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杀手赵景
“主上。”前来复命的人看起来二十七八,竖起的长发有几分凌乱,他眼神迷离,仿佛对万物都不上心。
“复骨丹呢?”
“还未炼制完成。”
“阿柒,”赤予直起身子,带着些危险的说:“你将我当作了什么?”
这人立马跪下,“主上,复骨丹的确尚未练成。”
“我且问你,这复骨丹炼来何用?”
“旨在复人容貌。”
“好,那你此时炼出的丹药可否做到。”
“可以。”
“既然可以,便是炼成了。”
“但主上……”
“够了,”赤予一挑眸,示意这人不要再说下去,“你已经欺瞒过我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主上恕罪。”
“把这东西给李明允。”
“什么?”
赤予脸上泛起了难得的笑意,“他这三年来不是日日来求药进香吗?若不了了他的心愿,我心何安?”
见阿柒未回应,赤予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属下不敢。”
“既然做了错事就总得得到惩罚,这道理都是一样的。”
“可是主上,您明明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赤予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既然我没有这机会,为何要给他人这机会,这样岂不是太无公允了吗?”
阿柒低头,只好应了声‘遵命’。
四更天,宸国渝州镇。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一点都不像四月,倒是像极了夏末。
张家宅院里寂静如斯,不绝的血水顺着园中小渠潺潺而下,最后聚在了堂前的鱼池中,水波涟漪下,连那几尾红色锦鲤也不见了踪影。此时,这宅邸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尸首,除却几个护院其他大多是妇孺幼子。
站在阶上的男子着了一身黑衣,他刃上的血痕已被洗尽,纵然被这春日的雨水淋透他也还是身板直挺的,好像一把将要出鞘的戾剑。只是这人脸上戴了半边面具,看不出他是什么长相。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张家三十五口连同婢子奴仆都被杀尽,光剩下他要寻找的那一个人。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眼前的女人身怀六甲,看她的肚子像是不日就快生产。她显然是极度恐惧,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
“你要我的命可以,但求你放过这孩子,等我生了这孩子一定跟你回去见大人任他处置,求你……求你了!”
女人环抱着他的右腿苦苦哀求着着,而男人却不为所动,手起刀落下便是一剑封喉。看着女子咽气他才举剑划开了她隆起的小腹,生生的取出了女子肚中那尚不足月的婴儿。
没想到还是个男孩,这小家伙浑身的皮肉都侵满了羊水,显然还没长足斤两,这下离了母体也活不了几时了。男人看着那孩子还未睁开的眼睛,他冷然的神情中似有一丝触动,可很快他就割断了这婴孩的脐带将其收入怀中。
苏一人去了乌有殿,知道后孟青阙气恼非常,临行时重谨让他这做师兄的照顾他们两个后辈,但现在越千泷不见了,紧接着苏也不见了,还连个招呼也不打,简直不把他这师兄放在眼里。
“那个城主在想些什么,我们明明三个人一起来的为什么单单给了苏帖子。”
素灵犀在一边不言语,但她脸色沉重,显然心情不好。
“这个李明允也是,一大早不见人了,当我们是守屋子的吗?”
“他说了要出城一趟。”
“就这时候他还出城,昨天附近还有血案呢,他就不怕不安全?”
“血案,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听说吗?”孟青阙忽而认真的说道:“昨天晚上丰都十里开外的渝州镇上发生了一起大案,一家老小十多口人都被杀了,甚至连那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也被剖了出来,场面极为惨烈,大家都说是她夫家雇了杀手来报复的。”
“对未足月的孩子也这么残忍?”
“是啊。”
“是什么人下的手?”
“不知道,不过,早上打听的时候大家都说整件事的由头就是这孩子,那家怀孕的妇人本来是人家的妾室,在府中跟人珠胎暗结才有了肚中的孩子。因为夫家在宸国势大,他们害怕才不得不跟着情郎跑来这偏远荒凉的渝州镇,没想到啊,还是没逃过这一死劫。”
“你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闲着无聊才去打听啊,千泷没消息,苏也没消息,不去打听难道坐在这里干等吗?”
听到这烦闷处素灵犀方一口喝完了杯中茶水。
“是你带阿跟越千泷回太华山的?”
“不光是我,还有我师父和师叔。”
“这几个月来,他们都在太华山发生了些什么?”
孟青阙瞥了瞥这人,“怎么,你有兴趣?”
“你说是不说?”
“说说说,反正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正好找发时间。”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久,可到关城门时李明允也没回来。
他已经等了大半夜,直到快破晓了,李明允才听得屋中一点动静。
“小景”尽管窗外大雨如注,可依旧没能洗去那人身上的血腥味,李明允起身正看到赵景没在黑暗中的身影,问道:“小景,你去了哪里?”
“接了一单生意。”青年声音喑哑,像是故意说给李明允听的:“雇主让我灭了城外张家满门,再剖出那贱人腹中的孩子给他送过去。”
“剖出腹中的婴儿……你,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狠心?”赵景语声一扬,满满都是嘲讽:“若比之你李明允,我这一点狠心又算得上什么,何况那女人不守妇德与人私通,她跟那孽障本就该死。”
“那你何苦要杀他张家满门?”
“他们三十多人的性命居然值百金,这笔生意实在划算,我为什么不做?”
“人之性命只有一次,你怎可拿金银来衡量?”
“怎可拿金银来衡量?”赵景声音中斗起了满腔的怒气:“当年在赤厉我们二人的性命连一块羊皮都比不过,他人可以这样作践,我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比拟!”
李明允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问:“小景,是不是只要出得起价,你就什么人都可以杀?”
“不,”赵景抬头,看着那人纱幔后的影子说道:“李明允,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杀你的。”
“小景,你难道就这么记恨我?”
“你当年未能信守承诺依约赶来,对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难道我不应该吗?你如果能守住了承诺,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小景,当年在关外的时候我真是有难言之隐,我当没能赴约是因为……”
“够了!你不必多说。”见李明允还要辩解,赵景赫然打断道:“那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
“可是我……”
“我说了闭嘴!”
屋中寒光一过,隔在二人之间的幔帐就被割裂开来。
李明允看着着那人,目光直扫赵景脖颈和锁骨处露出的伤痕,很明显,那是被火灼烧后的痕迹。人道是窥得一角不见山林,李明允真不知被这人衣袍所掩盖的,到底是一具残败成怎样的身体。
“如果,我能让你变回以前那个赵景呢?”李明允语声恳切,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哀求:“如果我能治好你呢?你能不能就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你还能不能再变回那个有血有肉,能哭能笑的赵景!”
赵景凝视了李明允一会儿,像是在享受他脸上备受苦楚的神情,说:“如果那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又怎么会看清你,又怎么会看清我自己?”
“我不明白,小景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必明白,就把它当疯话吧。”
赵景说完便走向了后院,独留下了李明允一人。
第八十八章 志掩真相
清晨的城门打开后,李明允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药王殿。他神情颓败,即便殿门未开他也跪在那门匾下,衣袍上满是泥水,当真狼狈极了。这里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开门,他若要拜神也来得太早了。
不知为何,几年前他跟赵景相逢后赵景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铁石心肠、还对自己有白般的敌意。难道,就因为他当年没有赴约、没有跟他一起出逃吗?或者是赵景知道了什么?李明允浑身不颤,不敢再往下想。可如果赵景早知道了真相,他又何必跟自己从宸国到丰都来受苦,何不一剑杀了自己解恨呢?赵景从小爱憎分明,是个忍不得多时的人,或许,是因为这十多年在关外过得太苦太难,才让他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吧。毕竟,自己回宸国后一直衣食无忧,而他却干着收金买命的行当,他容貌皆毁,想来遭受了不少非议和不公。
收金买命?想到这里李明允就担心,这生意是招人恨的,他收了别人的命,保不住哪天别人也要买赵景的命啊。可几年来不管自己怎么规劝,赵景还是听不进去,他只当自己是个恶鬼,生来就是要活在地狱的。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描了暗纹的银靴,李明允抬头,看到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年轻人,从身形看,是赤予身边的阿柒。
“你是谁?”
阿柒不言语,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要它吗?”
李明允瞳孔骤收,“这是复骨丹?”
“是主上开恩赐给你的。”
真的?这么说,他终于等到了?
李明允拿了瓷瓶,谨慎道:“可我怎么知道真假?”
阿柒拿出匕首,之后重重的在露出的右脸上划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他拿过瓶子往掌中倒出一颗药丸,服下后没过多久,他脸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竟一点点的复原了。李明允一脸愕然,他忍不住用手抹了抹那人的右颊,一看掌中只有满满的鲜血,但阿柒右脸上已不见半点伤痕。看来,这复骨丹是真的!
李明允赶紧跪下给他磕了几个响头,感激着:“城主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在下一定永生供奉,日日时时为城主祈福祷告!”
恩德?祈福祷告?这些,那人都不需要。
李明允揣着复骨丹跑远了,阿柒这才张开右掌,那里面躺着一颗丸药,正是刚才他从瓶中倒出的复骨丹。不过是简单的障眼法而已,那人竟然这样深信。想来自己这次又成了帮凶,真是罪孽啊,罪孽。
自从那日后赤予就再也没出现过,苏这几日跟越千泷呆在侧殿里,对她照顾备至,但四天过去了,除了一些嘘寒问暖,苏从没问及她腹中的孩子。
越千泷耐不住焦急,说:“我们已经离开太华山快十天了,若在这里耗下去,执灭堂的月灵草就会枯萎了。”
苏应了一声,看不出悲喜。
“师兄,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这些天来我已经摸清了这里的布局,试试总有机会的。”
“万一失败了呢?”
“失败?”越千泷想了想,最不济就是个死字。
“千泷,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要为孩子着想。”
“这不是我的孩子。”
“可他在你腹中。”
“这一定是赤予用法子强加到我腹中的,并不是我所愿意。”
苏回头,那眼神格外认真,“不管如何,这也是一条生命,既然已经到你腹中,就当珍之、重之,怎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越千泷一时哑口无言,想到在志掩山中的经历,她才问:“师兄,你在志掩山的时候到底去了哪里?”
“当时风雪太大,我是不慎跟你们走散了。”
越千泷有些失落,“到了这时候,你还有打算说实话吗?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苏看了看四周,这儿就剩他们两个了,但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尚未可知,在志掩山的事,或许可向她透露些许。
“我是故意离开的,也解开了跟你们定下的绳印。”
“为什么?”
“为了逃避心中魔障。”
心中魔障?越千泷不解的瞪大了眼睛,“志掩山中有你心中的魔障?”
“现在正值春天,地处西南的志掩山怎么会下雪呢?所以,在看到那雪海的瞬间我就明白了,那是幻境,或者说,是我一手构造出来的幻境。”
“因为那地缚灵吗?”
“嗯,”苏释然道:“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听你们说起就知道了,定是我受了那地缚灵的影响,回到了十二年前出逃的那片雪原。”
越千泷明白了,原来他们当时是在苏十二年前的回忆里,这么说?
“那个孩子,难道就是十二年前的你?”
“不错。”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苏一下收回了目光,神色略显惆怅,“所以才说,这是我心中的魔障啊。我曾经做过一件万万不可被原谅的错事,如今我弥补得再多我也不可挽回了。所以,如果能在十二年前就杀了那个‘苏’,如果没那个孩子,这之后所有的事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背着愧疚一直活到现在。当时在雪地中看到那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出现,我真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绪,回想起来,就像完全中了魔一般。你们虽然伤了我,可我也没对你们留多少情面,还害青阙受了伤。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被困在那个雪原中,不会被困在我一人的魔障里。”
“不,我不相信,你这样子哪里会有什么魔障?”越千泷笑呵呵的,就像说了个玩笑,“十二年前的你就是个孩子,你还能做出多大的错事来吗?我看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一点小事也对自己百般苛求,才让自己这么不开怀。”
“千泷,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你是个什么人。你之所以变成那样都是因为地缚灵,都是我的错。”
真是个傻丫头,苏笑了笑,尽管有些勉强,但多少还是让越千泷安了心。
“师兄,我们一定会找到法子出去的,我们平平安安的,三个人一起出去。”
“三个人?”
