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本行
铁匠铺子可以在门口摆几把菜刀,路过的人也就知道它是铁匠铺子了。
酒肆茶馆却不一样,有的随便在岔路口搭个棚子,也能买些酒水,还有的要花大价钱,才能在门口挂个布帘子招牌,最后那些就要挂上几个烫金大字,在做生意的同时,也彰显了权势。
在遍地世家大族的弘桑郡的驿路旁却并没有几个酒肆茶馆铺子,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太低,名门大族不想去做生意买卖,也不愿去做生意买卖,若是做了,不但自己会被家族里老人骂不成器,还戳了祖宗的脊梁骨呢!
大沁朝九郡有个咄咄怪事,有些祖辈做过官的大家族里出生的子弟,就算是穷到叮当响也不会去做买卖糊口,宁愿在市井中晃荡着要饭,也不敢数典忘祖地出卖祖宗。
那些穷读书人也有可能在街上摆个小摊,卖些对联什么的还不好意思吆喝,用墨用笔拙劣不堪,有些实在是太穷了,差不多是谁家死人了就往谁家门前去凑,地崩山摧地哭几声也能换顿饭吃。
对于世家子落难了,不论是曾经的好友,还是那些曾经爬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的奴仆,都会一招落井下石,何谓痛打落水狗,真真来说,不过是趁人病,要人命罢了。
富贵人家的公子老爷们遇到了忠心的奴仆,不但会夸奖几句,甚至打赏些银钱打赏个丫鬟也有可能。
可那些奴婢在主家全盛时是忠奴烈婢,主家衰落后,他们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人啊,就算是为奴为婢,大户人家出来的可不一样,平日里出门看谁都是趾高气扬地不说,就算是人老珠黄被赶了出来,也是看不上庄稼地里刨食的农家子弟了。
更有胜者是在院子里犯事了的那些老奴被打断腿赶了出来之后,庄稼地里一把好手的妮子看不上也就算了,对城里那些生意人家的二八闺女也能挑肥拣瘦的。
人靠土吃饭吃一辈子的庄稼把式穷的口袋里都不会叮当响不说,还能把哪个卖稻子买来的钱袋子给卖了,在山高路窄的村子里,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人也想过要出去做生意,可家里的农忙一事就能将他们死死地栓在了那千百亩地的小山村。
要是那些年轻人倔强着要出门,村里的老人是会请家法伺候的,也不会真打到缺胳膊断腿,但掐灭了年轻后生倔强炙热的野心。
若非心思活络又出生家庭又宽容之家的农把式,其他人啊,要做生意不单是困难重重,丢了老命事都算是小的了,万一丢了那几十亩田地,才真是一家子都不能活了。
柳易到了风铃山,才是六月初八,离着七月还有二十多天。
柳易进了风铃山后慌慌忙忙地卖了马,劣马在行家眼里自然不值钱,柳易好说歹说后也只能卖三十八两银子,为了填饱肚子,他准备继续做跑堂伙计的老本行。
附近两三个县的人听说了风铃山有场武林盛事的消息,很多心思活络的人都准备趁机大捞一笔,但小到升斗小民,大到叱咤商场的生意人,都不明白江湖人需要什么,大多都选择摆摊子卖器械,或者干脆搭个临时酒楼。
老板也是个敢赌敢干之人,知道风铃山有个盛事之后,硬着头皮把家里唯一的瓦房给拆了,租了两辆牛车,拉着瓦片来这无主之地盖了个小棚子,又是进酒水吃食,又是请盖屋子,不但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连二老攒着给他娶媳妇的钱也骗来花光了,最后才想到小店还没名字,厚着脸皮去请村里唯一考上过童生的老先生给写两个字,先赊着,赚了钱就还,老先生没答应,小店到现在也没有招牌名字,家里二老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败家,这几日差点没哭死。
搭个小店也没招牌,再加上老板又没有开门做买卖的心得,这几日人来人往过了无数江湖人士,老板只能眼睁睁看着,嘴上嗫喏着,要不是老板经常躺在院子里睡觉,他这小店就真可谓门可罗雀了。
老板这几日愁啊,柳易来到小店门口,看见老板躺在大树棒子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柳易问道:“要不要跑堂伙计?”
老板抬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反问道:“你看我像是需要跑堂?”
柳易笑道:“你这买卖亏了。”
老板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了,问道:“怎么做?”
柳易说道:“收我做伙计我就告诉你,管饭就行。”
老板摸了摸肚皮,木讷道:“行。”老板心想买了那么多吃食,没人吃那可就烂了,生意成不成很要紧,更何况老话说糟蹋粮食那是要遭天谴的。
从那天起,两人没日没夜地忙活,再加上柳易有个爱吆喝的性格,平时在路上吆喝几声,客人也就来了,小店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
听说儿子的生意做成了,二老一边感叹家风不正,其实心里很开兴,大包小包地带着来投靠儿子,准备来小店帮衬着,没想到儿子不让二老帮忙,不是孝心满满的那种意思,而是一口回绝了二老的请求。
柳易问道:“为何不让你爹娘帮忙?”
老板想了想,还是回答道:“他们二老能来,明天哥哥嫂嫂就能来,哥哥嫂嫂能来了,后天表哥表嫂也能来,我是开门做买卖的,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柳易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二老去路上吆喝客人,可这也犯难了,小店没名字,二老也不知道怎么吆喝,柳易和老板两个年轻人索性在店外栽了棵大树桩子,就这么将就着喊。
这几日白天有客人吃饭喝酒,晚上也有几个住店的,老板心里乐开了花,没日没夜地忙活着,浑然不觉的累,又要削几块木板做桌子凳子,又要做饭,前天有客人嫌弃小店夜里太吵,两人白天忙活完了之后,晚上干脆将木头棒子抬到远处再进行修修整整,制成桌椅板凳。
到了六月十八,小店生意越发火爆,老板商量道:“柳易你说你也这么机灵,要不事情过了之后,挣了多少钱,我拿六分,你拿四分如何?”
柳易笑道:“你这生意做的……”随后点了点头。
柳易估计这场盛事要火到八月末呢,吩咐老板租了七八辆牛车,准备回家把亲戚邻居家的坛坛罐罐、碗筷瓦片都借来,再搭几个大棚子,老板识人知事,柳易也不用端茶送水了,专门给他出谋划策,毕竟前面埋大树桩子,修整大树凳子,让二老去路上吆喝客人,一桩桩一件件还是很凑效。
小店重新雇了三个伙计,又找个两个面善的妇人去路上吆喝客人,现在老板很忙,事必躬亲,老板休息的时候,柳易去找他聊聊天,说说自己的想法,差不多该写个招牌了,这没招牌,有钱的江湖豪侠可不会落脚,他们不来的话,也就只能争个辛苦钱。
江湖儿郎,没有几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多数人混江湖不过是想混出出息而已,柳易让二老去路上吆喝,想的是博取江湖游侠儿的同情心,游侠儿见到二老,也会想起远在家乡的爹娘,生意就成了一半,还有些游侠儿来店里看过之后,货比三家,大树桩子这里的吃食住宿便宜,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还有那些新出来混江湖的,你不吆喝,他们就不好意思进门,你一喊了,他们也就半推半就地进门了。
柳易闲下来,喜欢趴在简易柜台上听听食客们说的江湖事。
有人说起百里青青的事,好像是亲自见过似的,如数家珍。
也有好高骛远的小游侠叹息道:“可惜我没那一剑通玄的本事,否则定要拨开这天,让世间的江湖儿女你方唱罢我登场地精彩一回,就像百年之前一样。”
其他人吆喝一声,发出一阵阵哂笑,“我没看走眼的话,你小子提的是刀吧,你这话是不是在自己内心也觉得刀不如剑了?”
小游侠儿也不尴尬,辩解道:“我这只是个说辞而已,你说你们练这剑有什么意思,若不是最近出来个百里青青,你们怕是都要改练刀了吧。”
桌上食客继续打趣,“大侠说得有理,刀未习成的话,好歹可以去做个砍柴的樵夫,这剑未习成的话,那不和之乎者也的酸秀才一样,百无一用了,大侠好算计,都想好退路了。”
柳易遇到了个老熟人,剑胆城的孟烟尘,孟烟尘看到了柳易后,抱拳走近,哈哈大笑道:“柳公子真是好兴致!”
柳易轻笑着问道:“你孟烟尘富甲一方,不也在此落脚?生意不好好去做,也来凑热闹?”
孟烟尘笑道:“这不还剩下几钱江湖气概,就来凑个热闹,竟然能遇到柳公子,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柳易道:“自个儿找个位置坐着,我叫人给你倒茶。”
孟烟尘啧啧称奇道:“柳公子是觉得做跑堂没意思了,做起了老板来了?”
柳易哈哈道:“做个屁的老板,帮忙而已。”
孟烟尘说道:“茶就不喝了,有几个老相识的好友也来凑热闹,见了柳公子后,我也要去见见。”
柳易道:“孟老板有心了,还准备给你泡杯茶,然后收个十两八两的盘缠,滚吧!”
孟烟尘哈哈大笑,风风火火地离去,柳易有点担心圆滚滚的孟烟尘走着走着就作滚的了,趴在柜台上哈哈大笑,先前说话的几人看着他,一脸好奇。
在忙碌中,日子过到了六月二十七了,小店迎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鹤壁剑宗的杜鹤离,一身黑衣更加清冷,抱着古朴的豪客剑衬起来愈发高高在上,落座之后,要了两个寻常小菜,还有一个身形与杜鹤离差不多,穿着棉质白袍,五官比杜鹤离还要英俊几分,当得起玉树临风四字,提了柄长剑,剑身狭长无比,正是绵柳之下,无人不眠的绵柳剑,没要什么吃食,只要了一壶酒。
柳易给杜鹤离端了两个小菜,杜鹤离惊叹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能在这遇到,也算是你小子三生有幸了。”
柳易答道:“没法子,你小子不在了之后,老子疲于奔命。”
杜鹤离笑道:“看出来了,没了老子给你当打手,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拿着酒的青年人疑惑地看着两人,杜鹤离哈哈大笑,指着柳易说道:“柳易,鹤壁剑宗的隔壁邻居。”
接着杜鹤离指着青年人说道:“解三秋,苌楚宫的那啥啥,剑玩的还行。”
解三秋冷哼一声,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柳易道:“老子先去忙了,挣了钱之后,请你吃顿好的。”
杜鹤离打哈哈道:“这多不好意思啊。”
柳易边走边说道:“你会不好意思?”
杜鹤离哈哈大笑,抢过解三秋手中的酒坛,豪饮一口后说道:“奸商,兑水了。”
柳易摊手道:“大爷,你这样我请不了你吃饭了,跟我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杜鹤离连道三声,“好酒!好酒!好酒!”随后低声道:“剑心蒙尘啊!”
解三秋脸色古怪地看着这个同龄人,心想杜鹤离烂泥扶不上墙,自己很累呀,剑道剑术一起挑了。
杜鹤离笑问道:“解三秋啊,傻乐什么?”
解三秋倒了碗酒,抿了一口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杜鹤离把酒坛子挪到桌子边缘,笑道:“喝酒像个娘们,手里提着剑,还要装个读书人,你也是挺累的。”
第十七章 司徒五子
大沁朝九郡万方,要说纨绔,好像无人比得了河间郡的世子殿下司徒青云,要说青年一代的能人,也就平山郡的宋世子可比司徒家的三子一女。
司徒布景膝下有异于常人的四子一女,个个都是大沁王朝中明珠一样的人物,老爹的赫赫战功,也掩盖不了他们万丈的光芒。
外表温文尔雅的长子司徒青云,常常是青衫高冠君子派头,作为司徒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并没有延续家族的尚武精神,倒是变得跋扈不堪,简直糟蹋了那一身衣裳。
坐拥九郡的大沁王朝,有三郡最为特别,司徒家世代镇守的河间郡,与地处偏远的平山、上艾两郡不同,从白竹城往西南而走,快马只需半月之期即可到达汝阳城。
一马平川的大地是茫茫的膏腴之地,每年小麦覆陇,吃着窝窝头的河间人,天生好战,由于离汝阳离得近,其间又无险可守,河间郡成了拱卫京师的边关大郡,为了战时能最大程度地调动物力,历来军政合一体,由河间王掌着。
开国时差点裂土封王的名将司徒散,并没有如以往之功臣一样饱受帝王猜忌,史书记载司徒散曾三次回绝了高祖的封王之旨,高祖只得作罢,允了司徒散镇守河间四关的请求。
大沁高祖杨兕自入主汝阳后,只出过一次皇城,在司徒散临终时去了河间郡,传下了君臣美谈。
过了八十多年之后,汝阳和白竹的百姓还经常念着数大沁之英雄者,司徒武忠当属第一。
征束水,战开阳,平厌次,九郡之地,司徒散打下了三郡,堪称当时之战神,功劳大到整个大沁都不知道该如何封禅才算妥当,司徒散一不要官,二不要爵,只要金银分给和他一起冲锋陷阵的袍泽,当时坐镇帷幕的谋士都在担忧,司徒散带着的兵士到底是感恩陛下的赏赐呢?还是感恩司徒散的赏赐啊?
司徒散镇守河间那么多年,始终没有过不臣之心,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与其他统领三军的将帅不同,司徒散每逢大战必身先士卒激励士气,那时候的大仗硬仗,乌骓马和凤喙镗就是大纛。
好些年没人说可以和大沁为敌,但最好不要和司徒家为敌的话语了,为保大沁王朝,司徒散四子皆战死,常年征战的司徒散在大沁安定之后一病十年,仍然带着病躯镇守河间,忠心日月可鉴!
而后的二十七年,河间郡在司徒鸾凤的铁骑之下,蛮子再也不敢在四关外的三十里之内牧马。
司徒鸾凤之子司徒云然继承了先祖之遗风,四十三年之中,四关如同铁桶。
靖宁四年,沁帝于汝阳城东北五十里处,修重鹤关征税入库。也就是那一年,镇守边关三十多年的河间郡大将军司徒云然入京面圣,好像什么也没能改变,重鹤关依然屹立,司徒家的忠心也不曾改变。
四月的白竹城十分燥热,司徒府里,近二十岁的司徒青云歪坐在软榻上,白色长衫裁剪得体,他左手抚摸着腰间的玉,右手抓着碟中的碎嘴往嘴里丢着,也没认真吃,以此手段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旁边也坐了个青年士子,府里人都知道,他是这两年独得世子青睐的书生李奉上,世子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送礼的”。
司徒青云随意道:“我爹去了边关快两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啊?”
“照往年惯例来说的话,大将军确实应该回来了,你的心思是他最好不要回来。”李奉上认真答道。
自知说错话的书生忙解释道:“我是说大将军四关军务繁忙,无暇抽身。”
对此,司徒青云毫不在意,起身往外走后问了问李奉上道:“送礼的,你去过边关吗?”
也不等李奉上回答,自顾自道:“我们去红苕关玩一趟,说不定还能杀几个高车的蛮子。”
司徒青云随意提了提腰带,没解下来的他马上就怒了,胡乱地扯了扯。
旁边侍奉的丫头忙上前来,被司徒青云一脚踢开,女孩如同荷叶上的水珠,手足四散地摔倒在地。唤作绿水的丫头也顾不得娇躯的疼痛,站起后又恭敬地上前来,本来就怒不可遏地司徒青云又是一巴掌,小丫头如同被马蹄跺了一下的青草一样,鬓钗散乱地倒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面前温文尔雅的李奉上上来劝解道:“何必和一个下人发火,你倒是很吓人。”
司徒青云会意,露齿而笑,对他说道:送礼的,不错啊,敢笑话本世子了啊。”
李奉上也不答他的话,对着小丫头不耐烦地说道:“绿水,下去下去......这儿没你的事了。”
绿水丫头对他感激一笑,缓缓退去。
两人出了屋子,趴在了长亭的栏杆上,李奉上极目而望,对着拿着玉端望的司徒青云说道:“青云,脾气太大了,会吃大亏啊!”
