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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金鳞开txt下载     金鳞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七八 南北驱驰报主情(11)

    特穆尔牵着马,缓步走在越来越硬的路上。从出现这种硬路开始,就意味着自己步入了汉人的地盘。这是他第一次到张家口,原本是要找几个熟识的族人带路的,但父亲说十六岁已经是大人了,不能什么事都靠着别人。

    如果只是到张家口卖点羊皮,特穆尔相信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他来张家口却是投军。投这些汉人的军队,而且这支汉人军队刚刚打败了科尔沁,将俘虏的脑袋砍下来,沿着通往草原的路上摆了一长溜。

    现在这些脑袋已经干瘪得变了形状,但头上的发辫仍能清楚地告诉人们,这些都是蒙古人。

    特穆尔不知道汉人跟蒙古人打了多少年仗,反正他听爷爷说,很小的时候就跟汉人打仗。而且爷爷也听自己的爷爷说,很小的时候蒙古人跟汉人就是仇敌。当然,中间似乎也好过一阵,不过总的来说仍旧是仇人。

    这些脑袋和仇敌的传说让特穆尔十分紧张,当他听到马蹄铁敲打硬路的声音响起,连忙牵着自己那匹老马让到了硬路一边的草地上。脚踩在软绵而有弹性的草地之后,特穆尔舒服了许多,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再颤抖了。

    很快,五个骑着马的汉人风一般冲到了特穆尔面前,放慢了速度。打头那个终于勒住马,转过头望向特穆尔,叫道:“你是干嘛的?”

    特穆尔一惊,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答。

    其他四个骑士绕了个圈,将特穆尔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用蒙语又喊了一遍,道:“你是干嘛的?”

    特穆尔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勉强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和恐惧,用汉语答道:“我听人说,没饭吃了可以来这里投军。”

    “你会说汉话?”打头那骑士御马过来:“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从哪儿来?”

    “我叫特穆尔。”特穆尔道:“今年十六,从呼和浩特来。”

    呼和浩特是蒙语青色之城,也就是大明命名的归化城。

    “你为啥会说汉话?”那骑士道。

    “我家住板升。”特穆尔老实道:“屯里有很多汉人。”

    骑士望向队伍中那个会说蒙语的骑兵,那骑兵道:“板升里汉蒙杂居。会汉话不奇怪。”

    带队骑士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是来投军的就跟我走。”说罢调转马头就走。特穆尔连忙上了马,娴熟地操纵缰绳,跟了上去。不过他这匹老马终究不能跟军马相比,很快就落后了一大截,前头的骑士只能停下来等他。

    ——汉人也不都很凶嘛。

    特穆尔见了明军这般热情,心头腾起一股暖意,想想日后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穿上耀目的铁甲。头戴威风的铁盔……投军也算不错。

    他却不知道,这支明军轻骑斥候队的队长怀疑他是奸细。

    孤身一人,没有货物,会说汉话,这三条都是奸细的特征。

    如果放任他离开,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将他交到征兵处去。

    自从张家口划归民政管理之后。骑兵师的师部就搬到了城外的军营之中。征兵处倒是城里城外都有,城里的只招汉人或者看起来像汉人的蒙古人。城外的才面对蒙古人征兵。

    “多谢啊!”特穆尔终于到了地方,朝带他来的明军骑兵挥手道谢。

    除了那个会说蒙语骑兵扬了扬手,其他人都没有丝毫反应地纵马而去。在征兵处坐着的却是个中年蒙古人,一头的小辫子,身上穿着明军洗得发白的胖袄。他扫了特穆尔一眼,让他站到一个木桩子前。

    特穆尔紧张地站了过去。只见这木桩下半截用白染成了白色。白色上头是一截血染的红色,再上头是黑色,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叫沥青。

    征兵的蒙古人走过来,将特穆尔紧紧推到木桩上靠着,看到特穆尔头顶心正好处于红黑交界的位置。他摸出一块木片。在特穆尔头上压了压。大半年没洗过的头发被往下压了足足两寸,木片稳稳地进入红色那截标识。

    “你多大?”那人用蒙语问道。

    “十六。”特穆尔道。

    “那你还会长,”那蒙人道,“现在你进不了战兵队,只能当辅兵,身子不够高。”他解释了一句,又道:“会医马么?”

    特穆尔微微摇了摇头,又道:“会放马。”

    那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意思是:是个蒙古人都会放马。

    “我们这里是大明骑兵师。”那人挺了挺胸膛:“辅兵就分两种,照顾马的,还有就是伺候人的。你乐意干那种?”

    “照顾马。”特穆尔想都没想。

    那人又看了一眼特穆尔,拿了一支小棍一样炭笔,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上涂抹两下,递给特穆尔,随手一指:“到那边那个帐篷里等着去。”

    特穆尔接过木片,仔细看了看,不确定这是不是“字”,反正看着像是某种标记。直到他进了新兵营,才知道这叫“草码”,是汉人用来标识数字的符号。

    帐篷里已经等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昨天就来的。都是附近的蒙古牧民,他们有的是家里没有家产,有的是羡慕军中吃得好。其中一个个子高的是战兵,其他两个都和特穆尔一样是辅兵。

    蒙古草原地广人稀,许多牧民在草原里走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碰到人,自然养成了热情的习性。特穆尔却是在板升里长大的,所谓板升更像是汉人的村子,只是在蒙古人的地盘上,既不归汉人官府管,也不归蒙古王公管,只是作为两边货物的中转站。所以特穆尔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偶尔露出一些惊疑、羡慕、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以前听说……汉人跟咱们是仇敌。”特穆尔低声道:“为什么他们会招咱们打仗?”

    即便在板升里,蒙汉之间也常常会出现冲突。

    “汉人骑马不行。”那个正兵骄傲道:“而且他们也过不惯草原上的苦日子……”

    “是因为大明天子把蒙古人一样当自己的子民。”一个吐字发音异常标准的蒙话打断了那个正兵的说话。

    四人朝帐篷口望去。一个身穿红衣黑裤,脚踏长筒小牛皮靴的明军就站在他们面前。

    这个明军显然是个军官,肩膀上扛着一粒青铜星徽。他没有戴头盔,不过头发剪得很短,颇像草原上的喇嘛。

    四人中有一个是信教的,当即就跪倒在地顶礼这位喇嘛僧人。

    那军官上前踢了他一脚:“我不是喇嘛。”让他起来。

    “我是新兵营操练百总。就是负责训练新兵的官。”他在四人面前踱步:“你们四个先听清楚了: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等进了军营,规矩就重了。”

    没人会一时冲动跑来当兵吃粮,尤其是昨天就被扔在这儿的那个,要反悔早就跑了。

    “第一条规矩!”操练百总突然吼了一声:“从今开始,没有蒙古人和汉人,只有大明军人!你们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死人!听明白没有!”

    特穆尔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难道一入军中,自己就不是蒙古人了?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子里这么一闪。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其他三个人一同表示了明白,重重垂下头,等候命令。

    操练百总这才领了三人往外走去。帐篷外面多了一辆马车,上面坐着四个城里拉来的新兵,看上去都是汉人。

    “军爷,我自己骑了马。”特穆尔叫道。

    那百总脚下一滞:“能送回去不?”

    “家里很远……”

    “那先在营里养着,马粮从你军饷里扣。”百总道:“你要不想坐车,就骑马跟着。”

    特穆尔当然选择了坐车。他一直很羡慕家里有勒勒车的族人。早就想过一把坐车的瘾,更何况他也怜惜自家的老马。能让它轻松一些总是好的。

    车轮吱吱呀呀转动起来,朝着十里开完的新兵营缓缓前行。

    ……

    “看,杀了那批科尔沁人之后,板升来投军的汉人和蒙人都多了许多。”周遇吉颇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自豪。

    黄成明也道:“蒙古人是个崇尚实力的部落,谁拳头硬他们就服谁。这些蒙古部族的史料你看了么?”

    中军帐的桌案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册,上面是手写的书名:《蒙古部族》。

    周遇吉撇了撇嘴。道:“谁耐烦看这些。”

    黄成明苦笑:“看看也是有好处的。比如知道察哈尔(插汉部)是怎么来,还有鞑靼和瓦剌的关系,漠北蒙古和漠南蒙古也不是一回事。咱们若是真有心搞一次北伐,这些部族之间的盟约、仇恨,都应该可以利用起来。”

    “照我说没那么复杂。”周遇吉道,“管他什么蒙古,愿意跟咱们一起的就带走,不愿意的就杀掉。”

    黄成明干笑,一边摇头。

    周遇吉知道这是黄成明不以为然,又道:“你是读书人,就好这种谋略啥的。在我看来啊,只有力不能逮的时候谋略才有用。只要殿下同意了咱们的扩军计划,踏平蒙古简直就是小事一桩,什么方略都不如马刀有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训导官?”

    “这话训导官就不爱听,”黄成明摇头道,“找你参谋长说去。”

    “一时忘了,还把你当参谋长看呢。”周遇吉哈哈大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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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九 南北驱驰报主情(12)

    崇祯二十一年八月十六日是皇长孙朱和圭的周岁生日。中午之前,朱慈烺就带着妻儿到了乾清宫偏殿,见过父皇母后皇伯母,以及袁妃。

    今天也是皇长孙的抓周日,非但宫中老人都来了,就连坤兴也一早入宫,来看小侄儿会抓个什么东西。

    此时偏殿的床上已经满满摆了各种小物件,有玉、有笔、有书、有刀、甚至还有算盘……这种对未来职业的预测原本不该出现在皇宫里,尤其对于皇长孙而言,他未来的职业基本已经确定了:受封皇太孙,然后等时机成熟——父祖大行——登极称帝。

    之所以要举行这种缺乏依据的仪式,正是朱慈烺要释放一个信号。

    即便自己的儿子,若是不贤,也未必能够成为皇位继承人。

    因此殿中也就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明白的人都面色深沉,不明白的却都喜气洋洋。

    真正明白皇太子用意,却仍旧带着笑容的,只有永王殿下一人而已。他实在不清楚当一个连出城都受管制的藩王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怕被父皇发往凤阳圈禁,他由衷希望换一个出身——比如将门世家就很不错。

    满了周岁的皇长孙被乳母放了下来,由他自己在一堆物事中挑选。

    “这习俗也叫试儿,乃是看看孩子的启蒙教育和未来性情如何。”朱慈烺对面无表情的周皇后解释道。

    他很清楚,周后面无表情,这就是最大的不满了。

    果不其然,周后理都没理会,权当没有听到。

    年仅一岁胖嘟嘟的朱和圭坐在床上,面对一大堆统一颜色的器物。面露迷茫。终于,他看到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伸手抓去,正好能够握在手里,旋即往嘴里塞了过去。

    一旁的乳母吓得半死,连忙上前将他嘴里的东西挖了出来。这才道:“恭喜皇爷、小爷,皇长孙抓的是一粒糖,日后肯定是日子甜美,又有口福的。”

    周后木然地转过头,对儿子道:“你刚说什么?是看孩子启蒙的?”

    朱慈烺也有些尴尬。孩子的启蒙工作基本是他在做,谁知道竟然养出了个吃货。

    “能有口福就好啊。”崇祯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最后那个“啊”字说得却像是在叹气。

    自古以来的龙子凤孙,何尝面临如今的危机?身为皇室宗亲,竟然可能面临自己下地干活的窘境。

    朱慈烺下意识地转向定王和永王。这才是崇祯真正在意的原因。

    让别的宗室过得苦些问题不大,崇祯并不是不能接受“贤者为王”的理论。然而如果落实到自己儿子头上,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崇祯的确对太子偏心得厉害,但并不代表他不爱自己另外两个儿子。

    永王慈炤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去从军了,京师讲武堂在纠结了数日之后,终于将录取通知书送进了通政司。据说讲武堂出来只是个士官,连军官都不算。这可真是从零开始。不过服役五年终究能保住自己的爵位,问题还不大。

    定王慈炯却有些让人担心。如果按照皇太子的分类方法,他就是属于不肖的。

    虽然大明帝室的艺术成就不如宋室,但宣宗以来的皇帝,无论书还是画,拿到外面去也不愧于名家大作,而到了天启帝手里。更是将木作之术发扬到了极致。这种遗传和师资上的双重优势,竟然都不能让定王显得“贤”一些。

    朱慈烺听出了父皇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定王谈谈。

    在抓周仪式结束之后,聚在乾清宫里的人也都散了,朱慈烺在半路上叫住了定王。

    “慈炯。”朱慈烺道:“正好有事与你说。”

    朱慈炯只好藏起脸上的厌倦。上前行礼,道:“皇兄。”

    朱慈烺下了步辇,拉着朱慈炯边走边道:“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慈炯已经知道了皇太子所谓的封贤论,心中忐忑,此刻把话说开去倒是也好。他道:“皇兄,大明自有祖制,这事不该臣弟来说。”

    朱慈烺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以后要袭封,必须有硕士、博士之衔。你想过专精哪个领域么?”

    “皇兄……”朱慈炯顿了顿方才道,“弟只愿安心做个太平亲王。”

    朱慈烺手指神经不由自主地跳了跳。他强压下怒气,道:“唔,太平亲王,就如福王那样享福?对了,你知道老福王是怎么死的么?他被李自成投进了大鼎里,跟鹿肉一起煮得稀烂,然后被人吃掉了。他们说这叫福禄宴。你说的是这样的太平亲王么?”

    朱慈炯脸上已经被吓得惨白,颤声道:“真、真有这种事?”

    “我的弟弟啊,”朱慈烺叹道,“你知道为何这个天下姓朱?”

    “因为祖宗披风沐雨打下来的……”

    “对,”朱慈烺点头,“是祖宗打下来的。华夏上下五千年,真正白身起家打下天下的,只有咱们太祖一人。真正藩王靖难掌握天下的,只有成祖一人。从陈胜吴广就开始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真正做到极致的,却只有二祖。身为二祖苗裔,你竟然还觉得靠自己的‘种’就能当个太平亲王?”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不相信皇帝有种的人,所以他们当了皇帝。而他们的子孙却相信皇帝亲王可以靠血脉决定,这不是天大的讽刺么?

    “这个天下在未来三百年里不会太平。”朱慈烺一语道破:“如果你看看我写的经济书,就该知道我们现在的生产力不足,而华夏大地比之外面的土地太小,也太过贫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我不死,未来五十年里不可能有马放南山刀兵入库的太平日子。你还想当太平王爷么?”

    “皇兄……”朱慈炯几乎带着哭腔道,“小弟我资质愚鲁,学什么都学不好,胆子又小,见血就晕……小弟能做些什么呢?还请皇兄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饶了小弟吧。”

    朱慈烺皱了皱眉头:“我又逼你什么了?我只是不想自己弟弟成个废人!”朱慈烺蓦然看到皇太子妃正在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旋即镇定下来,道:“你今年十七,这个年纪上……”

    “我知道皇兄这个年纪已经在为大明横戈征伐了!”朱慈炯也抬高了音量:“只是天下终究只有一个皇兄,难道人人都能如皇兄这般生而知之,长而神明,严于律己?皇兄自己也不也说过人与人就如同座钟里的零件,各有不同,而正是不同,这个天下才能运转么?”

    “我的确说过。”朱慈烺等朱慈炯发泄完,冷冷道:“但你没有找到你的位置。一个座钟里,不可能出现没用的零件。你是我弟弟,父皇封的定王。我不能削了你的爵位,但如果你不能自省,不能找到自己在这个座钟里的位置,我是不会同意你就藩的。哦,还有,你听说了吧?从明年开始,大明的一应宗亲都再无禄米可领。”

    抛下这句话,朱慈烺不想再多说什么。太平王爷,富贵闲人,或许会让很多人满足。

    事实上这却是一种懒惰。

    造成这种懒惰的原因并不同,有的是因为社会大环境艰难,即便再勤劳也不可能致富,经受不起反复的打击,有些人会向懒惰投降。然而定王却不属于这类,他是属于更本质的恶习:好逸恶劳。

    这是朱慈烺无法接受的。在他家里,绝不允许出现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惜的是,定王是他的弟弟却不是儿子,他有建议、引导的义务,却没有教训、惩罚的权利。

    “我有了秋官就再也不要孩子了。”段氏走到朱慈烺身边,低声喃喃。

    “嗯?”朱慈烺没反应过来皇太子妃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怕再有个孩子,就会不喜欢秋官了。”段氏道。

    “怎么可能……”朱慈烺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这是妻子在提醒自己:周后两个儿子,长子固然贤能,但并不代表着她不喜欢小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就不能从定王、永王之后开始算么?”段氏低声道:“也省得皇父皇母心中不舒服。”

    朱慈烺仰头长叹一声,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道:“你还是得多生几个孩子。”

    “嗯?”段氏羞红了脸。

    “我和慈炯是亲兄弟,是同一套遗传基因。”朱慈烺道:“可见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啊。”

    段氏没听懂遗传基因的问题,不过后面一句很清楚:秋官万一长大之后不像皇太子,很可能就没有皇位可坐了。为了避免日后大明没有掌舵手的情况,皇太子要多生点孩子以备万一。

    这听着像是好事,但为何自己一点都不高兴呢?

