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破晓之战（四）
当七十二个海龙卷风接近海岸线的时候，穹顶的乌云顷刻间丧失了吸力。
失去控制的龙卷风犹如坍塌的巨柱，将构成己身的海水还给海洋。下坠的水流激起千层巨浪，紧接而来的便是海啸。
当士兵们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时，却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离海岸线太近了。
怒涛越过地与海的边缘，将手掌伸向并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士兵们丢掉武器，发了疯地向后逃跑。战马被低沉的轰鸣与弥散而出的负面魔力吓得发了疯，甩掉身上的骑士，踩过如蚂蚁般四处奔逃的步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起来。
但人类的脚步显然比不上海啸的速度，怒浪犹如杀红了眼的战士，不顾敌我之分，将下界与地界的士兵尽数吞噬。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连同下界的士兵们，一起消失于浪潮之中。
“这帮畜生！”吴雍怒吼道，愤愤地用手砸向墙壁，“他们居然用自己的军队当诱饵？”
“费格勒斯的手段，你会不清楚吗？这样看来肯定会有第二波援军的。”余安满脸厌恶道，“但我确实没想到……”
“失算了……”潘格瑞阿的眼神中头一次展露出了死寂之外的情绪——懊悔，“难道这才是，阴霾神殿的真正用途？上一次费格勒斯没有展现它的力量，我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先导仪式……”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朋友们。”凯西瑞将双手抱在胸前，尽管语气还是带着一丝平日的玩世不恭，但沉凝的面色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我们损失了两个梯队，还剩下三个梯队，大约八十万人。如果下界的援军和第一波数量相差不大——就算多了一点，我们还是有胜算的，至于最坏的情况……”
凯西瑞在手掌中展开一个微型的建域结界，随后又将其握灭。
“最坏的情况，我们也必须拼尽全力了，即使这意味着……”
凯西瑞看向于洛颖，没再说什么，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凯西瑞！你在说些什么蠢话！”余安生气地指着凯西瑞道。
“没事的，余安，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于洛颖安抚着余安的情绪，“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你们也不需要顾虑什么，尽情使用我的魔力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
“真的没事的。”
“别说这些傻话！”
“不会的！”
一声驳斥打断了争论，众人回头看向吴雍，却见他紧握着双拳，指间发出了清晰的吱呀声。
“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绝不。”
“吴雍……”
“哼，如果你有办法阻止那个疯子，就去试试看。只是说些豪言壮语，什么都改变不了。”凯西瑞开口道，但语气中并无往日的嘲讽之意。
“……我会的。”
“诶……？诶！你们快看！”
就在这时，帕琪亚发出一声惊呼，指向内海的方向。
接海平原，漫灌的海水渐渐随着浪潮的回流而退去，一同卷去的，还有溺亡的两界将士，以及身着轻甲，尚且还在挣扎的幸存者们。
与此同时，一道涡流自阴霾神殿的中央形成，张大了贪婪的巨口，不断地将海中的尸体与**吞入体内。
“又来？这次又是什么？？”余安抓狂道。
“他在收集尸体……不，**……难道是……！”潘格瑞阿睁大了眼，沉凝地望着涡流。
就像是为了回应尚未说出口的猜测一般。更多的涡流自海面上生成，整个阴霾神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祭坛，以一切可以获得的**作为祭品，创造出这世界上最为可怖的生命。
“肉山……”
吴雍和于洛颖几乎同时说出了口。
神殿之下，高速旋转的涡流将**与骨骼剥离，又重新加以塑造。脂肪颗粒堆积出臃肿的身躯，难以分辨五官的头颅像是烘焙失败的面坨一样耷拉在一边的肩头。
不知道是不是吴雍的错觉，这一次的肉山相比摩根海姆之战时的还要大上一些，更何况那些数量……
“喂喂喂……这……这起码有一百只了吧？”凯西瑞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一百六十八只。”潘格瑞阿沉沉道，“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负面魔力。很充沛，那些尸体的魔力都被他们吸收了。”
“我也能感觉到……好强的死气……”帕琪亚捂住了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余安！派出所有信使，命令全军后撤至堡垒！”吴雍扭过头来，朝着余安下令道。
“不可能的，距离太远了，现在撤退就是找死！”余安反驳道，“虽然恢复的不多，但我的魔力应该足够使用一次超大型法术，或许有用……咦……等等？”
余安迟疑地望向天空，而凯西瑞等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异样的表情。唯有于洛颖和自己一样在原地发懵。
“余安，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于洛颖问道。
“有什么人……进入了我们的意识纽带。”
——意识纽带！
吴雍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诸神之间相互沟通的精神态世界，吴雍也曾经借此和余安建立了远距离的对话。只可惜奥古斯都的神格沉睡后，他就再也不能使用相关的能力了。
“难道是赛琉丝！？”
“不，不是……是一个凡人，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这……是那个人，你的教宗！”余安指着吴雍道。
“莱昂纳多？”听到这个答案后，吴雍更加诧异了。
“奇怪，就算他是教宗，也不可能轻易进入我们的意志才对。不是只有圣山的神识所才能……等等，那个人不在前线？他在圣山？”凯西瑞捏着下巴道。
“没错，就是神识所。”余安肯定道，“这只是单向的连结，没办法感觉到我们的——啊，他说话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嗯……都是教会的那套废话，啊，不太一样了，他说‘恕我坦白，我从一开始就对这场战争持有悲观态度，长久以来，我们忙于彼此之间的厮杀与争斗，对真正的敌人——下界，认知却十分短浅。可这短短几个月来，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下界的恐怖力量。我与另外十一位教宗已经先行返回空城，但我们不是叛逃，我们……’”
“我们什么？”吴雍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我们……”余安抬起头来，传达出接下来的讯息。
“我们甘愿为这个世界付出生命，现在，是教会与空城回报您的时候了。”
第三十四章 破晓之战（五）
十二空城，中央大圣山。
时近正午，太阳在圣山修道院的上方形成一个微妙的角度，几乎不在日晷的背阴处留下一丝阴影。
圣山修道院，莱昂纳多端跪在主厅的诸神雕像前，以最为肃穆的礼仪面向主神奥古斯都。
“开导我……”
莱昂纳多低声祈祷，自然而然地调动起周身的魔力。魔力汇聚，形成一股强大的束流，在意志的掌控下穿梭于遍布穹顶的法术回路之中。
“指引我……”
随着魔力的积聚，法术回路的端点开始释放出淡淡的光泽，魔力化为可见的光子，如寻夜而至的萤火虫，穿梭于复杂的回路之中。
“光耀我……”
当每一条相互分隔的路线被尽数点亮后，整个回路呈现出完整的画面——十二口西明圣钟，笼罩于整个厅堂之上。
与此同时，奥古斯都圣像的身后，马赛克地砖随着一阵轰隆声向着两侧移开，显露出一道通向地下的暗门。
“看来没问题了。”莱昂纳多自言自语道，深吸一口气，从跪垫上站起身来，准备向着暗门走去。
“斯特林！”
就在此时，一声严厉的斥责阻止了他的步伐。莱昂纳多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位“老朋友”站在大厅的入口处，面色涨红地盯着自己。
那是约翰.卫斯理，原奥古斯都教宗希德.塔斯拉顿的学生。在塔斯拉顿死后，莱昂纳多亲自将其推荐为爱丽希丝的教宗。
“卫斯理。”莱昂纳多面无表情地唤出对方的名字，“我以为你应该在前线指挥诺特兰的军队，你这是玩忽职守。”
“玩忽职守？我玩忽职守？那你呢？”卫斯理一脸愤懑地指着自己，又指向莱昂纳多，“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你们有你们的使命，我有我的使命。”莱昂纳多淡淡道，不打算再解释更多，“快回去。”
“所以你的使命就是，破坏圣山底下的动力源，把这十二座浮游了几千年的城市当做投石，砸向战场？”
“……”
“回答我，斯特林！！！”卫斯理的怒吼声回荡于大厅之中，甚至撼动了空气中的魔力流动。
“我不否认，我们生来为此。教会、空城人、圣卫军……我们既然身为天选之子，就理应为诸神、为这个世界付出牺牲。”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那你为什么瞒着我们自己来做这件事，为什么向整个空城下达疏散令？”
“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放下你的傲慢吧，斯特林！”卫斯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你以为自己能独自承受这一切？你以为人们会为了你的伟大牺牲而感恩戴德？妈的放屁，你他妈就是个蠢货！”
莱昂纳多完全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卫斯理，即使是他们最为针锋相对的时候，即使是斯特林得知了希德拉尔的死讯后，莱昂纳多也从未见过他说出一句脏话，哪怕一句。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必须这么做。如果你是来阻止我的，那我……”
“去你妈的，去你妈的！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你妈生你的时候是吃了屎吗？？？”似乎是体会到了骂脏话的畅快淋漓，卫斯理全然忘记了诸神的教诲，一句又一句地口吐芬芳。
卫斯理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嗓子眼挤压出一声咳嗽，怒视着莱昂纳多。
“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斯特林？你还不明白吗？我愤怒的原因，不是你擅自决定用整个空城作为代价，而是你选择独自去履行这一切！这是你的义务吗？不！这是我们，是我们所有人的义务！”
“我……们……？”莱昂纳多迟疑地重复道，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进来吧，我骂够了，你们快他妈的进来啊！”卫斯理大幅度地挥舞着手臂，骂骂咧咧地吼道。
与此同时，大厅的门后出现了新的身影——其余的十位教宗。
“呃……约翰，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余安的教宗佩拉.潘森卷着袍子，率先走入大厅。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们终于迎来了坦诚相待的一天。”梅托缪斯的教宗怀特.克莱顿随后而入，他那自带诗人气息的语调里满是欢愉，“啊，说实话，平日里的那种氛围真的是让我有点窒息，尤其是莱昂纳多和约翰见面的时候。”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都怕他们俩什么时候突然打起来，就像莱昂纳多把议事厅的屋顶掀翻的那次，哈！”菲利克斯的教宗埃利亚.柯卡姆锤着肩膀道，语气比以往更加豪迈了一些。