司徒青云只对他说了一句:“本世子的名讳是你个白衣之身能叫的吗?”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下次要叫世子殿下,听到了没有,送礼的,不然拖出去分尸?”
牙齿咬着栏杆的李奉上只是苦笑着摇头。
“闷死了,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无聊的司徒青云问道。
李奉上道:“来了个了不得人物,号川龙先生。”
司徒青云好奇道:“我爹请来的?还是专门来找路子的?”
“回世子殿下的话,小的一个白身就不得而知了。”李奉上挤兑道。
好奇的司徒青云果断起身,对着李奉上说道:“送礼的,你知道我最看不得谁号啥啥啥的,你看我,字都不取了。”
两人骑了马之后,直奔川龙先生舍里而去。
简陋的草舍,若是到了八月风起的时候,夜晚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一个时辰。
听到马蹄声,门里出来了个五十左右的老书生,慌乱地开了藤扎的院门。
牵马而入的二人将院内的老母鸡吓得立了头毛,不断护犊大叫。二人也不敢将马拴在一扯就倒了院篱上,干脆又出了门,将马拴在了外面的柳树上。
进门的李奉上对着老书生随意一瞥,只见老书生望着被两匹马咬了不成样子的垂柳,一脸心疼。
两人抬手对着老书生弯腰行礼,老书生也还礼后,司徒青云问道:“先生就是川龙先生吧?”
老书生又是一礼道:“那是市井之人抬爱,当不得大公子一声川龙先生,当不得先生之名,在下姓吴名歆。”
“那就是了。”司徒青云道。
司徒青云接了问:“先生来河间郡为何事?”
料想先前称呼不恰当的吴歆道:“回世子殿下的话,不过是来找找门路,谋个小吏度日,以待时变。”
“先生说得以待时变是?”李奉上问道。
“这位是?”吴歆对着司徒青云疑惑道。
李奉上对着吴歆作了一礼道:“小生李奉上。”
吴歆只得道:“本该为小友解惑,然老夫也不确定,只是听说天星变化,气运流转漂浮不定。”
好奇的司徒青云问答:“先生有何之才?”
吴歆忙答道:“在世子面前不敢称才。”
此话引起司徒青云些许不悦道:“我啊,就是投了个好胎。做了司徒家的世子殿下,不过也就是个遛鸟斗鸡的纨绔子弟罢了,司徒家都觉得我挑不起大梁呢!”
吴歆心里一凉,此话可能戳中了世子殿下的痛处了,急忙挽救道:“大公子之才,不在征战沙场和快意江湖,也不在阴谋诡计和情报刺探,更不在吟诗作赋和风花雪月,大公子应该志在权力中的蝇营狗苟里,审时度势。”
心思玲珑的李奉上早已听出了答话的奉承之语,司徒青云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司徒四子一女之才无人不知,二公子快意江湖,三公子沙场陷阵万夫不当,四公子精于阴暗刺杀,小姐培养的碟子更是精锐。
但下一句话确实把吴歆吓得瘫软在地,司徒青云道:“先生是来助我司徒家呢?还是来乱我司徒家呢?先生可知离间司徒族人是何罪?先生可知离间我们五兄妹又是何罪?”
司徒青云一连四问之后,脸上仍然云淡风轻。吴歆确是早已吓得脸色煞白,甚至忘了下跪求饶。
失望而回的司徒青云对着李奉上说道:“送礼的,我爹说太子死了,你说天下真的会乱吗?”
李奉上答了句:“要不要结伴逃命?” 司徒青云想着天下大乱,处于四战之地的司徒家将如何自处?
骑马在后的李奉上道:“青云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大将军还在,轮不到你赶鸭子上架。”
司徒青云调转马头,对着李奉上说道:“算了,不回城了,去红苕关看看赤云在不在,有一年没见他了。”
二人策马往红苕关而去。
玄空山下的红苕,以一关之力,独挡高车。
当司徒青云和李奉上两人到达红苕关前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巨大的土夯地基高约五丈,再加上八丈高的城墙,一座雄关世代屹立于天地之间,坚不可摧。
百年来战火硝烟不断的城墙早已变成了黑色,与本就是黑色的两大角楼浑然一体,令人遍体生寒。
北望是无尽的草原,南顾也是茫茫的草原,拔地而起的大关显得如此的突兀雄伟,如同巨兽。
城墙高垒,外层的大石在每年的雨季总是长满了青苔,再被第二年的战火毁灭。
城门之上有一幢两层的主楼,下层采用青砖所砌,战时作为点将指挥之用,坚不可摧,飞檐挑角的上层彩绘鎏金,仍然支撑着这座大关最后的尊严。
战时首当其冲的两边角楼,曾多次被高车蛮子攻占,一次次的鲜血洗礼,早已成了红苕关中最为阴森之处。
扬尘满地的关前,多年来没有生出过一丝丝的杂草,几支趁着雨季还没来就前往关外做买卖的商队驼马齐入,嘴上念叨着总算是赶在黑夜来临之赶到了。
从河间郡北上之人最为憋屈,常年游猎于三关的几支轻骑保证了大沁之内所有贩夫走卒不敢越边半步,只得老老实实入关出卡交税纳赋。
几大商队更是司徒家关照的重点,层层收刮。奈何几大商队的人吃马嚼又不得不到关里补给,商队苦甘自知,出了河间郡后少不得骂上几句才解气。
司徒家数代经营的河间一郡,不说水泄不通,利来利往的各色人物保是逃不出的,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十五万铁骑算是鞭长莫及,所幸司徒家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阴恻恻的司徒墨云和老辣的司徒雨云,改了前几年的颓势。
黑云之中射出的几缕暖黄色夕阳直照黑色之城,红苕关越发显得沉重沧桑,其中几处新加固之处,白色的石头上,依然还有几场大雨都洗不掉的红色,外伸的马面如爪如牙。
这就是红苕关,没有红苕,有血,所以叫红苕,名字好像不太贴切,但建关时就这么叫的了。
几支商队入城了之后,空荡的城内有一人策马而来,金色的明光铠甲在夕阳下栩栩生辉,衬得马上之人悦然若神。
千军阵前,敢穿金甲的,要么是那实打实的沙场万人敌,要么是那评书演义听多看多了的白痴,在这里守关很久的将军,显然是前者。
色黑如墨的骏马风驰电闪,眨眼功夫跃出数十丈,恰是完全感受不到背上之人的重量,人未至,李奉上就听到了爽朗的笑声,心想这就是司徒家老三,沙场无敌的司徒赤云。
渐渐看清来人的李奉上将目光定在了一杆传得神乎其神的兵器之上。
无敌于世的凤喙镗。
司徒赤云穿上了高人打造的明光铠,拿起家传的凤喙镗之后,惜字如金的史官也会出奇地大方起来,将会争相穷极天下极美之句,书写出篇篇传颂万代的史诗。
两丈多长的凤喙大镗,非膂力无匹者不能驾驭,折了半截正锋的凤喙镗上喙新缺了个口,应该是司徒赤云足以自傲的荣誉。
拍马来到司徒青云跟前的司徒赤云翻身下马,震起一地粉尘,身量比司徒青云还高出一个头不止,摘下头盔后,一头卷曲的红色发髯如同雄狮,铜铃赤眸如血,大耳如瓮般悬在两边,鼻子吹了吹气后对着李奉上作了个点头之礼。
左手抱盔,右手持镗的司徒赤云对着司徒青云微弯腰点头喊道:“大哥!”
身材修长了司徒青云垫脚够着拍了拍司徒赤云的肩膀道:“赤云,了不得了,才多长时间没见,更神武了!”又捋了捋他散乱的红发。
司徒赤云嘿嘿傻笑道:“进城!”他干脆放下了大镗,少不得又将人踩马踏的一地灰尘震了起来,只是随手一抄,直接将司徒青云甩在了他的马背上,牵马回城。
在河间郡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在籍甲士才能骑马入关,否则一律到门前下马,乖乖牵马而行,曾经也有不信邪的江湖武夫,白马金羁,纵蹄连翩,任是凤毛麟角的太极境高手,仍然被踏成了烂泥。
听说曾经也有个带着扈从而来的跋扈子弟,许是在自家地盘作威作福惯了,对此规矩也不在意,与骑军在城内街道狭路相遇时,继续鲜衣怒马,对着河间虎旅气颐指使。
结果就是传承近百年的骑军可不管你是太子皇子,还是柱国之臣的儿子,直接冲杀碾压,看到气势汹汹的骑兵冲杀之时,鲜衣怒马的公子哥瞬间尿了裤子,身边扈从更是面如死灰,入胡时能让所有活物倒下的河间骑军,仍然毫不犹豫将长枪刺入了他们的胸膛,
所以在河间之内,贵如司徒青云,平日里如何为虎作伥都行,就算是在白竹城外刚糟蹋了某个良家小娘子,双腿发软的他进城依然要牵马而进。
而今日得以骑马而入,平日里就以纨绔嚣张著称的司徒青云,此时越发行为乖张,在马上放肆而笑。
晚饭时分,卸甲后的司徒赤云只穿了粗布短衣,抱着一只巨大羊腿左右歪着头狂啃,冒出的油水滴在了他裤裆上也不管不顾,继续撕扯着大快朵颐。
旁边的司徒青云拿了条细长的布条,在擦着明光铠甲缝隙处的褐红的血斑,时不时沾沾瓦瓮里的清水,水在慢慢变红。
抬头看着此状的他有点看不下去了,说道:“羊肉炖时间长一点,烂了就不用撕扯。”
嚼着羊肉的司徒青云模糊不清回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撕扯的感觉,人肉撕起来才是更有味儿。”如此说着的司徒赤云扬着下巴一脸的回味。
每战必执凤喙镗身先士卒,在沙场之中冲锋陷阵的司徒赤云的铠甲算得上一等一的宝甲,在他出生之时,相面之人曾说,这是一个为沙场而生的人屠,抓周之时直接拿了箭矢就死死不放。司徒布景专门寻天下的几位高人合作制造了这套甲胄,等到了他二十岁身体长定了之后才穿上,可现在就已经合身了。
大镗是先祖司徒散随大沁高祖皇帝平定天下时的神兵,几十年来,司徒家的子弟没人使得了这等利器。
“镗上怎么出了那么大口子”司徒青云认真问道。
来了兴致的司徒赤云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哥,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来了个高车蛮子,膂力惊人,我都差点没打过。”
继而拿着羊腿比划道:“和一般蛮子不同,一根铁棒一阵冲杀就杀了我上百人,第二个回合我们就对上了,他先策马出了战阵,当看到战马跑不过忽雷豹时,这厮直接提马头调转,手中铁棒以千钧之势向我压来。我连忙放下缰绳双手举镗格挡,当时就把我户口震裂了。”
司徒青云问道:“你把他砍了?”
“我不砍他,你就见不到我了。”司徒赤云道:“我用袖箭穿透了他的肚子,一镗就斩成了两段。”
“兵士们扛回来时,上半段还在骂骂咧咧,当我把两条大腿放在了砧板上,菜刀随意去除了那玩意儿时,放在桐油板上的他目眦欲裂,现在想想就过瘾。”
司徒青云一副了然的表情道:“你是不是又把人家吃了?”
随意丢了还有一半肉羊腿骨,在干净衣服上蹭着油手的司徒赤云道:“烹了吃了啊,味道还行!”
“你再这样会惹得天怒人怨的......”司徒青云认真道。
毫不在乎的司徒赤云回道:“天怒,天又灭不了我,任天天雷滚滚好了。人怨,我却杀得了人,让人人头滚滚好了。”
“大哥,你都二十七了啊,还不娶媳妇?爹就是每天忙忙忙,这事怎么能忘?”搓着油手的司徒赤云正想到瓦瓮里洗洗手,被大哥拍开,司徒青云看着沾了点油水的右手,一脸嫌弃。
司徒赤云拿着细小袖箭对着大哥说道:“大哥,你看,他俩做的,以前我还觉得没用呢,不过我也随身带着,这次大用场了。”
司徒青云道:“算他们有心了,不过我在白竹也见不到他们。”
“就是二哥最没良心,每年都不回家,有时候送来几套功法给我,也就是指点会了就走......”司徒赤云抱怨道。
似乎想起什么的司徒赤云说道:“大哥,是不是你缺了拇指,所以你才天天呆在城里,不出去杀蛮子?你受得了那些胡言乱语?我恨不得把九郡嚼舌头的人都杀光......”
司徒青云报之一笑,没有回答,倒是魁梧的司徒赤云情绪低迷。
这事司徒家也是秘密的事,十二岁的司徒赤云早已是力大无穷,年轻自负,自诩天下无敌,受到了蛊惑,匹马上了悬空山,在外一生披甲的司徒布景第二次穿了入朝的蟒袍,追到了山腰。
一路拖回来的司徒赤云不知悔改,那天司徒青云的左手大拇指换回了弟弟的命,当然也搭上了至少太极境的天赋根骨。
从此司徒家的长子天天欺男霸女,斗鸡狎妓。
司徒青云笑道:“想不想知道李奉上什么人?”
司徒赤云摇头道:“你们都是个中高手,我没必要知道。”
司徒青云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说道:“风铃山有个劳什子的盛事,我要去看看。”
司徒赤云问道:“现在?”
司徒青云点头,说道:“这回就让他们两个陪着送礼的。”
司徒青云牵马出关,面容和煦地看着照样,感叹着七月流火啊,刚到七月初四啊,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他死没死。
……
……
四月底的白竹城,,雨季已经来临,司徒府邸中本来就青绿的湖水翻起了丝丝的青苔,发出淡淡的腥臭。
拿着一把匕首的司徒雨云对着一张人体穴位图指指点点,和司徒墨云一起嘀嘀咕咕,旁边的老人听了惊起一身冷汗,好像天气如秋雨般阴冷。
老人心里想着集万千宠爱的公子小姐,咋就对这些感兴趣呢?
一把匕首抬放在了老人的脖子上,回过神来的老人心里一惊。
右手舞着匕首的司徒雨云道:“老头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没听到本小姐问话呢?”
老人忙赔罪道:“请小姐赎罪!”
司徒雨云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大穴问道:“这那几个穴位最为致命,一戳就死那种。”
擦了擦汗的老人忙给小姐一一讲解,湿了一身的司徒雨云好像完全不知道冷,听得一脸认真,着了水的精致皮革眼看是用不成了。边上一边抹着脸上雨水的司徒墨云双耳竖起细听,抬头看老人之时,重瞳如墨。
第十八章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
山分脊子水分沟,九郡划分却不都是如此,以束水郡来说,若只是悬空山下的沁水将束水郡切为东西两半,这倒也不足为奇,而琉璃河也将此郡分为了南北两块,贩夫走卒有了很多谈资。
束水郡得了那水运的极大便利,历来不知出了多少传奇商贾,而天下人才出十之二三的白马书院,更是让天下士子趋之若鹜,当然,如若只是如此,束水一郡何以排列九郡之首?