越千泷拉起苏的手,抚上了自己隆起的腹部。这孩子长得真快,短短几天的时间这肚子又圆滚一些了。
“你、我,还有孩子呀。”
“嗯。”
苏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他感觉到了微微的心跳。千泷的腹中竟然真有另一个生命,他缓缓收紧了双手,最后弯下腰去,将耳朵贴在了越千泷的肚皮上。
女子一时有些懵,好像浑身都僵住了,不敢再动弹一下,良久后才伸出手去,缠住了苏的长发。
第八十九章 复骨丹药
丰都城外,赵景家中。
路上泥泞不好走,回到这儿已将近四更,李明允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瓷瓶,他没有带伞,身上的衣袍都被细雨浸湿了。才进前堂李明允就见赵景倒在地上,身边已积了大片的血迹。
“小景!”李明允将人扶在怀中,赵景身负重伤,里头一件月色的亵衣也被鲜血染透了。他身上的伤口由右肩一路下来,竟生生的拉到了小腹。赵景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看来是失血过多,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李明允取来了伤药和纱布等,关了房门就剐了他的衣裳,可这亵衣一脱,李明允就看到了赵景满身被火焚烧后留下的痕迹,这场面着实惊骇无比,赵景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李明允双手一抖,伤药也被打翻了一地。
“小景,是我,都是我对不起你……”
可这会儿血根本止不住,瞥见了那白瓷瓶,他才想到阿柒划开自己右脸的场景,李明允灵机一动立马拿起了茶水。重伤下赵景牙关紧闭,李明允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复骨丹灌进他嘴里。可人都扶到床上好一会儿了,也不见赵景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难道没有用吗?”
李明允话音刚落就见赵景的伤处开始长出新鲜的血肉,倏忽间,那些由刀剑所伤的地方已经复原,接下来便是那些积年累月的灼痕。
“小景……”李明允瞪大了双眼,他抚过那一寸寸新生的皮肉,最后将手指停在了赵景所戴的面具上,“他真的所言非虚!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这种奇药。”
蜕下伤痕后才见赵景眉目清晰,秀挺得鼻翼边有些微微的薄汗,只是他现在陷入了熟睡,双唇比常人少了几分鲜活的血色。
他们已经相逢数年了,这还是李明允第一次见到赵景如今的真容,眼前的这人相比于十多年前成熟了,也陌生了,可不管怎样,他都是李明允记忆中的赵景。
为何有眼泪打落在脸上?赵景睁开眼睛后便看到了李明允,那人皱着眉头,眸子里溢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跟小时候一样,像极了隔壁那个喜欢打秋千的小丫头。
回忆不断涌上,而赵景只是冷了声音,问道:“怎么,以为我死了?”
“不,不是。”
等稍稍清醒了,赵景才发现脸上的异样,捂住自己的右脸,大喊道:“面具……我的面具呢?面具,快把我的面具还来!”
“小景,”李明允抓了赵景的右手放到他眼前,“你快看,那些伤痕都没有了,不只是脸上,你身上的烧痕都没有了!不需要面具了,小景,你再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你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你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景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那皮肤光洁滑软,连一丝丝伤痕都没有,他又查看了周身,事实的确像李明允说的没有,所有痕迹都不见了,还有刚刚受的那几处剑伤,明明是足以致命的伤口,现在却安然无恙。
赵景抚着自己的侧脸,盯着镜中那副陌生面容,惊叹道:“怎么可能,李明允,你做了什么,怎么可能会这样?”
“小景,你放心,我已经求到了复骨丹,这一趟丰都我们都没白来。只要服下复骨丹,你的形容就会恢复如初,不会再被那些伤痕所苦了。”
复骨丹?想不到他真的拿到了。李明允来丰都是为求药,而赵景却是为了复仇,若自己不跟在这人身边,又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小景,跟我一起回李家吧,家姐也很喜欢你,她一直盼着我们回去呢。”
赵景回头直视着李明允,眼中没有一点感激,反而质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知道,这十三年来你独自流落受尽了人间的苦楚,因为心中怨愤难消你才会收金买命,才会变成这么一个无情之人。可是小景,现在都不一样了,你如今恢复了形容,也就不必再隐在暗中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
赵景扬唇,发出的不过是一声冷笑:“李明允,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十三年来我一直身处炼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回一个常人了。”
“可再这样下去,你这条性命终会断送在他人之手!”
“那也好过断送在你李明允手里!”
“小景……”李明允愕然:“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记得当年买下我们为奴的那个赤厉贩子吗?其实在四年前,我就找到他了,当时我把他们全家三十二口都捆在柴堆上,全数焚化给昆仑山神作为了祭礼。”
“你……”李明允脸色煞白,好像听到了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崩裂的噩耗,连声音都在颤抖:“你已经找到了他?”
“是,”赵景眼锋袭来,充满了鬼厉之气,“我用尽了刑罚,本来是想从那畜生口中打探出你的下落,可没想到,他竟然还说出了一件我浑然不知的往事。”
李明允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结果他早该料到的,当他跟赵景重见时就明白了,只是不敢于深想。
此时,李明允心中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灰烬 ,他颓然开口:“原来,你早就都知道了?”
“没错,三年多前再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
其实,李家先人跟赵家并没任何交情,他们当年偶到赤厉,因为家无一直无子才想着从那人贩子手中买个机灵俊秀的孩子回家当养子。而十多年前,李家人想买走的原是赵景。无意中得此消息的李明允先约好了和赵景一起出逃,然后又故意失约,并且将他们定好的出逃地点、路线都密报了那赤厉贩子,为的就是让那赤厉贩子抓住出逃的赵景,好责难降怒于他,让赵景失去这机会。生路只有一条,也只有一人才可走到这路子上,现在想来,他们相约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是李明允细细安排好了算计赵景的。可惊可叹,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竟然也有如此心计,也能如此的口蜜腹剑。
“谁又知道呢?”赵景止住斗起的心绪,强忍着问道:“谁又知道今日这一切,会不会又是你赵允赵公子的一场局?”
对了,赵允,他已经不记得这名字了,他以前没进李家的时候,就叫赵允。
“不是。”
“难道我赵景如今还有你能用得上的地方?”
“不,小景,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你明知我们绝无出逃的可能,你明知他们想带走的人是我,你也明知我被抓住是怎样的后果!赵允,你当年跟李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枉我这十几年来都对你心有愧疚,枉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弃你不顾,枉我还在塞外苦苦找了你近十年!”
如今赵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昔日被火焰焚烧的痛楚也一下涌了上来。当时那赤厉人的鞭子上沾了火油,一个火折子丢下那火舌便铺满了他全身,血肉被灼的剧痛下,赵景当真明白了炼狱是什么滋味。
第九十章 收金买命
幸而那是个冬天,草原上积雪沉重才保住了他这条性命,不过从此以后,那个作为‘人’而活着的赵景也不复存在,只有这个从炼狱中爬出的怪物,可只要还能活下去,只要还能找到赵允,他什么都可以做!但没想到,现实却是如此,他一心待这人,赵允却只拿他当垫脚石。
“赵允,你让我人鬼不辨的活了这十多年,如今用这些小伎俩就要把前事一概抹去吗?”
“小景?”
“你也将我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到底为什么会跟着你来丰都?”
这时赵允才明白,赵景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他的一种报复。原来,这些年来折磨着赵景的不是身上的伤痕,不是他被毁的容貌,而是他心中对赵允的恨。
“小景,我从来没想过要把那些一概抹去,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过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
“可惜啊,赵公子的话,从来让人分不出真假。”
“小景,原来你不杀我把我留到现在,只是为了把那些苦楚如数偿还?”
“不然呢?”赵景回头,目光就像灼灼的烈阳般让赵允不敢直视:“我这做法不过小小拙伎,又怎及得上你赵公子的狠毒之万一?”
“好,小景,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了。”
赵允不再回答,拿上自己的衣物转身便颓然而去。
真是奇怪,李明允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了,素灵犀在屋中坐着。
“不会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什么?”
“你不是说,之前城外有一起灭门案子?”
“你是说,李明允!”难道李明允被杀了?
孟青阙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场面门就快关了,而李明允几日未归,自己出去打听也没有他消息。
“灵犀,我们这就出城去。”
“城外这么大,你要往哪里找?”
“就去灭门案发生的那里。”
素灵犀想了想,他们在丰都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有个李明允愿意帮忙,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可两人才走到院子里就见外头走来一人,竟然是李明允!
“李公子,你去哪里了?”
“在城外走了走。”
孟青阙把他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圈,问:“你没受伤吧?”
“受伤?”
“城外镇子上是发生了灭门案吗?我听说连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都被剖出来了,你又去了城外,我跟灵犀都怕你出什么事。”
“灭门案?”李明允若有所思的看着孟青阙,“你们,也听说了这件案子?”
“当然了,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城里人都在讨论,我在街上走走自然就听说了。”
闹得沸沸扬扬?是啊,虽然赵景之前也干这行当,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十来口人命下手,若此事传到丰都城主耳中就糟糕了。李明允惶惶的走到了内堂,心想如果赵景肯跟自己回都城呢?难道真没法子让他不再干这染血昧良心的行当?
“李公子,李公子?”
“啊?”
“你怎么走神了?”孟青阙不满的一笑,“我看你走路轻飘飘的,跟没了魂一样。”
“哦,这几日有些累,我就先回房中休息了,二位,恕不相陪。”
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素灵犀皱起了眉头,“青阙,李明允好像有古怪。”
“什么古怪?”
“恐怕,跟复骨丹有关。”
“复骨丹?”
二人不再交谈,等准备好晚饭后又敲了敲李明允的房门,那人应声出来了,可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袱。
“李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二位,我这就准备离开了。”
“离开?你要离开丰都?”
“没错。”
“你不是来求药的吗?那么复骨丹求到了?”
李明允笑得苦涩,回说:“那丹药,似乎没什么用。”
素灵犀一惊,“这么说你拿到手了?你见到了丰都城主?是他亲自给你的?”
“那日我跪倒在药王殿个,忽然出现一戴了半块面具的青年,是他给了我丹药,并非丰都城主。”
“那人长什么样子,可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他给我药后就离开了。”
“你给你朋友吃完没有效果吗?他的容貌没有恢复?你确定给你药的人是来自乌有殿?”
“有没有用对我都没意义了。”李明允看了看这屋舍,说:“这房子的租期还有半年,里面备了米面等,也够你们生活一段时间了,你们大可安心住下等苏公子回来。”
“你要把这些都留给我们?”
“对了,我屋中还有些银子藏在床边的小柜中,钥匙我放在枕头边了,你们都拿去用吧,反正,我回都城的盘缠都带足了。”
素灵犀和孟青阙大眼瞪小眼的,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之前的五十两他们还没还呢,李明允真会这么慷慨?
“李公子,你的恩德,我跟灵犀都记住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去宸国都城,我们一定登门拜访,好好答谢你。”
“好,”李明允神色一敛,语声中有种深深的惆怅:“我们一言为定。”
三人有说有笑的用了晚餐,期间李明允说了好些李家长姐的事,可以看出,他们姐弟二人感情深厚,甚至比亲姐弟还好几分。到第二日清晨,李明允收拾好行囊便跟他们告别了。
这雨刚停了两日却又下起来了,可今天的雨水如丝如缕,就像乐坊里歌姬吟唱的小曲一样,看着虽然轻缓却又绵长细腻的,似乎能将这初春的清寒一点点渗透到人心里。
当下快到黄昏,城门也关上了,赵景照例穿了一身黑衣,他搅刀斜靠在身后的樟树上等着一辆即将路过的车马。昨日他试着在街上走了走,那些人不躲也不闪的,还有几个稚童跑过来让自己一起玩蹴鞠。但赵景已不习惯处在人群中,即便他人没有一丝恶意、没有一点蔑视,赵景也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怎么样跟寻常人相处。
其实,不是赵景不想逃开这杀人买命的日子,而是他发觉已经逃不开了。这大概就是人之命数吧,注定了他赵景一生都只能处于暗中。然而赵允是不同的,在赵景的眼里,那人就像极了天上的曜日,即便得知了真相,他也从没想过要杀了赵允。他的命是赵家给的,他不过是赵允的一个跟班、赵家的一个奴才,但赵家人一直待他有如亲子,这恩德,就算要用他的命来还给赵允也是应该的。可赵景心中对赵允的记恨却如琢如磨,一点点将他蚕食殆尽。只因为,赵景从没把赵允当主子当小少爷,而是将他当成了知己,当成了兄弟。
这背叛,当真是一剂刻骨的苦药啊。
远处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赵景凝神望去,果然见着一辆马车急急驰来。这单生意的雇主约好了和仇家在东边的竹林相见,想来是那人来了。
这单生意也是笔私怨,据说坐在马车上的是雇主年轻时在书院的好友,其中细节赵景不愿打听,可雇主既然愿意倾家荡产的花两百金去买一个人的性命,可见对那人的仇恨之深。
待那马车停好了,赵景见从车上走下来一穿着青衣的年轻人。
赵景走到那人身后,问道:“你就是陆疑?”
“是,你又是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
话刚说完,赵景便拔剑而去,待那人转身,这剑锋便一下穿透了他的前胸,直指要害。如此下来,陆疑绝无生机,只是赵景觉得奇怪,这单生意简单得很,眼前 的人是一人前来赴约的,而且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书生,为什么雇主会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呢?
