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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泷诀全文阅读

作者:沐流火     灵泷诀txt下载     灵泷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一章 两人夜话

    “要是神上实在想不起来,也还有一个法子,去冥界的介河。”

    介河,对了,在场几人都惊觉过来,在介河里可以看到前世今生的记忆。况且现在幽冥并不平稳,冥界大门因为灭境的关系早有了裂缝,要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阿玦?你怎么决定?”

    “去幽冥,”没有犹豫,苏玦马上应道:“你同我一起去,姜焱跟灵犀先到却玉城。”

    “我……我同你一起?”越千泷掩不住惊诧,苏玦……他竟然会邀自己同往?

    “世间一日,幽冥一年,你们大可不用担心时间,就算往返也至多不到一个时辰。”

    许是这消息太出人意料,致使姜焱现在也没回过神来。

    直到沧溟都消失了,她才讷然的问:“我跟素灵犀两个去却玉城,这样妥当吗?”

    “你们先到城中,安顿好后就用符鸟传信于我,姜焱,灵犀不如沧溟的阴沉狠毒,论见识论资历你都在她之上,况且就算灵犀接过了浸烛的功力,她的御星诀也依旧敌不过你,所以你二人在一起,我放心。”

    “但你跟千泷在一起,我不放心。”

    “焱娘,现在的冥界所灭境扰动并不安定,我跟阿玦又是几次往返幽冥,让我们两个去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了,”姜焱冲越千泷努了努嘴,“只要能跟这家伙在一块,去哪里对你都是最好的。”

    “焱娘……”

    “不用多说了,我跟那小丫头去,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性,要是让我发现那丫头背着我跟沧溟玩猫腻,我肯定饶不了她。”

    “好,”越千泷说着也拍了拍姜焱的肩膀,“大家各自小心,切记到却玉城后先不要往祭坛去,先等我们的消息。”

    “嗯,听明白了。”

    苏玦跟越千泷相视一眼,纷纷就要往林外走去。

    “怎么?就这么走了?你们就打算知会那丫头一声?”

    “时间紧迫,你跟她说明即可。”撂下这句,苏玦跟越千泷就不见了踪影。

    “呵,你们还真是一对,”姜焱叉了腰就气道:“就会把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我,自己倒撇得一干二净了。”

    姜焱定了定神,刚走到素灵犀那人就问:“就你一个?”

    “对啊,就我。”

    “他们呢?”

    “沧溟走了,其余两个,也被沧溟诓走了。”

    素灵犀不解,“是沧溟大人把他们带走的?”

    “沧溟倒没动手,只是引他们去了幽冥界。”

    去了幽冥界?为什么?如今五灵血阵开启在即,苏玦等竟还有心思去什么幽冥?再联想起之前夺幽冥发生的种种,素灵犀也马上迈开了步子。

    “你就别跟上去了,”姜焱强拉了这人,“苏玦不辞而别,分明就是此行不想被你打扰,你这样紧追不放怕是只会惹他嫌恶吧。”

    “嫌恶又怎么样?”

    “被苏玦嫌恶是不怎么样,但要是真的被孟青阙嫌恶了,你才会上心。”

    一听这名字,素灵犀就神色大变的甩开了姜焱,“你什么意思?”

    “晔刹的司命本该与其族长孕育后代,但你却没有,浸烛迟迟没有走这一步,我早就在怀疑你已不是处子之身了,”看出素灵犀涌起的怒意,姜焱又马上说:“别多心,我揭穿可不是为了折辱你,将自己交付给喜欢的人并没有什么可羞愧悔恨的,你反倒应该高兴,正是这样你才没变得跟历任司命一样。”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甚至于接承了师父的如数功力,那都因为,晔刹别无选择,是沧溟大人为晔刹大计才让我苟活。”

    “是啊,你不能同罹要结合,晔刹就没有下一任司命,到那时,你的族人们可就完全是被困在不日城了。”

    素灵犀垂眸,目中似有闪烁,“是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从晔刹来看,你的确葬送了全族的机会,沧溟深知,要是这一世再不成功他就再难脱身。如今罹要死了,浸烛也死了,沧溟是孤注一掷。所以晔刹就算没有成功,你也不该把罪责都算在自己身上,这是沧溟跟浸烛的抉择。”

    “你,这是在安慰我?”

    “安慰算不上,至多,是对故人的感怀吧。”

    “故人?你是指孟青阙?”

    “你的母亲,素莹,”姜焱跟素灵犀一同走在这旷野上,她摊开双手,似乎是想要拥住这片夜穹,“我在蜃天城,也与她过几面之缘,毕竟她当年跟公孙翎纠缠在一起,她想要完全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提这个人。”

    “我知道,但你这一生,也绕不开这个人啊。”

    素灵犀依旧一副冷颜,“我跟她从未谋面,有什么绕不开的。”

    “怎么是从未谋面?孩子出生的时候,母亲总会见上一见,况且那十月怀胎是何等的亲密,你依她骨血精气而生,怎么能算从未谋面?”

    “你非要跟我提素莹,该不会是想说什么母子之情吧。”

    “当然不是,我原以为你跟素莹截然不同,但没想到,这天伦就是天伦,血脉间是联系是怎么也剪不断的,她这一生被凡俗之情困扰,你也一样,不过从前是苏玦,现在换成了孟青阙。”

    “素莹始终都在被公孙翎利用,而我……”

    “你怎么样?你始终都在利用孟青阙吗?”

    对上姜焱质问的目光,素灵犀也很是自觉的避开了。

    “素莹,她可是个敢于直面自己的人,况且她是在诞下你之后才流连在人间,她对晔刹算不上背叛。”

    素灵犀加快步子,显然是要急于摆脱这人,只是不管她怎么躲闪,姜焱就是贴着她不放。

    “省省力气吧,你好歹也是我徒弟的徒弟,你觉得你还能从我手下逃开?”

    素灵犀五指一紧,转身就低喝:“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提醒你早点看清楚孟青阙还有苏玦在自己心的位置,不要再这样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现在孟青阙已经北域紧拽在手里了,把他变成织幻师的傀儡,这是冲着你来的,”姜焱一语点破了其中的要害,又正色道:“千万不要步了你娘的后尘,在危难之际,如何取舍他人都帮不了你。”

    “你是要我杀了孟青阙?”

    “关键不在孟青阙,而是你自己,还有一点你也早该猜到了,阮非颜,她的父亲是公孙翎。”

    “猜到了又怎么样?”数十年前,素莹是奉命跟公孙翎接洽的,他们之间的过往浸烛在传授功力时都一一对自己说明了,晔刹一族跟凡人所生的孩子本不该存在,素莹至死也没将此事透露给公孙翎,到末了竟然是求助于跟他们对立的凰灭来救阮非颜。由此可知,如果让公孙翎知道这孩子的降生,必不会给她活路。素灵犀嘴角轻扬,似乎将所有都看透的说:“他们之间由交易开始,本应该也由交易结束。素莹会有那般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阮非颜跟素莹已经死了,他们两人跟公孙翎的纠葛,我也只希望停在过去。至于往后,若我也过跟素莹一般的下场,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姜焱听得心下酸涩,论性情,如今的素灵犀真是像极了素莹的,只是这孩子年纪轻轻,说出这番时不免惹她怜惜。

    “好好好,闲聊了这么多,我也不想再扫你的兴,我们这就去却玉城吧,苏玦他们去幽冥来回至多也就两个时辰,咱们就先去做个前阵探探城中状况。”

    却玉是宸国紧贴南疆的边城,以姜焱她们的修为两盏茶的时间也就到了,但这城中的景致已经跟上次取弓时截然不同了。却玉位于宸国、北域和南疆交汇处,历来被大家所重视,而因着地利之便这里也商贸发达、城市兴盛。

    “这里也变成一座死城了。”

    “嗯。”望着这灌满了黄沙的城池,素灵犀也感到了种少有的苦楚。

    “你看,”姜焱指向空中西北一角,“那里像不像藏着什么?”

    “是太阳。”

    太阳,那就跟素灵犀之前说的对上了,宸国东南一部确是烈阳高悬、风沙遍地,所幸现在灭境还没有将其完全吞噬,否则此时空中可要降下流火了。

    姜焱吩咐着,“我们先找处落脚,等苏玦他们回来再作打算。”

    “你觉得我们还可能找到地方落脚么?”

    城中所有木制的屋舍都已被灼毁殆尽,就连城墙都被烤得开裂发红,姜焱不敢冒进,只好跟这人先退到了南疆境内。

第七十二章 再入介河

    幽冥界,鬼门前。

    再来到这里,苏玦跟越千泷都是五味杂陈。阴界之门裂缝从生,在一路上他们所遇的鬼魅魍魉不计其数,虽有冥界吏卒对其追逃围捕,到最后总少不得是神**灭的下场。如今形势大乱下,幽冥跟黄泉两地早就混作一处,这鬼门自然不再有用处。

    “阎君?”

    才过鬼门十来步,两人便看见了站在尘烟中红发过腰的男子,赤凌,他依旧如初见那般,浑身散着威严之气,使人望之生畏。

    “两位,久候了。”

    越千泷一惊,“阎君知道我们要来?”

    “诸位前往玄武祭坛的前后,我在望乡台上已经一一看到。”

    “那罗睺他……”

    “我也看得很清楚。”

    既然如此,越千泷也斗胆问:“阎君陛下,你让罗睺去凡间找我们,是不是,就是在为玄武祭坛作准备?”

    “他是选择其一,而选择其二,就是我自己,”毕竟,在世间拥有真正妖神之血的,也仅有赤凌了,“本来该我去的,只是这幽冥界的后路尚未可知,我需留下稳住其中鬼厉。”

    “稳住了又有什么用呢?阎君,既然你在望乡台看过了罗睺,那就应该知道,如今的世间大部分被灭境吞噬,万物生灵恐怕都覆灭殆尽了,再用不了几天,人间就会彻底变成一个墓塚,就算在世间鬼厉横行,他们也伤不到别人的。”

    “我指的不是现在,而是往后。”

    “往后?”越千泷念着这词,不禁露出了戚色,“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往后’。”

    “天地若要重回秩序,我就不可让游魂魑魅停留在凡间。如此你们从太阳宫回来后,也会少去许多麻烦事。”

    从太阳宫回来,呵,会有那天吗?

    “嗯,说得对,”听到赤凌笃定的语气,越千泷也提了几分精神,“麻烦事嘛,当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果然还是阎君陛下思虑周全。”

    “你们此来,是想去介河的?”

    “不错,”沉默多时的苏玦终于开口:“但去之前,我有件要事请教阎君。”

    “是关于凰灭?”

    “我想知道,沧溟,他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玄武祭坛外,沧溟说的都是真言,千年前,确是凰灭将从不日城脱身的方法告知晔刹,而后他又化身有穷国主接近赵殊衡跟夏罄书等,当年五灵血阵差点开启,完全是归咎于凰灭,但同样,最后的主祭无法完成、蔺珩残魂得以保存、夏罄书寄身成灵……这种种也是归功于凰灭的。”

    “阎君你的意思是,凰灭先同晔刹一起诓骗赵殊衡等人打开五灵血阵,到后来,他自己又反悔了?”

    “对,对他的作为我始终猜不透,自那以后,凰灭苦心经营太华,且也全力与晔刹对抗,故而对他的前事我也不便提及。”

    “好,真假不用再怀疑了,那凰灭告知让晔刹摆脱诅咒,以及东皇钟能致时间倒流的说法,都是确有其事吗?”

    “东皇钟是太一陛下的神器,它之功效可让时间重塑、寰宇变换,这是族中人尽皆知的,但那助晔刹逃离不日城的法子,我不敢确认。毕竟羲和跟常羲两位神上是以自己的神元为咒,若放在洪荒之际,这绝无解开的可能。所以对于凰灭言论的真假,我没办**断。”

    莫非,凰灭在欺骗沧溟?即便他为自己某种目的而骗了所有人,那为什么在千年前五灵血阵只差主祭那一步的时候,他偏偏要放弃呢?

    不再多话,两人随即就跟赤凌来到了介河。

    “介河虽然可回溯前世记忆,但终究不是万能,你们在其中所看到的只是些零星碎片。”

    “我知道。”

    “还有一最关键处,介河之水是借前尘乱人心志的阴邪之物,纵然你们负有神力,也万不可小看它,一旦被这水中记忆拖住,你们同样不可能回来。”

    “阎君放心,我可是轻车熟路了,”想起第一次踏进这河的经历,越千泷也回味的笑了笑,“这次我也同样能拉住阿玦的。”

    赤凌点点头,站于河岸上的他眨眼就失了两人的身影。虽然身为阎君,但对这条介河,他一次也没踏进过。赤凌只叹自己今生尚且已没有余力,又何况是要去窥探前世呢。

    再踏入这条河时,苏玦也难免想起之前经历。当时他跟越千泷在丰都的奈何桥跳下,在黄泉村里遇到了尚是‘萧止’的苏烨楼,想来那一年多的幽冥时日,竟是他这一生最为惬意、最为畅快的时候,拾柴弄儿、闲话家长,这是苏玦今生所不敢想、也没功夫去想的。就算在幼年跟苏烨楼住在深山中时,他也要时刻要抵防北域的动静、要费尽心思的为那人隐瞒身份,其实黄泉村跟凡间比起来,更像一个世外桃源。

    “阿玦,怎么了?”看这人出神,越千泷故问。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会的我们,也根本不知道它叫介河吧。”

    “对啊,”越千泷听着就回忆起来,“当时见这河上没有船,你就把袍子脱下来把琰儿裹得严严实实的说要直接趟过去。只是你才踏进这河道就神色有变,我还硬逼着质问你,让你把在瞒着的事都告诉我呢。阿玦,那个时候,你在河中看到的,就是赵殊衡的回忆吧?”

    “嗯。”

    “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只是些残象,除却血腥和尸骸,并没出现多少其他。”

    “当时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跟赵殊衡的关系,所以在这河中看到的画面才极为紊乱吧,现在你清楚了始末,而且也与凰灭合魂了,阿玦,你就顺着自己跟赵殊衡还有凰灭的关联去想,应该能有收获。”

    “好。”苏玦简单应过后,越千泷就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怎么?”见苏玦想挣脱,越千泷马上道:“忘记了?上次要不是我拽着你,你早就跌在这河里起不来了。”

    “这次不同。”

    “不同?有什么不同的?”

    “那时的你,还没有洪荒的记忆。”

    “哦,”越千泷故意拉长了尾音,“所以,你是害怕我在这介河里也被洪荒的事拖住,到时候上不来还反把你也拉下去?”

    “不是!”

    见苏玦这认真的样子,越千泷也得逞的笑了,“阿玦,你不用担心我,更不该自己一个人抗,我们现在可是一起下河的,但凡是有一个人出问题,咱们都回不去。”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跟来,”苏玦避开这人的目光,罕有的坦诚说:“我知道在那种时候,也只有你才能拉住我。”

    “是吗?”越千泷一时欣喜,“这可真人是大幸啊,原来我在无栾神上这里还是有些用处的。”

    “你我都必须回去,这不单是为了我们自己。”

    “当然,这是为了天下苍生,你是不会为一己私情拖我来幽冥的,你的性情我明白。”

    “那,走吧。”

    看苏玦一副窘迫的模样,越千泷也禁不住窃喜的拽紧了他的手。

    宸国,却玉城。

    姜焱跟越千泷同修过御星诀,两者功法都属阴属寒,对却这样的酷热尚有招架之力。

    “我们猜得对,”素灵犀远望西北处的天空,失神道:“如今这片地界上已经出现了三个太阳,不用多久,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直到有了十二轮红日凌空它才会停止,在北地,恐怕已经相应出现了十二轮月亮吧。”

    洪荒时帝俊与羲和生下十二子,与常羲生下十二女,后来男子成日、女子化月,彼此更替下一共执掌天地伦常。而妖族与地界各部的彻底失衡,就是从十二日轮一同悬空的那天开始。

    “星璇大人,我有一件事,已经在心中埋了很久。”素灵犀唤出的尊称诚恳非常,让姜焱听了也生出些温情。

    “什么事,你问。”

    “族中传言,你之天赋跟沧溟大人相差无己,若能苦练的话,就算要凌驾在沧溟大人之上也不是没可能的,但你始终都甘居司命的职位,这样,岂不是对整个巫族无利,而仅对沧溟大人一个有利吗?”

    “呵,你是指星璇因为沧溟而特意把自己按在司命的位份?”

