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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冰火破坏神txt下载     冰火破坏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十八章 全国大赛,开始!(第二更)

    当下我便和这几个人讲叙我大概的构想:“今我大宋有二十三路辖府、州、军、监二百八十七,县有一千一百三十五,我辈议立武学,若事事求全,务求武学如儒学一般分布到一千一百三十五县,则非国家之利,实国家之害。况且本朝崇文抑武,风气日滋,倘若以武学与儒学等齐,必受朝野非议,事反而不可行。所以我想若立武学,则除东京、西京之外,仅及二十三路,以免扰动国家。于东京、西京分别置东京讲武学院、西京精忠学院,其下则二十三路各设一武学,为明上下之别,各路武学仅以‘学校’名之,而二十三路武学学校之名,我欲奏请皇上以大宋建国以来功勋卓著的大臣名讳或封号赐名之……”

    我看了看李一侠和司马梦求,二人眼中皆有赞同之意,秦少游和吴安国则有倾慕之色了。

    “……凡两京学院,武生当在一千人以下,而各路武学,更当在三百人以内……”

    “石相,这生员只怕太少……”秦少游一听到这学生招得太少,心里便急了,连忙置疑。便是吴安国,也有附和之意。

    我笑道:“少游,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各处武学倘人数过多,以今日本朝重文轻武之习气,则难免于鱼龙混杂,且易遭非议。总之本朝之例,则武臣不能胜过文臣,这各路三百人,只怕还有人不答应呢。”

    “不错,石相所虑极是,学生更以为,本朝兵员五十余万,实则有不少空饷及老弱残兵,这两京加各路武学则可有生员近九千名,执政断难答应。这中间还须得稍作更张才是……”说话的却是司马梦求。

    我看到他比我还谨慎,倒是吃了一惊,只听他继续说道:“学生以为,莫若两京武学学员,由各路武学生员科考而来,则庶可免执政之非难。倘若执政还是反对,更可以将两京学院生员数减至六百,各路生员数减至二百。”

    眼睛溜溜转悠一会儿,李一侠补充道:“纯父所言极是,须知太学定额亦不过九百,倘若武在文上,必招致清议,可依王相之三舍法,各路学校三年卒业,方可以考两京之学院,两京学院亦须三年卒业,方可以由朝廷授以武职。”

    这下吴安国就急了:“如此,则朝廷武举又当如何?”他对武举显然有浓厚的兴趣。

    “既然要办,就办得漂亮一点……”我沉吟道,“我当向皇上进言,废除武举。”

    四人吃惊的望着我,以为我疯掉了。

    “只需能说服皇上废除武举,则生员之数,执政无法非议。文臣反不反对,尚还难料,但是武臣断不会反对……”

    这一下既便是司马梦求和李一侠都认为我有点神经不正常,我要废除武举,武臣反而不会反对,反对的反而可能会是文臣?

    我笑道:“武臣武臣,当今朝廷能有几个武臣?不知事理的要明哲保身,有见识的不会反对,守着私利的也明白,我这个法子,其实较之武举,更合他们心意……我怕就怕有人拿祖宗之法来压我。”

    见他们不解,我细细说道:“……方才无过兄与纯父所议,点醒了我,各路学校,为别于王相之三舍法,不如分别称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通俗易懂,三年级之后,方可卒业。能通过科考者,可进两京学院,若不能通过科考,只要能卒业,就可由朝廷授武职,为厢军校尉。若能进两京学院卒业,则可以由朝廷授武职,以充禁军校尉。又,凡欲入各路学校,皆须通过考试,每年一次,由枢密院主持。”

    “今三年之内,两京学院无法从各路学校取人,则自此三年之内,两京学院之生员由武举及军中比试、推荐录用,如是,则可以给世人一个印象,凡进两京学院者,皆是能带兵能打仗的健儿……”

    “若依子明公的说法,则此辈卒业后,难居卑位。”李一侠有点担心。“而若其卒业后,品秩相差太远,必起纷争,此非良策。”

    “李兄所虑不错,学生以为,军中所取之人,品秩不宜太高。”司马梦求对此深表赞同。

    吴安国却有另外的担心,“今日大宋之弊,在于将骄卒怠,虽然皇上主持御试,奖励骁勇,然百年之弊,非一朝可除。所办武学生员,若从军中招致,只恐流弊丛生,若不从军中招致,又恐难免于物议。学生以为,大人与其请皇上废除武举,不如请皇上于禁军之外,效法汉武帝,组建羽林八军,平时捍卫帝京,战时可为精锐。而这羽林八军之将官校尉,全由武学卒业者中选拔充任。”

    “镇卿说的虽然不错,但嫌操之过急。”我心里不是不同意他的想法,但是这时候时机还不成熟,组建一只新军,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这样,几人议论条除,反复推敲,终于把武学的条陈拟好,最后由秦少游执笔,写了一份札子。第二天我就赶去面圣了。

    我看着皇帝细细的读着那份《置武学札子》,心里暗暗思虑札子中的条陈是不是恰当,这份札子的所列的内容,可能远远超出皇帝的预期了。

    我在札子中提出由两京讲武学院、精忠学院为金字塔塔尖,二十三路讲武学校为基层的武学模式,两京讲武、精忠学院各六百生员定额计一千二百人,二十三路讲武学校各二百人计四千六百人,总计五千八百人的军事学校规模,应当说并不过份。而卒业优秀率我规定不得超过百分之四十,也就是说,三年之后,每年可以有四百八十名优秀军官从两京讲武、精忠学院毕业充入军队,以一只十万人的军队而论,每二百人就可以得到一个优秀军官,而且随着时间的积累,这种优秀的科班军官会越来越多,加上普通卒业生,以及普通战士军功的升迁,完全可以保证军官供给。而凡是未能通过的优秀考试的,在平时则到一只特殊的部队“校尉军”服役,他们享受相应的军官待遇,但是那只部队全部由军官组成,随时可以充入部队。因为人数并不算多,国家财政也负担得起。

    而二十三路讲武学校中,能够升入两京讲武、精忠学院的,每年不到百分之二十七。其余的卒业生全部调到“校尉军”服役,但依然享受相应的军官待遇,随时都有铨补地方武职的可能。

    而同时我强烈要求废除武举,因为百分之四十的优秀率这一条足以取得武举的效果,这样子也可以断绝武人除军功、武学以外的仕进之路,让他们不得不进入讲武学校谋求出路。同时两京与各路武学,均由枢密院负责,最初几年由两京讲武、精忠学院通过优秀考试的学员,可以暂时到各路讲武学校任教导官。

    至于武学所应教授的内容,却基本上由司马纯父、吴安国、吴从龙拟定的。无非是兵法军阵、军纪操守、操典演练之类,不过考核方法比较惨酷罢了。我本来就对打架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倘是火枪队,我还可以从电视上给一点意见,但是这个古代这么古老的打仗方法,我是一窍不通的。我根本不知安个营也可以有无数的讲究,连个厕所的位置都要规定。我很聪明的闭上嘴,特别是当他们说要把散手当成训练科目的时候……虽然无知,但是我还是知道散手练起来不是玩的。我能提的建议,就是举行一些实兵演习、负重操练之类。为了避免暴露我的无知,我每提一个建议都要小心翼翼。

    我当时心里暗暗发誓,等到有了火枪,我一定要大露一把,让你们明白我石越也是个“军事天才”!

    而此下最要紧的是皇帝的态度,因为札子我要求写得详细一点,几乎把秦观手都给写断了,看的人虽然不可能有写的人那么累,但也够皇帝看的了。更何况我提到废武举、创立“校尉军”这样的大举措,他还得想一想呢。

    终于等到年轻的皇帝看完了奏扎,我见他轻轻的把奏扎合上,苍白的脸上泛上一丝红晕,低着头似乎又想了些什么,才开口问道:“子明,想不到你精通兵法,大宋开国以来,未曾有如此详细的奏扎,且文笔秀气中有着刚强,刚烈中还有妩媚……莫非有闺中人相助?”

    我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奏扎中不仅仅是条例析论,更有引经据典的,旁征博引,我知道秦少游同学的文笔好,没想到连一篇讲武学的奏札中,都能让皇帝看出“妩媚”来,真是不可救药的才子。

    我赶回道:“皇上,臣不敢相瞒,这兵法操典之例,是臣新近收的幕僚司马梦求、吴从龙的建议,这奏折,则是出自高邮才子秦观之手。微臣是文人,并不懂兵法。”我故意滤掉李一侠和吴安国,李一侠是个宰相长史的料,暂时我离不开他;吴安国性子拗,现在推出来,肯定有麻烦。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经过枢密院是不可能的了。

    皇帝见我红脸,不禁好笑,说道:“所谓物以类聚,原来子明身边还有这等奇材异士。”

    “这几人都是年轻的士子,也颇有报效陛下之志,只是这些人不喜欢科考,臣便有怜才之意,正好收入府中,原就想有机会再推荐给陛下。”

    “既如此,明日你把这三人带来,废武举和置校尉军,皆是大事,正好和枢密院计议。”

    我知道皇帝要试试他们的才华了,连忙答应着,又替他们谢了恩。

第一百十九章 乱糟糟的出发

    当下我又和皇帝说了一些民间的趣闻闲谈,不久就告退回府。

    石福赶着马车在汴京城里穿街过巷,我掀开车帘,微风徐来,在这炎热的夏季里,享受那种难得的清凉。我一向没有什么排场,出行一般就是带着石福和两个书僮,虽然可以衣着上的荣耀显然可见我的身份,但是如果仅从马车看来,没有人会知道这里面坐的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有一次碰到一个京官的仪仗经过,我就让石福避让了一下,结果被御史知道,把我和那个京官都参了一本,说我们两个失上下之礼,被皇帝笑了我半天。但是我天性不喜欢那种等级森严的礼仪,参便随他们参吧,我是依然故我。

    不过汴京城只这么大,官员和命妇却有不少,走在路上碰见,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在城门前的街道上,我又需要回避一次了。我也没有费神去打听那是哪个大臣的仪仗,任由马车悄悄的停在一边,等着那长长的队伍通过,小书僮们则满脸的不服气,似乎觉得我这个主人太没有威仪了。从排场上看起来,这次碰上的,绝对官职不小,不过我也懒得理会,只是闭目养神。

    呆了好一会,却发现马车还没有动,不禁有些奇怪。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向那个队伍瞧过去,一双清彻的眼睛正好落在我眼里,那眼神我实在太熟了——熟得让我刻骨铭心,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不料这一瞬间再次目光相遇,我呆了一呆,正要细看,那轿子却早就走远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主……

    轻轻的叹了气,试图挥去这少年的惆怅,却有点无济于事。我招呼一个书僮:“侍剑,去打听一下刚才是哪位大人的仪仗。”

    侍剑有点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很恭敬的回道:“相爷,那是王相公的仪仗。”小孩儿爱热闹,自然会注意看这个,根本不需要去打听什么。

    我听到竟是王安石的仪仗,不禁了怔了一下,苦笑一声,挥手说道:“噢,走吧,家里李先生他们还等着呢。”

    ……

    第二天在枢密院的辩论实在很精彩,司马梦求、吴从龙、秦观把枢密院的老臣们说得心服口服,王安石对这件事心底里倒并不反对,朝中大臣们所担心的焦点,还是害怕损害了文武分治的传统,给国家留下后患,另外三年之后废武举更张也太大,有些大臣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思想,得过且过,所以才会反对一些新的举措,但在如今的情势下,既然王安石无意反对,反而略有欣赏之意——倘不是顾忌到我的政治地位会因此更加巩固,他可能还会公开赞同——而我又和旧党关系良好,清流们都觉得我是“老成持重”的象征,那么就算有小小的反对,在准备充分的司马梦求第三人的解释下,也就很轻易的化解了。

    当然便是司马梦求三人,也不会知道之前的晚上,李一侠跑遍了京城旧党名臣的府邸。

    被苏轼直刺为“进人太锐”的年轻皇帝,的确不太把官位当回事,司马梦求、吴从龙、秦观轻轻易易的就被赐了同进士及第,全部拜散骑常侍,不知道因此引来多少羡慕的目光。这中朝官虽然官阶不高,同进士也比不得进士及第,但是却是可以出入禁中,又不用天天上班的优差。精明干练的司马梦求,还多了一个官职——西京精忠学院都检点。这个职位是枢密院商议后的结果,说白了也就是西京精忠学院的院长。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相当的满意。东京讲武学院都检点的位置,有人希望给种谔,毕竟是当朝名将,但是也有人觉得他是败军之将,又在左迁之中,如果把他起用为东京讲武学院都检点,那么以后这个职位难免不成为左迁的位置,置武学的初衷就白废了。结果我一本正经的把今年二月才由龙图阁直学士升为枢密副使的蔡挺蔡大人,推上了这个位置,让他兼了东京讲武学院都检点,考虑到蔡副使公务繁忙,是国家重臣,又请皇帝把在贺州别驾任上的种谔给召回东京,做了东京讲武学院军训使,主持一切训练事宜,让吴从龙兼了军训副使,协助种谔处理校务。

    因为司马梦求和吴从龙是策画之臣,而皇帝和王安石都知道这武学的意义在于为创建新的军队准备军官,所以这些人事任命没有遇到太多的困难。不过以王安石的老谋深算,枢密院的不甘后人,在人事安排的大框架内,安排一些自己人进去,那是我无法阻止的事情。而我只要把握着训练的权利不被庸碌之人占据就可以了。

    接下来的讨论就毫无意义了,无非是各个新官职的品秩、各路讲武学校的人事任命之类,够枢密院忙一阵了……而各路讲武学校用哪位名将的名讳命名,那是礼部的事情,我更加懒得操心,虽然看起来这件事反倒是那些文武大臣们最感兴趣的事……我估计围绕着每一个命名,都会有无数的争论与博弈。

    正在那里表面做聚精会神状,心思却早就神游天外之时,忽然听到皇帝在叫我:“子明,今秋的武举,就由你和蔡爱聊主持吧。”

    我愣了愣,瞅了瞅蔡挺,那家伙也在愣住了,别说它,整个枢密院的人全愣了。我连忙顿首回道:“陛下,此事只怕不妥。”

    皇帝倒有点奇怪了,“有何不妥?爱卿又是想偷闲罢。”一句话说得枢密院的人全笑了。

    我苦笑道:“不是微臣想偷闲,只是臣是文官,不当管武事。便是那两京讲武、精忠学院,实则也有些不妥,不过因为那讲武、精忠学院是初创,司马梦求、吴从龙人才难得,臣才没有说什么,否则臣以为,这个散骑常侍是文职,文臣兼武职,武臣兼文职,都只应当是特例。不足为后世法。”

    其实我的确也有我的担心,政治是有其传统性的,而军人干政是任何文官政府都需要避免的事情,一人身上又有文职又有武职,我并不认为是一件值得欣赏的事情。况且我也深深知道,今日我们所做的,日后都可能成为后人的法理依据。

    王安石听我这么说,也说道:“当年太祖皇帝以枢密、中书分领文武事,太宗时对契丹用兵宰臣不知,军事一决于枢密院。文臣虽然宰相不能领兵,是本朝祖制,石大人所虑甚是。”

    我听他满口“祖制”,不禁有点好笑,不就是不乐见我对军方影响力太深了吗?他自己和王韶的关系,哪个不知道呀?

