,拉着一串气泡慢慢沉向湖底。凯文确定那个黑影就是地下通道中的猎手,而且也能确定它经历了同样的遭遇,只不过它也许受伤失去了知觉,也许被湖水震晕后没能及时醒来,不敢怎样,如果不尽快把它救出水面,它随时有可能淹死,它若是死了,地下通道中的谋杀案就会成为不解之谜,警备团为之做出的牺牲也就付之东流。
凯文赶紧浮出水面,使劲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憋足一口气扎进水中,用最快的速度潜到猎手的身边,一把抓住它的一只手,蹬动着双脚把它带上了水面,然后一手托着它的头,一手拼命地划水,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带回到岸边。
凯文在地下通道的鏖战中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胸前的伤口也在流着鲜血疼痛难忍,落入湖中之后,他能自保已属不易,可为了让这个猎手活着,他只能咬牙坚持,在把猎手拖上泥岸的同时,他也累得跪趴在湖边松软的泥土上大口喘息,浑身发软几近虚脱。
可凯文并不敢耽搁太长时间,他知道那猎手已经溺水,若不赶紧加以救治,就算它已经躺在岸边,照样还是会死。
凯文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如何抢救溺水之人,对于各种方法他早已谙熟于心,只是从来没有进行过实践。想到今天居然要把第一次实操用在敌人身上,凯文确实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他没办法选择,他只能跪坐到猎手身边,刚准备揭开它的面巾调整它的头部,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那昏迷不醒的猎手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第二十二章 地下猎手
凯文惊得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眼前的这个猎手,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头部也被遮掩着,只留出了一双紧闭的眼睛。
那身夜行衣本来就比较贴身,又被湖水湿透,便紧紧地贴在猎手的身上,把它的女性特征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
可是,它怎么会是一个女人?
凯文使劲揉了揉双眼,在他看来,身材柔美的女人应该是温柔娇媚的,怎么可能与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扯上关系?
就算凯文百般不愿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确确实实就是地下通道中的杀手,因为在她的双手前臂上,各佩戴着一件诡异的兵器,其中一件兵器已经出鞘,露出了三柄利刃。
凯文虽不知道这种兵器叫做什么,但他已然能够确认,第一起凶杀案中两名商人的离奇死亡,就是拜这种兵器所赐。
这种怪异的兵器通过皮制的臂套固定在这个女人的前臂外侧靠近手腕的位置,利刃的刀鞘是一个长方形的细长匣子,这个匣子固定在臂套上,整体长度约是前臂的三分之二。
在靠近腕部的地方,匣子的侧端开着三个细窄的方孔,方孔的下方有一个机括牵出了三根结实的细索,细索的另一端联着三枚指环,分别套在了女人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
匣子中的利刃平时应当是缩回其中的,只有当手掌握成了拳头,它们才会被机括牵带出来。若不是因为这女人溺水,她的手指已经弯曲得几近拳头,只怕凯文也不敢如此肯定她的身份。
凯文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兵器,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暗中称赞它的巧妙设计,尤其是那三柄利刃,它们越过手背微微向掌心方向弯曲着,就像野兽被加长的利爪,正因为如此,凯文更愿意把这种不知名的兵器称做“爪刃”,它近乎完美地与手臂结合着,可以随着手臂的挥动自由轻快地发动进攻,用它的轻、快、利、准、狠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
凯文觉得背脊上一阵阵地发凉,就是这种诡奇的武器夺走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让多少战友长眠于冰冷的地下。
凯文赶紧摘下它们放到了身后,这猎手非救不可,但凯文不敢确定她醒来之后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突然发难,万一真是如此,手无寸铁精疲力竭的凯文只怕不是她的对手,在她的乱刀之下,凯文只怕会变成孤魂野鬼。
解除了这女人的武装,凯文仍旧犹豫不决。
凯文从来没有触碰过女人,谈过那么多次所谓的恋爱,他连女孩子的手都不曾碰过。虽然他在心中幻想过各种美好的画面,也很渴望与心仪的姑娘牵手拥抱,但是当真需要发生接触时,他却没有了胆量。
“这可不行!”
凯文使劲晃了晃脑袋,他的心猿意马已经耽搁了一两分钟,他很清楚再延误下去,这猎手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凯文挖空心思地寻找各种理由,免得总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提醒着自己赶紧动手救人,可是每次把手伸出去,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那些刻意回避的情节。
无奈之下,他索性扯掉了猎手包裹着的头巾,他想着这女人既然如此凶残,一定有着一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只要看着那种凶恶的面容,他确信心中就不会再产生邪念了。
可是凯文失算了。
随着头巾被扯开,这女人的一头乌黑长发从头巾中倾泄而出,一张秀美的脸庞在黑发的衬托下忽然出现在凯文的眼前。
这女人分明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那纯净的脸庞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就连弯弯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都被那一片晶莹的纯白融化。
她那挺拔而不失曲线的鼻子、小巧而不缺性感的嘴唇,还有那尖细而不乏圆滑的下巴让这种白净更加错落有致玲珑剔透,加上那一轮在发丝中若隐若现的耳线,更加让人遐想无限。
唯一的遗憾,就是那紧闭的双眸让这种美丽失去了灵气,没有血色的双唇让这种美丽失去了活力。
凯文看着她呆呆地出神,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姑娘,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美丽的姑娘。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把最完美的曲线和最娇好的面容毫不保留地展现出来,不会害羞不会躲藏也毫无做作。这样的姑娘,有哪个男人见了不会为之心动,何况是一个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凯文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掌,可是这只手刚一伸出去就立刻缩了回来,犹豫一下后又再次试探着伸了出去,如此来回往复了好几次,却始终不敢真正触碰到那姑娘的身体。
此时的凯文,除了能感觉到浑身的颤抖、狂乱的心跳和粗鲁的呼吸,其他的,已经被完全摒弃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已经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干什么,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内心深处,正在经历着一场撼天动地的战斗,他手上的动作正是这场战争的缩影,他也不会想到,他的手是否去触摸那个姑娘,决定的将是他人生命运的走向,毕竟,正义与邪恶,往往就只在这一念之中。
这一念的瞬间,凯文却好似缠斗了数年。
这个姑娘的美丽,就如同她手上的爪刃,对男人有着致命的杀伤力,足以令人迷失自我忘却尘世。
但是,不管她拥有怎样的美貌,在她光艳的外表之下,竟有着一副毒蛇般凶狠的心肠,她是敌人,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是一个视人性命如草芥的魔鬼。
在战场上把敌人杀死,那是荣耀的光芒,最起码也保留着对敌人的尊重,但如果趁人之危做出令人不齿肮脏龌龊的事情,那不仅是对自己的侮辱,也是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更是对圣洁的玷污!
凯文终于把手收了回来,他扭头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树林和山峦,借着苍翠的绿意和幽远的青山冲淡心中的冲动。
时间在他的躁动和抗争中又悄然过去了两分钟,那姑娘纯白的面庞上隐隐出现了乌黑的影子,凯文知道再拖延下去,她就真的回天无术了。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回姑娘的身边,摘下了她胸前戴着的蝴蝶胸花,尽最大的努力去回忆救人的手法和动作,终于认认真真地开始救人。
“我是在救人!救她是为了破案!”
凯文的眼神刻意回避着,可是他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混蛋!”凯文突然抽回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瞬时冷静下来。凯文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克制冲动的方法,借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他再次鼓起勇气,规规矩矩地把救人的动作完整地做下去。
虽然说,正也好邪也罢,凯文终归触碰到了姑娘的身体,但是两者的本质却有着天壤之别,一种是邪恶一种却是坦荡。
只不过,凯文在救人的过程中,心中的正邪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交锋,短短的几分钟救治,好似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直到姑娘突然喷出一口湖水,蜷缩在地上开始剧烈地咳嗽时,凯文心里的战争仍未平息。来自姑娘身上的每一丝感受,让他痴迷,让他沉醉,也让他心随意动久久无法平静。
那种感觉,像是一颗种子,悄然飘进凯文的心里,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中沉落下来,偷偷地生根发芽,一种微妙的感觉,一丝奇异的变化,伴随着这颗种子不知不觉地改变着他,只是此刻的他,并不知道罢了。
第二十三章 莫名晕厥
凯文见那姑娘苏醒过来,赶忙闪身退到一旁,顺手拾起她的武器胡乱地戴在手上,把三柄利刃施放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暗自做着防备。
那姑娘咳得很厉害,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震动着,咳喘的冲击几近疯狂地撕扯她的气管。
凯文心中不忍,想上前拍拍她的后背助她顺顺气息,但他心头闪过了各种各样的顾虑,直到那姑娘缓和下来,他仍然呆立一旁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那姑娘又喘息了好一阵子,这才勉强坐起身来。她抬眼看向凯文,把凯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充满了惊异,嘴角上也挂着一丝疑惑。
她见凯文站在那里眼神游离、手脚无措,忽然意识到在她昏迷时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赶忙低头检查着身上的衣襟,发现胸前的饰物已经被取下,而且面巾也散落一旁,她更是确信眼前的这个男子趁她危难之时对她有不轨之举,她羞怒难当,正欲起身杀了凯文,却发现手上的兵器也不知所踪。
又急又怒的她突然感觉浑身无力,瘫软着跌坐回地面,她只能冲着凯文怒声喝道:“你是谁?你都干了什么?”