现下多想这些也是无益,他只管回去交差拿赏钱就好,赵景冷眼看着眼前之人倒下,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却听到了一句万万也没想到的话:“小景……”
第九十一章 两不相欠
“你,你是?”
细看之看,赵景果然在那人的鬓角边发现了一些异样,撕开那人皮面具后,出现在赵景眼前的居然是赵允!
“赵允,怎么会……怎么是你?怎么可能呢?为什么是你!”
李明允笑了笑,“小景,原本我想着,只要恢复了你的形容,你就能放开心胸……就能慢慢的放下曾经那些事。”
赵景一时语尽,赵允竟然会设局让自己来杀了他,这是万万不会发生的事,这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万万不会做的事!
李明允眼神将散,可他还是尽力聚目的深视着赵景,言道:“可当我明白,你已经知道当年所有原委后,我就知道……想要回到过去,都不再可能了。”李明允说着,竟然痴痴地笑了,“若我不死,又怎么……消除你心中的怨恨,怎么……让你过回寻常的生活呢?”
“赵允,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想杀我却不忍……我只好,来帮你了此心结,也算是……我为当年那一念之差,做出的一些补偿。”
“赵允?”
“当年,都是我……太自私,我太想回宸国,太想过回之前衣食无忧的日子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一辈子,是我,算计……陷害了你。”
“阿允!”赵景大喊一声跪倒在地,伸手紧紧钳住了那人的双肩,道:“你等着,我马上带你回丰都城去,我们去找大夫,去找最好的大夫!再不行我们就去找丰都城主,他一定有办法的。”
雨天路滑,赵景还没站起身来就连同李明允一起跌进了泥地里。
“不必了。”
“阿允,我马上背你回去,我们一起回李家去!”
赵允吃力的摇摇头,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只是满满的欣慰,那个赵景,那个会哭会笑,那个活在他记忆中的弟弟,终于回来了。
“小景……”他伸出手去,轻抚着那人被雨水润湿的下颌,说:“想来这一生,都是我赵允……对不住你。
赵景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竟然流泪了,这一时如骨鲠在喉,他紧握着赵允的手,只是跪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那人。
“小景,如今没了我赵允,你也能放下过去,放下……你心中的,恨了吧。你往后一定要为自己好好的活,一定……好好的做赵景,为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好好改过。不要再像我,要在愧疚悔恨中,过……一辈子了。”
“好,我答应你,好!”
然而赵允已经听不到回音,此时,所有的表情都已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散去,李明允缓缓闭上眼睛,手里的力道也松了。
“阿允?”赵景试探着问道:“阿允……”
赵景一把将那人搂进了怀里,托起李明允失力的脑袋就大哭起来。
“不……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我还没有……”然而说得再多也是无用,“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你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为什么又要故技重施的来安排我的下半生呢!”
一种深深的不甘在他心中升腾而起,到这一刻赵景才明白,终其一生那人都把自己玩弄于鼓掌,终其一生,他也没追上过赵允。
“不……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不!”
随着这一声破空的悲鸣,黄昏的最后一丝日光瞬间黯去,这偌大的苍穹再次陷入一片阴隐。
苏走了,李明允也走了,这偌大的院子越来越冷清,闲着无事的孟青阙也学起了李明允的样子泡起茶来。他依着步骤一一而来,可泡出来的味道就是和李明允泡出来的不同,就是没有那种回甘的茶味。失败几次后孟青阙不再尝试,竟然望着窗外出起了神。不知道李明允走到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景致,又遇上了什么奇事异闻,还有苏呢,他一个人去了乌有殿,不知有没有见到越千泷呢?这样想着想着,他居然趴到在桌案上睡着了。
“青阙,孟青阙,快醒醒!”
是灵犀的声音,他擦了擦眼睛,问:“怎么了?”
素灵犀后头跟着两个人,穿着药王殿的衣裳。
“他们让我们去药王殿。”
难道是苏那边有了消息?他找到千泷了?然而跟这件相关的不是苏,而是李明允。他们是在药王殿的义庄见到李明允的,他死了,尸体已经变冷,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了。在他旁边还躺着一个青年,那人一身黑衣,看着年龄与他相仿,药王殿的人说,李明允死于剑伤,而杀死他的就是身边的黑衣人。
“他……李明允不是说要回李家吗?他怎么就死了呢?”
“李明允是被他身边的人所杀,我们核对了伤口兵器,结果错不了。”说话的是之前药王殿的书判,他跟李明允打了几年交道了,这下突然一见尸体竟然有些舍不得。
“那这人呢?这人是怎么死的?”
“他是死于毒发,两人尸体靠在一块儿,刚刚才发现的。”
“毒发?他中的什么毒?”
书判瞅了瞅素灵犀,应说:“复骨丹。”
“复骨丹?可李明允说复骨丹是灵药,是他特意要求了救人的呀。”
“是药又怎么样?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颗小小的药丸就能让人蜕去伤痕,让人全然一新吗?它虽然有效果但更有毒性,服下二十四个时辰之后这毒性也就发出来了。”
孟青阙和素灵犀一下默然,这么说,这黑衣人就是李明允说的“挚友”了?他在丰都等了三年,就等来了一颗要人性命的毒药?素灵犀看着黑衣人完好无瑕的面容,这容貌有维持了短短两人,这么样当真不值。
“灵犀,李明允不是要把复骨丹给自己的好友吗?但是,这个人怎么会杀了他?”
“不知道。”
“好了,”那书判收了笔,将尸布盖上了,说:“那都是别人的恩怨,何况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发,你们还想那么多作甚?既然这人杀了李明允,最后被李明允毒死也算杀人偿命顺应天理,没什么好冤的。我之所以派人去找你们实在是因为丰都的孤魂太多,你们既然住在李明允的宅子里就应该跟他关系不错,既然来了就为他们收个尸,好好葬了吧,免得让我拉出去喂狗。”
“你说什么,你本来要把他们喂狗!这复骨丹左右是你们给李明允的,事情还没查清楚,我怎么让他死得瞑目?你不把这给药的人交出来,我今天绝不罢休。”
这书判用笔按下了孟青阙的手,说:“废话什么,要是再闹腾我连你们两个一起赶出丰都去!”
“你”
“青阙,他说得对,我们还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的好。”
出去后他们让人送了两口上好的棺木,当天就把两人好好安葬了。听那书判说,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两人还紧靠在一起,都一副神情安祥、死得其所的样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廖?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好友、知音……
如此以后他们就两不相欠,也不负当年一起赴死的承诺。
看着远处飘散了满天的纸钱,阿柒心中有了丝疑惑,他这样的做,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难道从前的一丝丝错事,之后必然要付出代价?赤予这一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叛,既然这样,那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李明允?而偏偏要等这三年?难道,赤予在等的,就是这一刻?迷惑之中,阿柒的步子也乱了。
第九十二章 无用砝码
按照宸国的规矩,新坟是不能立碑的,必须要过了头一年才行,他们说如果立碑太早容易绊住人的魂魄,耽误他们投胎的正时辰。孟青阙看了看眼前光秃秃的两个土馒头,越想越不甘。
“灵犀,李公子是被这人杀死的,这样葬在一起,行吗?”
“他们两个恐怕都中了别人设下的套。”
“你说的是,那个给李公子复骨丹的人?”
“那人是不是来自于乌有殿,又是不是丰都城主的人,我们还不可知呢。”
“这倒是没错,”孟青阙想了想李明允离开前的反应,那人镇定无比,可话中带了丝相见无期的意味,好像他知道自己将遭死劫一般。而且,李明允在房中给他们留了几百两金子,哪里像他说的是一点小钱?孟青阙看着满天的黄纸,说:“他生前助我们良多,希望他到了阴间能收到这些东西,也算尽了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如果你真的要尽心意,就不要让李明允死得不明不白。”
“你要怎么做?”
“我?”素灵犀暗中瞥了身后的林子一眼,孟青阙立马懂了,身后有情况!
素灵犀借着烧纸钱的档口,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他们得想法子让一人绕到树林后面去。
孟青阙眼珠一转,提了篮子就说:“灵犀,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来得匆忙竟然忘记买酒了,李兄对我们有恩,敬他一杯酒水总是少不得的。”
“我在这儿照料着,你顺道买些他喜欢的糕点回来。”
阿柒在暗中看着孟青阙离开,这时辰不早,他也要回去跟予王复命了。然而刚走到林子深处,他就见一竹篮落在了自己脚边。
“既然来了,怎么不多呆呆?”
是刚才那个小子?阿柒一抬头就见孟青阙由上而下,剑锋直指他的天灵盖。这小子竟练到了化气为剑的地步?惊诧之下阿柒抽出藏在袖中的骨箫加以应对,幸亏这人的功力不深,只斩下了他箫上的流苏坠子。
“还想跑吗?”这边素灵犀手执星链,已经恭候多时了。
“我倒小看了你们。”
素灵犀笑道:“是我们太高估了你!”
“你们乌有殿的人,难道就只有这两下子?”
阿柒立在原地不动,他是个药师,身手自然不怎么样,如果今日换了黄泉和百煞,这二人恐怕早毙命于当下了。
“你们想如何?”
“是你把复骨丹给李明允的?”
“是。”
“你早就知道那丹药有毒?”
“是。”
素灵犀上前一步,一甩星链将这人捆紧了,“也是你叫了这人来杀李明允?”
阿柒看了看那两座土坟的方向,说:“是他自己。”
“还胡扯!李明允自己怎么可能让人来杀人他自己?你当我们这么好骗吗?”孟青阙说完,阿柒的脸上也多了两道血痕,看来这小子还是个爆脾气。
“李明允想死在那人手里,既然那人不愿意动手,那李明允为何不能想个法子让他动手?”
“那人?你指那杀手?”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李明允就是为了他来丰都求药的。那人叫赵景,是赵家收养的孤儿,而李明允原先姓赵,是赵家唯有的独苗。他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跟班,直到李明允被李家收养之前都在一起。”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不用迷惑我们了!”
“都知道?”阿柒斜了素灵犀一眼,嘲笑着:“你们以为自己了解李明允?你们真以为他在丰都等三年是为了恢复赵景的容貌?他不过是良心煎熬,想为自己寻个解脱罢了,说到底,也还是个自私之人。”
“你什么意思?”
“十多年前,李明允为了自己当让李家收养,为了再回到宸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生生给赵景做了一个套,他当年不是无意失约,而是有意算计。他和赵景商量好地点和路线后,又将这些都一一告诉了那赤厉贩子,你们可能想象吗?是李明允暗中带人抓住了赵景,是李明允眼睁睁的看着赵景被烧成了一副人鬼不辨的样子。”
什么?素灵犀力道一松。赤厉人的恶行天下各国皆知,他们唯利是图、性情暴躁,多以买卖人口和羊皮为生,对手下的奴隶简直连牲口都不如。赵景既然逃跑被抓住了,可想而知他当年受到了什么折磨。
“自从回到李家后,李明允日夜不宁,从此得上了病症,十来年中一直派人四处寻找赵景,想为他作出补偿,可没想到,最后不是他找到了赵景,而是赵景找到了他和他的秘密。”
这么说,赵景当年不知道?
“真是可惜了,这两人从小形影不离,早就立誓要同生共死。不过,这人类的誓言,从来不可多信。若不是因为李家人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赵景而非李明允,赵景也不会受那大难,也不会把一生都废了。枉他十多年来都觉得是自己愧对于李明允,觉得是自己爽约在先,枉他把这一切都看做了自己应得的报应。无知之人,甚是可笑。”
“你以为我们会信?”
“你们信与不信都与我不相干。”
“那你的生死总和你自己有关吧?”孟青阙掌中剑气凝聚,脸上透着威胁之意。
“你们大可杀了我。”
“你当我不敢?”那剑刃已没入了阿柒的脖颈,但他依然不语不动,仿佛真对生死不甚关心。
孟青阙见状挪步到了素灵犀身前,低声道:“天下有这么多刑法,我就不信他每一样都能抗过去,不如把他带回去好好拷问,怎么说也要问出阿在乌有殿有消息。”
“你们不用费心了,我的确是来自乌有殿,也的确为城主当差,但你们应该也能想到,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是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能说的。”
这么远也能听到?这人耳朵还挺灵。
“你会说还是不会说,总得试了才知道。”
“不必了,我是没有痛觉的,纵使你们将我挖眼削骨也是一样。”
没有痛觉?笑话,没有痛觉还能是个人吗?孟青阙不信邪的试了试,可就像这人说的,纵使自己在他背上开了条大口子他也眉都不皱一下,空见这血流如注的。
李明允死了,赵景也死了,而这林子边还有这么多孤坟,可见丰都不是个寻常地方,而进城时听那掌柜的说,见过丰都之主的人非死即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苏岂不危险?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不能再等下去了。
素灵犀坚定道:“既然问不出来,我们就带着他进乌有殿去。”
“进乌有殿?”