    听我和王安石都反对,那些枢密院的本来就觉得不妥,也就纷纷附议。皇帝考虑了一下,也就做罢,最后就是枢密院派了两个人做主考,司马梦求和种谔做了副主考。又特诏司马梦求、吴从龙以散骑常侍为本官,但不许干议朝政,须得卸了武职方可以为文官。

    当下便有翰林院的人把一干事等拟成了诏令,这件事虽是小事,牵涉却大,枢密院议了,还得发付政事堂,估计着明诏天下,至少得两三天之后。那诏令一下,司马梦求就得赴西京上任了。

    退了朝之后,秦观就开始把羡慕写在脸上了,做个儒将,可是秦观平生的志愿之一,这时节见得司马梦求和吴从龙分掌两京讲武、精忠学院,那能不羡慕呢?才出了殿门,便嚷着要去给这两位庆祝庆祝。

    我把这军事学院的事情交了差,心里也很轻松,便笑道同意:“纯父过几日恩旨一下,就得赴西京任职,这几天便好好领略一下汴京的风物吧,下次回故乡,不知会是何时了。”

    吴从龙本也是年青好事之人,当下也说道:“正是,今日饮酒高会,明日就得和高堂妻儿商议许多事情,难得有时间出来相聚了。”

    司马梦求笑道:“不过去西京而已,哪里便有许多事情?不过既然石相和子游、子云都有此雅兴,不如就去青轩院一醉罢。也让童儿去把无过、镇卿、允叔请来。曹允叔也有几日不见了。”

    我便让两个书僮分头去请李一侠等三人,四人上了马车往青轩院驶去。我从未去过青轩院,不知是什么所在,本以为是个酒楼,不料渐渐便听到耳边有莺歌燕舞之声,这才恍悟,原来却是***之所。心里便在苦笑,这个司马梦求也免不了才子词人的毛病。

    幸好大宋上朝不要穿朝服,大家都是常服面君,否则的话毛病就大了。而我到这种地方来,被御史们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却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了。不过想到大宋倒也没听说过哪位大臣因为这风流罪过而被皇帝责骂,才忍住没有马上就要走人。我毕竟也不想太扫这几个人的兴了。

    只是一个人,心里若有了顾虑,做起来事就未免会放不开许多……

第一百二十章 天空圣城,到达!(第二更)

    青轩院虽然是青楼,却也不是乌烟瘴气之地。也不管那徐娘半老的老鸨,司马梦求就把我们几个径直引到了后院的一间小厅了。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到这种烟花之地,不禁有点好奇,忍不住细细打量着这房间。却见这房子倒也十分清雅,陈设之物都非常的精致,房子中央是一张檀木桌子,往上十步左右,摆着一把古琴,其后便是雕花屏风、焚香炉之类常见之物,抬头可见墙上挂有一些字画,细细一看,却让人吃惊,除一两幅字画似是出自女子之手外,大部分皆是当时名士的墨迹。

    司马梦求自管招呼我们坐下,便有几个丫环模样的人来上茶,这些小丫头的举动非常的规矩,完全没有半点风尘女子的轻佻。我有点疑惑的看了看司马梦求诸人,那司马梦求和吴从龙是常来的,丝毫不以为意,秦观却似乎也是初次到这种地方,也在好奇的品评着墙上的字画。

    吴从龙见我的模样,便知道我不是常来的,当下笑道:“这青轩楼虽然是烟花之地,却也有一两处幽静之所,这个小厅,不是有名的文士,便是王孙公子,也轻易进来不得。学生还是托了纯父兄的福,方能时时进来混杯水酒喝。”

    秦观听到这话,好奇之心更甚了,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什么所在,还有这么难进?想这烟花之所,不过是用钱买笑罢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答话:“倘说用钱买笑,倒也不假,不过这姑射轩的一笑,却须千金。不知公子肯不肯出这个价?”这声音清脆,显是个女子。

    秦观尚未来得及答话,却又听另一个女子笑道:“市贾买卖,都是你情我愿,倘若买者非其人,卖者也未必肯卖。”这声音却有几分侬柔。

    我顺着这声音望去,却进见来两个女子。一个朱唇轻点,淡扫娥眉,身姿窈窕,穿着绿色轻罗丝衣,一双明目婉转流动,更让人不敢逼视;另一个却是穿着一件男装,腰间随便的用一根红丝带系住,发式也似男儿,双目惺松,一幅慵懒的模样,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两人走进来,随随便便的行了个抱拳礼,便往主位坐了,再次见礼。此情此景,简直让我目瞪口呆,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哪个女子家里做客,而绝不是在逛青楼。不过这些年的历练,倒不至于让我把惊讶表露在脸上,当下不动声色的坐下。司马梦求几人见我坐了,方一一坐下。

    那青衫女子脸上微微一动,一丝惊讶的神色的从眼中一闪而过,娇声说道:“奴家楚云儿,见过诸位公子。”听这声音,却是之前那清清脆脆的那位。

    那男装女子也跟着懒懒的介绍:“在下鱼雁儿,见过诸位公子。”

    秦观听她自称在下,当下便有取笑之意,笑道:“这世间无奇不有,既有姓鱼的,多半便有姓猫的?”

    鱼雁儿见他出言讥笑,听声音又正是刚才口出不逊之言的那位,当下便横了秦观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位公子说得极是,那种想出钱买笑,偷腥解馋的,多半便是姓猫。”声音柔柔的,很是好听。

    秦大才子被这句话呛得面红耳赤,做声不得,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

    司马纯父轻摇折扇,在一旁看热闹,摆明见死不救,吴从龙只好出来打圆场,笑道:“雁儿姑娘且莫怜牙俐齿,这位公子却是高邮才子,文采斐然,比学生高明十倍。”

    鱼雁儿更绝了,听到吴从龙出来说话,连眼睛都懒得睁太大,只轻笑道:“原来是高邮才子,却不是偷腥的猫呀,只是比你吴子云强十倍的文士,这汴京城里成千上万,也不见得多高明吧?况且文章写得好,也不见得便是大名士,真英雄……”

    也不管那吴从龙也变得脸红耳赤,这位小姐还待说下去,却被楚云儿给打断了:“妹妹且停一停……”又向我们几个行了一礼,说道:“我雁妹妹就是喜欢取笑,还望诸位公子毋怪。这两位公子面生得很,不敢请问高姓大名。”

    司马梦求见她相问,正待说话,我抢在他前面说道:“在下姓陈,陈一宁,潭州人士。游学京师,听到纯父说起二位姑娘芳名,冒昧前来拜访。这一位秦观秦少游,高邮人士。”

    “原来是陈公子、秦公子……”楚云儿又施了一礼,方继续说道:“贱名实不足挂齿,二位公子多有错爱了。”

    秦观被鱼雁儿取笑了,心里正不服气呢,哪里理会得许多,随随便便给楚云儿还了个礼,便冲鱼雁儿说道:“方才姑娘说道,文章写得好,不见得是大名士、真英雄,学生不才,还请姑娘赐教,怎样才称得上是大名士、真英雄?”

    那鱼雁儿抿嘴笑道:“你一个大男人不知道什么是大名士、真英雄,才来问我这个弱质女子,羞不羞煞人?”

    秦观见她百般取笑,心思她一个小小女子,又能知什么是名士英雄,方才不过逞口舌之利,扯大虎皮吓人罢了,当下便激道:“我见姑娘虽是女流,却喜着男装,想是巾帼中见识不凡的人物,不料竟也不过是空言恫人,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鱼雁儿听秦观竟至出言相激,不禁莞尔,乃笑道:“秦公子不必相激,我一个小女子,本来就是见识浅陋的……不过,那些大名士真英雄,托了身在京师的福,却也听闻得几个。”这话里却是暗中笑了秦观不是京师人,见闻不广。

    我见那鱼雁儿虽然说话句句带刺,但是声音侬柔,神态慵懒,嘴角带笑,说不尽的千娇百媚,让人生气不得,心里暗暗骂秦少游小傻子,和这等女子斗嘴,想不吃亏都难。

    只是此时的秦少游却比不得流传后世的浪漫词人,整个一笨蛋,还在那里继续不服气的说:“噢,如此还望姑娘不吝赐教,也好让学生知道知道什么样的人物才称得上真名士、大英雄。”

    这话一说出口,连司马梦求也忍不住要摇头了,你秦观文名未显,她小姑娘随便举些名士的名字出来,你就算心里不服,口里也得受着,你要狂妄了,话一出口,这青楼之中传得比哪里都快,得罪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刚刚面圣,便留个轻薄子之名,你秦少游受得了吗?要是皇帝一生气,让你学柳永去做白衣卿相,岂不糟糕?但偏偏这时节,还让人插口不进。

    只听那鱼雁儿说道:“有一人,资禀忠爱,议论英发,文章胜似西汉,诗词豪迈慷慨,书法天真浩翰,丹青奇远清新,其在朝廷能诤诤直言,在地方能抚爱百姓。苏子瞻苏大人,可称得上真名士、大英雄?”

    我一听她说“文章似西汉”,就知道秦少游要糟,摆明了抬出苏轼,你不好不服吧?怎么说也是文坛领袖呀,虽然欧阳修还没死,不过这苏子瞻也你秦少游受的了。我心里也嘀咕着这小丫头做事太绝了。看看司马梦求、吴从龙,脸上都是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样子,各人表情丰富,极尽苦怪之能事。

    不料秦少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却听他笑道:“苏大人固然是真名士,却不正是因了文章写得好,才成其为真名士的吗?”他却不说“大英雄”,摆明了存着腹诽之意。

    那鱼雁儿想不到他有这一手,当下抿嘴笑道:“也罢,不过既连苏子瞻大人都镇不住你,寻常之人我也不说,只说这一位,其文章诗词,洗尽五代铅华,高峻豪放;其人则清廉无私,心怀苍生,敢为天下之先——当朝王相公,可称得上真名士、大英雄?”

    她这一问,司马梦求和吴从龙就点坐不住了,这秦观要是非议执政,不是好玩的,如果说王安石是真名士、大英雄,摆明了我们和王安石政见多有不合,当着我面说,脸上须不好看。司马梦求张口欲言,想把话岔开去,不料秦观想都不想,就回答了:“名士则名士,只是苛刻过甚,变法太急,亲小人而远君子,只算得上是志大才疏,英雄二字,只怕算不上。”

    这话说出来,连楚云儿、鱼雁儿脸色都变了变,方才听他对苏轼不太满意,故此鱼雁儿有点疑他是新党的,没事找事把王安石找出来,想借着新党的领袖来压制压制他,不料却引出这么番话来,这要传出去可为祸不小。

    楚云儿更不愿意让秦观惹上什么麻烦,当下便轻笑道:“秦公子喝多了……”又啐了鱼雁儿一口,嗔道:“妹妹别再乱说。”这摆明了维护秦观的心,想想我们喝什么喝多了呀?就上来一杯茶,连酒都没有上呢,刚听他们斗嘴去了,喝茶也能喝多?

    不料秦观根本没存着个怕王安石的意思,虽然本身是个聪明人,却也有几分耿直的毛病,竟然说道:“说来说去,雁儿姑娘也不过是妇人之见。”

    这话一出口,简直是引得屋里面几个,个个摇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杂草级队伍

    那鱼雁儿表面上看起来是千娇百媚的女子,软靡的声音能让一些男人的骨头都稣掉,但是她的性格却是任性的很,不仅是说话带刺,而且也是个不肯服输的女子,我一直怀疑着这种性格怎么可能在风尘之地混下去?她见秦观如此不识好歹,不禁也有几分生气,禁不住赌气的说道:“还有一个人,我只怕说出,要惭愧死你,所以一直不肯讲。”

    这时节我心里已经在苦笑了,上青楼居然变成二人斗嘴,实在让人哭笑不得,而方才秦观所说的话,更让我头大不已,不过嘴长在他身上,我也没有办法。这里楚云儿和鱼雁儿即便不是多嘴之人,但是旁边侍奉着的丫环也不算少,这一传出去,便是我也脱不了干系。诽议执政已经不对,况且诽议的场所更加登不了大雅之堂。

    不过此时我也管不了这许多,倘若一旦这谣言传到御史耳中,我就干脆不承认,皇帝也不可能太认真去查。市井之间传出些谣言,什么时代都难免,会不会给皇帝造成负面印象,就看我应对的技巧了。但愿不要这么倒霉才好。虽然皇帝那边不是太大问题,但是这种事给王安石那边造成的恶劣影响,就让人头痛了……我今晚也只能咬紧牙关,做我的“陈一宁”了。

    我在这边暗暗计算善后措施,可秦观却是十足的书生意气,比不得司马梦求精明干练,吴从龙通达世事,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拙君子。却见他还在那里追问:“且莫夸口,先说来听听不迟。”

    鱼雁儿俏脸微扬,突然一反一惯的慵懒之态,眼睛明亮得有如东海之珠,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天生的柔软:“这个人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不过现在却已居使相之位,是天子重臣,较之足下,直有天壤之别。其诗词不下苏子瞻,虽豁达不足而慷慨过之;其聪明,虽鲁班墨翟不能过;其博学,虽古之圣人有所不如;民间所谓‘白衣御史’、‘石相爷’、‘石圣人’,不知秦公子以为是不是当得上真名士、大英雄呢?”

    我根本不知道说着说着会扯到我身上来,虽然以我的年纪能有此成绩,的确也是本朝少有的美事,除开对我有敌意的人,对此津津乐道是不以为奇的。但是从一个青楼女子嘴中听到这些话,却不免是另一番感慨了。

    那秦观秦少游听到鱼雁儿抬出来我,也只好做声不得,他再怎么样也不好当着我的面说不服我。司马梦求和吴从龙相顾一笑,楚云儿却悄悄的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秦观免不了要拱手拜服,说些什么“即是石相,学生倾服……”之类的话,不料那鱼雁儿却不肯放过他,一副谅你也不能不服的神情,一面又冷笑道:“秦公子刚才连苏子瞻大人都不服气,想是胸中有点才学的。”那慵懒之色也随之回到了脸上,只不过她这一句话,却也让我知道这个女孩子并不是那种没脑筋的人物,她特意把王安石给漏掉,显然还是存了维护之心的。

    秦观一听,这不是要考较起他来了吗?正要答话,却听到楚云儿又清又脆的说道:“诸位公子前来,不是为了看这位秦公子和我妹妹斗嘴儿的吧?莫不是打算把这姑射轩得搬到白水潭书院去做个小辩论场了。”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当下叫了酒水菜果,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那楚云儿原来是个可人儿,说起话来机智喜人,常常让人忍俊不住。只是鱼雁儿却不太搭理秦观,偶尔说上几句,也不免要带着刺儿。

    楚云儿二人和司马梦求、吴从龙本是相熟的,本就知道这司马梦求的脾气是不轻易许人的,方才看到司马梦求和吴从龙处处要考虑到我的脸色,对我神态也异于常人,又见秦观斗起嘴来,根本不在乎司马梦求的想法,司马梦求却也并不介意,这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以楚云儿的聪明,岂不知道我的身份必然显贵非常?

    只是这“陈一宁”的名字却从未听说过,多半是化名无疑了。但我既不肯说明,她自然也不会说破,只那谈笑之际,却加倍注意起我的观感来。不料我却是大俗人,这种场合的应酬实在是不习惯得紧,虽然面色霁和,但也只是偶尔能说一两句话,大半时间倒是听他们说。就我的本意来说,那楚云儿和鱼雁儿说话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便听听这声音,也是不错。

    几个书生在一起,免不了就会要谈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慢慢的话题就引到了那长短句上面,秦少游谈锋甚健,未免有几句过当之辞,又引得鱼雁儿一阵讥讽:“秦公子想必是个有才情的,何不就填上一曲,让我家姐姐抚琴而歌,也好为诸位公子助兴。”

    秦观一直遭她小瞧,心里早有几分郁郁,当下更不推辞,张口就要度曲填词,那鱼雁儿却存了个心要难他,又说道:“我家姐姐最近爱弹的曲儿叫满庭芳,秦公子可不好难为了我姐姐。”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司马梦求取笑道:“偏雁姑娘就有这许多规矩。”

    秦观也不理会,沉吟半晌,站起身来,踱向窗边,朗声吟道:“北苑研膏,方圭圆璧,名动万里京关。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烟。尊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香泉溅乳,金缕鹧鸪斑……”方听到一半,楚云儿和鱼雁儿脸上皆有的惊讶之色。

    却听秦观停了一会,继续道:“……相如,方病酒,一觞一咏,宾有群贤。便扶起灯前,醉玉颓山。搜揽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妆残。”

    鱼雁儿本是个通音律之人,听他读完,盈盈一礼,告了个罪,便走到琴儿,调了调琴,依了秦观刚才的词,一边抚琴一边轻唱:“北苑研膏……”一曲终了,音韵无有不协着,以少游那风流倜傥的词伴着鱼雁儿这柔软动人的歌声,更是相得益彰,众人都忍不住依了节奏,轻轻哼唱起来,秦少游脸上更有惊讶、赞叹、喜爱种种表情……

    等到鱼雁儿一曲终了,连我都忍不住要大声叫一声好。那司马梦求便忍不住取笑道:“依雁姑娘之意,这少游兄的词可还能入姑娘法眼?”