且说束水郡北依天然屏障悬空山,东临河间铁郡,又兼沁水可守,西北以灵寿郡为盾,南有琉璃天堑鸿沟,在那块束水古郡区域内,几百年来境内世族林立,豪阀并起,举目之际尽是衣冠。
不知怎地,即使是外地来人,现在也不再感叹凤鸣城世家必争之地的乌衣巷里到底是怎么个钟鸣鼎食,也不留恋楼船画舫的繁星河里如何的流铅腻粉。
倒是凤鸣城里都在讨论着那场生死之战,又都能够说得像那么回事,凤鸣城出了个百里青青之后,引得多少世家子弟弃文从武,只为超凡入圣。
在百里青青剑挑凤鸣城第一剑术大家玉神北之前,整个江湖低迷了上百年,虽说也有新人冒头,但多是短暂如烟火,搅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凤鸣城热闹,却没有山水村来得雅致,已经略逊了一筹的自负文人自是不会到凤鸣城里来自讨没趣,多聚于山水村外的酒铺子里。
山水村头,来了个背负长剑的女子,身材纤细修长,系了条食指粗的辫子在额头的发迹处,余下青丝随束于后,随风摇曳负面,而她只是抬起右手微微一捋,一对细眉如锋,丹凤双目含水,两靥若白膏素脂,更胜冬雪春蕊,腻鼻之下丹唇不点而红,香鳃之上蝇足之痣倾国倾城,在风中摇曳的黑衫虽显突兀,但也衬得她风姿勃发。
横空出世的百里青青让江湖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也生气起来。常携于手的长剑名曰单符,不见于经传。
但凤鸣城中玉神北的长剑断了,单符剑却依然依然在她手上提着。
江湖之中有人说杀人是恩怨,打脸是死仇。百里青青一出世只结死仇,不屑于结恩怨。
疯狗一般的百里青青,半年之内,挑了好些声名远播的同道前辈,每次切磋只断兵器不杀人,讲究身死道消的江湖之人心境破了后一蹶不振的不少。折了好些门派的面子,也打了天下剑炉的脸,百里青青脸上仍然云淡风轻,此时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山水村之景。
小河密布的山水村不算大,三十来户人家,茅屋的屋顶上去年新添的金黄茅草,雨季之后也已经变成了黑色,以制瓦为业的村民倒是应了那句“泥瓦匠,盖草房”的俗语。小河之上石桥万踏千踩,早已磨得光滑如镜,而一些小点的溪上,只搭了几块木板,还有些窄,水网密布,田有五谷,很雅致。
河边垂柳郁郁葱葱,柳叶如烟,百里青青干脆进了边上的酒铺子,长剑往靠边的桌子上一放,椅上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升斗百姓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一看是惹不起的主,顾不得刚才还称兄道弟的友人,作鸟兽散去。
本来打算用长剑扒拉桌上碗筷的百里青青改了主意,随意一挥,先前桌上还散乱的杯碟从窗户飞出,在地上摔得稀碎,掌柜的听到声之后,带着两小厮正打算来看看哪个是不长眼的,当看到拿着长剑的绝色之人时,八面玲珑的老掌柜心思一转,打算大事化小。
身后跟着的小厮平时狐假虎威惯了,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张口就是大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是谁家的产业,就敢在此行砸碗掀桌的作为,待报了我家主子,定叫你先奸后杀,好死也不能得……”
掌柜听到此语心道不妙,正待开口出言补救,抬头看了看百里青青,只见百里青青眯起了清冷的丹凤眸子,流转的气机如柳叶小刀,满身伤口的小厮气绝身亡,旁边几个先前还胆大的客人早已吓得忘了逃跑,另外一个小厮吓了瘫软在地,一股臊味扑鼻而来。
百里青青正想吓他一吓,妩媚地瞪了瞪凤眼,魂不守舍的小厮慌乱而逃,客人也才缓了过来,跟着夺门而出。
老掌柜虽然早已被震惊得呆立当场,此时却回过了神来,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度出一口口水,吞了太轻佻,吐了结死仇,倒叫他如何是好,掌柜迅速调整情绪作揖赔罪说道:“小店多有怠慢,仙子恕罪,仙子恕罪,仙子恕罪……”平时玲珑心思的老掌柜此刻也变得口拙了。
百里青青也不管他,用脚提了条凳子坐下之后,自顾自地朝窗外凝望。老掌柜赶忙退场拿了崭新的蝶来,还拿了最好的新丰陈酒,倒酒时手抖得厉害。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一句长诗,歌尽江湖。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
一句长诗,歌尽风流。
不过咸阳历来更名不断,大沁朝叫它作汝阳城,青楼画舫也不再喝那新丰酒了,百里青青喜欢喝酒,更喜欢喝新丰酒,可能因为爱它的香醇,或者说是爱剑仙的那句诗的逍遥,亦或其他的什么原因别人而知,但终归不会是爱那士子风流。
新丰酒存世三百年,从沙场铁血男儿的血液里流过,也进得了桀骜狂士的豪肠,更啸成了剑仙刀圣的三尺剑气刀势,多少辟谷真人因为它而徘徊人间,多少佛陀因为它而散尽一身佛法,多少游侠因为它而金银散尽,人间至味,人间至毒。
可这一百年来,江湖无人称侠,沙场无人称将,道教真人在哪?佛家的慈悲何存?新丰酒也消失了。
窗外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
……
与百里青青的横空出世相比,汝阳城中突然冒出的小痞子没引起多大波澜。
皇家独嗣之死已经人尽皆知了,但恰逢沁帝独子杨弘死了之后,突然又冒出了个私生子杨直,这一手好棋,不知打乱了多少高人的辛苦布局,储君之人由板上钉钉变得云雾缭绕了。
不过大多数人只知太子死了,不知有个皇子来了,自然就不会乱想什么,大沁皇子游历是组训,死的皇子可不在少数,对此大多数人见怪不怪,过继皇子历来有之。
知道皇家私生子杨直的人,大沁朝一双手之数都数得过来,市井之中的杨直倒是没引起多少关注。
“冲啊,上前上前上前,啄它啊你…哦…跳……啊好!”正在斗鸡的杨直唾沫横飞地鼓舞着士气,五官清秀,皮肤黝黑,不修边幅,穿着一身黑色衣裳。
身边老仆瘦得皮包着骨,早上杨直耳提面命地说道:“我玩儿去的时候你就不要跟着了,瘦得跟个茅人似的,人家看了还以为公子我没给你饭吃呢!”老仆点头哈腰一口称是,等公子走了之后,又在后面悄悄地跟着,一脸“妙计”得逞的表情说不出的滑稽。
今日,老仆已然在场,口称人多眼杂的,要给公子看着点呢!
看着自家的鸡被啄了一口,老仆心头实打实地揪了一下,看着公子的鸡啄了对手一口,老仆手舞足蹈,恨不得晚上给它下一碗米的吃食,破屋里还有没有一碗米倒是后话。
当对方的大公鸡低着头直往小公鸡的胸脯下钻时,胜负已定,老仆比自家公子还快,将烂桌子上的银啊铜啊的两手扒拉到公子面前,眉开眼笑,露出几个长得老长的门牙,看着很是人。
对面的公子脸色极为难看,手臂横扫千军将鸡脖子一把抄在手心,斗鸡在无力地挣扎着。
狠归狠,不过掏银子倒也爽快,只是脸上轻微抽搐,冷哼一声后起身而走,身后扈从也替自家公子愤愤不平。
小人得志的杨直极尽张狂,学那青楼过气了做起皮肉生意的女子媚道:“王公子,怎么走了呀!下回再来啊!奴家可想煞你了呢!”
老仆这时才记起公子时常教导的笑不露齿,蒙口奸笑。
公子哥家教极好,虽然贪玩,也不会学那市井百姓的污秽之语,对此无可奈何,只得加快脚步,自家仆役可就不管那么多了,主辱臣死,看着自家公子人前受辱,狠话就怼上了。
杨直骂道:“狗腿子,你家爷生儿子没屁/眼就算了,你这狗奴才倒是忠心,也跟着生儿子没屁/眼,现在忠心了好,说不定过几天你家公子就裳你个玩腻的丫鬟,记得要帮你家爷把儿子带大哦!”除此之外,十八代祖宗的狠话也是层出不穷,老仆看着自家公子一脸老怀欣慰。
那小厮也不客气,怒骂道:“穷了跟个猴儿似的,还养个老奴才,装的是哪家的公子爷儿呢,是不是手指头告了消乏,路上随便捡一个晚上活动?”
看着两人骂着越走越近,老仆也快步上前给自家公子助了助阵,只见老仆走到两人中间,对着那小厮做出动手的姿势,捋袖亮腕来了,惹的旁人哄然大笑,杨直更是一脸想像刚才公子哥杀鸡一样,把老东西给捏死。
自知犯错的老仆落魄地出了两军阵前,还不忘对自家公子抛了个媚眼,歉意一笑。
本来今日超常发挥的杨直看到这个媚眼之后打了个冷颤,差点大了舌头。
看着公子走远了之后,骂战的仆役也不好恋战,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小跑上前追上了自家公子,杨直冲着那小厮也吐了口口水。
洋洋得意的杨直指着两泡口水对着老仆说道:“倌儿,看看少爷我这口水,才拉得起丝儿呢!再看看那个,都他娘的成沫沫了。”
老仆一脸敬佩道:“公子高才!”
“那是!不然那小厮成你公子了!”杨直骄傲道。
走远的公子看着跑来的仆役,微微点头赞许,小仆役的腰杆比其他几个的直了几分。
凯旋的杨直继续道:“谁来谁来,快快快。”食指指了一圈抱着公鸡的围观之人道:“下啊,敢不敢?”眼看没人敢下,杨弘干脆把面前的一大堆铜钱碎银子一推向前道:“别和钱过不去啊,说好输赢都是最后一局了啊!”
“我来……”
……
……
在自家府邸亭下乘凉的王灿老而弥坚,任六部言官如何说他倒行逆施,用的是寅吃卯粮的法子,皇帝依旧宠信,今年还把持着那户部尚书一职,掌管天下钱粮,也握着大沁的命脉。看到儿子回来之后随意问了句,“子帧,又输了多少钱?”
“该有上千两呢!”王子帧答道,脚步不停。
“不多啊!”王灿感叹道,想想自己那时候十两银子可是自己的全部身家了啊!王灿起身往房里走去。
酉时已过,王灿房里却还是油灯亮起,门外的老仆已经叫了三次,王灿还是没有半点睡意,上了年纪之人觉也就睡的少了,想的事多,回忆的事更多。
房内油灯之下,王灿在试着咬鞋底上的针头,左试了一颗,刚一用力就有些酥了,就这样试着试着拔下了针头之后,继续扎第二针,手里的第二针已经扎好,牙齿却还没缓过来。
年轻时不愿提起的某些事,老来却是换着法想要记起,负心的之人更是如此,那个时常来小河顺便帮他洗衣裳的姑娘,那个一首《关雎》换一首歌的百灵鸟,那个教会他打鞋底的人,终是辜负了。
多少年不曾再打过鞋底,手法都已笨拙不堪,但她说的那几句针法却还萦萦在耳:“灿哥哥,记住了哦!如果觉得针糙了就在鬓上磨一下,就好用了,再记不住就拧你耳朵!”
那时候的王灿还老是假装没记住,她就拧他耳朵,还求着她哥哥教他种田,说他笨,读书肯定没出息,以后做不了大官,得学点用得上的东西,他们才能活下去。
实在没法的她还说学不会就算了,小灿,我会照顾你的,我可会照顾人了。等自己想要和她说他学会了的时候,已是离别之时,多情自古伤别离,那是不伤此时伤。
年近古稀,日子按天算的王灿突然想要把她的故事写下来,不按平仄,不拘句式,就那么直白的写下来,否则这世间只他来过,她没来过的话,他白来了。
一夜无眠的王子帧发誓要报一箭之仇,奈何父亲管教太严,找不得好法子学那打架谩骂,干脆以在朋友家上学为由离了父亲,住到狐朋狗友家去了。
没了父亲束缚的王子帧,整日游于市井的他慢慢的学会了好多恶毒的谩骂之语,喝酒赌钱斗鸡遛鸟的勾当自然也越发娴熟了,一日门外茶馆外狭路相逢又对上了杨直,京中之人夸大其实,就流出了个小二主动续水跑断了腿的典故,二人成了京中最大的笑话。
……
……
汝阳城的街道上走着连公鸡都输了的主仆二人。
后面的老仆对着杨直道:“公子,有件事说出来您不要怪我啊!”
杨直有些不耐烦道:“有事就说,本少爷烦死了。”
老仆邀功地说道:“先前我偷偷藏了个银子”
杨直眼冒金光地责备道:“早干嘛去了,也不多藏点。”
老仆辩解道:“那时我就想本多才赢得多。”
“大不大”
“大啊”
“那咱们吃顿好的”
“拿来我看看”
“好的,公子你等着,给。”
“就这?”
“这他娘叫一颗...啊不,这一小小颗,算了,还是叫一粒吧,也就换个几十钱而已”
夕阳下的汝阳街道上走着嘀嘀咕咕的主仆两人,老仆像是多少天没吃饭似的,瘦得皮包骨头,属于拿个破碗就有人给钱的那种。
……
……
七月初八了,到了傍晚之后,山水村里沿河打鱼的渔夫都已乘船回到村头,百里青青在一阵哨声中回过神来,扭头往窗外望去,只听渔夫悠然之声咏道:
“长桥短桥杨,前浦后浦荷花。人看旗出酒市,送船归钓家,风波欲起不起,烟日将斜未钭......唼唼绿头鸭斗,翻翻红尾鱼跳,沙宽水狭江稳,短荻长路遥,人争渡处斜日,月欲园时大潮,我比天随似否,扁舟醉卧吹......钟边山远水远,篷底风多雨多,饥蟹衔沙落簖,结禽映竹窥罗,丫头两浆休去,为唱吴侬棹歌......”
听得时而真切,时而模糊,恍如仙人过境。
百里青青过窗腾空直上石桥,向着歌咏渔船跃去,秀口叱喊道:“萧笙乱,百里青青携单符剑请战!”
第十九章 山上山下
近来江湖格外热闹,前有百里青青剑挑凤鸣城剑术大家玉神北拔得头魁,后有风铃山迟重锋以双十年龄继任迟家之主后来居上,更有北方世家子司徒白云得刀宗大师萧笙乱收徒。
风铃山顶冲天而起一股如鼎般粗大水柱,无疑是今年最让人津津乐道之事,无人不以为奇,迟家更是以琉璃河尽头捕获的龙驹广散名敕,文武并至,赚尽江湖噱头。
以武入江湖,以文入庙堂的迟家,江湖庙堂交相辉映,近来声名鹊起,所在的风铃一山更是被道佛两家不断拔高。
风铃山一峰三十里,如捣地之锥,世代为迟家所据,如同迟家的如日中天一样,山上绿竹快漫到山脚的琉璃河了。
上山的文人骚客对着万杆修竹的风骨,写不出流传千古的诗赋来就算了,以景悟道的武夫也没能在竹林里悟出如何高明的招式来,就更让人难以置信,那时风铃山只作一景,还没那么多人一直心向往之。直到一百多年前来了个不懂平仄的小道士,随风歌了句道诗“风赴千山山山翠,铃音万竹竹竹声。”才造就了风铃山上翠竹挂铃的盛况,历来文章不知繁几,却是此句最为人所共知。
迟家盘据几百年的风铃山,先且不说山上如何,只说山下,凿琉璃河以为大湖,建立了巨大的水上之城,即可见迟家家蕴。更将山上之水从五里之外用巨大木桥接引而来,做成高约五十丈的大瀑,就是说所耗之银钱如山,粮米如海也不为过。小镇亭台楼榭应有尽有,青楼画舫写尽风流。湖边垂柳更是不知几千几万,今年芽色早已变青,微风下的风铃镇如同青衣仙子,遗世而独立。
转眼到了七月二十,应名敕之邀,嘈杂声打破了风铃镇的静谧。镇内早已人满为患,垮槛破壁的肮脏小客栈价格也是一涨再涨,今天就已经涨到了十两银子,这可是闲时极尽素雅客栈的价格啊!