“如果跨过那鬼宗门真要灰飞烟灭,我们就带着他的这下属一起灰飞烟灭。”
“姑娘,劝你还是别去了,我的命有如草芥,主子并不会在意。”
“怎么,你害怕了?”
“并非是我害怕,而是我不想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就枉送性命。丰都有丰都的规矩,主子他,是绝不会为我打开鬼宗门的。”
是个,他不过是个小卒子,就算被自己抓住了也不会是什么砝码。素灵犀正着急,孟青阙忽然灵机一动,在素灵犀掌心写下了三个字。
“这样有用?”
“反正现在没法子,只能试试了,难不成大家真要在这儿等三年?那不如你跟我在这儿结婚生娃娃得了。”
“孟青阙,你胡说什么?”
“不生气不生气,咱们事不宜迟,这就走了。”
这两人到底玩什么把戏,一路被拉着走的阿柒摸不着头脑,可停步之际他们却到了志掩山。
第九十三章 守山之人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孟青阙摘了一朵地缚灵在手中,说:“既然你们城主特意找了山魅来种植这些地缚灵,说明他很宝贝这东西。而既然你这筹码拿在手里没用,我们不如自己找些有用的筹码。”
阿柒的神情不再平静,扯了素灵犀的星链,吼道:“你们不能动这些花草。”
“灵犀你看,他终于急了。”孟青阙拿出了随身的火折子,刚一吹就蹦出了几许火星,“这一把火下去,看你们那城主出不出来。”
“不,不要!”
火折子一下去正打在一片地缚灵上,但奇怪的是,这火苗遇上花叶子竟然怎么也烧不着。
阿柒舒了一口气,说:“呵,我真是糊涂了,你们怎么能伤了这些花草。”
“我们怎么不能?”素灵犀扯开孟青阙,仔细看了看这些花叶,说:“青阙,这不是普通的花草,当然也不能用普通的法子对付了。”素灵犀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两快小石头。
“灵犀,这是什么?”
“是我们家乡常用的火石,就跟你的火折子一样。”
“既然一样还有什么好试的?”
素灵犀不回答,用两块石头打一会儿就见着火星了,不过这火焰不是红色,而是青白色,像极了山中的鬼火。这火苗窜到了花叶上,那些地缚灵‘蹭’的一下就烧着了。
“看见没?这是磷火,专用来对付不干不净的东西。”
“无知小儿,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怎么不知道了?我和灵犀这叫为民除害!你们种这些东西害人性命,早就该一把火烧了。”
为民除害?阿柒挑眼看了看那么两人,或许,他们说得不错,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眼看这火要烧起来,周围却突然刮起了一阵妖风,大风之下火苗被吹得七零八落,最后只烧毁了两株地缚灵。
“青阙,怎么回事?好好的哪儿来的风?”
“你们快走,”阿柒抬起头,认真说道:“没时间了,快走!”
“你说什么?都这样了还想诓我们?”
阿柒挣扎着起来,借了身上的星链就将素灵犀往外拖。
而他们一转身就见身后风沙大起,都迷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了。孟、素二人还没缓过神来呢就觉得脖间有一股无形之力。
“灵,灵犀……”
“孟青阙,是,是沙子。”
这些沙砾看似无害,可暗中聚集在他们身边,正一点点紧缠着他们的血肉。
“灵犀!”
孟青阙想拉住那人的手,可眼前一黑,他已经没了意识。
眼前的风沙停了,阿柒跪倒在地上,他身边的两人都已经昏厥,他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阿柒。”
阿柒眼前出现了一双不染纤尘的银靴,微风吹起了那人散在肩后的红发,这如血的颜色跟赤予如出一辙。
“真是罕见,怎么一把小火就把你逼出来了。”
“那是南疆的磷火。”
原来这丫头出自南疆,阿柒身上的星链豁然解开,他看着自己腕上的勒痕,却只坐在原地不起来。
“阿柒,你的一言一行,我会如实上报城主。”
“我知道,乌有殿里那么多刑法我都尝过了,左右现在我也没有痛觉,你说得再多对我也是一样的。”
“那么这两人……”
“你放了他们,”阿柒挡在孟青阙跟素灵犀身前,道:“他们不是丰都之人,来这里是因为主子先行绑了他们朋友,就算刚才冒犯了主子,他们也是无知。”
“无知不是他们最大的罪过,却是你最大的罪过。”白衣人一抬手就将阿柒甩出了几丈开外,他的背正撞在巨岩上,鲜血顿时流了满满一脊背,“以你的身份和处境,竟然还想着给他们求情,这当真可笑。”
阿柒笑着吐了一口血水,他竟然忘了,这人是没有心的,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对人手下留情呢?他当真无知。
他已经召出了自己的赤敛银枪,正要直取他们的咽喉。
“黄泉,你不是总说这世上都是因果循环,公平得很吗?既然这样,就用我的命一换吧。”
“你要拿自己的命相换?”白衣人的乌眸动了动,认真说:“那么,你要换这其中哪一人?”
“我要换他们两个!”
“哦?狂妄。”
“他们两个不过可以再活全几十年,而我的寿数远不止如此,用我一个来换他们两个,对你来说难道还不公平,还不划算吗?”
白衣人转过身来,冷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兴趣,“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这颗心。”
这颗心?阿柒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其中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在跳动着。
白衣人挽起银枪,枪尖正对准备阿柒的左胸。
难不成,他真要将自己变得跟黄泉一样像行尸走肉的活着吗?
“不行!”
白衣人动作停止了,“你不敢?”
“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敢变成下一个你。”
白衣人握紧了抓着银枪的手,步子又逼近了些,那尖口在阿柒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正在这时阿柒握住枪头往前面一拉,可银枪并未扎进他的血肉中。
“黄泉,你不会杀我。”
“因为你的那颗心,里面都是虫蚁,于我无用。”白衣人没了兴趣,当他再回头,孟青阙跟素灵犀也不见了。真是有意思,阿柒这人,竟然跟外人如此默契的散开了自己注意力,而能在这种情况下消失的,必然修为不凡。
“阿柒,你以为他们真逃得过?”
“他们现在不是逃了?”
“他们能逃过志掩山,终逃不过自己那一劫,就像是赵景和赵允。这世人的每一个结局总是自找的,从来怪不得旁人。”
“那你也是自找吗?”
白衣人不再看他,只转身往山中走去。
“天黑之前,你定要回到乌有殿。”
看着消失的白衣人,阿柒竟然流下泪来。
为什么赤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身边只围满了恶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本以为只要自己陪在赤予身边就总会找到法子,总会找到那人,可一世又一世过去了,为什么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赤予,你还要错多久?”他紧抓着那株被烧毁的地缚灵,“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多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出现你就不是回来呢?现在种这些还有什么用?先生,你到底在哪里?你还要让我们等多久啊?先生,先生”
这呼喊声响彻天地,走在不远处的赤予已将这话全然收入耳中了。赤予蹲下身来,抚摸着满地的地缚灵,这次还是一样,他什么也看不到。
“城主。”
“嗯。”
“那两人,我已送回乌有殿。”
“知道了。”
“先告退。”
“黄泉,”赤予罕有的叫住了他,说:“你陪我呆一会吧。”
“遵命。”
赤予闻言xiaolexia,这人说话永远都平淡无波,丝毫不露情愫,也对,黄泉,他是没有心的。但阿柒跟他们不一样,他还有心,即便是一颗不堪入目的心,也比他们好千万倍。
不远处响起了箫声,真是怪了,在丰都城里,这人从不吹箫。
“你觉得,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什么?”
“你说那个孩子,会是男孩吗?”
黄泉神色一冷,“不过肉胎,又有何分别?”
“肉胎?”
“否则呢?”
“在你眼中,是否天下万物都是如此?”
“天下万物,本来自尘埃,无甚差别。”
跟这人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的扫兴,可偏偏只有他才有能力守住这志掩山。
“灵犀,你怎么样了?”
“没事。”
孟青阙摸了摸自己的泛红的脖子,“那人是什么怪物?怎么站在他身边连呼吸都觉得憋屈?”
“他身上有死神之息。”
“死神?你不会跟我说他是阎王爷吧。”
“阎王爷当然不是,但他是来自幽冥界,而且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幽冥界?丰都城主身边居然还有幽冥界的人,这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办了。不过幽冥界的人从来只听从于冥界之主,刚刚的白衣人怎么会为丰都城主守在志掩山呢?或都说,丰都城主也是来自幽冥?
第九十四章 形如废人
阿柒,赤予默念着这名字,这些年来自己太放纵他了,现在当真一点规矩也没有,遇事竟然还站在他人那边,如果不给他教训,他怎么会长记性。
怎么回事?阿柒站在鬼宗门前,他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若没有城主请柬,凡人跨过界碑都会魂飞魄散,但他早就不算个‘凡人’了,被打上烙印的他是可以自由进出鬼宗门的。除非,是这门关闭了。
“主上……”阿柒望着夜穹叹了一声:“看来,你真是不想再看见我了。”
阿柒一脸颓然,这结果是他早就料到的。回忆和愧疚都会被时间磨去,对凡人是如此,对赤予也是一样的。如果赤予能就此放下,他也算松了口气,以免落得跟李明允一样的结局。走着走着,阿柒竟到了药王殿。
他看着门匾,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吗?”
是啊,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好多东西他已经记不清了。
阿柒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一晃神就过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已近中天,月色变得浓重,阿柒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
“我们去药王殿有用吗?这样不是自投罗网?”孟青阙一个人叽叽喳喳的。
这时丰都大街上无一行人,连打更的都没有,看起来怪凄凉的。
素灵犀也想不出其他法子,除了要往殿和李家,他们在丰都城里根本无处可去。
果然,这点药王殿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两个白灯笼格外扎眼。
“青阙,你看!”
那倒在地上的人竟然就是他们白日抓到的青年。他现在蜷缩着团在角落里,神情分明痛苦极了。趁着这人意识不清之际,素灵犀揭开了他脸上的半张面具。
“这,灵犀,这是什么?”
“是幽冥界的烙印。”
“烙印?”
“只要是跟幽冥恶鬼订下契约的人,脸上都会有这样的烙印。”素灵犀注视着阿柒脸上的赤红色纹样,幽冥烙印的事她之听师父说过几次,没想到现在竟亲眼见到了。据说这些与之立下契约之人要生世为奴,忍受挖心噬肝之苦。
素灵犀突然灵机一动,“青阙,快帮我解开他的衣服。”
“这!”
孟青阙解开后连拉着素灵犀往后一退,这人胸腹部都爬满了蛆虫,这血肉淋漓的样子当真让人直反胃。
“他明明还活着,怎么会这样?”
“活着?恐怕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活着了。”想来也是,一个在丰都城主身边当差的怎么可能是普通老百姓,只是不知道那丰都城主又会是什么东西。
素灵犀帮这人盖好了衣物,说:“青阙,我们要带他回去。”
“带他回去?回哪里?”
“当然是回李宅,或许他是个突破口呢?既然进不了鬼宗门,那就想别的法子,我就不相信这丰都城主没任何弱点。”
弱点?孟青阙看着眼前之人,她似乎跟在女娲神境时不一样了,那时的她更像个孩子,而现在的素灵犀,真让他有种一夕百年之感。这让孟青阙不禁好奇,这人回家这么久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明明那么在意苏,她明明说好了会跟苏一起去祖洲的,又是什么让灵犀消失了小半年呢?
丰都城,乌有殿。
才几天时间越千泷的肚子又大了一点,昨晚第一次闹了孕吐,什么都吃不下不说,腹部还涨痛不止,赤予让医官来折腾了一夜总算歇停了。刚从昏睡中醒来的越千泷腰酸背痛的,一睁眼就撞到了趴在床边的苏。
“师兄……”这人眼下隐有黛色,应是多时不曾休息了。
难得看见这人熟睡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几天下来他们两个都是累极,现在越千泷已经大体摸清了乌有殿的路线构造,接下来他们要想的就是怎么安然逃出去。可她现在这个身体,恐怕对苏来说是个累赘。正在越千泷困惑之际,腹中的孩儿又踢了一下,痛得她直吸了口冷气。
“真是淘气。你说,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越千泷傻笑的呢喃着:“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我一定让他跟你一起学剑,如果,他也能姓苏的话……”
“妄想,他不可能姓苏!”
越千尖一惊,坐起就看到了赤予,他赤色的双瞳中泛着凶光,正竭力压抑着怒气。
“这是我的孩子,与你和苏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难不成你只是借我的肚子?”
“是。”赤予逼近上来,直接将苏推到一边的压住了越千泷的手背,可撞击之下苏竟毫无反应。
“赤予,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在这乌有殿里,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越千泷看了看一边不醒的苏,“那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
“赤予,我说了不能伤他。”
赤予一下扼住了越千泷抚在腹部的手,“我也说了,不要跟我耍花样。”
“什么花样?”