    想到自己的儿子们如果陷入争夺皇位的境况,段氏又不由觉得惊悚起来。直到皇太子问她上次来红是什么时候,她才反应过来,皇太子并非吓她,而是切实有这种打算,现在已经开始算日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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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零 裹尸马革英雄事(1)

    八月十六日的家庭聚会并不愉快,襁褓之中的小秋官自然不知道自己让父亲有了后备方案,仍旧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在学会“笑”之后,还时不时对父亲傻笑卖萌。不过这并不能让朱慈烺有一丝半点的兴奋,直到下午见到了回京叙职的冯斌,心情才算好一些。

    “殿下,这半年间辽东汉人人口增长了三倍,已经有三十万众了。”冯斌作为辽东民族问题专员,头上挂着的却是大都督府特派督察的头衔。

    “现在还是以自愿移民为主,等民政体系建立起来之后,速度还会更快些。”朱慈烺欣慰道。

    在军事管制体系之下,人口利用率其实被大大降低。

    从周遇吉身上就能看出军人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民政官员思维角度之间的差异。尤其是放在儒教文化浸淫出来的守牧官员身上,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和教条,有不容突破的底线和坚定的价值观,更重视人命。

    然而这种对生命的重视,常会被无知者视作怯弱。在丛林法则之下,怯弱者势必会遭到攻击——即便他的真实实力很强。所以朱慈烺才会以军队先行,等军政稳定了地方,展示了锋锐和肌肉,让人收起獠牙不敢为兽,这才派守牧官员过去,安民施政,抚养百姓,打造大明治下的秩序世界。

    而且在民政体系对接之后,整个村落、乃至整个县的大规模移民也将成为可能。没有足够的守牧官组织转运、接收,大规模移民就像和杀人没有区别。当年朱慈烺在西安受到了地方官员从上到下的抵制,就是因为他要推行草菅人命的移民计划。可惜的是,陕西百姓逃过了皇太子这一劫,终究没有逃过李闯和满清的刀锋。

    “山东和两淮还是能够迁几个县过去的。”朱慈烺道:“如此一来,少说又是数十万人了。”

    冯斌却面露忧色。道:“殿下,辽东虽然地广人稀,但是可用耕地还是不多。尤其过了沈阳,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是风雪覆盖,说是荒地,却无从开垦。卑职之前只以为移民实边便是解决之道。亲到实地才知道当年设奴儿干都司以羁縻诸番,实乃迫不得已啊。”

    朱慈烺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能根据实际情况有所反省,可见真的没有白去。不过有一点你却说错了,大明虽大,却没一寸土地是多余的。绝不能因为眼前的荒地而舍弃。你知道我们的猛火油从何而来吧?”

    “是陕西所出的石油提炼。”冯斌答道。

    现在军中都知道,最重要的是火炮,其次便是热气球。热气球升空全靠猛火油。而且对于寒冷地带而言,迅速起火也是一门优势。所以只要出城,几乎人人都会带一葫芦的猛火油。

    “此物之便利,实在不能舍弃,然则全国竟然只有延安才有,所出又少,这实在不是一桩好事。”朱慈烺道:“这就有两个可能:这或许是天地独此一处,否则就是地下所藏,我们如今还找不到。”

    中国贫油国的帽子直到红朝之后才勉强摘下来。而探油、打井对于非工业国家而言绝对承担不起。朱慈烺不是地质出身,固然知道大庆、胜利等油田的大概位置。要想通过简陋深井将它们找出来却是天方夜谭。

    好在对于大明而言,延安油井的产出已经够用了,花费更多力气去挖油并没多大意义。

    “石油如此,煤铁金银概莫能外。”朱慈烺道:“许多地下的宝贝咱们还不足以发掘,若是因为地表荒芜,不堪耕植就将之舍弃。岂不是错失了那么许多天赐之物?”

    冯斌恍然大悟,道:“卑职鼠目寸光,殿下此言发人深省。”

    “你是没做民政,所以有所忽视。”朱慈烺笑道:“你知道万全县吧。他们如今开采的黑金石十分紧俏。那石头原本是当地人眼中的废物,如今却是修路建房的宝贝。所以今日废地。未来说不定是个宝地呢。”

    “但是百姓不足以自给,这如何是好呢?”冯斌忧虑道。

    “一个是就地开垦,还有一个是朝廷拨款扶持。”朱慈烺道:“辽东方面起码要恢复奴儿干都司全境,极北之地不堪耕种的,就运粮过去。哪怕让人每日去林子里转一圈,或是收集气温读数,也要在那地方养着他们。”

    有土斯有民,反过来说也一样成立。

    如今这个世界许多地方都是“无主”之地,如果不尽快将之纳入有效的行政管理体系,日后碰到别人窃据,就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夺回来。尤其是大明北边有个盗、窃成性的沙皇俄国,如今已经进入了罗曼诺夫王朝的第二任沙皇统治之下。

    对于大明而言,那位在崇祯十八年,耶历1645年登极的少年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并不是一个“好”沙皇。正是在他的统治之下,沙俄吞并了乌克兰,并且稳定了国内政局,为其子彼得一世的霸业奠定了基础。

    朱慈烺不知道沙俄什么时候侵入西伯利亚,但既然他执掌着大明帝国,就绝不会允许那座蕴藏了石油、天然气、各种金属和非金属矿藏的宝库落入俄国人之手。

    辽东只是一个起点。

    冯斌从文华殿出来,一边缓缓步行,一边梳理刚才与皇太子的对话,归纳总结之后,发现皇太子的意图十分明了:只要是土地,就是大明的。这种开拓之心简直超过了历代皇帝,直逼五伐漠北的成祖皇帝了。

    朱慈烺在接见了冯斌之后,也登上了马车,前往午门外的大都督府参加第一批老兵退役待遇商讨会议。

    从崇祯十六年建立东宫侍卫营,至今足足五年时间,百分之三十的老侍卫战死沙场,百分之二十的人因为伤病提前转职地方。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侍卫中,有一大半成为了如今的骨干军官,其余的也大多担任各级士官岗位,真正退役的只有区区数十人。

    然而在乱世中能够完成五年服役期终究是一桩令人瞩目的事,他们退役后的待遇也将是现役军人十分看中的问题。谁都不希望为皇太子卖命之后,最终落个孤苦穷困的结果。

    但凡在军中担任了军官和士官的老侍卫都不愿意离开军营,这数十人之所以没能成为军、士官,归根结底是因为实在学不进去,无法通过文化考核。如此一来,要让他们担任地方县尉、警察局长之类的职能官就有些困难。而作为乡学的教官,却又显得不够尊崇。

    大都督府在几经讨论之后,分析了未来每年的退役人数将成倍增长,最终决定:十六年退役战士,授公士爵。若是要回关内原籍,则人给地一百亩,驻地福利保留,任乡学教官。若是愿意留在本部驻扎地,主要是辽东、闽南、台湾、塞北,在之前的待遇之上,可以出任县尉、警察局长等职。

    朱慈烺列席旁听,没有发表意见,又悄然离去。大都督府已经习惯了这种“放权”,在做出决策上更加慎重。最终这次会议的决议会转给兵部,最后由兵部形成题本,内阁票拟,皇帝(皇太子)批红,六科廊审核登录,抄发各军遵照执行。

    当这份文件传到辽东的时候,已经是崇祯二十一年的十月了。

    人口急速扩张之后,广宁、宁远、梁房口、旅顺都呈现出兴兴向荣情形来。在整整一年都没有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情况下,萧东楼决定在新年之前再次发动一场大战役,目标是收复辽阳。

    ……

    “主子,细作回报,明军光是在梁房口每天就有几十船的物资上岸。”宋弘业小心翼翼地对多尔衮道。他仍旧担任着内务府的差事,俨然满清的锦衣卫头领。

    看似颇受信任,但宋弘业知道,多尔衮已经偷偷建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东厂”,正是这个“东厂”,整日里盯着他。也是这个“东厂”恰巧买通了一个交通员,篡改了自己发放的情报,并放出多条假消息。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个交通员只知道自己上线是个在满清位高权重之人,并不知道就是宋弘业,使得宋弘业得以保全。不过这种情况下,宋弘业启用了紧急线路,发出潜伏信号,不再回送消息,只是静静盯着那个变节的交通员,等他背后的“东厂”露出狐狸尾巴。

    宋弘业的潜伏对于辽东第二军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就好像一下子走进了漆黑的森林,看不到对面一丝灯光。这也是满洲人太过丧心病狂,所有村屯无不是严防死守,每个汉人都在旗人的监视之下,就算出去打猎也不能独自离开。

    “他们要在冬天动手?”多尔衮想到了真相,但不能接受这个真相。

    不能接受的原因是这条消息对满清而言简直是致命的。

    冬天的辽东天寒地冻,人和马的补给需求量都极高。一旦补给不足,大片大片的人和马都会冻饿而死。即便侥幸活到开春,也无力度过青黄不接荒月。

    然而现在明军仗着后勤补给充沛,在冬季向元气大伤的满清发起进攻,这简直是要了满清的老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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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一 裹尸马革英雄事(2)

    热气球高高漂浮在天上,足足五丈高,比寻常城墙都还高出两丈,足以将方圆数十里的境况纳入千里镜之中。

    两匹侦骑发现了高空中的飞球,他们扶了扶鹿皮帽,露出光溜溜的前额。从他们身上几乎褪光了毛的羊皮袄子上看,他们是满清的探马。

    “这儿没有尼堪的城池,为什么会有这种飞球?”其中一个年纪大的问道。

    “过去看看?”另一个年纪稍小,还能看到嘴唇上一圈与胡髭有别的硬毛。以前满洲人征兵,用的是五尺木杖,高于五尺的则算成丁,然后取身强体壮者入伍,体弱者为余丁。现在五尺杖已经很久不用了,只要能够骑马射箭就可以被收入军中。

    年纪大的探马显得更加谨慎,他将双手从皮手套中解放出来,凑到嘴前,发出了几声鸟鸣。

    很快,林中接连传来了更多的鸟鸣声。随着鸟鸣声的延绵,方圆十里之内的满洲探马都朝老探马的方向聚拢过来,终于停在二十骑上下。

    “谁都知道尼堪的飞球得在下面拉住,否则就被风吹跑了,为何这个飞球到咱们的地盘上来?”老探马指着绘画了鬼面的热气球,惊讶叫道:“看!它还在飞!”

    热气球始终无法解决的就是自由飞行问题,这个在大规模制取氢气发明飞艇之前恐怕也无法解决。然而不甘心的明军将士,终于想到了一个变通的法子:雪舟拖行。

    雪舟是技工学院新试制出来的一种在雪上、冰上滑行的交通工具。大小如舟,可以载七八百斤的货物。因为其底部是两条宽滑板,在雪面上可以减小压强,又没有太大摩擦力,故而马拉起来也十分轻松。

    唯一的限制仍旧是马和道路。

    谁都不知道被冰雪覆盖的道路上是否有双方侦骑挖的陷马坑。或是猎人布置的其他陷阱,这让雪舟的活动范围受到了很大的局限,所以最初使用雪舟,主要是将辎重从港口运往城堡,或者是在明军绝对控制区域内,已经走熟了的道路。

    新近升任营官的常志凡上校。这回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派出一艘雪舟,对雪舟拉动热气球进行野外侦察进行可行性实验。

    “是东虏的探马。”雪舟上御马的战士像一头毛熊,整个人都被裹在毛皮之中。

    “是啊。”坐在他身后的另一只“毛熊”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正说着,热气球上已经放下了一个木板,里面是满洲探马聚集方向的指示。

    “二十。”看了木板的战士对御手道:“在咱们四点钟方向。”

    “做好喽!”御手一振缰绳,两匹马登时加快了速度,甩出一个大大的弯道,转向了西北方向。

    在这片雪原之中,明军与东虏的探马相互渗透。势如犬牙交错,只要招呼到自己人的支援,那区区二十骑探马并不被两人放在眼里。

    头顶上的热气球瞭望手也放出了信号:一个声音清脆的炮仗凌空爆炸,声音传出老远。

    热气球因为格外醒目,既然东虏能够看到,自己人自然也能看到。更何况为了保证实验的安全性,原本就有一队探马在侦察区域内待命,

    东虏探马也听到了炮仗声。只是不知道明军到底有多少人马,更不知道这个飞球是否来引诱东虏骑兵上钩的诱饵。

    自从宁远之战以后。东虏也意识到这种飞球在战术上带来的优势,本以为仿造起来很简单,但现实却将东虏羞辱得衣不蔽体。

    姑且不说这种飞球的气囊材质、大小,光是用来产生热气的猛火油就不是东虏能搞到的。而煤炭、木炭等传统燃料,重量过重不说,热效能也不够高。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升力。

    朱慈烺以大明当前最优秀的科学家花了两年多时间才研制成功的利器,因此带来的数学和物理的进步足以让学生多学一个学期,岂是东虏照葫芦画瓢就能弄出来的?

    这种情况之下,捕获一架现成的飞球就是东虏唯一的选择了。

    老探马勒住马头,道:“多半明军有埋伏。还是不要去稳妥些。”

    年轻的探马们却不乐意,纷纷道:“他们在求援,显然是没有埋伏。若是有埋伏,早就悄悄等咱们跟过去了。”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老探马仍有些踟蹰。

    “驾!你不去咱们去!”

    东虏的探马之间只有合作,没有统领,都是各牛录自己的人马,只认自家主子。这些气血方刚的满洲青年,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贪欲,纵马朝热气球追去。

    “他们竟然追来了,真不怕死。”坐在雪舟里“毛熊”道。

    御手转过头避开风口,大声道:“前面还有咱们一个墩呢!”

    “终究是些畜类,咱们去墩里歇歇再走,看他们敢不敢围过来。”

    御手熟稔地操纵缰绳,令马匹转过头,雪舟在雪面上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一路朝边墩疾驰而去。

    按照明朝制度,三里一墩,五里一台,墩堡里不过驻扎五七人,主要任务是示警,并且一时不为敌人攻克。辽东战场上明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主力,而建材实在不足,所以五里筑一堡,堡中一样留五七人看守,在经常交战地区,还会配一门一七改营属火炮。

    墩里守军很快就发现了高高漂浮的热气球,知道那是自家的东西,连忙准备好开门。不过按照军律操典,墩兵仍旧得雪舟到了门口,核验兵牌,考察口音,然后才能开门放人进来。

    墩兵之中虽然真正的战兵只占一员,但因为口粮充足,人心安定,自然警醒。不似以往的那些边兵,东虏摸到床边都还在呼呼大睡。这些新筑的边墩从建成以来,还没有被东虏摸掉过。

    墩里的伍长出来与雪舟里的同袍见礼,热气球则被墩兵固定在了墩堡的小望楼上,完全不用熄火下降。

    “上校,是否要召集墩兵训话?”伍长走在“毛熊”身侧,低声询问道。

    这“毛熊”大步进了公屋里,剥掉了身上的皮袄,露出两杠三星的肩章,正是此次实验的批准者常志凡。他身边那人也脱掉了皮袄,乃是老搭档赵炜,刚才就是他在御车。

    “靖虏墩,”常志凡这才看了边墩的名号,“咱们已经在对面正白旗的地盘上了?”

    赵炜上前拨了拨火,道:“应该是,之前是镶白旗的地盘。前两个月不知道怎么,旗帜换成正白旗了。”

    “他们最近的牛录离咱们有多远?”常志凡问道。

    伍长连忙道:“原本最近的是二台子屯,现在那个屯子废弃了,听说人都并去了八里开外的伊兰孛屯了。”

    常志凡点了点头:“知道那边有多少人么?”

    “妇孺老弱都加进去也不超过三十人。”伍长道:“伊兰孛翻成汉话是‘三家子’,以前就三户人家。地又贫瘠,没人肯去住。这不,咱们的探马三天两头去二台子屯收人,他们这才逃过去的。”

    赵炜笑道:“你知道得倒不少,听口音不是关内人吧?”