“你们……”莱昂纳多怔怔道，“为什么你们会……”
“莱昂纳多，虽然约翰的言辞有些激烈，但他说的话并没有错。”帕琪亚的教宗科琳娜.穆里向前走来，带着自始至终的虔诚与优雅，“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我们。”
“可是……如果我们……教会……”
“但现在并不是教会由谁来带领的问题，而是今日过后，人类与人类的信仰是否还会存在的问题，不是吗？”
“……”
“那我就把这当作是默认了？不，我们本就不需要得到谁的默认，因为各个教宗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相互独立的。”科琳娜.穆里挑了挑眉，展露出一个略显淘气的微笑，莱昂纳多从未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
——怎么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莱昂纳多疑惑不解。
“行了！你们一个个，都别废话了！”布里瑞安的教宗辛格.摩多.罗抱着双臂，耐不住性子道，“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还有我呢。”
正当此时，一个年轻的声音自厅门处响起。
教宗们望向身后，只见圣女米拉身穿全套的仪典教服，端端地站在门口。绣着金丝圣钟的纤白飘带散落一地，用精锻方巾束起的冠冕下展露出与其年龄全然不符的肃穆神态。
“米拉！？”莱昂纳多惊声道，随即紧锁起眉头，“不！你不可以去！”
“维系整个空城运作的能源就在修道院的脚下，一直以来，它的维护都是由修道院负责的。而我身为圣山修道院的圣女与执行院长，理应承担职责。”
“不可以！”
“你没有命令我的权利，斯特林冕下。”米拉正色道，但眼神却继而变得柔和起来，“你袒护了我太久，保护了我太久，这一次……我不会再躲在你身后了，莱昂纳多。”
第三十五章 破晓之战（六）
“可恶，可恶，这些怪物，为什么杀不死？为什么！？”
男人绝望地嘶吼着，像掷石手一样不断向前甩动着魔杖，扔出一个又一个火球。
曳着焰尾的法球划着疲弱的弹道向前飞去，打在了肉山的身体上，只是稍稍溶解掉了一部分的脂肪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冷静点，兰尼！”男人的同伴使劲摇了摇他的肩膀，但他脸上那几近崩溃的表情却丝毫没有任何说服力。
“可是……可是……”男人抓着自己的头发道，“那个怪物还在生长，你没看到吗？他在吞噬活人……前面的人都……”
“所有人！听我命令！”
就在这时，负责指挥他们的术士长大声下令道。
“重整阵型！准备释放泄流火，为前线覆盖火幕！”
“开什么玩笑！”一个术士愤怒地反驳道，“我们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再释放一次这种规模的法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其他术士纷纷回应，无人愿意听从术士长的指挥。
“完了……都完了……”兰尼颤颤巍巍道，眼神中满是绝望，“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
“兰尼！”他的同伴用双手夹住他的双脸道，“我说了振作点，还不到时候……”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们的神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视而不见？他们在哪里！？”
“兰尼……哪怕还有一丝机会……”
“没有！除非……！”
呜——呜——呜——呜呜
三长两短的号角声打断了兰尼的话。他怔怔地倾听着深沉的号声，确保不是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撤退的信号？”
“兰尼！你快看！”
正在这时，他的同伴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差点让他向前趔趄。
兰尼看向同伴所指的方向，脸色变得疑惑起来，他的嘴中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试图去理解所见的景象。
“那……那是……？那是……空城……？空城……在坠落？”
。
蔚蓝天幕之上，数以万计的大雁纷至沓来，追随着空中的庞大飞行物。
它们在空城的周围排列成行，绵延出长达数十公里的队列，如同护送着苍老天空霸主的护卫队，为其最后的旅途保驾护航。
中央大圣山地底，保存着庞大能源的圣窟内，十三人正竭尽自身所有，向着能源晶石倾灌魔力，引导它带着整个空城向战场飞去。
“诶，莱昂纳多，你说这场战斗过后，我们能剩下些什么？”米拉站在莱昂纳多的身旁，尽量踮着脚尖，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对方的高度一些。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能源爆炸产生的热量足以吞噬最坚硬的石头——我们会尸骨无存。”莱昂纳多认真道。
“我不是指这个！这谁都知道！”米拉有些生气道，“我是在说我们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
“这个世界？”莱昂纳多思考了一下，开口道，“我们的故事会留下来，我们的名字也会。可名字？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我们所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哦？名字很重要，如果我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等我化成了星星，就找不到你了。”
“米拉，你……”莱昂纳多迟疑地看着对方，“你不会真的相信耀明星的故事吧？那只是童话，人类死后魔力确实会被耀明星吸收，或者直接化为新的耀明星，但人类的意识可不会。你是修道院的圣女，孩子们的老师，这些基础的知识应该很清楚才是。”
“莱昂纳多，你真的是不可理喻。”米拉摇头叹气，嘟着嘴道，“反正我会记住你的，等我们成为星星了，你不是教宗，我也不是圣女。”
莱昂纳多怔了片刻，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是啊……到那个时候，你不是圣女，我也不是教宗。”
“呣，化为耀明星寻找着对方，多美的意象啊。以我们的魔力来说，都能独自化星吧，那到时候就由我们其他人来见证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特.克莱顿从两人之间探出头来，摸着自己的小胡子道。
“克……克莱顿！”莱昂纳多红着脸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负责控制左翼的魔力的吗？”
“没错啊，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看呐。”
克莱顿用下巴戳了戳前方，将两人的视线引向浮游在半空中的监视法阵。
画面之中，空城与战场的距离已不足十公里，以至于那些丑陋的肉山都已清晰可见。
“已经没有必要再调整方向了，我们的旅途就要结束了。”
克莱顿用优雅而愉快的嗓音道，仿佛自己即将面对的并非死亡，而是又一场令人激动的冒险。
“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准备好迎接最后一幕了吗？”
克莱顿用复杂的美声技巧道，如同唱响了终章的吟游诗人——此时此刻，他确实是一位吟游诗人。
莱昂纳多和米拉看了看彼此，将笑容托付给对方，与其他教宗异口同声地回应了最后的问题。
。
回归纪元元年，五月十五日，诺特兰北部平原，正午时分过半。
当空的烈日将光辉洒向大地，在面目全非的战场上显露辉煌。士兵们依照命令，向后撤离了三公里。而他们的身前，庞大的血肉怪物依旧迈着无可阻挡的步伐，向着最后的阵线闯荡而来。
正当士兵们紧张兮兮地端着木盾与长矛，眼望肉山的身影愈发接近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自上空盖住了他们的身体。抬起头来，却见十二座浮游的空中城市，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推动下，向着前线飞去。
士兵们对眼前的景象难以言表，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十二座城市，那十二座在人类世界的中心漂浮了千年的城市。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慢放键，肉山军团停下了脚步，用它们那空洞的眼窝望着比自己还要大上千倍万倍的庞然大物。而人们似乎也忘记了来自肉山和下界的威胁，眼望坠落的空城，将这幅画面铭刻于内心，直至成为流传在记忆中的永恒。
五公里——
三公里——
一公里——
五百米——
一百米——
当空城最终坠落于地，以圣山为中心爆发出惊人的能量。逃逸而出的魔力超过了空气所能承载的极限，犹如井喷的火山般炸裂出冲天的火柱。音浪与震荡波掀翻了方圆数公里内的植被，滚滚的尘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甚至冲垮的海面上的阴霾神殿。
士兵们迅速趴倒在地，抵挡着犹如末日光景的骇人冲击。前所未有的迫人威力撼动了山石，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空城的陨落而悲恸战栗。
当音浪平息，尘埃散去，爆炸形成的巨大深坑被倒灌的海水逐渐填满，而阳光也重新占据了这方天地，一切皆归于尘土。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重归创世之初的平静，纷乱与战争不再，唯有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明晰。
死者已无幸见证这一切，但生者却清楚地明白，自己活下来了。
第三十六章 重逢
不知道是阴霾神殿崩塌的影响，还是某种寄居于青天的意志动了真情，当空城化为一地断壁残垣，以这般姿态为战争画上句号时，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
——结束了？
吴雍如此自问，顿然觉得虚实难辨。他等了许久，直到海浪完全归于平静，阴霾被阴云所替代，直到再也看不见有什么活物，浩浩荡荡地自远方而来。
他和于洛颖披着浸蜡的风衣，游走在被雨点浸湿的战场中。生者正忙于打理战后的狼藉，而死者则在泥泞之间愈陷愈深，好似生根发芽，重归于了大地。
有的士兵抱着早已断了气息的兄弟，躬着身子悲声恸哭；有的士兵三两成群地坐在空城的碎石柱上，嚼着随身携带的恰拉草，将自己交予微醺的幻境；更多的人则是麻木地清扫着战场上的尸体，偶然发现了一些值钱的物件，才会面露出一丝的喜色。
即使战争结束了，人们也依旧有喜怒哀乐需要去宣泄。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做，甚至无人在意这两个从身边路过的，身披黑色风衣的年轻人。
“这就算是……结束了？”吴雍耐不住疑问，向着身边之人开口道。
“我不知道……”于洛颖摇了摇头，“太快了，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太快了，从我们来到这里，直到现在。”
吴雍默声不言，但想法却和对方全然一致。