“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逃出去?”
“我……”
“如果你再想着出逃,他就不只是昏睡这么简单了。越千泷,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三次,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变成一具活尸,到时候我的孩子照样可以出生。”
活尸?越千泷直视着他的双眼,看来这人从不玩笑。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把苏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从他留下的那天起就形同一个废人了,他现在没有功力没有法术,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你怎么能妄想和这样的人一起逃出乌有殿?”
形同废人?难怪苏这段时间精神越来越恍惚,越千泷还当他是照顾自己太累呢。现在想来,一定是因为赤予当天在大殿上的那道绳索,那绳索并没有解开,而是在苏身体中消失了。
“如果你还有其他杂念,我不确定他还能活多久。”
“你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威胁牵制我的?”
“不,”赤予的双眼痴迷的看着越千泷的腹部,温言道:“我只是为了不想让孩子受苦。”
“求你放了他。”
“什么?”
“求你放苏出去,我对你发誓,我绝不会对你的孩子怎样?”
“发誓?”赤予冷哼了一声,忽然嫌恶的直起了身子,说:“人类从不信守誓言,一旦我手中没了筹码,这交易也不再公平。”
“那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不是我选中了你,是我的孩子选中了你。”
“可不你可能有孩子。”
他赤红色的眸子有了丝颤动,“你说什么?”
“你根本没有心跳,怎么会可能有孩子?”
赤予看了看自己的胸膛,的确,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从来没听说过,死尸也能繁衍后代。”
“原来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具死尸吗?”
“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这肉胎放入我体内的?为什么他生长这么迅速?”
竟然被他猜到了,赤予露出了些赞赏的微笑,看来这丫头挺聪明。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赤予脸上闪过一丝迷惑,其实边他也不知道,在越千泷腹中的到底会是什么。他已经努力了数百年,依然没使得这孩子出生,万一这次它真的降世了,到底会是人,还是妖物呢?如果是妖物,他该怎么办?那时他真能下得了手吗?
第九十五章 略有突破
想要制住一个人,就必须找到他的弱点。趁着阿柒昏迷,孟青阙已经把他搜了个遍,除了一柄萧就只有一个香包。
“这人不是跟我们说他没有痛觉吗?怎么现在痛得人事不知了?难道,上次他是装的?”
“不应该,我看他不是没有痛觉,而是只有在某个时候才有痛觉,或许这也是契约中的一项。”
“契约,看来这契约应该是跟丰都城主订的了?”孟青阙边说边打开了那香包,这东西层层叠叠的,拆起来都费了他小半个时辰,“灵犀你闻闻,这是什么药粉?”
香包里的并不是香料,而是些像灰烬般的末子。
素灵犀拿过来一闻,惊说:“这不是药粉,是地缚灵枯败后的灰烬。”
孟青阙把东西一丢,“你说这是地缚灵?”
“你放心,这地缚灵已经死得彻彻底底,没有任何功效了。”
“他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干什么?看样子还宝贝得很。”
宝贝得很?素灵犀抓紧了手中香包,说不准这就是个突破口呢?
这边阿柒已经醒转,看周围不是药王殿,他立马戒备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看到孟、素二人时,素灵犀正拿着他的香包,“把东西还给我!”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素灵犀卷了香包到手里,说:“还给你可以,但我们怎么说也是救你一命的恩人吧,你就不拿点什么答谢?”
恩人?看来,是这两人把自己从药王殿带了回来。
“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但这个香包不行!”
“那你带我们进乌有殿。”
“进乌有殿?”阿柒冷笑一声:“我如果还能进乌有殿,又怎么会露宿在街头?”
“看来,我们留着你是没用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素灵犀打开那香包,抓了一把灰烬在手里,威胁说:“要杀要剐谈不上,可对这东西就不一定了,既然你这么宝贝的带在身上一定是什么稀罕物,不如我跟青阙现在就把它化了泡茶,说不准还能延年益寿增进功力呢。”
“不行!”阿柒一个箭步赶了过来,喝道:“这东西是毒物,万万不能喝!”
“毒物?既然是毒物你还带在身上?你以为我们都像明允那么好骗吗?”
“它是地缚灵,怎么不是毒物?”
这人竟然说了实话,素灵犀收了香包,算他还有点良心。
“既然你交代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有个疑问我一直不明白。这地缚灵本是幽冥之花,在凡间很难生存,但志掩山上的地缚却成百上千,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它在凡间生根的?”
“我不清楚。”
这人言辞闪烁,肯定有内情。
凭着猜测,素灵犀又说:“这花草是靠着蚕食恐惧和回忆而生,你们既然要种,肯定也是种在人身之上了?这第一颗种子如果是在土壤中,是绝对发不了芽的。”
阿柒往后退了退,看着素灵犀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诧。
“看来,我说对了?”
“不错,你手上拿的,就是第一株在凡间生根的地缚灵。”
“凡间的哪里?或者说,是哪个人?”
阿柒难得露出了些悲伤,本来他是打算怎么都不再提起这些往事的。
“不肯说吗?不说我现在就化了它浇花!”
“是乐辞修。”
乐辞修?素灵犀看了看孟青阙,显然这是个人名。
孟青阙一想,说:“灵犀,乐辞修这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在太华山的卷宗上看到过。”
阿柒透着些鄙夷的回道:“《唤云曲》、《幽咽思》、《宸律》、《青金》,这些名字可帮你想起一点了。”
《青金》?《唤云曲》对了,重谨和厉染都弹过这两支曲子, 不久前他们还合奏了一首《宸律》呢,作曲人就叫乐辞修!他的名字多次出现在曲谱和杂录上,太华山教习的日常曲目中还有不少他的乐曲,只因为孟青阙对音律不感兴趣,才没多注意。现在想想,他们门中的赵轻衣、梓兮和炀见等人都对他大为推崇。
“他就是那人号称天下第一奇的舞乐家?是那个《十国风华录》中宸国的榜首?”
《十国风华录》,暮然提到此书倒让阿柒觉得意外,那都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这人竟然还能说出书名。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呵,我们太华山藏书万千,而且这套《十国风华录》唯一的原本就在太华山,你说我清楚不清楚?”
“你们是来自太华山?”
孟青阙得意的拍了拍胸膛,“小爷正是太华山执律长老的座下大弟子,而且被你们抓去的越千泷和苏是我师弟和师妹,他们师父是我们门中的执剑长老。你们最好乖乖把他们放了,要不太华山认真起来,我怕你们开罪不起。”
“赤予连幽冥之主都不怕,难道会怕你们凡世一个小小的师门吗?”
赶在孟青阙前面,素灵犀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凡间的第一株地缚灵是由乐辞修而来的?这花草是长在他身上,将他血肉吞噬尽以后才到志掩山的?”
吞噬了他的血肉?阿柒有些恍惚,其实有些往事,他都记不清了。
“差不多吧。”
“那你跟乐辞修是什么关系?”
“我?”阿柒迟疑了一会儿,木然的说:“我只是,一个仰慕乐先生的人罢了。”
“仰慕?”素灵犀冷眼摇了摇手中的香包,“既然是仰慕,又怎么会和他人合谋起来害他丧命在地缚灵之下。”
“我没有!”
“你随身带着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愧疚?难道不是因为你跟赤予一起害了人吗?”
阿柒不急着争辩,打量完他们后,反问道:“你们几个,真是来自于太华山?”
“那是当然,小爷可是剑仙传人!”
他们身手不错,而且能从黄泉眼皮下逃走的,他们还是头两个。
“我可以帮你们救人,但你们也要帮我救一个人。”
有希望了,孟青阙一拍桌案,“你说,是谁?”
“吾主赤予。”
赤予?!孟、素二人大眼瞪小眼的,这人富有丰都,还要他们来救吗?
近半个月过去了,要是他们再不回去,天玑宫外的月灵草恐怕就要枯萎了。越千泷看着窗外的苏,那人正在给她煎药。
不行,越千泷心中暗自决定着,她可以留下,但是苏万万不能留下。如果月灵草枯萎了,烨楼岂不是再没醒来的机会了?苏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她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月灵草枯萎!
“你来做什么?”赤予正在案边看着卷宗,可对越千泷的味道他已经是熟悉,再抬头,眼中的嫌恶也少了些,“不好好歇息,伤着我的孩儿怎么办?”
“你废了我的武功吧。”
“什么?”
“或者是挑断我四肢的经脉,只要能让你对我放心,随你想怎样都可以。”
赤予搁了笔,“为什么?”
“我想让你放下戒心,我想让你不再需要筹码。”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苏。
“不必。”
“为什么不必?只要你把我变成一个废人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的孩子不利,也不用提防我会有其他图谋,你这样百利无一害。”
赤予费解的看了她一眼,道:“人心难测。”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自己。
第九十六章 城主夫人
“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素、孟二人停下步子,眼前就是一处普通不过的荒坡,角落里有一处木屋,看样子废弃已久,连门扉都被腐蚀大半,而这屋子房顶和四周都开满了地缚灵。
“你说乐辞修是在这儿死的?”
“没错。”
孟青阙看着这房屋,门口被荒草尘土掩盖着,门已经推不开了,但院子里摆了一张藤椅,在周遭破败的景致中,唯有这张藤椅不染纤尘。
阿柒走到旁边,抚着椅背,说:“他就是在这椅子上过世的。”
“乐辞修是旷古绝今的舞乐家,当然可谓是一曲难求,即便用万金一城也得看时运,若还能看到他几个舞步就算一生无憾了,他怎么可能委身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
一生无憾?对啊,当年先生在执玉城演出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为求一票而倾家荡产,甚至争掉了性命的。想起那些日子,阿柒也觉得讽刺,说不定,这也是先生的罪孽呢。
“他不过是想躲着世人罢了。”
“躲着世人?我听说乐辞修五岁开始登台,七岁就名满天下了,世人到现在都对他崇敬不已,这种名利双收的事常人几辈子也修不来,他不享受还想躲着?”
“看来那《十国风华录》,你一定没有读全。”
“那是我们师叔的私藏,能看一眼就算难得了,我哪有机会把它读全啊?”
阿柒摘了一株地缚灵在手中,问:“你们介意跟我一起吗?”
“你要借这个回到过去?”
“你们不是想见赤予吗?这是你们唯一能见到他的方法,因为你们是绝无可能去乌有殿的。”
只有这个法子?地缚灵的厉害孟青阙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要不是苏受伤,他们可能永远也走不出那片雪原,难不成这次他们要把了阿柒也刺上一剑?这样也好,反正他平日也没痛觉,多刺上几剑也不心疼。
“我们用这个回去还能再回来吗?”
“我既然这样做,就必然有把握将你们带回来。”
“好,”素灵犀首先拍板,“跟你去就跟你们了。”
阿柒看着那地缚灵,将其放在了胸口。
越千泷跟赤予僵持不下,看着这女子,赤予莫名想起一个人来。世上的女人总是薄情,不无是见利忘义之徒,嘴上说的再好听全是为自己打的算盘。他倒要看看,这越千泷跟那女人到底有何不同。
“好,我可以放他,也可以信你,但你也无需让自己变作一个废人。”
“那你要怎样?”
赤予看了眼她的胳臂,说:“两个时辰后我自会来找你,你只需听十三的吩咐就好。”
“听十三的吩咐?”
“你若真能让我舒心,放一个苏并非难事,现在你退下吧。”
越千泷乖乖的,等回去之时苏已经睡着了。她探了探这人的脉搏,苏只是有些虚弱,身体上没有大碍。
十三扑腾着翅膀飞了进来,满脸都是喜气,“你要早点想通就好了,咱们主子是多好多温柔的人,天底下都没几个呢,人家求这机会都求不来,你偏偏要惹主子不高兴。不过嘛,你现在明白了也不晚,只要有我在,包你让主子满意。”
这人叽叽喳喳的在耳边说了好些,尽是越千泷听不懂得。
“你快来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越千泷被十三引到了外间,刚出来她就吓了一跳,外头这儿大的偏殿都被衣物摆满了。不仅样式颜色一应俱全,连料子都搜罗了天下奇珍,竟然还有全用鱼鳞、鹤羽做的衣物。
“这是干什么?”
十三在周遭飞了一圈,说:“这些衣物,全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需要,你当然需要了,如果不把自己打扮打扮你怎么让主子开心?”
让他开心?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快点选一件吧。”
越千泷大略看了看,这些衣物全都轻薄无比,她随身挑了一件,站在镜前竟隐约可见她的身段轮廓!虽然越千泷对这些不大在意,但想起在焚音谷的种种,她立即脱了,不再挑选。
“收了吧,我都不喜欢。”
“你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主子喜欢就好了。”十三赶紧拎了件纤素色的薄衫,说:“这件正好跟主子的发色想衬,你把这件换上主子看了一定顺心!”