    “卑职生在关外,俺爹被东虏虏来的,祖籍宣府。卑职年前投的军,对这片地方倒是熟悉。”那伍长道。

    赵炜点了点头,笑道:“挺好,就是训导部下发的规范用词用语要牢记。伊兰孛是满语吧?”

    那伍长一个哆嗦,道:“卑职知罪!”

    赵炜挥了挥手,示意无所谓。反正这事训导部也是配合大都督府的冯斌在做,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人所有地方都不出现满语。

    实在回避不了的,或者缺乏汉名的,也得临时起一个。

    他们相信这样过不了多久辽东就不再有满洲人的痕迹,只是却不知道这样给军中带来了多大的不便。

    你自己在这儿自顾自地取名,军中抓到的当地人又不知道,于是各说各的,添了许多麻烦。尤其是参谋部制定作战或者巡逻计划,有时候以为是不同的两个地方,跑到实地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地儿。

    赵炜可谓深受其害。

    “这里还算好的,等日后收复奴儿干都司,光改名字就能改死人。”常志凡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咱们还算好,职方司日后来编地图你再看,一条河七八个名字都不奇怪,哭都没处哭。”

    赵炜苦笑。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的瞭望手已经发出了警示:东虏来袭。

    常志凡三两步跨了出去,转身带着墩兵上了望楼,端起千里镜找了一找,方才浅浅看到一层雪尘。从雪尘飞舞的高度来看,来者不超过十骑,要想攻打这座边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现在这种时节,光是淋一层水上去转眼就成了坚硬的冰壳,东虏不出动百八十人,根本不要想得手。而一旦他们出动大队人马,明军这里更不是吃素的。这些日子以来,凡是上百人的小战斗连绵不绝,明军还不曾吃过一次亏。

    东虏的十余骑果然远远停住了。

    “咦?这些侦骑是正黄旗的?”常志凡端着千里镜,隐约看到了一面黄旗在眼前一闪而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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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二 裹尸马革英雄事(3)

    “回王爷,伊兰孛发现明军的飞球。”探马奔回营中,在济尔哈朗面前跪了下来,朗声报道。

    济尔哈朗眉头紧皱,沉吟不语,心中暗道:明军多半是事前得到了消息,知我大军要从这里攻打海州。唉,这事已经做得如此绝密,怎么还会泄露?作为摄政王之一,他知道多尔衮很喜欢用“间”。他对此倒是很支持,因为老汗时候就因为用间得力,对于北京朝廷上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现在尼堪也学会用间了,自己这边却像是脱光了女娘,任由他们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王爷,是否要换个地方打?”一旁的幕僚试探问道。

    济尔哈朗从关内回来之后就一直深感身体不适,一场风寒也久久不能痊愈,至此时已经消磨了他大量的精神和体力。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自己却很清楚,若是换个地方攻打海州,他未必能够撑得住这长途奔袭之苦。

    “还换什么换?就在这里打吧!”济尔哈朗道:“若是九王那边得不到咱们的消息,怕要贻误军情。”

    现在满洲对明军开战,都是战战兢兢,仿佛两个做坏事的淘气包,说好同进同出,一旦发现伙伴跑了,自己绝不肯停留一步。

    若是临阵变更计划,多尔衮的东路军很有可能会以为自己逃跑,旋即跟着撤军。寒冬腊月里征兵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大清若是再不能大胜一场,老汗和先帝打下的基业也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只是抢在明军准备妥当之前发起一场强攻,拖延明军进军的速度,但其悲壮性却像是国家存亡之战。济尔哈朗有些目眩,不知怎地竟渗出了一滴眼泪。

    ……

    “此战若是胜了。明军就不会再打朕的国都了么?”十一岁的福临在压力之下成长飞快,已经越来越不满足听母后对外面局势的解说,更喜欢直接咨询索尼、洪承畴等大臣。

    此时此刻,索尼、祁充格、洪承畴、范文程等人站在福临面前,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让福临有些烦躁。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扭转当前的局面,好像每一天都是黑云压顶。为此他处处模仿明国,甚至连头发都留了起来不许人剃,又免去了重臣的跪奏礼,允许他们站着说话,却没有丝毫转机。

    虽然他最信任的还是索尼巴克什,但是就连索尼都建议他咨询汉臣,可见满洲第一智者也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洪承畴,你说说。”福临点了洪承畴的名字。

    “皇上。”洪承畴吞了口口水。偷偷看了一眼索尼,见这老奸巨猾的老臣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终于道:“依臣之见,莫若求和。”

    索尼身子微微一颤,还是没有睁眼。

    祁充格侧目以对,正要提出异议,却听福临如同小大人一般说道:“洪先生细细奏来。”

    洪承畴佝偻着身子。道:“皇上,明朝的疆域从西到东已经不下万里。从北京到盛京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疆土之阔,已经再难派官治理了。尤其是我辽东土产不丰,明军若是在此久驻,耗用之大,国库焉能承受?”

    “洪先生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求和!”祁充格叫道:“明朝既然无法久驻,我朝只需将之拦在盛京之外,他们终究会退兵回去。就算不退兵,也无力久攻盛京!”

    福临往前挪了挪,显然更喜欢祁充格的说法。

    “关键是守不住盛京。”洪承畴垂着头。说出了让人无比遗憾的话。

    “我满洲还有……”祁充格大怒。

    “还有什么?”洪承畴打断了祁充格的叫嚣:“入关时我大清搜罗民力,满洲八旗、蒙古八旗三丁抽二,汉军旗五丁抽一,共得甲兵七万余,又抽调包衣男丁近十万,已经是我朝全部根底所在。从关内回来,各旗损失惨重,又没有足够口粮,连年受灾,此番两位摄政王征发大军六万,已经是逼近极限,还用什么来守盛京?”

    “明军精锐战兵不逊我巴牙喇,其数有三万之众。若是算上他们的辅兵、民役,恐怕过了二十万。”范文程报出了明军的军力,自己都心头发慌。如果只看明军精锐数量,貌似比清军少了一半,但如果将清军中的包衣阿哈不算,只算甲兵,明军反而还占有优势。

    “你们汉人就是在动摇我大清军心!”祁充格骂道。

    洪承畴和范文程连忙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称道:“臣万死。”

    福临在脑中转许久,方才消化完刚才信息,道:“二位先生平身。”

    洪承畴和范文程却不敢站起来,仍旧跪在地上。

    祁充格也跪了下来,道:“主子!咱们还可以守沈阳,沈阳守不住还可以去宁古塔!明军终究是要走的。就算不走,他们也会慢慢消沉,最后又变回之前的模样。”

    不得不说,祁充格的看法很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这让洪承畴都无从反驳。而且这点上满清还有切身体会,之前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大军,入关之后没几天就消沉了。

    在这个昏暗的偏殿里,还有一个人能够压制祁充格。

    索尼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声音仍旧还富有中气:“主子,若是为了大清,咱们该守盛京。若是为了满洲,咱们只能北迁,哪怕迁到东海也在所不惜。”索尼所谓的东海是在后世的黑龙江沿海,即便对东虏而言也是极东之地。

    福临有些迟疑。海州沦陷之前,他也征询过索尼巴克什的意见,当时这位老巴克什可是主张固守沈阳的。他疑惑道:“索尼巴克什,你以前说过,我们无论逃到哪里,明军都会追来的。”

    索尼眼皮一跳,道:“主子,确实如此。”

    “那我们还逃?”

    “不走,则二十年后再不存一个满洲人。”索尼道:“当日海州未失,轻易言和则丧了士气。如今海州已经丢了,盛京西南门户大开,不利于盛京防御。更有甚者,明军占据地方敢说满蒙语者一律问罪,有穿戴蒙满服饰者,一律处斩。这分明是断了咱们满洲人的根底。”

    福临眨巴眨巴眼睛,又见祁充格额头青筋暴露大声道:“逃就能逃得过么?”

    “总好过被人一网打尽。”索尼叹了口气。

    福临还不知道继续往东北走是一桩何等苦难的事,仍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点了点头:“朕知道了。着请母后知道。跪安吧。”

    一众人等这才拜了再拜,退出偏殿。

    祁充格出了门,气哼哼地看了众人一眼,大步流星先走了。索尼对洪承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摇了摇头,旋即走了。

    一时间只剩下了洪承畴和范文程,两人同是汉人,但又是对手,终于还是洪承畴先放下架子,道:“此次二王攻打海州,胜了不足以改国运,败了则盛京再难守御。”

    范文程道:“索尼目光如炬,或许诚如他所言,要北迁宁古塔了。”

    “若是丢了盛京,一路到宁古塔都没有山川险要,一样是保不住的。”

    “洪先生的意思是?”

    “这一走,恐怕要走到会宁府了。”洪承畴叹道。

    范文程回头找了奴儿干地方志之后,才知道会宁府原来就是金朝完颜氏的上京,距离盛京沈阳有一千余里。以前总觉得千余里是个遥远且安全的距离,但如今看看明军步步逼近,千里之遥也不遥了。

    若是可以,真想身处这些明军万里之外啊。

    ……

    崇祯二十一年腊月初八,济尔哈朗率领正黄旗、镶黄旗和正蓝旗的主力大军,从海州西北而下,攻打海州。与此同时,多尔衮的两白旗、两红旗大军也出现在了海州东北。

    萧东楼在失去了宋弘业的情报支援之下,虽然不能提前十天半个月就知晓进军路线,但通过广派探马,以及锦衣卫和军情司的其他渠道消息,仍旧有时间进行准备。

    常志凡的确是时运来了挡也挡不住,一次偶然的遭遇让他发现了正黄旗主力的先锋部队,正是靖虏墩正面。之前安排的保护部队当即转成了先头侦察部队,主动进行试探攻击,让济尔哈朗以为自己行踪暴露,只能放弃突袭,就地扎营。

    随后赶来的第二军主力,迅速以靖虏墩为中心,布置前沿阵地,安排后勤线路,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按照操典展开,完全不用常志凡操心。萧东楼也顺势安排第三师作为主力前锋,针对济尔哈朗进行防御作战。

    多尔衮见济尔哈朗停下脚步,不敢孤军深入。他知道明军三营三师制度,也在摩擦和打探中学会了看军旗辨别明军编制。现在济尔哈朗那边只传来明军一个师的消息,那么另外两个师在哪里已经不言而喻了,肯定在哪里布下了圈套等着自己一脚踩进去。

    最理智的做法就是班师回朝,固守盛京以南的地盘。

    只是文官可以理智,将士却未必能够理智。

    大冬天地在雪原上奔波,最后不战而退,这是何等的屈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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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三 裹尸马革英雄事(4)

    佘安目光灼灼地盯着辽东地形沙盘。

    这个沙盘从辽阳到梁房口已经细化得十分清楚,每条道路的通行量都已经得到了计算。作为第一军的分部,萧东楼在发起冬季攻势的时候并没有调动他,只是进行了通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出相应的配合。

    “咱们直接打辽阳。”佘安在军议会上通报了战略目标。

    王翊坐在三位营官之后,挺了挺腰。

    毫无疑问,自己的坦克司势必是要冲在最前面的。

    果然,佘安的目光越过下面的营官,落在了第二排的王翊身上,道:“坦克司仍旧为全师尖刀。”

    “卑职首战必克!”王翊起身高声应道。

    前面的营官笑吟吟地回首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位年轻把总此战之后将会在上一步——第一师第一千总部的千总调任之后一直没有填补,显然是在等他。

    佘安点了点头,果然道:“第一千总部也暂交你指挥。你的任务是为我师主力打开一条直通辽阳的通道,在看到辽阳城之前,我一仗都不想打!”

    “卑职明白!”王翊行礼如仪,脸上荡漾着激动的神情。

    “好了,时不我待,第三营留一个千总部驻守梁房口,其他部队即刻集结,准备出发。”佘安道。

    简短高效的军议会就此结束,没人交头接耳,各自奔赴各自的驻地。

    王翊动作尤其敏捷,就像是在林间飞跃的猴子,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

    坦克司的驻地本就在梁房口最北面,是防御和进攻关键点。

    “整队!”

    王翊一回营地,不顾天色将黑,高声下令:“立刻誓师。随后出发。”

    张黎上前道:“咱们的目标是辽阳?”

    “那是当然,现在除了辽阳哪儿还有好地方可以打?”王翊边说边往自己的营房走去,手脚飞快地收拾东西,不一时就打好了包。

    “你还在等什么?”他一回头,见张黎还没有动,不由催道:“佘将军说了。看到辽阳城墙前他一仗都不想打。”

    “有两个问题。”张黎正色道:“第一,都督府的通报中说了,辽阳是第二军此次冬季攻略的战略目标。第二,军情司之前发来的通报中说:东虏多尔衮所部三万人马在海州东北方出现,那就是辽阳的西南面。”

    “第一,第二军跟我们没关系。谁说他们的战略目标我们就不能打?”王翊道:“第二,我们是坦克司,我不管前面是谁有多少人,既然有军令让咱们打。咱们就得干掉他们。”

    张黎颇觉得有些闹心,但长官说得的确有道理。军议会之前的参谋会议上也已经讨论过了这个问题,绝大部分参谋不认为抢先攻占辽阳有任何的不对。第二军虽然编制比第一师高,但并不存在隶属关系。而且无论第一师如何运动,也都不存在破坏第二军战略实施的可能性。

    只要第二军速度够快,仍旧可能先打下辽阳,他们可是从海城出发,距离辽阳只有一百五十里。比坦克司都近了五十里。

    五十里可是整整一天的行军距离。

    在参谋会议上张黎都不能说服同僚,现在军令都下来了。那是更不可能更改的了。

    “等等,”王翊叫住张黎,“我要求所有人带两天给养,弹药满负荷,奔袭辽阳。”

    按照操典规定,常行军每个小时行进十里路。一日行军八个小时,约八十里路。强行军每小时要行进二十里,日行百里以上,并且要随时能够组成战斗队形,投入战斗。这是每支主力部队都要求达到的标准。而在坦克司,还有一个刘老四担任把总时制定的标准:奔袭。

    奔袭要求将士时速达到三十里,日行二百里以上,并且能够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保持阵型完整。虽然从时速上看并不算太高,比之后世的马拉松运动员要慢许多,但二百里的行程等于一天要跑两个半马拉松,这对人的体能耐力和战斗意志要求极高。

    张黎只是皱了皱眉头,道:“冰天雪地你要奔袭?”

    操典中规定参、训、军法等非战斗的人员可以骑马,但是在坦克司,还有一项刘老四留下的传统:官兵一体。

    刘老四坚信军官不该骑在马上鞭策战士,起码应该跟他们一起跑。这种朴素的平等思想,并不会妨碍他的威信,反倒让战士们更加卖命。所以坦克司的非战斗人员如果不是身体太弱,大多会跟着一起奔袭行军,马匹是用来给伤病员和随身辎重的。

    “那你留下看校场,这里每天还有热水呢。”王翊顶了回去,转身出去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各局、旗队的集合哨,速度快的人已经从营房往校场跑了。

    张黎与王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就摸透了对方的脾气,也不着恼,回身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了。如果要奔袭辽阳,还要与本部的另一个司做好配合,人家可没有动辄奔袭拉练的习惯,恐怕跟不上。

    而且那个司很不凑巧,正是之前唐河之战驰援王翊的那位把总。他当时带了一门十七改营属火炮,又因为迷路而来得晚了,但不管怎么说,唐河之战他也是立功了,因此调入第一营的第一千总部,与升职后的王翊搭档。

    按照戚继光当初的军制设计,一个千总部有左右两个司,本就是有所偏重。一个主力,一个助攻。虽然没有成文,但人们总是有这种惯性思维。坦克司是全军的明星,所以蒋俊自然就是辅助的那位。

    让蒋俊尴尬的是,每回协同作战,王翊总会提醒他:“这回别带炮啊。”或者是“千万别迷路啊!”开始他只以为王翊少年心性,有意揭他的短,后来才知道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军中新星,是真的很介怀战死沙场的同袍。

    这无疑让蒋俊对自己的驰援不力深感内疚,在王翊面前越发“做得小”了。

    “王把总。”蒋俊到了校场,见王翊已经准备誓师出发了。

    “蒋把总,本部由我统一指挥的军令拿到了么?”王翊问道。

    蒋俊仿佛被一阵寒风吹过,立正道:“本部二司把总蒋俊报道!”