    “嗯,毕竟司命在巫族并不算高位,依星璇大人你的能为,完全可以胜任大祭司。”

    “你们的那位星璇大人在想什么,我又怎么知道?就算她以前的记忆能恢复,但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是再不能复制揣度的,可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也只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回应,星璇,她所做的是为维护沧溟。况且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性情又温和沉婉,跟我根本是犹如天壤,所以对她那脾性我实在搞不明白。你的疑问我不能作为星璇给出回答,我呢,也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个人,真的,真对不起。”

    对不起?难以置信,姜焱……她竟也会道歉。

    “姜姑娘不必歉疚,在这世上的人总免不了失望的,既然你我都不是为他人的期待而活,那么你我之间就不论对错。”

    “这道理谁不知道?只可惜,你我间的对错,却不是你我自己能定的。”

    素灵犀听着就闭上了双眼,这日光太盛,让她也觉得乏了。

第七十三章 有穷旧忆

    蔺珩、夏罄书、赵殊衡……顺着这些人的脉络而去,果不其然,苏玦很快便看到了些不一样的景致。是一座殿宇,看起来,不像是神殿、祭所,而添了更多的烟火气,这该是哪一国的宫阙吧。

    偌大的殿宇中人声熹微,偶尔的笑语就如麦茸细絮般,苏玦听在耳中,心上不知不觉也跟着化了几分。暖色的灯火下,有一男子正跪坐在案前握着一孩子的双手,落在纸上的笔墨凌乱分叉,而其他留白处早就歪歪斜斜的布满了墨痕,那是一个‘玦’字,写得既不算工整又不雅致,但苏玦看后讶然,这是他的名。

    “爹爹,这就是我的名字?”

    “嗯。”

    忽而,男子笔峰一转,他不再使劲,只由孩子手中的羊毫被自己带着在宣纸上描摹起来。

    ‘玦’,他的名字?怎么回事?莫非他是回到了这一世的儿时,但苏玦明明记得,他是出生不久就被萧北煌带走了的,不过这个孩子,看来至少有三岁了。

    孩子写着写着,便画出了一个圆圈来,问:“爹爹,‘玦’,是一种玉饰吗?”

    “对。”

    “那为什么这样的玉饰跟玉环比起来,会有一道缺口呢?”

    “因为,在我族,它所代指的,就是‘有缺’。”

    “有缺?有缺,它是什么意思?”

    “玦者,在我族中释义有五:一作寻常佩饰;二是信物,一旦相赠就指关系的断绝。”

    “送了就是关系断绝?”

    “嗯。”苏玦在旁细细听着,说来奇怪,自己能将孩子的容貌看个分明,但跪坐在他身边的男子,五官始终模糊。

    “爹爹,关系断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

    “对,就是再也不见,就算此生再见到,也要当从未见过。”

    “哦,”孩子皱眉眉头,又摇头说:“这样不好,真不好。那其他的意思呢?”

    “其三,寓意佩戴者行事果决、有所担当;其四,是给受刑者的器物;最后一种,是指射箭者佩戴于拇指上的‘弦钩’。”

    孩子趴在桌案上,他盯着纸上的笔迹,似乎陷入了深思。眨眼间,周遭景致似乎有了些变化,趴坐在案前的仍是两人,不过是那孩子又长大了少许。

    “爹爹,我不想叫这个名字,”他忽然说:“这个‘玦’字,它……不好,我不喜欢它的这几种意思。”

    “那你喜欢什么名字?”

    “我……”孩子眼眸一转,又把笔递给了那人,“爹爹给我选吧,我可不想要这样有缺口的玉环呢!”

    也不知多久过去了,殿宇中的烛火似乎都暗了些。

    忽而,在生宣上出现了八个字——殊途同归,合纵连横。

    “殊衡,这名字,你喜欢吗?”

    “殊衡,殊衡,赵……殊衡,这个比赵玦好听。”

    赵殊衡!这孩子,竟是赵殊衡?虽然不属王姓,但赵殊衡暗地里则是有穷国的世子,想必,他身旁的男子就是有穷国君了。

    孩子自己抓了笔,又趴在案子上认真写起来,“殊衡,衡儿……我喜欢这个名字,爹爹写的这些都不算,衡儿要自己写。”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啊,衡儿终于有新的名字了。”

    “有了新名字,就可以这么开心?”男子不解道:“赵玦、赵殊衡,它们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什么‘只是’,这可是爹爹重新给我取的名字,我当然开心!”

    男子俯身下来,也同孩子一起趴在了桌案上,“为什么我有过那么多名字,却没有一次像衡儿这般开心呢?”

    “这么说来,爹爹现在不开心了?”

    “不知道,”男子的语声中满是惆怅,他说:“其实爹爹也不知道,在世间什么才叫开心,什么又叫不开心。”

    “爹爹是君王,在宫里大家都说爹爹是‘仙’是‘神’呢,他们还说,这有穷国的整个天下都是爹爹一个人的,爹爹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能得到,难道这样,爹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衡儿觉得,君王、还有仙神,他们都是开心的吗?当所有人都伏跪在地,当你始终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神情的时候,会是开心的吗?没有轮回、没有前尘,甚至没有死亡和病痛,就像我这样,注定要永远扮演另一人,这些……会是开心的吗?”

    “爹爹,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孩子放下笔,他揉着眼睛,撒娇道:“衡儿困了。”

    这时候,殿中的灯火也熄灭了。

    前世的赵殊衡是有穷皇族,但苏玦明明记得,有穷国姓是齐并不是赵,如此唯一的解释是,赵殊衡不是有穷国主亲生,他该跟自己一样,是被收养而来。

    短暂的黑暗后,紧接着换上的是一片茫茫雪幕,千年间人事或许沧海桑田,但这冬日盛景总是相似。一人倚在窗棂边,但廊子里没有人迹,即便园中的雪景再美、再怡人,此时这苑囿透出的仍免不了清冷凄苦。

    窗边的是方才在殿中的男子,也就是有穷国君吧。

    “朝中就这么清闲吗?能让你整日在这里发呆?”男子启唇一笑,显然他对凭空响起的声音熟悉得很。

    “怎么了,不吭声?嫌我出现得不是时候?”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听来像少年人,“你不是要在志掩山立一座神塔吗?那塔立起来了没?”

    “没有。”

    “我早说了让你别费心劳神,建座百丈有余的塔可不是容易事,况且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无栾神上大家也没听过啊,有穷素来参拜的妖族神明明是盘古、女娲、帝俊等,现在没来由的就跑出一个无栾神上来,臣民们不愿尽心参拜也是自然吧。”

    “你不赞同?”

    “不是不赞同,”终于,从窗外探出一个少年来,他的容貌跟苏玦少时竟相差无己,“只是我觉得对这些虚妄的东西你不需要这么上心,就算你是想造个新神来也不能光凭猜想啊。”

    “人们对不确定之物、不相识之人才需要猜想,而无栾于我,是真切存世、时时在侧的,对他我根本不必猜想,他对我,也不是什么虚妄的人事。”

    “真切存世?时时在侧?难不成,陛下是认识这‘无栾’神上的?”

    “倒也,算不上,别说这些了,今日难得有此大雪,这样的时节,就该好好赏雪才是。”

    “对啊,人都说风花雪月是世之妙事,陛下你早该到院子里来了。”

    其实在苑囿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中央莲池已经被全然冻住,男子走出廊下,他看着这茫茫的雪絮,又幽幽道:“北域蜃天城里的雪比这里要大得多,但寒意,却是没这么沉的。”

    “蜃天城?陛下,你什么时候去过北域王都了?我怎么也没听你提过?”

    “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没什么好提的。”

    霎时,那本已冻结的池水有了变化,有袅袅水气从池面升腾而出,是池中的冰霜在融化。

    “你,这是?”

    “怎么样?陛下,我这术法还是有些长进的吧?”

    “雕虫小技。”

    少年走了上来,他放松的躺倒在池边,又拽了把附近的积雪,道:“跟陛下比当然是雕虫小技了,你一个人可是能平定国中水患的,我这点化雪之术算什么啊?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修到陛下的境界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硬逼自己?”

    “这辈子不能,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衡儿,你总有学会的那天。”

    “下辈子?下下辈子?”少年煞有其事的挑起了眸子,“陛下今天说话是怎么了?我听着为什么,就那么不自在呢?”

    “不自在?衡儿也会觉得不自在吗?你日日叫我‘陛下’,才会让我觉得不自在。”

    “这个……”少年一咧嘴,终露出了些窘迫,“我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吗?明明是被捡来的野孩子,又不是真的有穷血脉,我怎么还好意思,再硬扯着陛下叫爹爹呢?”

    “人生何其苦短,这两字叫上一次,便是会少一次的,衡儿,难道不想好好珍惜?”

    “我的确是人生苦短,但陛下不同,陛下,你可是老神仙啊。”

    “放心吧,衡儿,我会陪着你的,”男子在少年身边坐了下来,他指尖一动,那池水又立马凝结成片,“会陪着你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陛下你别开玩笑了,哪来的什么永生永世啊?”

    这一时,苏玦才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这人目光中有迭起的波澜,但随即,那交杂的情愫都化成了一种欢欣和缱倦,他说:“因为,那座名为‘無栾’的牢笼于我,就是永生永世。”

    有穷国主,竟是凰灭!苏玦万没猜到,千年前的自己与凰灭,竟有这般纠葛。

第七十四章 天炽残影

    凰灭是有穷的君主,而当年的有穷正是被天炽所灭,所以赵殊衡后来种种,一是为有穷复国,二是为凰灭报仇吧。凰灭在儿时就将赵殊衡养育在身边,岂不就跟今世对齐衍一样?

    再定睛看去时,苏玦不是在之前庭院里,周围有鸟雀之声,身边的阳光也不晕不燥,落在窗纸上就像洒金一般。已经没有雪花了,这样的场景,似乎是初春。他能闻到花木葱郁的气息,苏玦认定,这不是在有穷国皇宫。

    “天枢宫里的灵气到底不比寻常,连这花都能早开半个月,”这声音里,透着三分狡黠、三分轻佻,剩下的就是歆羡和快意,对这人的声音,苏玦太熟悉了,是夏罄书,“我在民间也从没看到有哪个园子这么繁盛的,想来它们也是蒙受阿珩的恩泽。”

    “今日你休沐,为何在此?”

    “是啊,原本我不该当值,但我可舍不得这样的美景,”来人终于站定在身边了,苏玦微移了移目光,除却发饰衣冠,这人跟自己在济砚城所见的夏罄书,根本没什么两样。倏忽后,他听这时的夏罄书又道:“皇城里春日很长,所以宫里的花木开得也比他地更久。”

    “你所见形色不过万物表象罢了,罄书,如今你身有重责,不应如此留恋凡物。”

    “留恋?”

    “你们夏家世代守边,往后你也会到要镇极地去为陛下尽忠的,一个要为将作帅的人,难道该分心于这些花木么?”

    “殊衡,你这个人啊,其实样样都好,就是偏喜欢板着个脸,你这样子不光我看着犯怵,就是阿珩看了也要跟你一起摆出个帝王样来,你想啊,咱们三个要是全变成这副模样岂不太无趣了?”

    无趣?没想到以前的夏罄书是这个性情,他之言语性情就跟济砚城的夏书生完全判若两人,不过这赵殊衡……

    “朝中所传你夏家门庭严苛,如今看来,对你却是不实。”

    青年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殊衡,求你了,我每月也就只有这一天的休沐,我都自请来宫里陪你当值了,可不就是没忘记肩上的重担吗?你就能不能别教训我了?我日日一到你跟前就被不停数落,赵大人,算来你这赵家门庭可比我们夏家的要严苛得多了。”

    “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你可听过?”

    “举……人?废言?这都是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晓,为何佯装?”

    “我没装啊,这些文邹邹的东西,我本就听不太懂,殊衡你清楚的,我从小不喜欢读书,”青年努着嘴,故作出副委屈的模样,“所以殊衡你往后想骂我就实实在在的骂我好了,别净用这些书啊经的,我就是想辩解也听不懂,这得多费劲啊。”

    夏罄书……他明明是那般温文儒雅的样子,却原来是个极不喜欢念书的?

    此时的赵特衡不自觉的笑了笑,“骂?你也是世族的子弟,不该有这么粗陋的用词。”

    “粗陋?”青年一愣,又赶紧改道:“是是是,赵大人你教训得是,你这不是‘骂’,是教训是教训!”

    他们这两人,应该是在天炽王宫中,苏玦观察着周遭景致,此时的他已经跟这回忆里的赵殊衡融在一起,对赵殊衡深藏的心绪,苏玦也能读懂不少。

    苏玦再开口,说的也是当日赵特衡对夏罄书所说的话:“我往日,总是在教训你?”

    “也不是,”许是怕这人不悦,青年马上改口:“殊衡你知道的,我虽然生在高门大户,但娘亲是没名没分的侍女,我是个庶子,父亲对我是极少管教极少关切的,就算我成日混迹于市井山林他也不会多问。所以你可别想我能跟那些世家子比,我这人出生不好,所以嘴上也卑贱得很,我可说不出什么上得台面的好话,”夏罄书动作一停,又一个咋舌的气恼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贱’,你看我这说话不留神的。”

    “算了,你不用再刻意辩解,”他打断了夏罄书,轻声道:“我只当自己是在与你聊天,不想,在你听来都是教训。”

    “聊天?殊衡,跟你聊天未免也太冷肃了些吧,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又不愁吃穿。而且你现在受陛下信任,这势头都已经远在我之上了,陛下能视你我为‘友’,我们三个也终于能在朝堂上一展拳脚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陛下信任我,是因为我有用。”

    “有用?殊衡你这话可就偏颇了,天下的用处可分很多种,陛下不是功利熏心的人,他能这么待你就是动了真心的。”

    “陛下的真心,是因为我帮他灭了有穷国吧。”

    “一半一半,我最了解陛下了,他对你是真的赏识真的看重,”夏罄书环住了赵殊衡的双肩,两人一副亲密不过的模样,他说:“当初咱们执意跟有穷国死磕是被满朝文武反对的,现在有穷国覆灭,陛下在百官面前可算长脸了,往后谅他们也不敢再对陛下的政略军策说三道四。殊衡,烈旭城一战你既是谋臣又为先锋,最后还亲手砍下了那有穷国主的首级,此番你作为首功大受封赏是值得庆贺,但你可不能小看了这人心的嫉恨。”

    “你是指,我锋芒太露?”

    “剑磨得太过锋利,用起来虽趁手,可也容易折断。我说这些,是不想看到阿珩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宝物却不能长久。”

    “你放心,我必然,不负陛下所望。”赵特衡说完就消失在了庭院里。

    夏罄书站在原处,依旧在赏着满目的春景。

    有穷国灭,国君身死,这都是凰灭跟赵殊衡苦心所做的一个局吧,只有用这样的筹码,凰灭才能将赵殊衡送到蔺珩身边,才能让其深得蔺珩信任。至于砍下首级一事,不过是凰灭金蝉脱壳的计策罢了,凰灭,他定是藏在暗中静观着局势发展的。

    “罄书,今日难为你了。”随着话音,从花木深处走来一人。

    “有什么难为的?不过是跟殊衡聊聊天,只是不知阿珩你听得是不是满意?”

    “尚未可知。”

    “尚未可知?”

    此时走近夏罄书的,就是天炽的国君,那身为五灵血阵阵柱的蔺珩?苏玦定睛,赵殊衡走后,他倒又变回了旁观者的视角。

    “你不觉得,咱们这次攻下有穷国太容易了些?”

    “太容易?陛下,我们可是集结了百万大军呢,再说他有穷的国力向来也不比天炽啊,这两年有穷国中又屡遇天灾,我天炽可是风调雨顺,我们一下占尽了天时、地利的,哪有不赢的道理?我真不明白陛下你还在怀疑什么。”

    “赵殊衡,你真觉得,他是可交付之人?”

    “如果陛下不满意,大可再让我试探好了,反正我的心是向着你的,你要是不愿亲近殊衡,我就跟他疏远好了,大不了,往后陛下找个机会把他驱到边疆永不叙用就是。”

    “罄书,有话不用反着说,你心里怪我?”

    “我区区一个庶子,哪有这胆子?陛下您是‘君’我是‘臣’,就算陛下的只字片语也得让我揣摩上几天啊,我一个不小心不谨慎,这脑袋可都要搬家了。”

    “你如此言语也算是小心,也算是谨慎?”

    夏罄书很是不好意思,他瘪了瘪嘴,道:“殊衡说了,我这性子不适合在宫里,呆久了迟早都会开罪陛下您的,到时候还得牵连整个夏家。可我不明白,到底什么性子的人才适合留在宫里,难道像那些大臣和内侍一样,不管喜笑愠怒都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回应就能留在宫里了?”