镇外高坐马上的宋客师不披甲不执锐,头发随意紧束于头顶,若非后面跟着百个甲兵和两位气机绵长的武夫,任谁也只把他当做一般的膏粱子弟而看。宋客师右手持马鞭指着诧异道:“这景我平山郡没有!”
右边靠后一个二十来岁的配剑书生在马上抱拳回道:“世子殿下,不是我夸口,只弘桑一郡也仅此一处,不过此时虽好,却比不得八月烟雾笼罩之时,小镇如同温泉里沐浴处子!”
宋客师说道:“确实是好,与我平山郡不同,这景太柔了,我不喜欢。”
那人微笑道:“世子真是一语中的,才说是温柔富贵乡呢!”
宋客师不经意地冷笑道:“本世子的温柔富贵乡在双峰之间,可风铃山是有一峰还是两峰啊?”
那人养气功夫极好,脸上不见任何怒色,拍马向前,只差一肘之距就与宋客师齐平,温语道:“殿下此语重了!”
宋客师不置可否。
……
……
几里之外,一个肮脏的游侠倒骑着枣红马悠悠地走在大道上,浑身邋遢不堪,麻色衣服被他穿成了黑亮色,偶尔抬头嘟嘴,如同一个黄眉怪物。身体酸臭之味在马骚/味中也算是独树一帜,酒气倒是若有若无。
嘴里唱着调调道:“唯愿将军…高头大马长枪…配宝甲……”声音断断续续,接不上气儿来,可能唱得也久了,有些沙哑,谈不上好听,惹来旁人一阵厌恶,看着瘦马很是同情。
大沁朝内素以纨绔跋扈著称的世子殿下自然也到了风铃山下,也不管大道上的行人是江湖游侠还是簪缨子弟,铁轮马车以三马并驾齐驱,风驰而过,司徒青云才不在乎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车内软榻层层叠叠,奇香馥郁,歪坐的司徒青云却是没精打采地随车摇晃着。
忽地前方马头一撞,将左侧一个邋遢游侠从瘦马上刮了下来,在众人的惊呼中游侠正要落地,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之时,只见汉子轻掐右手中指和拇指作弹指状,向着满是土灰的地上微微一弹,刹时几丈之内尘土飞扬。游侠借力之后越向马背,左手取下挂在马背右侧上先前还硌着马腿的长剑,又在马背上快速借力越向马车,车轴之上蜻蜓点水就上了车顶,身法不是寻常武夫。若是作道家打扮,这一手也算得上飘逸出尘了,只是如此邋遢,少得了多少喝彩之声?
游侠快速抽剑对着车顶一划后,重重地向下瘫倒之时,刚才赶车的车夫已如同雄鹰般越上了车顶,四散的气机霸气横生,车夫正想从车顶越进马车时,车内传出了一句怒吼道:“司徒白云,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压死了好回去做我世子殿下的位置?”车顶马夫莞儿一笑,越下继续驾车。
作为司徒布景的儿子,司徒白云虽说是离家出走,曾经也算得上是万人瞩目,一晃十多年之后,早已没几个人记得他,直到刀宗大师萧笙乱收徒之后,这一名字才再次映入众人眼帘。
曾经的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汉子。
“这么多年怎么不回家?”司徒青云哽咽地问道。
司徒白云耸肩一笑,道:“这些年总是想在江湖上弄出点名堂,就一直没空回去了。”
“你就不能编个好点的理由?”司徒青云笑问道。
司徒白云深沉地说道:“其实就为了练成那无敌于世的刀,好告诉你每个境界到底是什么样,可又怕我成不了天下武夫仰望的存在,不敢有一丝懈怠。”
“青云,我曾听过一句书生之语,叫‘江湖本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你且评评理是不是这么个理。”司徒青云说道。
司徒白云想都不想就回道:“这只是一般的江湖武人的说法罢了,若要成为顶尖高手,何谈人情?武夫该是万事只凭一刀一剑,若平了则心境纯粹,若不能平则身死道消,无甚可惜,书生的浩然之气已然消失殆尽,若是以力证道的武夫也容得下世间的蝇营狗苟,那就该把所有武夫剁死。”
闲话叙旧之后,恢复懒洋洋的坐姿的司徒青云道:“你还是藏着点,保不定哪脑袋天就被罗网送到了白竹城了。”
“我这头颅啊,得用这么大的盒子。”说着司徒白云用双手比了比。接着有些低落地说道:“也不一定恶心得到司徒布景。”
风铃山上烟雨楼底,迟家家主迟重锋缓缓踏着石阶而上,身后跟着一队族中掌事之人。女子身材比寻常男子高了一肘左右,头梳凌虚高髻,身着红色长裳,黛眉纤细,双眼微眯,扩额收颌,两靥生辉。两耳如隋珠至宝镌金银,口鼻如玉玺之印陷朱砂,贵在两眼,不似凡间应有物,怕是方外也难寻。步摇之下长裙曳地,绣鞋之上环佩轻灵。芳华艳艳在前,其他装饰之物自不必说。作为家主,本就该是这身打扮。垂下如柳的两屡发丝儿被她咬在嘴里,性情上还有一丝玩心。
所有人直登楼顶,见到来人的迟重锋亦步亦趋,站定之后拱手弯腰道:“风铃山迟家家主迟重锋拜见罗网王先生。”
来人听到此语后将眼睛从水柱之顶收了回来,缓缓转身伸手于空中虚扶,迟重锋顺势起身。
只见来人古稀年龄,身材比寻常人都要矮两拳左右,作灰色长衫的老书生打扮,满脸沟壑却透着慈祥,头上一顶狗皮帽子,可以看出老人的身子骨有些怕冷。
老人以官腔道:“我倒是不喜热闹,这等盛会不看也罢,不过既然做了大当头这一职,也就不得不来了。”
迟重锋弯腰回道:“迟重锋代风铃山上下欢迎大当头的到来。”
接着老人继续道:“罗网不干涉江湖之事,但若有以武乱境之人敢作祟的话,保不定会折了风铃山的面子,老朽在此先向迟家主赔不是了。”说罢老人弓腰向迟重锋行礼,迟重锋也赶忙同礼奉还。
来人也不废话,事罢起身告辞离去,不肖迟重锋言语,掌事族人也就自个下楼去了。
上楼那一刻就以气机压住裙摆的迟重锋知道挑角上的那人也走了,索性任裙摆随风飘摇流出楼阁,山风呼呼吹着长曳,还听得到那万竹铃动。
大家族的少女,尤其是迟家这种文不管武不顾的,样貌个个长得标致,心里不谙世事,性格极其刁蛮,即便是知书识礼的,也习了那伤春悲秋之愁,算不得有什么奇女子。
迟重锋之所以扬名江湖,也不是说没那女儿之态,只不过多了些绝大多数女子没有的东西罢了。
“重锋”取自“重剑无锋”。若作男儿名讳,不足称奇,女儿却偏不取那秀艳名字的,风铃山也只此一人,自有些缘故细说。
只说迟重锋出生那年,风铃山来了个癞头和尚,不住山上,却是一天山上下山无数趟,癞头不着天,赤足不着地,有疯言为证道:“贫僧怕触了佛祖,也怕误杀了众生。”
直到婴儿呱呱坠地时,疯和尚给孩子取名为“重锋”。胡言道:“本是世间称雄人,颠倒做了女儿身。贫僧也不妄胡言,且说一谶应不应?”然后双足踩地悠然下山,歌道:“水不乱,山不乱,九郡四国淡看,运河红鲤翻。沁水浊,琉璃清,河岸出圣君,力挽狂澜。雁南飞,雁北飞,白骨之上死人堆。大争之时,风雨中,雾雨中,双峰对双峰,人间盛事。天下分,天下合,仁皇不好说,死在接雨坡。”那天歌咏响彻风铃山。
风铃镇的傍晚微风徐徐,山上万铃已听不见了,夕阳给杂乱拥挤的小镇上了蜜蜡,暗暗发黄,大道上快步赶来了一对主仆,一前一后,也看不清来人样貌,书生背着个搭了白布的书箱,头上一顶青色褶皱布帽,青灰色的衣衫下的身子有些瘦弱,小童身量不足,麻衣稍大。
书生也不等小童子,快步前行。看着自家公子走远之后,走累的小童干脆赌起气来,瘫坐在地不起来了,只顾着公子公子地喊着,草鞋搓地嗷嗷大哭。
书生只得跑了回去,将小书童拖了起来,拍拍盖子麻衣上的尘土。
看到自家公子回来接自己,小童破啼为笑,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鼻涕眼泪。
背着书箱的书生牵着小童走近了小镇,小童好像在挣扎着想要挣脱公子的束缚,书生也只好站岸上踮起脚尖,给他摘了根长长的柳丝,拿着柳条的书童也不觉得累了,拖着柳条跑上了石桥。
许是有些怕生人,跑到小镇的书童踌躇不前,回望了公子一眼,又看生人一眼,手在不自觉地剥着柳条的青皮,此时书生左足才踏上石桥,也是草鞋。
俗语道莫说君行早,自有早行人。晚来之人有没有?有,天色麻沙之时,眼尖的人还看到黑衣入城。
纸醉金迷的前半夜过后,酒家饭馆都已打样了,留在青楼画舫的客人也已歇息。阵阵的马嘶之声过后,闹腾了一天的小镇也已累了,静谧祥和地熟睡着,晚风下风铃声点缀了黑暗中的小镇,有人倒是觉得有些闹腾,不过那些人啊,要么没钱,要么没醉,只是来凑热闹的。
风铃山上山的石阶两旁,悬挂着无数的灯笼引来蚊虫嗡嗡作响。黑衫之人拾阶而上,到了山顶之后,驻足仰望水柱,嘴角微弯。踩地借力上了水峰顶,一踏而起朝着烟雨楼而来,立在烟雨楼挑角之尖,拽下了迟重锋的一身赤练衣裳。
风声铃声中,百里青青叱道:“迟重锋,百里青青斗胆将此峰名为天一峰,满意否?”
迟家家主回道:“俗了点,凑合着吧。”
离了店的柳易得了一大包银子,转身找到杜鹤离,说道:“吃顿好的?”
杜鹤离带着解三秋来了,这一天,曾经的小土匪下山后,第一次醉倒不省人事。
第二十章 江湖盛事
第二天早晨,百里青青上山的消息传遍了山上山下。
柳易跟着游侠儿们一同上山,赶了个早。
白马书院的学子舒清浊起了个大早,对着武夫打扮的扈从严厉奇道:“那水叫不叫天一峰倒也不打紧,只是叫了这名儿,就算是应了那四峰之谶了。”
扈从对此根本不关心,关切道:“昨晚本就来晚了,公子何不多睡一会儿?”
舒清浊不正经地道:“这不是忙着上山看剑仙嘛,话说我是不是起晚了?还有,你向他们传个话,就说公子说了,待会儿见到了剑仙之后,如果公子我不小心流哈喇子了被剑仙追杀,你们可要救我啊!”
扈从也不言语,表情比憋了屎还难看,舒清浊故作伤心地道:“好啊,老子白养你了,竟然见死不救。”
扈从抱拳回道:“要救的。”
看到扈从回答的越发不正经,舒清浊指着道:“严历奇,公子我好好教你了啊,没想到你还是学坏了......”
遇到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福分,有家世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轻则打骂,重则杖杀,独有自家公子最是不同,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束水一郡世家倾轧,出生舒家的舒清浊偏不学那自成一家的家学,入了白马书院之后,又一个以诗书扬名天下的士子,文章重立意辞藻,颇具宫廷遗风。
国子监生李仕鱼来到风铃镇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南北书院争的如火如荼,重策论的国子监地位越显尴尬,诗文不显的李仕鱼拿什么和两位书院的天之骄子争雄?所以江湖庙堂之中,看好李仕鱼的人不多。
一早听到消息的李仕鱼哈哈大笑道:“两位惊才艳艳的女子终于遇上了!”八指交叉,摇动两个拇指演着两人见面的情形,他怎么会知道,真实的相遇与他的演义差的不止十万八千里。
百里青青持剑入凤鸣城给这世间破了规矩算不得什么,那个武夫不乱境?百里青青剑挑玉神北,算是给这个暮气沉沉的江湖下了一剂猛药,江湖由此而起。
几天之前杜鹤离收到宗内传来的消息,声名鹊起的百里青青已经自大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在萧笙乱收徒司徒白云之后,百里青青入了山水村,与杜鹤离估计的不差,展示了平生所学的百里青青还是败了,不过以狠辣闻名的萧笙乱为何出奇地收手了,杜鹤离不敢妄加揣测。
“本来以为一战败北之后会剑心破碎,没想到气机却是越来越强了,这江湖越来越有意思了。”杜鹤离阴沉道。
先前还有一小股水流的大瀑,在今天彻底断流了。风铃山上的水都汇到了天一峰。
那晚,无人知晓,迟家传为奇谈的家主穿着肚兜下了烟雨楼,拽着红裳的百里青青在挑角之上站了一夜,破晓时的一声长啸之后,浩然剑气重重叠加,如同天神玺印,重重地盖在了天一峰上,一刹那之后,虚脱的百里青青拖着红练坠下楼来,这一日,百里青青只差一线入飞升境。
江湖之人素喜热闹,可惜那破晓时分的一幕,只有寥寥几人看到了。
害怕去迟了的书生李白药,端水给睡梦中的书童郎哥抹了把脸,背着书箱出了破败小客栈,身后拖着的小书童依然哈欠连连,李白药急切道:“郎哥,在不快点就见不到剑仙了,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公子娶了那剑仙吗?别拖公子后腿啊?哦...?你小子往哪扯呢?这不止拖大腿了,都扯老子大腿根了。”书生在抱怨中,拖着小书童上了山。
天色已经大亮,昨晚人满为患的风铃镇上已经荡然一空,纷纷涌往山上而去,那些江湖才俊也开始拾阶而上。
站起身的百里青青眯眼看着天一峰,脸色凝重,上山的万阶石梯上人群如蚁,迅速站满了烟雨楼下的广场,烟雨楼脚站着的百里青青形单影只,回眼望着众人,一晚的水汽湿了那随意而束的长丝。
也不知是哪个喽胡乱叫了句“剑仙”,慢慢地就成了势,广场上响起了阵阵的口号。
丢掉了那身拿了一夜的红裳,百里青青嘴角微弯,像是要笑又止住了,提着长剑往竹林而去。
柳易感叹道:“百里青青好看,可惜胸前四两不足一两,憾事憾事。”
看呆的严历奇流了滴哈喇子在灰色衣襟上,迅速捕捉到此景的舒清浊顾不得士子的儒雅风流,跳起用力拍了拍高大武夫的肩膀,回过神来的的扈从对着公子尴尬一笑,舒清浊也不看他,低头甩着拍疼的右手。
同样带着扈从的司徒青云对着旁边的弟弟说道:“那一笑,倒像是山下的红鲤轻触了垂水的柳丝儿......”麻衫的司徒白云嘴唇微动,双眼死死盯着那一袭离去的黑衫,拿剑的右手轻轻颤动。
似乎江湖噱头都被百里青青赚去了,迟家也在想法补救,剑仙离开之后的石板广场之外,众人刚要作离散之状。
只听场外传来一声暴叱,迟家家主飞马而来,解三秋不爱马,却也懂些民间相马之法儿,粗看一眼也知道迟重锋座下的青马,不是什么野马之王能比的,细看之下更是了不得,“身颈齐长,勒肚小膛,雪蹄圆润,脚棒粗壮,青顶银针插鼻,长颈五花连钱,兔唇如炙,素牙如锦。”开始以为只是是迟家找的噱头,此时一看,确实当得一句“龙驹现世”。
迟重锋眉不化而黛,眼不描而威。头发编成麻花小辫后用墨玉冠束于头顶,黑衫随风飘摇,脚上蛟皮鲤缕绿玉靴紧紧卡在凤尾鎏金缎马镫里。江湖儿女就该作这样的打扮。
作为厌次郡苌楚宫的翘楚,解三秋比之百里青青和司徒白云也不遑多让,也是此番风铃山重点邀请的俊杰之一。
苌楚宫门派传承五百年,走出的武夫不计其数,却多轻道而重术,剑式剑招花哨,太极境宗师出过不少,却没出过那兼挑剑道剑术之人,引为江湖一大憾事。
三百年一出的解三秋剑式,飒露山老道称为剑心高古,也就是古板匠气,解三秋与百里青青和杜鹤离不同,两人剑式依靠剑气层层迭出垒成白玉京,解三秋剑心纯粹,化繁就简,出手即是白玉京,不过好像境界不高,也就相生境。
解三秋重道不重术,在剑招之上不下多少工夫去琢磨,胜在剑意出尘,飒露山上的老道士说他二十年后的江湖之中,至少进前十,若是机缘到了,有可能进前三也未可知。
此番仗剑棉柳而来的解三秋更是英气勃发,出身神仙宗门却没有神仙气,穿着白色棉衫,温文尔雅。
看到纵马而来的迟重锋,解三秋挤出人群后大步前掠,抱住马头的双臂使出千钧之力将马头往下一坠,双脚着地后妄图以一己之力阻挡青马去势,迟重锋玩心大起,顺势抽鞭,江湖人吸了口冷气,这娘们是不想让人活了啊。
三十步止住冲势的解三秋拉了缰绳,马上的迟重锋翻身下马,人群之中才发出哄然的叫好声。
迟重锋抱拳向四周的同道行礼道:“风铃山多谢各位同道友人的抬爱......”