那姑娘虽然是在质问,但她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凯文的心脏依然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她的声音在凯文听来就是一种轻盈清脆的感觉,仿佛是弹奏出的美妙音乐,又恰似林间的百鸟婉转。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就像晶莹的宝石流转着光彩。她的脸庞柔嫩光洁,宛如清晨含苞待放的花朵娇艳欲滴。
从她身上绽放出来的生机,如同磁石般吸引了凯文的目光。凯文痴痴地望着她,只觉得脸上在发烧,耳朵在发烫,对于那姑娘的问题竟然充耳未闻。
那姑娘拾起身旁的泥块扔向凯文,音调也随之提高:“你是谁?快说话!”
泥块打在了凯文的腿上,让他猛然回过神来,他赶忙把爪刃举起,对准了那姑娘的面门,用一种极为奇怪和干涩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姑娘完全无视凯文的兵器,她又准备去捡泥块,凯文连忙喝止:“不要乱动,你再乱来我就杀了你!”
那姑娘冷笑了两声,双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但她依然不肯罢休,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我是谁?我就是那个在地下通道差点死在你手上的人!刚才你掉落湖中,差点淹死,我只不过救了你,其他什么也没做。”
姑娘将信将疑地再次打量了一番凯文,她看清了凯文胸前的伤口,这才多少有些接受了凯文的说法,她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杀手,为什么救我?”
“救你,只不过是为了让你说出真相。”
那姑娘轻蔑地笑了起来,眼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凯文的双眼:“那你算是白费劲了,想让我说出真相,估计没有人能办得到。”
凯文不怕与她对视,可是他总觉得那姑娘的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能唤起他心中那些旖旎的感觉,总能让他情不自禁地忘记她的身份,所以他刻意让眼神飘忽不定,不愿流露出任何与仇恨无关的东西,说话的语气也更加生硬和严肃:“没人能做到?我还真不相信!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这有什么好怕?”那姑娘把头微微向后一扬,“想杀我?来啊,动手吧!”
“你……”凯文没想到她不怕死倒也罢了,竟然还用这种方式进行挑衅,凯文恨不得手起刀落,在她脖颈之间留下三道血痕,可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借口来掩盖心中的不忍和不愿,“现在最重要的是帮着警备团解开凶杀案的真相,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暂时先忽略了吧。”
凯文的迟疑引来了那姑娘一声嘲笑:“怎么?下不了手?”
“哼!若不是留着你还有作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若真的想杀我,尽管杀好了,用不着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如果你不救我,我现在已经死了,既然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想拿去你尽管拿去,大不了等于你没救。”
那姑娘的这番辩驳,明显是不买凯文救命的帐,而且言语间满是讥讽,凯文恼怒得挥起了手中的利刃,威胁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那姑娘也不言语,她闭上眼睛把头扬得更高,神色间仿佛在说:“想杀就杀,不要罗嗦。”
凯文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那姑娘年纪不大,胆量却大得惊人,面对死亡的威胁竟然毫无惧色。
凯文无趣地收回手臂说道:“行,算你狠,你尽管嘴硬,我虽然没办法让你开口,但不等于别人也拿你没有办法!”说完,凯文退后一步,对那姑娘命令道:“起来,我们走。”
那姑娘低回仰起的头,端正了一下坐姿,却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她把散落在面前的头发顺到耳后,盯着凯文问道:“走?你准备往哪走?你知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你认为能把我带到哪里去?”
凯文自然不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他也压根没去想过这个问题,经那姑娘一问,他当即愣了一愣。凯文环顾着四周,又回忆起空中飞行时的所见,从恢复视觉到掉落湖中,他看到的除了山就是树,不用问也知道这里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只是这片森林在什么方位,离诺迪雅有多远,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过,凯文并不担心,他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应该知道,或者说她应该有办法带他们离开这里,所以他再一次把爪刃抬了起来:“你不是会法术吗?立刻带我回诺迪雅!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你没有选择,我劝你最好乖乖地听话,否则别怪我不择手段。”
那姑娘看着凯文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你只说对了一点,我是有法术,也确实可以随时离开这里,但是,我没办法带上你。”
说着,她捡起被凯文摘下来的蝴蝶胸花,端详了片刻,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潮,她赶紧把头压低,免得被凯文看出异样。
隔了好一阵子,她才抬起头来把那枚胸花托在手掌心中,继续说道,“看见这枚胸花了吗?它不是什么装饰品,它的名字叫做传送徽记。有了它,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离开这里,但是它的能力有限,只能传送一个人。这一点,你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事实就摆在眼前,之前就是因为你胡乱闯进了传送法阵,破坏了传送魔法,我们两个才会被扔在了这里。”
凯文没去琢磨那姑娘为什么会说这些,但他听懂了传送徽记的用处,不容分说地伸手就抢。
那姑娘早就预料到凯文会有这么一招,没等凯文的手伸过来,她已经将传送徽记握进了掌心,手臂回撤,轻巧地侧身躲过。凯文突然发力却抓了个空,那力道牵扯了他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咧着嘴倒抽了一口冷气。
凯文又急又窘,还有一些恼怒,他用利刃指着那姑娘,大声喝道:“给我!”
“不给!”
“不要逼我杀你!”凯文将利刃高高扬起,弯腰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抓那姑娘的衣领,却不料那姑娘突然身体后仰,借助单手的支撑,在地面上迅速地做了几次翻转,不仅远远地避开了凯文的抓袭,还顺势站在了几步之外。
凯文自认为这一次出手的速度要快过刚才,可那姑娘怎么还能轻易躲过?难道她的身手真有如此敏捷?凯文有些不服气,但他确实感觉有些提不上劲,他估摸着不是因为过度劳累,就是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这种无力地状况似乎还有加重的迹象。
凯文暗中拿定主意,要趁着还有一些气力尽快制服那姑娘,否则等到身体虚弱下来,她难保不会趁势反击,到那时她会不会手下留情,谁也说不清楚。
凯文不动声色地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突然发力快速地冲出,他算定了只要能出其不意,那姑娘应该没有转身逃走的机会。可是,他刚迈出第一步,就感觉脚底发软脑袋眩晕,他赶紧控制住前冲的势头,才勉强没有摔倒在地。
那姑娘倒也镇定,她站在原地看着凯文,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以你现在的状况,最好别再逞强,你吓唬不了我,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而且,你也杀不了我。”
“笑话!”凯文被她激得怒起,他定下心神再次迈开脚步,他知道如果不给她动点真格,今天就没办法降伏她。
可凯文越是动怒,他的脑袋就越昏沉,脚底就越松软,就连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
凯文心中大骇,认定那姑娘施放了法术。他想停下脚步躲避,可他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他使劲摇晃着脑袋试图找回清醒,可他周围的世界已经开始旋转,天空和大地连成了一片,山川和湖泊融在了一起,他听见那姑娘的声音在耳旁嗡嗡做响,却一句也听不真切,凯文就这样失去了知觉,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第二十四章 两场奇梦
等凯文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时分。
橘红色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湖面上、树林中,树木披上了红彤彤的霞衣,放眼望去,整个山林竟成了红枫的世界,洋溢着温暖流淌着安宁。湖水在微风中泛起点点细浪,携起一片跃动的金光,恰似金红的雨滴飘落湖面。一群飞鸟鸣叫着欢快地掠过天际,在红霞和绿影之中画下一抹生机。
这么一片美好的景色,可惜凯文无法好好欣赏。他试图站起身来,却被一阵眩晕迫使着跪倒在了地面,他感觉五腑六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一股酸水夹杂着血丝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口腔和鼻子中喷呕出来。他被这股酸水呛得不停地咳嗽,伤口被牵扯着疼痛起来,浑身的肌肉也传来一阵阵的酸疼,他痛苦地跪爬着,低垂着脑袋不住地呻吟。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勉强将胃中翻腾的感觉强压下去,他试着支撑身体跪立起来,直到在这种体位下能够抑制住眩晕和呕吐的感觉,才一点一点地努力站直了身体。
凯文终于适应过来,双眼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视觉。他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除了湖水、树林、远山、落霞,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那姑娘早已不见了踪迹,就连原本戴在他手上的武器也被那姑娘取走。凯文一阵苦笑,心知那姑娘有徽记有武器,什么时候离开都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她的行踪如此诡秘,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凯文总有一种身处梦境的感觉,而且是两场分不清时间和空间、分不出界限和虚实的梦,一场是春梦、一场却是噩梦,两场梦忽而游离、忽而交织,在凯文的心中搅起了波澜,也揉出了乱麻。凯文宁愿相信这些都是梦,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带一丝幻觉。