    “呵,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佩服陛下您,您成日同这些伪装之人打交道那不得脊背发凉吗?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要换成我,肯定是害怕得连晚上都睡不着的!”

    君王随即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认同,还是苦笑。

    “我知道,我身边就你一个不伪装就你一个是真心,夏罄书,既然如此,你也别一口一声‘陛下’的了,叫我阿珩便好,那两字从你嘴里吐出来当真听着别扭。”

    夏罄书一听就连连应‘是’。

    “你既知这皇城中的人是什么模样,那你也该明白,他们不会容你有错。”

    “不容有错?”夏罄书马上捕到了这人语中的异样,“那阿珩你就可以吗?你,会不会容得了他人的错处?”

    “要不是这样,你岂不是早就身首异处了?左右我对你狠心不下来,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必有那么多顾忌。”

    “那,对殊衡呢?阿珩容不容得下他?”夏罄书讥诮道。

    “好好好,你别再旁敲侧击了,今天就算他通过考验了,往后我对他一定重用,天炽的朝堂,就让咱们三个来重新整修,这样你满意了吧?”

    难怪夏罄书对集全蔺珩残魂有那么大的执念,就算化身为灵,他也要对其生世守护,原来当年赵殊衡能得蔺珩那般信任,都是因为夏罄书。

第七十五章 得知始末

    “阿玦,怎么样了?”看苏玦似回过神来,越千泷马上问。

    “赵殊衡,原来在当年是被凰灭所养育的。”

    “被凰灭养育?”

    “对,就跟齐衍一样,”苏玦不禁想,若不是今世自己出生时凰灭还被困在灭境,他也定会把自己带到太华山的,“凰灭,他就是有穷的亡国之君齐旻。”

    他是亡国之君?这样,一切反倒对上了。

    “看来他早就盯上了天炽国,早就盯上了蔺家,那阿玦你有没有看到晔刹的人?”

    “没有,”苏玦摇摇头,心中又明朗不少,“我们原以为赵殊衡是被晔刹控制的,但这时我猜,或许赵殊衡并未跟晔刹接触,从头到尾,都是凰灭在操控着赵殊衡。”

    “那凰灭为什么这么做,阿玦你可有头绪了?”

    “凰灭,他曾想为無栾建筑灵搭,我猜他的所作所为是跟無栾有关。”

    那高塔,不应该是在志掩山的吗?但为什么他们之前在山中没发现任何痕迹,莫不是,凰灭最终并没建成?又或许在后来被毁掉了?

    “千泷,你可有看到什么?”苏玦忽问。

    “我?那时候我还被关在女娲神境呢,我又能看到什么?”

    “我是问,你因这介河河水有没有看到洪荒之事。”

    “哦哦哦,”越千泷这才明白,苏玦是担心自己仍然被前事所困,“当然看到了啊,这介河之水又不是对你一人有效的,不过你放心,無栾还有巫族我都已经在梦里见过多少次了,况且我从拿回混沌之力后就陆续恢复了些洪荒的回忆,凭这条介河是扰乱不了我的。”

    “我是问,你在被唤起的记忆中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用的?”

    “有用的?呵,”越千泷尴尬的笑道:“暂且,也没什么。方才我见到的,不过跟沧溟还有星璇的寻常相处。大家闲时听琴谈天,对妖族还有無栾的事都没有涉及。”

    “光凭这些根本就不够,”苏玦听后呢喃着,“走,我们再往深处去。”

    这里虽然被称之为‘河’,但实则并没有多深,只要其中之人不被过去所迷惑,他就绝不会沉下去。苏玦闭上眼睛,在不觉中将越千泷的手握得更紧了。

    下雨了,此时的苏玦还没睁开眼睛,他只感觉周遭大雨瓢泼,而这一点也不像寻常的雨水,它们打在身上又沉又寒,让苏玦一时使不上劲来。

    “陛下,”他含糊不清的叫了声,是赵殊衡的声音,苏玦明白,自己这是又回到赵殊衡的身体里了,“陛下,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赵殊衡试着起身,可四肢瘫软下他还是跌在了水泊里,呵,雨幕中赵殊衡无奈的笑了,莫非自己已成了废人?

    “陛下,你为什么要骗我?”在这雨声中,苏玦听到了细密的啜泣,是赵殊衡哭了,即便得不到回应,他也依旧质问道:“放弃皇权、放弃有穷、也放弃我跟所有你的臣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爹爹,你能告诉我吗?这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终于睁开眼睛时,融于赵殊衡之身的苏玦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他一身赤衣,及腰的发丝被雨水浸透了。这人,就跟他今世所见的凰灭一样,可唯独凰灭的眼神,苏玦自问,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冷情的眼神,就算是沧溟跟公孙翎也远远不及。

    “五灵血阵……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隔着雨幕苏玦看不清那人表情,他五指紧蜷,正尽力想撑起身来,“你不是答应过,会放过天炽国的百姓,你不是答应要放过蔺珩还有夏罄书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屠城?那可是数十万人命,齐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衡儿,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不知道的,是你啊。”这人语声中透着嘲讽跟得意,他正低头注视不远处的赵殊衡,仿佛很是享受此刻。

    “你,是早就想好了?”

    “对,在你没出生时,我就想好了。”

    “什么意思?”赵殊衡终于凝起几分力道的站起了身,他步履不稳的挪向那人,正直视着那张脸质问道:“我出生时?你……你说什么?”

    “这不过一个局啊,你心里也已经明白了不是吗?你不是被父母所遗弃,而是被我,生生从家人手中夺过来的;至于这个有穷国,也只是我无聊时夺来摆弄的玩物。”

    “玩物?”

    “这有穷国主总是自夸为伏羲之后,什么血脉珍贵、什么得承人皇啊,可笑,区区凡人就这点本事也敢沾沾自喜,他人族能兴盛也不过一时之运,在我眼里,有穷还有天炽的百姓,他们就跟蝼蚁虫蛭无异。”

    “你是谁?”赵殊衡终于明白,他并不是齐家的人,“你不是齐旻,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就断定我不是齐闵,又或许,你怎么知道,齐旻是真实存在的呢?”

    齐旻是先帝长子,因为是唯一的嫡出,为保他周全,在四岁之后齐旻就被送至宫外隐密养护,直到立储之日,也就是十一年后才被送回有穷王宫中的。

    赵殊衡明白过来,“真正的齐旻,他早就死了?他是早早就篡夺了齐家长子的身份,这么说,你不是齐家的人,你根本……就不是伏羲的后人。”

    “不是又如何?纵然我跟伏羲无半分关联,但我,还是有办法让大家相信我就是有穷之主。至于真假与否,原就没那么重要。”

    “什么?”猛冲上来的赵殊衡一下拽紧了这人的衣领,他拉起凰灭就急吼道:“你没有人皇的血脉,那你掌控有穷十来年,你跟天炽还有蔺家的纠葛,难道……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当然,否则,你怎么会答应去接近蔺珩,以作为我的内应呢?”凰灭尾音上调,其中还带着得意。

    “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盯上蔺珩跟天炽国!”

    “因为他是人牲啊,没有他,这五灵血阵是不会打开的。”

    “人牲?什么人牲?”

    “关于五灵血阵,它并不是能让有穷复国的阵法,我打开它,是另有目的。”

    如今沉在赵殊衡的意识里,苏玦自然明白他当下思虑。其一,亲自养育赵殊衡,跟他犹如建立父子的感情;其二,让他眼看有穷国破,甚至在明面上“手刃”国主齐旻;其三,就是凰灭在金蝉脱壳后从暗处操控于赵殊衡,教他怎么获取蔺珩跟夏罄书的信任、教他怎么打开五灵血阵。而他让赵殊衡屡屡信服的理由,便是这阵法可让已经覆灭的有穷国繁盛如昔。

    赵殊衡颤声道:“所以你,不是为了有穷国,更不是……为了让天下相安?”

    “有穷跟天下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所做的,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

    赵殊衡细细打量着这人,而凰灭的目光也定在赵殊衡此处。

    这滂沱的雨水没减弱丝毫,只是它们还不得近身就在凰灭周遭化成了袅袅水雾,凰灭再开口,冷硬语声中的威压让人透不过气来,他说:“你跟我,都不过是残片,在我们两个里注定只能留其一,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殊途同归。”

    “什么?”

    “这一世,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了,我早该夺下你这一魂三魄的,可没想到,我竟然下不了手。”

    “什么一魂三魄?齐旻你是疯了吗?”急怒下赵殊衡又加大了力道的推搡着这人,“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是被什么妖邪蒙了心!”

    “你看看,凡人就是这样,比起实话来,倒更喜欢听那些被曲意编造的谎言。”

    “告诉我收手的办法。”赵殊衡一时冷静道。

    “都到这一步了,志掩山也都准备妥当,你觉得你还能收手?”

    “你这是违逆天道!”

    “天道,呵,”凰灭冷嘲一声:“衡儿,你不是最不信天的吗?怎么如今反倒跟我讲起天道了?天地本是不仁,你空要这天地也是无用的。”

    赵殊衡本想反驳,但下一刹他就被凰灭掀开,瘫倒在了雨幕中。

    “还有机会的,现在五灵血阵还没有被真正开启,”赵殊衡像是入了魔,他趴倒在水泊中,不断重复着,“我可以毁了那五处祭坛,一定有办法……我可以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可笑,”也不知是气还是怒,凰灭俯身逼近了,他的鼻尖正贴着赵殊衡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不过在苏玦眼中,凰灭这镇定自若的模样才更叫人恐惧,他说:“衡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吧。明明我们同出一源,明明我们都是無栾的半身,可凭什么,你连半点洪荒的记忆、连半分妖族的罪责也不用背负?!你能入轮回,你得生人世,每一次你都有家人有好友,每一次你都可以做个普通无忧的凡人,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我逃不开,为什么我要永生永世都被困在‘無栾’的影子里啊!”

    听到这里,苏玦明白了大半,这一切,果然是跟無栾相关的。不过他没想到,凰灭……在那人的心中,竟会有如此阴影。(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两人赌约

    如今苏玦也分不清了,凰灭到底是恨無栾本身,还是仅恨無栾给自己的那两魂四魄。

    “無栾?是你在志掩山所供奉的那个妖族封神?”

    “对,”凰灭咧唇一笑,目中的邪佞就犹如食人鬼魅,“赵殊衡,你还不知道吧?你其实,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凡人,在你体内,有無栾的一魂三魄。”

    “無栾的,一魂,三魄?”

    “其他两魂四魄,是在我这里的,不光如此,我还继承了他的妖神之身。所以,就算我跟你一样魂灵不全,也不用从小受尽病痛折磨,相反,在大家眼中,我就是不老不死的仙神。”

    对于魂灵不全之苦,苏玦再清楚不过,跟苏烨楼一起隐居在山中时他就病痛缠身、屡受煎熬,直到修习了晔刹功法才可像常人一般。沧溟也说过,自己没有完整魂魄,虽然能入轮回六道,但每世注定都命不长久,不是天生顽疾就是心智不全。如果赵殊衡没有遇到凰灭,如果那人没有帮他调息休养的话,赵殊衡也难捱过二十岁。

    “你是说,我跟你,共分了‘無栾’的魂魄?”

    “不错。”

    赵殊衡马上明白过来,“那你找我这么多年,是想把这一魂三魄拿回去?”

    “开始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便觉得,要是这样就把它们拿回来就太无趣了。”

    无趣?赵殊衡不禁冷笑,“你久久没对我动手,原来,就是因为无趣?”

    “当然,否则呢?你以为,我是觉得不忍么?”

    这个凰灭,真跟今世自己所见的全然不同。

    “好,既然你说,打开五灵血阵是只为你自己,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把世间变成血海一片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赵殊衡还是不敢相信,他跟这人所经历的二十来年都是假的,他更不敢相信,自己跟这人,还有跟什么‘無栾’的关系。

    “衡儿,你能明白,那种即便在世上已活过千万年,却始终都只被困在别人意念里的感觉吗?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天起我就明白,我的容貌、我的神力、我的记忆我的一切,不过是对‘無栾’的复刻,即便换了名字、换了躯体,我也丝毫摆脱不了跟他的丝毫关联。我存于这世间的每一时,都是要为他守护灭境、都是为完成他的意志。我不甘心,我真是很不甘心,洪荒还有妖族,它们全都不在了,东皇太一、帝俊还有太阳宫都成了灰烬,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把自己困在一个洪荒里?为什么维持天地永宁、与晔刹互相制衡的责任偏都要落在我身上呢?难道,就因为我有無栾的两魂四魄吗?”

    不得否认,苏玦心上感到了罕有的震颤,或许因为他们俩同出一源吧,对于凰灭的痛楚困惑,他都能全数读懂。

    “所以,你就这么恨無栾,同时,也这么恨我?”

    凝视着赵特衡此时的眼神,凰灭也松了些力道,“恨?本来我并不知道恨是什么,但直到我遇见了了你。”

    “遇见我?”

    “当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由着你一日日亲近时,我才明白,天道对我有多不公。明明我们两人都是無栾,而你却有的选择,你可以自己来决定为人的一世,你对洪荒、对妖族没半分记忆、更无半分责任。偏我却逃不开,我试了那么多次、试了那么多年,但这世事跟晔刹,他们就是纠着我不放,他们就是……要把我跟所谓的天下黎民捆绑在一起,衡儿,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凰灭是羡慕自己的,这话,他在苏玦面前也说过多次了,只是苏玦从没想过,在这样的羡慕里,还藏着这么深的嫉恨。

    【我自醒来就有無栾神上的些许记忆,他的性情、心志、所喜所忧,我多少都继承了几分,这也是我会执着于守护灭境的原因。】

    【苏公子,我跟你终究是不同的,你就是你,一旦生于这世间、一旦再经历轮回就不会再记得从前,你所秉承的,是你自己的意志。而我,跟你比起来并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从我苏醒的那时候起,我的脑中,就不时会有無栾神上的声音、不时会有他的记忆。长久下来,我只遵循着这些零星的碎片而活,只愿让自己,变成脑海中的那个人。苏公子,其实,我便只是無栾神上在世间的一个残影,他陨灭时所留的意念和情愫,我永远也抹不去,也逃不开。無栾神上,想来,他才是我的魇池吧,这些年我虽试过多次,但对自己与神上之间的羁绊,终究也无可奈何。】

    無栾,才是那人的梦魇;無栾,才是那人的魇池啊。至此,苏玦才总算明白了合魂时凰灭所说的。

    【我并非愿意变成你口中的那‘冷清之人’,而是,我别无他法,‘凰灭’,这也不过是無栾神上所有瑶琴的名字。我就跟它一样,不管再过多少年月,也不管,世间还有没有無栾,我在那冥冥之中,仍旧被他操控、被他左右。】

    【即便你我同出一源,但你,是不会被这些所绊住的。苏公子,我很笃定,比起我来,你才是那更值得托付之人,那阻拦晔刹逃出禁锢的天数在你之身,而不是我。】

    他跟無栾的联系实在太紧密,他跟無栾,也实在是太相似了。只可惜,他始终把自己当成了無栾不完整的复制,他不是逃不开無栾,而是逃不开那来自無栾内心的阴暗。毕竟在那至明的背后,就是至暗。

    “不过相处了这一世,我忽然想明白了,”凰灭不由得轻叹一声,眼中,竟然真透着好似佛陀的悲悯,“衡儿,单靠我是不够的,只有你这無栾的另一半身,才能让我暂且变成普通人,当跟你在一起,当看到你也能像我一样背负着苍生命数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存在着,我才感到,自己的这一存在,会比你更真实,且更有意义。”

    更真实?且更有意义?这等优越感,是来自于他比赵殊衡多出的一魂一魄吗?

    “呵,”赵殊衡仰面躺倒在地,他双肩微颤,忽止不住的开始大笑起来,“因为这个,你想留下我,就因为这样……你才编了那么多故事,让我接近蔺珩跟夏罄书,让我打开五灵血阵、让我双手沾满数十万百姓的血吗!?”