司徒青云两眼放光,当然不是两眼放光地看着迟重锋,自己什么都看腻了,弟弟是什么性格他知道,送个美人给他,说不定能被他吃了,司徒青云收回视线,看着司徒白云商量道:“啧啧啧,好东西啊,抢了送给赤云?”
柳易感叹道:“迟重锋也好看,迟家家大业大,可能只准入赘,不准出嫁。”
是夜,小镇东头的破败小店中,心情激动了一天的郎哥早已在李白药的床上熟睡了,先前李白药找掌柜的要了好几次灯油,每次老掌柜只用那放到油翁里竹片舀油,开始时还笑着给了小半碗,现在干脆拿出来还没滴下几滴到灯碗里,就又放了回去,看着灯芯着到了碗里,这次李白药也不打算再去要了,脸皮薄的书生受不了别人的拒绝,也受不得别人的脸色。
毫无睡意的李白药摇了摇小书童郎哥道:“郎哥,起来了,公子给你讲故事。”
迷迷糊糊醒来的小书童被李白药抱着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杵着下巴。
李白药兴致盎然地道:“话说上艾郡商帮初立之时……”
“郎哥,你睡着了吗?”
双手杵在桌子上的郎哥回道:“没有呢公子,我听着呢!”油灯息了之后的夜,李白药也看不清郎哥到底有没有闭眼瞌睡。
接着又是一大篇的故事说起。
一间至少值二十两白银一晚的客栈内,白马书院学子舒清浊在烛台下读着那圣贤书,不过好久没翻页了,扈从严历奇依门而睡。
国子监监生李仕鱼不但没上山,此时拿着一张帛书在烛台上烧着,连夜而出,迟家家主大妆下山邀请,人去楼空。
画舫内的司徒青云环肥燕瘦地纵情声色,旁边的花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百里青青,酒醉迷离的司徒青云抱着怀里的清倌插话道:“那一笑,如红鲤轻触垂水的柳丝儿!”惹来花魁们一阵娇嗔醋意。
更有那胆大的花魁直接不平道:“自己成仙算得了什么,让别人成仙才算本事!”惹得姐妹们一阵调笑,骚蹄子长骚蹄子短地嚷着,那花魁却早已被闹得鬓钗散乱,美!
司徒青云也调笑道:“我平生最敬重本事大的人,我敬花魁一杯。”说着举杯饮尽,酒是号称一两紫浆一两金的葡萄酒,杯是破半犀角琥珀点金樽。
大凡温柔富贵之地,也就不会饮那上不得台面的劣酒,皆是佳酿窖藏,新丰酒倒还凑合,不过没人喝。
司徒白云将哥哥送下山来又折返上山,烟雨楼下,刚才空荡时间新补的青石板那么的与众不同,司徒白云看着竟然有一丝恍惚,只见他身法与百里青青如出一辙地上了烟雨楼,以剑作刀的他抱着长剑,在烟雨楼的那个挑角上站了一夜,水雾湿了那身不值钱的衣衫。
第二十一章 剑仙啊
柳易昨晚下山,孟烟尘也来了,两人一道到柳易以前上工的无名客栈,柳易拿了一大包银子,他说他要去闯荡江湖了。
老板爹娘安慰道:“人啊,心要稳。”
柳易答道:“以前老爹说,有了出发点,那就出发。”
老板停下手上的活,说道:“你以后肯定比我们有出息。”
柳易笑道:“不能把自己活成一座山,什么活法都是苟活。”
孟烟尘哈哈大笑,笑到眼泪直流,笑得酣畅淋漓,抱拳道:”柳公子,你以后肯定是一座山。“
柳易答道:”再大的山也用不着你孟烟尘这么胖的王八来驮。“
孟烟尘轻笑道:”公子,我先走了,回家做生意,还等着你的消息呢!“
柳易怒道:”孟老板?“
孟烟尘弯腰赔礼道:”孟某唐突了。“
柳易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子一直都记得。“
孟烟尘回道:”公子记得就好,对公子来说,这是小事一桩,对小的来说,则是半生心血和一家老小。“
柳易漫不经心道:”记下了,滚。“
孟烟尘离去。
抱着一大包银钱的柳易和李白药主仆一同上山,对着万竿竹,李白药无言,柳易看着天一峰,心想以后练剑了,要把天一峰和烟雨楼都斩断。
迟重锋出现在广场,相互见礼了,柳易问道:”风铃山不管饭?“
迟重锋答道:”管。“
柳易点点头,说道:”那我能吃到你们不想管的那天。“
迟重锋看着万杆青竹,轻笑着,李白药和郎哥在下山。
又过了一日,风铃镇下的江湖人士走了大半,李白药也是该走了的,一路卖着字画来到这风铃山的李白药,在这人来人往的小镇里,抹不开摆摊吆喝的面子,囊中越发羞涩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听到公子说是要走了,郎哥气急道:“公子,不是我说你,武功你又不行,你看解三秋那一手,我猜百里青青就喜欢他那样的,你呢?虽说没有那本事,但只要说得上话,我都对你有信心,现在倒好,还没和百里剑仙说上话呢,这就要走了?”书童作怒其不争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坐在床铺上的李白药也不去开门,对着郎哥数落道,“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教训起我来了?你不管钱的吗?看看还有多少钱?”
李白药下巴对着门那一扬道:“开门去。”
郎哥边抱怨边去开门,“敲敲敲,敲什么敲,马上就走了,我们看起来真像给不起钱的?”
门外之人也不急,估摸着里面人听到了之后,就不再敲门了退一步站着。
开门的郎哥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人也不急着说话,确定小书童看到自己,来人才拱手说道:“我是迟家外屋总管,请问小哥,这住的是穹庐书院的李公子吗?”
郎哥看来人哪有公子常讲的演义中的管家模样,也不回来人话,脱口而出道:“你打扮咋不像我家公子所说的那样?”
屋内的李白药叱道:“郎哥,不得对先生无礼。”说着趋步出门迎接。
来人也不进屋,只拱手道:“小的风铃山外务总管赖拓有礼了,我家家主邀公子上山。”
李白药心知迟家必是与其他家不同,这管家哪有别家管家模样,倒是气质甩自己一大截的翩翩公子,回礼道:“承蒙家主抬爱,李白药不胜感激。”
赖拓问道:“不知公子还有何要紧事否,若是现在得空,不如由鄙人引公子上山,鄙人早已仰慕公子之名,只是隔了两郡,不得见。”
郎哥听到这话自然受用,巴不得现在就走。
李白药回道:“我倒是无事,只先生既掌外事,事物必是繁冗,那也就不必只顾着我,我自会上山的。”
赖拓赔罪道:“那赖拓就怠慢了!”说完告辞离去。
赖拓走了之后,郎哥唉声叹气“公子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同道去了嘛,人家都说了仰慕你的了,你就不懂事啊?书读狗肚子里了?”
李白药回道:“听话不能只听一半,不说那管家说的仰慕是真是假,只说人家是外务总管,事儿多着呢!再说迟家也不会只邀了我一个人,得罪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我腿长跑得快,你呢?”
半山上,郎哥倒是不累,走在了前面去了,李白药扶腰喘息训道:“到了山上,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就不要插嘴了。”
等了半天的郎哥就没听见下文了,耐不住性子问道:“公子,不是说风铃山是龙潭虎穴?怎么就没人阻挡百里青青呢?”
“你问我?我问谁啊?”李白药回道。
“公子,迟家家主怎么骑马出来,这么多人,她怎么说也该穿大装啊,前天那身,值是值钱,可也没多正式啊?”郎哥耐不住性子问道。
李白药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在这些人面前,穿正装的话,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那不白忙活了这一场盛事了。”
李白药开始拾阶而上,“迟家家主是年轻,可也不会做那鲁莽之事,解三秋扛马的时候,你看到迟重锋抽鞭了没有?”
郎哥疑惑道:“抽鞭?什么抽鞭啊?我那时候光顾着看解三秋了啊!”郎哥一脸茫然。
对这个小木头,李白药真是没办法,“那算了。”
“不啊,公子你知道我笨,你就给我说说呗!”一听公子说算了,好奇的郎哥急忙求道。
李白药自语道:“其实迟重锋出现的时候就做好抽鞭的准备的了,也就怕没人去挡那马,那迟家就白忙活了。”
听说此语,郎哥脑残问道:“那公子你去啊,既然都能看出来了,怎么不去啊?”
本来心平气和的李白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我死了你帮我收尸?”
“公子,虽然你看起来很瘦,可我也扛不动啊,再说了,那么多人,我胆又小,我怕……”郎哥一本正经说道,低头抠着手。
声名鹊起的书生眯眼摇头,心想笨归笨,可也解闷儿。
李白药耐着性子咆哮道:“迟家那是给武夫造势,也就看哪个武夫能挡住那马势?你看解三秋现在名声不是比杜鹤离响了吗?”
郎哥哦了一声,其实他没感觉到现在的杜鹤离和谢三秋,到底哪个的名气大一点。
又上了半百来的石阶。
郎哥说道:“百里青青很好看!”
李白药嗯了一声。
郎哥又说道:“我觉得迟家主也好看!”
李白药再次嗯一声。
”就重锋这名不好,我老感觉是中风的意思。”书童叹道,还不忘问一句:“公子,你会这样觉得吗?”
李白哟点点头。
郎哥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那就好了,我还以为是我读书少了,才会这么觉得呢!”
消停了一会儿,郎哥问道:“公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多读些书啊”
“该。”李白药下意识答道。
“啊…不该!”听到这话,李白药心颤了一下!
郎哥转身看着公子,双腿向后一步一步上台阶,问道:“公子你是怕我向你请教你问题吗?”
李白药点头。
“公子,你真诚实!”郎哥答道,情绪低迷,不说话了。
郎哥本就是耐不住性子的人,性格也是豁达,跳了几个台阶后又说起话来,“公子,你说我们是来早了还是来迟了?”
“不知。”书生答道。
郎哥自说道:“来早了不好,来迟了也不好啊!”
见公子不答话,自顾自地又说道:“来早了我们在上面又不认识人,坐不是坐,站不是站的。来晚了的话,虽说公子你有来迟的资格,可这丢了小梅她爹的脸啊,你说是不是啊?”
李白药点头。
见到公子点头附和,郎哥雀跃问道:“公子,我这说的怎么样?”
李白药无奈伸出右手小拇指。
“不行啊!”书童低着头了。
眼看要到山顶了,小书童又说道:“公子,你看这一路的上山来我都在前面开路的,待会儿我可不可以跟在你后面啊,毕竟你才是有身份的人,我在前面不符合身份啊!”
李白药坏笑一声,“我不在意的,你可以走前面。”
郎哥接着说道:“人家说我不懂事倒是没什么,要是说公子教的不好,那样不是对公子不好吗?”
李白药点头,“嗯,郎哥你说的有道理!”
郎哥希冀地问道:“那我可以走在你后面吗?“
李白药道:“我们并排走!”
郎哥泫然欲泣,“公子,你就让我走在你后面跟着会死吗?”
李白药用同样的语调反问道:“那你走在我前面会死吗?”
郎哥也不说话了,看着公子,眼泪包边。
看到郎哥要哭了,李白药问道:“怕了?”
“嗯!”郎哥点头不止,把那滴眼泪滴了下来。
李白药摸摸郎哥的头,说道:“那就跟在我后面吧!”
书童破啼为笑!
话语中,主仆二人到了山顶。
郎哥抱怨道:“来早了啊!”
接着李白药道:“我们上天一峰去。”
郎哥委屈道:“我怕那人多!”
李白药将书童拽着走了上去。
看到广场上没人,郎哥兴奋地围着烟雨楼跑着,书生却只仰望两峰,想着那双峰对双峰之谶。
眼尖的小书童不跑了,来到公子脚下,扯着李白药的衣角,李白药回神。
百里青青从楼下走过,黑色长衫在风中飘摇,还有那额辫尾稍和脑后的青丝也随风而起。
“公子,你流口水了哎!”小书童望着李白药说。
眼睛望着离去的百里青青的书生辩驳道:“乱说!”
郎哥认真解释道:“真的,我看到了,流出了我拇指这么长,你又给吸回去了。”
李白药真是面如死灰了,愤怒低语道:“闭上你的臭嘴,让她听到,我们都得完蛋。”
“哦!”这个书童不懂,流口水就流口水了,有什么的,他看着小梅吃糖葫芦的时候,也流口水,小梅就没笑话他的。
郎哥接着补了句道:“我没看到什么!”
李白药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掩耳盗铃的故事吗?你这就是。”
郎哥说道:“嗯!公子这样说我就懂了”
走远的百里青青凤眼带笑,微弯嘴角,不过这景没人看到。
“公子公子,你知道她会从这路过?”藏不住话的小书童问道。
李白药点头。
郎哥由衷感叹道:“读书人真厉害!我也想读书,捉迷藏的时候就可以一下子知道小梅
在哪了。”对此,小书童一脸向往。
“最好不要”书生劝解道。
“公子,你就那么怕我读书?”
“嗯。”书生点头
“难得我比你聪明,你怕我超过你了?”小书童自以为聪明道。
书生伸出左手大拇指回道:“聪明!”
郎哥一脸雀跃,“那我就要读书了。”
李白药反问道:“两百钱你买什么书?”
郎哥说道:“公子书多啊,我可以读你的。”
李白药作训斥状道:“不可以。”
郎哥换了个话题,“公子,你喜欢百里青青吗?”
李白药想也不想,道:“喜欢”
只见郎哥作捧口状喊道:“百里青青,我家公子说他喜欢读书,也喜欢你!”