一切真的太快了。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但回顾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吴雍却感觉像是坐在了一列过山车上——跌宕起伏，却又转瞬即逝。
这之后会怎样？那个女人会再次现身，把他们带回到现实世界？可如果两个世界的时间真的是同步的，那归来后便也是将近一年以后了。他们或许早就被警方列为了失踪名单了，那要如何去解释这些事情？
无数的疑问从吴雍的脑海中冒出，冲散了战争胜利所能带来的任何喜悦——说到底，这个结果根本不可能让人感到喜悦。
就在吴雍几乎被接踵而至的问题弄得无法思考时，他的手心突然触及到了一份温暖。低下头来，只见自己的手被于洛颖那稍小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
“别总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这可不像你。”于洛颖展露出一个令人舒心的微笑，“之后会发生什么……都顺其自然吧。”
“嗯……顺其自然。”吴雍点头同意道，内心稍稍觉得宽慰了一些。
正当此时，一只麻雀自空中飞来，扑扇着翅膀落在了吴雍的肩头上。麻雀歪着头，看了看吴雍，几声鸣叫后，嘴中传出了余安的声音：
“奥古斯都，爱丽希丝！”
“余安？”吴雍和于洛颖同时惊道。
“你们两个，快回来！”透过麻雀的嗓子，余安的声音显得既轻快又急迫，“她回来了，赛琉丝带着其他人回来了！”
。
吴雍推开堡垒书房的大门，只觉屋内相比之前拥挤了许多。
他望见几张陌生的面孔，而那些人也纷纷地看向了自己。
“好久不见了，首座。”其中的某一位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道。从他那高大结实的身板、腰间悬挂的铁锤、以及满身的金属装饰来看，应该是生产之神菲利克斯。
“嗯，好久不见。”吴雍有些不自在地回应道，同时望向了其他人。
留着一头精干短发、手臂是青铜般的颜色、即使平静状态也像是一脸怒容的，想必是战争之神布里瑞安。而身着极具艺术感的轻纱连衣裙，十指分别带着象征十种艺术的戒指、面容绝美的女性，则是艺术之神梅托缪斯。至于执掌过去与未来的双子，则在上一次大战后便离开了诸神的队列，不知所踪。
吴雍一一看过这些久违的新朋友，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人的身上。那个和余安差不多体型的娇小女性，正和帕琪亚有一出没一出的说着什么，无视吴雍的举动非常刻意。
“好久不见了，赛琉丝。”吴雍厚着脸皮走上前去，笑着说道。
赛琉丝扭过头来，厚重的眼镜后显露出平淡甚至有些轻视的眼神。
“并没有多久，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而已。”赛琉丝简短地回应道。
“呃，说是这么说啦……”吴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我听余安说，是你把大家唤醒的，谢……”
“不要误会，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族人们。”赛琉丝打断道。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强硬了，她抿紧了嘴唇，继而又用稍低的音量补充了一句：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一路不太顺利，来的也很迟了，什么忙都没有帮上，我的心情不是很好……我也希望这一切能尽早结束，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能够回到我们身边，而你和你的同伴也能顺利回到你们的世界。”
“我理解。”吴雍应声道，某个不安的想法却突然冒上心头。
在他能够花费更多的心思去考虑这个想法之前，余安率先介入了他与赛琉丝之间的对话。
“闲话就先说到这里，想叙旧之后有的是时间，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呢。”
“诶？是什么？”吴雍疑惑道，旋即意识到了余安所指代的事情，“费格勒斯……”
“没错。”余安将双手抱在胸前，首肯道，“就在刚才，海面上出现了一片特殊的空间，费格勒斯特意用自己的意志介入了我们共通的神识。”
“一份邀请函。”潘格瑞阿补充道，“他在邀请我们进入那片空间。”
“虽然我觉得和那个叛徒没什么可谈的，但也不妨去赴了他的约。”布里瑞安握了握拳头，让肌肉有规律地运动着，“反正这么一仗过后，他也没什么力量了。我倒是很期待在他那张阴沉的脸上来两拳。”
众人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但所有人都认为应当去面对费格勒斯。
“怎么办？”吴雍看向于洛颖，明知故问道。
“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于洛颖苦笑道，“就让一切都……善始善终吧。”
第三十七章 兄弟
黑雾漫散，堆积出一方特殊的空间，放眼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幽暗。虽说如此，但这片依凭魔力创造出的领域也不过百平米的大小，相比万帆所能创造的最大空间而言犹如沧海一粟。
万帆屏气凝神，极力维持意志的稳定，可四周还是时不时地传出震荡，不断挑拨着空间崩塌的底线。
阴霾神殿与肉山召唤仪式耗去了他大部分的魔力，殚精竭虑之后的精神也愈加衰弱。现在，即使是维持这么小的空间，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展露出任何疲态，他不想要西明的神们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即使失败已经成为定局。
但这只是下界的失败，而非他个人的。他还有一些事情可以做，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
“你们快来啊，西明的诸神……”万帆自言自语道，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而这份期待在不久后得到了回应。随着一道传送门的展开，复数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万帆挺直了背，端端地站在空间的中央，像是迎接挑战者的boss一样展现着最后的尊严与镇定。
“终于见到你了，奥古斯都，或者说——吴雍。”万帆看着率先走向自己的同龄人，开口道。
“看来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我的事情。”吴雍回应道，“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万帆。不过别误会，关于你的事情，我不是从这个世界知道的，而是我们共同来自的地方。”万帆稍稍仰了仰头，看了一眼并不存在的天空，“你知道吗？我和你，还有你身边的女孩，其实是一个学校的。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们很多人都听说过你的名字，人们谈论你的过去，耻笑你的现在——一个富商的孩子，一个天生的赢家，竟然沦落至此。”
“如果你是来和我说这些的，那大可不必。”吴雍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似乎那些事情已经无法在他的内心掀起一丝波澜。
“我只是顺口一说。”万帆笑了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个世界是否改变了你。”
“我们都会被世界改变的。虽然我不了解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相信你确实被改变了。”
“……哦？”吴雍的话勾起了万帆的兴趣，“说说看。”
“你先前一直有意阻挠下界的行动，不管是强行调返军队，派人告诉我们莫古拉辛的计划，还是送出宣战书。可这最后一场战斗里，我只觉得你想要赢，想方设法，却又想要保住自己的正派作风，自己的尊严。”
“……”
“你想要的太多了，如果不是为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分裂？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那我也要问一句，是什么改变了你？”万帆没有回答吴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吴雍愣了一下，继而释出一个笑容，“大概是……是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吧。”
“原来如此，但我和你不同，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感情，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我只是……”
万帆稍稍攥紧了拳头，开口道：“我只是……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可你最终保护了吗？你们失败了。”
“哼。”万帆发出一声冷笑，“吴雍同学，你真的认为自己赢了吗？想想看，这自始至终，你是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吗？”
“……你什么意思？”
“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把你送来这个世界的，对吗？那女人从来不肯现身，只是偶尔让你听见她的声音，偶尔帮你一把，好保证你不会死在这个世界，对吗？”
“……你？”吴雍的表情变得迟疑起来。
“没错，我也经历了这一切。她要我带领下界的子民，夺取本该属于他们的领土。如果这不是敌对的两人，那只可能是同一个女人。我不比你得到更多的照顾，也不比你从她那里知道更多的事情。我们不过都是在她的安排下，顺着她的指引去完成这一切罢了。”
“混沌的神和堕渎的子民……拯救……”吴雍回忆起女人最初所说的话，大脑愈加混乱，“我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但……”
“没有什么但是，直视我们面临的事实吧，我们只是她的棋子而已！”万帆吼道，精神的波动牵连着带动了空间的震荡，让黑雾如同盲鸟一般胡乱飞散。
“够了！”余安大声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情我不明白，也不重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你还想弄些什么把戏……”
“把戏？哈哈哈哈……”万帆兀自笑出声来，“我原本以为诸神的措辞会更加尊贵一些——不，我说的这些事情很重要，但你们这些傲慢无知的神是……”
嗖——
正当此时，布里瑞安以疾风之势靠近万帆，用一支长矛抵住了对方的喉头。
“如果你再敢说出任何有辱我族人的话，我会刺穿你的喉咙，叛徒。”
“但你没这样做，不是吗？”万帆淡定地说道，“因为你已经意识到了，我说的事情确实和你们有关，不是吗？”
“你……”布里瑞安的手稳稳地端在半空中，眼神犹如虎豹一般杀气腾腾。
“布里瑞安，让他说下去。”吴雍开口道。
布里瑞安盯着万帆，将长矛向后一收，猛地砸在地面上，腾起一阵雾气。
万帆摸了摸嗓子尖，拭去了表面的血珠。他一一看过每个人的脸，继而开口道：
“或许你们已经不记得了，又或许你们中的一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但很多被遗忘的历史和知识都被下界记载着。我曾经在费格勒斯的神殿中翻到了一本古书，那是他亲手写下的，关于他的魔法，和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我都是从那里面知道的。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但其中的一些记录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万帆停顿了一下，提前酝酿了一阵后，缓缓道出了接下来的话：