    “对啊,”看到赵殊衡这副理智全无的样子,凰灭也终于满意的笑了起来,“否则,你如何能感觉到我千万年来所背负之万一呢?世间生灵,甚至一草一木的生死都会与我相关,这种日子,我真是厌烦了、也恨透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一切都撕裂来看看,我也想知道,要是违背無栾意志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与赵殊衡意识相融的苏玦隔了雨幕看向这人,他只觉得,世间的鬼厉妖邪,大概就是如此。

    “齐旻,你真是……疯了。”

    “我不是齐旻,齐旻他根本不存在,”一阵低喝之后,凰灭又转瞬平静道:“我叫凰灭,但这也不过是,無栾所用瑶琴的名字罢了。那是东皇太一赠给他的琴,在我醒来的那瞬间,我便知道了自己只能叫凰灭,这就像是神谕那般,丝毫不能违背。”

    “你是个可怜的人,”赵殊衡突然拽住了凰灭的胳膊,重复道:“凰灭,你真可怜。”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不仅可怜,还更加,可笑。”

    “你已经被我耍弄于股掌,在我面前你就跟条蛆虫无异!赵殊衡,你竟然还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可笑?”猝不及防,凰灭就掐住了这人的脖颈,胁迫着,“衡儿,看来你还是没弄明白,齐旻跟凰灭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同或不同,又有什么差别呢?不管你是齐旻还是凰灭,都是我生世的仇敌。什么光复有穷、什么荣耀天下,我竟……真信了你的话,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有穷没了、天炽没了,那些死于战祸的百姓我不会忘记,凰灭,如你所盼的,我会把这些都负在肩上,我会时刻被它们所折磨。但你更要看着好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赵殊衡直视着这人,当下不仅是容貌,就连表情、眸色,他也同今世的苏玦相差无己。

    “你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吗?你以为,我会允许你收手?”

    “我们来赌赌看吧,陛下,你可别忘了,我是被你从小教习出来的孩子啊。”

    “有意思,”虽然嘴上并不示弱,但凰灭还是有几分心虚,“好啊,我等着。”

    这人的声音又狠又厉,赵特衡竭力压着心中的急怒,眼中也泛出了隐隐绯红。

第七十七章 国破当日

    两人到水中央时,越千泷注意到苏玦的神色骤变。

    “阿玦,阿玦——”越千泷摇晃着身边之人,可不管她怎么动作,苏玦就是没有回应。

    等越千泷再细看,她竟然在苏玦脸上发现了泪痕。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又有泪水从这人眼角流下来了,就算闭着双眼,苏玦也还是不可自控的哭泣起来。

    越千泷不知所措,只得将这人紧抱在了怀里。

    雪,依旧是这样的大雪,在远处巍峨的城楼上,似乎还回荡着断续的旌鼓声,周遭这寒风一起,就把枝头积下的雪絮吹散了小半。苏玦是记得这一天的,这样的雪景在天炽百年难见。

    “阿珩,你先坚持一会,我们回烈旭城去,我带你去找几位长老!”夏罄书在雪地里走得又沉又急,不过他没穿雪靴,每每挪动步子都显得分外吃力。在漫天的飞雪中,这人被冻得发紫的脸上已经凝了层冷霜,然而他的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眼中有种超乎寻常的坚定。

    夏罄书将怀中未醒之人往胸口外带了带,之后又紧了力道的说着:“阿珩,我们马上就能到都城了,马上!长老们还有神官们……他们救过那么多人,他们也一定能救你的,一定能……”

    见状,苏玦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天炽国破当日吧。

    “阿珩,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相信赵殊衡,这都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引狼入室,可你就是不听……”夏罄书的嗓音闷闷的,因为夹杂着吸进咽喉的碎雪,所以听来又哑又沉,他的腕子、还有脖颈处都有好些伤口,今日雪下得太大,那伤处的血迹都凝固了,空留下暗色的血痕,青年压着迭起的情愫,又说:“只有你……在这世上只有你才会这样让着我、相信我,可是,我偏偏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天炽的所有百姓还有蔺家死去的宗亲,他们都是我害的,陛下,对不起……”

    在他怀中的人没有回应,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陛下,我真是后悔了,如果一切能重来,那该有多好。父母、亲族,他们对我都不过尔尔,要不是遇到陛下,我早被夏家人用作家奴了吧。我原以为,我夏罄书是不认神佛不辨先圣的,我所追随所效死的,也只有你。直到赵殊衡出现,他……就像是妖邪鬼魅,我躲不开、我根本避不了。”

    躲不开、避不了,他们都是区区的凡人,又怎可能跟凰灭抗衡,只要凰灭认定了要让夏罄书接纳赵殊衡,他就必然会做到。

    “所以这应该自尽的,是我啊,”夏罄书的眸色黯下少许,他半痴半怨的说:“陛下,你的命,并不是自己的,它属于天炽臣民,只要陛下你还活着,天炽……就有希望。”

    或许是再没有气力,雪幕中的青年俯下身,直到贴近蔺珩的侧脸时,他才说:“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阿珩,我们跟赵殊衡的血债,还没算完呢,就算要找他永世,我们也要为天炽雪恨。”

    “你说的对,你们该恨我。”

    听到这声音,夏罄书猛然抬起头来,是赵殊衡。

    来人的中衣满是血渍,外袍上积的落雪都成霜了。赵殊衡微微抿唇,这般模样看起来,竟然,是如此的凄惶。

    “你回来,是要斩草除根的?”夏罄书问。

    “当然不是。”

    “那你,到底还打算怎么羞辱折磨我们?”夏罄书的嘴角有几分颤动,许是在风雪里走得太久,他僵麻的脸上已留不下太多表情了,“你,本来就是有穷的人?你接近我们,真的……只是为了光复有穷?”

    “一开始,是这样。”

    “那后来呢?你是不是发现,把我跟阿珩玩弄于股掌,要比夺回有穷社稷更加有趣啊?”

    “罄书,你不用……再多说了。”此时,本在昏睡的蔺珩也苏醒过来。

    “阿珩!”

    “我之一生,就该如此,”蔺珩如今筋脉尽断,再作不出什么回应什么动作,连方才的几句,也是他在凭内力强撑着,“亡国之君,本就是俎上鱼肉,而赵殊衡,他既然是有穷世子,就自然该为有穷尽心竭力,罄书……他对我们用这等的手段,并没有错。要是立场互换,我所做的,必然与他一样。”

    “不,不是这样,”只是蔺珩这简单的一句,就将夏罄书的种种坚戾都击碎了,他忙道:“阿珩你是天炽的有为之君,你的结局……不该是殉国。”

    “殊衡,你杀了我吧,有罪之君本当谢死,”蔺珩半散的目光中有了些许豁然,甚至,是一丝轻松,“你不必为难,更不用……觉得心下不安,我们都是各为其国,其实,死,并不是一件多可怕之事。天地万物,总有生死轮转。”

    苏玦愕然,想不到,当年的蔺珩对赵殊衡之作为,竟是这样看待的。

    “如今我只求你,你放罄书走吧,他一个庶家子弟,就算活着也不会对天炽有什么威胁的,”蔺珩的目光看来温和不过,脸上也没了战时的抵戾,“好歹……你们也曾许为知己,你与罄书的情谊,远比与我深厚,我知道,你一定……也愿意帮他突出重围。”

    苏玦听着心中一颤,对彼时的蔺珩来说,死,倒成了种逃避跟解脱吧。

    “你清楚,我绝不会走的。就算是走,我也会带你一起离开。”不觉间,夏罄书手上的力道松了,他已经忍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流下了泪来。他不甘心,命落于此他怎会甘心呢?

    “罄书,让一切到此为止吧,”若是可以,蔺珩真想伸出手去抚一抚这人的眉眼,因为,他的目光实在太悲伤了,这样的悲伤甚至能抵过漫天的风雪,只像丛丛炭火般炙烤着蔺珩周身,皮囊纵有再多的痛楚,也成了云烟霜雾,压下涌起的情愫,蔺珩仍说:“怎么?你这市井儿,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还想让我偏私你一辈子?”

    听着这如常的调侃,夏罄书也笑了,“这次,我用不着谁偏私了,我的错,我自己来担。”

    “我能救他,”赵殊衡突然道,“阿珩,罄书,你们两个,我都可以救。”

    “呵,赵殊衡,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夏罄书冷了脸,嗓音里也含着不可逆转的威厉,“你不要妄想了,我们不会再被你盅惑的!”

    “天炽王都虽然已经沦陷了,但西边尚有三十来城还在抵抗啊,你可以去那里为天炽再拖些时间。”

    “拖延时间?”闻言,夏罄书的理智彻底崩溃,他安置好蔺珩后就将赵殊衡按倒在了雪地里,怒喝着:“为谁拖延时间?为你还是为你那有穷国君齐旻?!从学宫里相识的那天你们就处处算计谋划,与我的相知相惜;对阿珩的信誓旦旦;还有有穷国灭、齐旻身死……连这些都是家的,是假的!赵殊衡,赵世子,你与你那君父,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你们所施的幻术就连西境的织幻者也不能及得上万一吧!”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三日间,天炽被屠五城,死难者不计其数。对,我是骗了你们,但我说想要结束这天下战祸却是真的,只是……只是我希望,让世间大统地是我有穷国。”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

    “罄书,住手吧,”蔺珩的声音极弱,仿佛,只剩了短促的气声,“你跟他走,跟他一起……离开天炽。”

    “不,蔺珩,应该是你,跟他走。”赵殊衡打断道。

    “什么意思?”

    “齐旻,他打算将你作为人牺投入祭阵之中,一旦他得逞,蔺珩,你就是神销毁灭,永入不了轮回。”

    “人牲?”此言一出,蔺珩跟夏罄书也不约而同的警觉起来,这些邪异的传说他们是听过的,夏罄书只问:“齐旻,他想做什么?”

    “我不明白,我也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但齐旻……”不对,齐旻本就是不存在的,少许停滞后,赵殊衡还是没透露出‘凰灭’这两字,“当下没时间再解释那么多了,总之蔺珩他不能被齐旻擒住,否则到时就不只天炽一国,而是连整个凡间都会变成火海炼狱。”

    “让整个凡间,都变成火海炼狱?赵殊衡,你还在编故事?”

    “齐旻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他并不是有穷的国君,更不是人皇后裔。”

    “那他是谁?”

    “他或许,就是被人们,所俗称的‘仙神’吧。”

    “仙神?”

    “如果有机会,我会再跟你们好好说明,但要是你们想逃出天炽,就只有一个办法,”而且这法子,还要寄望于凰灭那为神的自负。赵殊衡说着就从衣间拿出一物来,是琉璃的海若权杖,“阿珩、罄书,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而战了,也求你们,再信我这最后一次。”

    这一句过后,眼前景致就转瞬崩塌,苏玦猛然睁开眼睛,要不是被越千泷紧拉着,他早就跌进了介河里。

第七十八章 介河所得

    “阿玦,怎么了?”越千泷扶住这将倒之人,赶紧往岸边靠了靠,“你都在河里看到了什么?”

    苏玦呼吸急促,等他们双双上岸了,苏玦才回应:“千泷,在知晓凰灭跟晔刹的关联后我就有一事不明白,凭凰灭能为,他又怎么可能让夏罄书破坏五灵血阵的最后一步?蔺珩没有灰飞湮灭,反而还得入轮回,如果对手是凰灭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半点机会脱身。”

    “所以呢,你发现了什么?”

    “赵殊衡,他用了跟东皇太一同样的法子,因为这样,他们才骗了凰灭一时,五灵血阵才没有成功开启。”

    跟东皇太一同样的法子?越千泷沉吟少许,莫非是……

    “赵殊衡将蔺珩的魂魄一分为二,它们一者留在了蔺珩的本体,另一者就寄身在海若权杖中。在天炽国都烈旭城被破当日,赵殊衡就亲手将蔺珩擒住交给了凰灭,但让凰灭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蔺珩并不完整,他的一魂三魄,已经寄身在海若权杖中被夏罄书带出城了。因此,凰灭才不得不中止在志掩山上的祭祀。”

    原来,蔺珩灵魄撕裂并不是因为祭祀中断,而在祭祀开始前,他的魂灵就已经两分了?

    “没有完整的魂魄就不会用作人牲,那时,赵殊衡跟夏罄书就是这么扰乱五灵血阵的?”

    “嗯。”

    “但……夏罄书他就算能逃出烈旭城,也不可能躲开凰灭的追捕吧。”

    “他们去了昆仑境。”

    昆仑境,由此,越千泷也明白了,想来这世间也只有昆仑是凰灭不敢轻易踏足的。

    “那后来,夏罄书又为什么变成了剑灵呢?就算一次不成凰灭也还可以再试第二次、第三次,难道他们能躲凰灭一千年?”

    “凰灭放弃了,自发现蔺珩的不对后他就没有再纠缠,他这样么,是因为跟赵殊衡的赌约。”

    “赌约?”

    苏玦颔首,也带着些感佩的说:“他与赵殊衡曾有一赌,如果当时凰灭不得开启五灵血阵,他就要如無栾所期盼的那样,往后永生守护灭境,永生都与晔刹抗衡。”

    “而凰灭,他输了。”

    “对,输了,而且输得彻底,蔺珩那不全的魂灵没办法再入祭,任凰灭负有多少神力也无可奈何,”他抬起头来,又望向那片似幻亦真的介河,“凰灭,他也是个骄傲非常的人,而赵殊衡清楚,但凡是凰灭答应之事,即便心中再不愿、再不甘,他也会竭力去做。”

    创立太华、教授门人;探查北域、结好昆仑……为阻止灭境临世,凰灭不惜自己跳入裂缝中,在那洪荒炼狱里饱受四十来年的折磨酷刑,还有太华满门,还有齐衍跟他自己的性命神识,凰灭摒弃前尘的做到这一步,竟然仅仅,只是为屡行跟赵殊衡的一个承诺吗?她不能理解,越千泷摇摇头,她真不理解。

    “凰灭在世间活过这么多年,或许,唯有变成有穷国主‘齐旻’的时候,他才最贴近那个真正的自己吧。”

    有穷国主,齐旻?越千泷听说过,这是有穷的亡国之君,而当年因为五灵血阵开启引得各地灾祸横行,有穷的百姓有大半都死在水患里了。自此有穷跟天炽两国就消失于世,在它们故地上兴起的就是南疆各部跟宸国。

    “最贴近那真正的自己?”

    “是啊,凰灭他始终,都逃不开無栾的阴影,圈住他的并不是無栾的身份、無栾的使命,如果他从一开始只能去做‘齐旻’的话,也不会往后这么多曲折。不过旁观者总是说得轻松的,如果把我换成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苏玦难以想象,千万年来都只遵循着另一个人的意志,都只听从另一人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虽然魂灵不全,虽然每一世都受尽折磨折辱,可至少我还有轮回。一旦轮回,前世的记忆纠葛也不存在了,自然也不会再给我多添半分苦楚。可要是一个人从没有轮回,要是一个人的记忆从来都只增不减的话,那么在他心中所滋生的阴暗,也必然是只增不减的,这是世间常态。”

    “所以,那些所谓仙神,生来不死、生而不忘,当他们置身在耀眼的日月中时,也同样在至暗之处。”

    “日月也有阴影,又何况乎凡人?”由远处走来的正是赤凌,他面有疲色,看来是刚刚经过一番血战,“两位神上经过这一遭,心下可已有定论了?”

    “我想,凰灭透露给晔刹解开不日城诅咒的法子是真的;如今,让我们重启东皇钟扭转时光的办法,也是真的。”

    “無栾神上为何如此笃定?”

    “不知道,只是看过了介河的种种我才觉得,我是了解凰灭的。阎君大人,这些事,你在望乡台上时,应该如数看到了吧。”

    “望乡台,如它所名,只为黄泉中魂灵回望故土、亲眷,初时它就是为凡人所立,但凰灭,他之能为远在我之上,如若有他不想让我看到之事,即便在望乡台上我也不可能察觉分毫。”

    “凰灭,他所隐瞒的,就是跟赵殊衡的赌约。”

    “是啊,赌约一事也是我始料未及的,”赤凌似乎叹了口气,“志掩山上有太多疑团。蔺珩得入轮回、夏罄书变成剑灵,却原来都是得了凰灭相助。”

    “海若权杖是蔺珩最开始的寄灵地,不过凰灭失败后蔺珩的残魂就四散堕入轮回,夏罄书甘愿变为剑灵,正是在为收集蔺珩的三魂七魄。”

    苏玦又讲了不少他在河中所见,如此,凰灭跟天炽、有穷的前尘算是清楚了。

    既然验明凰灭所言的真伪,苏玦与越千泷也跟赤凌作别。

    “阎君,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吧,”方才越千泷暗中细察,赤凌不禁面色憔悴,而且体内神元衰弱,大有气枯之象,越千泷对苏玦继续道:“幽冥、黄泉两地大乱,鬼门崩塌后它们也就会融到一处,况且冥钥大殿里的琉璃镜也将崩溃了,如果让里头被关押的鬼厉妖邪跑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赤凌,他现在只是在强撑着。”

    琉璃镜,里面还囚禁着幽冥之主赤幽。

    “这是赤凌需解决之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之能为。”

    看着苏玦这如昔的冷颜,越千泷也放心说:“也是,大家还是该各司其职。”

    “刚才,我还有一件事,没有透露。”在即将离开幽冥时,苏玦忽言道。

    “是……什么?”