    只见那鱼雁儿微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引得众人连忙相问:“何故叹气?”

    鱼雁儿懒懒的笑道:“有句话却不知当说不当说?”

    秦观心里更是别扭,也不信这小姑娘就能评出他的词有什么不好,当下朗声说道:“雁姑娘但说无妨。”

    鱼雁儿抿嘴一笑,让人魂儿都能荡上一荡,只听她朱唇轻启,柔声说道:“这曲长短句,确是佳作,只是有如贫家美女,虽极尽妍丽丰逸,却终是少了点富贵之态。天生的气质,便是一生的毛病,器局如此,也不好说。”

    众人细细品评这句话,不禁都痴了,便是秦少游也只喃喃自言,不再多言。我见这鱼雁儿一语便正中秦少游之病,心里便有几分佩服之意。正待出言相询,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有老鸨的声音,似是在赔罪,“……公子,实在是对不起,这楚姑娘和鱼姑娘,正在会客呢……”

    我本以为是李一侠三人来了,可又想到不能有这么快的,正疑惑间,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楚姑妨和鱼姑娘肯见的客人,必是雅客,让我见上一见,又有何妨?你不必多管。”竟是径直往厅里走了进来。

    我看了司马梦求一眼,他马上便明白着,连忙起身出去看个究竟。这个动作太明显,便是连鱼雁儿端茶杯的手也颤了一下,司马梦求这样不羁的人物,竟然听命于我,我的身份够让她吃惊的了。

    那外边的来人,不等司马梦求迎出去,他却早已闯了进来。我抬头打量,却见他身着白衣襕衫,头带束发冠,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年青士子——只不过这个人进来,未免要让我暗暗叫苦。这个年青并不是生人,也曾是我庄园里的熟客,姓王名雱,表字元泽,当朝王相公的爱子,点过进士,做过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现在是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也是皇帝身边近臣,天子赏识的大才子。

    这位才子,历史上大大有名,开口闭口常爱说商鞅是豪杰之士,认为凡是对新法有不同意见,应当一律诛之,否则新法便不能成功,典型的法西斯主义青年。王相公之所以如此之拗,他这位公子实在其中起过关键作用。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只活了三十三岁就早卒了。

    眼下我看到这闯进来的人竟是王雱,想想我这边还有一个年轻气盛的秦少游,头一下子就大了。心里实在是有些责怪司马梦求给我们带的好地方……

    而王雱兴冲冲的做了不速之客,正想打量打量这厅中是何等人物,不料却看到了我坐在那里,当时就呆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巨龙降临(第二更)

    我和王安石的矛盾并非水火不能相容,如果我不是阻击了免役法和市易法,可能拗相公还会引我为政治上的盟友。毕竟我并不反对变法,之前的合作社行青苗法,不过是对他所行新法的一种修正,凭心而论,只需抛开面子上的问题,当世也就是我能够在变法的大前提下对王安石的新法提出建设性意见。那些旧党只会反对、复旧法,毫无建设性意见可言,也难怪王安石会看不起他们。但是这种本可能形成的盟友关系,却是我这一方所无法选择的。从政治上看,我已将王安石的新法定义为“为王前驱”的战略性棋子;而对免役法和市易法的阻击,更增加了王安石对我的警惕,甚至是敌意。

    而在王安石的新党一边,最坚定、最有力、最激进的一位,则无疑是我眼前的王家公子王雱。这位毫无忌讳的公开推崇法家,希望能以“征诛”之术压制天下舆论,强行推行新法的王公子,较之乃父,更加的自负与刚恢。我不能知道他对于我阻击免役、市易二法和提出《朝野清议法》是抱着何种观感,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对“征诛”之术推崇毕致的极端主义者,对于言论自由是决不会有什么正面的评价的。不过,对于我这个始作俑者,他却会有一点矛盾的感情。

    一方面,在他还不为皇帝所知的时候,正是我的印书馆刊印了他的策论,在让他得以为天子所注意的权谋中,我扮演了他父亲的同伙这样一个角色;同时,我还主动刊印过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更让他曾经认为我是新法的支持者;当时他出入我的庄园,和我亦有相交之情。除此之外,做为一个有着非凡聪明的才子,一个思维敏捷的青年,对于我的诸门新学,他亦有过很正面的评价,我能清楚的知道他对我的欣赏,甚至是钦佩,并非是装作出来的。

    但另一方面,我的门客频繁出入旧党府邸,我对免役、市易二法的阻击,我不动声色的把我的门客推荐给皇帝,我看似突然的提出《清议法》,这种种事迹,其后包含的机心,是绝对无法瞒过王雱的。这个年轻人即便因此而将我当成敌人,也会对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更惶论在皇帝面前,年纪比他还小的我,是如此的得宠。瑜亮之争的情结,亦是他无法回避的。如果我不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他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是聪明最有见识的青年士子,但是当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展现自己的光芒之后,对于王雱这样的人来说,他既不能视我如无物或故意诋毁我,自欺欺人的继续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又不甘心坦然接受我这样一个政见并不相契并且有点“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远远较他出色的事实。可以说对于他,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态之下,他渐渐不再出席我庄园的宴会,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以说,他一直在回避着我——如果我是顽固的旧党,他还可以不屑一顾保持着精神上的优越感,并且毫不留情的加以讥讽;但我却不是。我是那种总能说一些让他觉得可能有点道理却在感情让他无法接受的议论的人。

    此时此刻,正是在一个他最没有思想准备碰见我的场合,我们相遇了。

    而在我这一方面,就我的本意而言,我是不想与王安石为敌的。做为一个现代人,我比古人更能理解王安石的思想;但我的既定策略让我无法和王安石成为盟友——在此时的政治环境下,不是盟友,就只能是敌人。更何况我正胆大包大的把拗相公当成一颗棋子,出于对这颗棋子作用最大化利用的考虑,我也一定要尽量避免与王安石过早的翻脸;更何况,如果逼迫皇帝一定要在我和王安石中选择一个的话,我现在的把握还不超过六成,倘若王韶大胜的消息传来,更将会降到四成。所以,过早的摊牌,在时机的选择上,是相当不智的。

    而此刻与王雱的相遇,对于我身边这位秦少游公子,我实在很不能放心。两位聪明人偶然相遇,都是一样的恃才傲物之辈,走火的机率实在是太高了。而火花一旦点然,引起多大的火灾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如果出现这种最糟的状况,我的计划就会被破坏得一塌糊涂,这实在不能不让我担心。

    更何况,还有更大的隐忧在其中。刚才秦观的议论,这个房间里有这么多人听见,而以王雱的表面来看,他也是此间的熟客,谁也无法保证这些话不会漏到他耳朵里。历史上这位王公子就敢于不择手段的用权谋,何况现在是秦观先惹上他?如果他听到这些话不用阴谋来对付我们,反倒是奇事一桩了。

    然而无法是我有几多的顾虑,王雱此刻已经出现在这青轩院的姑射轩。虽然愣了一愣,但他还是很快的恢复常态,笑嘻嘻的上来给我见礼,我连忙迎上前去,亲切的说道:“王世兄,这里不是官家,只论私谊,可不必多礼。”

    王雱心里也并不真心实事的想行礼,听我这么一说,就顺势起身,干笑道:“不敢,多有得罪了。”

    那青轩院的人见到王雱竟然要给一个青年公子见礼,无不大惊失色,不知道的以为我是皇家子弟,只楚云儿和鱼雁儿,对我的身份,直是呼之欲出了。两人齐齐起身,鱼雁儿更是眼睛都亮了不少,朝我盈盈一礼,娇声道:“方才不知是贵客,多有得罪,还乞见谅。”

    我知道这一礼,是一石二鸟,一是向我陪罪,二是告诉王雱,她们刚才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当下微笑摆手,口道“无妨”。

    王雱却故意另有用心的大声说道:“楚姑娘、鱼姑娘,好叫你们得知,这位贵客,乃是当今圣天子身边重臣,百姓口中的‘石相公’,鱼姑娘天天念叨的‘石圣人’石大人。鱼姑娘最是仰慕石大人的才华,今日有幸得见,不可错失机会。”

    这话说得满院都能听到,声音也实在太大,我这身边几人,哪个不能听得他说这么大声的意思。秦观当时就冷笑道:“王大人倒是中气十足呀,不知道在王相爷面前,王公子也是说话也是这样用吼的吗?这倒是受教了。”

    王雱听他出言相讥,不禁悖然大怒,只碍着我的面子,不好发作,当下细细打量秦观半晌,方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子刚刚赐封的同——进士秦大人呀。好让同进士秦大人知道,在下一生磊落,行事无不敢见人者,故此说话特别大声些。”他刻意把“同”字拖得老长,又暗带着讽刺我们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秦观当时就气得半死,正要反唇相讥,不料王雱这个“同”字,不免引起司马梦求和吴从龙的同仇敌忾,司马梦求阴阳怪气的说道:“宰相府的家教,果然与别处不同,自然是要光明磊落许多……”

    吴从龙接着笑嘻嘻的说完:“……如不是宰相家教,总能少年高中进士,策论当街叫卖?”王安石替儿子卖策论让天子知道,虽然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也是王雱的策论让天子赏识才能得以被赏识的——但在古代却未免让人不齿,这事士大夫、太学生里面没有人不知道的。这司马梦求和吴从龙玩惯了把戏,就拿着这些事来讥刺,倒说得王雱的成就靠的是有个宰相父亲似的。

    王雱孤傲自赏,并不指望父亲的恩荫,甚至还认为正是父亲为宰相才阻碍了他的仕途,因为王安石要顾忌天下人之口,不好让他升得太快,刻意压制着。这时听到司马梦求和吴从龙拿这出来说事,岂不正招他忌讳?

    我不想在这种嘴皮上引起麻烦,当下厉声喝道:“休得无礼!”又对王雱笑道:“王世兄请勿介意,太学生轻薄子,这种习气一时难改。来来,先请入座,佳人在侧,岂可行煮鹤焚琴之事?”

    司马梦求见我作色,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连忙上来陪了个罪;吴从龙虽然不太明白,却不敢拂我的意,当时也上来施了一礼。只秦观虽不再作声,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自管自去坐了。

    王雱本来一肚子气想要发作,却看到我这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也只好和我相携入座。倘是换上别人,可能会说几句话就告辞,可这位王公子却没这么容易善罢干休,他不扳回一局,哪这么容易就走呢。

    刚才那微妙的气氛,让楚云儿和鱼雁儿都挺尴尬的,但是以她们的身份,又不好插入进来,这里面的人,她们哪一个都惹不起。此时见气氛缓和下来,连忙吩咐丫环撤了酒菜,另上新的。那老鸨也不敢做声,告了个罪就走了。

    几人重新分席次坐好,王雱笑道:“子明公可知道楚云姑娘最拿手的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组

    我见王雱相问,便笑道:“在下也是头一次来此,正要请教。”

    司马梦求见我如此说,在一旁笑道:“楚云姑娘琴、棋、剑、史四绝,名动京师,就是等闲人不能轻易得见。”

    王雱轻蔑的扫了司马梦求一眼,冷笑道:“楚云姑娘的绝艺,自然不好给等闲人看,只是我辈却不是等闲人。”

    司马梦求被他抢白,却并不生气,只微微笑道:“王兄说得极是。”

    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朝楚云儿微微笑道:“不知道楚姑娘可否让我辈俗人,一睹姑娘风采?”

    楚云儿清声笑道:“石大人说笑了,似诸位大人这般,又岂是俗人可比。比起石大人和诸位,我姐妹才是俗人呢。”

    鱼雁儿却娇懒的说道:“似石大人和王公子,自然不是俗人,但是旁人却不见得就一定不是俗人了。”说着眼睛就朝秦少游身上瞪。

    众人知道她的意思,便连王雱也不禁莞尔。吴从龙却故意说道:“似雁姑娘说的,那学生便是俗人无疑了。俺这个俗人,今天祖宗坟上冒青烟,托石相与诸位兄台的福,能领略楚云姑娘的四绝,想来雁姑娘是不至于赶我出去的,只是惹得姑娘不快,罪过、罪过。”一边说还一边朝秦观挤眉弄眼。

    鱼雁儿啐道:“似你吴子云这般脸皮能厚过东京城墙的,这汴京城里,也未必只得一个。”

    司马梦求闻言笑道:“既不只子云一个,想必姑娘所指,就是那‘贫家美女’?”却是拿她刚才品秦观词的话儿来取笑。

    秦少游在那里面红耳赤,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便装作喝酒的样子,来个充耳不闻,口里却轻声嘀咕着什么。我听清了,却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时几乎让我绝倒。

    王雱却不知其中的典故,“贫家美女”是个什么意思,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是他心气既高,就耻于发问,便有意把话题岔开,便笑道:“雁姑娘且莫取笑,耽误了我等看你姐姐的绝艺,这可是大事。”

    楚云儿俏脸微红,眼帘轻垂,清声说道:“王公子不要再取笑奴家什么绝艺,奴家便弹一曲《清平乐》给诸位助助酒兴可好?”

    王雱正待答应,秦观却又有点忍不住了,在旁边说道:“方才我们已领教了雁姑娘的琴艺,云姑娘还是不要弹了吧,免得抢了你妹妹的风头,有人要更加不高兴了。”

    鱼雁儿听他又在含沙射影的说她,几乎气死,嘟着小嘴啐道:“我琴艺哪里能和我姐姐比,我干嘛要不高兴呀?堂堂七尺男儿,却学人家挑拨离间,信口雌黄,真是不知所谓。”

    秦少游似乎有点学乖,鱼雁儿一开口,他又开始喝酒,只装作没听见。惹得众人相顾失笑。

    我看那楚云儿却有点尴尬,在那里弹也不是,不弹也不是,便微笑道:“楚姑娘棋艺想是极好的,王世兄也是出了名的国手,不如对弈一局,我等在旁观战,以棋下酒,亦是雅事。”

    楚云儿朝我轻轻点点头,知我一番好意。乃说道:“王公子是弈林国手,棋力是极高的,奴家只怕是班门弄斧了。”

    王雱却笑道:“子明公真是解人,前度与楚姑娘对弈,未分胜负,今次来便是想再向楚姑娘讨教的。”

    当下便有丫环端出棋盘来,我一看这棋盘竟是一块天然的白玉上雕画了纵横十九道,分别是“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六星,十八松,十九客”。棋路之旁,刻有瘦金体四字:“势孤取和”。

    这一副棋盘的价值,比得上当时一户中等人家的产业了。我到宋代也有一段时间,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奢侈的物品。

    棋子却不是用楚云儿的,乃是王雱自带的一副水晶棋子。可见王雱倒也没有说假话,他来此多半真是为了找楚云儿下棋。有宋自太宗赵光义之后,朝野多有喜欢下棋的,王安石父子也都同弈林中的高手。我昔时读史,曾经知道这样一个故事:王安石与薛昂下棋赌梅花诗一首,谁输谁写诗。结果,薛昂败了当写诗一首,可这位仁兄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能写下一句。王安石没办法,只好代他写了一首。后来薛昂去金陵做官时,便有人就这事写诗挖苦他:“好笑当年薛乞儿,荆公座上赌新诗。而今又向江东去,奉劝先生莫下棋。”虽是取笑薛昂不学无术的,却也证明王安石棋力不差。

    楚云儿和王雱分主客位坐了,把四粒势子往棋盘上一放,众人便都围上前来观战,便是秦观也静静的站在了楚云儿身后。却是楚云儿执白先行。二人棋力相俦,只见战火从中原烧起,蔓及四角。王雱步步紧逼,欲围剿楚云儿中原的一条大龙,想毕其功于一役;我看那棋势,其实倘若王雱放过这大龙,在边角补上几手,胜负虽然很微妙,却是他要略略占优;而他追剿大龙,则若能全歼,自然是中盘胜,如果屠龙不成,未免使得自己全盘棋破绽百出,他也必败无疑。但是王雱不知道是没有看到这个形势,还是性格使然,决计不肯放那大龙一马而去从那细棋中取胜。

    楚云儿柳眉微皱,却并无大喜大悲之态,只是从容应子,我眼见她大龙一步一步就要逃出生天,而王雱兀自不觉,在那里追穷不舍,不禁反而替王雱抱屈,忍不住说道:“屠龙不能遂得,何不先营细微,徐徐缓图?”