    “稍息,”王翊道,“令你部携带三天给养,强行军跟随我部攻打辽阳,为我师主力先锋。”

    “卑职明白!”蒋俊行了礼,连忙转身而去,将本司人马带过来。

    在千总部这个层面上还没有誓师大会的资格,王翊站在校场将台上,听着冷风在耳边呼呼咆哮,场中军旗猎猎做声。他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狂风吞没,索性一言不发,从旗手手中取过了坦克司的军旗。

    鲜红色的旗面上用金丝线绣着一头张口露牙的猛虎,猛虎背上生出一双肉翅,这便是整个大明唯一一面特赐的军旗。

    这面双翼飞虎旗,就是刘老四的骄傲,是每个坦克司成员的骄傲。

    王翊高挚军旗,盯着校场中的战士。

    终于,他内心中熊熊燃烧的战意为同袍所感,数百个声音汇成一句口号:“我武惟扬!取彼凶残!”

    “我武惟扬!”

    “取彼凶残!”

    王翊一手持旗,一手拔出战刀,遥遥一劈,嘶声吼道:“辽阳!”

    “辽阳!”

    “辽阳!”

    “辽阳!”

    ……

    呼喝声中,各旗队长带队跑步,出了校场,直接朝北方跑去。

    蒋俊心中有些发毛,他也曾以坦克司的奔袭标准拉练过自己的部属。虽然能够跑下来,但最多也只能奔袭百里,而且等跑完之后却已经无力再战了。

    作为老侍卫出身的军官,他知道刘老四的事迹,也知道这支人马最初攻克土寨,迂回闯军侧翼的行动,看起来并不困难,但要复制却是千难万难。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蒋俊想想就觉得小肚子发酸。

    崇祯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九日正午,近卫第一军第一师拔营出发。《虎贲报》访员对此的描述用了“火速”两字,但没有敢用“神速”。因为他听说,第一师旗下的坦克司,昨日傍晚出发,披星戴月,此时已经越过海州城了。

    ……

    事实证明,只要跟着比你跑得快的人跑,自己的速度也会不自觉地上去。蒋俊的第二司在彻夜奔袭之后,终于在集结点追上了坦克司。不同的是坦克司正要出发,而他们还要在此休整一个时辰。

    “看,不带炮不迷路是不是就快了很多?”王翊上前拍了拍已经跑得散架的蒋俊。

    蒋俊弯着腰,拼命咽着口中涌出的唾液,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整话:“我这、这都跑散了……怎么打?”

    “集结,然后跟上来。”王翊道:“现在天亮了,我们在大路行军很可能被东虏发现,所以你们得加快速度,保持阵型,别被人抓了舌头。”

    “我、我知道。”蒋俊总算直起腰,道:“我们也是近卫第一军,死都不会让东虏抓活口的。”

    “休整好了就继续跑。”王翊大笑一声:“跑过这个累劲,感觉还挺舒服的呢。”

    蒋俊苦笑一声,道:“我们会努力追上来的。”

    说话间,又有两个旗队一前一后追了上来,体能好的还搀扶着已经跑不动的战友。在严格的操练之下,就算阵型乱了,旗队一级的编制也不会彻底散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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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四 裹尸马革英雄事(5)

    “主子,有一支明军从我军侧翼奔袭而来,大约千人上下。”武拜进了多尔衮的大帐,看到多尔衮脸色苍白的半躺在软椅上,裹了好多层裘皮,人却还冷得几乎在打哆嗦。这是因为帐篷里没有生火,只比外面好出一线,真个是滴水成冰的环境。

    “主子,多少放盆炭火吧?”武拜试探性地问道。

    多尔衮强撑着坐了起来,摇头道:“受不了那个味儿,宁可裹厚些。你刚说什么?有支明军到了咱们侧翼?”

    “是,在大军东侧。”

    “千人上下?是骑兵么?”

    “是步甲。”武拜道。

    多尔衮趴在桌案上,低头看着地图,鼻子几乎都要贴在上面了,良久方才扶着额头道:“明军主将也是良将之属,不该出此庸手啊。”

    这支明军远离本阵,距离清军左翼营垒只有二十余里,只要清军派出一支偏师,就能将其截杀,而对阵的明军却无从救援。

    “是诱饵么?”多尔衮谨慎道。

    “对阵的明军并不见有何动静。”武拜答道。

    “梁房口还有一支明军,”多尔衮的目光落到了地图的边沿,“多半是他们的先锋。那支明军也有上万人马,若是真从东面打过来,实在有些让人担忧。”

    “主子,奴才愿率五千人马,为大军侧翼。”武拜请令道:“梁房口明军远道而来,又不习辽东气候,未必能破奴才的营垒。”

    多尔衮心头不免悲凉。当初用兵都是以多欺少,哪里想到分出五千人竟然也成为一件纠结事?

    一旦本阵再分出五千人去,阵列就越发薄弱,很可能被对面的明军击穿。从旗号上看。对面正是在辽西围剿了自己两万人的明将二萧之一萧东楼。就对阵而言,另一位明将萧陌用兵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声威赫赫,而这个萧东楼用兵则如狼群环顾,狡诈之中带着凶残。

    一旦被这萧狼咬上一口。恐怕全身而退都成奢望。

    “只能给你三千。”多尔衮咬牙道:“一千甲兵,两千绿营,且好生珍惜。”

    武拜心头一凉,道:“主子,绿营兵这些日子以来冻伤冻死不计其数,已经不堪用了。”

    多尔衮叹了口气:“你既然也知道,更当明白若是再分出些甲兵,中军恐怕不保了。”

    武拜重重一垂头,略带悲戚道:“奴才领命!这就去堵截明军!”

    多尔衮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速去。

    武拜得了主帅之令,点齐人马,朝东疾行。这二十里路冰雪覆盖,极难行走,终于赶到探马报出的位置,却只看到道路上留下的马蹄和脚印。

    “明军呢?”武拜唤过探马,厉声喝问。

    “回主子,明军已经跑过去了。”探马道:“奴才等已经派人远远缀着。他们像是往辽阳方向去的。”

    辽阳!

    武拜深知辽阳几乎就是一座空城,所有兵力都被抽入了摄政王的东路军中。而且辽阳城已经十余年不曾修过。多有残破之处,怕是无法挡住明军的强攻。

    “乌林拜,你带一千人马,追上明军,击其后军。”武拜吐出一道白白的雾气,像是安慰乌林拜。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明军远道而来,必然走不远!咱们以逸待劳,不会输。”

    “嗻!”乌林拜打了个千,当即点起人马,高声呼喝着朝明军追去。

    ……

    “把总。坦克司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参谋查看了休息点,炭火都已经凉透了,如果不是坦克司留下的信号,都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蒋俊无奈道:“被拉远了,速度集结,休息,咱们还有多少人没到?”

    “还有四个旗队,不过不会拉下太远。”参谋道。

    蒋俊抬头看了看天,暗叫侥幸。幸好老天爷开眼,这两日都是晴空万里,若是碰上冰雪交加,狂风大作,那真是得死在这片冻原了。都知道越往北越冷,日后如果还要往北收复奴儿干都司,那真是有得受了。

    “报!”探马疾驰而来,在蒋俊面前翻身下马:“把总,身后有东虏千余人马在追赶本司,目前距离本司约三十里上下。”

    “咱们的人呢?”

    “有一个旗队偏离了官道,已经找到了。另外三个旗队最远的在三里外,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参谋上前应道。

    “塘马去追坦克司,请示方略。”蒋俊飞快道:“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半小时之后准备迎敌。马给参谋局,去前面看看哪里能够打个伏击。”现在明军对于等数量的东虏已经完全没有畏惧感了,只要占据地利,哪怕半数于敌也敢打一打。

    探马换了马匹,继续向坦克司追去。在这种积雪的环境下跑马固然比跑步轻松,但由衷要提心吊胆,生怕马腿受伤。这还是军中用了蒙古马的情况下,若是用不会探蹄的中原马,恐怕损失更大。

    王翊得了塘马通报,下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整,自己拉了张黎铺开地图,寻找附近眼熟的山头判断位置。

    “咱们距离太子河还有……”张黎在心中算了算,道:“还有三十里左右。”

    “速度慢得太多了。”王翊皱眉道:“咱们已经出发了八个时辰,才跑了一百七十里?”

    张黎知道参谋局对于拖慢行军速度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仍旧道:“这种环境下能跑出这个结果还待怎地?有几个战士脸都冻伤了,不还在跑么?而且你按照地图距离算,当然是少的。”

    王翊没再说,只是道:“咱们不管蒋俊,直扑辽阳城。”他叫过那塘马:“让你们把总便宜行事。能跑得动就追上来,跑不动就打个伏击。保持联络。”

    塘马应声而去。

    张黎道:“不等蒋俊就攻城?”

    “从这到太子河不过三十余里,过河之后八里就是辽阳城,满打满算五十里,一个时辰怎么都能到了吧?”王翊道:“东虏就算骑马都追不上咱们。”

    “你以为到了辽阳逛城门似的就进去了?”张黎皱眉道:“那是东虏的东京!”

    “看看呗,我也没打算强攻。”王翊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道:“这儿,是东虏的祖坟吧?挖他祖坟。”

    “有意思么?”

    “有,逼城中守军出来跟我决战。”

    “如果城中守军不出来呢?”

    “那说明守军胆气已经丧了,晚上咱们就去偷城。各门放火,强攻一处,打不下来也吓死他们。”王翊仿佛早就将一应计划放在了胸中,颇有把握道。

    “你这个计划想了多久?”张黎道:“有数据支持么?”

    “你问的时候刚想的,至于数据……”王翊拖长了音:“这不是参谋们的事么?说起来这本来是论述题,我现在给你连方案都做好了,你只要做可行与否的判断题就行了,是不是跟着我轻松许多?”

    张黎脸上铁青,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奔袭跑出来,解下腰间椰瓢,大大喝了一口。

    ……

    “明军就在前面那处林中休息,随我杀敌立功就在此时!”乌林拜高声喊道,拍着胯下骏马,手中长刀一指:“杀啊!”

    十来个巴牙喇骑在马上没有动,看着马甲和步甲驱使着绿营兵往前冲杀过去。他们已经能够看到林中刚刚用新木草草修筑的工事,还有几个明军正在将刚烧开的雪水一遍遍淋上去,筑成冰墙。

    从明军的这些简易工事上看,这些明军已经到了有了一个半时辰,算得上是以逸待劳了。

    这让乌林拜心中腾起一丝不祥。

    这一路追来,双方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若不是明军主动停下应战,乌林拜甚至担心追丢了这支孤军深入的明军。

    砰!

    工事后面的明军放出一排火铳,瞬间倒下了十余个包衣阿哈,还有两个骑马冲在前面的马甲。其他甲兵纷纷往包衣阿哈身后躲去,冲锋的步伐也瞬时慢了下来。

    乌林拜跟着武拜见识过明军的排铳阵,知道只要进入了明军的攻击范围,这火铳是不会停的。果然,明军那边很快就响起了第二轮排铳,又是十余人倒地。两轮下来,包衣胆怯踟蹰不前,不少甲兵挥刀杀人,逼迫他们前进。

    ——这火铳似乎少了点。

    乌林拜看着对面腾空而起的烟云,心中暗道,算来算去总觉得明军的排铳不会超过二十人。如果算二十人一排,那对面最多只有百来人吧,其他人呢?莫非跟自己这边一样,跑散了?

    在尽了最大努力追击之后,乌林拜的人马被拉成了一条直线,许多体弱不堪的包衣直接倒毙路边。如今虽然集聚了大半人马,但还有人陆陆续续追上来。

    以己度人,乌林拜相信明军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这百来人本身就是跑偏的明军,在林子里迷了路。

    常年钻林子打猎的猎人对山林没有畏惧感,更没听说过汉人的老话:逢林莫入。

    在这个干燥无雨的季节,草木枯黄,水分蒸发,正是放火的大好时机。蒋俊派出去的探马一时没有找到合适伏击位置,索性选在了山林之中,占据上风口,备下猛火油,就等乌林拜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当风力再起的时候,蒋俊发出了信号,埋伏在林间各处的精兵悄悄包围了东虏这支人马,洒下猛火油,放火烧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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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五 裹尸马革英雄事(6)

    熊熊山火烧红了大半个天空,滚起的浓烟如同盘旋天空的怪兽,树木燃烧带来的焦气随着北风飘散到了数十里开外的清军大营。无论是多尔衮还是武拜,都怔怔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篝火。

    满洲人是不会放火烧林的,这非但会触怒天地神灵,也是跟自己的维生之本过不去。

    只有不知敬畏的明军才会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来。

    当然,明军也不是没事就放火的熊孩子。照此看来,乌林拜的追击部队极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蒋俊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火势起得这么快,就连工事里负责抵御的明军都差点没来得及撤出来。至于那些在下风口放火的袍泽,也久久没有消息,不知道是在林中迷了路,但还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不等了。”

    蒋俊叹了口气,清点人数之后少了十余人,都是受命分散放火的战士。

    “奔袭辽阳,出发!”蒋俊下令道。

    ……

    萧东楼抽着鼻子,嗅空气中淡淡的焦炭味,北方的天空已经变得灰蒙蒙一片,间杂着有红色火光在其中跳跃。

    一股冷气钻进了萧东楼的鼻腔,如同刀割一般,让萧东楼浑身一颤,连忙拉起皮毛的掩口,将鼻子一并遮了起来。

    “是一军的那帮疯子吧?”曹宁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纸通报:“昨天他们发给咱们的塘报说今早出发,现在看看恐怕先头部队都到辽阳了吧。”

    “那帮兔崽子。”萧东楼磨了磨后槽牙,伸手抓过通报,读道:“我师将于本月初九日拔营出发,攻取辽阳,威胁东路敌军侧后方。配合贵部作战。先锋部将于稍早些时候出发,途经贵部防区请予照拂……他们的先锋什么时候经过咱们防区的?”

    曹宁露出的双眼满是无奈,道:“我去查了,根本没经过咱们防区。探马回报说,昨夜中有一支人马北上,应该就是这支先锋部队。不过他们刚好从咱们的防区之外走过。所以没有惊动咱们。”

    萧东楼道:“第一军也在搞特侦营?不知道林中有什么特别目标,闹这么大动静。”

    “一千人的特侦营?”曹宁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坦克司,全军唯一一个拿封号的部队。二百里奔袭辽阳,若是再打下来,可就真是长了大脸了。”

    “开打之前又不说,咱们一打就跟着动,这是什么人性!”萧东楼很像啐一口来加重语势,但是想到实在太冷,不愿解开掩口。只得生生咽了这口气。

    “但这个动作的确漂亮。”曹宁似乎是故意让萧东楼添堵,故作赞叹状:“他一个千总部奔袭拉动,不管打没打下辽阳,都让东虏心惊胆战,不得不分兵到千山方向进行拦截,保护自己侧翼。如此一来,他们兵力分散,正面防御也就薄弱了。”

    “尤其是这把火一放。他们连个后路都没有,要么西向运动与济尔哈朗汇合。要么挖防火沟坚守。看这火势,恐怕没几天几夜灭不了啊。”曹宁几乎陶醉道。

    “你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么?”萧东楼低声骂了一句,旋即高声道:“还在等什么?打他娘的!让火炮都架起来轰,还有那个一九式军属火炮,拉上来好好给他们松松土!全军准备,别让多尔衮那小子再逃了!”