凯文的胸口又传来一阵疼痛,他低头看去,竟发现胸前包扎着一块黑色的布条。凯文愣住了,这布条分明来源于那姑娘,难道是那姑娘趁着他昏迷的时候,替他包扎了伤口?凯文越发想不明白,那姑娘手下留情有可能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可她有什么理由反过来处理他的伤口?除非她另有目的,或者有其他无法明说的原因。
凯文满脑子疑问,思路还没有理顺,突然感觉从伤口处传来了异样的痛觉。凯文大惊失色,他担心那姑娘救人是假,做手脚是真,万一她真的蛇蝎心肠,非要把他折磨致死,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凯文情急之下,赶紧解开了包扎的布条,发现伤口上被抹上了一层墨绿色的药膏。他用指尖轻轻挑下一点药末,凑近鼻子一闻,只觉得辛辣之中夹杂着一缕芳香,全然没有腥臊恶臭的味道。
凯文听人说过,但凡毒药一般都有奇特的臭味,既然这种药膏没有那样的气味,想必并非什么毒药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那道伤口已经明显地止住了流血,伤口翻出的皮肉被药膏粘连着,基本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伤口的有些部位已经出现了结痂的痕迹。
凯文总算放下心来,到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那姑娘如果想下毒手,一刀了结凯文的性命应当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便可免除所有的后患,她若是选择用药毒杀凯文,也只需将毒药抹在伤口上即可,大可不必煞费周折地包扎起来,毕竟在凯文昏迷的时间内,毒药完全可以渗入他的血液,足以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凯文留住了性命,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他见天色已经不早,也懒得再去思考那姑娘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他已经把这些事情全都当成了那姑娘对他的回报。
此时的凯文,脑袋已经没那么昏昏沉沉了,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把黑布重新包扎好,又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衣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湖边,蹲着喝了几口湖水,打起精神准备返回诺迪雅。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地面上一个奇怪的图案突然跃入了他的眼里。他走到近前,清楚的看出这个图案由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组成,小圆被一个十字分割成了四块同样大小的区域。在大圆和小圆之间,均匀地分布着四个同等大小的菱形图案,它们外侧的尖端连在大圆之上,而内侧尖端正好与小圆中的十字相接。
这个图案明显是那姑娘画在这里的,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图案,这个图案又暗示着什么意思,她想通过这个图案传递怎样的信息,凯文一概猜不出来,他只能把这个图案牢牢记在脑海之中,期望着有那么一天可以解开其中的谜团。
凯文蹭掉了地上的图案,抬头看了看斜阳,他猜想夕阳的方向就是诺迪雅的方向,因为诺迪雅的西边就是大海,他相信只要朝着夕阳的方向走下去,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只是凯文对于身处的准确位置,以及与诺迪雅之间的距离并没有任何把握,他只是深感肩头的责任重大,他必须把猎手的相关情报尽快送达警备团,他也想赶回家中,以免父亲再一次担惊受怕。
离开湖岸便是茂密的丛林。丛林中灌木杂生荆棘密布,凯文没有武器,只能折了一段树棍作为开路的工具。凯文并没有在丛林中生存的经验,他只是听人说过,可以用打草惊蛇的方法把毒虫、毒蛇、野兽赶跑,所以他尽力挥动着木棍,重重地扫击着身边的灌木丛,还时不时地喝上一两声,指望着把隐藏的危险统统吓走。
也许是因为幸运之神一直伴在他的左右,这一路走来,他除了身上被割出了好些细小的口子,确实没有遇上其他的危险,但是他终归还是太不了解丛林,在他决定进入丛林之前,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他本应当选择在湖边过夜,可他一心急着回家,根本就没考虑过丛林的黑夜是种什么样子。
当夜幕降临,那些厚密的枝叶不仅遮挡了星光,也封锁了月光,整个丛林完全被暗夜笼罩。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指引,凯文又怎能分辨得出前进的方向?不仅如此,他已经看不见周围的任何东西,浓浓的黑夜把他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凯文摸遍了全身上下,希望能找到备用的火石,可是那颗火石早已不知去向。后悔和恐惧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再次陷入了怪兽的包围,那些怪兽此刻正躲在黑暗中等待机会,随时准备着发动偷袭。凯文越想越怕,且不说怪兽是否真的会出现,这么大的森林,谁能保证没有夜行的野兽,万一被它们盯上,那岂不是变成了送上门的晚餐?
凯文当即决定停止前进,赶紧寻找一棵大树安顿下来。只是周围太黑,凯文只能用双手一点点地摸索,当他好不容易摸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却因无法辨识抓手和落脚的位置,不得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爬了上去,之后他又经历了好几次险些掉下去的危险,总算找到了一个稍微舒服的树杈窝了下来。
这一天下来,凯文实在太累了,他很快就在树杈中沉沉入睡。可是睡到半夜,他忽然惊醒,噩梦中的黑暗似乎变幻到了现实之中,令他在恍然中不敢再闭上眼睛。
“赶紧睡吧,那只是一个梦,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凯文自言自语着,劝慰自己忘掉梦里的恐惧,鼓励自己枕着虫儿的鸣叫、披着微风的轻拂安然入眠。然而,噩梦虽被赶走,但他还是睡不着。并不是因为蚊虫叮咬的困扰,也不是担心遭受野兽的袭击,而是因为这一天下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牺牲的战友、恐怖的怪兽、神秘的杀手、美丽的姑娘,还有那神奇的传送、怪异的图案,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他无法平静。凯文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因何而起,又预示着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凯文试图把所有的事情关联起来,然后洞穿其中的奥秘,但是任凭他费尽心机,他寻求的那个答案总与他隔着一层薄纱,无法看清,无法穿越,更无法触及。
“睡吧,这样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不如安稳睡上一觉,天一亮就尽快赶回去,让大家一起来分析,说不定能找出其中的端倪。”凯文叹了一口气,扭动了几下背上的肌肉,以求寻找一个更舒服的睡姿。
但凯文还是睡不着,他眯缝着眼睛望向深邃的暗夜,在那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窈窕动人的身影,他知道这个身影属于那个尚且不知姓名的姑娘,他仿佛觉得手心中又感受到了她的温软,嘴唇边又缠绵上了她的芬芳,他仿佛正怀抱着她,拥吻着她,一种似曾相识又极为陌生的甜美感觉在他的血管中游走激荡,充斥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冲击着他的每一道防线。这一刻,那柔媚性感的姑娘似乎与干练飒爽的依莎贝尔融为了一体,幻变成了凯文心中最完美的女神,让凯文在一片虚无飘渺的兴奋和快乐中忘却了自我……
第二十五章 丛林奇遇
清晨的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分割成粗细不均的光束,如同无数把金光闪闪的利剑,刺入密林之中。林间袅袅的雾气被利剑惊起,升腾着、旋动着,缠绕着那道道金光翩翩起舞,好似海中的藻蔓,又像婀娜的舞姿,沉寂了一整夜的山林,倏然间充满了灵气,跃动起生机。
一滴豆大的露珠再也不愿被束缚在叶尖,它决定离开孕育它的温床,去追寻自由的梦想,它义无返顾地跃向空中,在身后拉出一道亮晶晶的直线,然后把所有的激情毫不保留地迸发在凯文的额头之上。
这滴清凉的露水把凯文从睡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顺手抹去了脸上溅着的水花,慢慢坐起身来。他舒展着僵硬的身体,又捶了几下酸疼的后背。林间清脆的鸟鸣唤醒了凯文的耳朵,也把他眼神中的迷离睡意悄然赶跑。
凯文解开胸前的黑布,发现伤口愈合得更加充分,不仅没有了鲜红的流血部位,也未曾见到发炎的症状。而且,他还觉得精力又充沛起来,浑身上下除了伤口有些疼痛之外再无其他异常,至此,他心中残留的怀疑终于被彻底扫清。
凯文回到了地面,在林子里转了几圈,找了一些看上去可以食用的果子,提心吊胆地把它们塞进了肚子。
凯文确实担心果子有毒,吃完之后他一直在感知肚子的反应,好在并没有发生疼痛的症状,于是他又采摘了一些装进兜里,根据太阳升起的方向分辨着回家的路,然后操起木棍信心满满地出发了。
在丛林中行进的难度之大,凯文这一回算是有了深切的体会。且不说林间的湿闷让他大汗淋漓,也不说遍布的荆棘让他衣裳褴褛,仅仅就茂密的灌木,蔽日的大树而言,置身其间要找出一条罅隙通过都很困难,更别说准确地把握方向了。
凯文在丛林中尽力前进了一个上午,却发现依然徘徊于其中。他的衣服湿透了,嗓子冒烟了,挥动木棍的手臂酸疼得几乎无法抬起,浑身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
凯文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了下来,心里直犯嘀咕:“这片森林到底有多大?照这么走下去,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
他缓了缓气,然后憋足劲爬上了树顶。
当他气喘吁吁地从树冠中探出脑袋,满怀希望地把目光投向远方,他顿时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在他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全都是层峦叠嶂的山峰,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哪里是边际,哪里有尽头!
凯文只觉得脑袋发懵,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可恶!混蛋!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早知如此,我救你干嘛,还不如一刀杀了,至少要死也有人垫背!”
凯文的骂声惊起了附近的一群飞鸟,它们慌乱地从树冠中掠出,伴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乱叫快速地投向了另外一片树林。
“唉。”凯文叹着气,幻想着如果能够拥有一双翅膀该有多好,那样就可以不受树林的羁绊,不受山野的桎梏,可以随心所欲地翱翔,可以尽快返回家乡。然而眼下,既没有翅膀,又不知出路,这该怎么办才好?