书生扯着书童往山下狂奔,山风呼呼,一个以为听见了,一个其实没听见。
一路被扯着跑到半山腰的书童道“好后悔没吃到好吃的。”
李白药也不接他的话,只说道:“走了。”
“啊,去哪?”书童疑惑了,还想着上山呢!
李白药问道:“你想去哪?”
郎哥喘息着开心道:“我想回穹庐书院和小梅一起玩。”
李白药一脸得逞的道:“那你就想吧,我是公子,我说了算”
“哦!”郎哥远远地掉在了后面,追问道:“柳易为何放下了脸面,住在山上?”
李白药看着远山,“他啊,要给家里人报仇了。”
第二十二章 嘴欠
南北两大书院之争,国子监存在感极弱,若是李仕鱼也来了这场江湖盛事的话,在人们心中可能会想到大沁不止有穹庐书院和白马书院,还有个狗屁倒灶的国子监啊!
对于李仕鱼的离去,风铃山迟家表示十分遗憾,江湖游侠根本不在乎,也可能是不但忘了大沁九郡中的原鹿郡,还忘了汝阳城有个国子监,或者是游侠儿们觉得江湖就该是他们的江湖,不需要什么狗屁士子。
相较于晚上有要事而离去的李仕鱼,应邀上山的李白药突然离去,才是让整个风铃山都摸不着头脑。
本来都上了山了,又急匆匆地下山离去,这一举动折了多少穹庐书院的面子,当然也折了风铃山的面子,往大了说,其实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一点也不欠,大家以前没香火请,以后也不会有交情。
自古文人相轻,迟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聚齐了三大书院的佼佼者,本来是想给士子才俊们造势的同时,也让江湖看看怎么个相轻法儿,没想到却出了这岔子事,这要是舒清浊追究起来,风铃山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大沁朝除了杨氏皇族宗亲藩王,只有四姓藩王得以世袭,平山世袭于宋家,河间世袭于司徒家,另有上艾世袭于刘家,还有刚得了世袭罔替的弘桑郡方家。
原鹿郡李公角在整个大沁王朝中算不得出色,世袭藩王之子才有资格称世子,他爷爷辈是庄稼汉子,祖坟冒青烟了,老爹李也刻兢兢业业考上了科举,名次不高,官做的好,上任后接二连三升迁,做在了原鹿郡将军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官做的大了,大沁那句“也刻啊,读书也是刻苦啊”流传更广了。出生低微的李公角连一般的世家子也不如,不以读书为业,却总是混迹于江湖,这么多年剑是拿了把好剑,一直跟在江湖后面吃灰,也没混出名堂来。
平山郡世子宋客师善于将兵驰骋沙场,司徒五子虽说性情爱好各异,可也称得上将门之后,不辱祖宗名声,不比不知道,一比起来,李公角在世家子之中如同一粒沙子。
暗暗落后刘木枯一步的李公角问道:“只知北方有两大宗派,也见着来的北人了,不认得,还望世子殿下给解惑一二。”
刘木枯一身灰衫,腰带以灰布拧成,长发掠空,在俊彦扎堆的风铃山半点身份不显,答道:“北方以两大宗传承最为久远,地处漠北的图黎宗,每代弟子宁缺毋滥,不过二十来人,那都是至少进入太极境的根骨。玄空山旁的赤岩山,武学驳杂,宗内人数多达数百,弟子千人也偶尔有之。”
接着又补了一句,“若以顶尖武夫而论,两宗皆是足以比肩鹤壁剑宗和苌楚宫的存在。”
李公角补充道:“这样说来,鹤壁剑宗的杜鹤离和苌楚宫的解三秋之争,到底是属于大争中的小争了。”
刘木枯点头附和。
刘木枯自小多病,身体孱弱,没有去做那领军的武将,倒是读了一肚子的文章,带病书生,身穿灰衫,长发随风飘扬,总是比别人多了那么点儒雅。
刘木枯说道:“任何人来到上艾郡,都是有报备的,两宗各来了三人。”
“图黎宗桓芷生,二十年后有望跻身化境,这只是我作的最坏的估计,至于另外两人,名声不显,将来境界还不好说。赤岩山来的那三人,最少都是太极境巅峰,只高不低。这世间武夫,由力入气何其难也。”
“世间武夫分九品,入了三品无极境,算是上了岸了。曾经三教争鸣的盛况不在,道家独大,我儒家书生啊!一腔浩然正气,在这科举后的功名利禄中消失殆尽了。佛家倒是还在苦苦相争,硬是被那些老秃驴在概了整个佛家精要为‘诸法实相、般若无智、涅无名’悟了三境,名曰:‘金刚、般若、涅’,岂不知自家以善为宗,修行修性修心呀?我对这佛家也不看好,到了现在是争还是不争都没有弄清楚,公角,你若是要学那武夫的功夫,还是去飒露山吧!”
李公角重重点头,说道:“就算你看好,我也不会去当和尚。”
刘木枯苦笑一声,“前些年我和飒露山郑长生还有些交情,实话和你说吧,你这根骨啊,日日耕作不辍的话,堪堪可以入得了无极境吧,但也不要泄气,到了那道家无极境,看到的可能就不是武夫的武力了,而是我现在也看不到的东西。”
李公角郑重道:“谢谢大哥张罗了。”
刘木枯摆了摆手,接着剧烈咳嗽,赶紧作握拳蒙口状,后面跟着的贴身丫鬟赶紧递上一个蜡封药丸,李公角熟练捏碎蜜蜡,将药丸递给了刘木枯。
刘木枯将药丸嚼了咽下,干脆坐在了石阶上歇了起来,渐渐地平复了呼吸。
咬牙站起的刘木枯又说道:“你也不必急着走,就在山下等着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将有一场天大的机缘,接不接得住就看你造化了。”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丫鬟正想把饮鸩止渴的药丸递过来,李公角摇了摇头。
北方两宗之人都来于三国,却是有了宗门却忘了国了,图黎宗的桓芷生、胡秦两人来自北桓,石松瘾虽然来自鲜卑,遇到了同样来自鲜卑的元云和独孤屹立两人,也没有打招呼,元云、独孤屹立和解批敕力犍三人同行。
北方也有小争,与南方不同,北方小争如同水火。
杜鹤离一身黑衣,拿着长剑豪客,浑身气机毫不掩饰,一人独上山,身后不远处那身棉衫更加显眼。
狷狂书生舒清浊,昨晚有点累了,拉着前天晚上被他骂了一夜的扈从严历奇的衣角上山。
弟弟不准上山的司徒青云还是偷偷上了山,站在烟雨楼下不顾形象地拍着走酸的小腿,眼睛时不时地瞟着顶楼的百里青青,嘴中问着扈从道:“本世子这样是不是太露骨了?”
脸色凝重的扈从根本没有在听,司徒青云就一连说了好几遍,听到话语的扈从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想世子殿下这就叫露骨?那在白竹城做的勾当用什么词来形容?
柳易和大沁双璧离着司徒青云两丈距离,柳易道:“解三秋,我挺喜欢那匹马的,我请你吃过饭啊,要记得。”
解三秋不耐烦道:“喜欢就送你,那么多弯弯肠子。”
上山的胡秦趾高气扬地踏在广场的石板上,高高跃起上了烟雨楼,杜鹤离和解三秋见怪不怪,柳易和司徒青云伸长脖子而望,一脸的向往。
气机盈袖的胡秦以轻功著称,没有踏碎石板,本以为只是武夫秀风头的司徒青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柳易起身仰头盯着楼顶,下一瞬间,胡秦如天落陨石般重重地坠在了柳易面前,这回倒是没用轻功,震碎了身下的石板,七窍流血死透了,右手拿着一截黑色布条。
柳易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了,作了个胡秦活着的时候他绝对不敢做的事,狠狠地跺了一脚,
“……啊……呸……”
“大胆!”
“放肆!”
两声同起,来自桓芷生和石松瘾,声起时,两人同时向柳易掠来。
顶楼的百里青青如天鹰捕兔,急速下坠,落地时将柳易甩出后在石板上缩地成寸,迅速离了那个簸箕大的圈子。
恰时桓芷生长剑作直刺眉心,石松瘾长剑作横搂丹田,皆是最为狠辣的招式,百里青青妩媚一笑。
柳易彻底呆了,原来不是没肉,近看的话,还是很壮观嘛,石松瘾长剑未收,右手反甩又是一招反搂朝着百里青青使来,本想将柳易再次丢离战圈的百里青青已被挡住了去路,抽出单符剑迎战。
滚烫粘稠的鲜血溅到了旁边的司徒青云脸上,回神过来的司徒青云只见扈从被一剑斜斩,分为了两截,这时才感觉右手麻了。
被殃及池鱼的司徒青云不管不顾,狠狠地踩了一脚胡秦的尸体,拔腿往山下而去,这时刘木枯和李公角二人到了山顶。
杜鹤离长剑豪客出窍直刺独孤屹立,独孤屹立以剑格挡后也抽出长剑。
解三秋的棉柳出窍无声,细剑直捣元云,元云一身气机如同麦芒般锋利,解三秋那身穿了好久的棉衫上有了好多小口子,他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觉得元云作死了。
柳易捡了把刀加入战团,被元云一个脚踢了出来。
舒清浊道:“上啊!打不过大的就打小的啊……”
严历奇抽刀出战,舒清浊使出三脚猫功夫与元云的侍从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惜那身衣衫,被撕了絮絮缕缕的,身法轻盈的舒清浊自顾自玩着,给了严厉奇等人不小的压力,又是疲于应战,又担心公子的安慰,舒清浊看着不知姓名的侍从已经力竭,托了个大准备停身讲道理,侍从闷声一拳击在了舒清浊的眉心,舒清浊恍恍惚惚地晕了过去。
李公角看了刘木枯一眼,后者点了点头。李公角带着扈从也加入了战团。
刘木枯眯眼看着那两人,右手伸到嘴边,捂着咳了起来。
自知不敌的桓芷生向山下掠去,准备追杀不会武功的司徒青云。
山脚,没有带剑的司徒白云一步二十阶飞跨而上,对山上不管不顾,带着哥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傍晚时分,被剑芒伤了的李公角倒在满是血迹的石板广场上哀嚎着,边上的刘木枯心事重重,没有出声安慰。
棉柳剑追着元云去了,这时还没回山。
豪客剑上沾了一剑的鲜血,杜鹤离没有追重伤而逃的独孤屹立。
重伤的严历奇在掐着晕了好久的公子的人中,不见醒来,而他大腿上依然在滴着血。
柳易缓缓醒来,肚皮一阵生疼,掀开衣衫一看,紫了好大一片。
第二十三章 难处还是恶心
柳易看着谈笑风生的迟重锋和宋客师,抱拳道:”迟家主好深的养气功夫,殿下也不技痒?“
宋客师眼神阴沉地看着这个不知姓名的小子,转头看着迟重锋,意思是本世子没面子了,你看着办吧。
迟重锋苦笑道:”柳公子不知,风铃山有苦处。“
柳易鄙夷道:”家主该是装作楚楚可怜地和他们说才是,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做什么?”
迟重锋不再争辩。
柳易看着宋客师,问道:“世子殿下是担心东皇轻骑打不过鲜卑蛮子?”
宋客师一脸怒气,“说东皇轻骑的不是绝对不行。”
柳易看着愤怒的宋客师,哈哈大笑道:“人人都说宋家人天生有反骨,照我说啊,这叫扳着门方子心狠。”
宋客师准备起身,迟重锋楚楚可怜地拉着他,柳易快意道:“真是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呀!明天不用管饭了,端着迟家的碗,比当叫花子还跌份。”
宋客师怒而转身,迟重锋提着裙摆追着。
自诩为江湖儿郎的李公角包扎好了伤口,看着这样的迟家,一股从未感觉到的恶心涌向心头,刘木枯不好说透,今日他也这么觉得。
躺在地上的李公角对刘木枯说道:“大哥,我觉得待在这山上好恶心啊,我们下山去吧!”
刘木枯也不好出言安慰,只得让人架着他下山去了。
路上刘木枯好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在意,家大业大的迟家家主,想的多了,做的就少了,大家族的人总是身不由己的。在我上艾郡内我也不便出手。”
灰色长衫的刘木枯剧烈地咳着,拿手捂了捂嘴,然后在衣襟上揩了揩,李公角心疼道:“大哥,你就不要再说话了。还有,那药虽好,也要少吃。”
先天不足的刘木枯不搭他的话,只论事道:“本来有个天大的机缘在等着你的,不过现在可能没了。”
被刘家扈从架着的李公角豁达道:“我就喜欢江湖,至于有没有机缘,我倒是不太在乎,大哥你也不用费心。”
刘木枯感叹道:“百里青青出世后的江湖才叫江湖。”
眯了眯眼后又说道:“不然的话,如迟家一样,说好听点是江湖庙堂将相呼应,往难听了说就是朝里有当官的,一帮以武乱境的恃无恐。”
此语惹得李公角哈哈大笑,夸赞道:“读书人真会说!”
“读书人确实会说,道理都让圣人给说尽了,不过我觉得那些都是狗屁道理!”水雾中的风铃山有些凉,拢了拢衣襟的刘木枯说道。
刘木枯平静地说道:“杨弘死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还来什么上艾郡啊,早就带兵杀入汝阳了。”李公角暴跳地说道。
刘木枯摇头苦笑:“你真不是那块料!”
对此,李公角毫不在意。只是问道:“怎么死的?”
刘木枯摊手道:“怎么死的和死在哪。这些我怎么可能知道?其实我可以猜出个七七八八,死在平山郡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是灵寿郡?”
李公角龇牙咧嘴道:“好像我原鹿郡平平安安啊,万年无事。”
刘木枯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手掌按着膝盖,“你爹那种唯唯诺诺的,能有什么事啊。”
李公角愤愤道:“大哥,你当着我的面议论我爹,我该有所为吧?”
刘木枯莞儿一笑,鼓励地说道:“你可以的。”
“可是我受伤了,还在你扈从手里呢,算了,我还是忍气吞声吧!”李公角无奈道。
刘木枯抱手道:“你这性格啊,就算是上了飒露山,也成不了仙。”
“肯定是死在了平山郡了,我爹还奇怪东皇轻骑突然有了异动了。”李公角无比确定地说道。
话声洋洋得意的李公角又自顾自地说道:“皇帝的独儿子死了,下一个当皇帝的宗亲是谁啊?肯定是直虞王的儿子。这么看的话,幕后之人也就是…也不一定,既然大家都能猜到,那么也可以首先排除这个可能。”
李公角懒得动脑子,“大哥,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吗?”
望着刘木枯右手捂嘴,李公角说道:“算了,我不问了。”
缓了缓气息的刘木枯道:“这些年我看了好多书,得到的不止是’圣人道理都是狗屁‘,我看到一句‘兵者,诡道也’,除了怎么做饭怎么盖军营怎么挖茅房,多少兵书,不过都在说这一句而已。所以最不可能是的却有可能是,最可能是的也有可能是,最得利的有可能是,慢慢得利的也可能是。”
耐不住性子的李公角急切道:“说了这么半天,你就说是谁就行。”
刘木枯简短地给了答案,“不知道。”
听到答案的李公角气急败坏了,大声质问道:“不知道?引经据典了大半天你跟我说不知道?你不累啊?我都觉得累,读书读傻了吧你?”
刘木枯也不生气,说道:“我们等得到答案的啊!急什么?”
“我倒是等得到,就是大哥你这身子骨,一不留神我以后得写在纸上化给你?”看了看刘木枯的李公角道。
刘木枯爽利道:“滚…”
杜鹤离拦住了宋客师和迟重锋得去路,迟重锋问道:“杜公子要劫财还是劫色?”