    随着萧东楼一声令下。第二军两个师心向清军营垒开始了强攻。在这个时代,火铳的射程远远短于火炮,还没有成为战争的主角。火炮仗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射程和杀伤力,尤其是心理杀伤力,是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王。

    可以说。谁家的火炮多,谁的赢面就大。

    满洲占领辽东之后,自然也接手了大明在辽东的铁厂,可以说不缺煤铁。问题是他们自身冶炼技术上不去,在很长的时间里,连刀枪剑戟等冷兵器都无法全部自给自足,更别说打造火炮了。直到孔有德、李九成叛逃,才带去了铸炮技术。

    即便如此,满洲自铸炮的性能也远远落后于大明。

    在见识东宫系明军的炮阵之前,东虏用的都是锦州炮厂的炮——这是祖大寿时候在关外开的铸炮厂,也具有铸造铁体铜芯炮的一流技术。

    在华北被明军的火炮教训之后,退回关外的清廷才开始规模铸炮。因为没有铁模铸炮技术,泥模铸炮的废品率太高,所以东虏的火炮数量一直上不去。甚至于放宽了验收标准,连表明有蜂窝眼的危险品都配备军中,只求当敌时能够放出一响算一响。

    多尔衮就命令这些不牢靠的炮阵进行反击,结果却让东虏士气降到了冰点。

    这些自己造出来充数的火炮,因为炮药不合格,根本达不到明军的射程。再加上炮兵生怕这些残次品炸膛,连不合格的炮药都不敢照足放,非但炮弹飞不到明军阵地,就是声响都被明军火炮压过了。

    就像是豺狗在狮子面前狺狺认怂一般。

    崇祯二十一年腊月初九日,萧东楼在海州城东北发起全军冲锋的命令,攻破东虏营垒,多尔衮仓惶逃回沈阳。

    同日,辽阳城中的汉人起义抗暴,占领城南的天佑门,迎接刚刚冲到城下的坦克司入城。

    王翊率兵与城中东虏守军拼死血战,在入城一个时辰之后,城中最高点的八角龙殿上升起了数面大明红旗,其中最高的一面却是红底金线的双翼飞虎旗。

    此战,坦克司五百战兵格杀东虏顽抗者一千七百余人,城中血流漂橹,横尸遍地。另有俘虏三千余东虏丁壮,被圈禁东城弥陀禅寺以及附近的民居之中,由明军把守。全城老弱妇孺不足五千人,全被赶到了城西圈禁,由军士带领起义的汉人看守,负责为明军烧水做饭。

    王翊踩着地上的血霜,登上了辽阳城墙。

    城墙高三丈三尺,在辽东也的确算是坚城。当初奴儿哈赤为了彰显气派,在这座周长不过千丈的城墙上开了八个门,看上去颇有些不伦不类,

    “这么个小县城,人口不过万,竟然也称‘京’。”王翊对跟上来的张黎感慨道。

    “我老家的县城都比这儿大。”张黎也是放眼南方,那是他们入城的方向,脚下就是天佑门。

    不得不承认,光凭坦克司的五百人,要攻克三丈高的坚城,多少有些困难。能得城内起事呼应,的确有天佑的成分在其中。

    “战损如何?”王翊看了一会,沉声问道。

    “阵殁十七人,伤三十四人,”张黎道,“还有十四个非战斗减员。”

    “现在非战斗减员算不算阵殁?”王翊问道:“训导官上回怎么说来着?”

    “因为后勤、军资不足造成的减员算阵殁。因为违规违纪造成的不算。”张黎道。

    “唔,那还好。”王翊拍了拍城墙上的砖块:“抓紧时间把城中存粮清点出来,战士们该洗的洗,该睡的睡,咱们还没算结束。”

    “你该不会想打沈阳吧?”张黎失声叫道。

    “五百人打沈阳,你要疯?”王翊瞥了他一眼。

    张黎这才抚了抚胸口,道:“我以为你疯了。”

    “我想打东宁卫。”王翊漫不经心道。

    “你果然疯了……”张黎觉得自己的心跳有刹那间的停滞,良久才憋出一句合情合理的话来。

    东宁卫在朱慈烺前世的时代有个更著名的名字:本溪。

    本溪以低磷低硫低杂质的露天铁矿闻名,练出来的铁被称为“人参铁”。这种高品质铁矿在中国并不多见,尤其还配有优质焦煤矿,是建立煤铁复合基地的宝地。

    王翊选择东宁卫却不是为了这里的资源。

    他需要的是战略位置。

    “东宁卫已经在沈阳东南大门口了,可以直叩沈阳,也可以北上攻打抚顺,对沈阳形成包围之势。”王翊道:“如果咱们现在不拿下来,第二军也会占领,到时候我师被放在辽阳,根本没有对沈阳作战的战术位置。”

    “你知道这有多冒险?”张黎叫道:“如果第二军不跟进,我们在东宁就是孤军。东虏集中力量攻打我们,你让佘将军救是不救?”

    “佘将军必然会来救,萧东楼也不会坐视东虏打我们。”王翊信心满满。

    “你别忘了,咱们刚抢了他的辽阳。”张黎没好气道。

    “你太小心眼了。”王翊挥了挥手:“萧东楼肯定会趁着东虏打咱们的时候攻打沈阳,或者索性以咱们为鱼饵,围歼东虏大军。”

    张黎嘴角抽搐:“咱们无论怎样都不落好啊!”

    “但是咱们打开了局面,是光复沈阳的敲门砖。”王翊道:“若是等大军到了之后从容布置,东虏肯定也会稳固城防,到时候这一波的攻势就断了。萧将军一直说打仗就如听曲子,要有铺有垫,有高有低,连绵不绝,余音绕梁……所以你说打不打?”

    张黎面色铁灰,道:“我说不打。别的不说,现在城中那么多俘虏,蒋俊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你能放心?”

    “不能。”王翊拉上了掩口,瓮声道:“让弟兄们拷问东宁卫的消息,然后全杀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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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六 裹尸马革英雄事(7)

    “王翊只领一个千总部实在是太浪费了。”

    萧东楼拿到前线最新回报,摸着自己的眼罩不住摇头:“这小子如果在我第二军,怎么也得给他一个师!”

    曹宁在沙盘上插上了代表东虏的各色旗帜,道:“这回河套(辽河)的那些蒙古人没出兵,看来都觉得东虏是无力回天了。咱们是直接打沈阳还是去救东宁?”他一顿,又道:“打沈阳其实也是救东宁,围魏救赵嘛。”这话说出来,显然还是更希望能够直接打沈阳。

    “说是这么说,但肯定有小人嚼舌头,说我见死不救,眼里只有功劳。”萧东楼轻轻点了点东宁卫城:“这城不大,五百人守却也不足,万一王翊有个闪失那就是我大明的损失了。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曹宁也佩服王翊竟然能昼夜奔袭,连下两城。辽阳虽然是有内应开门,但东宁卫却只有满洲兵驻防,虽非精锐,却是困兽犹斗,坦克司能够将它硬打下来,肯定不会没有伤亡。

    “让张英死死咬住济尔哈朗,咱们撵着多尔衮去东宁,要追着打,最好打得多尔衮连自家阵脚都冲乱。”萧东楼下了命令。

    第二军因此放弃了战场打扫工作,甚至连战利品都不予收集,直奔眼看就要被东虏大军湮没的东宁卫。

    连身为友军的第二军都这般拼命,作为直属上司的佘安更加不遗余力,在抱怨之余只能催促赶路。然而坦克司能冲这么快并非没有道理的,他们的战士都是九死之余的老兵,体能指标远超全军,装备精良,就连人参消耗量都远超其他部队。

    别说东虏追不上他们。就是自己人也追不上啊。

    “那小子别让我再见到,否则就拿鞭子抽他!”佘安一扫往日的平和,露出了满面狰狞:“快!全师强行军!尽快赶到东宁卫!”

    王翊身在东宁卫,却没有萧、佘的忧虑,正愉快地站在残破不堪的卫城城墙上看着底下围困重重的清军。

    “这回作死作到位了吧?”张黎跟了上来:“训导官在照顾伤病员,说咱们还需要更多的棉被。”

    “哥当年千里行军。别说棉被,连张草席都没有。”王翊哈哈笑道:“看他们这副想打不敢打的样子,你说他们在顾虑什么呢?”

    “应该是外围已经在交战了吧?”张黎道:“没有炮声,多半是友军强行军跟上来的。你这计划的确把东虏扯乱了,但咱们自己好像也乱了。”

    “咱们乱不了。”王翊摸着下巴:“对了,咱们这不还有三百多能战的弟兄么?我在想……”

    “你啥都别想了!”张黎喝断道:“你不把咱们的家底打完不甘心怎地?你还要打抚顺?打赫图阿拉?负伤不能动的兄弟怎么办!你杀俘我捏着鼻子认了,你要是连弟兄都抛弃,我现在就是拼着受审也要夺了你的指挥权!”

    “我不过就是在想……”王翊怔怔看着这个平日里还有些懦弱的参谋长:“分两班守城,保证战力。”

    张黎重重吐出一口气。拉了拉军装下摆,理了理衣襟,干净利索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你小子变脸挺快啊。”王翊喊道。

    “嗯?什么?”张黎一脸无辜地边说边往城下去了。

    ……

    “王爷!主子!”

    沈阳城里一片慌乱,出征的多尔衮终于没能经受得住战败打击,气急攻心,终于一倒不起。整支大军失去了主帅之后,再没有坚守待战的决心。纷纷溃散。苏克萨哈和一干铁杆奴才将多尔衮抬回了沈阳,直接抬进了皇宫。

    此时多尔衮已经醒了。要想坐起来却都做不到。十一岁的福临被领到了多尔衮面前,无师自通地伸出小手,紧紧握住多尔衮冰凉的大手。

    “皇帝……”多尔衮飞进全身力气,道:“叔王不行了,你还是走吧。”

    福临又怕又惊,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出来。道:“叔王!咱们去哪儿?”

    多尔衮握了握福临的小手,抬眼看到了福临身后站着的庄太后,一字一顿道:“往北走,去大围场,去宁古塔……”

    一双被冻得发白的手落福临的肩头。正是福临的生母,如今的庄太后,黄台吉的永福宫庄妃。

    多尔衮抬头看了看这个自己曾经要娶的女人,嘴唇蠕动,道:“千万、别去、科尔沁。”

    太后没有想到多尔衮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福临不知道其中道理,只觉得叔王的手变得异常沉重,让他抓拿不住,只得任由它落在榻上。

    崇祯二十一年腊月十五,以“智慧”为号的多尔衮结束了他的一生。他没能享受到历史原剧本中的“成宗”庙号,也不可能成为一个花样美男为后世女子所传诵向往。

    如果冯斌在东北的工作达成了预定目标,百年之后恐怕没人会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博弈天下的人物。

    崇祯二十一年腊月十七,明军第一发炮弹轰在了沈阳城墙上,在砖面上留下一片蛛网似的裂纹。

    清廷内部就是逃往大围场,也就是后世的辽源一带,还是逃往科尔沁——福临的外公家,争论不休。从地缘上看,科尔沁距离沈阳更近些,而且科尔沁也是历代虏主的亲家,是满蒙一体的代表。

    “如果前往科尔沁,还可以向蒙古借兵复国。”

    许多人对科尔沁抱有如此幻想。

    然而索尼、洪承畴、范文程等智谋之士,却心中雪亮:一旦去了科尔沁,大清就真的再无复起的机会。如果明军就此停步,科尔沁亲王就会挟大清天子以令蒙满诸部。如果明军死咬不放,他们多半会将福临献出去,以求自保。

    从这点上而言,他们倒是与多尔衮站在了一起。

    然而往大围场或是宁古塔方向北迁,非但无法聚集更多的军队,就是现在的这些军队都无法维持。

    相比大围场、宁古塔这等真正的苦寒之地,辽东简直是关外小江南,天堂一般的地方。

    “祖宗以十三副盔甲尚且能有偌大基业,我等就算困居宁古塔,总比那时候强些!”鳌拜等武将纷纷道。

    索尼闻言也只能摇头。

    建州女真的老家在图们江的建州左卫,并不在冰天雪地的宁古塔。那里是海西女真的老巢。能否适应那里的严寒暂且不说,光是海西四部对爱新觉罗家的仇恨就没那么容易化解。

    “洪先生,先帝在时对您极为倚重,以你之见,如何是好?”索尼索性撕去一切虚荣,直言向洪承畴讨要主意。

    洪承畴长叹一声:“如今之计,最稳妥的只有归降了。”

    满朝的文武闻言震动,谁都没有想到洪承畴既然说出这等话来。

    索尼岿然不动。他早就知道无论战、守、走都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济尔哈朗和多尔衮能够翻盘。如今济尔哈朗被隔绝在外,多尔衮身死魂灭,内宫希望去科尔沁,而他自己却知道科尔沁和宁古塔一样险恶……而且后者只是环境,前者却是人心。

    算来算去,也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

    “明军残暴,若是定要斩草除根如何是好?”索尼追问道。

    “辽东也好,海西也罢,距离大明实在太远了。”洪承畴道:“明廷不可能派出大量兵马常驻此地,也供应不起那么多的粮秣,只能复建都司,安抚诸部,再回到老汗时候罢了。而且明廷自诩仁义,只要我朝罢帝号,求和内附,总不会大肆屠戮,否则其他边夷当如何自处?”

    “洪承畴!如今辽东明军见到满蒙服饰便杀,哪有半点仁义?”鳌拜叫道:“难道日后要诸申都穿尼堪服饰么!”

    ——你们入关之后不还强令汉人剃头么?若是没这等事,哪有这么多汉人恨你们,真是自作孽!

    洪承畴心中想着,却是缄口不语。说到底这都是满洲人的事,自己一个降臣,说多了只会被当成是不忠的贰臣。

    “如今我朝治下还有数十万百姓,何必亟亟言降?”祁充格虽然不满,但底气已经虚了。

    “数十万百姓能当数十万大军用吗?”范文程反驳道。他本是沈阳生员,比这些满洲人更担心投降大明,但战守走都不是办法,心中正是烦躁的时候。

    “若是明朝要强攻盛京,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祁充格道:“到时候他们拿到一片焦土,又有何用处!”

    “诸位何必如此操切呢?”宋弘业本来是打定主意不说话的,此刻却也忍不住开口道:“如今明军兵临城下,在战守走降之外,不还有一条路么?”

    “什么?”索尼对这个正白旗奴才没什么好感,故而口吻不善。

    “为何不能与明军谈和呢?”宋弘业道。

    既然要“谈”,就得两人坐下谈,否则就是自言自语了。现在这种态势,明军还肯谈么?

    “臣受摄政王大恩,愿孤身赴明军军中!”宋弘业昂扬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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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七 裹尸马革英雄事(8)

    宋弘业入了明军营中,自然一去不回头。他可不想在这胜利关头,跟东虏来个同归于尽。

    萧东楼检验了接头暗号,便将这位英雄送去了后方,自己开始强攻沈阳城。守城清军士气已经丧到了极点,阵线岌岌可危。萧东楼也不着急一天两天,让一九式军属炮和诸多一七改对着城门猛轰,节约战力。

    崇祯二十一年腊月三十,清廷内部终于做出了逃往大围场的决定,好歹那也是满洲的发祥之地。当天夜里,城中满洲兵三千余人,护送着皇帝和太后,以及一应文武重臣,开城突围,在付出千余条性命之后,终于突破了第二军的围堵,一路朝北逃亡而去。

    萧东楼明知敌酋夜遁,却不追赶,只是重新布置防线,继续围攻沈阳。曹宁知道这是兵力不足的缘故,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条大鱼破网而出。

    相比东虏的“伪帝”,沈阳才是更为重要的目标。

    光复沈阳,无疑意味着辽东彻底光复。

    从十九年至今,两年多的时间,总算解决了从神宗时代延续而来的辽患。

    崇祯二十二年,正月初二,沈阳城里的守军向萧东楼投降。同日,明军进驻沈阳,接管沈阳城防,甄别俘虏。释放被奴役的汉人,发放粮食予以安顿。

    曹宁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往来的人流,脸上渐渐泛出不解:“沈阳的汉人似乎不怎么高兴啊。”

    事实上还有汉人为了割掉鞭子而伤心流泪,两代奴化,竟然有如此之威。

    “被当牲口养了这么久,估计心里也怕得很。”萧东楼轻轻按了按眼罩:“我现在知道冯斌还是有用的。”

    曹宁默然点了点头,又道:“接下去还打么?再往北就要出边墙了。”

    “殿下给咱们万国坤舆图是干嘛的?”萧东楼嘿然道:“非但要打,还要打到大明边界以外去!否则叫什么开疆拓土?”

    曹宁也忍不住干笑一声:“这倒是。费了这么大力气总不能就落个‘收复’失土的名头。只可惜慢了一步,若是能在年前打下来,正好让卢丫头在元旦大朝上报捷,那得多风光!”

    卢翘楚作为近卫第二军的训导官,在沈阳入城式之后就带着文书、簿册,以及收缴的清宫宝物返回营门口。乘船前往天津,报捷京中。

    与卢翘楚同去的,还有近卫一军第一师的王翊。

    王翊在冬季攻势中表现抢眼,非但军事能力上让人侧目,其清晰的全局观更是让人佩服。这回佘安派了王翊作为第一师的报捷人员,显然也是有心重用。如今皇太子殿下整军经武,肯定还要组建更多的主力部队,说不定王翊还能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卢翘楚与王翊同船,本对这位年轻少校充满了好奇。但想到这人不过二十,却心狠手辣,之前东虏俘虏说杀就杀,简直就是跟陈德一样无视人命的屠夫。就算那些人罪大恶极,也该由有司裁判,岂能如此草菅人命?