    “凰灭,他修改了夏罄书的记忆。”

    “修改,记忆?”

    看越千泷迷惑的模样,苏玦提醒着,“你可还记得,我们在济砚城第一次见到夏氏父女时吗?出海前一夜,在他的屋舍里,夏罄书是怎么回忆自己跟蔺珩的。”

    济砚城,出海?一想到祖洲,那原是模糊的记忆也清晰起来。

    【蝉息,她是吾王,是我的主君。】

    【“兵败之后王上的灵魄被敌国用作山河大祭,虽然祭祀未完成,那些祭祀却将王上的灵魄撕裂开来,所以,每每轮回三魂不全的王上要会受尽苦楚,甚至是轮回成猪狗、草木。如果找不回那一缕散去的灵魄,吾王将一直受此折磨,永世不得解脱。】

    【为寻回吾王散开的灵魄,我请国师将我封入了王剑中。】

    【王上之前是那样骄傲又要强的人,现在却要生生世世不如于人,在下不甘心,想来王上也不会甘心。虽然炽天国不在了,但王上就是王上,身为臣子不能护国庇主已经是罪无可恕,如今,在下又怎么可能看吾王因为魂灵不全而再受屈辱?】

    “我在介河里所看到的夏罄书,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对蔺珩,他也不会称为‘王上’。”

    “那你说凰灭修改了他的记忆,究竟是哪里被改了?”

    “在夏罄书的记忆里,他与赵殊衡,同样是有穷国的细作,从一开始他是甘愿为有穷卖命,即便后来与蔺珩深交,他也没有改变要利用他的主意。”

    “对,我想起来了!”

    【对于天炽国之主,我的确不该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但对于蔺珩,我必须这么做。他信我、懂我,将我当作知己挚交,我却让他国破身死,最后……在山河大祭中连他的魂魄也被撕裂开来,永世受尽折磨,这罪孽,我承受不起。既然我毁了他的生生世世,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生生世世还给他呢?】

    【他的罪业早就清了,他不该再受这样的苦楚。如今我的时辰已到,但是王上他一人在世上又该如何自处?他是一国之君,是那样满心骄傲和盛气的人,这样活着,绝不是蔺珩的宿命。】

    “凰灭,他把夏罄书跟赵殊衡变成了同样的人,他只当自己也是有穷的细作。因此,夏罄书对赵殊衡所有的恨,也全都变成了对他自己的。还有,连同赵殊衡的相貌凰灭也一并改了,否则,千年后夏罄书再见到我时,他不可能认不出我这跟赵殊衡一模一样的脸。”

    赵殊衡跟苏玦,他们长着同样一张脸吗?

    越千泷闻言细想,“凰灭这么做,就必是料到了你们往后还会再见,并且夏罄书,他是能对你有所助益的,他不想夏罄书找你寻仇。凰灭这么做,可真是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呵,好一分入骨的心机啊,也就是这样的深谋远虑,让夏罄书自责自罚了千年。

第七十九章 九凤祭所

    可惜啊,黯辰剑已经作为海若权杖归还给龙绡宫了,在唤醒海若泉眼的那一刹,夏罄书,这一寄身其中的灵体也不复存在。即便苏玦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也没办法再跟他说明了。

    夏罄书不是细作,更不是什么叛逆,他只是被凰灭所摆布利用的棋子。

    【能用黯辰自刎,对在下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幸。】

    【这是我应受的,而且甘之如饴。】

    黯辰剑,越千泷实在是有太久没见过它了,还有剑上那道千年不褪的血迹。论时间,集全残魂的蔺珩也已入轮回。而今,就算是为了夏罄书,她也不能容这凡间再变作一片死地。

    “夏罄书是被赵殊衡还有凰灭一起骗了,因此才引狼入室、助纣为虐,其实凰灭把他这记忆改了也好,至少这样在他心里,自己所做的就是为故国有穷,这也算凰灭的一点仁慈吧。”

    “仁慈?”苏玦不禁哂笑道:“凰灭,他只是在为往后铺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同样如凰灭这等仙神,本就是不仁的。”

    “那这样的天地和仙神不要也罢。”

    “不要?”苏玦闻言就扭过头来盯住了越千泷。

    “怎……怎么了?阿玦你觉得不对?”

    “不,没什么,”苏玦又肯定道:“你说的,很对。”

    宸国,却玉城。

    黄沙漫天,烈日屠城,二人由幽冥归来,眼前场景让苏玦想起了在蒙池镇时,不过,即便在水源断绝的蒙池,天上也不可能同时出现三个太阳。

    依着来传讯的符鸟,苏、越二人很快找到了姜焱等。

    “怎么样?你们这次去幽冥是不是求证到了什么?”姜焱马上急道。

    “凰灭,他对晔刹还有我们说的,应该为真。”

    “应该?”

    “这是我的论断,但世上,也没有绝对之事。”

    虽谈不上‘绝对’,但听到这里素灵犀也放心不少,她指着靠北边一处,道:“还是快去九凤祭坛吧,这里三日同天,我们不能久留。”

    “好,那灵犀你先带路。”

    “不用带路,这地方你们去过的,就是藏着逐日弓的却玉祭坛。”

    却玉祭坛?在场四人除了姜焱外,可都是在那地有过一战的,由此大家也不再耽搁,自往祭坛方向去了。

    在越千泷看来,宸国物产丰饶、民风和乐,可称得上世间少有的福地。而却玉城作为南方重镇也繁华非常,这里商贸发达,集市上的货物囊括各部,甚至还有西境极为珍贵的的枯叶香。然而这一切,已经都被掩于黄沙之下了。还有乐辞修,他本是宸国人,据说他所创的十部曲至今还在王都传唱,这下也没机会见识了。想到这些,越千泷不免有几分感伤。

    “到了,就是这里,”苏玦停步,环视一圈后又继续道:“我记得这里的味道,却玉祭坛在这沙丘之后。”

    说完苏玦就驱力拨开了那沙尘,如此大家才看到处高耸的断崖来。

    “是这断崖没错,”素灵犀也确认,即便却玉城已沦为沙漠,但祭坛的入口依旧没变,没用多久,素灵犀就在崖壁上找到了那条仅能由一人容身的裂缝,“这条路也没变,我先进去吧。”

    这裂缝两侧石壁上依旧涂满了鲛人的油脂,素灵犀找到烛槽,在掌中生出星火后她就将其引到了烛槽里,这火线一下就绵延出几里,周围景致一目了然。随之出现的山川原野,还有瀑布丛林,这里跟他们第一次来时别无二致。

    “不对,”越千泷马上察觉到,“这处山崖不可能自己打开的,要是没有画出女娲神境里的图腾与机关相合,此时在我们面前就必然不会出现通路。”

    “先进去看看。”

    众人跟在苏玦之后,而越往里,大家就越觉得不对劲。自从进了这崖壁,越千泷就感觉到了股异样的灵息,但这道灵息在上次他们来取弓时是没有的。

    走过一路残垣,他们就来到了山地的最高处,昔日巍峨的神殿前依旧立着两尊高耸的神像。男子那尊衣着繁复且手持法杖,而女子却穿着轻甲,一手拿弓,一手执箭。如今大家也清楚了,这一者为沧溟,另一者为越千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手中的法杖跟弓、箭,都散着犹如火焰般的炎光。

    几人再来到神殿大门前,大殿石门竟然敞开着,等苏玦等进入后才发现,之前记载着巫族事迹的壁画都换成了妖族的三大先圣。

    “不对,这里完全变成了女娲神境,”细看后,越千泷惊说:“这不是以前我们取弓的大殿,它跟当初我被关押的神庙……看来是一模一样的。”

    越千泷的目光落在了中央的神台上,上面原本摆着逐日弓和涅穹箭,被自己带走后这神台就该是空的,只是如今,上头竟然多出了九片羽毛。

    “这是什么?”

    “是九凤之羽。”苏玦应着,正要伸出去拿。

    “小心!”越千泷赶紧阻止道:“你忘了上次发生的事吗?对这些东西还是别碰的好。”

    “没关系,这个九凤祭坛已经被唤醒了。”

    “被……被唤醒了?什么意思?”姜焱大惑不解,“我们可是刚刚才来的,之前在玄武祭坛不是还费了好些功夫吗?怎么这个九凤祭所不一样,难道是只要我们踏足,这里就算是被唤醒了?”

    “不,姜焱,是在我们来之前,这里就已经被唤醒解禁。”

    “这不可能,沧溟大人还有师父只将这六大祭所的精要告诉了我,其他人即便进来了也不知道唤醒的方法。”

    “世上有一人,就算没有你们晔刹相助,他也能打开这祭所,”苏玦看着那神台上闪耀着灵光的九色凤羽,刹那间,在他眼中竟多出种惶恐来,“我一直害怕看到这场景,但没想到,它还是来得这么早。”

    “阿玦,什么意思?你早知道这会发生?”

    “嗯。”

    “那除了晔刹,还有谁会对九凤祭坛这么了解?”

    “是北域的人,”苏玦言之凿凿,“在我们去玄武祭坛时,他们应该就来了这里。”

    “北域?可这说不通啊,北域既然有办法让这些祭祀之地苏醒,那为什么在蜃天城时公孙翎要将宁辰、玄霜等人交给沧溟呢?如此单凭他们自己就可以打开五灵血阵了,他们不用跟沧溟交易的。”

    “他们本就有能力单独开启五灵之阵,至于为什么交出筹码,或许是在那时候还对自己的能为毫无察觉罢了。”

    “毫无……察觉?我不明白。”听苏玦这番言论后素灵犀脑中混乱一片,“公孙翎是何等心思,要是有这操控局势的机会他会不争不抢么?”

    “不是公孙翎。”

    “不是他还能是谁?”

    “洛言。”

    洛言?!这两字一出满座皆惊,洛言一介文弱书生,他不懂术法又不习灵阵,他一个被鲛人灵种所唤醒的‘活死人’又怎么可能左右九凤祭阵?

    “苏小哥,你可不要闹着玩儿,我在蜃天城呆了数百年,这洛家大公子是什么人,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身子、什么样的性情我都是清楚的,他并非玄门又不什么妖邪,他凭什么唤醒这九凤祭坛?”

    “他不仅仅是洛言,自从在那西境寒冰里醒来之后,他就不再是个寻常人。”

    “你是说,他如今的身份……”

    “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其他三人面面相觑,这四个字给人的震颤,可比‘镜神’跟‘无栾’强烈得多。

    “这是他所建造的祭所,他要唤醒或是封禁,自然都易如反掌。”

    ‘他’?听苏玦的论断,仿佛那昔日的妖皇,已经重临了世间。

    宸国王都,烈旭城外。

    两个年轻人面城而立,如果说却玉只有满眼黄沙,那此地就只是满目的苍凉。城垣、阙楼、庙宇还有草木,除了繁华和人迹以外,这里什么也没变。

    洛吟桓站在洛言十步开外,他低眉颔首,脸上是少有的惶恐跟谨慎。

    “哥,”犹豫再三后,他还是开口轻唤了一声,但前面那人没有回应,仍是专注非常的望着远处山景,“哥哥,我……”

    “想问却玉城的事。”

    “对,”当时忽现的凤塚遍地火炎,不过只消洛言一迈步,那熔流火雨就瞬间停下了,洛吟桓又壮了壮胆子,问:“哥,你是怎么查到那祭坛入口的,而其中……里面出现的那些奇异纹样,你又怎么能画出纹样的另一半呢?”

    “我很想回答你,可是,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苏玦他们进入玄武祭所不久,我就莫名看到了一处满是火炎的墓塚,顺着那些画面,我就到了九凤祭坛,而它们,也似乎正在等着我。”

    顺着那些画面?洛吟桓马上意识到,那当下他们来到烈旭城外,自然也是顺着某些画面的了?

第八十章 洛家兄弟

    正当洛吟桓要再问时,就被另一人打断了。

    “大公子,二公子,”是由后跟上的孟青阙,他御剑而来,见了两人就行礼道:“王爷已收到大公子的口信,他跟焉茴会在丰都的乌有城中等两位公子的消息。”

    丰都?自从离开蜃天城,公孙翎就绝不向自己透露计划部署,不过,他们既然将手里的筹码都交给了沧溟,公孙翎就该在启荒城静候才对,为什么,此时会突然选择去往跟南疆远隔千里的丰都呢?

    “他们可安全?”

    “大公子请放心,如今越千泷、苏玦等人的注意力不在北域,有焉茴在王爷身边,定能保王爷无恙的。”

    “好,那我们进去。”

    “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当然是烈旭城了,它当下不是就在你眼前么?”

    洛吟桓瞟了一眼那城垣,但步子就是丝毫没动。他们刚到却玉城的时候,那里还只是一片荒原,可等从九凤祭所出来整个城垣就变成了遍地的黄沙,连空中日轮也凭白多出了两个。这次若再换一座城池,洛吟桓真不敢会发生什么。

    “怎么,你害怕?”

    “我……”洛吟桓低下头来,小声应道:“哥,我们可以,不去吗?”

    “你是在害怕灭境,还是,在害怕我?”

    被这人看穿的洛吟桓猛然抬头,“不,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我是担心哥哥的身体,毕竟,你才醒来不久,我想……”

    “走。”洛言一声令下,不给洛吟桓留丝毫余地。

    等洛言跟孟青阙相继迈出步子,洛吟桓也只好跟了上去。

    “二公子放心,要是你实在力有不逮,属下也会保你的。”

    “你不明白。”

    “我看不明白的是二公子。”

    洛吟桓下意识的白了这人一眼,之后也没回应。

    孟青阙倒不在意,只继续道:“大公子是你兄长,你如今唯一的亲人,怎么每每你与大公子在一起就浑身不自在?”

    “那你跟焉茴呢?你们在一起就自在?”

    “焉茴是我的主子,我对他只管听命服从,自不自在的我不关心。”

    “呵,主子,”见他这副乖巧机敏的模样,洛吟桓也不禁冷笑,“真没想到你跟宁辰会折在同一帮人手里,你们这对师兄弟,还真是有缘分。”

    “师兄弟?”

    “焉茴不是你的主子,他更不是你的大恩人,孟青阙,你好好听我……”

    “二公子的胡话,我可没功夫听,”孟青阙毫不犹豫就给这人下了论断,“焉茴是我的主子,而王爷跟大公子是焉茴的主子,除却他们三人的话,其他言论对我,都是不堪听的胡言。”

    算了,说也没用,要想这人恢复清醒的法子,唯有杀了焉茴。可别说洛吟桓没这能力,即便是有,他也下不了这决心啊。如果这么做,那可就是跟北域、跟洛言彻底对立了。

    洛吟桓心下烦乱,再抬头看见洛言那被日光拉长的背影时,他就像想到了什么。

    “哥,”洛吟桓疾步赶了过去,“这一路上我们见的都是些死城,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我看着……真有些害怕,哥你能陪我聊聊吗?”

    “聊聊?”洛言偏过头来,姑且相信了几分的说:“好,你要聊什么?”

    “哥你还记得玄霜吗?”

    “那种毫无恩义的女人,想让人全然忘却也难吧。”

    “在蜃天城的时候,她对哥哥你多番纠缠,但哥哥,也并没有对她赶尽杀绝,我便猜想哥哥,是不是……还对她有些情谊?”

    “情谊?”洛言目光一凛,“什么情谊?”

    “王爷那么相信哥哥,那自然哥哥也知道灭境将临的事,这凡间被灭境吞噬后,其中生灵也不会有活路,但要是,能被晔刹带进不日城而跟凡间隔绝的话,至少能暂且逃过一难。”

    “你是指我把她交给沧溟,是为留她性命?”

    听出洛言语中不悦,洛吟桓也马上转了话锋,“我知道玄霜做了很多对不起哥哥的事,十四年前,都是她错了,我也很恨她、我也找她报过仇的,但一想到哥哥,你以往为她做的那些,我就不敢相信,哥哥你……竟然真能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

    “我是想留她的性命。”

    洛吟桓一怔,他竟然承认了?

    “哥?”