“费格勒斯记载了关于诸神的来历，诸神和下界的远古部落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批居民，但你们并非是天然存在的，你们——自诩为造物主的你们——也是被创造物。”
“……！”
万帆所道出的事情让吴雍一阵惊诧，某些一直以来被隐藏的问题也暴露了出来。
“什么……意思？我们是被创造物？可我们……是神啊，我……咦？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了？等等……我们……”余安扶着自己的额头，神思的混乱殃及了花冠的花朵，让它们不住地颤抖起来。
“被创造物……这个世界……难道是……”于洛颖喃喃道，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想。
“我说的不够准确，”不给众人缓冲的余地，万帆再次开口道，“这个世界的第一批居民，并不是你们所有人，而是只有四人——费格勒斯，奥古斯都，爱丽希丝，以及一位叫做赛琉丝的女性。”
万帆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赛琉丝。
“小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帕琪亚将手攥在胸口，难过地问道，“你有事瞒着我们吗？”
“……”赛琉丝紧抿着嘴唇，神情沉重，一言不发。
“唉……”凯西瑞发出一声轻叹，“我可是遵守了和你的约定，赛琉丝，这件事情不是我说出来的，你也可以把我身上的咒术抹消了。但我早就告诉过你，他们迟早会知道……”
“什么意思？”余安一把抓住凯西瑞的衣领，拼命摇晃起来，“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余……余安，等等！我可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无意看到了赛琉丝的一本书，真的！那可是死咒啊，我破不了的，我真的是被迫的！”凯西瑞上句不接下句道，一脸无辜的样子。
“哼，所谓诸神，果然只是些普通人……”万帆看着眼前的一片乱象，不由嘲笑道。
“你！费格勒斯！”布里瑞安再次亮出长矛，直指万帆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由我来说并不合适，我，还有那两个人，不过都是借着诸神之名的外来者，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上多少。”万帆从容地面对尖矛，坦然道，“倒不如让那位赛琉丝来解释，毕竟她，才是真正的见证者。”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赛琉丝的身上，这一次，娇小的女性显露出一副决然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会……向你们说明一切的。”
第三十八章 世界的第一批居民
赛琉丝的诞生并不像人类那样，需要爱情的交合与一系列奇妙的生命反应。对于她而言，所谓生命，不过是0到1的过程，从无到有，只是一次不涉及任何中间态的跳跃。
说实话，她甚至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的诞生了。她只记得那是某一个清晨，当她第一次睁开双眼时，身边是温柔的风，细腻的草，而脑中已经装满了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从不觉得那一天有什么特殊的，只是把它当作每一个寻常的早晨看待——尽管在那之前，她从未“醒来”过，也从未存在过。
和赛琉丝一起苏醒的，还有另外的三个人，在她的认知里，他们分别叫奥古斯都，爱丽希丝和费格勒斯——他们是她的兄弟姐妹。赛琉丝不记得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但那种亲切感却是与生俱来的，她愿将他们视作为自己的手足，而在之后的长久相处中，也诞生了除亲情之外的，更多的情愫——但那都是后话了。
他们所生活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有清澈到可以看见每一颗石子的河流，有结着甜美果子的矮树，有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有永远向着日光的花儿——这里有一切，有无需离开的理由。
赛琉丝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河畔的弯弯处搭起了一座房子。起初，这座简易的居所只是用树枝撑起的棚子，无非是用来躲一躲令人讨厌的阴雨。后来，奥古斯都和费格勒斯制作了一些工具，砍倒了一些树木，而赛琉丝和爱丽希丝则用稻草搓出了一些绳子。于是，简陋的棚子便成了一座小巧的木屋。赛琉丝知道，那叫做“家”。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制作这些东西，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以至于没有思考的理由。更何况，他们的精力早已被其他东西占得满满当当。
他们会不知疲惫地嬉戏一整天，似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乐趣，直到夕阳西下，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才会爬上那些果树，摘下千奇百怪的果子，享受着丝丝甜腻中所赋予的能量。
但那些日子里并不只有他们，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其他的居民。
那是一些看起来比自己大得多，也成熟得多的人，赛琉丝知道他们叫“大人”，
那些大人们时不时会造访他们的家。他们无论何时都穿着统一的洁白长袍，赛琉丝从未在上面见过任何污渍，就好像那身衣服永远不会变脏似的。
虽说如此，但穿着衣服的人却是各种各样：有长着一脸白胡子，嘴角永远挂着笑意的老头，有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的中年人，也有一脸认真，总是一副思索样子的年轻人。
在这些人中，赛琉丝他们最喜欢的是一个叫做“浔月”的年轻女性。
通常来说，这些大人们在造访他们的时候，并不会同他们有多少交流。对于他们所提出的任何问题，往往都是缄口不言，或是敷衍地应付过去。更过分的是，他们自己反倒会接二连三地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有没有觉得体内有种灼烧的感觉”。
可浔月却不同，浔月愿意和他们一起玩耍，和他们说话。她的脸上也总是有着好看的笑容，不知怎得，那笑容让赛琉丝也感到十分快乐。正因如此，她总是期待浔月的到来。
浔月总是会为他们带来一些比果子还要好吃的食物，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玩具。但这其中赛琉丝最喜欢的还是“书”。
赛琉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懂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的，她也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在书中读到了植物嫁接的具体步骤，读到了一个叫做“默罗多克”的国家的兴起与灭亡，读到了关于两个男人的凄美爱情故事。这些都被她视作为宝贵的知识，而知识让她对书本有了更多的渴望。
在赛琉丝的推荐下，她的姐姐爱丽希丝也开始了但和赛琉丝的广泛涉猎不同，爱丽希丝更喜欢那些与“魔法”相关的书籍。可惜的是，奥古斯都和费格勒斯则完全对读书不感冒，相比于沉浸于知识之中，他们更喜欢拿着新玩具嗷嗷叫着乱跑，扰得赛琉丝烦闷不堪，偶尔对书籍展露出的兴趣，也只局限于文字量不超过百分之一的图画书。
自从有了浔月和她带来的礼物后，四人的生活变得趣味横生。赛琉丝在知识的海洋中愈陷愈深；爱丽希丝从一本叫做“初级魔法指南”的书中学到了一些好玩的把戏；至于另外两兄弟，则整天乐此不疲地捯饬新东西，看起来倒也是充足。
有趣的是，尽管他们在不同的方面有所喜好，但却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他们开始能够调用其某种“力量”，为己所用，那是一种无形的存在，无论是爱丽希丝学会的那些魔法，还是塞琉丝借以在脑中分门别类地储存知识的能力，都来自于这种奇妙的“力量”。
随着他们的变化与进步，大人们的来访也愈加频繁，有时候他们会要求四个人展示一下自己最近学到的新东西，而四人也总是乐意显摆一番。直到有一天，浔月比平常都早地来到了他们的木屋，笑着告诉他们，想要他们去自己住的地方参观参观。
那是四人第一次离开自己所生活的平原，他们坐上了一种奇怪的东西，嗖的一下就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坐落着一座纯白的建筑，就像大人们的衣服一样白。它没有斜斜的屋顶，完全就是几个方块组合起来的房子。奥古斯都把它称作“白盒子屋”，大家觉得挺形象的，就都这样称呼它了。
在白盒子屋，他们见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闪着灯光的铁皮盒子，看起来让人头昏眼花的透明管子，漂浮着奇妙液体的巨大蓄水池……
从那以后，他们又多次被邀请到白盒子屋。那些大人们经常要求他们站在特定的装置里，依照指令完成一些事情，并且总是会在旁边写写画画，在铁皮盒子上一通敲打。而赛琉丝他们也总是乖乖地听话照办，期冀能够得到浔月的表扬。
至于平时的日子，则和以前并无区别：赛琉丝读书，爱丽希丝钻研新的魔法，而那两兄弟继续着自己的闹腾事业。
对赛琉丝来说，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或许是快乐的事情太多，担忧的事情太少，那时的她，对世界、对自己的存在并不抱有任何疑惑。习以为常深深地刻录在了她原始的认知中，以至于让她对表面的知识抱有浓厚的好奇心，却忽视了更深层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原本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这一切，却在某一天迎来了剧变。
有一段时间，浔月和其他大人都没有再来看他们。这让四人无比失落，每天呆呆地望着浔月来时的方向，总觉得干什么都没有意思了。就这样等了五天后，奥古斯都实在耐不住性子，提议要动身去找浔月。
在这之前，奥古斯都曾偷偷让爱丽希丝在白盒子屋附近放出了一只魔法信使，并借此摸清了白盒子屋的具体方位。他以此为由，提议主动去白盒子屋，但这却遭到了爱丽希丝和塞琉丝的反对。
一番激烈的争吵后，奥古斯都一意孤行，带上费格勒斯动身去往白盒子屋，留下两姐妹在平原等待。
接下来的几天里，塞琉丝过得十分煎熬。它她总担心那两个冒失的家伙会遇到什么麻烦，可一想到奥古斯都那副蛮横的倔强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爱丽希丝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表面没有说什么，但情绪却是共通的。两人忧心重重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大概又过了四天后，才终于在平原上望见了他们的身影。
两兄弟看起来十分疲惫，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但最让塞琉丝在意的是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表情那让她瞬间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塞琉丝焦急地问道。