凯文的雄心壮志不知去了哪里,他颓丧地回到地面,一屁股坐在树旁,满脑子填塞的都是怨恨和无助,可他不曾注意,一双眼睛已经悄无声息地盯上了他。
那是一双滚圆的兽眼,眼神中爆射着饥饿、贪婪和凶恶。
这只野兽正紧贴着地面缓缓潜行,它的耳朵尽可能地扩张着,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微小动静,它的牙齿尖锐地暴露着,那渗人的惨白似乎在渴求着鲜血的滋润,它那一身油光黑亮的长毛紧贴在它刚健的背脊上,随着它的潜行而起伏涌动。
它的动作很轻缓,爪子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就算落叶在它身体的重压下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就算灌木在它身体的移动中被轻轻地触动,但凯文都没有察觉,他只顾着发泄着颓废的情绪,直到灌木丛被突然分开,那头野兽猛扑出来的时候,他才陡然惊觉,可是他已经没有了躲闪的机会。
那野兽的速度快到没有留给凯文一点时间,在凯文看见它时,它的身体已经扑到了凯文近前,一双利爪离凯文的面门不过一拳之隔。凯文能做出的反应,只有本能地抬起双臂护在了身前,他的脑海在那一瞬间几乎是一片空白。
随着凯文的一声惨叫,那野兽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前,强大的冲击让他感觉到胸肺之间的血脉翻江倒海一般地涌动起来,胸前的伤口又被撞得皮开肉绽,顿时鲜血直流。
濒死的恐惧和钻心的疼痛让他叫得更加惨烈,他的双手神经质一般胡乱地挥动着,双脚也在空中一顿乱踢,试图以此来阻挡野兽的进攻,那种疯狂的举止就如同野兽的尖牙已经咬破了他的喉管一般。
谁又能想到,凯文的一顿拳打脚踢竟然奇迹般的奏效了。
那头野兽似乎被凯文打中了要害,它的身体在撞击到凯文之后,突然失去了暴虐之举,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凯文身上,然后在凯文的手忙脚乱中被掀翻在地。
惊魂未定的凯文趁此机会翻身而起,不假思索地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身后的大树。他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一根树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根树干在他怀中似乎就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双手有多大劲就使出了多大劲,生怕有人把这根树干从他手中夺了去。
凯文一时间思绪混乱,他既担心野兽会爬上树来穷追不舍,又担心野兽呆在树下守株待兔,等他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才发现那头野兽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如死去了一般。
凯文定睛观瞧,却看见野兽的脖子上和肚子上各插着一支长箭!
凯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使劲揉了揉双眼,又左右偏晃着脑袋,变换着不同的角度观察,始终可以清晰地看见两支箭羽插在野兽身上。很明显,杀死这头野兽的并不是他的拳脚,而是这两支长箭。
凯文心头一阵狂喜,能如此及时准确地射杀野兽的,应当是经验丰富的猎户,既然有猎户在此,说明这里离城镇不会很远。
不过,凯文的这种兴奋劲只持续了几秒,毕竟刚才在树顶之上,他并没有发现城镇的影子,但他觉得能碰上一个人也不错,不管这个人隐居于此,还是路过此地,他总能从这个人的口中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说不定还能得到这个人的指引,顺利返回诺迪雅。
凯文并没有急着下树,他不仅对尚未现身之人留有一丝警惕,也害怕树下还有野兽潜伏,但他又迫切地想看到那个人,所以他一手抱紧树枝,探着身子四处张望。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阵响动,继而枝叶左右分开,从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只见他们两人身上都穿着动物皮毛缝制的衣物,男子身上穿着兽皮背心和兽皮长裤,女子则穿着兽皮短衬和兽皮裙子,外加一双兽皮长靴。他们的腰间都悬挂着两尺来长的砍刀,背着装满箭羽的箭囊,手中抓着长弓。
凯文没想到救下他的竟然是两个人,而且是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心中不由大为惊奇。
只见两个年轻人径直走到野兽旁边,男子用脚踢了踢野兽的尸体,然后指着野兽身上的箭对女子说:“你看,我这一箭射得比你准,你输了。”
女子并不示弱,她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两支箭的位置,头也不回地说道:“是你输啦,你来看,你的箭虽然射穿了它的脖子,但只是穿透了它脖子上的肌肉,并不会立刻要了它的命,而我的这一箭直接射入了它的心脏,分明就是我赢了。”
那男子耸了耸肩,笑着说:“好吧,是你赢了,我认输。”说完,扭头冲着还在树上的凯文喊到:“喂!你下来吧,没事啦。”
凯文不知他们打了什么赌,只是隐隐觉得他的性命似乎变成了他们的赌注。
凯文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他担心下去之后会不会落入他们之手,但是通过对他们面相的仔细观察,凯文觉得他们并不像那种市井之中的险恶之人,而且他们刚刚把他从野兽口中救了出来,于情于理他都应当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凯文滑下树来,走到他们近前,才惊异地发现他们的眼睛是绿色的,耳廓的上边缘也比正常人要尖出许多,很像某种动物的耳型。
凯文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别的种族的人类,他诧异得竟忘了道谢,张口结舌道:“你们……你们是……?”
那女子见凯文这副模样,不禁一笑:“我们什么啊?很可怕吗?难道比刚才那头野兽更可怕?”说完,冲着凯文做了一个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的鬼脸。
女子的笑脸看上去是那么的纯真,看不出任何的做作和虚伪,男子也在一旁爽朗地笑着。他们的笑感染了凯文,跟他们比起来,凯文有着更多的担心和顾虑,自然远不及他们开朗阳光。
惭愧之余,凯文忙冲着两人鞠了一躬,正色道:“真对不起,我刚才太紧张了,请原谅我的失礼,其实我想说的是,谢谢你们救了我。”
女子笑道:“这还差不多。”
男子对女子的言语并不在意,他指着凯文的胸口说道:“谢就暂时不用了,你身上有伤,最好先跟我们回家,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说完,他抗起野兽的尸体转身就走。
“回家?”凯文又惊又疑,本想问清楚他们的家在何处,可是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凯文落了个没趣,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向密林深处走去。
第二十六章 林间小屋
凯文跟着两个年轻人在丛林中穿行了一个多小时,在他越来越觉得忐忑之时,他们终于到达了一片林中空地。
这片空地是从几棵大树之间被整理出来的,地面上的灌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显露出来的泥土被修整得平坦而扎实。几棵树之间都树立着一排排参差不齐的木桩,就成为了这片空地的栅栏。空地上没有太多的摆设,只有一张用细木棍捆扎而成的桌子,两只木头凳子,然后就是一只利用大树根挖凿出来的水缸。
凯文看着这种清爽的景致,被杂乱的丛林搅扰了大半天的心情不禁为之一畅,一种舒爽的感觉油然而生。更让凯文觉得有趣的是两间搭建在大树上的小房子,它们就像鸟巢一样依附在大树的主干上,离地有两米多高,用藤制的软梯当作上下进出的通道。房子的墙壁看上去颇为简陋,只是用一些树枝编扎着,但屋顶就讲究得多,在凯文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覆盖着野兽的毛皮,遮风挡雨的效果可见一斑。
“我们到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弄点药来。”男子把野兽的尸体扔在了地上,又把砍刀和弓箭挂在软梯旁的树杈上,然后顺着软梯爬进了小屋。
女子一点也不局促,她请凯文坐下,然后坐在他身旁,热情地询问起来:“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凯文,你呢?”凯文来到这个他们称为的“家”,一路上的猜疑和防备已经消去了不少,现在又见这名女子热情天真,心境也随之开朗起来。
“我叫艾米丽,他是我哥哥,叫卡尔。”艾米丽没有一点提防的模样,她刚做完介绍,问题又接踵而来,“你多大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比我们大一些吧。”
“我十九岁,快二十了。我猜你哥哥应该不到十九岁吧,而你,最多十七岁。”
“哎哟,这你也猜得出?看不出你挺厉害的呀。”艾米丽被猜中了年纪,显得很是开心,她欠着身子凑近凯文,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凯文哥哥,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吧。”没等凯文点头,艾米丽又问了起来:“凯文哥哥,你是哪里人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的人呢。”她捏着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凯文的脑侧,对凯文的模样充满了好奇。
凯文暗自好笑,心想:“我还准备问这个问题呢,没想到她比我还积极。”他笑着回答道:“我是诺迪雅人,你呢,你是哪里人?”
“诺迪雅?”艾米丽皱着眉头问,“这是哪?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过特古宾斯吗?或者听说过旧都市吗?诺迪雅就在它们的附近。”
“没有。”艾米丽沮丧地摇着头,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世界那么大,我知道的地方本来就不多,所以,没听说过也没关系的。”她见凯文轻轻点头,更是高兴:“我和哥哥是摩科族人,我们住在摩科森林里,那里跟这个地方差不多,也是一大片森林,到处都是大山和大树。”
“原来你们是摩科族人啊。”
“凯文哥哥,你知道摩科族?”艾米丽眼中冒出了惊异的光芒。
“不是很了解……”凯文刚才的回答中客套成分居多,没想到艾米丽真以为他对摩科族有所了解。凯文被艾米丽这么一问,反倒觉得尴尬起来。好在艾米丽并没多心,她好象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话题还没结束,另一个话题又被说起:“凯文哥哥,你知道摩科这两个字在我们的摩科族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凯文连连摇头,艾米丽得意地解释道:“摩科的意思是树木的灵魂,就是说,我们摩科人都是森林中的精灵呢。”
“是这样啊,原来摩科这个词竟然有这么美的寓意。”
艾米丽见凯文的赞叹由心而发,不觉与他多了一份亲近:“凯文哥哥,你说你是诺迪雅人,那诺迪雅是什么意思?那里离这儿远吗?你又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艾米丽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凯文并不觉得麻烦,一个一个认真地回答道:“我从小就在诺迪雅长大,但确实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诺迪雅是一座海边的城镇,我不知道离这里有多远,因为我是被一种魔法传送过来的。”
“什么?传送魔法?”卡尔这时正拿着草药走过来,听见凯文说起传送魔法,不禁一怔,随口问道,“你也是被魔法传送过来的?”