    王翊年轻敏感,知道卢翘楚对自己十分排斥,更没有自讨没趣的道理。上船之后便进了船舱,铺纸研墨。先给父亲写了一封平安家书,又给老师黄德素写了一封问安信。接下去的日子里,他都在考虑该如何写一封得体的书信给师兄黄睿雪,但直到下船,他始终只写了一句:“黄师兄见字如晤”。

    这种惆怅一直冲淡了王翊对获胜的喜悦,反倒显得他格外老成。

    朱慈烺早就忘了王翊这个人。直到翻看简历才想起来。他让总参的参谋在沙盘上复演了整个冬季攻略,从一个旁观者角度来看,星夜夺取辽阳和东宁卫都是神来之笔,将原本可能陷入持久战拼消耗的局面朝速胜方向拉动了一大步。

    ——此人用兵好奇而敢于行险,不是大帅之才。不过下手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又能从大局出发正确判断局势,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这是名将才有的特质。

    朱慈烺心中暗暗评价王翊,想到此人不过二十,更是欣喜。年轻就意味着可塑性更强,如果能够在让他在战争沉淀下来,能够真正明白“以正合,以奇胜”的精髓,那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尽快安排他入见吧。”朱慈烺对陆素瑶道。

    陆素瑶早就将朱慈烺近期的行程表放在了脑子里,道:“殿下,最快也只能在十六日之后了。”

    从腊月二十到正月十六已经成为了明廷法定春节假期,各部寺局署除了安排人当班之外,全都放假。这种丧心病狂的假期让朱慈烺不怎么愉快,好像突然之间就没事做了一样。不过这也是张弛之道,若是一味紧绷,整个官僚体系恐怕都会崩溃。

    舍人科的年轻人也因此真正敬爱起了他们的“印君”,因为陆素瑶宣布舍人科不用轮值,这段时间的值班都由她一个人顶了。

    “他一到北京就让他来见我,权当朋友走动。”朱慈烺说完,又道:“今天内阁是袁先生值班?”

    “正是。”

    “送两盒白糖去。以后年节之前都给京官发送年货,各地州县也增加一项支出。”朱慈烺道。

    陆素瑶略一迟疑道:“殿下如此一来,不会太铺张了吧?”

    “我治官吏之严苛,恐怕不逊于太祖时候。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多吃精料。国家有钱之后,官员的待遇要渐渐向两宋看齐。”朱慈烺道。

    陆素瑶心中也是高兴,福身谢了皇太子。

    朱慈烺跟陆素瑶说完话,又道:“现在还有一桩事体,我十分挂心。”

    “不知可有臣能为殿下分忧的?”

    “人口。”朱慈烺道:“这次各布政司报上来的人口,全部加起来只有一万万五千万,也就是一亿五千万人。”

    “恭喜殿下,这恐怕是汉唐盛世都不曾有过的治政吧?”陆素瑶一脸惊喜,其实她早就看过这封题本了。

    朱慈烺没有丝毫喜悦:“我才秉政几年?少学那些没用。”他道:“让人担忧的是,成年男女所占比重最大,青年最少。”

    “这有何不好么?”陆素瑶疑惑道。

    “如果将人口分布列成一张图,十六岁成丁,五十岁以上为老年,则为老中青三段。”朱慈烺随手画了三个图:“看,如果十六岁以下的人口最多,则未来十年内,人体总数就会上升。反之,老年人口最多,则未来人口就要下降。”

    陆素瑶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点头。

    “现在我朝成年男女人口最多,显然是因为战乱和天灾导致老年、幼年这类的薄弱人口受到了打击。未来很可能出现老年人口增多,全国人口下降的可能性。”

    陆素瑶想了想道:“殿下,为何不会出现少年增多的可能呢?百姓安居之后,必然是要结婚生子的。”

    “我也希望如此,但如果没有外部的刺激,恐怕不会出现这种生育高峰。”朱慈烺皱眉道。

    明人从未有过计划生育的想法,信奉的是多子多福养儿防老。如果只靠民间自觉,人口的确会随着环境安全和医疗水平的提高而增加,但这个过程却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积累。

    “等假期结束之后,你部发文内阁,提请建立卫生总署。四月之后,天花药要分配到全国各个州县。只要登记在户的新生儿都免费提供接种。”朱慈烺道:“这事也叫喻将军知道,从杏林大学分些人手出去。”

    陆素瑶一一记录,又道:“殿下,之前皇太子妃待产时,杏林大学为孕妇检查、接生,都是免费的。臣细细看过单据,其实所耗物力财力并不多,只是人力有些吃紧。如果能够增加妇科医的数量,在全国推行免费孕检和接生,更容易让人登记入户,接种也能方便许多。”

    朱慈烺点头道:“这个想法不错,具体需要多少人,可以与喻将军等商议。如果专科医生培养时间过长,也可以考虑对护士进行专科培训,总比之前的产婆靠得住就行。”

    “如此刺激下来,我大明可就真的是人丁兴旺了。”陆素瑶高兴道。

    “还不够。”朱慈烺笑道:“你们这些女官也不该孤身终老。原来让你们与军中联谊的事,现在也别停。男有分,女有归,这是大同之世的基础,女官没有个归宿怎么能行?”

    陆素瑶干笑一声,道:“多谢殿下挂念,只是我等嫁人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男尊女卑的思想深入人心,但凡男子能够养家糊口,怎么都不会让妻子抛头露面做事。

    当然,做官跟做事是两回事。然而当官就有官威,一般官员娶个平民女儿都能让那户人家的社会阶层上升一步,又有哪个平民男子敢娶女官?岂不显得入赘一般?

    如此一来,女官的择偶范围就显得十分狭窄,就连军官都更喜欢娶一个无才有德、吃苦耐劳的普通民女在家相夫教子。

    朱慈烺也知道这种思想即便在四百年后都在流行,否则“白骨精”成为“剩女”的比例就不会那么高了。

    想想还真是个难度极大的问题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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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八 牒书走报州与县(1)

    崇祯二十二年正月十三,王翊到了北京,入住馆驿。

    如今各地入京的官员明显比往年多,中央的控制力于此可见一斑,随之而来的就是馆驿紧张的问题,所以五品以下官员只能去住朝廷指定的客栈落脚,环境略差。

    王翊如果按照文官叙品只有六品,但因为皇太子殿下毫不掩饰地表现了自己的青睐,所以大都督府还是在馆舍给他安排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这难免让某位同路而来,却只有一个上房单间的上校有些不平衡。

    因为皇太子格外青睐,王翊获得召见的时间更是罕见地长达一个小时。虽然其中被皇长孙的哭闹打断了一会儿,不过总体而言还是聊得颇为投机。王翊也明显发现,皇太子对他的用兵思路颇为赞赏。

    “其实卑职对现在的坦克司并不满意。”王翊说开之后,情不自禁地暴露了自己的光棍属性,大发议论道:“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坦克司奔袭速度还不够快,如果能够做到人配一马,甚至二马,大约能好得多。这样也就能将火力提起来了,否则光靠火铳和刀枪,面对固守的坚城还是力所不逮。”

    朱慈烺笑了笑,回身从书柜里翻出一卷卷轴,在旁边画案上展开,招呼王翊来看。

    “看上去像冲车。”王翊道。

    “不错。”朱慈烺将画轴彻底展开:“这是万历年间的设想,用铁板取代牛皮,用铁轴铁轮取代木轴木轮,将箭孔换做炮孔。临阵冲锋,无人可当。”

    “那得多重?”王翊不由惊叹道:“听上去倒是挺好,但这种东西不是比火炮还慢么?”

    “是啊。所以从来没造过,只是一个构想。”朱慈烺道:“不过最近经世大学的教授把这个计划重新提了出来,打算以蒸汽机为动力,让它自己跑起来。”

    “蒸汽机?”

    “对,你看烧水的时候壶盖会跳,那就是蒸汽顶起来的。”朱慈烺简单道:“一样的道理。弄个大炉子烧水,蒸汽驱动轮轴,冲车就能自己跑起来。”

    “那是极好了,不知有马跑得快么?”王翊问道。

    “恐怕没有。”朱慈烺笑道:“而且现在这个东西没法用在实战中。”

    因为硬质车轮并不适合现在的土路。如果放到辽东边墙之外,或者是大草原上,连土路都欠奉,更加跑不起来,还可能弄坏脆弱的锅炉。

    “果然还是得先修路啊。”王翊感叹道。

    “还有个办法是用履带。”朱慈烺道:“能解决车体在野外的行军问题,不过现在履带都是手工打造。又要严格控制公差,制造速度较慢。”朱慈烺顿了顿,又道:“或许最初的时候没有人跑得快,但只要有煤它就能跑,也算是个不小的优势。”

    “如果真是这样,哪怕不开炮,只是用来长途奔袭都很有用。”王翊道。

    “你说的那个也有,不过得专门修条铁路出来才能跑。”朱慈烺道:“总之。这种兵器如果造出来,肯定是要首先装备你们坦克师的。”

    “师?”王翊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萧东楼来信说你足以担当一个师的重任。”朱慈烺笑道:“所以我跟大都督府商量之后,决定把坦克司拉出来,以此为骨干组建一个新的师,继续沿用你们的称号和军旗,为坦克师。”

    “这种新式冲车会首先配备你部。并且以你部称号命名为:坦克。”

    王翊激动得心中发痒,道:“卑职定不负殿下所托!”

    “光有武器还不行,你得将你的兵法思路总结出来,与人商榷。”朱慈烺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是个改进自己思路的方式。”

    “是!”王翊兴奋地行礼。突然又想到了一件挂心良久的事,略有心虚地问道:“殿下,如果我当了师长,是不是品秩也要提上去?”

    “是,师长一级定的是少将军衔。”朱慈烺笑道:“怎么样?才弱冠就是将军了。”

    “是这,殿下,少将军有五品么?”王翊怯怯问道。

    朱慈烺微微摇头:“武将以后不论品,只是作为加散衔时候的参考,跟文官不同。”

    “那么……”

    “你有什么事直说,打仗挺爽利的,说话怎么吞吞吐吐?”朱慈烺打断了王翊。

    “殿下,是这样,末将授业恩师是个罪官。听说学生到了五品,可以为恩师求赦。”王翊吐露心声道:“末将原本是在村学教学,正是为了替恩师求赦才投身行伍的。”

    “这事啊。”朱慈烺轻笑道,拍了拍王翊的胳臂:“你写封文函去吏部,他们会处理的。没想到你还是个性情中人,这样好,侠骨柔肠方显英雄本色嘛。”

    “谢殿下。”王翊这回是真的兴奋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常年训练,只怕要抓嘴挠腮地失仪殿前了。

    “等过完年还有几桩事体要宣布,”朱慈烺坐回座椅,“以后山海关以东,一直到三万卫——三万卫也要更设开原县,这块地方以后就是辽宁三司治下,取辽地安宁之意。我打算让第二军负责这片战区的防御,你的坦克师只是借他们的防区扩编休整,日后继续往北打。”

    “是!”

    “那里有大片平原,是你的用武之地。”朱慈烺笑道:“先给你一个月的假,回家看看。不过你得先列份名单出来,还要给他们进行指挥培训。”

    一个师只算军事主官就要三百二十余人,如果按照军官与参谋一比五的约数计算,则要一千五百余名参谋,这还不包括各级士官。现在坦克司有一个算一个,也不可能将一个师的编制撑起来。

    大明真正扩军的阻力不是兵源不足,实在是军官不够。如果再让部队回到老时代,只靠人多去填,却是朱慈烺无论如何不肯看到的。

    王翊从文华殿出来,刚过会极门,就发现宫中女官还真的不少。三五成群地从午门外入宫。有穿宫装的,有穿公服的,还有穿自家私服的,莺莺燕燕,看得王翊眼都花了。

    他可不是一本正经的柳下惠,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些年戎马倥偬,只要是个女的就如貂蝉一样啊!

    “咳咳!你这还真是目不斜视啊!”

    王翊的目光还追着一个宫女窈窕的身影不放,听到这冷冽之中带着酸气的声音,连忙回过身,却差点撞到身前一人。好在那人也是动作敏捷,连忙退了一步,这才没有出丑。

    “师兄!”王翊失声叫道,转而想到自己刚才那副登徒浪子的模样全被看到了,尴尬笑道:“殿下之前放了我一个月的假,正想着买点好料子去看望师兄,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咳咳,买料子么?我怎么看你好像要把人家的衣服都剥了呢?”黄睿雪丝毫不留情面。

    “嗯,殿下也说我目光犀利,有大将之风啊!”王翊挺了挺胸,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比这位师兄高出了半个头。想当年在恩师家里初见黄睿雪,自己可是比师兄还要矮许多呢。

    “殿下没说你脸皮比城墙还厚么?”黄睿雪眉毛一挑,道:“走,跟我吃饭去。”

    “我还存了好多军饷没用,该我做东。”王翊连忙道。

    黄睿雪也不与他客气,道:“我知道军中饷额丰厚,今日也算捞着吃大户了。就在长安街的会英楼吧。”

    王翊自然不会反对。

    两人结伴往外出去,王翊这才知道师兄是有心来等他的,心中不由欣喜,简直比自己升任少将师长更快乐一些。

    黄睿雪双手轻叠,放在小腹,脚下轻移莲步,走得端庄大方,余光却见王翊步履跳跃,就像个得意的顽童,不由觉得好笑。

    王翊一直偷看黄睿雪,见黄睿雪眉眼带着笑意,更是美不胜收,只盼望午门到承天门这一路永远走不完才好。

    会英楼地处长安街,客人都是真正的官人,店家自然知道察言辨色。他们看到一个身穿野战军军装的军官,脚下踩着的是纯皮长筒靴,走路时带着咚咚的铁钉声响,当即认出这是辽东方面近卫主力,再加上白银星徽闪耀夺目,哪里敢不好生奉承?

    至于这军官的女伴,那更是了不得的人物。谁不知道,现在女官升职掌权比之男官更得天家青睐。

    而且这样一对男女出现在会英楼,多半是为了相亲。只要女的漂亮,男的就要不惜血本讨好。看今天这位女官的容貌嘛,啧啧,军爷恐怕难免大出血了。

    “二位楼上请,有隔音雅座,绝不会让人听到二位说话。”小二喜笑颜开躬身引领。

    黄睿雪脸上一红,暗道:老听她们说会英楼如何如何,怎地这般说话?弄得不像是正经地方。

    王翊对此倒没这般敏感,只是感叹这酒楼大得吓人,左右有七八间的开面,上下两层,说不得能有五六十张桌子。等到了楼上雅间,更是被这儿的精美装饰所震慑,回首此生还从未来过如此豪华的地方。

    当然,除了皇太子殿下的文华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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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九 牒书走报州与县(2)

    两人落座之后,王翊才发现这种皮包棉的坐垫异常软和,颇有些陷下去的不踏实感。他抬起臀部又落下试了试,却爱上了这种略带弹性的感觉。

    “你们军中没坐过么?”黄睿雪觉得这小师弟似乎比上次更幼稚可爱了。

    “军中哪有这么高级的东西?”王翊笑道:“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也是前两年才开始流行的。”黄睿雪道:“我们都以为你们军中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呢。听说还发绸缎衬衣和人参?”

    “那都是战备品,绸缎衬衣我还穿不习惯,但人参的确是大补元气的好东西。”王翊道:“强行军的时候含不含参片影响极大。”王翊说完,看着黄睿雪脸上似笑非笑,心中暗道:原来她也一直关注军中的事啊。一念及此,心中颇为感动。

    黄睿雪从王翊的目光中读到了这股让人脸红的心思,略带解释道:“去年礼部跟兵部争今年的预算,才知道原来我朝兵士的待遇已经好到这般地步了。”

    王翊并不知道预算这回事,不过望文生义,多半是争军饷吧。他道:“这也得看,我们坦克司待遇要好些。对了,我们司马上要扩编为师了,皇太子殿下已经点了我做师长,授少将军衔。”

    “可喜可贺,才二十就挂上将星了啊。”黄睿雪仍旧带着微笑。

    “我跟皇太子殿下说了老师的事,殿下说写信给吏部就能解决。”王翊笑道:“我等吏部开衙就投进去,黄先生不再是罪官了。”

    黄睿雪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微微垂下了头,道:“难为你还挂在心上。”

    “那是我的授业恩师,当然不敢有须臾忘记。”王翊振声说道。看着黄睿雪,没敢说出下半句:更何况那是师兄的父亲呢。

    黄睿雪心中也道:父亲是他的授业恩师,他要报教习之恩也是应该的。不过……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桌上的茶水缓缓吐着冉冉热气。

    “二位客官,哪位点菜啊?”