“那些大人……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要我们……死……”
接着，他看到奥古斯都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可怕神情。
“不可能……我不可能让他们得逞……他们……必须死！”
第三十九章 弑神者
塞琉丝惊诧地看着奥古斯都，抓着他的衣服追问发生了什么。但对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甩开赛琉丝的手就朝着屋子走去。费格勒斯一言不发地跟在奥古斯都的身后，两人就这样回到了屋内，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似的，倒头就睡。
第二天，奥古斯都醒来后，将三人叫到一起，和盘说出了他们在白盒子屋所听闻的一切。
就奥古斯都所言，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都是被那些大人们创造出来的。他们创造出四个兄弟姐妹，借此观察和记录他们的行为，来达成一些特殊的目的。包括他们所学会的那些能力，都是在大人们的刻意安排下进行的，只是他们自己从未察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大人们也将自己的计划推向了第二阶段。他们打算在一个月后将四人所生活的平原破坏，并放出许多可怕的怪物。只是为了测试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所学到的“能力”，只是为了考察他们是否能够应对精心设计的危机。
赛琉丝难以接受奥古斯都的话，她虽然觉得有些大人并不算友善，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她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不可能”，但奥古斯都的反应却十分激烈，就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口咬定那些大人就是想要他们死。
可当赛琉丝质问奥古斯都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时，奥古斯都却缄口不言，脸上堆满了重重的心事。
最终，他放弃了一切的解释，只是冷冷地告诉其他人，无论他们打算做些什么，他都会亲手抹杀那些大人——除了浔月。
“那些人把自己当作是神，他们以为自己知道一切，操纵一切，但我们的生命容不得他们来决定。既然如此……那就取代他们，成为新的神。”
赛琉丝清清楚楚地记得奥古斯都当时说的话，不知为何，那一刻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害怕，那种情绪仿佛挑动了整个灵魂，使人为之震颤。
后来回想起来，她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四人之间，奥古斯都的神格，率先苏醒了。
从那之后，奥古斯都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拼命钻研着自己所掌控的那股“力量”，处心积虑地从书本中汲取一切有用的知识。
觉醒了神格的奥古斯都也释放出了极为恐怖的学习能力。他学会了如何凭空制造尖锐的利器，学会了如何通过精神控制武器的运转，学会了在短暂的时间内强化自己的体魄和感官，学会了控制物质的转变——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数天之内。
另外三个兄弟姐妹将奥古斯都的变化看在眼里，他们既感到害怕，又感到担忧——奥古斯都的决心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但如果真的如他说的那样，那么杀死大人们便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率先做出表态的，是爱丽希丝。她决定帮助奥古斯都完成这一切，再接着，赛琉丝也勉强同意了奥古斯都的主张。最后，甚至一向犹豫不决的费格勒斯也加入了进来。
而当一切都准备成熟后，他们终于迎来了那一天。
赛琉丝不愿意去回忆他们是如何杀死大人们的。他们的尖叫、绝望与愤怒早就化为了诅咒，令赛琉丝在无数个夜晚惊厥而醒。虽然她并未直接动手，但亲眼目睹了觉醒神格的奥古斯都是如何剥夺别人的生命后，她再也难以释怀。
最后，只有浔月一人站在众多的尸体中，面对满身是血，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的奥古斯都。
浔月满眼恐惧，不断地质问着“为什么”。奥古斯都想要解释，但浔月却大声地要他远离自己。
奥古斯都感到无比困惑，于是更加积极地向前走去。这时，浔月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发了疯似地向后跑，奥古斯都向前一抓，只抓落了浔月头上的簪子。
他想要去追浔月，却被费格勒斯拦了下来。看着披头散发、狼狈逃跑的浔月，奥古斯都的瞳孔骤然一缩，举起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发出了一声疑惑。
“咦……？我杀了那些大人们，那些大人……他们是……敌人，但也是……浔月姐姐的家人……就像我们一样……”
他的语气轻的几乎不像是在说话。
“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这件事……我只是要……杀了他们……”
“奥古斯都，你怎么了……”赛琉丝担忧地问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奥古斯都像是终于从大梦中醒来一般，攥着浔月的簪子，发出了痛彻心扉的惨叫。
三人无言地望着奥古斯都，在一片的狼藉之间，他们杀死了创造出自己的“神”。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浔月，无论动用多么精奥的法术，也始终无法追寻到她的身影。尽管所有人都没有再提，但大家都默默地认可了同一件事——浔月已经死了。
从此，奥古斯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无趣而成熟，恍若那些大人们。他开始全面地研究起白盒子屋中的一切，试图发掘出更多的秘密。
凭借着找到的说明书，他弄懂了如何去操作那些铁皮盒子，里面所记录的海量信息让他知道了有关世界的种种真实。
其实，他们所生活的地方并非全部，只是一根极为高耸的柱状高原。高原之下，尚且存在着大上千倍万倍的广阔世界，在那里，还生活着为数众多的，和他们一样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是由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大人们所创造出的。
在进一步的探索中，奥古斯都发现了大人们用以塑造世界的工具，那是一套拥有着极其复杂机制的系统，单是弄懂最基本的操作方法，就花去了奥古斯都一个月的时间，而在之后长久的岁月中，奥古斯都一直在试图弄清楚其中的原理。
随着认知的逐渐深入，奥古斯都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他要依凭自己的想法去重塑这个世界，成为世界的创世神。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去利用这套系统。
凭借地形塑造模块，他以白盒子屋为中心塑造了如今的西弗利亚大陆，并生成了海洋与其他大大小小的陆地。从此，世界被一分为二，原本的广袤原生大陆被掩盖在新生的版块之下，成为了笼罩于永世黑暗中的下界。
凭借外形校调模块，他为自己改变了全新的形象：一个白须髯髯却不显苍老的、成熟的人，而其他三人也各自定做了自己的造型。
凭借创生模块，他为四人带来了更多的兄弟姐妹，并为他们设置了各方面都非常卓越的参数。而最初的十二人便成为了西明的十二位主神。至于之后的千千万万的，参数平庸的生命，则成为了人类。
凭借自适应模块，奥古斯都向西弗利亚大陆释放出了数以亿计的基础生命体，这些球状的生命被散布于世界各地，在不同的地貌与环境中分化，成为了如今的多彩生物。
将世界塑造为全新的模样后，文明也在懵懂的认知中发迹，人类有了语言、文化，并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世界，为了永远地掩盖白盒子屋和那些真正的创世主的存在，奥古斯都将他们称作为先远混沌一族，并用无数个引人入胜的传说粉饰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他通过神力引起人们的注意，让他们认识到在自己之外，尚且存在着更为高等的主宰者，让他们为时有时无的威慑所折服，避免去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从此，西明信仰在欺骗中根深蒂固，成为了人类长久以来所坚守的念想。无人去质疑他们的神明，也无人胆敢犯下神明曾犯下的事情。
而世界，终于在一系列的偶然与必然中，成为了它应当成为的样子。
第四十章 真相
“怎么会……”余安愣愣道，“难道那些最早的记忆……都是假的吗？赛琉丝，告诉我！”
余安求助般地望着赛琉丝，眼中满是不切实际的渴望。赛琉丝别过脸去，微微点了点头。
“……记忆是可以被创造的。”
“不……不应该这样……不应该……”余安垂着头，呜咽起来。
凯西瑞默默走上前，半跪在余安身旁，本想安慰她一下，但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
“我有个疑问。”就在这时，潘格瑞阿突然开口道，“如果我们……真的是由你们四人创造出来的，那双子呢？为什么他们会如此与众不同。奥古斯都一直告诉我们，他们是先远混沌一族的遗孤……”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开口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万帆。
“费格勒斯的笔记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一切，双子和你们不同。他们的——可以说灵魂——来源于‘推演与重置原型’，那是真正的造物主所创造的工具，用以推演未来，重置过去，奥古斯都以它为框架创造了双子。还有别的问题吗？”
“……”
众人陷入了沉默，难以找到反驳的理由。
就在此时，周围的空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让众人差点没有站稳。
“嘶……”万帆发出一声促喘，努力安稳着自己的气息，“如你们所见，我的魔力快撑不住这么小的空间了……所以……”
他回过身来，朝着无形无迹的空气喊叫起来：
“女人！你还是不愿意现身吗！？”
响亮的话音回荡于四周，继而消弭。顷刻之后，空间一角像是发生了电离一样，在异色的波纹中被撕开一道口子。
接着，一个女人自裂口中现身。
那是吴雍和万帆第一次见到女人的真身：干练的短发，充满科幻材质的白色紧身连体衣，唇边有三颗发光的痣，白到发灰的清冷肤色不像是人类——就像是从科幻电影中走出来的超人类一样。
“对我们的工作还满意吗？”万帆带着嘲讽的语气道，“现在能解释解释，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了吗？”
“出于回报与歉意，我可以向你们解释。”女人的嘴中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她所说的事情和我所了解的基本相差无几。”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指的正是赛琉丝。