    王雱想也不想,随口应道:“大丈夫不能求瓦全,艺祖皇帝曾谓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酣睡。”满脸都是坚韧果决之色。

    我看王雱神色,清瘦的脸庞上,自有那一股倔强的神色,眉骨间更写着深深的骄傲,只是深入肌髓的,却是一丝不易觉察的病容。我又看这棋局几不可救,几乎要不忍卒视。当下便转过头去,装作看窗外的景致,不料一抬头,却见鱼雁儿在看我,见我抬头,她脸儿一红,便把目光移开。

    我也没太在意,只把漫无目的打量着屋里室外的景物,忽然却听到秦观一声惊呼,闻声往棋盘上看去,却是楚云儿一个随手,自己一条大龙只逃出一个小点,大部分被围歼,王雱中盘胜了一局。

    我细看楚云儿的眼色,那满眼的沮丧之下,藏不住那一丝狡诘,心里轻轻的笑了笑。又看那王雱,却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观战的司马梦求不动声色,只嘴角有着一丝冷笑;吴从龙则大声叹息,连呼可惜,夸奖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并没有被骗住;秦观秦少游流露出的却是真正的沮丧和可惜,让我不禁有点担心这个大才子什么时候才能多懂一点人情世故;而鱼雁儿依然是那懒懒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习惯如此呢还是真的没有把心思放在这盘棋上……

    看这满屋子的人,真正的痴人,却正是看起来不太相容的王雱和秦观。想到这一点,我心里亦不禁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泛上来。

    楚云儿带着点沮丧的把棋子一推,淡淡的说道:“王公子,我输了。”这声音带着的委屈,如果不是我先前看到她眼中的那一丝狡诘的目光,还真要想去安慰安慰她。

    王雱见她如此,笑道:“云姑娘不必介怀,前次和你三胜三负,这一局棋,胜负也是平常。”说是如是说,但任谁都看出来,他语气欢畅之极。

    我知王雱是个不把天下人放到眼里的人物,此时得意,更加张狂。方才他听得我的多言,秦观的惊呼,心里本已不爽,但是念在我多言也是为他好,又不好太开罪我,这心里的不痛快还不找向秦观?果然便听他对秦观说道:“看秦公子方才的神色,想必也是弈林中的高手,王某还想请教一二。”

    这是摆明了找场子来了。

    不待秦观回答,我抢先说道:“王世兄若有此雅兴,不如改日到敝庄一叙,正好以棋会友。今日在此,万万不可喧宾夺主,唐突了佳人。”

    见我如此说,旁人也不好多说。王雱便笑道:“改日定当拜访。”

    秦观冷冷的说道:“秦某必定恭候。”

    王雱赢了一盘好艰难的棋,又感觉在秦观面前终于占了上风,洋洋得意,让我觉得实在有几分好笑。鱼雁儿便趁机说道:“方才我姐姐也累了,不如我先舞一段剑给诸位助助兴。我自是没有姐姐舞得好,石相和王公子却不可笑我。”

    我笑道:“岂敢。”便不再多言。

    鱼雁儿见我答应,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立时有丫环来引路,原来这剑舞,她却不方便在那姑射轩中表演,须得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才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赛开始之前

    众人在丫环的指引下,来到一个院子中,这院中却是好大一个水池,池中种满莲花,莲花拥簇着一座假山,一座曲拱桥如七彩虹搭在假山与池岸之上,在拱桥的边上,靠水修筑了一个露天的平台,有篆文三个字:“公孙台”。显见这就是舞剑的台子了,“公孙”二字,那自然是意指唐时的剑器名家公孙大娘。

    果然看到鱼雁儿轻身上台,依然是那男儿装扮,不过却把束腰系紧了些,因此那略宽大的衣服下,依稀可见窈窕的身材,别有一番风韵。她脸上依旧是那懒洋洋的模样,手里倒持着一把未开刃的三尺剑,临风而立,向我们施了个拱手礼。

    此时早有仆人把座位茶水摆好,依然是楚云儿坐了主位,我们在客位一一坐好,司马梦求朗声道:“便请雁姑娘开始吧。”

    我是不懂剑术的人,只看到鱼雁儿在台上衣影缤纷,出剑快的时候,只能看到白色的剑影从空中划过,出剑慢的时候,可以看到她剑中藏着的妩媚。

    她始终紧紧抿着小嘴,目光中有七分犀利带着三分妩媚,而每一剑的挥去,在看似凌厉的攻击后面,却多出了许多的柔美……

    我对王雱叹道:“美则美矣……然两汉之时,男儿无不佩剑,二人饮酒,便有人起舞,起舞者必定舞剑,而今舞剑的,却是区区一弱质女子,古风衰落久矣。”

    我是无心之语,其实我虽是现代人,但是如果打架,也是差劲得很的,而王雱却因为身子骨一直并不太好,虽然存了个收取关山的雄心壮志,却一直不愿意太夸奖武人,自以为是个张良张子房之类的人物。听了我这番感叹,便不太自然的说道:“艺祖、太宗皇帝定下国朝以文立国,自有他的道理。”

    司马梦求听到这对白,当下问道:“常听说王兄常夸卫鞅豪杰之士,以商君法度,亦不过耕战二字。倘若国朝士人,无不兼修文武,佩剑慷慨之士盈朝,则不必崇首功,国家武功已盛矣。奈何王兄却似乎对士人习武不以为然,便是孔圣人,也是要儒者习六艺的。”

    王雱见司马梦求如是说,乃正容回道:“司马大人所言差矣,商君之精要,不在耕战,而在他推行变法的勇气与决心,信之者则必赏,虽黔首亦不失信;逆之者则必罚,虽太子亦不能免。故此秦于商君之后,能傲视天下。耕战二字,古往今来,谁人不知?虽是立国之本,却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我见话题引到这上面了,便故意相问:“既如此,王世兄可知为何商君在魏不能行其变法,在秦而能成功?又吴起之智虑谋断皆不在商君之下,奈何商君在秦则能成功而吴起在楚则不免失败?”

    王雱笑道:“子明公,商君在卫在秦,是用是藏,决于国君,秦主明而魏主暗,故商君之法能行于秦国;至若吴起和商君,则关于商君之谋虑权术,楚王能用,商君在楚楚亦必强,而秦主虽能用,若吴起在秦秦亦不得成功。”

    我听他完全把商鞅变法的成功归之于秦君的信任,而更主要的则是商君行变法的手段够狠够坚定上面,不禁默然良久。好一会才说道:“王世兄,在下观令尊之志,则学管子多于学商君,倘能因势而利导,我大宋之势,日后非齐恒可比。后人亦得言,有王相公,吾等免被发左衽矣。若依世兄之见,去学商君,可知商君虽有强秦,却不能保其身,秦扫*之后,亦用商君之法,却不过二世而亡。前者之鉴,后人当深思。”

    王雱满不在乎的笑道:“子明公号称‘石圣人’,不料有此陈腐之见。大丈夫为国谋划,何惜其身?倘能使国富民强,纵万死又何辞焉?奈何汲汲乎明哲保身?又秦二世而言,是胡亥、赵高辈自乱法度,商君何罪?”

    我见他误会我的意思,便不再多言。楚云儿坐得离我们甚近,这番话自然听在耳里,我移目看时,却见她朝我微笑,似有理解之意;而看王雱的眼里,却有一丝怜惜之意。

    而司马梦求正在细细思索这些对白,至于秦观和吴从龙,那是一门心思看鱼雁儿舞剑去了,正在那里如痴如醉,吴从龙不断的叫好,秦观虽不作声,那赞赏之意,却是写在了脸上的。

    我正想将心思移到鱼雁儿身上,却看到丫环领着几个人进来了,细看却是李一侠、吴安国、曹友闻三位,李一侠看到我身边的王雱,不禁微微一怔,却不说什么,只和吴安国、曹友闻上前来朝我施了一礼,我拉住李一侠的手,向王雱介绍道:“王世兄,这位是在下的好友,李一侠;这两位是我大宋的俊秀之士,吴安国、曹友闻……”又向他们三位道:“这一位,是天子近臣,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王雱王大人。”

    吴安国和曹友闻本不知道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一听竟然是王雱,无不一怔,连忙说许多客套话,又细细打量王雱一番,方各自坐了。司马梦求低声向李一侠说些什么,李一侠不住的点头,又偷偷朝这边看,又偶尔看了看秦观几眼。显是司马梦求正把一些事情告诉李一侠。

    待到鱼雁儿一支舞终了,李一侠便上来对我说道:“子明公,天色已晚,须当回庄,只恐还有些事待子明公作主。”

    我知王雱在此,必不得痛快,而李一侠肯定也有事要和我们谋划,便点了点头。先向那边轻抚栏杆,在公孙台上休息的鱼雁儿遥遥拱手为礼,才对楚云儿说道:“今日得见芳容,惊为天人。只恨俗务缠身,不能久晤,就此告辞。改日必当再来拜访。”又向王雱道:“王世兄,今日就此告辞,他日再谒府上拜访。”

    便有司马梦求留下缠金,众人告辞回府。

    李一侠坐上我的马车,待石福扬鞭之后,便冲我说道:“子明公,今日之事,有欠考虑。”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出得枢密院,便往这种***之所,倘若御史知道,也是一桩风流罪过。子明公倒不要紧,那司马梦求三人方得圣眷,皇上知道,不免心里存了个轻佻的印象,此为其一……”

    他见我点头称是,便又说道:“秦少游在那里诽议执政,听得的人不少。现在王雱在那里,我等无计可施,不过想那楚云儿和鱼雁儿也不是多嘴之人,必然知道此事如果传出,她们逃不脱干系,此时还是无碍的。但是那些丫环下人,便难保不漏嘴,于今之计,只等王雱一走,我们找人马上把刚才在场的丫环下人全部买下,辗转几次,再由子明公把她们买进府中,断了这个后患。”

    我正担心这个,听他说出,不禁笑道:“我所虑者正是此事,真是好计。”

    李一侠微微一笑,说道:“尚有其三,司马纯父去主持西京精忠学院,比不得在东京有众人攘助,万事皆须先行策画周详,如果差使办不好,皇上责怪下来,便是子明公亦不能免其咎。而武学之事,必受重挫。此时不是庆祝之时,万事方开头。又方才纯父说种公要调来东京主持讲武学院,亦须先行想法和种公沟通,须知皇上能看到的成绩,便就是这天子脚下的东京讲武学院。”

    我笑道:“无过兄计议周详。”

    李一侠乃笑道:“子明公想要让我大宋有汉唐的声威,要做的事实在太多。除开这武学的事情外,玻璃坊很快就可以开张,亦须有得力人手去主持。又印书馆有人来请示,是否可以在十二路多开几处分店?赵记印书馆现在发展得不错,他们甚至替一些坊间店肆印一些传单,让童子在街上散发……”

    “广告单?”我有点目瞪口呆了,真够有创意的。我却不知道这种手段,并非始自今日。

    李一侠惊奇的问:“什么是广告单?”

    我笑道:“便是方才你说那些传单,我即兴取的名字。”

    “噢,原来如此。”李一侠也不再追问,又说道:“亦不仅如此,赵印还印了一些小纸张,上面便载有许多小说志怪之类的故事,每天一段,一文钱一张,一时竟惹得洛阳纸贵……”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报纸的雏形吗?看来这赵青芹的脑筋真够活络的。李一侠却不知道我在笑什么,继续说道:“……各地的掌柜回报,说是赵青芹用活字印刷的技术和各处原来有的印书馆的老板合伙,他占四成,那些老板占六成,这新式的印书馆现在陆续出现在各路大一点的城里,用不多久,估计全国各处都会有了,这赵记用这种方法一下子就暴富了。故此印书馆那里来说,希望多开分店,否则以后进账就会至少要少三成以上了。”

    “无过兄,这赵青芹真是个人才。”我答非所问的赞道。

    李一侠撇撇嘴,不以为然。要让他真正把成功的商人当成“人才”,这个观念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过来的。在他眼里赵青芹是比较奸诈吧。

    我又说道:“印书馆多扩张一些分店,我不反对,不过不需要扩展太快,以免资金周转不过来。我们也可以学赵记的方法,和各路的大印书馆合作,反正这技术也不是一两家垄断的了,没必要小气。这赵青芹就是这等聪明,他知道垄断不了,便干脆扩散以换取资金,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又给我们增加了竞争对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受低估的小队(第二更)

    李一侠见我如此吩咐,只好答应着。我也想前段日子因为于朝堂上的事情关心太多,这边的产业反而管理得少了,全赖李一侠在四处主持着,方得无事。此时见李一侠提起,趁着这机会,正好谋画一下将来商业上的大计。

    虑及于此,我便笑着对李一侠说:“无过兄,不必过虑。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我于生死轮回中转过,对这些东西看得淡泊了,只要不至于饿死冻死,就无所谓钱多钱少。有多一些印书馆来竞争,于我看是坏事,于大宋来看,却是好事。日后我辈行事,依然要以今日这个规矩为准,不可以为挣钱而挣钱。”

    李一侠虽是对功名很看重,却是能做大事的人,当下愧笑道:“子明公,学生还是易着相。这些利益,惭愧得很,不能如子明公看得淡然。”

    我心说你要是也淡泊,我能让你做我的谋主吗?你当然得精于算计才行呀。嘴上笑道:“无过兄倒不必惭愧,多挣一点钱帛,在我辈手里,也能为大宋办一点实事,上报皇恩,下救百姓,亦是大仁大义的事情。”

    李一侠点头称是。我又说道:“既是印书馆这边进账会减少,那么就得另拓财路,一是玻璃行须得及早开张,开张之后,亦学那些店子,多做传单,到时候做一些美奂美仑的器物送给皇上和朝中大臣,听到皇上和朝中诸老都用这些,这玻璃就没有不好卖的。”

    李一侠是个一点就悟的人物,马上就明白我的用意,笑道:“子明公高见,到时我会着几个得力的人手去办理。”

    我又说道:“印书馆那边,我们也可以卖些小纸张,就管这个叫‘报纸’,这报纸的名字就叫《汴京新闻》,这报纸上,不仅可以刊那些传奇故事连载,亦可以刊些一现时的故事,如东京哪个街坊出了贞女烈妇,哪里又有谁作奸犯科,何人因何事受到朝廷的奖励,何人在外面经商有什么奇闻趣事,凡此等等,皆可着专人四处打探,刊在报纸上印了出来。只有一条,不可攻击朝中大臣与朝政,故此得安排几个人专门盯着,每一日的报纸刊出来之后,这几个人就要仔细看看有无犯禁触讳之处,确实无碍,方可付印。若出了事,也只找这几个人顶罪。各路的分馆,亦可依此而行。”

    李一侠笑道:“若依此,凡好事坏事,皆可凭这报纸流传千里,于奖掖风度也是有益的。只是这雅俗难调,也是一桩难事……”

    我倒没想到李一侠会往这方面想,嘻声说道:“也就因这个流传千里,故此上凡是写的这些故事,只要有名有姓的,就定要真实。若是毁人清誉的,更不能乱说。否则会有许多官司上门,那怕了我们的,虽不敢告我们,也会暗中骂我们有损阴德。故每一件事,哪个人写的,便将哪个人的名字也一并登出来。报纸上也声明,这事与我们印书馆无干,要找麻烦,尽可以找这个写的人的麻烦,也免得有人凭空捏造故事。”

    李一侠笑道:“若是如此,只怕印书馆人手不够。”

    “这倒不妨,先是由印书馆派人,再请些人来一起做事,待到有了规模,便分离出来,置办一个报馆,便专门编这报纸,再交由印书馆印刷就是了。不过你寻人,须得找些有学问又谨慎点的,千万不可在这关头去讥刺新政,惹出大麻烦来。”

    李一侠点头应道:“这个学生理会得,依学生意见,则白水潭书院的书生们办这个正合适,这些人多数喜欢新奇的玩意,也就有几个家伙不学无术,就爱整些奇谈怪论、蜚短流长,似是天生办这个报纸的。只是白水潭书院的人和太学里的生员们一样,嘴巴管不住自己,有了这个东西,想让他们不讽刺新政,几乎不太可能。”

    我笑道:“这个你自去想办法。”

    李一侠思考了一会,拍手笑道:“有了,就找几个谨慎的老夫子,每月好生供着他们,专门审查这报纸能不能出。”

    我不禁哈哈大笑:“便是陈平,见了无过兄也要退避三舍。”

    ……二人在马车上谈论这些俗务,不知不觉,便到了我的庄园中。

    此时天色已晚,那司马、二吴、秦曹五人一齐到我书房当中喝茶聊天,李一侠却去嘱人往青轩院善后了。等到他安排妥当来到书房,我才开始议及正事。

    先把皇帝对司马梦求、吴从龙、秦观的封赏说了,又谈及司马梦求将去洛阳的种种事宜,我郑重的拉着司马梦求的手,说道:“纯父,此去洛阳草创武学,任重而道远,到了那边后,你要少言多做。凡西京官吏,无论新党旧党,都不要得罪,朝廷之事,亦不可议论,军中之事,亦不可多言,只管按你的训练条例,练一批真能带兵能打仗的校尉出来。若是要钱要人,可以给我写信,我自会为你周全。切记切记,就是不可干涉地方事务。”

    司马梦求正容回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李一侠在旁轻摇折扇,提醒道:“纯父兄虽然文武全才,然而西京精忠学院下属职事官都是有背景的人物,擎掣实多,此去第一件事,正是要把这些牛鬼蛇神,好好镇住,方得大展拳脚。”

    司马梦求笑道:“无过兄不必要担心,小弟自有办法。”

    当下如此这般一说,惹得众人皆哈哈大笑。

    我又对吴从龙说道:“种公来京后,你按理应当拜谒,这中间曲折,子云须有处置。这事不仅我不能去办,便是无过也不能去办。”

    吴从龙躬身答道:“学生理会得。”

    说完这二人,我盯着秦少游半晌,久久做声不得。

    秦少游被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终是没能说出来。

    李一侠把折扇收在手中轻轻虚敲,好一会才和我说道:“莫若向皇上荐少游去做台官?”