凯文听卡尔用到了“也是”这个词,略感奇怪,他几次想借机询问卡尔兄妹的来历,可卡尔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示意凯文解开包扎着的黑布,然后取过清水专心为他清理伤口。
伤口清理到一半,卡尔突然对凯文说:“你这伤口不像是刀伤,也不像是野兽的爪子或牙齿留下的伤痕,而且……”卡尔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凯文胸口的药膏,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而且,这种药膏很特别,我估计里面至少有十几种配方,应该是专门为这种伤调配的。”
凯文知道卡尔这话的意思,他觉得对这两兄妹没有隐瞒事情真相的必要,所以直言相告:“这伤口的来历确实非同一般,它是僵尸留下的。”
卡尔兄妹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什么!僵尸?”
“对,就是僵尸!”凯文见卡尔兄妹满脸的不信,索性把地下通道中凶案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到警备团为了破案,跟怪兽和僵尸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斗,还特地把他负伤的情节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接着说他在突围时为了抓住幕后真凶,误闯了猎手的传送法阵,就被传到了这里。最后,凯文说他救了那猎手一命,但随后就昏迷过去,醒来之后那猎手已经离开,他只好一个人穿越丛林,之后就遇到了卡尔兄妹。当然,凯文故意没说那猎手的性别,也忽略了救她的那些细节。
凯文编故事的本领算得上是他的天赋,他所描绘的战斗场面栩栩如生,听得卡尔兄妹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惊叹不已。卡尔兄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被野兽吓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人,竟然是一名视死如归的战士,他们因此对凯文开始另眼相看。
听完凯文的故事,卡尔接过话茬:“这么说来,你的伤竟然是那个凶手帮你治疗的,可是这不合情理啊。”
“是啊。”艾米丽也觉得不合逻辑,“他杀了你们那么多人,没理由不杀你反而帮你疗伤,况且,留下你这个活口,他的秘密岂不是都暴露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凯文耸了耸肩膀,这个问题他已经自问过无数次,可是一直没找出合理的解释,“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因为我在水中救了他一命,他便放我一马吧。”
对于这个说辞,卡尔和艾米丽都觉得有些牵强,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不过卡尔自有他的看法,他觉得凯文有所隐瞒,只是这些事情对于他们兄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他也没必要刨根问底。他把草药均匀地涂抹在凯文的伤口之上,告诉凯文这种草药是摩科人治疗外伤的常用配方,对于野兽的伤害有很好的治疗作用。
凯文赞叹道:“没想到你们的草药效果这么好,我这伤口基本上没有疼痛的感觉了。”
卡尔谦虚地说道:“我这药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之前的那种药膏。”说完,他转身去给大家准备吃的,留下艾米丽陪凯文继续聊天。
艾米丽本来就喜欢说话,平日里只能缠着卡尔,今天换成了凯文,她甭提多有兴致,她问凯文:“海边是个什么样子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海,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海边啊……”凯文详细地描述了诺迪雅的风貌,把无边的大海,远航的货船,热闹的港口,还有海上的日落,海边的沙滩形容得美不胜收,当然也少不了介绍海边独具风味的美食,听得艾米丽心驰神往,她悠悠地叹着气说:“唉,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森林,除了树木、飞鸟和野兽,就没见过其他的东西。我真想去看看大海啊。凯文哥哥,你能带我去海边吗?”
“当然能。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诺迪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诺迪雅。”凯文长叹一口气,“不过,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已经算是够幸运的啦。这几天我经历了那么多危难,每次都几乎丧命,可每次都在生死边缘侥幸活了下来。就像今天一样,我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在那么紧要的关头,碰巧能遇上你们……”
“哪是什么碰巧啊?”艾米丽打断了凯文,“我们已经跟踪你大半个上午了,若不是看你要被野兽吃了,我们才不会露面呢。”
“什么?”凯文暗自心惊,一场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偶遇,背后竟然有着这样的曲折,“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又为什么要救我?”凯文心头升起了疑团,眼神中暗藏着犀利的目光,他想看清楚艾米丽天真的表层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第二十七章 空中楼阁
艾米丽并没注意到凯文的细微变化,她仍旧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今天早上我跟哥哥出去打猎,没走多远就发现你在丛林里瞎转悠。我和哥哥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到有外人出现,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所以我们就暗中跟着你,哪知道你……”艾米丽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凯文知道艾米丽是在取笑他的笨拙和无知,但她的笑声很纯净,凯文从中听不出一丝讥讽、嘲笑的意味。他一直观察着艾米丽的表情,却始终看不出她有任何做作的痕迹,她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那种不谙世故的纯真。凯文不由对之前的顾虑产生了怀疑,他被艾米丽毫无掺杂的笑声感染,跟着一起傻笑起来。
艾米丽好不容易把笑意控制住,但说话间仍不时地笑上两声:“哪知道你就像个大傻子。我当时还跟哥哥说,像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会笨到这种程度。原来你是在海边长大的,难怪有人跟踪你,有野兽盯上你,你都没有察觉。不过呢,你的这种表现倒是让我和哥哥没那么紧张和担心了,所以我们才会出手救你。”
凯文脸上继续保持着傻笑,心中却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能侥幸捡回性命,完全是因为他的拙劣表现,如果他拥有多一些丛林生存本领,多一些沉着老练,说不定这两兄妹就会因此起了疑心,万一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就算他能逃脱野兽的追捕,也逃脱不了他们兄妹的暗箭。凯文也没想到,这兄妹两人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是这般的警觉,这也许真的与他们为什么会独自生活在森林中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个问题在凯文心中已经纠缠了很长时间,他觉得现在跟艾米丽聊得正在兴头上,应当是个不错的机会,所以他没等艾米丽说起下一个话题,抢先问了起来:“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艾米丽听凯文这么一问,脸色突然变了,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流出眼泪来。
卡尔正好端着三个木盘过来,他见艾米丽神色有异,忙把木盘放在桌边,搂住艾米丽的肩头连声安慰。
凯文感觉自己闯了祸,忙对卡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妹妹伤心的。”
卡尔冲着凯文“嘘”了一声,然后继续轻声跟艾米丽说着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他用手擦去了艾米丽脸上的泪痕,捧着艾米丽的脸,用笑容继续鼓励着她,直到艾米丽眼中重新闪烁出了光彩,卡尔才扭头对凯文说:“这不怪你,我妹妹其实一直都很开朗,但自从来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了一块心病,始终解不开,你刚才的问题恰好戳中了她的痛处。”
“那……”凯文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有几句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艾米丽此时已经止住了伤悲,她低声对卡尔说:“哥哥,我看凯文哥哥也不像坏人,你就把我们的事告诉他吧,说不定他能帮我们想想法子。”
卡尔默默地点头,他拾起木盘,递给了凯文和艾米丽。木盘中盛着些烤肉和水果,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但对于凯文来说简直就是一顿美餐。卡尔很享受凯文津津有味吃东西的样子,借着这种轻松的氛围,他慢慢地讲述了他和艾米丽的故事。
那还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有一天傍晚,卡尔和艾米丽的父亲加森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进了卧房蒙头大睡。第二天,加森回来得更晚,而且面容更加憔悴。到了深夜,睡不着的卡尔突然隐约听见了母亲莎拉的抽泣声和加森的叹气声,他赶紧溜到艾米丽的房间,把艾米丽摇醒,然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躲在父母的门外偷听他们的对话。
原来,摩科族的老国王年事已高,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前两天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大王子德里克担心老国王将不久于人世,便和二王子安德鲁商量如何准备老国王的后事。昨天清晨,老国王忽然把德里克叫到跟前,口齿不清地重复说着一件事,德里克听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老国王的意思。老国王告诉德里克,有一件宝物被他藏在了王宫最高的阁楼之中,他还说那件宝物很珍贵,直接关系到摩科王族的兴衰,他要求德里克找到这件宝物,并妥善保管。德里克三番五次地询问这件宝物是个什么东西,也想问出宝物藏匿的具体位置,可是老国王已经昏迷过去,对德里克的问题再也没有做出回应。
德里克只得命令最信赖的亲卫加森去把那件宝物寻来,一来可以让老国王在临终前再看上一眼,二来也是想弄清楚这件宝物究竟蕴藏着什么秘密,可是加森把阁楼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件神秘的宝物。德里克对加森的表现很是失望,他狠狠地把加森训斥了一顿,命令加森在三天之内必须把宝物找出来,否则将严惩不待。加森在阁楼中又整整寻找了一天,仍然一无所获,眼看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天,如果还不能找到,他担心大王子怪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加森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愁眉不展,莎拉也只能边流着眼泪边安慰丈夫:“不要着急,不是还有两天吗,你一定能找到的。”
“唉,可是我真的找不到啊。”
“你确定是那间阁楼吗?”
“老国王说的是王宫中最高的阁楼,这个错不了。”
“老国王不是没说宝物的样子吗,这怎么找啊?”