“这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地说，不同的世界就像是漂浮于海洋不同深度的微生物，而我所来自的世界，就是最接近于海面的地方。我们是时空的观察者，观察所有世界，记录所有世界。”
“观察……记录……阿克夏……”吴雍呢喃道。
“你可以这样称呼它，曾有许多不同的世界，通过不同的途径观测到了我们的存在，而它们也给我们冠以了许多名字。”女人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所服务的组织叫做大圣殿，专注于解决有关时空的问题。出于一些古老的基本原则，我们通常不会轻易干涉其他世界，只有当它们遭遇致命的危险时，才会出面解决。”
“你们不会干涉其他世界？那为什么当初创造了这个世界？”万帆反问道，语气愈发愤怒。
“这正是我要说的。”女人神情认真地看向万帆，“从事实来看，我们是更高级的意识，拥有着穿梭于不同时空的能力。一些曾观测到我们的低等意识将我们视为神明，但只有我们自己清楚，我们并非神，只是生于一个特殊的世界。”
“但我们中的一些人并不这样想，他们热衷于发掘一些解离世界或是虚空世界，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它们，我们将其称之为‘忤逆者’。而造就出这个世界的，就是这样的一批人。他们常常在大圣殿的监管之外行动，难以被及时发现，但其实就算能够察觉，大圣殿也无法做出任何行动——因为我们的世界不存在律法，只有古老的原则，和万物的规律。”
女人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因此，当那批人来到尚且是虚空的西明世界时，大圣殿没有发现，而当那些人被自己的造物杀死时，大圣殿也没有发现。真正引起大圣殿注意的，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十八年前的事情。”
“十八年前……”吴雍和于洛颖看着彼此，同时张开了嘴。
“没错，时空的错乱，世界的交融，十八年前，发生在这个世界的异动，被大圣殿观测到了。从那时候起，大圣殿开始调查这个世界的事情，而我，正是主要的负责人。”
“所以，你们要追究西明一族的责任，惩罚他们对你们犯下的罪吗……？”吴雍心思一沉道。
“你在用你们的价值观来衡量我们。”女人审视般地看着吴雍，“不，这是由他们的决定所带来的结果。我们尊重万物的因果，如果这一切势必发生，那就要它们发生，但我们会将影响降到最低，避免波及到整个泛层架构的稳定。”
“嗯……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吴雍坦然道。
“抱歉，我的职业病犯了……”女人微微扶了下头，旋即调整回状态，“我会尽量简洁，不使用需要经过二次解释的术语。浔月，忤逆者的一员，还活着。”
“什么……！？”
“不可能！”赛琉丝反驳道，“如果真是这样，她……浔月姐……怎么可能让我们……”
“这是事实。”女人简短地否决了赛琉丝的质疑，“我能确定她还活着，只不过，她将自己藏在了一片极为特殊的空间之中，你们只需要知道，那里很特殊，难以被大圣殿观测到具体位置。但作为高级意识，浔月显然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影响，就我所知，这个世界存在一些个体，他们能对浔月有所感应，他们将浔月视作神明，穷尽一生追寻她的存在，作为可感不可知的高级个体，浔月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千面圣者’。”
——千面圣者！
吴雍对女人的话大为惊骇。
“原来千面圣者……就是浔月姐……”赛琉丝不可思议道。
女人点头表示确信，接着道：“我曾尝试了许多种方法，想要让浔月作出回应，但对方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所以，我将目标放在了你们的身上。”
“我们？”四人困惑道。
“你们是浔月最熟悉的人，也是浔月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开端。这场战争，是一场仪式——如果你们愿意这样理解的话，它足以惊动浔月。”
“呵呵……”万帆发出一声苦笑，“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是这场仪式的祭品？从头到尾……谁赢其实都不重要？”
“……你可以这么认为。”女人丝毫没有掩盖的意思，坦然道。
“我就知道。可我还是动了情，拼了命……我真是个傻子……”万帆自嘲道，“我们被蒙在鼓里相互杀戮，只是为了让你带走一个同胞？”
“如果可以的话，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女人回答道，“但很可惜，浔月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她的意识在几万年的岁月中不断地与世界本身协同进化，逐渐脱离她的控制——换句话来说，她的意识在被世界吸收，她无法离开这里了，即使是我们，也无能为力。”
“那既然这样，你们……难道……”吴雍的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女人凝视着吴雍，就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似的，开口道：“这是必须的。倘若她的意识完全与世界融为一体，那这个世界本身就会成为一种高级意识。如此，它便能肆意介入其他世界，乃至破坏共同的万物法则，大圣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吴雍愣愣地看着女人，那一刻，他真正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绝非是“人类”。他们的价值观，他们对公理的看法，是吴雍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我不明白。”
“你们不需要明白。”女人道，“我很感谢你们做出的一切。我已经掌握到了浔月的下落，接下来，交由我来负责就可以了。至于之后的事，你们可以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还有什么问题吗？”
“……”
“没有的话……”
“等一等！”就在这时，吴雍突然开口道，“如果在你们看来，浔月才是必须要死的那个人……那让我来亲手做个了结吧。”
“没有这个必要。”女人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工作。”
“我不了解你们那套因果价值观，但在我看来，由谁引起，就该由谁去解决。”吴雍语气坚决道。
“吴雍。”这时，于洛颖走上前来，抓住了吴雍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我也去。”赛琉丝稍稍撇开了视线，“和你们这种外来者相比，我和这件事的关系更大，没理由逃避。”
“……那算我一个。”万帆也开了口，“最起码，让我见证到最后吧。”
“……”
女人望着四人，默默点了点头。她将一只手心朝上，没有任何吟唱，也没有任何前置动作，便在手心中汇聚起许多淡蓝色的光子——那应该不是魔法。
那些光子牵绕着彼此，如同群星环绕，以有序的规律运动着，它们的外层散发着犹如日珥一样的蓝色焰光，清新而透彻，仿佛让人望见了宇宙。
“这是……？”吴雍接过了女人递来的奇异物质，疑惑道。
“这是开端，也是终结，这是所有，也是无一。”女人没有正面回答吴雍的问题，反倒念出了像是诗句一样的答案，“将它推入浔月的体内，一切便都会结束。如果你们执意亲自去做，那就去做吧。”
第四十一章 永恒花园
千百年来，无论是下界还是地界的信徒，都曾依凭自己的直觉想象过千面圣所的模样。
人们绞尽自己的脑汁，将圣所塑造成一座隐秘而雄伟的神殿，人们幻想殿中有一千根石柱，每一根柱子上都镶嵌着一张迥然不同的脸。
至于栖居在圣所中的，古老的“祂”，却无人敢妄自揣度其尊容。
信徒们只是笃信祂有一千张面孔，而这一千张面孔，成就了伟大而古老的存在。可如若真相摆在人们面前，那些狂热的信徒一定会神智混乱。
当四人踏入这片特殊的空间时，眼见的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鹅卵石歪歪扭扭地铺成道路，两边用木桩整整齐齐地框出园圃。至于那些郁萌的花儿，则在暖阳的眷顾下长势正好。
这所谓的圣所，不过是一座隐于世界之外的花园罢了。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这里却始终如一的静谧。时间仿佛坍缩为了一点，而在这一点中，孕育出了永恒。
这是一幅被惊扰的画卷，如若不是来客的叨扰，恐怕一切都会与时间一同沉睡，沉睡在不曾有一丝波澜的深渊当中。如若不是流动在天幕上的，诡丽的暗色波纹，人们绝不会以为这只是一片沦落在虚无中的幻境。
看到眼前这普通到令人困惑的景象时，吴雍的内心竟没有掀起一丝惊讶。或许是赛琉丝的叙述已经说明了浔月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让他如此见怪不怪。
四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向前，尽头之处，是一座白砖蓝瓦的房子。稍宽的墙体撑出了圆润的弧度，青色的苔藓爬满了房顶，装着鲜花的吊篮自屋檐垂下，像极了绘本中才会出现的那类童话小屋。
吴雍踱步至房子的门口，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给了自己十足的缓冲余地后，方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客人？”屋内传来了回应，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虽然温柔，对吴雍来说却十分陌生，“请稍等。”
一段时间的等待后，房门被轻轻开启。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门口，腰间系着绣有小熊的围裙，不断拍打的双手上面可以看到面粉的痕迹。
这个女子从外表来看约摸是二十五六的容颜，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显得柔美而矜持，如同是邻家的姐姐一般令人安心。尽管外貌一如常人，但吴雍却十分清楚，她便是西明世界观的真正创造者，一个来自高等世界，业已存在了数万年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呀！新客人，你们好呀。”浔月惊喜道，弯弯的笑眉中看不出丝毫的提防与敌意。
吴雍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就算浔月认不得他们三个外来者的样貌，也应当记得赛琉丝的长相才对。但当浔月一一打量每个人时，脸上除了新奇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换句话说，她的意识在被这个世界吸收。
吴雍突然想起了女人的话，惊觉浔月的记忆已经发生了变化。
“浔月姐……”赛琉丝轻声唤起那久违的名字，这却让浔月开始变得疑惑。
“浔月……姐？你是在叫我吗？”浔月指着自己，好奇道，“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唔……！”
就在这时，浔月突然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浔月姐！”赛琉丝一步上前，拢住了对方的肩膀，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浔月缓了缓神，重新站起身来，脸上恢复了笑容，“嗨呀，真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有新客人来访，我还出了这种丑态……啊！我正好烤了一炉面包，你们不介意的话，要尝尝看吗？”