“我……”
“快换上换上,两个时辰马上就到了,如果做不好我可是会挨训的。”
想起赤予的嘱托,越千泷才将衣物接了过来。
“想不到你这么适合红色,打扮打扮也是个美人胚子,在我见过的姑娘里算品相好的了。”
看着镜中之人,越千泷觉得陌生,她万想不到,自己有天也会这样涂脂抹粉。但不得否认,这样的装扮不让她反感,在心底她还有些吃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野丫头,想不到如今换了装束也有轻衣跟灵犀那般的小女儿气息。如果苏能看到就好了,她失落的想着。
“你会弹琴或者吹箫吗?”
越千泷木然的摇摇头。
“笛子琵琶,或者其他乐器呢?”
她明明懂些简单的乐理,但面对十三的询问,她就是不想回应。
“算了算了,不会也不打紧,只要你有肚子就形。”
这房间里熏了香,虽不知是什么香料,可应该是赤予所喜欢的,因为那人衣物上就有这味道。
越千泷被十三安排在里间的床榻内,床前的曼帐都放下来了,屋子里也点了红烛,真是一副温香暖玉的场景。难不成十三是在让自己等赤予拜堂成婚吗?越千泷笑了笑,只觉得这说法荒谬不堪。突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把身子一缩,往床角躲去。进来的人是赤予,他的目光在越千泷身上流转了几圈,最后挂起帐子,竟开始脱起衣物来。
“你要做什么?”
赤予亵衣半就的坐在了床边,冷然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你什么意思?”
“在大家眼中,你便是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越千泷不卑不亢的,“笑话,我之前跟你毫无关系,何来夫人一说?”
“既然你有了这孩子,我就不能让他的身份名不正而言不顺。”赤予说得侧身过去,绾起了越千泷的一缕散发。
“你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我们已有夫妻之名,当然要行夫妻之实。”
原来赤予是想跟她圆房交合?!
“不行!”
“果然啊,”男人危险的笑了笑,说:“你们女人不过巧言令色,说得再多也不过哄骗而已,看来这苏是要在乌有殿永世为奴了。”
赤予的意思,原来是要自己以色侍人!越千泷看了看胳臂上的守宫砂,罢了,自己如今落在乌有殿已是无望,如果这样能换苏平安,又何不一试呢?
“等等”越千泷叫住将要起身之人,撩开身上纱幔的一角,说:“我应你,我越千泷说了,只要你能放了苏,我怎样都会应你,可如果你胆敢食言,我越千泷就算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得到这孩子。”
那人闭上双眼,换做了一副认任人宰割的样子。赤予不过一挑,她身上的衣服就飘然而下,只留下一件青色的肚兜。
第九十七章 如此交易
这一觉睡得昏沉,醒来时都四肢无力,虽然苏早发现了身体的异样,但这段时间他都忍着,怕越千泷起疑。赤予封了他的功力,而在这乌有殿呆得越久,他的身体就越虚弱,这样下去,他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醒了?”
是十三?苏毫不在意的将坐在自己肩头的小人儿拂了下去。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
苏不回答,径直往内寝而去。
“不行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能进去!”十三挡在前面晃悠。
“怎么?”
“主子在里面呢,你不方便进去。”
是赤予,他难道又要对千泷不利?苏一个快步,将房门一推就到了内寝外头,十三在后头拉都拉不住。
这?他忽然停了步子,双脚就像灌了铅水一般。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不准看不准看不准看!”
十三不停挥舞着双手,可苏依然目不专睛,似乎在辨认床榻之人,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越千泷。
“人家圆房你瞎看什么?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圆房?对了,在乌有殿里其他人都称越千泷为‘夫人’。他目光一转,不由得唤了一声‘千泷’,但那人毫无回应,她隆起的小腹现今一丝不挂,第一次让苏看着有些刺眼。这孩子在母体中的成长虽然快得出奇,但女子受孕这等事总不可能是凭空而有,也不会是一人为之。或许千泷之前是遭人强迫,但这次看来却是你情我愿的。
“越千泷”
“你别喊了,喊也没用的。主子早就在这外头布了结界,不仅你在外头说话吵闹他们听不见,你想踏进半步也没门!我早就帮主子料到了你可能会捣乱,所以特意防着你呢。”
是吗?他们听不见?
“我家主子留着你不过是给夫人解闷说笑罢了,要不是看在夫人的脸面上你早就被主子撵到志掩山了,你呀,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我家主子的奴才,活儿干得好就罢了,活儿干得不好主子可饶不了你!”
奴才?苏转了身,只叹了口气。他现在没能力救千泷出去,如果硬闯对他们两人都没好处,现在的他,也的确只配给赤予当奴才。可天玑宫中还种了月灵草呢,如果千泷回不去,他又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跟越夫人的关系不一般,但你们既然是师兄妹你就该为她高兴呀。咱们主子不仅人长得俊朗威严,而且还富有一城,比一般的国君亲贵有能耐多了。如果你师妹跟着他不仅能享尽天下奇珍,还能延年益寿、躲除天下那些病病灾灾的,这福气谁能有,谁又求得来?等娃娃落地后,主子肯定会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到时候她跟小主子肯定是这世上最让人羡慕的人!”
说了这么多,这人就是在变着法子的劝他走。请自己来乌有殿的是他们,现在让自己走的也是他们,赤予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千泷?”
“只要夫人愿意,过了今晚什么时候都可以。”
戏做得差不多了,赤予坐起身子,拿起衣物就甩到了越千泷身上。
“穿上。”
越千泷穿好衣物,一切齐整之后才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对你不感兴趣。”
“你刚才是在试我?”
“是又如何?”
“赤予,你信我就是信我,不信我就不信了,为什么这样玩弄于我?”
赤予看了看她臂上的守宫砂,他总觉得这世上无非存在三种人:在乎钱财,看重性命,还有在意名声权势。但十来天的相处赤予发现,越千泷对这些都不在意。
这些年来乌有殿中已经接待过百来个女人,刚发现腹中的孩子时她们都是寻死觅活的,可看见了满屋子首饰衣物,过了几天被侍候的日子就纷纷得意忘形,任赤予要什么都予取予求的,将家人亲眷、名声羞耻都抛在了脑后。唯有这个越千泷不同,她对自己一直不卑不亢,直到苏来到,直到自己看到她胳膊上的守宫砂,赤予才抓住了越千泷的弱点。她应该是在为苏守着吧,只是赤予没想到,越千泷真能下定决心来委身于自己。
“你放心,只要你放苏安然离开,我一定会守住诺言生下这个孩子。”
放心?赤予玩味的笑了笑,说:“你今日做得很好,难得听话的样子的确让我很舒心,望你之后也能像今日一样。”
越千泷怒道:“赤予,我们有来有往,我的条件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仅凭这样就想让我放人吗?你也太小看了乌有殿。”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只要你放他,我绝会答应!”
“用你一人换他一人,公平得很,苏可以离开,可你不得离开乌有殿。”
“不行!”越千泷直起身子,完全变了神色,“我只答应你生下这孩子,绝不会留下。”
“看来,你跟其他人类一样,朝令夕改,满嘴都是谎言。你这样的说辞,还妄想我相信你?”
“可你不是一直只想要这个孩子吗?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你之前威逼我要见苏,现在又想让他离开,所以我们不过彼此。而我之前那般的说法,只因为我本没想留下你的性命,孩子落地后,你也对我不再有用处。”
过河拆桥,这倒像他会做的事。
“那现在呢?”
“我的孩子需要母亲,需要有人教导,有人照顾,而‘母亲’这样的角色,不是寻常奴仆所能替代的。如果你答应这条件,我明日就让苏离开,走出鬼宗门后他就会恢复如初,身上的咒印自然会解开。”
越千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现在怀有身孕虚弱得很,根本没有任何法子对付赤予,而太华山上的月灵草怕是要败了,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赤予,日后再想方法逃脱。不过,即便自己陷身丰都,也不能损及天玑宫外的月灵草。
“好,我答应你,不过,每隔半月我要能见苏一次。”
赤予一下变了脸色,“越千泷,你还要跟我耍花样?”
“这不是耍花样,赤给,我知道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但有一件事同样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几个月前,我跟苏刚在祖州得到了月灵草的种子,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让它长成的方法,如果我回不去,那些月灵草就会枯萎,我们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
月灵草?他们竟然在祖州拿到了种子,这还真是让他另眼相看。
“你们用月灵草,可是为了引魂?”
“不是我,是苏,他十来年都在为了这件事奔波,我们绝不能半途而废。”
“为何你若不回去,它就会枯萎?”
越千泷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赤予,言说自己的血液可以催动月灵草的成长。
“你的血脉异于常人,能催动那月灵草也属寻常。”
“你跟我师父都说我的血脉异于常人,那不如你告诉我,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我全然清楚了,再告知你。不过你大可不必浪费血脉来催成月灵草,这味草药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奇珍,若这孩子真能出生,我赠你几棵月灵草也不是难事。”
越千泷一下跳到了他身边,喜道:“真的?你有这草药?”
“月灵草在凡间是奇珍,但在幽冥并非如此。”
“你现在就拿了来给我看看,否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赤予抽走了被那人抱住的右臂,“我明日会将月灵草给苏一并带走,这样你也不用跟苏再见面,不用再浪费血脉。”
“你说的那月灵草可长成了吗?”
“幽冥之中不同于凡间,它在凡界只生于祖州,且只有年末月光最盛的那日才可成形,但幽冥中少见天日,长势自然跟凡界有所不同。至于有没有效,你一看便知。”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就能马上救回苏烨楼了?
“你若想好了,再来找我,但这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过了今日,你跟苏都不再有机会。”
看赤予出来,十三才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了他肩上。
第九十八章 游走往昔
“主子,你真的要放苏和越千泷离开吗?”
“苏现在已经无用。”
“主子,我刚刚可安排了一场好戏,你们亲热的样子苏都已经看到了,你没看到他憋屈难堪的样子,可让人解气了。“
“解气?“
“当然啊,这个叫苏的小子没对越千泷安好心,看见他难受我才开心呢,越千泷是我送给主子你的,他苏就算在乌有殿也是主子的奴才,不能有其他心思!要让他好好看看,越千泷到底是谁的东西,“十三开心的在他耳边蹭了蹭,又说:“主子,我早知道你喜欢这丫头,还是我的眼光不错吧。”
“喜欢?她不过是正好对我有用罢了。”
“那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幽冥?离开这么多年了,十三也想回去看看呢。”
“回幽冥作甚?”
十三一愣,“主子刚刚不是说要给苏月灵草让他拿着走人吗?反正越千泷早晚是要答应的,不回冥界又怎么拿呢?”
“你可认得月灵草?”
“当然认得了,冥帝陛下的园子里满满都是,在月光下可好看了。”
“找一株相似的花草给越千泷。”
“主子,你要骗她?”十三皱了皱眉头。
“我说过,不会再回幽冥界,难道,你觉得我会为这么一个女人破誓?”
十三叹了口气,明明冥界才是他和主子的家,可赤予知怎么就是不愿回去。可就这样把越千泷留下十三也不免担心,当时吵着闹着要见苏的是她,现在变着法子要苏离开的也是她,人类的心思都七窍玲珑,万一哪天越千泷又寻死觅活的要找那苏呢?区区一个凡间女人,怎么配让主子花这么多心思?
忽然想到了阿柒,十三道:“主子,越千泷这丫头不是个老实人,不过要治她,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说。”
“让她也跟阿柒一样,永远都离不开主子不就行了?”
把她变得跟阿柒一样?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可以一试。”
“既然我又立了一功,那是不是可以在主子身边多留一会儿了?”十三委屈的瘪着嘴,两只大圆眼眼里立马挤出了泪花子,“主子您不要赶我回志掩山好吗?如果十三走了,明天谁来陪主子啊?”
明天回志掩山?这么快吗?赤予有些晃神,他似乎说过这话,可瑞阿柒已经被他赶了出去,如果连十三也不在,他或许真有些孤独。
“你可先留下。”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十三飞到这人跟前,猛地在他脸上吻了几下,按着赤予的性子定是要躲开的,但这时他定定的站着,嘴角仿佛还有丝笑意。
虽然他不喜欢幽冥,但不可否认冥界的精怪心思单纯,不慕名利,比人类好相处多了,若不是因为冥帝,他还真愿意回去。
他们身边的阙楼里传出了缕缕歌声,入夜后宽阔的长街上也零星亮起了好些灯盏,有日月灯、镜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连护城河上也架起了一座用不同灯品组成的‘灯桥’。
“这地方可真美。”素灵犀不禁感叹道。
她抬头看着空中拉起的彩索,一盏盏‘过街灯’悬挂于上,这点点温黄将天边的月轮也染了丝丝暖意,看着教人生出些格外的情愫来。
“这是哪儿啊?”孟青阙问道。
“是宸国王都,烈旭城。”
“这是你的家乡?”