“大王子也没说清楚要找什么,但是既然是宝物,总会跟寻常东西不一样。所以这两天,我把阁楼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都搬了出去,而且每一样东西我都仔细查看过。那些东西都是一些常见的玩意,还有就是一些陈旧的摆设,我敢确认它们都不是老国王所说的宝物。现在整个阁楼都被我搬空了,但我并没有发现特殊的东西。”
“那里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室吧?”
“我也这么怀疑过,可我在空房子里搜查了很多遍,始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加森显得很无奈也很焦急,话语中免不了夹杂了许多怨气。
“唉。”莎拉长叹一口气,“是不是老国王真的老糊涂了,把藏宝物的地方记错了?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件宝物,这都是老国王的幻觉?”
“嘘,你轻点声。”加森赶紧制止莎拉,“我们可不能在背地里说王族的坏话啊,这万一要是传了出去,我们两个都会要受惩罚的。”
莎拉赶紧压低了声音:“我知道的,可是我真的对这件事情有怀疑,而且,我也很担心你的处境,因为一件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宝物被大王子责罚,我总觉得这太冤屈了。”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王子,我只是一个侍卫,他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啊。”
“万一这两天还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大王子会怎么处置我,眼下只能希望神灵庇佑,让我顺利找到宝物。否则的话,我就主动去找大王子请罪,恳请他看在我多年跟随他左右的情分上,尽量不要责罚得过重。”
“我看大王子也不是那种性情暴躁的人,你又是大王子的亲信,我想他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但愿如此,我只是担心老国王的病情对他有影响,他如果心情不好,就难说会怎样处置我了。”
加森说到这里,夫妻俩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加森劝着莎拉:“赶紧睡吧,你先别想这些事情了,还没到最后关头,希望还是有的。”
卡尔和艾米丽悄悄回到房间,他们几乎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替父亲排忧解难,一定要去阁楼中亲自寻找一番。但是他们必须解决一个最为棘手的难题,就是如何进入戒备森严的王宫。
卡尔突然想起白天跟伙伴们闲聊时听来的一个消息,他对艾米丽说:“我听说明天神庙中的僧侣会去王宫为老国王做祷告,如果我们能偷到一套僧侣的衣服,就可以跟着他们混进王宫了。进了王宫,我们就找机会开溜,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呆着,等天黑了,我们再去找那个阁楼,说不定能找到隐藏的机关暗室。你觉得这个方法行不行得通?”
“当然行得通啊!”艾米丽很是兴奋,“哥哥,这么刺激的事情,我也要一起去。”
“那不行,你去太危险了,万一被人发现就惨啦。”
“我去就危险,你去就不危险?”艾米丽满脸的不高兴,她撅着嘴巴说道,“你如果不让我去,我就去告发你,让你也去不了。”
“艾米丽,你若是告发了我,那我们的父亲怎么办?难道你忍心看他受罚?”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跟你一起去。父亲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的父亲,况且我已经这么大了,也能够为他做点什么了。”
卡尔真心不希望艾米丽去冒险,可他说不过艾米丽,又担心艾米丽使起性子来真会捅出娄子,最后不得不屈服于艾米丽的“威逼利诱”,答应带她一同前往。
第二十八章 放逐丛林
落穹神庙是摩科王族的王室庙宇,也是摩科族建筑规模最大,僧侣人数最多的一座神庙。它坐落在摩科人居住的核心区域,与王宫仅有五里左右的距离。这里也是摩科人心目中的圣地,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虔诚地在庙宇中祈求神灵的庇佑。
卡尔和艾米丽经常跟随母亲莎拉去神庙祷告,但他们不会像莎拉那样专心祈福,而是在神庙中四处乱跑,尤其是那些不让外人涉足的地方,他们更是充满了兴趣,总会想尽办法溜进去一探究竟。日子一长,兄妹俩对神庙的布局已是了如指掌,所以偷取两套衣服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卡尔计划冒充僧侣混进王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去做祷告的僧侣,都会穿戴一套庄严隆重的礼服,这套服饰分为长袍和帽子两个部分,华丽的长袍会把僧侣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圆顶的高帽则把僧侣的头部全都罩住,只留出一双眼睛。有了这种装束,卡尔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兄妹俩连夜赶往了神庙,待他们顺利偷出衣服,天边已经泛白。等到早课完毕,便有穿着礼服的僧侣三三两两地前往主殿集合。卡尔兄妹便趁着这个机会,穿上礼服,大大方方地混入了僧侣的队伍。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因为这次是为弥留的老国王祝祷,所以僧侣们都保持着肃穆,彼此之间不敢有语言交流,这正好为卡尔兄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当僧侣的队伍进入了王宫,卡尔兄妹故意落在了队尾,趁着队伍在回廊中拐弯抹角的机会偷偷开溜,找了个偏僻角落呆了下来。
卡尔兄妹为这次行动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水,足以支撑他们熬到夜幕降临。整整一天的时间,卡尔兄妹并没有浪费,他们轮流睡着大觉,为深夜的行动积蓄足够的精力。
一直等到王宫陷入了沉静,卡尔兄妹才从藏身之处出来。王宫内有固定的哨岗,也有流动巡逻队,卡尔兄妹必须避开他们的视线,所以寻找阁楼的过程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好在他们的行踪并未被卫兵发现,在经历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漫长搜索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那间阁楼门前。
门外杂乱摆放着的物件,成为了卡尔兄妹辨识的最好标志。他俩闪身进入房间,关好了房门,利用火石的微光大致打量了一番室内的情况。他们发现除了墙上的油灯、壁画,以及已经拉上的厚实窗帘之外,室内确实空无一物。
卡尔点燃了墙上的油灯,兄妹俩便开始四处寻找暗藏的机关。他们触碰、按压、旋转了室内每一处壁灯、壁画和装饰,甚至连墙壁上的污渍或缺损都没有放过,但是眼看夜晚就要过去,他们仍然一无所获。艾米丽走到窗前轻轻撩开一点窗帘朝外望去,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微光。艾米丽心中着急,转身时不小心踩到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几颗小珠子,脚下一滑便要摔倒,她轻呼一声,慌忙中伸手抓牢了身旁的窗帘,这才稳住了身体。
窗帘一般情况都是左右开启,谁也不会想到向下拉动它们竟然是开启暗室的机关。当艾米丽用力拽住窗帘的时候,一幅固定在墙上的油画忽然向上升起,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一扇暗门。卡尔兄妹惊喜万分地凑到暗门之前,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果然发现里面藏着一只厚重的箱子。
可是,箱子里除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什么也没有。难道老国王惦记的宝物竟是这么一块石头?
卡尔和艾米丽都觉得不可思议。卡尔伸手把石头取了出来,对着灯光左瞧右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艾米丽接过去看了半天,也道不明它有什么神奇之处。两人无奈,只得把石头放回箱子,然后把箱子塞回暗室,拉动开关把油画放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机关,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块石头上。不管怎么说,这块石头是这间阁楼中唯一被隐藏得东西,老国王的所指,真有可能就是它了。
此时天空已经开始放亮,卡尔兄妹急忙收拾准备离开,他们必须赶在王宫众人醒来之前回到藏身之处,然后才能寻找机会混入第二批祷告的队伍离开王宫。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阁楼外忽然传来了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大队士兵正朝着阁楼而来。卡尔见势不妙,想夺路而逃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拉着艾米丽藏在了窗帘之后。可是这道窗帘在空荡荡的室内最为打眼,卫兵们一进门就能瞧见,他们很快就把卡尔兄妹拉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把他们绑着扔进了大牢。
按照摩科族的刑律,入王宫行窃是重罪,犯者要被当众绞死。德里克王子念在卡尔兄妹年幼无知,除了行窃并未得逞之外,他们的行为也是为了替父亲分忧解愁,其孝心可嘉。于是,德里克免了他们的死罪,但并没有取消对他们的惩罚。德里克命**师欧利放逐了卡尔和艾米丽,并且严令他们永世不得返回摩科领地,否则格杀勿论。
“放逐?什么是放逐?”凯文听到这里,不禁感叹卡尔兄妹的智慧、胆识和孝道,也终于知晓了他们生活在这里的原因,但对于放逐这个词,凯文不是很理解。
“我们跟你一样,也是被一种魔法传送过来的。”卡尔解释道,“这就是所谓的放逐了。”
凯文到这个时候才算弄明白,为什么在听见传送魔法这个词时,卡尔会用一个“也”字,原来,他们三人的际遇真是相差无几。
卡尔把故事说完,一旁的艾米丽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她红着眼睛嘟嘴骂着:“那个欧利就没安什么好心,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跟父亲是至交,我看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他如果真是父亲的朋友,最起码应该告诉我们会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呀,现在可好,我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还没弄清楚究竟是哪!”
卡尔赶忙安慰道:“他也不算很坏啦,好歹把我们送到了森林里,这种地方我们至少容易适应。你想想,他若是把我们送到沙漠里,或者雪山上,那就是真想要我们的命了。这么说来,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凯文也想跟着附和,但又怕说错什么反而会适得其反,只好在一旁点头。
这一回,凯文的预感很准,卡尔安慰的话还没说完,艾米丽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嚷道:“我恨他们!我想妈妈!我要回家!”