    “她是个有意思的女人,暂且留着也没什么不好,况且,有债必偿是天道,她欠我的东西还没还呢。”

    有债必偿?一股阴寒瞬间就爬上了洛吟桓心头,“哥,你是觉得,自己跟玄霜,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当然有,不仅我与她,你跟越姑娘,孟青阙跟晔刹的大司命,他们都有机会。”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跟千泷,我们只是,往日有些联系。”

    “往日?你不是一直喜欢她?为何这么急于撇清?吟桓,到底是因为那越千泷对苏玦的心志太坚,还是你对自己的能耐太过看轻了?”

    本想借玄霜来探一探这人的心思,但没想到反被洛言抓住了痛处,“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她始终都是中意阿玦的,我又怎么可能,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

    “吟桓,你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更不论像这般的自欺欺人了。”

    “我……可是,千泷她……”

    “我知道,她实则为巫族的‘镜神’,这样看的确不好对付,”洛言将双手负于身后,虽然他神色冷肃,但从尾音透出的却是好奇和轻松,“放心吧,只要是我家吟桓喜欢的东西,哥哥总会为你去试上一试。”

    “哥,你要做什么?”

    “世间的感情远没什么绝对永恒,强弱、利害才是关键处,只要没了那碍事的苏玦,她总有一日能对你生出别样的心思。”

    “你,想杀了阿玦,这不行!”洛吟桓突然一喝,他慌乱道:“不行,哥,求你别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这世上除却我,难道还会有人为你之所求如此尽心竭力?”

    “我知道,可千泷跟阿玦,他们本就心悦彼此。”

    “‘阿玦’、‘阿玦’,他可是你的仇敌啊,在你们言语举止间,对他分明要比对自己的兄长还亲厚得多,吟桓,你也未免太让哥哥寒心了。”

    “不,不是这样,”感觉到这人贴近过来,洛吟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回神后洛吟桓也不敢抬头,他压着心下恐惧,只乖巧道:“若换做寻常人就罢了,但苏玦,他毕竟是妖神無栾的再世,我是担心……担心哥哥会因为我的这点琐事,而危及到自身。”

    “呵,無栾,”对他这次的回答,洛言似乎颇为满意,“妖神再世又如何?如果妖、巫两族真像你们传言的那般非凡,洪荒最后就不会落得消陨于世的下场。”

    “哥,我想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吟桓已经长大了,平日多思虑些是有益处,”洛言说着就伸手抚上了这人的鬓发,洛吟桓见状稳稳的站定了,只强逼着自己去与洛言对视,那人继续道:“吟桓,你可是我的家人,是世间唯一与我相连的血脉。若是为了你,纵然要引火烧身,也是值得的。”

    “哥,我知道,你一直是疼惜我维护我的,那如果……”洛吟桓挑眸看去,又满是期待的问:“有一天要让你,在我跟公孙翎之间选呢?哥,你会怎么做?”

    “这就要看,吟桓会怎么选了。在我与越千泷之间,在我,与苏玦之间。”

    “我当然会选择哥哥了,你是我的亲人,我又怎么可能偏向其他人?”虽然应得快,但洛吟本桓心里却是发虚的。

    而洛言听后也不回答,只应了一个如常的浅笑,让人摸不清他的念头。

第八十一章 剔影之法

    事到如今,苏玦也把合魂前凰灭对自己的告诫如数对大家说了。

    至于那位于太阳宫极北的鼎湖,姜焱也有所耳闻。

    “剔下自己在正午之时的倒影,就能排开杂情困扰,就能深掘出体内至纯至圣的妖神之能?那鼎湖,原来不只是妖族中人的墓地?”

    “在地界的传言是如此,而在妖族中,寻常里大家是只将它用作墓地的。”

    “但一到非常之际,它就有了非常的用处?”

    苏玦对姜焱点了点头。

    “没想到东皇太一,他竟然还会以这种形式存于世间。”再想到不周山石室的那本手记时,越千泷只觉得浑身发寒。

    不复清明,最利,之刃……

    “这下倒好啊,本以为咱们有无栾跟镜神是稳操胜券了,到最后了竟然还跑出个东皇太一,”姜焱连连叹气,又气愤道:“早知道这样,在虞山地陵的时候你们就该把洛言一把火烧了。”

    “洛言当时没有气绝,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在夺人性命?况且,焉茴在西境找到那寒冰时并不知道里头正封存着东皇太一的暗影吧,他跟公孙翎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洛言人长眠中醒来,可谁料会阴差阳错的唤醒这东皇太一的另一半?”

    “千泷说得不错,洛言刚醒之际,公孙翎等人连同他自己肯定是没意识到他身份的,否则他就不会把那‘五灵一柱’托给沧溟了。”

    “所以现在,洛言是已经察觉了?”越千泷顺着这人的话猜说:“又或者,洛言已经有了东皇太一的所有记忆?”

    “记忆是其次的,最关键在于,他到底拥有东皇太一的几重神力。”

    【兵者,凶煞之器。吾与汝,于妖族,皆乃此等不世兵刃。但吾终究难逃七情,长久间于地界部族,终生同情怜悯之惑。对往日所思所为,纵万悔也不得弥补其一,若吾再不复得清明,则地界万物,岂不将临覆灭之劫数?】

    在不周石室中所见的记载清晰的浮现在苏玦脑中,他开口,不觉言道:“凡是刀剑,都是凶煞之气,其所做所用,不过伤人取命,不管有何理由有何苦衷,这些总是不变,只要是其出鞘了就定要染血,而这血腥,是终其一生也散不掉的。”

    这段话是用妖、巫、人三族文字写就,相比于感慨来,它倒更像种告诫。告诫……而在凰灭消陨前,他也是这般告诫苏玦的。

    一时间,苏玦只是苦笑,“千年前,赵殊衡等人要对抗的是凰灭,而今日的我们即将面对的,恐怕就是东皇太一了。”

    听着苏玦这话,众人心中不禁一凛。

    “呵,那时候的凰灭还只留着无栾的两魂三魄呢,而洛言……要是按不周山手记里写的,他可远比那洪荒时的妖皇本尊还要可怕吧,”姜观察起周遭之人的神色来,见他们个个凝重颓丧的,她才宽慰道:“不过咱们也有完全苏醒过来的无栾跟镜神啊,再不济我这个昔日大司命还有小离加起来也能顶一个。要对上洛言,也不至于大家想的那么劣势。”

    “焱娘说得不错,不管那手记上是怎么写的,但如今的洛言,他有的只是凡人躯体,我不相信他真有比从前妖皇更大的能为。”

    更大的能为?苏玦恍然,或许凰灭心中的恐惧,并不是空穴来风。

    “九凤祭坛已经被打开了,他们肯定会再去打开其他几处,我们得赶过去。”

    “焱娘,除却志掩山的主祭坛之外还有三个祭所,我们就算要追上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啊,况且现阶段我们跟北域的目的是一样的,倒不如……”

    “我们要是再与北域合作就是与虎谋皮、狼狈为奸,”姜焱开口时还不忘扫了眼素灵犀,“如今身边已经有一个晔刹了,难道还要再多一个北域吗?你们可别到时候让自己落得四面楚歌的下场。”

    “焱娘,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一下搬出这么多成语来了?”

    “我就是觉得太麻烦,”姜焱脑中一片混乱,这些日子的变故也太多了,每每都是沧海桑田,姜焱难免抱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怎么偏偏还跑出了个鼎湖?”

    “事到如今,姜焱,你若不跟我晔刹合作也无法得知其他几处祭坛的具体方位,在北域面前你们只会落于后手。”

    方位苏玦倒是在介河中看到了,不过开启方法,他并没掌握完全。

    “别再争了,位于宸国的祭坛有两个,我想在九凤之后,他们应该会去王都烈旭城,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实在没有头绪,众人也只好同意了苏玦的提议。

    洛言,东皇太一在鼎湖的影子,这变数他们倒万没料到,要是北域真多了这么一层助力的话,那晔刹如果要想与他们抗衡就难了。

    素灵犀想着就放出了一只符鸟,此事要尽快报与沧溟大人知晓。

    宸国,烈旭城。

    四人站在城郊处,明明此地的城垣、草木无一变化,但他们就是不敢再贸然向前。

    “好沉重的阴戾之气,”越千泷惊诧道:“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黄泉幽冥。”

    “没错,我们应该来晚了一步。”

    “阿玦你是说……”

    “白虎祭坛,已经打开了,”苏玦望着高耸的城楼,解释道:“烈旭城早年也是天炽的国都,虽然如今的宸国地偏西南,但天炽是名副其实的中原腹地。白虎灵族驻守之前,这片区域被部族所争夺,其中所累尸骸数以千万。玄武所镇的是水患;九凤所镇的是火火,而白虎祭所封印的,则是洪荒是死难于此的怨灵游魂。”

    “明白了,阿玦,你是说这个地方变成了一座鬼城。”

    “不错。”

    难怪自己会感觉到那般的阴厉,想来烈旭城,已经同幽冥无异。

    “这些城墙都是天炽国留下的,建造时里面就暗藏着符咒,他们暂且还逃不出烈旭城。”

    “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了,”越千泷叹道:“我们光想打开玄武一地祭坛就搭上了罗睺性命,但对洛言,他还不到一日就破开了两处。”

    “东皇太一才是六大祭坛的创建者,对洛言来说要做这些自然易如反掌。这么追下去,我们永远会落在他后头。”

    “阿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越千泷一时打断了,肃穆道:“你在介河看到了其他几大祭坛的所在,你是想让我们分兵两路的赶赴其他两个分祭坛,但这样不行。”

    “为什么?”心思被看穿的苏玦马上质问着。

    “你在意的只是怎么堵截洛言,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胜算?这四人里的你跟灵犀是知道祭坛方位的,如果分成两路必然只能是你同焱娘在一处,我与灵犀在一处。”

    “那又如何?”考虑到祭坛消息跟四人的强弱,苏玦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如果我们真跟洛言一行遇上,你觉得我们各有几分胜算?我们赢得过他么?”

    这下苏玦也不言语了,方才见两处祭坛接连被破,他已经乱了方寸,“这次,是我莽撞了。”

    “千泷说得对,现在我们根本摸不清洛言的底细,再分成两路的话可是分散了我们的战力,这法子不可行,我看不如到丰都等着。那里是主祭坛,洛言总会去的。”

    去丰都?这样,就是要守株待兔了?

    “嗯,阿玦,我赞成焱娘说的。”

    素灵犀听完也点了点头,“我已经让符鸟给沧溟大人去送消息了,东皇太一再临世间,这绝对不可轻视,我想沧溟大人他一定会来接应。”

    算了,经过方才的一方争执,姜焱也转了念头的说:“他来好啊,要是有咱们四个,再加上晔刹大宗祭,那这个缩在凡人皮囊里的东皇太一,也不一定能横得起来吧?”

    “事不宜迟,我们赶到丰都再说。”

    到丰都城门口时,四人就见到了沧溟的身影。

    来得倒是快,姜焱在心中暗叹着,看来素灵犀这丫头一路上可没给他传消息,这晔刹,往后真靠近不得。

    “拜见沧溟大人。”素灵犀行礼之后就站到了男子身后。

    沧溟没作回应,只靠近了向苏玦细细询问着东皇太一与洛言之事。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棘手了。”

    “棘手?”姜焱禁不住嘲讽,“大宗祭何等玲珑通透的心思,竟然也会有觉得棘手的时候么?”

    “星璇,鼎湖可是妖族陵墓,千万年下来,那其中早聚集了妖族最为阴戾、邪寒之气。而且正午时分,是妖族神息最盛的时候,相对被它设射在鼎湖中的鬼厉之息也最重。”

    姜焱又问:“大宗祭了解这么清楚,难不成见识过这鼎湖?”

    “洪荒炙烤地界地十轮红日,还有寒彻凡间的十二个月亮,都是由于鼎湖的缘故。”

    “因为鼎湖?”

    “剔影之术在妖族是最大的禁忌,当年帝俊的十个儿子、十二个女儿因一时好奇尝试禁术,最后都不得脱身,自己反而被那剔下的邪影所吞噬,由此,他们才会那般残害生灵。”

    原来那时帝俊的子女们不是因为任性妄为才做下错事的?洪荒十日凌空、十二月蔽云,这些全是由他们在鼎湖剔下的暗影所为?

第八十二章 守株待兔

    “没错,如此日月紊乱,天道突变,正是这样,才引起了地界各部跟妖族的彻底失衡。”

    “那十二祖巫,也是在这时候跟妖族决裂的?”

    “对,”沧溟望着询问的越千泷,眼中忽多出了种怀恋来,“我们跟妖族虚与委蛇,为瞒着他们在魇池炼化神器以及灵体所付出的牺牲甚多,原本,各长老想是隐忍到涅穹箭灵真正降世的,但那变数一出,这地界不仅白日要遭受十个太阳的炙烤,晚上还得经受十二轮月亮的苦寒,不消数日这凡世间就变成了两重相迫的冰墟火海,夸父跟后羿两位大人实在无奈才会出手。”

    “那妖巫大战的时候,妖族就再没有用这剔影的法子?”被勾出不少旧忆的越千泷马上将话锋引开了。

    “没有,说来还要感谢帝俊,要不是他下了严令绝不得再用此法,我们巫人不可能跟他们僵持那么久。”

    “帝俊?既然下令者并不是东皇太一,那他会用也不是太奇怪了。”

    “洪荒中人都知晓,东皇太一之能为是在其兄帝俊之上的,但到底能到什么地步,我却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可以猜啊,”姜焱马上应道:“混沌时连女娲神上也没能阻止的百族大战却被他平定了,大家觉得这是种什么能为。如今洛言最大的弱点,应该就是那具凡人的肉身。”

    “不。”

    “不?那沧溟大人有何高见?”

    “凡人的肉身可以换,但凡人之七情六欲,他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沧溟放眼望向了曾经恢弘的丰都城,药王殿、城主令……这丰都不就是挤满了凡情人欲之处吗?男子颔首,又笑说:“论为人,曾经的洛言跟乐辞修也有共通之处,他的性情,是宁负自己而不陷他人的。即便他们找到的寒冰里真封存着东皇太一在鼎湖的暗影,但洛言还是洛言,只要有洛吟桓、有公孙翎,他就不可能全然变成东皇太一的至暗面。”

    “沧溟大人为什么这么确信?难道你跟洛言,还有过什么过往?”

    “过往倒没有,但前任的司命素莹跟他,也有过数面缘分。”

    数面缘分?呵,姜焱一听笑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当年沧溟大人指使素莹接近宁王爷以求得跟其联手,只是不想公孙翎不仅没被素莹掌握,还反把素莹拽在了手里驱使利用,沧溟大人,你当日知道这消息时,必然痛心非常吧。”

    “素莹是殒命在凰灭手下,至死,她也在为晔刹探寻灭境大门的所在,她如此死得其所、物尽其用,我有什么好痛心?”

    素莹?是前任司命、灵犀的母亲?姜焱听来扫了眼在旁的素灵犀,她垂眸而立,眼中分明藏着不甘失落,看来她也不像自己说的那般对生母无知无觉。

    “沧溟大人,果然能容。”

    “姜姑娘不该关心我能不能容,而该想想‘东皇太一’,他能不能容。”

    “那沧溟大人就细说看,他如今能被我们抓住的弱处到底是什么?”

    “洛吟桓,还有公孙翎。”

    “你难道又想故技重施!”沧溟这话一出越千泷就驳道:“你打算怎么对吟桓下手?”

    “现在暂且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定会随兄长到志掩山,到时可再作安排。”

    “不行。”越千泷断然拒绝。

    “不行?镜神大人还念着跟这个凡人的情谊?”

    从最初的虞山陵墓到蜃天皇城,他们所扶持着走了这么久,自己怎么能对他不留情谊?况且在苏玦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洛吟桓也对自己她不离不弃。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人与自己同去过幽冥,算来是应得了这句话的。只是从沧浪原回来后,洛吟桓就忽然转了立场,这不得不让越千泷痛心。

    “我不是忌惮往日情谊,我只是想如今洛吟桓跟在洛言身边,就算他来了志掩山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机会把他拽在手里,更别说用他来威胁洛言。”

    “谁说要把他拽在手里,我从没动过从洛言手里抢人的心思。”

    “你到底怎么想的?”

    “洛吟桓,他不是满心,都在镜神大人你身上吗?”