“不,我不过是在街上乞讨的孤儿,怎么可能有资格留在烈旭城?”阿柒说着那些往事,记忆也一点点变得清晰,他没想到,那地缚灵居然会把他带回这里,亏得他满心以为能回到志掩山旧居的。
这街上热闹极了,到处都演起了百戏歌舞,有皮影和角抵戏,可人气最旺的还是惊鲵舞,围在台子边观舞的人把整个横街都堵严实了。看到这场景,孟青阙一下飞身掠到了对面茶楼的屋顶上,他早就想看看惊鲵舞了,不过年代久远,好多舞步已经失传。素灵犀和阿柒也紧跟而上,在他旁边坐下了。
舞台上的人装束奇异,舞步也别具一格,不用宸国偏爱的水袖,而是用了蛮夷喜欢的窄袖小桃领,舞者脚下踩着特制的软底木鞋,每动一步都敲得那地面铮铮作响。汗水由舞者的颈部迤逦流下,正勾人去描摹他刻意露出和胸线。
“舞步奇怪得很,但身段倒是不错。”
“舞步奇怪?”孟青阙对素灵犀投了个不屑的眼神,“你可知道它为什么叫惊鲵舞?”
“那孟大侠你说说看。”
“这名字寓意为水中受惊的成鲵。”
“鲵?就是那个壁虎、娃鱼两不像的东西?”
“什么叫这东西?鲵本来就珍贵少见,而且动作机敏又浑若无骨。这步子之所以叫惊鲵舞就是因为它由水中惊鲵而来,而且它的步伐灵活多变没有定制,一般人跳至少得苦练二十来年,非得将趾骨都磨软移化了才能得到些许精髓,台上这个人啊至多学了个五成。”
“想不到孟青阙你竟然这么了解。”
“小时候喜欢古怪东西,在书室里偷偷练过罢了,但这步子太难,我最后也没学成,说起来……”孟青阙目光一转,道:“这舞步的创始者似乎也是乐辞修?”
“正是。”
孟青阙看着舞台上的舞者,这是他第一次看惊鲵舞,不过这样的舞步和曲子都可惊动神鬼,那人不愧是《十国风华录》中宸国的榜首。单从舞乐看来,乐辞修的天赋就好像齐衍在剑道上的天赋,非常人所能及。
“爹,爹爹!你在哪儿,爹”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喊叫。
“爹爹!”
循声而去,三人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男孩。他瘦瘦小小的,走在人潮中刚到人家的腰身高,街上实在太挤了,他只得缩着身子强行打开前面的路。
“爹爹,你听到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要去哪儿?”
孩子力竭的喘起气来,声音也越发嘶哑,但他还是不停搜寻张望着,一个不留神,孩子便撞上了戏队里的一个纸扎灯人。那灯人前的蜡油飞溅出来,满满打在他的脖颈和双手上,这一整只灯队被打乱了阵脚,都往前推着挨个往孩子身上撞去。
“你是谁家的?怎么走路的!弄坏了我这些灯人你赔得起吗?”
刚才男孩正撞上了一大灯杆,生生的疼痛震得他全身发麻,一时站不起来。
“你知道扎这些灯人花了我们多少功夫吗?还没参加灯会就被你撞坏了!”
“快说,你爹你娘呢?让他们给银子!”
看那人将要动手,旁边的行人忙劝道:“算了,这孩子还小呢,你何必这么为难人家。”
男孩是不语的呆坐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被这大汉吓住了,他竟无声无息的流起眼泪来。看他一哭,这几个灯匠也不好计较,骂咧几句就跟着人群往前头去了。可孩子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把脸埋在双膝间,一下赖着不起来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这里哭鼻子?”
“小哥,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呦,看着手上和身上被蜡油烫的,都起火泡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好送你回家去。”
……
“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为几个灯人哭得这么伤心?”
孩子缓缓抬起头,看到眼前青年时竟呆呆的愣了许久。这人戴着一张古怪的面具,孩子知道,这面具世上只有一张。
“爹!你回来了!”
然而揭开后,孩子只有满脸的失望。
“你不是我爹,你怎么会有他的面具?我爹在哪里?”
“像你这般的年纪都该被爹娘护在手心里,哪里还有想着法子去找爹爹的?可见你那爹爹,不是个尽职之人。”
“我爹的事用不着你来评说!”
孩子倔强的打开这人的双手,让男子惊了惊。
第九十九章 罪魁祸首
“我有一个法子,让你永远不再跟爹亲走散,你想知道吗?”
孩子瞪大了眼睛,求道:“我想知道,求你告诉我!”
男子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香包,“你只要把这个挂在你爹身上,就永远不会跟他走丢了。”
“真的?”
“它会带你打到你爹爹的,永远如此。”
看那孩子接过来,素灵犀方问:“这不是你的香包吗?原来这孩子就是你?”
“可你不是说自己是孤儿吗?怎么会有爹的?”
阿柒不置可否,只说:“我后来被收养了,因为遇到他的那一天正好是初柒,所以他便一直叫我阿柒。”
“走水了走水了!大家都别往那边去了,快跑啊!”
“快往后边跑!前面的乌有阁失火了”
几人被街上的呼喊声拉了回来,只见靠近西门的方向火光大盛,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在人潮中,唯有那矮个子的小男孩逆流而上,直冲西边。
“爹,爹爹!你等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可孩子身量尚小,在一片乱局中难以迈出步子,被人推搡着就挤到了街头。
“不好,那孩子……”
素灵犀这话刚出口,就见街口那幢高七丈的大灯竿正往孩子那边倒去。孩子一下没了思绪,竟呆坐在原地,只等着那灯竿和自己迎头撞上。忽的被人往地上一按,孩子眼前就成了漆黑一片。耳边响起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孩子的身体也被震得生疼,睁开眼睛后,他又一头扑倒在了前面的中年人怀里。
“爹!爹爹,你没事就好了,你还在这里,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极了!我好害怕你又丢下我,求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了,求你……”
阿柒不由得站起身来,映着火光的双眸一下变得水润,他已经有太久没见过这张脸了,久到他已经记不清,已经认不得眼前之人了。
“爹……”他缓缓开口,又唤了声:“爹爹。”
素灵犀将孟青阙拉到一边,说:“青阙,你有没有觉得,他跟那个孩子不太像?”
不太像?之前他们在志掩山见到了儿时的苏,这次不应该是见到儿时的阿柒吗?如果这孩子不是他,那还能是谁?素灵犀在他手心写下了两个字:赤,予。她说这孩子是丰都城主?
“你们不必猜了,那孩子的确是赤予。”阿柒远远看着,那孩子正将香包挂在了中年人腰间,果然,他猜得没错,问题是出在香包上,“二位能帮我拿到那个香包吗?”
“你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自己不去?”
“若我跟里头的任何人接触,都会改变事件的走向,让我看不清它原本的样子,甚至让我们三人一起陷入一个循环死局中,这一点,孟青阙你不是在苏身上体会到了吗?”
对了,大家陷入那雪原中时,阿背前他们跟那孩子有了接触,所以才使事件一次次重复吗?
“这些不是幻境,而是你的回忆吗?”
“对,它们都是回忆,人总是有种妄念,想要改变过去,以挽回自己的过错。所以,在这人间才有了地缚灵,它们本来是冥界之花,在人间不是可生存的。如果被它带回过去的人们能否放弃那些匡正的念头,它们也不会存活,更不可能缠着你们在回忆中兜圈。”
在回忆中兜圈?也就是说他们在志掩山看到的都曾发生过,那么那孩子吸食血肉的事呢?难道阿真的形同野兽?真的靠着那么一具腐尸在树洞中度日吗?
孟青阙看了看身边的素灵犀,灵犀说她跟阿一起长大,那她又到底是什么底细?是不是只要那时苏冷眼旁观,他们就可以跟着回忆看出事情的始末了?而后头素灵犀会不会也出现在苏的回忆中呢?孟青阙默默的想着这些谜题,竟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不如将苏绑了再让他碰一次地缚灵?
在孟青阙出神之际,素灵犀已经神鬼不知的将香包拿到手了。
看素灵犀要打开,阿柒忙说:“慢着!”
“怎么了?”
“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瓦片上,千万别放在掌心。”
素灵犀依言做了,可从香包中倒出来的不是灰烬,而是一颗小药丸。
阿柒凑到旁边闻了闻,不到一会儿就将其装入了香包中,说:“请姑娘再将它还回去好吗?”
素灵犀接了东西,不过一眨眼时间又回到了屋顶。街上的骚动已平静不少,官府的守军正在控制局面,而那孩子跟男人躲开了人群,正缩在一处角落里,
素灵犀问道:“那香包里是什么?”
“是地缚灵的种子。”
种子?想起阿柒跟他们说过的种种,素灵犀也将其联系起来,这地缚灵的第一颗种子原来是这么种下的,它被赤予阴差阳错的种在那男人身上。这么说来,这男人不就是乐辞修?素、孟二人一下恍然大悟,唯有这样阿柒的说辞才能串联起来。
街上火势已经平息了,官府的人没去安置流民,反而把‘赤予’他们藏身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镣铐拿出后一下铐住了乐辞修。这事情真古怪,孟青阙回忆着他在太华山看过的卷宗,从没一卷写了乐辞修跟官府有过节。拉扯之中,那孩子怎么也不放手,竟然自己拿了镣铐也把双手铐上了。
“乐辞修犯了什么事?”
“孟青阙,你们太华藏书万千,那你可读过《烈京要记》?”
孟青阙茫然的摇摇头,“跟我打什么哑谜?我又不是万事通。”
“永徽三年,宸国发生了一件大子,其中并未涉及一条人命,但足以震动天下,因为被状告的人是当时最负盛名的舞乐家。”
一个优伶有什么稀罕的,他再著名再有才华也不足以震动各国啊,要不自己在南疆怎么从没听说过乐辞修三字。
“素灵犀不用觉得奇怪,宸国本就以舞乐闻名,而在当年,辞修曲和惊鲵舞可谓人人追捧,其盛况非你们所能想象。而加之他当年风华正盛,又性情纯良,一直被天下许为标榜楷模,甚至连各国国主也争相与之相交。”
“这些《十国风华录》都记载了,灵犀不知道我却明白,你快说说我不清楚的。”
“当时他富有忘乡一城,是宸国之主给他的封地,住在城中的大多是像我和赤予一样,是无父无母又只能在外乞讨的孤儿。他虽贵为城主,却从不让我们劳作,对每一个都待如亲子。可就在忘乡城开城八年之后,国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孩童走失的案子,官府查访下竟认定他在暗中买卖幼儿谋取钱财。正因这样,忘乡城被国主收回清查,而乐辞修也在一时名誉尽毁。如今的场景,正是他被带回候审的这天。”
乐辞修竟然会贩卖幼儿?想想都觉得可笑,他五岁登台,七岁就名满天下,之后三十年虽然起伏但始终被人捧在高处,其在舞乐界的成就用旷古绝今这词还尤显不足,一个有这种北景之人怎么会花心思赚那些黑心钱?
于是,孟青阙笑道:“难道宸国的人信人?真是可笑之极,荒唐!”
“这些传闻的确荒唐,可一些被贩卖至舞阁青馆的孩子们却纷纷指认,而他们也确实在忘乡城呆过。”
“难道就因为这个,宸国还给乐辞修定罪了?”
“你们可听过娈童一词吗?”
娈童?孟青阙没缓过神来,怎么好好的又牵扯到这些了?
第一百章 乐人辞修
“我之前被人收养,其实是作了主家的娈童,直到他将我买出来才得以脱身。”
深知这意思的素、孟二人将阿柒打量了一圈,若不管他脸上的印记,这人还是生得不错的。
“贩卖幼儿有什么荒唐的?更加荒唐的污蔑便在这二字上,可笑我当时年幼,做了他人的帮凶还浑然不知。”
“你说他们怀疑乐辞修收留那些孩子,是让他们做那些污秽之事?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阿柒笑中含泪,再说起来是想不到的平静,“官家八十六户,国中三百二十五户,都有仆从伶人出来做认证,细数他们在忘乡城中的遭遇。这些人言之凿凿,的确让听者不得不信。”
阿柒大略说了些证词,如此听下来,这乐辞修何止形同禽兽,简直是万死难赎。本来忘乡城是他特意建来收留流浪孤儿的,可在阿柒描述中一下成了世间最甚的肮脏之地,城中的孩子也成了乐辞修纵欲放情的玩物。
“我不相信一个能创作出《宸律》和惊鲵舞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诬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是啊,我也不信。”
素灵犀抱着双臂,不痛不痒的说:“天下的事无奇不有,而天下之人更是难以看透,就算朝夕相处也不一定能清楚他们心中的想法。”
“那最后怎么样了?”