    我叹了口气,说道:“调动太快,终是不行。这事先按下不说吧……”

    顿了顿,也不理会秦观诧异的目光,又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我不妨直说,我辈虽然行事无愧于心,所为的皆是朝廷百姓,但是在外人眼中,你们这几个人,包括段子介、杜子建,身上都免不了打上石府的印记。你们在外面说旧党好,人家就会认为我对旧党好;你们在外面攻击新政,人家就会认为我在攻击新政。故此一言一行,大家都要多加注意……”

    秦观听到此处,慨声说道:“石相,新政不便,天下皆知,又有何说不得?我辈只须光明磊落,那管别人议论。”

    我观众人神色,李一侠和司马梦求微微摇头,吴从龙眼里有几分诧异,显是认为秦观这话实在太幼稚,但吴安国和曹友闻,却有赞许之意。心里便知这些人从小学着做君子,对于权谋机诈,便是知道,也有点不屑为。但此事若不能在内部达一共识,将来的麻烦,必不止青轩院这么简单。

    当下我温声问道:“少游,倘若尔辈在外讥刺新政。少游以为王相公会如何处置?”

    秦观朗声答道:“学生鲁钝,却非贪生怕死之辈。义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

    我看到他竟然抱着做忠臣义士的心,丝毫不会权变之术,当下真是气极反笑,又问道:“少游这般说,即是觉得王相公定然不会放过你?虽不至会杀了你,让你去崖洲打打渔那是免不了了?”

    秦观默然不语,只是神态中却写着“那又如何,老子不怕”八个大字。

    我又问道:“王相公能把你少游请出京城,你倒想想他会不会把我也给请出京师,让我去某官做某使?”

    曹友闻奇道:“方今明天子在上,也不能是王相公一手遮天吧?”

    我问道:“我的资历,较之韩琦韩大人如何?较之富弼富大人如何?较之欧阳修欧阳大人又如何?”

    这三人皆是反对新党的名臣,结果却全部被赶出京城,这几人岂有不知,当下全部不再说话。

    我又厉声说道:“我石某非贪生畏死之人,非恋慕富贵之徒,做不做官,我原不稀罕。但请诸君思虑,方今朝廷之势,倘无某在皇上身边周旋,数度修正新法,天下骚动,早已多时也。某非惜身,只是这一身干涉的却是大宋的兴盛与衰乱,某因此不敢自轻也。倘若无石某,王相公任用小人,旧党诸君子却只会反对、反对,除了复祖宗之法外,拿出不任何说服皇上的法子。国家朝廷,必陷于此两党之争,内耗不断,终于虚竭。此正是隐患深种之时也。”

    众人听我自剖心志,一个个屏息聆听,我放缓语气说道:“大丈夫做事,须能屈能伸……那些坚持操守,敢于真言直言的君子固然值得钦佩,但是那些委屈求全,为国谋画的人却更是大丈夫。如今之势,非徒我不能自轻,诸位亦不能自轻。某与诸位,休戚相共也。诸位身上,背负的也是我大宋的前程……”

    我见秦观脸上已有惭色,吴安国和曹友闻又开始有激动之色,又说道:“其实王相公变革新法,亦无自私自利之心,所为的也是大宋,只不过办法过急过偏,又为小人所趁,反而适得其反……便是王元泽,又何尝不是慷慨之士?我辈亦不必闻新法而变色,视王氏如寇仇,所谋所画,心里不好先存了新党旧党之成见,须知,我辈之志,上为了报皇上知遇之恩,下为了大宋千万百姓,凡事只须问是不是于此有利……不必问是新是旧。”

    秦观听了我这番话,细细思索,终觉有理,不免有了惭愧之色,当时便深深施了一礼,诚恳的说道:“今日方知什么是大胸怀,学生狂妄无知,险些铸成大错,实是愧对诸君。”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个比赛日

    我见秦观终于明白过来这委屈求全的道理,便温声说道:“无妨,人谁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今日之事少游无需介怀,日后谨慎点便是。”

    虽然我并不责怪,秦观却依旧郁郁不已,只说道:“学生谨记。”便回座坐好。

    此时房中气氛有点沉重,我有心调节一下气氛,便对秦观笑道:“少游要与王元泽对弈战,想是棋力不低,我正手痒,不如先弈一盘棋?”

    秦观不敢推辞,便连忙起身应道:“不敢。”

    众人虽不知我藏着什么心思,这时节突然提出来要和秦观下棋,却又不好扫我的兴,当下李一侠便取出棋盘棋子来摆好,也不用猜先,我让了秦观执白先行,众人在旁观战。

    其实做为一个现代人,即便是职业围棋选手,到了古代去下棋,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一般人对于中国古代围棋根本没有任何了解,就喜欢大放厥辞,以为凭着现代人成熟的定式和出色的布局方法,就可以横扫古代棋坛,甚至连某位著名的作家,也曾经在他的作品中说什么“主人公闭着眼睛把一粒子填到自己的棋眼中,结果自己的棋死了后空了一片来,结果反而有了周旋的余地”这样可以笑掉人大牙的故事,这些自以为博学的人根本不知道,在中国古代围棋的规则中,就有一条“不能自杀”……

    不过幸好对于我来说,则对于中国古代围棋倒并不陌生,因为我经常打古谱的。之所以有这种爱好,不过是觉得衍生于日本规则的现代围棋取消中国古代的座子和还棋头规则,其实不过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案例;而且中国古代围棋的规则下,不仅仅先行的优势较小,而且因为“还棋头”的规则,常常就会导致双方力搏,棋下得煞是好看。只是自从回到古代,反而很少有机会下棋……

    秦少游的水平,显然较之王雱差了许多,因为古代围棋的规则,双方行棋一个重要的思考,就是拼命把对方的棋割成数块,越零碎越好,而自己的棋就最好都连成一片,这样在还棋头上对方要贴的目就会更多,显然这里就会占许多便宜。所以秦观下棋之时,非常注意自己的棋能连成一片,而只要能把我的棋分开,他就马上喜形于色。

    我却不以为意这些,任凭他白子在中腹经营,维持着他白棋之间的联系,我只自顾自的在边角捞实地……从盘面上看,下到七八十手了,秦观的棋还是一片,而且在中腹颇具厚势,看起来是无法割断;而我却得了三个角加两条边,但盘面上黑子被切成了三块。

    棋下到此处,观战的人已经开始皱眉头了。因为我一直不肯与白子争锋,虽然盘面上看起来不相上下,但是因为我现在至少要贴两目,显得我的局面没那么乐观。似吴安国就更是大皱眉头,似乎觉得我这样下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我却不动声色,待实地捞得差不多了,捏着一颗子轻轻打入白的势力范围中,又四面倾削秦观的实空,一时之间,中腹烽烟四起,虽然我无法屠杀秦观的大龙,却不断掏空他的实空……结果最后我活了六块棋,秦观活了两块,按规则我当贴他四目,数子之后我却赢了他七八目。

    坦率的说,按我的棋力,和秦观只在伯仲之间,较之王雱多有不足,只是因为他不太习惯我这种不太愿意正面交锋的下法,所以才会输这么多……而众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倒并不是认为我棋力多高,只是觉得我这种下法也能赢棋,太没天理,而要说秦少游棋力很低,又说不出来。

    我看着众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微微笑道:“诸君不必惊讶,我不过是侥幸而已。不过但愿诸君能从这局棋中,领会一些道理。”

    李一侠听我这么一说,眼睛一亮,似乎有所明白了什么;司马梦求因为跟我未久,不太明白我思路,只在将悟未悟之间;而其他诸人,皆是茫然不解之色。

    曹友闻是个老实人,便恭敬的问道:“学生鲁钝,还请石相赐教。”

    我微笑道:“你们平素下棋,都是黑白互搏,必欲至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双方于中原紧要之地,以堂堂之师击皇皇之阵,艺高者胜之。而某与少游对弈,却游走于四边,不与敌争锋,只搜掠其不屑之地,徐图壮大,待到敌有可趁,便一子打入,侵削其地。虽最后支离破碎,不得不贴子数许,却终于能胜得几目……”

    “……我希望这局棋能让诸位明白,某些时候,避敌锋芒,不与敌争锋,亦是取胜之道。”我一边说一边指着秦观那块最大的白棋,说道:“以方今朝廷之势而言,我们的反对者,便如这块白棋,势强锋盛,遍布天下,似乎无所不至无所不包……”又指着几块分开的黑棋说道:“我与诸君,便是这几块黑子,倘若直接与白交锋,做决胜之争,虽然未必便败,但是胜的可能也是渺渺,而无论成功失败,这中原大地,留下的都只是遍地狼籍。”

    我一一扫过这几人的眼睛,用一种决然的语气说道:“故此我不与这强大的白子计一日之短长,只先做一些白子认为无关紧要,可以让步可以接受的事情,也不计较我的棋子被分割成数块,只需有一点他们不在乎我们去占据的地方,我就一定要想办法去占据。待到根基牢固,我们所做的事情各有所成,便会如这几块黑子,慢慢把影响力扩大到原来是白子的地方。再于其关键之处做一最后的痛击,彻底取得我们对棋局的主导权。”

    吴安国听我说完,似懂非懂,只叹道:“虽是如此,不把这白子消除干净,终是心里不痛快。似这种做法,这白子却没办法清除干净。”

    我笑道:“镇卿此言差矣,一局棋终了,便是新一局棋的开始,黑子白子又轮番登场,岂是你所能清除得了的。”

    嘴上如此,心里我却另有主意:倘若有人真要把这白子清除干净,那是祸非福,我非得阻止不可。只是此时这话却说不得。

    这几个书生却不知道我心里在想这些东西,听到我的话里含着一丝哲理,无不细细品味,击掌叫好,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但这等书生习气,也只好由着他们。

    好不容易待他们安静下来,看见气氛已经比较热烈,我就正式把话题引向正题,正容对秦观说道:“现在印书馆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规矩,一般我们也不去管具体的事情,但有些大事情,还得有个做了主的人,之前一向是无过兄在打点,但马上他会离开汴京一段时间,我想请你在这段时间替无过兄接过印书馆,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观想不到我会向他提这种要求,一下子就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当这个官,也没什么事做,管管印书馆倒并不怎么为难,虽然做官的要有做官的体面,但是我也没要他去在印书馆担个什么职位,这方面他倒并不为难。只是对于印书馆的庶务,他是一窍不通,要当面说不会吧,丢人现眼;可以答应了,到时候什么也不会,岂不更加丢人?因为他左思右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为难得很。

    他却不知我正是看他不通庶务,而印书馆的事情已经相当规范,他去也发挥不了多少影响力,却多少可以领会一些管理的方法,并且也可以熟悉一下从排版到出版的各种过程,结识一些不错的朋友……故此才向他提这种要求。

    我见他涨红了脸,做声不得,便故意有点暖昧的笑道:“倘是不愿意去,便算了。我另外找人。”

    秦观听到我的语气,便觉得我在小看他,心里很不舒服,一时激动,便说道:“石相不必另找他人,学生便可以去得。”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嘻嘻的对李一侠说道:“明儿你可给少游交待一下事宜,什么事当他管什么事不当他管,都得说清楚。”

    李一侠笑着应允,促狭的朝秦观挤挤眼,惹来一阵大笑。

    我又对吴安国笑道:“少游有了差使,也请镇卿帮我做件事。”

    吴安国朗声道:“石相尽管吩咐,学生自当遵命。”

    我微笑道:“这玻璃坊就要开业,你去管这些事情吧。无过兄会给你交待清楚,只是该用谁做掌柜,该在哪里开分店,怎么样卖玻璃,都由你决定。”

    吴安国听我要他去卖玻璃,心里便不乐意,愠声说道:“石相怎好让学生去做这等差使?学生做不来。”

    我脸色一沉,发作道:“刚才镇卿既已答应,岂好反悔?若是没这个本事,当初何必轻许诺言?”

    吴安国诺诺不言,却始终不服气的看着我。

    我知道这吴安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诚心要磨他一磨,又放缓语气,温和的说道:“这玻璃坊的收入全部会用到在全国办义学,你若能做得好,这事便容易成功,你若做不好,这件事便算是毁在你手里了。我愿你能勉力为之。”

    吴安国是个最同情老百姓的人,一身的侠骨,听到这玻璃坊的收入是用来办义学的,想想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也算是为这件大好事出了一份力,心里便有几分愿意了。他是个痛快人,既然想通了,就不再拒绝,向我躬身说道:“若是为了这件大好事,别说去卖玻璃,就算去卖狗肉,学生也绝不含糊。学生决不敢有负石相所托。”

    秦观刚刚被别人笑,好生尴尬,此时见吴安国如此,却又忍不住取笑道:“卖狗肉可不比卖玻璃差,君不知樊哙就是卖狗肉的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强女生(第二更)

    倘是旁人取笑,吴安国多半一笑置之,偏偏是秦少游,吴安国如何能吃这个亏,他上上下下打量秦观半天,那认真细致的样子,几乎让秦观忍不住要以为自己穿错了衣服。

    那李一侠是个促狭的性格,见吴安国如此,便知道他少了一个搭挡说相声,便笑嘻嘻的问:“镇卿打量少游半晌,莫非少游身上有什么不对?”

    吴安国故作暖昧的冲众人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倒不是,我只是听说青轩院的鱼雁儿姑娘最是伶牙俐齿,少游去了一趟姑射轩,想必所获匪浅,这一回来就用到我身上,这倒是深得鱼雁儿真传,看样子少游讨得鱼雁儿的欢心,是迟早之事。只是那鱼雁儿姑娘素喜男装,为求般配,少游需得爱穿女装才好,我这打量半天,就是想帮少游想想,究竟什么样的女装少游最上身……”

    这话还没说完,就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秦观面红耳赤,抢白道:“我看你吴镇卿才是伶牙俐齿,看似老实忠厚,实在奸诈滑头得紧。”

    ……众人又戏闹了一会,便一一回房歇息。我对李一侠和曹友闻说道:“李兄、允叔,你们先留一会,我还有几件事要你们去办。”

    待其它人走远,我望着静静的看着我的李一侠和曹友闻,敛容说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二位去办,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并不重要,而且不易得到众人的理解,故此方才我没有在众人面前说起,而只有二位去办,我才可以放心。无过兄多谋善断,机变无双,且识大体,是当世之陈平;允叔是个实诚君子,本做不得这种事情,但是这数人当中,也只有允叔能够无条件的相信我石某所为全不为私……”

    二人见我如此郑重其实,便知有大事相托,曹友闻又听我夸他,微红着脸,说道:“石相以国士相待,学生敢不以国士相报?只不知究竟是何事?”