    “你?!”听到这里,越千泷也明白了沧溟的筹谋。

    “这洛家的两位公子,可都是难得的一心人。为了镜神大人你,他可是违逆过公孙翎跟萧祈煜的,要是你肯再多费些心思,那洛吟桓,也定能为大人再违背自己的兄长吧。”

    “沧溟说得没错,”还不等越千泷开口,姜焱就附和道:“千泷,孟青阙现在已经完全被焉茴的人控制了,我们在北域唯一能下功夫的也就是洛吟桓。我知道这么做跟你的性情不相符,但现在真的由不得我们自己了。”

    利用,掌控……在这世上越千泷最不想利用的,偏偏就是洛吟桓,她已经欠那人良多,当下又怎么再好盅他去伤自己的至亲呢!

    “千泷,算了,我们等洛吟桓现身再说。”

    “嗯。”

    被苏玦一打断,几人也暂且按下了此事。

    “其他人呢?”苏玦忽问。

    “其他人?”

    “五灵一柱。”

    “哦,他们啊,”沧溟故意停滞了少许,才说:“自然是还在不日城中,毕竟几处祭坛打开之后就独缺这‘五灵一柱’了,我总不能把唯一的筹码再随身带着吧。”

    “那我哥……”

    “神上放心,只要神上体内的瑶琴在,就算五灵血阵打开了,苏烨楼也不会如他人一样消陨于世。”

    “什么意思?”姜焱不明就里的,“什么瑶琴?”

    “没什么,就是我与神上随意聊聊,诸位,我们先走吧,去看看有穷国主为無栾神上所建的灵塔。”

    灵塔,是他在介河中听到的那座吗?凰灭还是‘齐旻’的时候,曾想在志掩山修建一座高逾百丈的神塔,以供有穷国民参拜無栾。难不成,这塔还真的建成了?可他跟越千泷早到过志掩山,当时黄泉为守山人,山上漫山遍野都是地缚灵,至于什么灵塔,他是从没见过的。

    “我们到了。”

    沧溟停在山腰处,这里四面环山,且背靠着志掩主峰,周围不仅林木葱郁秀美,还有河流淌过,确是处灵地。但几人仔细搜寻了一番,也没见着什么高塔。

    “到了?什么到了?塔呢?”

    “还不到时候。”

    “时候?”瞧着沧溟的神情,姜焱就明白过来,“难道,它非得要其他五座祭坛都打开了才会出现吗?”

    “对,这志掩山是最后的主祭所,而祭坛,就在那灵塔里。”

    “那我就更期待了,这最后的一个祭坛到底得是什么样子。”

    “暂且先等等吧,诸位连日奔波,正好趁此休息休息。”

    几人在河边坐下,只是这时候他们也没心思休息。

    北域,蜃天城。

    再回到这里,洛吟桓的心情大不如往日,在他所见,曾经的北域国人已无活口,天寒地冻下,那巍峨的城池倒像一个个巨大的冰窟窿。

    况且从烈旭城到这里,洛吟桓所经历的大大超乎他之想象。

    洛言……洛吟桓不免怀疑,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还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么?

    当下洛言不在,空把洛吟桓留在了这楼阙前,开始洛吟桓是想过要趁机离开的,但要是连他也走了,洛言的身份,

    忽的,空中起了一阵低吟,洛吟桓被惊得浑身一颤,只越发蜷缩在了角落里。

    “是龙吗?”洛吟桓自语着,此时在他眼前鲜活出现的,就是一条遨游于寰宇的神龙,它的龙鳞是青色,从远处看去还泛着玄金般的暗泽,洛吟桓叹道:“是龙,它,是传闻中的青龙。”

    在却玉城他已经见过九凤的残影,再见这破云之龙,洛吟桓也不那么吃惊了。

    下起雨来了,伴随龙吟天地间生出道道高逾数丈的气浪,洛吟桓被这入髓的声音震得五内俱焚,他捂着双耳,眼高那气浪往这边袭来却没法动弹。

    不妙!慌乱中洛吟桓只好用双手一挡。但那水息跟痛楚,却没有如期而至。

    “哥……哥哥?”此时洛言出现在青年身前,那巨浪早就化为乌有。

    “吟桓,我不过离开片刻,怎么就落得一副性命难保的境地。”

    “我,我实在是术法不精,连这点阵仗也应付不了,是我让哥哥费心了。”

    “既知如此,平日就该多思进取。”

    “是,”洛吟桓恭恭敬敬的应了,又问:“哥,这场景,是不是就意味着青龙祭坛已经苏醒了?”

    “不错,可这地界,容不下两条龙。”

    “容不下,两条龙?”

    “不周山,不是还有一条吗?它,可是被称为应龙之神的,”洛言望向不周山处,戏谑道:“吟桓,你可要记好了,接下来的场景,不是时时都能看到的。”

    “接下来的场景?”

    “从古时,天地间就有青、红、黑、白四条神龙,但为什么偏偏这应龙能在最尊之位,并且成为天柱不周的守护之灵呢?”

    “这个,我倒众没想过。”听这人的语气,洛吟桓心中就生出了股不安。

第八十三章 鲜有坦诚

    空中雷鸣阵阵,周遭原本冰封的屋舍楼台一下化霜重现,不过多久,整片苍穹就变成了赤红的血色。

    “哥,”洛吟桓惊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道,那应龙,在上古是怎么成为神尊的?”

    应龙?如今,也就是陆离了?洛吟桓记起了旧忆,不过他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明朗轻快的少年跟远古龙神联系起来。

    “应龙,它不是生来就守护在不周山,不是生来就为神尊的吗?”

    “吟桓,你可太小看它他了,虽然妖族自诩可睥睨众生,但其族人也不是生而就可得神位的。”

    “那,他们是又如何的?”

    周围下得了火雨,期间惊雷阵阵,眼前突变的场景着实让洛吟桓受惊不小。

    “若要成势,唯有吞龙。”

    “吞龙?!”洛吟桓难以置信,“哥,你是说,应龙神尊,它……”

    “没错。它要做的,是天地间至极至圣之唯一,但洪荒时已经有青、红黑、白四条神龙了,若不想办法凌驾于其上,它也没资格镇守不周天柱。”

    “可我不明白,如果青龙神兽真的被它吞噬,那么青龙结界跟青龙灵族又怎么会存在?”

    “我的傻弟弟,难道你还不懂?青龙结界跟不周山,为什么偏偏都在蜃天城呢?”

    “所以这不周山跟青龙祭坛,实际都是被应龙镇守的?”

    “虽然同是被它镇守,不过我真没料到,在这祭坛里,会真的封印着一条青龙。”洛言说完就陷入了沉思,洪荒后陆离在人间从未觉醒,也就是说应龙从没在世间出现过,那千年以前,赵殊衡又是怎么打开青龙祭坛的呢?莫非,即便应龙之神不曾觉醒,单凭着在祭坛中的青龙也能打开五灵血阵吗?联系到天炽跟有穷的种种遭遇,洛言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来。

    “哥,你看!”

    正在火海之上盘桓的青龙双角五爪,它被层层云团包裹,显然是被束缚得脱不开身去。洛吟桓睁大眼睛,正细细观摩着那青龙血灵吗,这就是,远古灵兽的样子?来时的路上洛言就提过,在五灵中妖族最推崇龙灵,所以这处青龙祭坛也设在妖族故地。不过在洛吟桓看来,这青龙的能为倒跟之前所见的九凤、白虎、麒麟没多大差别。

    一阵惨烈的嘶吟后,它就被吸入了这片火云的裂缝中,从犄角开始,一点点往下的,须臾间就被吞噬殆尽。

    四周又响起了道道惊雷,在那混沌赤炎的云层里,洛吟桓好像看到了片片龙鳞,不过那不是方才出现过的青鳞,而是他从没见过的玄紫色龙鳞。

    “还未现身,就将这青龙如数吞下,陆离,我还真是不能小看你。”

    听洛言这么说,洛吟桓才惊道:“哥,你是指,应龙它已经……”

    “没错,本以为是多大的场面,但谁料也不过如此,” 洛言失望的摇摇头,渐起的笑意里满是诡谲,“吟桓,如今没好戏可看了,我们走吧。”

    洛言挽了青年的胳膊,眨眼他们就到了北域边境。这等转移之法比之太华还有昆仑的御剑,实在有如云泥。

    “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丰都,王爷还要等着我们呢。”

    去丰者?跟公孙翎汇合后,他们就当真要开启那五灵之阵了吧。还有孟青阙,他本是紧随着自己的,但进蜃天城前却被洛言支开了,也不知是被派了什么差事。

    “在想什么?”

    一下被问及的洛吟桓赶紧应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刚刚看到的。”

    “我本来可以直接去丰都,但此时停滞在这边境上,就是为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洛吟桓马上警觉的抬起头来,“哥,你说什么呢?什么机会啊?”

    “你这一路,定是疑虑颇多,现下王爷跟焉茴等人都不在,我就同你随意走走,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便是。”

    “我,我真的没什么……”

    “你,还是这么害怕。”洛言截断道。

    “没有,你多心了,我怎么可能害怕哥哥你呢?”

    “别掩饰了,小弟,你这演技,当真拙劣,”洛言放缓了步子,就如同寻常散心般悠闲道:“吟桓,别说是你,这几日来,就是我自己,也会觉得害怕。”

    “哥?”

    “我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力量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对洪荒之事了解得那么清楚,我越发觉得,我,倒不像是自己了。”

    原来洛言也有这感觉,洛吟桓一听也消了些顾虑,“哥,你从那玄冰醒来后有觉得哪里不对的吗?”

    “不对?”洛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除去你跟子翎,所有人事都不对。”

    子翎,那是公孙翎的小字,往日洛言跟萧北煌都是那般称呼他的,不过自从这次洛言醒来,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那人。

    “哥,你也感觉到了?”

    “我岂能不自知?”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再想起北域死难的百姓,洛吟桓才严斥责道:“光是蜃天城中就有黎民二十来万啊,不过两日,竟然……就连一个人都找不回来了。更何况,除了我整个北域外还有宸国和南疆啊,那里也全都变成了一片死地!哥,你到底明不明白,打开五灵血阵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换成以前的你是必然会拦着公孙翎的,但为什么……如今你这样助纣为虐、草菅人命到底是为什么啊?”

    “助纣为虐、草菅人命,”洛言默念着这两词,脸上也露出不少困惑来,“这的确是子翎想做的事,但也是注定会发生的事。吟桓,五灵血阵,并不是子翎说不打开就能不打开的,晔刹还有苏玦等人,他们不都要开启五灵血阵吗?”

    “就算是这样,以你的性情对这些也绝不会插手!哥,往日洛家施粥散银,甚至将宅院都腾出来收容饥民,当年你做的这些事都忘了吗?”

    “我没忘,可没忘,又能怎么样?看着蜃天城,还有这一路上遍野的尸骸,我连半分感觉也没有,他们是死是生,与如今的我也并不相干。”

    洛吟桓难以置信,“没有半分感觉?与你也毫不相干?”

    “吟桓,我早就说过,这世上与我有牵连的,也就只有你跟子翎,除却你们,我不需对他人、也不需对他物有所在意。”

    从前,洛吟桓只以为这人是刚从深眠中醒来才神思混沌,又或者是中了焉茴的邪术,但现在看来,洛言目光澄澈、那神情真犹如不知事世的婴孩般。

    “哥,就算是,看着我北域的生灵被涂炭至此,你心中,难道也不会有任何触动吗?”

    “不会。”

    洛吟桓垂下眸子,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星火,也跟着熄灭了。

    “所以,我也很害怕。”洛言忽然道。

    “害怕?”

    “明明清楚如今的自己跟往昔大相径庭,也明知,自己所做的,是十恶之事,但我也丝毫不觉得歉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洛言步伐放缓,脸上第一次透出了些孱弱,“吟桓,我能察觉,从我醒后,你就害怕与我亲近,其实连我自己,也害怕靠近自己。”

    这是洛言第一次对他人吐露真言,他心中的惶惑跟不安,洛吟桓也是第一次意识到。

    “哥,你别担心,我会查清楚的,”洛吟桓握紧了这人的手,又破涕为笑,说:“我是因为你,才跟在王爷身边的,当年玄霜走的时候我还是孩子,我总以为,只要伤心难过一阵子你就忘了那女人,我错了。从小都是哥你在照顾我、你在维护我,而我呢?在你最需要关切的时候,我还成日在嬉笑玩闹,后来再想弥补……也没机会了。”洛吟桓恹恹欲泣,惹得洛言也为这人擦起了眼泪。

    “呵,吟桓哭起鼻子来,还真是跟儿时一模一样。”

    “哥,这次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了。”

    洛言听后只扬唇一笑,似乎并不相信。

    “就算是要在你跟千泷之间选,我也不会!”

    此时,洛言才定了定神的看了着青年,说:“吟桓,你都如此年纪了,可不能再随意玩笑。”

    “我往日,是说过很多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但这次,我绝不是玩笑。”

    洛言颔首,他笑了,且是真的笑得和煦温文。他伸手揽过这人,又将洛吟桓往身边拢了拢,这亲情是天伦,是自己不可选、不可换的,从前与洛吟桓的种种他虽记得清楚,但那些场景就像隔岸花火,像镜花水月,直到这一刻,洛言才觉得它们都真实发生过。也是在这一刻,洛言才感觉到,所谓亲人,不仅仅是责任。

    他们越来越靠近丰都城了,望着阴沉下来的苍穹,洛言的心上也是一重,往后路途尚未可知,但它,绝对是条修罗之路。

    “吟桓,你是弟,我是兄,既然父母都不在了,那我便是你的双亲,我若有力,哪有你反来回护我的道理。况且如今我,是有心且有力,你之所欲所求,我自当担负在肩,不忘毫厘。”

    洛吟桓听着,心中顿生出不少愧疚来。洛言的念头他早就清楚,这世上除了自己跟公孙翎,他是不会为他物动摇的,但自己……

    洛吟桓低下头,唯恐这人探出自己的心绪。

第八十四章 凰灭残识

    不过少许,苏玦就已经入睡了,这些时日连着奔波,倒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风停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死寂一片,蝉鸣、鸟语、人声、车马……往昔还能听到的东西,如今全数化为静默。

    “凰灭,是你吗?”恍惚中,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影,只是他浑身都陷在光晕中,显得极不真切。

    “凰灭?”苏玦又试着唤了声。

    “太一陛下,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是神族,是可开辟洪荒的先圣,况且那暗影剔除了他之神思情障,他比太一陛下,还要不可琢磨、不可驾驭。”

    他果然是凰灭,那人的意识,看来并没有散尽。

    “凰灭,你才是最了解东皇太一的人,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

    苏玦一阵失望,不过也对,如果凰灭有解决之道,那在合魂前,他就已经告诉自己了。

    “你很害怕?”

    害怕?闻言的苏玦试着上前,可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留在原处。

    “对,”如此,苏玦也索性承认了,“我很害怕,不管东皇太一还是洛言,这两者对我们都是未知的,我心中,连一点应对他的办法也没有。”

    “太一陛下属于过去,天地万物自有循环道法,天下,不可能永远都归于一家一姓,太一跟帝俊已经亡败过一次,要想把凡间再变成洪荒,本就是逆行倒施。高处不胜寒,这世间对妖族也实在偏心的,正因为唯独他们才拥有元神烙印、拥有那非凡的神力,他们才会招致全天下部族的嫉恨。”

    “这,不就是一种弱肉强食吗?”

    “弱肉强食,不错,但你以为,仅靠着那神力,就能护得妖族万年伟业、就能有一个长久不变的疆域吗?妖族已经在至高点了,他们不可能永远俯瞰众生。其实他们覆灭的道理,跟世间的任一王朝同样,不管君王是否贤明、不管他们是否勤勉,他们的所护的家国,都不可能昌隆永兴,成王败寇的下场不过早晚。”

    “这道理,是你在变成有穷国主‘齐旻’后想到的?”

    “齐旻,那是个有意思的身份,若能一直做齐旻,你也能用赵殊衡的身份活下去,倒不错。”

    有穷国的事,苏玦不想再纠缠,故而,他只围绕着东皇太一,问道:“终其一生都只能听到一人的声音,只遵从于一个人的意志、揣测于一个人的喜好哀乐,無栾对为你来说,是这样的存在吗?”

    “不错。”

    “齐旻,这个身份不是你违逆無栾的第一次吧,”在介河的回忆之中,凰灭就对幼时的赵殊衡提到,他有过诸多的名字,当时苏玦不明白,现在他方清楚了,“除却齐旻以外,你在凡间,是不是还有多个身份?”

    “那不是身份,那只是在尝试着……扮演。”

    “扮演?”

    “除去君主外,我还扮演过许多人,臣子、大夫、武将甚至于农人,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我在这世间好奇的各种角色。”

    “可终究,你还是摆脱不了無栾的意志,对么?”听凰灭所言,苏玦也猜到了这人的结论。

    “对,所以齐旻,他是最后一个。从此,我也便只是凰灭。”

    “你跟赵殊衡的约定,我在介河里看到了,那就是你要把自己的两魂四魄给我的原因吗?”