“太常寺将这案子审了两年,最后因证词含糊不清而不了了之,既没有定他的罪也没有昭告他的清白,空将人在大牢中关了两年。从太常寺出来之后,国主不仅收没了忘乡城,还有乐家的所有资产田地。”
“于是乎,你们才离开烈旭城,到了偏远的志掩山隐居吗?”
“大概就是如此了。”
“那个给赤予种子的人又是谁?”
素灵犀终于问到了重点,阿柒看着下面的人潮,说:“是冥帝。”
“冥帝?”孟青阙一愣,竟傻傻的问道:“他名字叫,叫明弟?”
“你个傻子,他说的是幽冥界的主子,和阴间阎君并称二圣的神君冥帝陛下。”
“他……他怎么会来找赤予?”
“赤予是冥帝的孩子。”
冥帝的孩子?来头这么大!孟青阙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他早猜到了能坐上丰都城的城主必然不是常人,但他可没想到竟然是神君后裔,这么说来,赤予也算得上真神了?那越千泷进了乌有殿岂不是飞上了枝头?这样看来,凭自己跟素灵犀两人要救人回来就成了天方夜谭。
“他的父亲是冥帝,母亲不过是神殿的一个小祭司。”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没被带回来幽冥界,而是流落在人间呢?”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既然苏跟越千泷在乌有殿,你们恐怕也没有进去的可能了,虽然进不了乌有殿,但如果你们能找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将苏跟越千泷救出来。”
素灵犀猜到,“你要我们找的,难道是乐辞修?”
“赤予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当年过错,如果你们将我爹爹找回来,他必然可以放下过去,不再从凡间找人生下那孩子。”
“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是说这些年赤予一直在找人生孩子?他堂堂丰都城主,要个女人还不容易?”
“如果是他自己的孩子当然不在话下,可那孩子是生父是乐辞修,当年爹爹身边的孩儿都是被他收养的,而这个孩子还不到三个月他母亲就去世了,当时爹爹已经离世,为了救回他最后的一点血脉,赤予将胎儿自已死的母体中取出,不断尝试着让其他女子重新开始妊娠。”
重新开始妊娠?这法子真是匪夷所思,而且他又是怎么将胎儿再放入新的**里的?难道要把人剖开了再放进去不成?所以,赤予将越千泷扣在乌有殿是为了生孩子?
孟青阙瞬间松了口气,“不就是生个娃娃吗?赤予也至于这么大费周折?”
“这孩子需要母体温养,可即便它在**中呆了四百年也不见成长,除了活着其他器官都是停滞的,那些被赤予找来妊娠的女子也全部力竭而死。你们大可试想,一个女人可以怀孕十个月,但你让她一直带着胎儿生活会有多难。其中有人忍了七八年,可大多都不过三年,如果只是借人生个孩子这么简单,赤予也不会花这么多心思,让十三等人在城中寻找了。”
“你的意思是千泷要一直怀下去?这不是用人命吊着这孩子的命吗?你们这样也太自私了!”
“这个我何尝不知道?但赤予从来听不进去,自从爹爹死后,自从他知道那香包里放的是地缚灵花种,他就全然变了一个人。现在,也只有爹爹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话是说得没错,可按理说乐辞修都死了四百来年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就算他在也轮回转世了吧,相貌记忆也都不相同了,我们拿什么去找他?”
“如果是这样,我相信赤予早已找到了,如果他根本就没有轮回呢?”
“没有轮回,你是说,乐辞修一直被扣在幽冥?”
“除了这些,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既然被扣在幽冥也就是个魂体了?不过孟青阙曾听说,人一旦过去投胎的时辰可是要万劫不复的,现在四百年过去了,难道乐辞修一次都没去投胎吗?只他经历了一次轮回,就会改变所有记忆,那找回来还有什么用?
“那个香包你们可以拿了做信物。”
“阿柒,这买卖不划算啊,”孟青阙质疑说:“我们要的是千泷跟阿,但你现在要我们去幽冥界找的乐辞修四百年前就死了,我跟灵犀是两个活人,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乐辞修,就算我们找到了又怎么从幽冥界回来?还怎么把乐辞修一起带回来?”
“你们可以去找冥帝,只要你们拿着这个香包冥帝一定会接见你们,那时要问出乐辞修的下落也不难了。”
原来他说的信物不是指给乐辞修的信物,而是给冥帝的。
”你说赤予真是冥帝血脉,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自己不去问冥帝?反而要假手于我们这两个外人?”
阿柒神色一暗,答说:“自赤予知道爹爹是死于地缚灵后他就发誓,再踏足幽冥疆土之际,必要取冥帝首级,他之所以费心经营丰都鬼城,也是为了跟冥帝抗争。”
“冥帝是一界之主,他的首级是那么好拿的吗?”
“赤予找就做好了殒命的准备,只是在那之前,他要看到这孩子出生才会放心一搏。”
为了养父却要杀了亲生父亲,真不知赤予是怎么想的。可苏现在生死未卜,但凡有一点可能她也要试试。
“好,我答应你去冥界找人。”
“灵犀?你,你要不再好好想相,幽冥可不是一般地方。”
素灵犀全然不顾孟青阙的告诫,推开那人便继续对阿柒说:“既然你说了这话就一定有办法让我进幽冥界,对不对?”
“入口就在这里,不过须臾姑娘就可进去。”
“灵犀,不如我们再想想。”
“青阙,既然胆小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在李家等我消息就好。”
“谁胆小了,我只是觉得要谨慎!”孟青阙被气得一翻白眼,千泷是这样,灵犀也是这样,只要事情一牵扯苏就都没理智了,“而且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那种全是死人的地方,既然你去我当然要跟去了!”
素灵犀弯了弯嘴角,她就知道激将法有用,这人总是一点就上钩。
第一百零一章 大婚喜讯
今日丰都城中突然出了个大消息,说是城主娶亲,要将城门大开三天,这三天中不单会取消宵禁,城中的每人都能收到喜钱,而这新娘正是越千泷。
怎么会这样?赤予居然要娶她。阿柒走在人群中,他连连问了十来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而且药王殿前贴了公告,看来消息不假。
“聂叔,”阿柒找到了药王殿中的那书判,“门口的公告怎么回事?”
“要见城主先填贴子。”
“聂叔,是我,阿柒。”
“阿柒?”老人家抬头好好瞅了瞅,“你把面具摘了我看看。”
“好,你跟我来里间。”
到了内堂,阿柒才露出了真容,那老头像受了什么惊吓的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城主觉得我老头做错了什么。”
“没有。”
“没有?我们都五十来年不见了,你难道是来找我叙旧的。”
阿柒戴上了面具,颓然道:“我进不了鬼宗门。”
“什么个意思?”
“我已经被主子赶出来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老头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喊着:“你被城主赶出来了?他就算赶谁都不能赶自己的兄弟啊,你别又说笑逗我老头子。”
“是真的,我何必骗你?”
知道事情利害的聂平小声道:“你做什么惹到城主了?”
“不知道,我之前遭人胁迫去了志掩山,那两人本想用磷石烧了满山的地缚灵。”
老头收了眼神,竟然有人敢动志掩山上的花草,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有黄泉在那儿守着,怎么可能有闪失?”
当时阿柒眼看素、孟二人醒来,他的确是有心拖着黄泉,刻意要帮那两人逃脱的,或许正是这样才惹怒了赤予吧。况且赤予对自己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整个丰都城里,恐怕只有他才敢在赤予眼皮底下耍花样。
“先不说这个,告示上说主子要成婚可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这消息可谓千真万确呀!今天还是十三特意拿了城主的手谕给我传达的呢,据说新娘就是十三从志掩山抓回来的姑娘,不仅模样好,而且城主的孩子在她肚子里还长得挺快呢。”
他早就听说了越千泷其人,只可惜在乌有殿时没把这人放在心上。这人到底什么来头,那死胎一般的孩子在她肚子里竟然有动静了?阿柒焦急万分,他连越千泷的面都没见过呢,也不知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算盘。
“十三还在吗?”
“走了,他早走了。”
“我要见主子。”
聂平一把拿出贴子,说:“要见城主可以,填了这个我立马帮你交上去。”
“我说的是现在。”
“阿柒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判,帮不了你。”
对了,他真是急糊涂了,聂平百年也难得见赤予一次,怎么还能帮自己?
“婚礼在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子时啊。”
在今日!为何这么急?阿柒走出了药王殿,目光转向鬼宗门方向,赤予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若他要成婚就必然会让自己回去。
喜服准备好了,越千泷本以为丰都的婚俗有所不同,可从喜服看来都是艳丽的红色,这袍子够大了,也不会让她的腹部那么打眼。婚礼定在子时,现在还有小半天的时间。越千泷看着满目的珠翠,眸子里也露出了几许忧伤。难道他真要依照约定跟赤予立血契吗?如果这样,她就一辈子都离不开赤予,一辈子当他的奴仆了。
“没想到你这丫头打扮打扮还能见人,这样也算没给主子丢脸了,”十三边说还边给她挑着首饰鞋履,“你看这双鞋子怎样样?上头虽然镶嵌了云珠,但是穿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云雾上一般,而且走起路来有珠玉撞击的声音,给你那一身喜服可配了。”
“你看就好。”
“还有这些镯子,我看这几个好。”十三挑开一个妆盒,越千泷也不答话,只将手镯一个个戴在腕子上。
“你还没穿耳洞呢,这怎么行?这样可戴不了耳环了,不戴耳环怎么行?”
越千泷嫌恶的说道:“那你现在就帮我穿。”
“我可不敢在你身上穿针眼,要穿也得主子亲自来穿呀。”
“那就算了,不要这些耳环,通通不要。”
十三吐了吐舌头,说:“该试喜服了,你总不会想穿着这个去成亲吧?”
看着后头的衣裳,越千泷只好起身,随人服侍她穿上了。脂粉涂抹后,越千泷就像换了个人,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多往镜中看了几眼。
“好看好看,你这样子主子看了一准开心。”
主子主子主子,这人真是两句不离主子,越千泷真恨不得将它抓了摔出去。
“越千泷,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被这低喝声吓了一跳,一回头他们就见苏站在房门口,脸上的冷色都能结出冰渣子。
“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了,快滚!”
“十三,你出去。”
“你干什么,想明目张胆的跟这人偷情吗?”
“我说了,你出去!难道要我叫人来赶你?”
十三被她喝得说不出话来,明面上她是城主夫人,还是比自己高那么一级。十三扇了扇翅膀,径直往赤予所在的主殿方向去了。
“师兄……”
“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越千泷掩饰的躲开了他的目光,“没答应什么。”
“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去问赤予。”
见她还在犹豫,苏索性转身离开。
“你别去!”
“那你告诉我,到底许了赤予什么条件?”
现在说也好,反正不过早晚,越千泷拿了妆台上一个包裹紧密的木盒,递给苏,说:“你带上这个走吧,现在就走。”
“这是什么?”
“月灵草。”
压不住惊诧,苏打开盒子看了看,其中草木果然跟他们在太华山中种植的模样相似,只是这株长得繁盛,周身还泛着如月的光泽。
“怎么回事?”
“这株月灵草已经长成了,你拿回去就可以用,这样我不也算违背承诺了。”
承诺,对了,他们说过,会一起在太华山呆到月灵草成熟的。那么越千涨这意思是,不会再回去了?
“你要呆在这里?”
“对啊,”她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说:“你不是说,既然有了这孩子就要对他负有责任吗?难道你要我把他一个人在乌有殿?把他留给赤予?”
“因为这样你才答应成婚?你真要做这丰都城的城主夫人吗?”
看出苏的一丝怒意,越千泷也有了些犹豫,“不管你怎么想,我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婚礼在今晚子时,如果你想留下观礼,我会让人留个席位。”
“跟我走,”苏拉了这人,轻声道:“我来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离开的。”
“苏”
“如果你是为了月灵草和我才答应赤予,大可不必。”
“赤予并不是人类,你以为我们可以走出去?”
“这里不比女娲神境和祖洲险恶,为何走不出去?”
“你如果不走,我会请人让你走!”越千泷一用力,竟然扯裂了婚袍。
苏索性剐了她的婚服,上去就打横将人抱在了怀中,可还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的跪倒在地。
越千泷收了本要去扶他的手,冷言道:“你这样子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怎么带我出去?再说这世上本是弱肉强食,赤予他贵为城主,留下来对我也没多少坏处。”
明明是直率的性子,却非要逼自己扯谎。苏拿起了木盒中的月灵草,问:“你笃定这东西能让烨楼醒来吗?”
“它生于冥界,合魂引灵之效我都验证过了,你拿这个直接回南疆一试就知道。”还有一句话越千泷没说出来,在祖洲时小铃儿已经说过,月灵草不生于凡间,那种子在太华山能不能长成也尚未可知,若不成呢?那苏一世所求岂不成空,再无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