杜鹤离呵呵笑道:“这个要看解三秋的意思啊!”
杜鹤离转头喝道:“解三秋?”
衣裳破败的解三秋低着头而来。
杜鹤离问道:“你他娘的要劫财还是劫色啊?”
解三秋低着头不说话,杜鹤离无奈道:“三拳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杜鹤离回望两人,笑道:“这小子胆小,什么也不打算劫了,你说尴尬不?”
迟重锋面无表情,点头道:“还行。”
杜鹤离奚落道:“没你们风铃山帮忙,我们也打得赢,迟重锋,都是女人,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对于宋客师,杜鹤离更是没有好脸色,“平山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生不出什么出息玩意。”
宋客师恭敬道:“杜公子言重了。”
杜鹤离不置可否。
杜鹤离说道:“老子就不打扰你们这对狗男女滚被窝了,在滚被窝之前,先滚蛋吧!”
话语之间,霸气侧漏,这就是神仙宗门的底气,山下什么世家,什么藩王,乃至什么皇帝,他们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做事可以全凭意气,说话可以无所顾忌,求长生求飞升的神仙,和山下追求功名利禄的俗人,其实很不一样。
迟重锋和宋客师并未离去,杜鹤离拖着解三秋离开之后,两人相视苦笑,抬步离开。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解三秋没了先前的怂样,问道:“是不是说重了点?”
杜鹤离戏谑道:“心疼了?可惜人家又不和你滚被窝。”
解三秋一板一眼答道:”我观迟家主还是处子之身。“
杜鹤离哈哈大笑,”不学好,怪不得剑道不成。“
解三秋其实挺忧愁的,杜鹤离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是怎么说怎么错。
杜鹤离感叹道:”怂样!“
解三秋苦笑,”在山上,我只敢和是没说话,遇着了其他女子,我是招呼都不会打的。“
杜鹤离拍了拍解三秋的肩膀,”还真是怂啊!“
解三秋担心道:”不知道柳易那小子死没死。“
杜鹤离一拍脑袋,”哎呀,把他给忘了。“
两人再次来到广场,看见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柳易,两人直道命大。
躺在杜鹤离怀里的柳易胡言乱语道:”杜鹤离,你教我练剑,我肯定是要练成的,我柳易说话算数得很,别忘了我也当过大当家,大当家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你小子啊,该学学解三秋,穿一身黑衣算什么事啊?你师父是不是忙着攒棺材本,这么大的事也不教教这个白痴徒弟。解三秋,老子跟你不熟,解三秋,我挺喜欢那匹马的,何况我请你吃过饭啊,要记得。挺想回家的,下回一定要追着二狗子的屁股打一顿,小时候过年喝酒,他浇了老子一身,现在当了大当家,也算是有朝一日权在手了,那就是该报仇就报仇,该打压人就打压人,刘大媳妇胸脯子挺重的,老子很喜欢,义父说小时候他给我喂过奶,后来见到了她,我都是绕着走。有个姑娘叫百里青青,远远地看,平平无奇,凑近了看,其实也挺波澜壮阔。迟重锋这娘们就不行,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长了块锥子脸,可惜了这么好的家世。爹,我见着了个好姑娘,叫百里青青,她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酒窝,就是太厉害了,如果成亲了,我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跪坏多少搓衣板啊,想到搓衣板,膝盖就一阵一阵地疼,但想到她,我很开心,早知道就让爹带我访仙山,拜名师,学成后那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能让我不受她的欺负,也能保护她不是?义父,我爹是个好人,你不是个坏人,身为人子,得给他报仇,身为人子,我又该动手杀了自己。麻老三,老子现在告诉你,其实张二的功夫不如你,你们要我听墙角做公证人,你每次说的漂亮话都不带重样的,但张二从不和我说话,经常给我几分碎银子加一大把铜钱,所以我经常说他赢了,其实除了你没喝酒那两次,其他的都是他输了。张叔叔,你跟我爹都是读书人,但你说话,听起来真累,侄子觉得你读书不如我爹。张真源,不是我说你,当个大哥那就要话多,每天吆五喝六的才能成事,你看我做大当家那几天,嗓子都吼哑了,当大哥也要有钱,带着兄弟们搞钱才是硬道理,我那会子,搞了好多箱子钱呢!谁他娘的都知道你郭达旦力气大,咱走过林子的时候,大腿粗的树挡路了,能绕过就绕过,别都掰断啊,晚上又要多吃好多饭菜了,太费钱,你不知道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的道理?祝铁你小子该剃胡子了,头发该修整就修整,都这样了,还买那么贵的剑,老子阔气你不会拒绝?你他娘的再不修修边幅,站在稻田里,都能吓走吃谷子地鸟了。你说世间最美事是喝酒,梳头,爹啊,我也想喝新丰酒,我也想梳美人头。“
杜鹤离笑道:”你看,小子心中装了好多事呢!“
第二十四章 剑斩烟雨楼
苌楚宫的解三秋和鹤离剑宗的杜鹤离,南方武林的两大传人好像没有丝毫成见,一同下山,杜鹤离抱着重伤昏迷的柳易,江湖人士对这小子十分好奇。
解三秋白衣厚重,依然随风飘摇,笑道:“哎,姓杜的,可以啊!豪客剑都饮血了,那首诗挺好的啊,花了多少钱?”
杜鹤离好奇问道:“哪首?”
解三秋轻声吟诵,“杜鹤离,很厉害。剑胆城,还钱袋。”
并肩而走的杜鹤离侧望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人一眼,回道:“他娘的。”心里想着那主仆把他给卖了。
只要不和陌生女子说话,解三秋并没有窘迫的表情,笑道:“不是我说你,练什么剑啊,豪客剑送我,我给你买几支笔,以后肯定中个状元什么的。”
杜鹤离问道:“礼尚往来,你送我什么啊?”
解三秋甩着剑想了想,答道:“有兴趣的话和我说一声,那时候再豪客剑送我也行,笔我下山就给你买,说好的了啊!”
平日里最为正经的杜鹤离也不知道如何答话,嬉笑道:“你太极境了啊,都杀了赤岩山的元云了,更了不得!”
被揭了短的解三秋破口大骂道:“你杜鹤离他娘的是不是练剑练傻了,聊天都不会?”
杜鹤离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解三秋,好好练剑,我虽然想剑道剑术一起扛,但你要好好练剑的话,以后剑术这一途说不定我就让给你了。”
“那我是不是该多谢剑仙赏赐啊?拿了豪客剑了不起啊?我的也不差。”说着解三秋将绵柳剑扬了扬。
一脸意淫的解三秋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哈哈笑道:“等到我左肩扛着剑道右肩扛着剑术的时候,我就带着你到北方屠尽蛮子,当然,带上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只是让你看看我有多厉害,还有对你鹤壁剑宗的剑道前辈表示敬意!”
杜鹤离是真不想和这话痨齐名了,冷笑道:“我不想帮你收尸。”抱着柳易快步下山。
“姓杜的,也不用怕我啊,虽说棉柳剑我是用得越来越顺手了!”解三秋狷狂大笑,风铃阵阵,山风呼呼。
两人赶上刘木枯和李公角后,两人皆点头示意,刘木枯看着两人,眼神里满是赞许,好像是长辈在看晚辈。
山脚百里青青左脚踏上石阶,一步三十阶。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腰,步伐稍微变慢,一步二十阶。
与两位俊彦插肩而过时,一步十五阶。
杜鹤离道:“返山。”
解三秋点了点头。
两人也不好和蓄势的百里青青齐步而上,只好远远地吊在后面。
山顶天一峰和烟雨楼两峰对望,矮了一截的天一峰如雌。
到达山顶的百里青青一步三阶,一步两阶,一步一阶跨上了石坪。
跨上了石坪百里青青如老妪慢行,第一步一肘半,第二步一肘,第三步半肘,越来越慢,脚尖已经快要踩到脚跟。
到达那个汉白玉石基时,擦地而走的两脚齐了,左脚那只黑色长靴上那棵梅树大得出奇,却只绣了一朵红梅,一闪而逝。
两人完全感觉不到气机流动,只见百里青青跃起,掠过了风吹日晒的大料紫檀卡子花栏杆,站在楼底。
百里青青右手搭在剑柄上,单符剑出鞘无声,不见剑芒。
握剑右手翻起手心向上,平推的单符剑锋平平无奇,一步之后剑尖上,剑芒一寸,然后十寸......
单符剑接触烟雨楼时,剑芒已是十丈。
一剑过后,烟雨楼轰然倒塌,砸碎在了那个汉白玉石坪。孤独的天一峰出奇地坚强,没哭。
风铃山上的六大供奉齐齐向山上掠来,百里青青十丈剑芒不减,挑起十丈水柱奋力一甩,砸在了那条上山的石阶上,起身御水而下。
此时单符剑才发出一声剑鸣,啸声盖过了万杆青竹上的风铃。
解三秋笼着柚子,赞许道:“厉害!”
一直抱着柳易的杜鹤离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要争剑道还是剑术来着?”
解三秋苦笑道:“现在只想买只毛驴了。”
杜鹤离哈哈大笑道:“骑驴看山河,糟蹋了这身白衣,可惜!”
迟重锋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而来,老翁身材高大,一身白色,白鞋缓缓地踏在青石板上,步伐极有规律,老翁站定后,迟重锋松开了手,垂手望着下山的百里青青,心中五味杂陈,老人扣着手指,将手背在背后,看了看迟重锋,笑道:“其实我重孙女也不差的。”
迟重锋扯了扯老人的袖子,老人接着说道:”家大业大,看着挺好,事办的,马虎。“老人回望上山的众人,眼神在两大江湖才俊身上停了停,一脸笑意,江湖武人,后继有人,何等欣慰?
杜鹤离和解三秋双双弯腰,老人问道:”哪个小子是解三秋,哪个小子是杜鹤离?“
解三秋抱剑道:”小子解三秋。“
杜鹤离弯腰道:”小子杜鹤离。“
老人指了指解三秋,笑道:”牛鼻子说你小子剑心高古,什么算剑心高古,老子不懂,但琢磨着应该是杀人不在行了,剑身太细,像个娘们!“
老人指了指杜鹤离,笑道:”老子还是看得起你小子,能杀人,但没我能杀人。“
老人不等两人说话,转头看着刘木枯和李公角,”你就是刘木枯吧?“
刘木枯笑道:”老先生知道我?“
老人答道:”病痨一个,除了咳嗽有力气,其他的都使不上力。“
刘木枯哭笑不得,回道:”小子也去过几回朱无关。“
老人嘀咕道:”怎么,摆摊子啊,你小子能上阵杀敌,还是能城头擂鼓啊?“
刘木枯道:”两者皆不能。“
老人吹胡子道:”那吹个卵。“
看着李公角,老人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迟重锋低声在老人耳边说了一会儿,老人才笑道:”你小子混江湖,都是跟在江湖后面吃灰啊!“
李公角苦笑道:”今日方觉得离江湖近了,就是有点疼。“
老人伸手指了指李公角,赞赏道:”有趣。“
老人跺着步子,踩着残存得玉阶上到地台,捡了两片残瓦合在一起,轻声吹了一曲,清风袭来,竹影铃声,老人白发飘摇,他鼓足勇气道:”今天是风铃山对不住各位。“
柳易缓缓醒了过来,挣扎着独自站着,身形摇摇晃晃,脸色阴沉道:”接着说啊!“
老人明显一愣,迟重锋脸上笑嘻嘻地看着这个一直不阴不阳地说话的小子,老人转瞬莞尔一笑,”年轻时是理亏也好,占着理也好,那是要打过才算的,现在上了年岁,觉得说话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动刀动枪啊,大家可以坐下来谈嘛,说干了口水还能喝杯茶润润喉舌,以前打架那是心无旁骛,根本没有功夫喝茶。“
柳易自言道:”老子心里,错了那就认,认了那就赔,还有老子不稀罕磕头下跪那一套。“
迟重锋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充当谁的老子?“
柳易无赖道:”谁问了就充当谁的呗!“
老人用食指和中指撵着两篇残瓦,抬头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自言道:”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和我说话了。“
老人不发作,身为家主的迟重锋也不好擅自拿主意,就那么看着这个小子,柳易嬉笑道:”家主是不是看上我了,丈母娘看女婿,啊呸,媳妇看当家的,越看越顺眼?我叫柳易,柳是垂柳的柳,易是容易的易。“
老人终于拿正眼打量这个小子了,轻声问道:”刚才的曲子怎么样?“迟重锋看着浑身气机骤然一滞的太爷爷,心里直犯嘀咕。
柳易摊手道:”不懂。“
老人附和道:”不懂的好,有些事,拿起来了,就放不下了。“
柳易反问道:”有些人呢?“
老人哈哈大笑,轻声道:”能喜欢最好,实在不能喜欢了,那就在心中开辟方丈之地,置一间有桌椅板凳和胭脂水粉的屋子,给她一个梳妆的地方。“
柳易笑问道:”老前辈年轻时喜欢过很多人?“
老人反驳道:”准确来说是很多人喜欢过我。“
柳易接着问道:”前辈心中有屋舍几间?“
老人笑而不语,反问道:”小子可曾有喜欢的人了?“
柳易答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老人问道:”一个?“
柳易将随风飘摇的发丝捋了夹在耳朵上,”先前还是一个的,现在是两个了,再喜欢一个的话,那就是三宫六院了。“
老人指了指柳易,”泥腿子有志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柳易低头感慨道:”多好的词啊,可惜不适合我。“
老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道:”伤好了吗,好了就不和你扯淡了。“
老人转身看了一眼李公角,李公角独自站定,抱拳行礼。
柳易不再整理发丝,任由长发在风中摇曳,轻笑道:”古人不欺我,家有一老,如有一小,冒昧问一句,老前辈会尿床?“
老人指了指自己白了的头发,解释道:”少年白。“
第二十五章 花落谁家
世事无常莫若如此,柳易在风铃山上和迟家家主都敬重得老人聊了会儿天,好事之人就会将柳易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在风铃小镇呆着的柳易百无聊赖,杜鹤离和解三秋好似万事不急,解三秋不急着回去,杜鹤离也不催解三秋快些回去,两人每日看山悟剑,看水悟招。
柳易只学了一剑三式,对于练剑,他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那一袋银子还没花光,他每天在风铃镇里散逛着。
逗留在此的游侠儿们大多数都已经知道柳易之名了,更多的人还想看看,这个籍籍无名的幸运儿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如传言所说,玉树临风,就快要和迟家家主结成连理了,要是好事能成,他们就该在小镇里多偶遇几次,先入为主地混个脸熟,要是能够称兄道弟,有福同享,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前几天在街道上,差不多三步就有人和他打招呼,有那么几个,一天都能和他打十回八回的招呼,柳易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都已经不敢出门了,一出门就是陪笑脸陪到脸抽筋。
刚开始混江湖的愣头青,好说歹说地要柳易给他们引见一二,能见到迟重锋一面就好了,实在太为难的话,下回柳易上山的时候,一定要多提提他们的名字,混个耳熟也行。
有的直接扛一大包银子来,说是做酬谢;还有的实在拿不出金银,已经准备把远在家乡的田地送给他了。
那些经历了无数人情世故的老江湖们,本应该老成持重才是,竟然有几个结拜的兄弟为了柳易最先念谁的名字而大打出手,死伤了两人,事还没成,自家阵营里倒是先乱起来了。
在豪华的客栈里,柳易迎来了一个好似从没有住过客栈的老人,进门嗫喏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露怯地打量着客栈的装饰,柳易问了后才知道,老人担着的那袋子是铜钱啊,老人小心翼翼地将铜钱倒在了桌子上,柳易看着实在有些想笑,老人对自己能存下这么多铜钱,一脸的自豪,柳易却从袋子底铜钱厚厚的铜绿上,看出了江湖的心酸,柳易满口说他会帮着引见,钱就不收了,老人一脸不信,这天下还有不拿钱就给人办事的?好说歹说,柳易选择收下铜钱,老人满意离去,哼起了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小曲。
老人出门后不忘和朋友吹嘘一番,前几日好多人送了无数的金银珠宝,柳易都没收,反倒是收了铜钱,众人直道这江湖名人脾气真是古怪,不爱金银,反爱铜钱。
第二日柳易将铜钱拿去当铺换成了几锭白银,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这帮子江湖人的眼中,这一袋子铜钱在三方手上转了好多回,当铺老板差不多赚了个盆满钵溢。
最后柳易还是没能帮忙,风铃山再没人来请他,他看迟重锋觉得胸脯子分量严重不足,也不是什么绝色女子,迟重锋看他柳易就像是看一坨屎,说不出的恶心,柳易犯不上腆着脸上山求人,自讨没趣,何况他是个土匪,不正当的手段拿人钱财本就是应该。
解三秋对龙驹的重视程度,就连想要这匹马的柳易都有些汗颜,感觉像照顾官家小姐似的,马草差不多是一次一捧放在马槽里,否则马将草吹热了之后,就不会再进食了。
客栈门槛被昨天抱着两锭金元宝的壮汉子踢断了,老板虽然不怪罪,柳易觉得没个门槛也不是事啊,虽然不是自己家,可自己也住在这里,门槛没了那就关不住财神,说不定也会影响自己的财运。
杜鹤离和解三秋依然每天在看山水,有时好几天都不回来,这日子都到八月初五了,杜鹤离和解三秋回来了,杜鹤离美其名曰:”解三秋境界太低了,要护送他平平安安地回到苌楚宫。“
其实解三秋明白,柳易也明白,杜鹤离不过是以护送之名在路上名正言顺地揍解三秋罢了,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解三秋乐于有个人给自己磨砺剑道,杜鹤离乐于有个不怕揍的人来给他砥砺剑心。两人都没说什么收拾行囊的话,都在说,柳易如果再以他们的名义赚钱的话,他们就要开始收拾他了。
解三秋离开时没带走龙驹,柳易简直是高兴了一整天,恨不得现在就骑马出去溜溜。
八月初十,柳易骑着马北上,他要离店的时候,客栈老板那是满脸陪笑,拿出一小摞银票,求着柳易收下用作盘缠,柳易特意去他当过伙计的小店看了看,生意还是一样火爆,不但又雇了几个伙计,老板甚至都开始养着读书的闲人了,故人相逢,老板也不知道该说几句啥,只递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子给柳易,边忙活边笑道:“生意完了之后,我可能就要搬去剑胆城了。”
柳易看着这个两个月间气质浑然一变的老板,问道:“回家买几十亩地,当个土财主不好?”