卡尔有些手足无措,他只能搂着艾米丽的肩头,不停地劝慰:“别哭了,别哭了啊,我们会回去的,哥哥答应你,一定带你回去。”
艾米丽哭了一阵,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对凯文说:“凯文哥哥,你不是要回诺迪雅么,我们跟你一起去吧,我想去看看大海,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凯文不敢随意答应,他求助地看向卡尔。
卡尔端了一杯水给艾米丽,又安慰了她两句,然后对凯文说:“我和艾米丽刚被传送到这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日子过得很艰苦。那个时候,她每天都哭,而且哭得很伤心,怎么劝也劝不住。相比起来,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她其实只是想回家,想念家里的亲人,但是大王子已经下了命令,我们今生今世都不能踏进摩科森林半步。”卡尔说着叹了一口气,“现在大王子可能已经当上国王了,我们更加没可能回到家乡了,除非他能赦免我们的罪过。所以,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带她离开这里,我想着,换上一个环境,她的心境应该会好一些,可是我们在这山林中探索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正确的选择。当然,我也担心离开丛林后,我们两个都无法适应,我更担心会遇上坏人,反倒会害了她。所以这一年时间以来,我们并没有真正离开过这个地方。”卡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既然艾米丽想去看看大海,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可以让她暂时忘记悲伤。而你是我们离开摩科森林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根据我的判断,你不像是坏人,所以我们愿意跟你一起去诺迪雅,在帮你的同时也算是帮了我们自己。”
凯文听卡尔说出“朋友”这个词,心中颇有感慨,他想不到这兄妹俩仅仅凭着一面之缘就对他如此信任,足见他们除了警惕之外,心地原来是这般的纯净和善良。凯文觉得能结识他们两个真是幸运,他在心中起誓,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信赖。
只是,凯文此刻的焦急是卡尔兄妹是无法理解的,卡尔兄妹对此地的熟悉程度远不能帮他解决燃眉之急,他越来越不敢确定是否还能回到诺迪雅了。
第二十九章 路在何方
听闻卡尔同意前往诺迪雅,艾米丽高兴得拍手跳了起来,她欢快地挽着卡尔的胳膊,一个劲地催促道:“哥哥,我们这就收拾东西,赶紧出发吧。”
凯文看着这个刚才还在梨花带雨,转眼就变得眉开眼笑的女孩,心中的郁结似乎都要被她的可爱融化。卡尔也觉得挺开心,但他清楚前往诺迪雅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等艾米丽的兴奋劲过了之后,他招呼艾米丽和凯文聚在一起,然后用箭头在地上画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圈,向凯文问道:“如果这个圆圈代表我们现在的位置,你能否告诉我诺迪雅在哪个方向?”
凯文在圆圈的外围画了一段圆弧,一直从圆圈的西侧画到了南端,他告诉卡尔:“我听大人们说过,诺迪雅是这片大陆最南端的城镇,它的西面和南面都是大海,所以我们现在的位置只有可能在诺迪雅的东边到北边这一带,除非……”凯文被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着卡尔兄妹迟疑了一阵,“除非我们是在一座岛上。”
卡尔看着凯文紧张的样子笑了,他否定了凯文的猜疑:“这一点你可以不用担心,根据我们的探索和经验,基本可以确定这里不是一座岛屿。”看着凯文满脸的惊疑,卡尔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这里的气候跟摩科森林非常的相似,如果是在海岛之上,应当会出现不一样的天气状况。而且,我们曾经爬上过附近的高山,能看到的除了山林还是山林。”
凯文一听又傻了眼:“这里真的大到看不到边际?”
“再大的森林也是会有边界的,只要我们找准了方向,就有办法走出去。”卡尔鼓励着凯文,凯文感激地点了点头,对卡尔说:“那我们就应该朝西南方向行进。”
卡尔却皱起了眉头:“凯文,你确定我们得往这个方向走?”
凯文不解地“嗯”了一声。卡尔在弧线和圆圈之间画了一条直线,对凯文说:“从我们这里往西南方向出发,大约半天的路程,我们就可以走到这里。”卡尔用箭头点着那条直线说道,“这里有一段跨度相当大的悬崖,悬崖附近的地形很复杂,沿着悬崖行进的难度太大所以它的起点和终点在哪,我们并没有去探寻。另外,这段悬崖落差很大,没有足够的绳索和体能恐怕难以逾越。如果我们非得从这里经过,只怕必需绕行到悬崖的末端。”
“那你估计我们绕过这道悬崖需要多少时间?”
“很难说,毕竟未知的因素太多。但是根据当时我和艾米丽在悬崖边的目测,绕行到它的末端,至少也得花上七到八天的时间。”
“那可不行!在悬崖上就花去了七八天,之后返回诺迪雅还不知要多久,那怎么行?”凯文急了,“我如果不能尽早赶回去,只怕会连累更多的战友牺牲。卡尔,请你再想想,还有其他的路线吗?”
见卡尔沉默不语,艾米丽也跟着急了,她摇着卡尔的胳膊央求:“哥哥,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呀,你快说啊。”
卡尔苦闷地摇着头:“虽然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时间,但是我们的活动圈子有限,超过五天行程以上的区域,我们都没有去过。毕竟我们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建造这个新家,我不愿艾米丽连个简单的家都没有,更不愿她成天像个野人一般在丛林里风餐露宿。”
凯文能感受卡尔爱护艾米丽的心情,只是他原本心里就急,现在被卡尔这么一说就更加着急了。凯文从卡尔的话中得出了一个信息,就是说至少在五天之内,他们是无法走出这片森林的。这个信息对于凯文来说,简直就是晴空霹雳,他想象不出五天甚至十天之内,警备团会发生怎样的灾难。
凯文怔在那里久久无法言语,卡尔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凯文,你先别急,虽然这片丛林我们基本熟悉,但这仅限于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超出我们能力的,哪怕在五天的范围之内,我们也不会冒险尝试,比如说那道悬崖,还比如说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新的出路。”
凯文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他急切地问道:“什么地方,你快说!”
卡尔在地上的图案中又添加了一条线,这条线画在了圆圈的东南面,卡尔说:“我们曾经到过这个地方,那里有一条河,河面很宽,河水朝着南边流淌。我们原本打算沿着河岸走上几天,但在此之前,我们在正南方探索过很多次,探索的范围也比较大,并没有遇上河流,所以我们推测这条河应该在某个地方转了向,也就没有再去探询究竟了。”
“真的?”凯文急切地追问。
“是真的。”艾米丽抢着回答道,“这条河离我们这里不远,大概走一天就能到。”
凯文望着卡尔兄妹,心中暗想:“他们既然发现了河流,不管怎样都能顺流而下飘向大海,他们如果真想离开这里,完全可以好好利用这个天然资源,可他们为什么……”
卡尔似乎读懂了凯文的疑问,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凯文,我和艾米丽从小就在森林中长大,我们擅长攀爬射猎,但我们……我们并不会游泳……”
“原来是这样。”凯文释然地笑了:“我说为什么一个这么好的资源摆在眼前,你们竟然不加以利用,原来你们不会水呀。”
卡尔无奈地点着头说:“我们也考虑过造一条船,但一来我们对造船并不在行,二来我们对河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就算造出了船,我们也会担心船翻,担心船沉,所以我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哈哈,我明白啦。现在你们可以不用再担心了,因为有我在,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
“哥哥,你看,我就说凯文哥哥能帮我们吧。”艾米丽得意地在卡尔面前炫耀,但是卡尔仍旧有些担忧:“这条河的流向我们没法确定,如果我们决定走水路,我不知道需要耗费多长时间,我担心会误了你的事。”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想要改变这种糟糕的境况,就只能冒险试一试这个方法了。”凯文在说这句话时已经算好了一笔时间账,如果坚持朝西南方向步行,悬崖是第一道难关,穿越丛林的速度是第二大阻碍,成功返回诺迪雅,最少需要十五天左右的时间,万一路程超出预计,或者路上再遇上其他凶险,那归期更是遥不可及了。相比而言,走水路在速度上明显占据了优势,一天的顺流而下至少可以抵上三天的丛林穿越。虽然河流的走向不可预计,但是如果足够幸运,河流的入海口离诺迪雅不远,那么就能用最短的时间返回警备团。就算运气很差,河流向东而去,也不用过于很担心,因为很多村落会依山傍水而建,只要顺流找到一处有人居住的村落,就有希望打听到诺迪雅的方位,说不定还能寻求到更多的帮助。当然,凯文清楚走水路有很大的冒险成分,很有可能出现南辕北辙的极端后果,但凯文觉得值得一试。
卡尔和艾米丽则不同于凯文,他们在时间上没有苛求,对于采取何种方式前往诺迪雅也不在意,他们只是想跟着凯文离开这里,所以不管凯文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都愿意附和,于是行动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卡尔兄妹被传送过来的时候,德里克王子格外开恩,准许他们带上了两把砍刀,两柄匕首,两张长弓,还有一些衣裳和食物。一年过去了,那些衣物早已破损,只留下了砍刀、匕首和长弓,但卡尔兄妹靠着自力更生,用兽皮、兽骨还有木头制作了很多实用的生活用品。在收拾的过程中,艾米丽对这些东西念念不舍,恨不得把它们全部带上,可是行囊有限,她只能把它们全都收进了小房子里,还不忘跟它们说上一声:“等哪天我想你们了,我就回来看你们啊。”
卡尔特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把那些不便于携带和储藏的食物全都变成了美食。三个人大快朵颐之后便早早睡下。卡尔邀请凯文挤进了他的房子,他本想在睡前跟凯文好好聊上一聊,可凯文这一天下来确实累得难以支撑,他很快就酣然入睡,只留下卡尔在一旁干瞪眼。
第二天清早,卡尔和艾米丽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们居住了一年的小家园,带着凯文踏上了新的征程。有了卡尔兄妹的陪伴,艰苦的丛林穿越似乎变成了有趣的课堂。只要有机会,卡尔就会向凯文介绍身旁的植物,什么样的可以入药,什么样的可以食用,说得又仔细又具体,艾米丽则见缝插针地向凯文描述摩科族的风土人情和奇闻逸事,凯文也把他杀狼的英雄事迹说得栩栩如生。这一天的路程虽然辛苦,但过得欢快愉悦,卡尔兄妹和凯文之间的距离也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越发的近了。
第三十章 以惧制惧
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黄昏时分,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了河畔。
凯文见过气势磅礴的大海,可没见过如此清美娟秀的河流。蓝绿色的河水清澈而透明,水中的水草、彩石、鱼儿清晰可见。河的两岸长满了各种树木,它们那些长长的枝叶、曲折的根茎、缠绕的藤蔓,静静地探入河水的怀抱,贪婪地吮吸着自然的甘露。那河流俨然便是大自然的臂膀,轻轻拥吻着大地、呵护着丛林。凯文见到如此美景,一天的疲劳和满心的焦虑都被暂时放在了一边,他张开双臂想要把这一切揽入怀中,想把自己融化成一棵树、一片草、一滴水。卡尔兄妹也在河边开心地嬉戏着,那条曾经让他们害怕的河流在这一刻变成了承载希望的美好寄托。
三个人在篝火旁酣然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他们的造船大业便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凯文给大家做了一个简单的分工,由艾米丽负责收集藤蔓,凯文和卡尔则负责砍伐树木。艾米丽在收集藤蔓方面算得上轻车熟路,丛林中的生活经验教会了她什么样的藤蔓才是又结实又柔韧的最佳选择。砍伐十几棵碗口粗细的木头对于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来说,也不是难事。一个上午的时间,凯文所需要的藤蔓和木头全都准备妥当。三人在河边的草地上美美享受了一顿午餐之后,一齐动手把木头推进了水中。凯文力邀卡尔一同下水帮忙,可卡尔死活不愿就范。凯文无奈,只能想法子让他在岸边帮着拉住木头,以免它们在水中到处飘散。
这条所谓的船,其实不能称之为船,准确地说只是一条木筏。凯文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用藤条把木头一根一根并排着捆绑起来,又在木筏的中间和头尾两端用稍细的木头进行了横向加固。完成之后,凯文爬上木筏,在上面使劲蹦跳和摇晃了几下,然后把木筏靠回岸边,招呼着卡尔兄妹:“可以出发了,你们上来吧。”
艾米丽见木筏一半淹没在水中,木头之间还有河水不时地涌上来,心中不免担心害怕:“凯文哥哥,这样能行吗?”