    小二在门口等了良久。见里面两位说了两句话就成了雕塑,也不提点菜的事,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

    王翊闻声才醒过神来,招手道:“你来。”

    小二这才堆笑进去,手里将刻在木板上的菜单递了上去。

    王翊有些意外,结果菜单才明白过来,自嘲道:“现在酒肆还这么多般花样。”

    黄睿雪接过菜单,却不说话了,心中暗道:那帮小浪蹄子动辄将会英楼挂在嘴上。竟然这么贵!

    “我没甚胃口,不过有豆腐就行了。”黄睿雪选了一个最便宜的菜,将菜单还给了小二。

    王翊是个无肉不欢的人,但看黄睿雪只点了个豆腐,心中暗道:黄先生是官宦人家,睿雪师兄定是喜欢清雅的。我若是点些腥膻的菜肴岂不让她不喜?唉,先忍忍,待晚些时候自己去吃算就是了。

    “我这几日在船上待得想吐。有清淡些的菜上两个便是了。”王翊吞着口水,将菜单还给了小二。

    小二见二人点得少。又道:“二位可要喝什么酒水?我们这儿有台湾运来的甘蔗酒,甘甜醇厚,美容养颜,最适合女子了。”

    “我下午还要值班,不敢饮酒。”黄睿雪知道这甘蔗酒小小一瓶买到了二钱银子,婉言谢绝。

    小二颇有些不乐意地走了。

    “呃……”两人同时打破静谧。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这下可就更尴尬了。

    王翊见黄睿雪低头,连忙搜肠刮肚道:“与皇太子殿下交谈,才是真的如饮佳酿,让人不自觉就熏然欲醉啊。”

    黄睿雪笑道:“见过皇太子的人都这么说,可惜我还没这个福气。”

    “呵。呵呵……”王翊本以为黄睿雪身为京官常有机会见到皇太子,却没想到揭了人家的短处,这岂不成了炫耀?他连忙打岔道:“说来也是有趣,殿下还给我看了一种新冲车,浑身铁甲打造,用蒸汽作为动力,能够日夜疾行。而且殿下还说最先配备我师,还要以我师的称号为之命名呢。”

    黄睿雪笑道:“我知道,蒸汽机车嘛。去年十月经世大学改进了蒸汽机,使之可以转动轮轴了。我还去看过试验机运转呢。”

    “果然如此!那我日后从辽东回京就不用坐船了,呵呵。”王翊笑道。

    “不过要配备军中嘛,恐怕还早。”黄睿雪道:“试验机就有一栋房子那么大了,要想做成车,恐怕有得要改。而且,你知道天下有多少蒸汽机?”

    “多少?”王翊问道。

    “连带那台连轮子都没有的蒸汽机车,全天下只有六台蒸汽机。这东西可比热气球难造多了。”黄睿雪道。

    “呃……这样啊?”王翊颇为失望,心中又暗道:好师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话题,就被你这么打灭了么?

    黄睿雪道:“经世大学常有一些异想天开的东西,皇太子也喜欢这个,至于是否真的能做出来,却是只有天知道。对了,还有比这蒸汽机车更不靠谱的呢。有人提出用纯铁打造一艘船,殿下还真的派人去训练铆工。”

    “呵呵,是吧。”王翊端起渐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正好小二送上了一个红烧豆腐、一个土豆丝,一个白菜汤,倒真是清汤寡水。

    两人相让一番,夹菜吃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眼看着饭菜消灭干净,黄睿雪用茶水漱了口,主动问道:“你日后就常驻辽东么?”

    “不,不是。”王翊道:“我师将在辽东整编,不过日后要去更北面驻防……”王翊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心中暗道:辽东都已经是苦寒之地了,我若是再调往更北面的奴儿干都司,岂不是更苦了?

    自己苦倒没什么,成亲的话……

    “更北面,”黄睿雪接过话头,“那就是奴儿干都司了吧。最近在重订地域图和行政区划,据说要在改设海西布政使司,以后都是直接派官管辖。那里真的很冷么?”

    “辽东倒还好,不过听说再往北就算穿再多都能冻死人。”王翊不好意思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去过。”

    “我倒挺想去看看的。”黄睿雪随口道。

    “那你愿意嫁过去么?”王翊脱口而出。

    黄睿雪脑中轰鸣一声,彻底愣住了。

    王翊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分说。

    在再次沉默良久之后,黄睿雪终于打破冷场,笑言道:“关键是嫁给谁,而不是嫁到哪里去。”

    “师兄说的是,说的是。”王翊轻轻一抹额头冷汗。

    “我该回去值班了。”黄睿雪借机起身,都走出了一步,鬼使神差道:“我爹新授了湖广参政,督粮长沙道……”

    “是,我定去拜访先生。”王翊紧张地站了起来,直等黄睿雪出了雅间,方才叫道:“师兄,我送你!”

    “客官,八钱二分银子。”小二横亘出来,挡住了王翊。

    王翊差点习惯性地撞上去,硬生生刹住车,见黄睿雪的脚步放慢,方才急急忙忙摸出一张一两的钞票,拍在那小二手里,喝道:“不用找了!”

    小二的手都被拍肿了,只是看到自己硬生生落下了一钱八分的打赏,心中大喜,也不计较那么许多。而且这可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钞票,如果自己用银子补上,这里还能落下一些差价。

    在利益的诱惑面前,小二着实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将这钞票交了上去,没有踏破自己的信义底线。

    王翊已经追到了黄睿雪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差了一步,也没甚话说,却都觉得有些喜滋滋的味道。王翊甚至开始盘算等会就去大都督府借马,先回山东探望父亲,然后疾驰长沙向黄先生提亲。

    只希望这一个月的假期能够来得及。

    ——如果皇太子殿下说的那个日夜奔驰的蒸汽机车能够早日成功,那该多好!

    一念及此,王翊更恨不得生出翅膀来,直接飞回去家去。

    ——而且黄先生也是异数,竟然以罪官之身做到了湖广参政,这是什么机缘?若不是这个“罪官”的名头拖累,岂非要入阁拜相了?

    王翊心中暗道。

    其实黄德素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论说起来,他应该是大明最普通的官儿了。

    得中进士时已经人在中年,不是那些十八九岁就释褐的神童;名次又在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连考庶吉士的资格都没有,照道理来说这辈子都没机会入阁了。

    后来当了知县,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浑浑噩噩随着师爷的提点吃些灰色收入,平日里无事为上高高挂起……完全一副庸官的模样。

    直到成了罪官,让他从天跌落到地,着实受了一番折磨,这才知道痛改前非,懊悔往日种种不堪。

    有了东宫颁发的《州县城市规划》,以及《官员考成项目分类》,他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从何处入手,算是真正在实践中学会了该如何工作。

    像黄德素这样的官在大明占了绝大多数,一旦能够咬牙忍下来,到底还有进士的实力,升迁速度反倒比其他人更快。若是在国变之前,一个三甲进士从知县熬到参政,仕途再顺也得熬白头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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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零 牒书走报州与县(3)

    朱慈烺治政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将所有人视作无知的新人教育。这种习惯来源于后世教育体系中常会生产出高分低能,或是低分低能的人,所以各个企业已经习惯了招收新人重新培训,以适应自身需要。

    在大明,无论是进士还是生员,乃至只识得几十个字的白丁,朱慈烺都将他们视作新人,从工作方法到工作态度,从工作内容到工作成果,每一条每一项都制定得近乎严苛。实际上在朱慈烺所知晓的古代史中,没有一个霸者是根据某个超越时代的发明创造取得天下的,人的因素才是至关重要。

    所以为了穿越而去学习玻璃、钢铁制造,纯属缘木求鱼,每次去政府机关办事的时候仔细阅读他们的工作职责和其他悬挂出来的种种制度条例,才是在穿越后取得辉煌的关键。而且以官僚们的办事效率,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人阅读这些文字,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黄德素正是拿着这些规划、科目一项项完成,从而取得了极高的考成成绩,为吏部瞩目。在许多罪官被委任到云贵川辽台这些可怕的地方时,黄德素被选为湖广参政,督粮长沙,无疑是极高的肯定。

    ……

    因为皇太子并没有说军官返乡可以借用国家的骑乘资源,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都督府给了王翊一封公文,让他带到岳阳山地师的驻地。从岳阳到长沙的三百里则要他自己雇马解决。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路上花费的时间算是公差,不算休假,让王翊的时间有所宽裕。

    王翊从都督府借了马牌,从沿途馆驿中取马,程程赶路。中途在山东打了个弯,与父亲说了自己想迎娶女官的事。王老五在这事上倒是开明。见儿子回来已经是欣喜非常,又见儿子有了心仪的女子,更是催他早点成亲。

    “莫不然我与你同去长沙?”王老五道:“该提亲就提吧,你都二十了,也老大不小了。那女子年齿几何?”

    “比儿子大三岁。”王翊道。

    王老五不住点头:“好,好。”

    有钱有闲的人喜欢娶小姑娘。他们经得起时间和物质上的消磨。寻常百姓却是喜欢讨大老婆,首先从生理上说,过门就能生孩子,而且因为年龄大了,身体发育成熟,生产时的风险也就小许多。更主要的是,妇女在许多地方都是重要的劳力,一样要下地干活,显然二十上下是最好的年龄。

    “爹。咱们把这里的地换去辽东吧。”王翊道:“儿子在那边也是领兵的人,好有个照应。”

    王老五垂着头,想了想,道:“论说起来,山东也是客地,对咱们来说都一样。不过爹爹年纪实在大了,懒得跑了。如今摆弄一小块地,养些鸡鸭猪兔。也惬意得很。你看到院子里那只芦花鸡了?还是当年你用蝗虫换回来的呢。”

    王翊正要再劝,又听父亲问道:“你在辽东驻防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说要在那儿扎根?”

    “其实辽东也没啥不好。”王翊道:“虽然这几年连着大旱,冬天也冷,但地多啊。爹,你不知道,许多地都是平整过的好地,就是种地的人被东虏杀了才抛的荒。”

    “人生一辈子。吃多少粮穿多少衣老天爷都有定数,你占的地再多有什么用?”王老五摇头道:“那边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得回关内来。”

    王翊知道父亲是个倔强人。想当初刚刚投降官兵,以父亲的功夫,还读过兵书战册。只要肯出头,现在少不得也是个将校一级的人物。可父亲铁了心要当个田舍翁,谁能劝得动他?

    “爹,儿子也算出人头地了,就没人上门来提亲么?”王翊突然问道。

    “你出人头地的事也是这次回来人家才知道,要提亲也得过些日子。你不是有心仪之人了?怎还惦记这个?”王老五好奇道。

    “没人想做大明将军的后娘么?”王翊嬉笑道。

    王老五随手抄起一把竹筷,手腕一抖,飞掷过去。王翊抱头鼠窜,又被父亲拿住了后颈,屁股上打着实挨了两下,这才算是饶过。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王翊就被父亲喂鸡的声音吵醒了。他起身一看,这比在营中起得还早些。胡乱吃了些炊饼,这位大明最年轻的将军换了粗布衣裳,随父亲去地头干活,只挥了两锄子,就再也不想动了。

    ——还好当年去从了军。

    王翊心中庆幸。

    王家的土地总共不过一亩二分,是当年安置流民的标准,只能说“饿不死”,要想吃饱都不可能。好在王翊早早就自立了,无论是当教员还是后来从军,没给家里增添负担,反倒常寄回军饷粮票,让父亲得以过上“好”日子。

    王老五现在也不指着这土地吃饭,伺候庄稼的心态都跟乡人们不一样。他不知道有士人老爷喜欢弄花弄园林,但他对待这些作物的态度却与那些老爷一样,每一株根茎都要细细照顾过来,将水送到根部。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劳动,而是一种娱乐。

    只要站在这一亩二分地上,王老五就觉得天下是真的太平了。

    所以儿子要他去辽东,他并不担心那里苦寒,只是不舍得自己心血浇灌出来成果。

    “咦,爹,那片地是谁家的?”王翊指向不远处的一小片山地:“都现在了还没翻头翻呢!”

    王老五直起身,看了一眼:“那是张家的。当年你把人家大儿子拐跑了,他娘堵我门口骂了三天。”

    “明明是他拐跑我的!”王翊跳了起来:“爹,你不早说,我要早知道……”

    “有个球用!”王老五喝断儿子:“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妇道人家计较?大明的兵要是都被你带成这副熊样,还有什么说头?对得起提拔你的太微星君?”

    王翊嘿嘿一笑,顺势转过话头:“爹,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么?”

    “唉,现在也不信。”王老五挥动锄头,刨出一块土坷垃,道:“但是当年怎么看大明气数都尽了,能有如今的景象,要说没有天助实在说不过去。”

    王翊仍旧装出一副傻样,笑道:“这倒是真的,我们军中没有一个人不信殿下的。还有人说,只要给殿下摸摸脑袋,就刀枪不入了。”

    “屁话。”王老五随口道:“那殿下干嘛不一个个摸过去,还练什么兵。”

    “怕殿下手肿。”

    王老五白了儿子一眼,继续干活。王翊看得无趣,活动了一番手脚,在地头打了一套拳,微微出汗,旋即收了手,道:“爹,我去二狗家看看。”

    王老五直起腰:“把你京中带来的东西分些给人家。张家小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年吧,他也该退役了。”王翊道:“那小子当年拉着我投军,自己却险些熬不下来。”

    “都是街坊乡亲,你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儿子省得的。”王翊说罢,三两步跨出了地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王翊在家呆了三天,从京中给父亲带的礼物有大半都分给了的乡里乡亲。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收获,就连县里都流传着“少年投军,将军凯旋”的故事。不少人家都带着儿子来投靠,希望王翊能够让他们的子弟重演这个励志故事。

    王翊始终记得自己要组建坦克师,对这些拐弯抹角的乡党极其欢迎,亲自挑选,答应带他们去辽东。山东这方水土好,养出来的人也都孔武有力,正是极好的兵员。而且生性耿直,吃了皇太子的米,恨不得将心肝都掏出来给皇太子,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

    因为挂念着求亲的事,王翊还得先跑一趟长沙,中途将公文投到岳阳。到了长沙之后他才发现,恩师黄先生正在地头忙着督促春耕呢。王翊对农活已经排斥到了极点,在未来岳丈面前又不能像跟亲爹一样插科打诨,只吃了一顿饭,秉烛而谈,旋即以不敢失期为由,早早求去。

    黄德素知道自己犯官的帽子彻底摘了,总算去了一块心病,拉着王翊喝了不少“醪糟”。席间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如今只有一桩心事,便是大姐的婚事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王翊当即跪倒在地:“学生求师尊开恩,将师兄下嫁学生。学生定不相负。”

    黄德素矜持了一下,那边黄夫人却已经忍不住点头了。

    如今武将地位不低,黄德素自然不觉得女儿受了委屈。更何况这学生能文能武,谁知道日后不是中山、开平之属?

    再说,女儿到底已经二十三了,若不是王翊求娶,恐怕这辈子也就只有一个人过了。

    为了避免下地干活,也为了营造自己千里奔波的形象,王翊急急赶回了山东,安排船只将乡党子弟送往辽东,直接进坦克司的新兵营。如此一来,都督府也就不可能截留这批兵员,分配到别的营头了。

    如今要抢些优等兵员,实在比抢人头还难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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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一 牒书走报州与县(4)

    如果将大明的主力部队加起来,正兵与辅兵总共有十一万人。这对于一个一亿五千万人口的泱泱大国而言,万分之七的征召率,恐怕是历朝历代以来人数最少的军队。然而这支军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是令人侧目。

    除了火器、制度、纪律等诸多因素,朱慈烺在这支部队身上投入的真金白银也是历朝历代不曾有过的。

    “崇祯二十一年军费开支一千七百七十八万两,合人均军费一百六十一两。”崇祯读着新近的整理出来的财报的,双手发颤。这等于自己国库一年收入的总和,而现在只是养兵的开销。当然,当初他当国的时候,财政收入主要支出也只有军费一项。更准确地说,每年都要花将近一千万两养辽镇之兵,用来防备东虏。

    “父皇,这个数字看似高,细细分析就知道并不高。”朱慈烺道:“将士的军饷其实不高,但训练消耗、武器装备、军装更换、日常饮食,驻地修建……这些林林总总的开销都加上去,我大明的将士还是很艰苦的。”

    崇祯将信将疑。他对军中的确不甚了解,但要说这样还算艰苦,他是绝对不信的。不过当年他大把大把的辽饷花出去,结果却是东虏入关,自己连南幸的护卫都没有。儿子却用这些银子把人心聚了起来,光复失地,颇有些战无不胜的味道。

    “文教一项,一年开支六百二十五万两?这钱是怎么用的?”崇祯继续读着,心中发虚。

    “这也是省了又省,而且江南一带多兴私学,真是为朝廷省了许多银子。”朱慈烺道:

    “学生读书哪里要得那么多银子?”崇祯道:“不就是请个先生的事么?”