    便是李一侠,也用疑虑的目光看着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我如此郑重。

    我转过身去,用手指轻轻击打着那上好的檀木书桌,一边思索着利害得失,好一会才回过身来,说道:“我想托二位替我往闽浙一行。”

    李一侠有点吃惊的望着我,这时候让他离开京城,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现在京城局势表面平静,实则潜涛暗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惊涛骇浪,司马梦求离开,又要把李一侠请走,我身边少了智谋之士,对我而言,是相当不利的。

    我知道他所虑为何,也不待他发问,便说道:“我也知道此时让李兄离开,实非明智之举。但是仁者谋事,虑不及身。这件事也只有无过兄才能办好……只好赌上一赌了。”

    李一侠见我这样说,便问道:“子明公,究竟是何事?这般重要。”

    我看着二人疑惑的眼光,反问道:“无过兄、允叔,可知国朝最好获利最大的是什么?”

    曹友闻老老实实的答道:“盐、铁、茶。”

    “不错,其次呢?”

    曹友闻略略思索,答道:“当是陶瓷与丝绸。”

    我笑道:“允叔所言不差。方今天下之利,盐、铁、茶最巨,然此三者,朝廷管制甚严,故此之前钢铁之事,我请朝廷主持,非是我毫无私心,实是因为此事只能如此。而陶瓷与丝绸,虽然亦有官家的作坊,管制却不是那么严格……”

    李一侠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问道:“难道子明公想让我和允叔去闽浙做陶瓷和丝绸买卖?”

    在这个时候,我竟然想让身边最重要的谋士李一侠去做生意,而我根本又不缺钱,难怪连李一侠也要觉得不可思议了。曹友闻更是睁大眼睛望着我,觉得匪夷所思,难道我这个“石相公”竟是个大财迷?

    我笑道:“也不全是。倘若仅仅是去做买卖,用不着你二人。”

    曹友闻明显长舒一口气,连忙问道:“那是要我们去做什么?”

    我有点好笑的望着这个曹允叔,笑道:“你们这次去闽浙,要去找几个既精明又可靠的商人,帮我在闽越沿海开设丝绸行和陶器行,也可以酌情成立一个成规模的丝绸作坊,至于陶器就不必要了,只管买卖就好。我们不仅仅要能够获利,而且要给大宋所有的商人一个示范:怎么样才可以获得更大的利润。只要有利之所在,就不怕他们不学样。”

    曹友闻越听越奇怪了,只见他张大嘴巴问道:“石相,为什么我们要让别的商人学样?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有把握吸引他们学我们的样?”

    我笑道:“这个世界岂有一定的事情?能不能让别的商人学我们的样,要看你们的本事。至于为什么嘛?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某不过觉得,能够给人们树立一个成功的典范,吸引人们通过类似的道路去获得成功,是比较正确的方法。”

    “……而且,你们此去,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些。无过兄和允叔应当知道,如今对契丹与夏、大理等国的互市,皆由朝廷主持,虽然亦有些利益可得,但究其实还只是朝廷为了安抚夷狄,免得他们因为不能得到中国的物什而生不良之心,引起无谓的兵戈。而这一次我让二位去闽越,却是希望你们能够控制一些商船,并和一些往海外经营的商人协作,想办法把丝绸和陶瓷大规模的销往南洋诸国等海外岛夷……”

    李一侠听到此处,不禁色动:“和海外岛夷通商,本朝并不稀罕,子明公奈何如此重视?”

    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此中原由,实不足道也。我只希望有办法探得一个安全可靠且能成规模的往海外销售我中国那些淫巧之物的办法,而从那些岛国中,买回我中华需要的粮食、作物、黄金白银等物。至于赢利的多少与风险的大小,我也说不清楚。这些都得要你们探索,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控制一些有经验的商人来经营,这样自然比较稳妥。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很有必要去做,但是如果我不去做,必不能甘心……”

    李一侠听我如此说,知道我必有考量,但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相问:“子明公,既便一定要做,何必急于一时?”

    我苦笑道:“无过兄,允叔,此时虽是用人之季,但是终究还是能够让你们脱开身的时候,再过得几个月,只怕就不会有时间了。到时一拖就是几年,人事蹉跎,几年的光阴浪废终是可惜。”

    李一侠跟我许久,对大宋朝廷自然深有感触,不自禁微微点头,问道:“那么,子明公,我们几时出发?”

    “不忙,镇卿和少游那边你还要交待清楚,府中较大一点事务,都有赖于你,你也得安排适当的人交接了方好走。允叔也要回家打点好一切。五天之后再启程吧,今年有闰七月,故最迟八月底,你们两人中要有一人能返回汴京,另一个人在除夕之前,也应返京。所以在那边的时间不多,要办妥这些事情,非得你二人不可。”

    想了一想,我补充道:“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过我会先找个机会告诉皇上,须知海路通契丹,被人诬上一个罪名,不是好玩的。况且就刻意与岛夷通商谋利,在御史眼里,只怕就是一条罪状。”

    二人齐声答应着。李一侠隐隐能猜到我的心思,我去与海外贸易谋利,终究瞒不过御史,倘若我先在皇帝面前说了,到时候便是有御史说,我也不用怕,而且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再有御史来说,皇帝信我的时候自然比信御史的时候多,因为他觉得我凡事都不会瞒他,而御史就喜欢小题大作。反之,若是我不说,将来由别人嘴里传到皇帝耳中,就算不被怪罪,也绝非什么好事儿。这点子权谋,李一侠自然明白,而曹允叔则免不了会觉得我也是个实诚君子,忠君体国。

    三人又细细说了些收购丝行、陶瓷店的细节,讲了些江南闽越的趣闻,我又说起一些东南亚的奇闻佚事,听得二人又是好奇又是感慨,直到三更时分,李、曹二人才告辞而去。

    过得两日,枢密院的差使便到,司马梦求孤身一人,便赴洛阳主持西京精忠学院的筹备工作;秦观也开始隔三差五到印书馆去转悠,只不过这位仁兄和那些编辑们谈得来得多,顶多偶尔看看校对们的工作,要他去看铸字、排版、印刷这样的工作,他是兴趣索然。

    相形之下,吴安国的态度就要好得多,虽然对这种贾人的事情天生缺少兴趣,但是他却肯为了一个更高尚的理由而做好这些事情。他每天来往于玻璃生产的作坊与东京城里繁华的市场中,了解生产的全过程,学习人家销售的经验……那种做事的态度,让我自愧不如。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更快,当太阳又升起、落下几次之后,李一侠和曹友闻悄悄离开了京城,此时汴京城外的石府,相比以往也要寂静许多,现在除了偶尔有白水潭学院的学生来拜访之外,便只有吴从龙经常过来,因为种谔尚在路途当中,他反而是闲着无事。

    这种状况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是同一等级的战斗

    这是六月以来难得清凉的一天,昨晚刚刚和年轻的皇帝谈论经文义理,讲叙古今得失,君臣相知甚欢,因此早上起来,坐在花园的凉亭上享受徐来的微风,心情也是格外的舒畅。

    我无所顾忌的伸着懒腰,又打量着这件我特意吩咐裁逢订制的新衣服——因为嫌宋代的服装穿起来不够精神,我按着记忆中古装武侠剧里那种很帅气的衣服替自己定制了一些新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要好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不满意之处,因为我不喜欢圆领的衣服,但是我总不能穿件现代的衣服出门吧?这已经是相对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叫“茑儿”的小丫头小心的帮我梳理着那长长的头发,她不会知道坐在他面前这个少年得志的主人为什么要穿上这样奇怪的衣服,不过在她的十几岁的心中,就已知道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不去随便问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事情。

    在茑儿帮我挽起头发,用一根丝带束好的时候,石福脚色勿勿而不失恭谨的走了进去,在凉亭外几十米的地方站住,轻声喊道:“老爷,王丞相家公子差人送来一封请柬。”

    我非常意外的怔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温声说道:“哦,知道了。”

    马上有人把请柬递了过来,我冲茑儿摆摆手,告诉她可以了,才接过这封请柬,细看之下,却是王雱邀我下午去他府上赴一个诗酒聚会。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以我的身份地位而论,王雱一般是不会随便邀请我的。我无法知道他邀我赴会意欲何为,便想找个借口拒绝。正当我张口欲言的时候,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我生生把要说出口给收了回来,淡淡的说道:“你去回复来人,说我稍后就去赴约。”

    石福答应一声走了,我冲茑儿笑道:“来,帮我打扮得清爽一点。王家公子,可是汴京城出名的美男子兼才子。”

    _________

    当石安把马车停在王府的大门之外后,便有人把我的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王雱笑嘻嘻的迎了出来,看到我的服饰,他似乎微微一怔,旋即视若无睹,和我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挽着我的手把我请了进去。

    一路穿庭过院,我方知这次诗酒聚会竟是在王府的花园里举行,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或站或坐,有了二三十余人在场,年纪都不太大,其中有些是认识的,象是翰林院的官员、太学的学生之类,多是京师名流;但也有十来个是不认识的……

    我知道今日是王安石掌印,他在政事堂回不了府,故此在场的,倒是我官阶最高,远远看见王雱陪我走近,便不断有人向我行礼。王雱又一一把那些陌生的人向我介绍,我又免不了要寒喧一番,免得有人说我富贵骄人。

    在这无聊的招呼中,特别醒目的则是有六七个人围在一起,看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挥毫书贴,那个男子穿着一件绿色窄袖袍,长发俊逸的披在肩上,脸微瘦,剑眉,整个人看起来是个有阳刚之气的美男子,只是那看似清彻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阴狠与偏狭,让整个人多了那么一种阴鸷之气。

    我一边暗暗思索着历史上这个时代二十多岁的人中究竟是谁会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一边缓缓踱了过去,站在旁边看他写的字,却是贾谊的《过秦论》一篇,文章是耳熟能详,更出色的却是此人的书法,雄健的笔锋,开拓的大局观,每一个字中都透着一种果断与豪迈,便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是这书法非比寻常。

    当时书法写得好的,无非是“苏黄米蔡”四家,这苏黄政见不合,自然不太可能,米芾却是出了名的“米芾”,和这个字不像……我心里格登一下,此人难道是蔡京?虽然按理说,蔡京现在虽然已经中了进士做了小官,但是他这时候应当还没能做到起居郎呀……而且传说中王安石对蔡京“用而斥之”,可见是不太喜欢这家伙的,虽然这家伙最后以“新党”自居,但是王安石却是觉得他这个人实在不怎么地道的,难道这仅仅是传闻?

    正当我在猜疑之际,这些围观的人却发现我了,连忙向我行礼不迭,却听这个写书法的年轻人也向我施礼道:“学生兴化蔡京,拜见石相。”

    我当时脑子就有点乱,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历史上出了名的权奸!虽然公平的说,蔡京此时亦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最多心里有一点野心的年轻人,但在我眼里,却免不了要认为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

    我再一次细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把他给提前搞个借口给干掉,免得他将来祸国殃民……可怜这小子正恭恭敬敬朝我施礼,哪里知道我这厢却在打这种主意呀。

    我按规矩还了礼,亲切的问道:“蔡兄现在官居何职?这字写得煞是好。”

    蔡京受宠若惊的回道:“不敢,学生现任钱塘尉,此次是回京叙职。”

    我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若是蔡兄有空,还请到敝府,正好向蔡兄求几个字。”

    蔡京恭敬的答应下来。王雱见我对一个小小的钱塘尉如此看重,显是认为他的字写得不错,也不介意,实际上此时王雱对于蔡京是没什么了解可言的,这蔡京能够被请进来,多半还是儒生习气呼朋唤友的结果。此时他见我和众人寒暄完了,便请众人回位坐了,宣布诗酒会开始。

    这种诗酒会,不过是一种书生间消遣时间,促进交流的古代沙龙。王安石诗词俱佳,但是对于以诗赋取士,却是深恶痛绝,王雱和乃父,正是心意相通的,所以他主持的诗酒会,却未免有一番与别处不同的地方。如这一次,便是要众人以诗词怀古,或者阐述经义,这诗词必须要言之有物,倘是众人不认可,便免不了要罚酒一盅。这和那悲春伤秋、寻章摘句,气象已是不同。

    不过对于我来说,虽然我也承认这是一种文化气氛,却未免也没什么太多的兴趣。说心里话,我这方面和王安石反而比较相像,我觉得大家要是探讨经义,研究哲学方法,或者直接的一起讨论古今得失,我的兴趣可能要大得多,这吟诗填词,一来才情所限,二来以为自古不能以艺术治国,所以兴趣也小很多。勉强打起精神,听这些人在那里品评古人,也没什么见识出众之作,心里是不住的摇头。

    这数十人一轮,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很快就到了蔡京。我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只见他沉吟半晌,也不理会旁边那些好奇之徒故意催他的话,朗声说道:“在下度得一词,说的却是三国旧事:蜀地曾无才俊?中原依旧他乡。诸葛聪明刘备智,吴下书生是陆郎,何须较短长。斫石将军死难,成都笑罢秋防。虎父犬儿何足道,谯周奇谋为稻粱。可怜北地王。”

    他读得抑扬顿挫,慷慨悲壮,让人不禁耸然动色,虽然这词称不上佳作,却也让人一阵唏嘘,便是连目中无人惯了的王雱也点头赞许。

    我知这词前半阙是说刘备不当与东吴争斗,结果使得曹魏得利,汉室不能光复,此事诸葛未能阻止,自然也有责任;下半阙却说姜维死难,蜀汉便不设防,结果国亡君俘,他颇指责刘禅无乃父之雄,谯周无决死之心,称赞那一家在宗庙自刎不肯投降的北地王。

    观这词之大意,蔡京此时,却也是个慷慨男儿,只是我却知道那靖康之耻,蔡京正是祸首,而靖康之辱,较蜀汉之亡国更加不堪,便是之前,也免不了有太学生讥刺蔡京主持的朝政是“不议防秋治《春秋》”,这一个人,前后变化能有如此这剧,真真让人嗟叹。

    不管我在那里感叹,这些书生却自有他们的话题,有人便说蔡京不当把诸葛放在刘备前面,这是君轻臣重;有人又说这吴蜀争战,诸葛没什么过错,蔡京冤枉好人,要罚酒;又有一等人便由此说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不当把魏国当成正朔……这话题一到此处,便无法止住,这王雱邀来的人,十之*,和旧党都没什么交情,故此在这里听来听去,都是一片南方口音,司马光是旧党大佬,这指责如何会不激烈?

    王雱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也不制止,却不断用眼光来瞟我的反应。我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直到有人不太识相的来问我:“石相以为如何?”