“放心吧,来,把手伸过来。”艾米丽犹豫着把手伸给了凯文,凯文牵住她的手,一使劲就把她拉上了木筏。艾米丽双脚刚一踩上木筏,就感觉脚下一沉,河水瞬间涌上来淹没了她的双脚。艾米丽以为木筏要沉入水中,吓得尖叫一声,抓住凯文的手不敢松开。瞧着艾米丽惊慌失措的样子,凯文忽然童心大发,他趁艾米丽的脚根还没站稳,身体暗中使劲下沉,两只脚轻重交替地踩动着木筏的左右边缘,让木筏在水中摇摆起来。艾米丽顿时失去了平衡,她连声惊呼着,慌乱中一把抱住了凯文,但是她的身体仍不受控制地朝木筏上瘫滑下去。
凯文哈哈大笑起来,他双手揽着艾米丽,使劲把她的身体向上提起,试图帮着她重新站稳。可艾米丽被吓得不轻,她的双腿似乎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而且她也不敢睁开眼睛,不敢抬起头来,就连抱住凯文的双手也不敢有一点松懈。凯文只得在她的耳边鼓励她,连续不断地把她的身体往上抬,艾米丽总算逐渐适应过来,她终于能站稳脚跟,也终于恢复了身体各部位的感知。
艾米丽听见凯文和卡尔的笑声,知道刚才被凯文捉弄了,她一把推开凯文,努力稳住了身体,然后嗔怒着照着凯文的胸口狠狠打了一拳,谁知用力之下,她的身体又是一阵摇晃,她尖叫着轮起了双臂,好在被凯文及时抓住,她才没有掉进水里。
凯文装模作样地揉着被打得前胸,连声哎哟,还不断地求饶,惹得艾米丽又要挥拳相向,站在岸上的卡尔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艾米丽使劲瞪向卡尔,话语中充满了命令的口吻:“哥哥,不准笑!你上来试试!”
这种状况下,卡尔怎么可能听命于艾米丽?他一面笑着一面拼命地摆手:“不,不,我不上去,绝对不上去!”
艾米丽气得直跺脚,凯文担心她掉进水里,忙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对卡尔说:“上来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才不上当呢。”
“卡尔,我们真的该走了,快上来吧。”凯文很认真地说着,把另外一只手伸向了卡尔。
卡尔依然心存疑虑,他仔细地观察着凯文的眼睛,实在看不出凯文有丝毫使坏的迹象。他也知道凯文要赶时间,这木筏迟早是要上去的,一味地担心被凯文捉弄,浪费了时间似乎也不合适,所以在迟疑了一阵之后,他还是决定握住了凯文的手,在凯文的牵带下踏上了木筏。
不过,卡尔终究还是上了凯文的当。
当卡尔的一只脚刚踏上木筏,凯文忽然使劲,猛然把卡尔朝着自己的怀里一拉,然后顺势朝外侧一带,卡尔立刻失去了控制,一只脚立在木筏上挣扎了片刻之后,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凯文成功捉弄了卡尔,却没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卡尔落水之前,凯文虽然用力甩开了卡尔的手,但仍然被卡尔拉拽得站立不稳。就在这时,艾米丽突然推了凯文一把,凯文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紧跟着卡尔栽进了水中。
最后的胜利者竟然是艾米丽,她笑得蹲在了木筏之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水里的凯文和卡尔,眼泪都流了出来。凯文和卡尔站在水中如同落汤鸡一般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两人有一点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只要艾米丽开心了,他们狼狈一点倒也算不上什么。
按照凯文的说法,这是在给卡尔和艾米丽上课,是在帮助他们克服对水的恐惧。凯文说,只要跟水多接触多亲近,就能帮助他们消除害怕的阴影。不过卡尔兄妹并不这么认为,只要凯文一提这事,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凯文多次被他们泼得一身是水,可他依然乐此不彼,隔不了多久就要给兄妹二人上上课,然后就会引发一场水战,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浑身湿漉漉的笑个不停。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下午时分。
三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也渐渐的累了。他们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享受着微风的清凉和轻抚,一丝倦意悄悄地袭来。
木筏在河面上静静地漂着,河流带着它穿过密林、潜过峡谷、转过山脚。渐渐的,河面越来越宽阔,水流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远处,一阵轰鸣声传来,在寂静的山谷中回旋激荡。
凯文猛然惊醒过来。
他翻身爬起,站在木筏一端极目远眺。在目光的尽头,平整的河面激起了无数的浪花,水雾在空中弥漫着,一道彩虹若隐若现地横跨在河流的两岸,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就是从那个方位丝毫没有间断地传来。
凯文没有见过瀑布,但听人说起过它,对它多少有一些了解。眼前的这种种迹象,无不证明在他们的前方,就是一条很大的瀑布!
凯文赶紧摇醒了卡尔和艾米丽:“快起来,出事了!”
卡尔兄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发问,就被那巨大的声响吸引,他们禁不住齐声问道:“那是什么?”
“瀑布!”凯文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解释,在摇醒卡尔兄妹之前,他已经粗略估算了剩余的距离和水流的速度,知道用不了多久,木筏就会冲下瀑布,现在如果不抓紧时间脱离险境,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凯文顾不上卡尔兄妹的各种疑问,抓起撑船的木竿朝河底探去。可是,河水的深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木竿的长度,木竿探不到河床,就没有着力之处来改变木筏的方向。凯文怒骂一声,狠狠地把木竿砸进河里,然后纵身跳入水中,扯着木筏的边缘拼命朝岸边游去。
卡尔兄妹见状,总算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他们赶紧跪在木筏的边缘,探着身体使劲划水。然而水的流速太急,他们三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木筏扭转局面。
眼见前方的水流越来越急,瀑布边缘已经清晰可见,凯文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做选择了。凯文迅速爬上木筏,冲着惊慌失措的卡尔和艾米丽喊到:“不要害怕!仔细听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抱紧木头、深呼吸、憋住气、闭上眼睛和嘴巴!记住,千万不要叫!千万不要松手!下去之后我一定会救你们上来,我保证!”喊完,凯文挥起砍刀把捆扎木筏的藤条尽数砍断,木筏顿时四分五裂,木筏上的三人也落入水中。
卡尔兄妹虽然慌乱,但他们还不至于失去自救的本能。在木筏破碎之前,他们早已趴在了木筏之上,见缝插针地抱住了松散开来的木头。凯文仍不放心,他在水中放声呼喊:“抱紧啦!别放手!”
就在这时,散乱的木头如同箭矢一般从瀑布的顶端一冲而出,夹杂在雪白的水幕中向着瀑布底下的深潭飞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