    “父皇,许多人家视子弟为劳力。若是让孩子读书,家里就少个人干活了。朝廷固然不能因此补贴学生家中,起码也得供应一日两餐。现在学生用的课本都是代代相传,已经很节俭了,但各校修建图书馆、实验室,这些银子却不能少。而且以前用犯官。基本可以无视人工,如今越来越多师范生开始执教,这些人的薪俸可不能省。”

    朱慈烺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老师月薪高达五两的事说出来。一来父皇未必有“五两”这个概念,二来万一他有这个概念,恐怕会更心疼。

    如果说国防军费是切肤之痛,教育支出是历朝历代都不能免的德政,但下面的数字则让崇祯呼吸急促。

    “为何行政开销花了两千五百八十七万两!”崇祯大声读着数字,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慈烺道:“你给他们加了多少薪俸?”

    “儿臣并没加薪俸。”朱慈烺无辜道:“祖宗定制。官员薪俸有米有钞,儿臣只是统一将之折成了银两。父皇,其实算下来也不多。废卫所改郡县之后,我大明有一百六十府,一千五百余县。各县从官员到吏目都要朝廷支付薪俸,总员在十六万人以上,的确不多啊。”

    崇祯放下报表,道:“朕当日就跟你说过。给吏员开公食银简直是浪费公帑。这些银子本来就该是官员自己出的。”

    “然后这些人都成了官员的私人,欺上瞒下。败坏风气?”朱慈烺摇了摇头:“父皇,国变之事并非简单的兵战不利,我朝体制也是有问题的。如果各县行政能力强,首先不会因为天灾而绝收,其次也能保证赋税,不至于国库彻底空虚。最起码不会发生民变。这恰恰是甲申国变的直接原因。”

    崇祯默然,再看下去只有黄淮治水、赈灾开销三百万两一个大项。这也是个无底洞,只要国库有钱,就得往里扔。其次就只有民生大项里的基础建设,支出一百四十六点八万两。这基本都是民役和材料钱。真正苦工主力都是服刑犯人,省了很大一笔工钱。

    “这样算下来……去年岂不是入不敷出?”崇祯叹道。

    崇祯二十一年全年的财政收入高达五千四百三十万两,这个数字曾让崇祯兴奋了足足两天两夜,做梦都合不拢嘴……直到今天看到了支出明细。

    “总支出五千五百九十七万四千两,”朱慈烺道,“去年国库亏空一百六十七万四千两。”

    崇祯心口一痛,道:“这些银子可是一分都没有算宗藩和内帑。”

    朱慈烺的削藩计划受到了或明或暗的抵触,并没有能够形成法律。不过册封权在皇帝,发放禄米的权力在户部,崇祯不册封亲王,户部不拨款,宗亲闹得再厉害也没用。其实崇祯的意思正是这样消极拖着,反正这也是万历之后的传统。

    “是儿臣思虑不周,今年开始,国库每年给内帑输入三百万两。”朱慈烺笑道:“过去的就算了吧。”

    明朝的内帑和国库就像是拔河比赛的两头。皇帝强势的时候,能从国库捞到银子。内阁强势的时候,宰辅就能把内帑挤空。崇祯皇帝则是个外强中干的皇帝,看起来强势,但内帑早就被国库吸空了。

    “三百万两……是不是太多了点……”崇祯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父皇拿了这三百万两,把整个宗藩都负担起来了,日后不用国库另外支出。”朱慈烺道。

    崇祯盯着朱慈烺的脸,心中暗道:虽说由帝室负担宗藩,但你之前就说过,不给宗藩一呃铜板……这不是等于吞没了宗藩的银子?

    朱慈烺倒还没这么黑心。他还打算用这笔银子建立一个宗室基金,保证穷苦宗亲的生活,以及宗室子弟的教育问题。

    “今年,能不亏空了么?”崇祯放下手里的报表,纠结问道。

    “父皇,收入还有增加的余地。”朱慈烺道:“今年开始要收正税了,这笔收入将近三千万两,如果运气好,还能更多些。”

    崇祯重重吐了口气,道:“这样国库也能有所结余。”

    朱慈烺面带微笑,似有若无地点着头,好像对此十分赞同。然而作为一个国家的掌舵人,朱慈烺深知银子埋在土里就等于没有,所以绝不可能看着国库丰饶,银钱堆积。实际上今年虽然可以收到近三千万两的正税,但去年财政最大收入是三千五百万两的“赎罪金”。

    其中两千万两来自南京勋戚,一千万两来自郑芝龙,五百万两来自大大小小的势家。这笔收入可是一锤子买卖,今年不可能再有。

    而去年的卫生医疗支出只有三十万两,还集中在京师,以及各地的天花接种费用。今年在卫生总署成立之后,首先就是一笔八十万两的公共卫生、防疫宣传计划,一年三百万两能够打住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行政开销和军费恐怕还要进一步扩张。因为平定了辽东,今年的战略方向势必要放在南洋势力范围的争夺和控制,这就需要造船,造大船,造很多大船。所以军费只有增加,不可能少下来。

    行政开销方面则是各地巡检司建设。现在地方安全全靠军队,这显然是杀鸡用牛刀,所以巡检司必须建立起来,让主力部队去面对更凶残的敌人。如果平均每县五十人的规模,全国巡检司就要七万五千人,从饮食着装到装备训练,人均年消耗十两银子,那就是七十五万两。

    ——嗯,这样就对了,崇祯十九年和二十年的积蓄也能用掉了。

    朱慈烺心中暗道。

    相比崇祯皇帝对节流的热衷,秉持皇太子理念的户部却是更注重开源。

    姚桃高坐户部大堂首座,面对下面各清吏司主事,拿着报表道:“盐税去年开得晚也就罢了,茶税只有一百二十万两,这是绝对不够的。哪怕浙江一省给出这个数字也太少了!”

    国税总署名义上是独立部门,但姚桃实在太过强势,竟然将这个部门变成了户部的下级部门,成了财税版的东厂与锦衣卫关系。这就导致了行政框架上的不稳定,有些总署级别的衙门等于部寺一级,有些却跟清吏司主事一个待遇。

    主事们纷纷应道:“我朝茶法的确太松,当从茶田着手监管,凡是出了农户之手,就要收税。”

    “当效仿盐税,不能姑息。”又有人道。

    姚桃道:“发文国税总署,盐茶烟酒四项必须从根子上抓起来。都说江南田土多种烟草,烟税却才一百五十万两。跟税官们说清楚,若是今年数字不能有起色,非但户部要查他们,我还要都察院也来查查,到底是哪里的耗子在偷税!”

    众人见主官发怒,纷纷噤声。

    姚桃没有理会,手中炭笔往下划着,道:“市舶司的海关税收五百万两,这个是合格的……瓷器出口二百万两,这个少了,如果江西没人烧,我们自己去设厂烧瓷!便宜的陶碗少烧点,多少点值钱的瓷器才是正经。天花药……怎么才卖了三十万两?五钱药粉一个人,售价五百两,泰西才六百人用得起么!”

    这回众人真是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五钱药粉是真正地“一小撮”,就这么点药粉卖到五百两,能卖出去六百份已经很值得称奇了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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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二 牒书走报州与县(5)

    “真的没有造假?”

    钱谦益放下手中的毛笔,小心翼翼地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他以前也有过一副,是张溥从泰西人手中高价购得的,不过与这副山东出产的老花镜相比,泰西货简直就是废品。

    “老爷,报社访员几乎全都派出去逐项核查,他们每人又要请人帮忙,这回花了不下一千两银子,但查来的数目却几乎一致,纵有出入恐怕也是误差居多。”柳如是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落。

    从大义上来看,柳如是的确希望大明能够收来五千多万两的国税;从人情而论,柳如是也乐于看到这笔国税用在教育子弟、扶危济困上面。然而这次《皇明通报》发出的崇祯二十一年国库收支明细,实在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这并非是她和钱谦益一家的疑惑,也是江南士林中许多人的疑惑。朱慈烺不将消息放出来,他们只能猜测,但是现在他们却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去了解核实。非但钱谦益在做这种事,其他人也在做这种事。

    “真正差额较大的主要还是南直两省的商业税、江南的烟草税和浙江的茶税。”柳如是道:“照咱们查访计算出来的数字,远不止三百四十万两。”

    “是《通报》瞒报了?”钱谦益首先从恶处揣度竞争对手。

    因为距离的缘故,《皇明通报》在江南一带的销量并不高。谁都不想花钱去看很可能已经从本地报纸上看过的消息。不过独家披露朝廷动向却是《皇明通报》的优势,任何一个有志于仕途,热衷于国家时政的人,都必须订阅这份几乎等于邸报的报纸。

    柳如是道:“咱们查访下来的数字应该是在六百万上下,差额不过二百六十万两。朝廷连大头都报出来了,何必瞒这二百六十万?恐怕多半都是有人逃税漏税了。”

    钱谦益嘿然道:“贪鄙的劣性哪朝都少不了。当年太祖严茶禁。杀了一个驸马,不知道今上要杀多少。”

    国朝初立时,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走私茶叶被检举,被朱元璋赐死。安庆公主可是马皇后所出的嫡女,马皇后也只有两个嫡亲女儿,深受宠爱。即便如此。其驸马仍旧不免一死,可见国初司法之严。

    “今上或许仁厚,皇太子却是个眼里不肯揉沙子的。”柳如是道:“老爷,这事该如何是好?”

    钱谦益靠在椅背上,枕起头,道:“放出去。”

    “放出去?”

    “对,把咱们查来的数目放出去,看看朝廷如何处置。”钱谦益道。

    柳如是觉得这种事差不离就是了,更多的关注点应该是看国库支出方面有什么问题。不过支出项目比较难查。军费肯定是查不到的,而教育方面则需要海量的人手进行全国调查,这是钱家财力所无法支撑的。

    至于官员的收入倒是方便,因为新法要求官员从崇祯二十二年起申报财产收入,所以明年就能查到各地官员的薪俸了。

    崇祯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的《江南士林报》上刊登了税收不实的报导。这篇报导在第一时间被浙江方面用飞鸽传书送往北京。因为飞鸽系统并不是正规的传递途径,所以也没人花力气去培育长途飞行的信鸽。这篇报导在中转了四五次之后,终于到了《皇明通报》总部,倒是比舟车都要快许多。

    《皇明通报》转载了这篇报导。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自然颜面无光,国税总署司令吴彤香被姚桃叫去了职房。关起门单独谈话足足一个时辰。谁都不知道两个女官在里面说些什么,只知道吴彤香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比桃子还红还肿。

    吴彤香回到署衙,如法炮制,将江南三省的清吏司主事唤去,字字句句都是咬着牙说的,训得几个老账房头都抬不起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吴彤香总结道:“你们召集人手。留几个在北京值守,其他人全都跟我去江南。我们兵分三路,安徽、江苏、浙江,哪里有问题就查哪里。地方税司行署若是不能称职的,当即革除。由总署属员担任。这事肯定直达天听了,都察院那伙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大的案子。下半辈子是安生在家养老,还是去辽东煎冰熬雪,就看这回了!”

    听到都察院,众人骇然。

    谁不知道那就是一伙嗅到腥气蜂拥而上的疯狗?

    京中有好事之徒还在都察院大门前画过一幅画,画里有一官员独坐,胸前的补服却是一直豺狗,旁边写了血淋漓的五个大字:都察院狗官。

    当然,这好事之徒已经不在北京了。他在茶馆喝茶的时候被警察带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都察院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无所不能。而且这个案子虽然影响极大,说到底却是下面税吏的问题,如果贸然去察,消耗的人力物力极大,还有可能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最妥当的办法其实是让国税总署自查,有了目标之后再动手比较好。

    都察院在崇祯二十二年的工作计划里,重点仍旧是放在司法一线,发起对法官调查。现在各地刑事案件由都察院提起公诉,法官是否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御史们有最直观的感觉。

    安徽、江苏、浙江三省都是江南士林控制的地区,尤其是安徽江苏,基本都是南京官员担任地方职位。他们知道自己是后妈养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此番税务上又出了大问题,生怕给皇太子大清洗的口实,派了警察、巡检司和监察御史全程国税总署的调查组。

    这回他们可是真的没来得及拿下面孝敬,若是被牵连进去,实在比窦娥还冤呢!

    朱慈烺在这个问题上至始自终没有说话。他越是沉默,下面的人也就越是提心吊胆。吴彤香坐镇江宁府,只要有所查获就发在当地报纸上,指望上传天听。而皇太子却仍旧不发一言,任由官员自己处理。

    别人以为这是帝王心术,对于朱慈烺而言却是个检验行政、司法体系能否自行运转的机会。即便是他这样的工作狂,面对如此庞大的帝国,也不可能有时间精力亲自处理每一桩具体事务。

    尤其是随着嫡子朱和圭逐渐长大,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朱慈烺的精力更是得分到他头上许多,在很多非正式的朝礼活动中,朱慈烺都带着这个步履蹒跚,时不时要啃大拇指的儿子出席。

    崇祯二十二年四月,宋弘业完成了辽东情报系统的交接工作,彻底结束了自己的卧底生涯,回到京师。数月没有剃头,他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三寸长短的短发,鬓脚也不再是光秃秃的青皮,戴了官帽之后倒也不为人所知。

    朱慈烺就是抱着朱和圭在文华殿的偏殿接见了宋弘业。

    “振华,得闻你全身而退,我总算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朱慈烺笑眯眯地以表字称呼宋弘业:“我军能够合理分配兵力,适时打击东虏,你功不可没。若是没有你,恐怕收复神京都还需要个三五年。”

    “托殿下洪福。”宋弘业躬身道。

    “都回来了,就不用那些虚套了。”朱慈烺笑道:“我没有忘,当初许你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只是如今徐惇做得似乎也不错。而且你也知道,蒙古那边的布线都在他手里,贸然换人有些不妥。”

    “殿下,卑职不敢贪功,不过这些年来夙夜不安,实在是硬着头皮才熬下来的。”宋弘业由衷对秘密战失去了兴趣。如果真的让他动辄易容,出入敌境,他还不如留在京师当个小警察呢。

    “卑职惟愿回五城兵马司供职,职家数代立身于此,也于此道略有所知。”宋弘业道。

    “现在已经没有五城兵马司了。”朱慈烺笑道:“从京师到州县,都改了警察系统维持日常治安,归于刑部统领。你若是想做实务,可以去顺天府警察局。若是想坐堂,可以去刑部担任个侍郎。”

    “谢殿下,臣请刑部。”宋弘业并非真的愿意将生命献给大明的治安工作,显然刑部侍郎的头衔更来得气派啊!

    “你现在还可以做一件事。”朱慈烺道:“把自己卧底的故事写下来,等东虏彻底覆灭之后,情报解禁,你这故事就可以刊行出版了,说不定还能大卖。”

    “是,殿下。”宋弘业应道。

    “到时候签上名字送我一套。”朱慈烺按着儿子圆溜溜的脑袋,将他正在吐口水的胖脸推开,因问道:“你这几年可娶了妻妾?”

    宋弘业道:“卑职早年丧偶,至今没有续弦。”在遇到皇太子之前是娶不到合适的,遇到皇太子之后又不合适娶妻纳妾。如今没有子嗣已经成了宋弘业的头等大事,正好在京中好生寻摸一个。

    “这样,封赏的事等锦衣卫议来再说,你且莫急。”朱慈烺道:“我私人送你一个侍妾,也好有个照顾,等会出宫的时候一并带走。”

    宋弘业忍不住一乐:“多谢主……殿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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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介绍:
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重生为皇明末代太子朱慈烺。从不接受失败的灵魂,因此掀起了复兴大明的风暴。
从这一刻起——
让别的民族瓜分大地和海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皇皇大明也需要更多的土地来阵列自己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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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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