说着，浔月端起一只手，比出了邀请状。
众人不知如何是好，而于洛颖率先作出了回应：“那就谢谢您的好意了。”
听到这句话，浔月像是一个被褒奖的孩子一样兴奋起来，领着众人进到屋子里，邀他们在桌前坐好，步伐轻快地走向了厨房。
在此空当，吴雍打量起浔月的小屋，橱柜上摆了一瓶新采的花，木桌上铺着稻草编织的桌布，窗子上则是用竹筒做成的百叶帘。
朴实，普通。
但反倒是这种普通，让吴雍愈加觉得不自在。
“久等了~”
一会儿的功夫后，浔月托着一盘热乎乎的面包走出厨房，不等几人表态，便热心地送到他们手中。
此时的四人并没有心思吃东西，但浔月那热切的目光还是迫使他们将面包塞进嘴中。花蜜酿成的内馅十分甜腻，可吴雍却难以去享受些什么。
“味道怎么样？”浔月期待地问道。
“嗯……很好吃。”吴雍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嘿嘿，这是招牌口味哦。”浔月骄傲地笑了笑，但发现四人并没有予以积极的回应。这时，她才发现了不对劲，担心地问道：“你们怎么了吗？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四人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面包，但不知道如何去开口。
“浔月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但我记得，你叫浔月。”
就在这时，赛琉丝轻声开口道，她低着头，将表情藏在了发丝之间。
“你可能也不记得我们的事情了，但请听我说。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你对我们来说就像姐姐一样。你很爱笑，就像现在一样，但偶尔也会有些小脾气，会被奥古斯都的恶作剧弄生气。我，爱丽希丝，奥古斯都，费格勒斯，你教会了我们许多事情，我们本应该……但是……但是……”
赛琉丝呜咽起来，难以再说出任何话来。
“爱丽希丝，奥古斯都，费格勒斯……赛琉丝？”浔月有些恍惚地呢喃道，“咦……奇怪，为什么……这么熟悉？”
浔月皱起眉头，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这时，吴雍突然想到了某样物件，那是从塔斯拉顿的手上拿到的，而它真正的主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吴雍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伸手从贮藏之地中拿出了那样物件。
“浔月……姐，请拿着这个。”
浔月伸出手，接过吴雍所递来的东西，她认真地观察着手中的物件，眼神愈发的蒙乱。
“这是……簪子？这是……我的簪子……”浔月握起簪子，将其抱在胸前，整个身体都在战栗。
吴雍突然感到十分后悔，于其如此痛苦的揭示真相，倒不如作为陌生人结束这一切。
“啊……我想起来了……”浔月的声音颤抖着，“小奥、小赛、小费、小爱……你们终于还是来这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曾经的爱称，赛琉丝突然抽噎了一下。
“你们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我记不太清你们的样子了……时间过去多久了？”浔月伸出手，摸着于洛颖的脸颊道。
“已经……很久了……”于洛颖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浔月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浔月含着笑，摸了摸于洛颖的头发，接着看向一直站在稍远处的万帆。
“你是小费？还是小奥？啊，看样子是小费，我记得小费是一个很腼腆的孩子呢。”
“……抱歉，我和费格勒斯不完全是一个人，我不记得关于你的事情了。”
“没关系，呵呵，记忆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东西，你有时候会忘记把它放在哪里了，可它却从不会真正离你而去。”
浔月说着，走向低声哭泣的赛琉丝，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在我的印象里，小赛确实是个爱哭的孩子呢。你还有在看书吗？”
“嗯……嗯……”赛琉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的回答着。
“那就好。”浔月又抱了一会儿赛琉丝，接着直起身来，看向了桌后的最后一人。
“小奥。”浔月微笑道，那笑容没有仇恨、没有险恶，只是如圣母一般慈柔的微笑。这让吴雍感受到一种本不属于他的罪恶感。
“所以，是我想的那样吗？”她平静地问道，“我的同胞，带来了我的审讯？”
吴雍沉下眼，默默点了点头。
“这样啊，确实也该结束了，我已经恍恍惚惚地游荡了太久了。你们知道吗？在我们的世界，像我这样的人，被称作‘幽灵’呢。”浔月开玩笑道，但那笑容却让吴雍愈发觉得悲凉。
“……如果可以的话，在最后，我能求得你的原谅吗，浔月姐？”吴雍问道。
浔月半张着嘴，本想说些什么，片刻的思考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原谅你。”
“……”
“我不会原谅你，是因为要你记住歉意。我曾教给你们许多东西，却唯独没有教给你们愧疚，但唯有记住歉意，才能更好地去爱这个世界。你们生而在此，无需被我们的因果道德束缚，你们应当懂得去爱。无论在何处，万物始终源于光和热，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开花结果。”
浔月闭上了眼，端端地坐在了座椅上。
“这是我能告诉你们的最后的事情。来吧。”
吴雍踌躇着走上前，按照女人所教予的方法取出那团光子。他将光子缓缓推入浔月的后背，随着光与血肉的融合，浔月的身体也泛起了同样的湛蓝色。
如同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无数的光子从浔月的身体中逸散，飘扬着向上浮起，又在某一刻湮灭，消失在了时间与空间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随着主意识的消散，这片特殊的空间也开始发生重置。花园与木屋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那一刻，一种难以描述的虚无感涌上了吴雍的心头。
他空悬着手，狠狠地抓了抓，试图去撕破那层黑暗，但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身侧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走吧。”于洛颖的声音柔软而温情。
“……嗯。”吴雍点了点头，放下了徒劳抓取的手，转而将另一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该回家了。”
。
以下内容节选自浔月的音频日记。
今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明天就要去见那几个孩子了。淢川博士说我看起来很有亲和力，所以要我先和他们做一个初步的接触，嗯……其实我更想他承认我在本职工作方面的能力，不过算了，毕竟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加油，浔月！
……
我已经和那些孩子相处了快一个月了，也算对他们有了一些认识。
费格勒斯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总是为别人考虑，总是在思考事情的公正与合理，但有时候显得有些过于胆小了，我真希望他能够勇敢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地去认同，将正确留给自己。
塞琉丝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喜欢书本与知识，每一次见到这孩子，她都总是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出于我的私心，我给她带去了一些同性题材的作品，让我欣慰的是，她对这些佳作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爱丽希丝很温柔也很有礼貌，但有时候却给人一种生疏感，我看得出来，她对兄弟姐妹们的爱毫无保留，可我却始终无法真正接近这个孩子。她在提防着我们，用一种温文尔雅的方式，这让我有些难过。
至于奥古斯都，如果他能不要那么淘气的话就谢天谢地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所展现出的学习能力实在是令人感到惊艳，这对于我所负责的学习模型项目来说非常有用。博士也特别指示，未来要对这孩子多加留意。
……
天哪！小奥已经能够转化物质了！这真是一个……惊人的进步。我要赶快去做一个汇总报告。最近的研究进展都很不错，就看下一个议程的安排了，我很期待！
……
博士……要开展死亡压力测试，他说已经收集了足够的数据，打算以小奥他们为素材迭代出新的样本……我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为什么他们都瞒着我？可恶！我必须想想办法……
……
我已经决定了，就算要背叛博士，我也要拯救孩子们……博士不准任何人离开终端，还会在一个月后正式开始测试。我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我得让小奥他们赶紧逃跑，不对！先要想办法拿到追踪模块的密钥，如果孩子们身上的模块不解除的话，迟早会被“德利安”追踪到的。浔月，想想办法……
……
小奥居然带着小费自己潜入了研究所！这太……太鲁莽了！辛亏没有被发现，我把事情都告诉了他们，虽然他们知道真相后的表情让我很难过，但这是必须的，我已经解除了他们身上的模块，要他们先逃跑，之后再想办法和他们汇合，这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浔月……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记录至此中断）
终章 旅途的终点
回家。
吴雍已经很久没考虑过这件事情了。说到底，家是哪里？是边戍团温暖的炉火旁吗？还是白石钟塔那个可以望见整片星空的钟楼？或者又是日月长厅里那张陪伴自己上百个日夜的书桌？
从霜龙在科莫村的上空发出第一声长啸，到魔物如潮水般涌向摩根海姆，再到与下界军队的殊死搏斗，冲突与事端接二连三，挑动着他的神经，让他精疲力竭，却也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
如果说这场奇幻的冒险十分荒诞，不是那么王道，甚至有些狗血，那吴雍也乐在其中。尽管和自己前17年的人生相比，这异世界的一载光阴显得太短太短，但在各种意义上，它都超越了那些懵懂而萎靡的岁月。
他在这里付诸了太多的情感，他曾将喜悦与愤怒留给这片土地，连同他所做出的一切努力。而当他克服了所有的困难和挑战后，却发现最难以面对的永远是结局。
从浔月的花园回来后，万帆便一声不吭地离去了，而女人在确认了浔月的死亡后，并没有急于将他们传送回现实世界。吴雍知道，她是在给自己道别的时间。
吴雍和于洛颖找到那些在这个世界结识的朋友们，与他们相拥、道别。弗里德曼、亚瑟、凯恩斯、芬恩……他们中的一些人第一次在吴雍的面前流下了眼泪，在这之前，吴雍甚至无法想象他们伤心起来的样子会是怎样的。
那之后，则是和诸神的告别。也是在此刻，众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随着吴雍和于洛颖的离开，寄居在他们体内的，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的神格也会一并离开，这个世界的诸神之席将从此缺位。