    这些人倒没有把我归到旧党一类,我虽然阻击过新法,但是始终我的政治色彩依然是中立的。这些人来问,倘若我随口附从,一经宣扬,和司马光的关系就会恶化;倘若我为司马光辩护,这些人正好趁此机会借口“学术问题”和我辩一辩,也好更好的探清我的底线。这种心机,我岂能不知?蔡京这词,不过是不小心惹出来的引子罢了,无论有没有这词,终免不了有这一试。

    _______________

    PS:司马光初成战国至秦二世八卷,名为《通志》,进呈于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奉命设书局继续编撰,至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完成,历时十九年。本书前面说资鉴已经出版,是阿越失察之罪。容后修改,此处先行说明。本章说到资鉴三国部分,并非一错再错,在修改之后的章节中会有说明,这是因为我打算让《资治通鉴》编一个时代便出版一个时代。按治平三年到熙宁五年,三国部出版毫不奇怪。

    PS:石安才是马车夫,石福是管家,前文把两人弄混了,这里先声明纠正。

    PS:蔡京的《破阵子》是阿越拙作,大家请不要去查书,蔡京没有填过这首词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海神学院的反击号角(第二更)

    我看着这个借几分酒意向我发问的年轻儒生,目光中竟不自禁的流露出几许嘲讽之意。王雱看着我这种眼神,似乎想起什么,却迷迷糊糊抓不住,只好顺其自然,看我如何应对。

    做为一个现代人,我对文字狱非常的讨厌,虽然这些人其心可诛,想借这种手段打击政治上的对手,但是做为我来说,却并不想以牙还牙,否则的话,单凭这些人的信口雌黄,纵然不死,我让他们刺配三千里,是毫不困难。

    “王雱不如乃父多矣!”我心里暗叹着,倘是王安石在此,断不会让这些人说些这样不经大脑的指责,但是年轻人始终是年轻人,一个个少年得志,怎么比得上久经宦海的老狐狸,居然想在文字上给司马光这样滴水不漏的人找毛病,真是可怜。

    我几乎是怀着一种同情的心态思考着,希望能够妥善的用辞,把这些人信口开河说出来的话消于无形。但是这种思忖,却被人当成一种退让,这些年纪和我不相上下的人,在此更加放肆了,居然有人轻狂的说道:“民间都说石相公是石圣人,当然不会和司马老儿一般见识。”

    我把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人的士子,可悲的是,竟然只有蔡京在轻轻摇头,只是眼神里却有一丝犹豫,显是不愿意为此而得罪正当红的王雱。看到我的目光扫过,他连忙敛下眼皮。

    我叹了口气,对王雱说道:“元泽,你可知道令尊对此事的看法?”

    王雱见我问到他父亲,不禁一愣,但是王元泽并非无能之辈,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妥,只是一下子就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在这种不安的心情下,他如何会把他父亲扯出来,连忙笑道:“子明公,学生还没来得及向家父请教,家父和司马大人一向交好,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学生也不敢妄自揣测。”

    我听他这么说,脸色稍霁,完全用长辈的身份对王雱说道:“元泽虽不知令尊的看法,但是我却是深知的,就这件事来说,令尊和司马大人的意思是完全一致的。”

    虽然这句话只是轻轻说出来,但是在这有点喧闹的气氛中,还是传到了每个人耳里,很明显众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以我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些年轻士子敢得罪司马光,却不敢得罪王安石,我说王安石也是主张以魏为正统,他们就算再不服气,也只好静听我的下文。

    王雱也是一惊,他是个明白人,知道我既然这么说,绝不会是信口开河,但却不愿意输得不明不白,便笑道:“子明公和司马大人、家父皆是相知极深的,尊长们对于经义史实,见识远远高出我们这些后辈,这里的诸位公子都无缘亲自聆听尊长的教诲,致有轻薄之言,子明公倘不见弃,还请把司马大人和家父的意思向大家解说一番,学生也好跟着受教。”

    这家伙倒是狡黠,这长篇大论的,说得好听,却无非是挤兑我说出个道理来。

    我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轻踱几步,缓缓说道:“其实司马大人本无正闰之说,其意在《资治通鉴》中说得甚是明了,不过是借以纪年罢了,并无扬抑之意。诸位以此为说,不嫌太过?况且汉昭烈虽自云中山靖王之后,但族属稀远,岂能与汉光武帝相提并论?各位皆饱学之士,独不知南唐烈祖亦曾自称吴王恪之后?”

    我这番话说出来,王雱一下子就明白他心里担心的事情什么了,这些年轻士子全都噤若寒蝉。其实这层意思,司马光在书上说得甚是明白,我心里很怀疑这些人并没有真正认真读过《资治通鉴》的。宋受周禅,而南唐则自称唐帝之后,单凭这一条,司马光就有足够的理由以魏纪为纪年,可笑这些人居然在这些地方打主意,说话如此不经大脑,倘是被别有用心的说他们“诽议本朝,心怀南唐”,虽然大宋立国有百多年了,他们也受不起这一本。

    其实以王雱的聪敏,断然不会不明白这一层,只是他多半因为心恶司马光的政见,因此连着他主编的书也不愿意去读,才犯了这种错误。他此时心里也有几分不安,连忙站起来说道:“前辈见识,果然超出小子们多矣,学生受教了。司马大人的见解,的确是正论。”

    众人亦随之纷纷附和,倾刻之间,居然是一片颂扬之声。我心里暗叹,难怪古人说新党是小人之党,王安石想倚仗此辈成事,真是打错了算盘。想到此处,心里不耐烦得很,便对王雱说道:“元泽,贵府的花园布置甚是精雅,可见主人气象万千,我想四处走走,好好领略一下。”

    王雱欲要陪我一同观赏,我笑道:“贤主人不可太厚此薄彼,岂可因我一人而扫众人之兴?就叫那边的蔡京陪我就是,找个小厮带路便可。”

    王雱想想也是,便告了个罪,把蔡京叫了过来,又找了个机灵的书僮陪我去逛他王府的花园。

    有宋一代,但凡做到宰臣之位,多数都有食邑,且皇帝也比较大方,经常会赐府邸,这种事情我已经拒绝过不知多少次了。这王安石家里本来是穷的,但是他做到宰相后,和这个“穷”字就生份许久了。单是这个花园,就能让人明白什么叫“侯门深似海”。

    由那个书僮在前面引路,我和蔡京信步而行,过得几扇门,便渐渐把那喧嚣声抛到了耳后。我和蔡京天南地北的海侃,我所倡导的新学对于当时读书界的影响,是相当的巨大,我不仅仅是捅破了一层纸,而是推倒了一面墙,许多之前从未被中国人了解的领域,一下子被这些大宋的读书人收入了眼底,从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后来的崇拜、好奇,以及产生一种在那个未知领域探索的冲动,可以说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曾接触过的心路历程。

    我们应当知道,科学不同于科技,在于科学本身就是一种哲学。它包含着对世界的认知与认知的方法,新学的冲击,在这方面,影响尤其巨大。蔡京就是那种对于技术毫无兴趣,但是对新学后所包含的哲学意蕴非常感兴趣的人物。

    而我也在这闲谈中,得到蔡京此次被王雱邀来参加聚会,纯粹是因为他的弟弟江阴主薄蔡卞很受王安石的重视,而他本人,在此时却是免不了有点郁郁不得志。我也知道这个江阴主薄蔡卞,王安石曾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

    不过我的兴趣,主要还是因为他做过钱塘尉,我可以很详细的向他询问关于宋代海外贸易的情况,我问得相当的详细,从他的回答中,我能够感觉得这个人是一个精明练达的干吏,虽然不是自己当管的事情,但是他的回答也是相当的翔实、有条理。果然大奸大恶之徒,必是大智大勇之辈,金老爷子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只是让我郁闷不已的是,我似乎很欣赏这个历史上出了名的大奸臣。

    我听说宋代每年要从海外进口大量的奢侈品,心里就相当的不爽。我有点忧心的对蔡京说道:“这些淫巧之物,无利于国计民生,只会让士大夫生活奢华,而失去太祖皇帝以来立国的精神,须得想个法子加以改变。”

    蔡京见我如此说,便笑道:“石相不需担心,倘若朝廷有意控制,此事只在反掌之间。”

    我听他瞬时间竟然就有主意应付,倒是吃了一惊,便问道:“元长有何高见?”

    蔡京笑道:“只需朝廷下令,凡那些奢侈之物,每次运往中国的,只允许若干之数,若是超出,便予没收,连带他商人的财产也充了公,商贾便刺配三千里。而便是那若干之数,朝廷也可收他十倍百倍之税,只要用这种铁腕手段,这些物什,数年之内,就可绝迹中国。”

    我笑道:“只怕胥吏从中谋利营私,害苦了好人,商人若无巨利可图,亦不愿冒那海外之险。”

    蔡京摇了摇头,说道:“石相大可放心,这些奢侈之物,我们既然控制了数量,在海外岛夷那里收购价格反而会降低,而卖到中国,又因物以稀为贵,价格就会暴涨,这一来一去,商贾们损失有限。”

    我细细思忖,觉得的确也是个办法。当下很是赞了他几句。心里却又在想,不设海关和推行会计制度,只怕很难弄清楚每年海外贸易到底是顺差还是逆差,这些事也是势在必行……

    蔡京是机灵人,见我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便只默默的跟着我的脚步前行。不料我想得入神,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一棵开着花的树枝上,被这花枝打得不轻。随着我“哎哟”一声,便引来一阵嘻笑之声……

    蔡京有几分尴尬的看着我,笑又不敢笑,他本是想拉我一下,却是没来得及……

    此时发笑的声音,却是女子之声,声音清脆,尤如黄莺之鸣……

第一百三十章 冰雪女王对塞壬妖歌

    我听到这一串清脆的笑声,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不是无意中闯进了王府的内院吧?这可失礼大了。不过转念想是王府的小厮带的路,想必不至于会犯这样的错误,心里才稍稍安定一点。

    循着笑声抬头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似乎地球突然间停止转动,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停止。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笑意盈盈,清彻似水,有几分调皮,有几分温柔,有几分倔强,还有几分嘲笑……

    似乎感觉到我的失态,那双眼睛的主人脸上微微泛红,轻轻啐了一口,在丫环们的拥簇下转身离去。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双眼睛的主人有着什么样的容颜,只能失神的望着她向内院走去。

    蔡京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的望着我,在旁边轻轻的咳了一声。

    我顿时从这瞬间的痴迷中清醒过来,解嘲的朝蔡京笑了笑。他也意味深长冲我笑笑,两人间地位的悬殊使得他不敢像普通朋友一样的取笑我,两人便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走谈谈,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过那整整一天,虽然外表上若无其事,但是我的心却早就飞得老远老远……

    我返回庄园后,就想把那双眼睛和她的主人画下来,但是涂涂抹抹,终是难如人意,结果扔得书房满地的废纸,搞得下人们还以为我又在谋画什么大事了。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相思也慢慢的变淡,不多久我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随着种谔来到京师主持讲武学院、吴安国主持下的玻璃作坊终于开张,七月的汴京开始热闹起来。看着吴从龙和吴安国忙忙碌碌,秦观也过份热心的跑来跑去出谋划策,我突然明白,原来我还是喜欢有事忙的生活多一些……

    但是有事并不一定是好事,七月初七皇帝的单独诏见让我深深明白了这一点。

    我恭谨的站在那儿,看着年轻的皇帝不安的踱来踱去,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轻的皇帝终于止住了脚步,俊俏的脸上明明有一丝犹疑,我看着这个表情,心里格登格登的,暗叫不妙。双手接过皇帝递过来的一份奏章,小心的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一份奏章,细细看下来,其中弹劾我八大罪状:

    其一,出身来历不明,无父无母,殊为可疑;

    其二,任用私人,荐人太多,进人太锐;

    其三,沽名钓誉;

    其四,经商谋利,失大臣之体;

    其五,结党,建书院,揽私人,有不测之心;

    其六,于青楼不堪之地讥议执政大臣;

    其七,鼓惑君王,为奸诈小人;

    其八,以文臣而干武事。

    我还没得及说话,皇帝又指了指书案上一堆奏章,足有十多本,看皇帝的意思,竟然全是弹劾我的。

    我也不多言语,只轻轻的把奏章合上,还给皇帝。然后顿首说道:“陛下,微臣无谋利图私之心,此陛下所深知。然天下人自有天下人的议论,御史有责纠缠百官,此亦微臣所深知,臣请封还所有封赐,以避贤者。”

    皇帝沉着脸,用责怪的语气说道:“国朝许御史风闻奏事,君动辄请辞,欲置君父于何地?”

    我听皇帝并无深责之意,乃再三谢罪,又说道:“御史弹劾,按例臣当引咎辞职,非臣所以敢自弃也。今日之事,以臣而论,的确为无父无母之徒,来历实属不明,非御史妄言也;又臣向朝廷荐材,皇上恩宠太过,也是有的。臣虽自谓忠义可表天地,然奈人言何?”

    皇帝却不管不闻这些,只道:“子明无须自辩,卿替我大宋办青苗、钢铁二事,就足明卿的忠心。朕非不明之君,倘若卿非大宋之忠臣,这二事一为耕一为战,涉及国本,焉有如此用心之理?朕所疑者,这是弹劾的表章竟是隔几日一递,数日之间,便有十数封之多。想是卿少年气盛,不能容人,至有此谤。君是宰相之材,天以赐我大宋,朕优容于卿,是为国家爱此人材。希望有朝一日,卿终能大用。若是如此为朝中大臣所不容,君当退而三省。”

    我听皇帝这意思,竟是疑我陷入党争之中,心情一下子就跌落到冰点。倘是听那御史的话,以为我真有那些心思事迹,倒还可以一一辩明,若是疑我陷入党争之中,我那是辩也不是辩,不辩也不是。真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须知我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一大根本,即是皇帝的信任。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或者这种信任减弱到一定的程度,我的抱负理想,如何可以实现?

    虽然年轻的赵顼还算是个明君,并不至于怀疑到我的"忠诚",但是我也知道,朋党在中国古代的政治生活中,一直是不能为皇帝所容的事物;而这也是最容易被污蔑的罪名。

    从皇宫退出来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我极其平静,但一种沮丧感却充斥着我的心中。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把李一侠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否则有他在我身边,我也能有个人可以讨论一下应对之策。亏得皇帝还以为我有“朋党”,真真是极大的讽刺呀。

    从皇城的宣德门往南,那漂亮的御街两侧,便是中央各机关的所在地。我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路也思考着应对之策,却一直不得要领。这不知不觉间,连马车到家了我都没有感觉。

    书僮伺侯着我下了车,刚进得大院,便有石福来报:“蔡京蔡大人来访,在客厅里候了好久了。”

    我知道这蔡京定是应我当日之诺,帮我写字来了,便答应一声,快步往客厅走去。方到门口,蔡京早已闻声站立,向我施礼道:“石相……”

    我回了一礼,打起精神来,笑道:“元长不必多礼,今日你来,乃是我的客人,我正要向你求墨宝呢。”

    蔡京恭谨的谦身说道:“不敢,不知石相想要什么字?”

    我心有所思,信口说道:“就烦请写欧阳大人的《朋党论》吧。”

    蔡京本以为我不过想要写个条幅之类的,不料亦是要写一篇文章,也不由得一怔。这《朋党论》是欧阳修遭人栽脏后写的自辩之辞,当时流传甚广,蔡京也曾读过,只是此时我让他写这个,却不由他不多想。

    二人又闲谈一阵,那蔡京曲意奉承,不听他说话,不知道拍马屁原来也有学问,就这蔡京蔡元长,对那吹捧之间的度真是掌握得恰到好处。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家伙,这种伶俐真是天生的秉性,要不怎么会是个奸臣呢……当下和他应酬了数句,便招呼书僮文房四宝伺候了,看他挥毫写《朋党论》。

    这一篇文章是自小背熟了,《古文观止》有录,我看着蔡京笔尖一个个字写出来,心里跟着默念道:“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读得几句,自己也痴了,这欧阳修是被人家诬为朋党,尚可为文自辨,以为有“君子之朋”与“小人之朋”的区别,而我呢,却是被皇帝怀疑着陷入党争之中,又被怀疑着是不是平时少年气盛了,便是想辨,还无以自明……

    我正出神之际,蔡京早已写完最后一句“可以鉴矣”,我听他投笔轻叹道:“欧阳公此篇宏论,泛古论今,壮心不已,满腔报国之心。”

    这话说得虽然轻,我却听得分外的清楚,心里顿时一懔,知道蔡京弦外有音。这欧阳修早已致仕,且命不久矣,这蔡京却说他“满腔报国之心”,那意思便是说没有报国之门了,这一句话,自是有投石问路之意,暗里便有针贬王安石之意,只是不好明言。

    我当下笑道:“欧阳公另有一篇佳作,元长想是知道的……”

    蔡京是个聪明人,当下便问道:“可是《醉翁亭记》?”

    “然也。”

    “学生不才,却以为欧阳公之本意,未必是想做醉翁。”

    “噢?愿闻元长高见。”我轻轻说道,一边观察着蔡京,只见他眼神中犹疑之色一闪而过,出现的却是赌徒常有的兴奋的光芒,朗声言道:“欧阳公骨傲寒霜,难容于当世,不免遭人泼污,故有此《朋党论》,述君子之朋与小人之朋之别,兼有自辩之意。然而当今之世,君子不朋不常有,而小人之朋常有,设有小人之朋在朝,学生虽愚,亦知君子不得容于朝,不得不思做一醉翁矣。”

    我听到他话说到这份上,便问道:“元长以为,当今朝堂之上,可曾有小人之朋?”