    “那是其一,还有其二我也早对你说明了,我对太一陛下,实在感到惶恐,若要对他对抗,我没有胜算。”

    “明白了,”苏玦笑道:“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我的好。”

    “苏玦,有一句,我之前并不敢说,神明的复仇,是凡人极难承受的。”

    “神明的复仇?你是指东皇太一吗?莫非他这次回来,是要给妖族复仇的?”

    眼前的光昏越来越淡了,似乎不久就将消逝,苏玦好不容易才跟凰灭说上几句,但实际却没什么可用的。

    “苏玦,我骗过赵殊衡一次,不管你信或不信,在今生遇见你之后,我无半句虚言。”

    “一旦作出承诺,就必然会去遵守,虽我对凰灭并不了解,但这点,我信你。”

    那人似乎笑了,少许的沉默后,苏玦便听凰灭应说:“世上的东西总是能相互克制,即便那寒冰里封存着东皇太一的暗影,但他跟你同样,洛言,他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亲眷,他有所求也有所欲。苏玦,即便做不到知己知彼,那你便对症下之吧。”

    “对症,下之?”

    “洛吟桓、公孙翎,你们能用的,总不出这两人,但我劝你们,千万不要以他们的性命相胁,这样不仅没有胜算,而且会彻底激怒洛言。那最好的法子,便是让洛吟桓与你们同心。”

    与他们同心?说得倒是好听,苏玦揭穿道:“你就是想让洛吟桓当我们的内应罢了。”

    “对,让他成为间者,做当年跟赵殊衡同样的事。”

    “你的解决之法,跟沧溟倒如出一辙。”

    凰灭不再回应了,看着光晕中的身形渐渐消散苏玦也明白,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阿玦,阿玦——”

    是越千泷的声音。

    “阿玦快醒醒!”

    猛然睁开眼睛,苏玦就见了正贴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怎么了?”他擦了擦额前积下的层层冷汗,惊惧道:“是洛言他们到了?”

    “不是,是志掩山,你看!”

    苏玦顺着越千泷的目光望去,是一座塔。

    “这是?”

    “它出现了。”

    眼前的灵塔当真高逾百丈,它周遭散着凌厉的冷光,即便苏玦站在数里外也感到了一种威压。姜焱跟沧溟等早已经赶到了塔下,苏、越二人跟他们汇合后,才细细观察起这塔身来。

    “洛言,他已经唤醒四座祭坛了。”

    “嗯。”苏玦一点头,方才凰灭所说的一直萦绕在心头,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洛言竟然就打开了九凤、麒麟、白虎和青龙四处祭所。

    洛言,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座塔看起来是石制,但我在凡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石料啊。”姜焱说着正要去碰,可刚抬手就被沧溟拦下了。

    “不要轻举妄动!”

    “怎么了?难道我连碰也碰不得?”

    “它可是能吸附灵识的,你也想被囚进去做生祭吗?”

    听沧溟这么一解释,姜焱才安分的退开来。本来,这样的场景在千年前她就能见着了,可天炽国灭后,她为避祸患就带陆离躲在昆仑山脚下,直到封闭的昆仑境重新开启,她才选了损毁最小的蜃天城落脚。想到过去姜焱不免喟叹,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个胆小鬼,明明有力做些什么,但她竟早早的就做了缩头乌龟。

    “这座塔,是凰灭所建,当年凰灭称其为‘永明’,它就同当年一样,连每一块砖石的光泽、纹理都无丝毫变化,”沧溟领着众人细看了一圈,之后便说:“既然永明塔已经出现,那洛言他们随即也会赶来,我们还是找个隐蔽处静观其变吧。”

    几人应过,之后也随沧溟消失在灵塔之下。

    洛言跟洛吟桓二人已到丰都城了,他们不作耽误,直往志掩山而来。

    “果然,它已经出现了。”刚到山脚,洛言就远眺道。

    “哥,是什么?什么出现了?”

    “永明塔。”

    顺着这人的目光而去,洛吟桓也捕到了那座高塔。这建筑分明危可入云,但他从前在志掩山,竟从没见过。

    “走吧。”

    洛言开口后,青年也跟着他往山腰走去。

    “哥,你见过这座塔?”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我只是,脱口而出。”

    看来这塔跟之前的四座祭坛一样,都是自然浮现在洛言脑中的。

    洛吟桓走在山道了,他不明白,这里的草木怎么开得如此繁茂?而且其中还有好多是自己曾经来时没见过的。不对劲,从走进志掩山,洛吟桓就感觉这处的灵气不同于往日。

    “这座山峦在有穷国的东南方,一直被奉为有穷的至灵之地,曾经,志掩山是只作为皇家园林对齐家宗室开外,撤下禁令还是在亡国之君齐旻当政之时。因这点关联,百姓们都对这处推崇至极,传闻山间庙宇林立,供奉的除了人族先祖外,还有不少妖族先圣。山中原本伏羲和女娲的两座神庙香火最为鼎盛,但千年前的国君齐旻在山腰处修建了一座名为“永明”的玄色石塔。塔中遵奉的,是被称‘無栾’的新神。”

    “無栾?!新神?”

    “不错,無栾,也就是苏玦跟凰灭的前世。”

    “所以有穷的亡国之君齐旻,实际也是跟無栾相关的?”

    “或许吧,”洛言回应着,眸中闪过一丝锐色,“虽然齐旻大力推崇,但有穷国民对这灵搭并不愿供奉,齐旻盛怒下,就摧毁了志掩山中的所有庙宇,唯独只存永明一地。正因为这样,他才挑起了有穷国中的连连暴乱。”

    “后来又加上不断的天灾,有穷在富饶的天炽面前就变得更不堪一击了?”

    “对,天灾不断,而有穷百姓都觉得,灾劫是因为齐旻不敬神明、损毁神庙所致。”如今细想,洛言才觉得,有穷国的覆灭也太过容易。

第八十五章 永明灵塔

    洛家兄弟二人在山道上缓步走着,这些路洛吟桓都走过,但所见的景致却大相径庭。

    黄泉为志掩守山人时,这林间密布的大多为地缚灵,后来阿七将其烧毁后也只剩荒草了。但如今,洛吟桓满眼都是奇花古木,甚至还有诸多百年难得的药材。

    “真是奇怪,这座志掩山,我怎么像从没来过?”洛吟桓叹着。

    “你当下所见,该是齐旻为政末年的志掩山。”

    “他当政的,末年?”

    “也就是永明塔刚建好之后。此处灵力充沛,山中花木滋长盎然,它们除了品种珍贵以外,还带着世所罕见的灵性。所以,有穷百姓认定了志掩山峦是神灵属地,他们对山间沙石草木都崇敬得很,除了跪拜外从来不妄动。”

    洛吟桓好奇的瞄了眼身边的参天古木,“神庙也算了,但对着树木花草伏地跪拜,这是什么习俗?我以前在有穷传说里还从没听过。”

    “凡人的习俗,总是源于畏惧,对于他们不可知、不可解的事,就总要归于仙神,有穷国民也不例外。”

    “那如果动了又怎么样?难道真会触怒神明?”

    “不知道,你或许,可试试。”

    洛吟桓一听就偃旗息鼓的缩了缩身子,这些日子来不合常理的事太多,他不想再旁生枝节。

    到了,走到塔下洛吟桓才真正看清楚,这层层的高塔,果然玲珑巍峨,塔檐上挂了溪石做的风铃,它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永不断不绝的水流声。

    “哥,这座塔身,建得还真是精妙,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威严感的高塔呢。”洛吟桓跟着苏玦、越千泷屡屡历险,论见识也是有几分的,但对眼前的建筑,他就是有种说不出口的叹服,与它相比,北域的大乾宫、丰都的乌有成、甚至于冥钥大殿跟龙绡宫都相形见绌,这怎么看,也不像凡人能造出来的。

    “哥,你说这座塔,它是凭空出现的?”

    “不是凭空,它随着五大祭坛一同出现。”

    有穷国、齐旻、五灵血阵、还有蔺珩跟天炽……千年前的种种传言交织在洛吟桓脑中,让他才理出的一点思绪也乱了。

    “那哥你知不知道,有穷的百姓为什么不愿参拜無栾吗?”

    “或许,就是因为它,”洛言无所顾忌的触摸着塔身,不过须臾,他的瞳孔便骤然一收,之后就更加确定说:“众人所抗拒的,并不是‘無栾’这位新神,而是供奉着無栾的玲珑高塔。”

    “他们害怕一座塔?为什么?”

    “因为这些石料,跟焉茴所找到的玄冰,同出于一处。”

    洛吟桓听来便问:“齐旻,他这些石料难不成也是去西境找的?”

    “不是西境,而是,鼎湖。”

    鼎湖又是什么地方?察觉到洛吟桓的好奇,洛言倒没再往下深究。

    “哥,我们现在,还进去吗?”

    “我进去,你留下。”

    “为什么?”洛吟桓一听就窜到了洛言身前,“哥你是不相信我,还是觉得我会碍着你的事?”

    “我是顾及你的安危。”

    顾及安危,看来这永明塔里果然另有玄机。

    “我要去!哥,这志掩山模样大变,其中也不知有什么古怪,与其一个人呆着,我当然要跟哥哥在一起更安全。”

    “好,我倒没想得这么周全了,”洛言一听就态度立变的拉住了这人的手,温言:“那哥哥就带你一起去。”

    奇怪,洛吟桓动了动五指,可自他被洛言拽住,他的左掌就动弹不得,只能依洛言摆布着。

    两人走到了塔门处,当洛言踏上台阶时,这灵塔的大门也瞬间开启。

    他们终于走进其中,洛吟桓才觉得这灵塔跟其他没什么差异,论摆设装潢,还比其他神塔肃静些,他仰头往上一看,这阶梯层层绕绕的,往上望过去根本没有尽头。

    “哥,这塔有这么多层呢,我们到底,得爬到什么时候去?”

    “静心便好。”

    静心?洛吟桓一瘪嘴,不知多久过去了,虽然不曾停歇,但他也不觉得累。

    “哥,”实在出于无聊,洛吟桓才又问:“你让王爷他们在这里跟我们汇合,难不成王爷,他也是在这塔里吗?”

    “他们在乌有城。”

    乌有城?!那是从前的丰都城主赤予所居殿宇,在赤予离世后也废弃了。

    “现在灭境临世,那王爷他们可安全?”

    “放心,子翎,他毫发无损。”

    公孙翎跟焉茴在乌有城,那中途离开的孟青阙呢?是不是跟他们汇合去了?洛言将这两波人分开,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在想什么?”

    “哦,”被打断的洛吟桓沉着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青阙如今孤身一人,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会不会……”

    “你怎么担心起他来了?”

    “虽然性子一直不合契,但我跟青阙好歹是共患难过的故交。”

    “你的剑术,是不是承袭于焉茴?”

    “对,”心知这人深意的洛吟桓主动说:“孟青阙是太华的人,他并不属我北域子民,而且我会与他相识,都是因为王爷早年常带我去太华祭拜的缘故。但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这层关系而舍了焉茴去偏袒孟青阙的。”

    洛言没应声,走在后头的洛吟桓也不知他是什么神情。

    “我们到了。”洛言停了步子。

    “到了?”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道拱门,这所用的玄色石料中呈现着暗暗的金色,一时让洛吟桓想起了应龙之鳞。

    “哥,这就是塔顶?”

    “没错,这里面,应该供奉着無栾神像。”

    两人进去也没遇到什么阻碍,刚跨出几步就到了内室,里头空间不大,但洛吟桓显然感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寒气。

    “怎么是空的?”在塔内仔细查看后的洛吟桓问,“哥,你不是说有什么神像的?”

    看来自己猜错了,洛言应说:“这座神塔跟不周山后的妄海一样,是个建来吞取人灵的地方。”

    “吞取,人灵?”

    “对,为五灵血阵所吞噬的人灵魄,最终都会汇聚于此,永明塔,根本就是齐旻所造的灵器,什么参拜新神無栾,只是他用来蒙骗百姓的幌子。”

    灵器,这个洛吟桓听易潋音提过,它本指能储存精魄的法器,古时也是被西境织幻师所掌握的秘法,但因灵器对用料跟铸法都太过苛刻,久而久之也在西境失传了。

    “如今用五灵血阵收来的人灵,也都在这里。”

    洛吟桓闻言又寻了一圈,但四周空空的,哪见什么器物,“哥,你指的灵器,该不会……是整座永明塔吧。”

    “没错,那些魂魄,都跟永明塔的每一分砖石融在一起了。如今他所缺的,就只是五大灵族,还有五灵阵柱。”

    五大灵族,五灵阵柱,一路上洛吟桓已经听洛言说起过这些,如今到永明塔中,洛吟桓也终于明白,公孙翎开始是不知五灵一事的,否则,他也不会把聚集在手中的筹码全数让给沧溟。而至于洛言为什么知道,必是在他脑中突然出现的吧。来时洛言也说过,唤醒他的那块玄冰跟永明塔身同样出自西境,那会不会,这次醒来的‘洛言’也是跟洪荒有关的?

    “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洛吟桓强装平静的问。

    “等。”

    “等?等什么?”

    “等着沧溟,等着越千泷跟苏玦。”

    也是,千泷他们原是在启荒城复苏玄武祭坛的,哪知被洛言抢了先,之后从南疆到蜃天城一路上也不见他们踪影,如此,他们只可能是在这志掩山守株待兔了。

    “哥,要是……苏玦他们跟沧溟汇聚到一起,那单凭我们两人,岂不是,寡不敌众吗?”

    “谁说我要跟他们为敌?”

    “不是跟他们为敌,那哥你是?”

    “打开五灵血阵是如今我三方的共识,至于为敌相争的事,也要等到这阵法打开之后。”

    洛吟桓心下一落,他还以为是这人生出了什么怜悯心思呢。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辛劳了,趁此机会好好休整吧。”洛言说完,就到角落里坐下了。

    连着多日不能入睡,洛吟桓的确需要休整,但在这人身边,他实在不敢有丝毫松懈。

    “愣着干什么?”洛言拍了拍身边的空处,又软言说:“过来啊。”

    洛吟桓面色沉静了落了座,许是耐不住两人的沉默,他开口,忽感叹着:“哥,你知道我从小养尊处优,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虽没什么真能耐,但心气,倒是一点也不低。”

    “呵,你是洛家的公子,生来就该有不同于常人的心气。”

    “是吗?生来就该,”洛吟桓笑了,“要放在以前,你听到这种话肯定会好好把我训一遍的,你常告诫我,洛家虽然深受皇恩,但实则并不比普通百姓高贵半分,相反,我们既然辈享优待,肩上的重责也要远大于北域百姓。”

    “小弟,你要明白,人总是会变。”

    “我知道,你不是从前的洛家大公子,我也不是那个洛家纨绔,只是经过这些变故,我难免有些感怀罢了。”

    “此时你还有闲心感怀,这是好的。”

    “哥,我以前是不信鬼神也不信天人感应的,即便有昆仑有黄泉界,我也总觉得鬼神之说离自己太遥远,我认定那些东西,都只存于古籍里。”

    “你早就结实了越千泷,仅凭一个女娲神境,你也知自己是被牵扯其中的。”

    “是啊,被牵扯其中,北域之人总以妖神后裔自诩,我现在,也总算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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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泷诀介绍:
何谓相思?是天苍地淼,山销河寂。
何谓情爱?是青丝暮雪,旋生旋灭。
何谓长劫?是你。
她道:河洛阵眼已经破了,你现在就跟我一起走,我们去祖州,去瀛山,去四海八荒所有的圣地名景!
他言:千泷,是你解开了吾之永寂。只是这天命何其玄妙,终非是吾力所能企及的。
她说:这到底是你们妖族的天命,还是那东皇太一的天命?我越千泷有我自己的道,我的命数如何,不在他人手里!
他道:此生得见,是吾之幸。但妄念,终究只是妄念。
……
若困住你的是头顶苍穹,那我便扶云直上,捅了这天;
若拖住你的是足下山河,那我便搅尘而下,破了这地;
若绑住你的是凡间众生,那我便沥血抛骨,夺下七世轮回;
若缠住你的,只是心中魔障……
她是巫地魇池中一个不能临世的箭灵;他是混沌妄海边那位深陷永寂的上神。这十七万年,只是一个开始;这十七万年,像是一次试炼;这十七万年,只有一场轮回。
灵泷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泷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泷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