余安像往常一样哭了鼻子，头顶的花朵几近枯萎；赛琉丝背对着他们，不知表情；潘格瑞阿面如死灰，比平日更加阴沉了一些；凯西瑞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没有多说些什么……
在完成了最后的道别后，女人重新现身于吴雍的面前。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换后，便确认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会调用调整时间线的权限，将你平安送回去年的9月23日，也就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为了保证不产生存在性悖论问题，会有大概几分钟的误差，也就是说，会比你被传送来的时间晚上几分钟，这样可以吗？”
“当然，我可不想一回去就在失踪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吴雍开玩笑道，看向身边的于洛颖，“终于该回家了。”
“嗯……嗯。”于洛颖的第一声回应有些无力，而后刻意加重了语气道。这时，吴雍才注意到对方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不舍……以及悲伤？
“怎么了？”
“没什么。”于洛颖抛却脸上的表情，思考了一下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吴雍，问你个问题哦？”
“什么问题？”
“你应该明白，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奥古斯都吧？”
“这什么傻问题？”吴雍觉得有些好笑道。
“好吧……可能确实有点傻。那，第二个问题。”于洛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吴雍的鼻尖，眼神变得无比认真，“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爱丽希丝吗？”
“这问题比第一个更傻了啊。”吴雍抓住放在自己鼻尖的手指，像是抓着什么宝物一样，“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仅此而已。”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吴雍。”于洛颖放下了手，含着如水般温润的笑容道。
“……时间不早了。”女人开口道，“我会先将你送回去，之后再去处理其他的问题。”
“那就麻烦你了。”吴雍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准备道。
女人点了点头，又一次使唤出那颗奇异的光子球。吴雍看到自己的脚底开始发出光亮，他明白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只是——
“……咦？”
不知为何，于洛颖的脚底却没有同样的光。
吴雍惊惶地看向女人，又看向于洛颖，突然从她的表情中明白了什么。
“不……等……”
还未等他说出口，意识便就此中断，就和他初来乍到时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
。
“……这样真的可以吗？”
“你已经见了太多，也做出了太多的取舍，我相信你具有足够的理性和克制，也能够信守承诺。”
“谢谢您。”
“不要谢我，如无必要，大圣殿绝不干涉其他世界，为了解决这一切，我们已经违背了太多准则，这是我欠你的，孩子。”
“但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或许是，但或许不是。一切皆有因果，可有些时候，因却不一定在果之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会铭记在心。”
“很好，去吧。”女人点了点头，指着黑暗之中一扇由无解物质所构成的通道，“他在等着你呢。”
爱丽希丝用人类的方式行了一礼，走向了通道，将将要步入其中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
“您在一开始就发现了，是吗？”爱丽希丝开口道，“我的意识自始至终地主导着于洛颖——从这孩子出生开始。和浔月姐相比，我才是那个不稳定因素，可您为什么……？”
“无论何时，我的回答都是，我们始终尊重因果。”女人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微笑。
“即使……这可能导致一些隐患？”
“我们是时空的守望者，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任何隐患。我相信我的判断是对的，现在，在我反悔之前，或是大圣殿驳斥我的行动之前，快点离开吧。”
“我知道了……谢谢您。”
爱丽希丝回过身去，踏入了通道，不复身影。
女人只身站在错乱的时空之中，丝毫没有受到一丁点的影响，她举起两只手，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以她们的方式权作饯别。
“记得信守我们的承诺，孩子，否则……悲剧又将一次次重演。”
。
“吴雍？”
一声轻柔的呼唤传入吴雍的耳朵，睁开眼来，却看到于洛颖蹲在自己的身边。
“唔……？”
吴雍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一脸懵逼地看着四周。
明晃晃的大功率吸顶灯，饮水机与配套的紫砂茶具，工业风十足的可升降办公桌，以及上面厚厚一摞的文件和页子。
——这里是……哦，伟哥的办公室。我是跟着于洛颖来送评定表的。
吴雍恍然大悟。
“手给我。”
“诶？”
“手。”于洛颖伸出自己的手，一脸理所当然道，“我拉你起来。”
吴雍难堪地伸出了手，在接触到于洛颖那柔软的手心时，顿时觉得身体一阵发麻。
他仓促地站起身来，迅速松开了对方，又将双手背在身后，偷偷抚摸着掌心，回味着尚且流窜在神经间的丝丝麻意，和那丝残存的温润。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那种感觉有些熟悉。
看着吴雍这副窘迫的样子，于洛颖突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牵女生的手呢。”
“什……什么鬼！？我可没这癖好！”吴雍说着将两只手摆在了亮堂处，试图证明自己的无辜，但突然发现这个动作纯属是自爆行为。
于洛颖捂住了嘴，看得出来是在偷笑，这让吴雍更加难堪。
——诶？等会儿，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吴雍突然疑惑地想到，他开始回忆起最近和于洛颖是否有什么交集，但除了上周大扫除的时候从她那里接过涮好的拖把，好像就没有其它事情了。
“奇怪……”吴雍摸着自己的脸颊，下意识道。
“有什么奇怪的？”于洛颖好奇地问道。
“呃……没什么。”吴雍知道这种问题大概率是自作多情，于是便不再深究。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但又莫名有些久违的音乐声响起。
“糟了！”于洛颖惊呼道，“要上课了，不过还好下一节是自习，我们快走！”
还未等吴雍反应过来，于洛颖便抓住了他的手。
于是，在那个全校老师集体参加工作会议的下午，在那个因为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而全无一人的走廊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向教室奔跑着，各自的心中怀揣着类似却有些不同的情愫。他们的步子很是一致，他们的手握得很紧，就好像再也不会分开了一样。
《异世界设定师》，完。
完本感言
这本书的写作经历了一年半的时间，尽管在这期间因为考研等诸多事情，并不是每天都有精力更新，但我还是十分庆幸自己最终坚持到了完结。还记得当初一位读者说过我绝对会太监，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让他看看这一章（笑）。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收获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从最初一路拿到首页推荐的亢奋期，到读者流失严重的失落期，再到最后的平淡期。我的心态也正如这本书，高开低走，最终于斯引来结尾。但无论如何，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认认真真地对待了自己的作品。
总结一年来的经验教训，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坚持和热爱很重要。这是一切长远计划的前提，如果没有对自己所创设的世界观的热爱，我难以想象自己会抱持怎样的心态去写作这本书——不——应该说我会果断地太监。
第二，永远不要给予不切实际的许诺。去年本就是紧张备考的一年，我还向各位读者许诺了包括骑砍mod在内的一系列计划，但当我真正学习怎么去做mod时，才发现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独立完成的项目。我的自大让我做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许诺。
第三，写作需要长久的学习和遗憾的是，去年一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读什么考研以外的书籍，而我本人并没有看网文的习惯，所以便错失了从其他优秀作品中借鉴的机会。事实证明，如果想要写出大家喜闻乐见的，又不愧作者本意的小说，需要大量的知识储备。
第四，人生中不止有写小说这一件事。说实话，在这一年多里，小说占据我生活的分量并不算大。相比之下，学习、搓饭、打dota才是头等大事（笑）。而今年我也有幸考上了研究生，在未来可能会更加忙碌吧。生活就是如此，它给了你许多选择，却永远不会让你只专注于其中的一件事情。
以上便是我个人写作中的一些感悟。与其说是完本感言，倒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看的一个总结，但我也希望能以此给各位读者带来一些启发，让我们共同进步。
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应该是不会写小说了，可能偶尔写些短篇自娱自乐一下，但应该是不会再用.asxs.了。
不管怎么说，感谢各位读者的长久陪伴，如若未来有缘，我们再相会！
啊，字数不够……
最后补足一些本书的世界观吧。
本书的世界观承接我的上一本书《时间圣殿》（那本书涉及真实宗教，且部分章节有些那啥，已经被屏蔽得满目疮痍了），基于一种叫做“阿卡夏”的古代哲学概念。它认为世间存在一种高级意识，能将一切的知识、行为、语言、思想等尽数记录，而人们的行为也会受其影响，具有某些规律和宿命可循。
而在本书中，所谓的“阿卡夏”就是大圣殿。
此外，还有部分灵感来源于膜宇宙理论（因为我对这一理论只是略有了解，就不向各位解释了，有兴趣可以自行了解）。在我所设计的世界观中，时空的结构犹如一片大海，称之为“元海”。所谓时间就是海水的流动，而空间则是海中的一个又一个气泡。这些气泡漂浮于不同的深度，位于较高层次的世界可以直接观测位于较低层次的世界，反之则很难。
而这其中位于最顶层的，就是大圣殿所在的世界。那里是记录者们所生活的世界，他们记录发生在所有空间的任何事情，同时负责解决由于时间悖论、存在性悖论或其他威胁时空结构的问题。这就是本世界观的一个基本架构。
最后多说一句，在这种时空结构中，调整时间的方法就是：改变不同气泡所在层次的“水速”，通过“水速”的差异，使得个体能够来往于不同时间线的不同世界，或通过某个中介世界作为载体，在同一个世界完成时间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