    蔡京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抬头反问道:“石相难道不知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越强越兴奋

    我狠狠的盯着蔡京的双眸,不料这小子也真有过人之处,眼中竟无一丝作伪之色。“蔡元长,朝中之事,非君所宜言。”我沉声说道。

    蔡京似乎有点惊异于我的回答,眼光在那篇《朋党论》上徘徊良久,忽尔说道:“石相,请恕学生大胆,欧阳公有一句话是没有说错的,君子有君子之朋,周家赖以享天下八百年。我读石相文章诗词,非古之圣人不能过,石相若能想为大宋建不世之功业,无君子之朋,虽圣人不能成其事。”

    我讶异于蔡京有如此的见地,乃含笑说道:“韩念文章盖世,谢安性情风流。良辰美景在西楼,敢劝一杯苦酒。记得南宫高选,弟兄争占鳌头。金炉玉殿瑞烟浮,高占甲科第九——这一首词,元长想是听过?”

    蔡京听我吟出这首词来,吃惊不小,这是他上任途中在一个官员家喝酒,命一个歌妓依韵而作,这词说的是他们蔡家两兄弟同中进士的殊荣。此时我读出来这首词来,其意甚明,他弟弟蔡卞深得王安石赏识,他此时有投靠我之意,不给我一个说法,我自然难以相信。

    “石相取笑了,那不过是歌妓戏作,实在惭愧。倒是学生平素爱读三国,闻得昔日诸葛瑾为江东重臣而诸葛亮为蜀汉之相,二者皆能忠心不二,先国后家,常常感叹不已,心里很向往古人的风采。”

    他这是借诸葛家的事情来表明态度,有些话不便明言,只得如此。这些话是题中应有之义,说到此处,我也知道来此的用意了,定是在王安石那里不得意,想从我这里来攀一个前程。蔡京这种人,聪明有之,只是功利心太重,有时候就爱走些歪门邪道,不过做为一个现代人,我倒不是太反感,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但是对于蔡京的话,我却不好正面回答,便拐弯说道:“诸葛兄弟各为敌国,不得已之事,不足为法,国朝苏轼轼辙两位大人同殿为朝,共同效忠陛下,正是你家兄弟效法的榜样。”

    这中间也有一层意思,须知道苏辙进制置三司条例司,怎么算也是变法派中的中央机构,而苏轼却不得意,不得不去做地方官……蔡京是个一点就透的人物,知道我驳回他的话,是为了免得落人口实,当下恭身说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当此之时,因着这新法与旧法之争,大宋多少兄弟分途,朋友反目,这蔡京和他弟弟各走各的道路,倒也不足深怪。我也知道和蔡京打太极打到这个时候,就得让他揭开那层纸了,他既然要攀附于我,自然身上就得打上“石”字铬记,否则我怎么会当他自己人?但是我的实诚话,那就看我高不高兴给了,这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别。

    我招呼家人把那张《朋党论》拿去裱好,又把蔡京请入内堂重新坐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方问道:“元长任地方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和我说说新法在地方的实行情况如何?”

    这是考较功夫的时候了,倘若他说新法好话,那自是不用谈了;但即便是他尽说新法坏话,我也不会太看重他,我当他人才用还是奴才用,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蔡京岂有不明此理的,抱拳说道:“此事本非学生所应当说的。但是石相见询,不敢不答,一言以弊之,扰民而已。”

    “哦?”

    “大宋建国百余年,积弊日多,后人因循守旧,亦无复太祖、太宗皇帝开拓进取之心,对外又屡困于北夷,故此自仁宗皇帝在位之时,朝野便有变法之心。仁宗皇帝特为范公开天章阁,是有庆历新政,其中主持人物,今日尚在。以仁宗皇帝之明,范公、富公诸大人之贤,庆历新政,数年便告失败,后人总结经验,都知是庆历新政,关系到大宋上上下下数以万计的官员的利害,这许多的冗官冗兵,便是大宋建国百余年来最大的祸害,朝野非不知也,然知易行难,便以范公之贤,亦有所不能……”

    蔡京侃侃而谈,见我略有赞赏之意,喝了口茶,清清喉咙继续说道:“……王相公自熙宁二年入相,号称天下人望十余年,上至皇上与诸士大夫,下至黎庶百姓,无不希望王相公能够一洗大宋百年的颓废,创中兴之功,可以说,当今之世,无人不盼变法……”

    我心里一动,这一层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便听蔡京继续说道:“然天下士大夫于变法的态度有三:其一,号称人臣楷模的司马光司马大人等人,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便认为凡事当小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虽谓不变,司马公等人心中的不变,不过却是走回庆历新政的路子,不过是更加小心与保守罢了,并非是全然不变;其二,便是王相所倡,以为方今之政,不仅要变,且要大变、急变,他们心忧国朝积弊数十年,希望所有的弊政一朝能改,恨不得数年之内,便可国富民强,尽复汉唐之地,而王相的法度,不过就是避开吏治,以法治国,以为终不以庸吏而坏良法,却不知道古人曾说,徒法不足以自行,此王相之失也……”

    我再也想不到一个被骂了千年的奸臣,能有如此见识,心里不禁调整了一下蔡京的地位,温声问道:“那么第三种态度呢?”蔡京知道他这番高论已经打动了我,乃笑道:“士大夫中第三种态度,便是以苏轼苏大人的寒暑论为代表,此辈以为如今的大宋,是一个重病之下病人,须得徐徐用药,先轻后重,免得一不小心用药过重,反而把病人给害死了……”

    我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便笑问:“依元长所说,那么元长你又以为何者为上策?”

    蔡京拊掌笑道:“三策之中,便无上策可言,若强要选个第一,自然是苏大人识见胜出一筹,不幸也以苏大人最不得意。”

    听着蔡京口出大言,我倒有点奇怪了,便是以我多出千年的经验,也不知道除此之三者之外,另有良策,难道说蔡京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是他明明曾经执政十数年,为什么却一无良策呢?当下好奇的问道:“哦,元长有何高见?愿以教我。”

    “学生平庸之才,能有何高见?有良法的自是另有其人……”

    我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急问道:“是何人?可否为我引见?”

    蔡京笑道:“石相难道忘记自己了吗?我读石相之书,观石相之行,便知石相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虽然其中道理难明,我只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什么,但是学生却敢断言,石相所为,是想为大宋立千年之法,而行事之际,却又小心慎行,学生心折久矣。”

    这马屁拍得我哈哈大笑,被那十多封弹劾表章造成的恶劣心情也一扫而光,心里却一边也佩服着蔡京识见敏锐。我慢慢走到蔡京座前,盯着他眼睛看了半晌,方说道:“既如此,元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虽然明知道他此来就是向我表示效忠的,但是这正式的邀请,却是不能够省的。

    蔡京也站起来身,深施一礼,朗声说道:“敢不效命?”二人相顾大笑……

    名份既定,许多之前不好说的话也可以说了。“方才见石相似有心事?可否与御史台、知谏院的弹劾有关?”我望着蔡京,实在不明白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怎么可能知道这等大事,此时既是自己人,我也不便否认,直承道:“元长所料不错。”

    蔡京笑道:“石相定是想我怎么能知道这等大事?”

    “正是,难道有人故意放出风声?”

    “呵呵,石相过虑了。石相虽然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可以参议军国大事,但是始终是没有正式入主政事院掌印,也并不需要天天拜读邸报。御史台知谏院参劾宰执,是国朝平常事,只是一次有十多人具名,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传出来的……”

    我想想也是,便问道:“此事元长又有何高见呢?”

    蔡京笑道:“以皇上之圣明,这种泼污之水,皇上是不会相信的。石相无须太过于担心。我以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定然是留中不发。”

    我见他如此说,便把皇帝见我的过程略略向他说一下,又说道:“我对皇上的忠诚,皇上圣明,自然不会怀疑,然而若以为我介入党争,不可不虑也。”

    蔡京听我说完,思虑半晌,笑道:“石相以为做臣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听得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蔡京知我必是想通了那一节的关键所在,也相顾而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危险出场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事情,看起来复杂难解,倘若有人说穿了,便是毫不出奇。故此蔡京一句话,便让我心头乌云散尽。须知对于皇帝来说,他的臣子的品质,第一位自然是忠诚,第二位是才华……大臣们在朝中结党,是从来不讨皇帝喜欢的,无非是因为如果大臣们结了党了,势力就会变大,利益就会复杂,从而影响到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但我此时遇到的问题却有所不同,皇帝并不至于因此而怀疑到我的忠诚心,甚至反而会因此对我更放心——因为我能受到这么多弹劾,毫无疑问是我得罪了许多人,倘若我有野心,便不当得罪这些言官,给自己添麻烦。皇帝的烦恼,是不希望我招致太多的反对,使得他将来要用我的时候,多出许多意外的压力。毕竟做为一个想做明君的君主,又身处宋代的文官制度的制约之下,皇帝是不能不考虑到物议的。

    想通这一节,我已经明白我要做的事情,倒不是求得皇帝的谅解,而是帮我,同时也是帮皇帝平息那莫须有的“物议”。而要想平息那所谓的“物议”,我首先要做的,是找到那“物议”的源头。想到这里,我不由把目光移向蔡京。

    蔡京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略为自得的说道:“学生还听说到一件事,正要报与石相知道。”

    “请说。”我第一次发现这种爱向曲中求功名的小人原来是这么有用,不由得对他客气几分。

    “那些弹劾石相的奏章,乃是王相的公子一手策划的。据说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在其中,这件事,我那不争气的兄弟也参预其中。”

    我早就知道蔡京这个人的品质实在不值得赞美,而王雱喜欢用权谋和诡计对付政敌,也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不料这两件事却让我同时领教了。值得讽刺的是,正因为蔡京的品质不好,我才有幸先知道一个对付我的阴谋,从而能在政治斗争占据到主动的位置。想一想虽然蔡京比不得奥贝斯坦正直无私,也可能比不上陈平大节无亏,但是我如果将就一点的话,这个家伙还是很有用的。“要求也别太高了吧。”我自失的想道。心里百转千弯的想,口里头却说道:“元长可有证据?”

    蔡京正色说道:“石相,这种事情又如何可能有证据呢?石相信则信,不信则不信,学生自知行天下之大不讳,为的不过是因为相信石相一身,牵涉到大宋未来数百年的国势罢了。”

    我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话,几乎要笑出来。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装作很动容的样子,朗声说道:“元长不必多虑,我并非是不相信,只是这些事情若无证据,却不好让我在皇上面前陈情。”

    蔡京笑道:“这个石相倒不必担心,我弟弟此次来到京城,并无几个人知道。所以我才疑他必有所谋,好不容易从他口里套出话来,原来王元泽利用几个趋炎附势的御史,想要扳倒石相,我听他们说下一步便是等到段子介大人第一批钢兵炼出来后,会送一些样品到石相府上报喜,到时候便污蔑石相有阴蓄死士之意,并且因为那钢铁充许百姓自由持兵,污蔑石相包藏祸心,平时便以圣人为号,在民间广布德泽,并藏兵于民,有朝一日便可以学黄巾作乱……”

    我听到这里,心里几乎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骂道:“王雱啊王雱,你实在太毒了,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就算我和你政见不合,你也不必下此毒手吧?这事若要坐实,不知道兴多大狱,死多少人。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就可以如此不择手段?”心下也知道蔡京这一次,却是在我面前立了极大的功劳,他在我石府的地位,依此一功,便可以确立。他冒此大险,行不义之事来依附于我,我若不能给他相应的回报,将来难免绝了许多人的心;但这件事也不能传扬出来,否则的话,那些正直的士子又要不屑于与蔡京这样的人为伍了。

    “这个王元泽,实在太毒了。”我咬牙骂道,“元长实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真是万幸,天佑好人。”

    “那是石相贵人自有天佑,屑小岂能相害?”蔡京又轻飘飘给我一顶高帽,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他们的阴谋,何妨将计就计,把王雱就此给断送掉?”他既然来投靠我,又出卖了这么大一个阴谋给我,就和王雱结下深仇,以他的心理,还不是想把王雱往死里整,整死王雱他才能放心呢。但是我却有另外的考虑,这件事以王安石的品行来看,他是不可能知情的,我如果以牙还牙,把王雱陷害死了,不仅仅和王安石结下不解的深仇,也不利于我整个政治战略的布局,而且往大里说,我不希望在我手里有太黑暗的政治斗争出现,这样的话会给后世一个坏的榜样;另外从私心上来讲,和王安石结私仇,我和那个女孩的将来就是彻底玩完了。

    但是这件事我既要自保甚至更加坚定皇帝对我的信任,又要给王雱一个教训,还要能安抚住蔡京,也是一件蛮为难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也不能让蔡京知道。我装做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惯会用这种权诈之术的,除开王元泽外,还有一个吕惠卿,此事我们只须给他们一个教训就是了,不必把他们逼到墙角上。那样的话会把整个朝局给激化起来,到时候只怕牵连太广,不好收拾。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要慢慢来,一时之气,该忍的就须忍。”

    蔡京听我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连忙抱拳说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我笑道:“元长过几天就要回去,这京师之事,自当慎密。今日之后,我与君休戚与共,他日我若入政事堂掌印,还盼元长能助我一臂之力。”此时如果不给蔡京一个空头支票,是没办法稳定他的心的,故此我不得不放一点话出来。

    蔡京闻言,眼睛里尽是喜悦的光芒,脸上却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淡淡说道:“石相若有用得着学生之处,学生鞠躬尽萃,死而后已。”

    二人又说了一会新法在钱塘实行的情况,又说了好些闲话,蔡京便告辞而去。

    我正想要慢慢想一个妥善的方法应付王雱的阴谋,不料蔡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上门,接过门贴一看,我几乎晕倒,不知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来的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且没一个有什么好名声,刚走了蔡京,现在来的却是中书检正官章惇。

    这个章惇,历史上大大有名,哲宗朝主持政事的,就是这一位,我对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把他好朋友苏轼送到海南去看“天涯海角”,这份心肠,我自愧不如。他和蔡京可不同,蔡京现在是不得志,所以来投靠我,求个前程。他可不是不得志的人物呀?在新党里面也是有名有姓的吧?这个时候来见我,又安的什么心呢?

    不过他既然敢来,我也没什么不敢见的道理吧。便吩咐请了进来,我自己降阶相迎。

    章惇瘦削的脸上,那双眼睛透着精明与刚狠,此时见我降阶相迎,也不自禁的收敛了一下外扬的气质,向我施礼问好。几句客气话之后,我把他让进大厅,双方分宾主坐下。我便直问来意:“章大人光临寒舍,必有所赐教。”

    章惇连忙抱拳说道:“不敢。不过下官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拜访石相,确有要事。”他和蔡京毕竟不同,章惇狠是狠了点,而且喜欢向前看,不太念旧,但是以我那个时空的历史来看,他却谈不上是什么奸相的。

    我见他痛快,便笑道:“还请明示。”

    章惇理了理胡子,对我说道:“下官听说御史上了十多封奏章弹劾石相……”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我的神色。我笑道:“这是御史们的职责所在,当今明天子在上,做臣子不必担心这些流言。”

    “话虽如此,但是一次如此多的人上表,毕竟不同寻常。国朝选御史一向不让宰臣参与,所选的也必是一时之选,这次的表现却实在让人失望。”章惇似乎有点义愤。

    不过我毕竟不是小孩子,绝对不会相信章惇章大人会为我石越打抱不平。便笑道:“清者自清,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章惇见我如此和他说场面话,当下站起身,重重的叹了口气,朗声说道:“下官本是一番好心,不料看来石相已有应对之法,是下官失言了。既然如此,下官就此告辞。”说着,向我施了一礼,便转身欲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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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巨龙的时代渐渐终结,当术师们在星空下留下无数的财富和传说,一个个觉醒的少年,便开始踏上他们的征途。冰火破坏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冰火破坏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冰火破坏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