老板停下来手头上的活,将手洗干净后狠狠地灌了口茶水,“见过了繁华,要回去就难了,以前特别喜欢的姑娘,现在再看,似乎不好看了。以前我给放牛的王老爷,上回竟然来我家做客了,他那孙女五大三粗的,干活应该是一把好手,可惜是当小姐的命,王老爷想将孙女嫁给我,我当时没答应,后来想想,他家那孙女都嫁过好几回了,克夫的命,去了谁家都是家破人亡。”
柳易抱着后脑勺躺在了大树棒子上,来了回快钱之后,大树棒子上睡觉不太舒服了,“要不要给你介绍个人,生意做的好,他也看不上你这点买卖,要不要去和他一起做买卖?”
老板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搓着泥条,笑道:“你柳易太看得起我了,我沈二六就想做自己的买卖。”
柳易离开,老板爹娘教训道:“你小子阔气了啊,人来了你就给钱,还给一百两,我们的棺材本你不得先准备着?”
王二六也不看爹娘,继续干活,轻声道:“还有大哥二哥呢!”
老爷子拍了拍大腿,叹息道:”他们穷啊!“
王二六看着父亲的眼神,语气阴沉地问道:”你们又是托人送粮,又是托人送钱的,他们还穷?“
天下父母都偏心,只要有两个以上的孩子,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柳易一路打听李白药主仆的消息,李白药也算是名人了,一打听一个准,就是要钱,柳易干脆换下了青衫,随便买了身麻色短衫穿在身上,想在,现在他们就只会要铜钱,同样是买卖消息的,他们也是看人喊价,若是穷的,那就只要几个铜板,若是有钱的,那就要几十两银子,那些人也不会砍价。
见了几个在镇子头的闲散之人,柳易翻身下马,抱拳问道:”知道李白药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个毛胡子大汉,笑道:”怎么不知道,公子只要再骑七八天的路途,就能赶上了。“
柳易问道:”哪个方向?“
汉子笑道;”问事先交钱。“
柳易牵着马上前,”多少钱?“
汉子伸出右手的五个手指,答道:”五两白银。“
柳易指了指自己的麻色衣裳,问道:”你看我像是有钱的?“
汉子看着马,答道:”看着是个装穷的。“柳易哈哈大笑。
柳易问道:”三十两银子,买头毛驴一起走。“
汉子摸了摸肚皮,大笑道:”行。“
专门倒卖江湖消息的汉子们的消息,也是那些江湖游侠儿卖出来的,这些汉子为人可信度并不高,还有些人会见财起歹意,但是要说和绿林有关系,那真的是误会他们了,大沁国之盛世,绿林悍匪少有,能吃饱饭,大多数人其实都犯不上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买了头毛驴的汉子和柳易一同赶路,汉子捡了根枝条充当鞭子,自称叫詹山,问道:”公子姓什么?“
柳易骑在大马上,回头答道:”贵姓柳。“
詹山脸色十分古怪。
柳易提着马鞭指了指山川,笑道:”望山跑死马,我这马应该没问题,可惜驴子跑不起来。“
詹山用树枝拍了拍毛驴,答道:”公子只管跑就是了。“
柳易笑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想着等我跑远了,你想骑着毛驴开溜?“
詹山脸色有些怒容,答道:”我等虽然是市井痞子,可也是讲信誉第一的,混的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江湖义气。“
柳易没来由说道:”老子得罪了很多人,若是遇上麻烦了,你小子别想着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只管跑。“
詹山笑道:”既然混这么久都还活着,我也算是有些眼力的,若是遇到公子打得过的,詹山说不定要冲上去拼个富贵,若是公子也打不过的,詹山也就只能跑路了,说不定还会骑上公子的高头大马跑路。“
柳易笑道:”理是这么个理,就是耳朵不爱听。“
汉子哈哈大笑。
前方是稀疏的松树林子,今年春天被人放了一把大火,往年的枯草被烧得干干净净,长出来的草叶子还是绿色,白色的草花随风四处飘扬,松树树皮上还是黑色的炭灰,还有很多不在发芽的断枝残桠。
林中走出一人,一袭白衫被野草划的不成样子,脸上都是灰尘,正是河间郡的世子殿下司徒青云,司徒青云痞笑道:”柳易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柳易苦笑道:”世子殿下就这么喜欢龙驹?“
司徒青云伸出手袖遮挡着毒辣的太阳,摇头笑道:”我呢,就打算在白竹城里祸害写良家美妇就得了,白云也不喜欢,赤云是为杀戮而生的他那匹黑马实在是太丑了,龙驹看起来不错,配得上我弟弟,再说了,龙驹跟着赤云,也不会辱没了它。“
柳易哈哈大笑道:”世人都道世子殿下纨绔,是个草包,今日打交道了,觉得世子殿下也挺会说话的,除了没提给钱。“
司徒青云嬉笑道:”给钱啊,你配吗?“
柳易道:”我觉得我配。“
司徒青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柳易翻身下马,快步助跑向前,以手作剑使用剜字式,将司徒青云抡圆了丢了出去。
摔了个狗啃屎的司徒青云当场晕厥过去了,林中的司徒白云道:”够了。“
柳易咆哮道:”我觉得远远不够。“
詹山翻身上马,以树枝拍马离开,柳易心中其实一点也不怪他,这江湖既然可以有张真源三兄弟那样的义气,自然也会有詹山这样的不义气,江湖好不好,走了才知道,以前觉得极好,今天觉得还行。
柳易身法如燕跃鹄涌,准备将嚣张跋扈的司徒青云直接捶死,司徒白云在从林中飘出,怒声道:”过了。“
柳易闷声不语,在草丛中如狮子追逐猎物,再次将司徒青云丢了出去,司徒白云接住哥哥,觉得这马啊,他也下定决心抢了。
司徒白云抱着哥哥在从草丛顶风驰电掣地追上了詹山,左手出剑,一剑将詹山斩落马下,兄弟俩骑马离开。
两类武夫差距之大,柳易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自负的身法,在司徒白云面前竟然不值一提,此时柳易觉得自己真的不争气。
第二十六章 一道圣谕
大沁汝阳城,街道旁边的古树上,枯叶纷纷落下,已经有人在城中售卖新收的粮米了。
八月深秋,又到了斗蛐蛐的时候,痞子杨直拿着蛐蛐罐子在市井之中晃荡着,身后的老仆不听话,杨直也教训累了,老仆觉得自己理亏,远远地跟在后面。
赌博一途,都盼着能一直赢,但没有过一直赢的人,乡间有句俚语说得好,先输后赢,后输火辣疼。
杨直主仆今天就属于先输后赢,赢的不多,一包碎银子,杨直心情不错,将钱袋子放在手上抛着。
主仆俩到了集市上,买了两斤最便宜的猪肚皮,老仆以后不听话了,骂还是要骂,但瘦了跟猴似的,再不贴贴秋膘,这个冬天可能就熬不过了。
两人一路回到狗窝,杨直看着门框上一年一层一年一层地糊上去,从来没有撕下来过的对联,心里十分不自在,吩咐道:”倌儿啊,把对联拆了吧。“
老仆倌儿咧嘴一笑,伸手拆着红褪墨残的对联,杨直在床边生火做饭。
低头烧火的杨直看到身前一团黑影,抬头一看,问道:”拆完了?“
倌儿摇头,用下巴指着门外,说道:”公子,来人了。“
杨直起身出门,看到个宫妆美妇带着两三个婢女后,冷冷道:“皇后娘娘迷路了?”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苦笑,“何至于这么陌生?”
杨直话语如冰,问道:“有事就说,忙着呢!”
皇后娘娘答道:“你爹要给你找媳妇了,跟母后说说,看上了哪家小姐?”
杨直转身进门,摇手道:“就让他自己忙活吧!”
大沁的皇后娘娘满脸苦涩,身在皇家,亲儿子不亲,非亲儿子也不亲,身后跟着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叛变使坏,深宫大院中的甘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进了皇宫,深宅大院,看似母仪天下,其实是个独人。
女人出嫁了,在娘家是客人,在婆家是外人。
身在皇家,更有感触。
娘家人有求帮不帮?帮了,娘家人感激,对于皇家,则是釜底抽薪,不帮,就是自甘断了羽翼,孤立无援。
她孤立无援地当了一辈子的贤后,那就贤明到死时也未尝不可,儿子死了,她只有一个执念,什么兄终弟及,就算自己状若母狗,也不能让那个草包当皇帝。
……
……
大沁士林南有苏家,北有舒家,南苏官做的大,门生故吏满天下,北舒学问做的好,家学如国学。
二十几天前还在弘桑郡风铃山的舒清浊,此时已坐船到了汝阳城,迎接他的是大沁上柱国苏罗,小年轻舒清浊一点也不尴尬,故意把自己拔高一辈,问道:”苏爷爷啊,叔叔他们不在家啊,怎么您老爷子亲自来接小子啊?“
老态龙钟的苏罗冷哼一声,”舒清浊啊!“
舒清浊赶忙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来。
苏罗瞥了眼这个不将规矩视为准绳的年轻人,一脸无奈。
青年人见老人不说话,赶忙请教道:”苏爷爷,你是南党的领头羊,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领头羊啊?“
苏罗笑道:”有些事只可以做,不可以说。“
舒清浊一副恍然大悟状,笑道:”就像是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可以写在书上,也不可以画在卷轴里。“
苏罗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缓过神来的苏罗问道:”要不要去我家住两天?“
舒清浊没有立即答应,”爷爷你家门槛高不高,规矩大不大?“
苏罗笑道:”有点。“
舒清浊顺了顺发丝,问道:”给钱的话,能不能改改?“
苏罗摇头。
舒清浊客气道:”既然是苏爷爷亲自来请,我一个后生,应该去才是,可是你们家规矩那么大,进了门槛之后多走一步路担心坏了规矩,多说一句话生怕坏了名声,很不顺心。“
苏罗笑道:”既然自认为后生,与长辈说话就应该跪着才是。“
舒清浊小声嘀咕,”才说了你们家规矩大,爷爷你又在这里摆臭规矩了。“
苏罗哈哈大笑,他贵为上柱国,曾经也是大沁皇帝的肱骨之臣,身在尊位,就连皇帝与他说话,也会考虑措辞,其他人呢,哪怕是他的儿孙,都是他问什么,他们答什么,突然有这么个敢和他说话玩笑的,苏罗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苏罗很好奇,问道:”你小子要去哪里住?“
与苏罗并排而走的舒清浊答道:”给钱了规矩就能改的地方,说不定睡了花魁,还不用给钱!“
苏罗笑道:”真省钱。“
舒清浊索性任由秋风吹乱发丝,轻声道:”多读了几卷书,也要想着用上。“
苏罗将衣衫扯紧,裹着暖和,点头附和,”写半片词哄哄女子也算是学问入世,学以致用了。“
舒清浊看着雾蒙蒙的汝阳城,”若是天晴了,就着汝阳城喝酒最好。“
苏罗望着雾中的汝阳城,感慨万千,”年轻时我也这么想过,也这么做过。“
舒清浊问道:”如今呢?“
苏罗用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老了,爬不上山了!“
舒清浊轻声劝诫道:”苏爷爷,不是我说你啊,年轻时满身的力气不能都用在床笫之事上。“
苏罗笑道:”雨幕中的汝阳城也很美。“
舒清浊干脆跳到了苏罗的身前,向后倒着走路,”苏爷爷,不用骗我了吧,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天上山还不得被冻死?“
苏罗轻笑道:”多穿些衣裳,不碍事的。“
舒清浊朗声道:”才是深秋,我一个精壮汉子将狐裘什么的往身子上裹,那些上山的女子还不把我当痨病鬼啊,虽说我风流倜傥,学问通天,可她们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何如?“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到了岔路口之后,舒清浊问道:”苏爷爷,你家在哪边?“
苏罗用拐杖指了指一个方向,舒清浊说了一声告辞,朝着另一边走去,笑道:”既然苏爷爷家在那边,青楼画舫也就只能在这边了,苏爷爷不体会儿孙的苦楚,偏要把宅子置在那么远的地方。“
苏罗笑呵呵地问道:”要分道扬镳了?“
舒清浊不客气地说道:”非也,黄土已经埋到了苏爷爷的脖子了,小子呢,正想着怎么扬名立万,青史留名,顶多算是以前各走各的路,以后依然是各走各的路。“
皇城拙政宫内,沁帝正在批阅奏章,堂下站着两人,一个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钦天监监正郑长风,一身白色长衫,面若桃花,看谁都是一脸笑意,温文尔雅到让人恨不起来,一个是大沁吏部侍郎迟崇瑞,束手弯腰,许是燃烧着的香料让他有些不适应,无声地清了清鼻孔,那把白转黄的胡须在颤动,腰也不复刚才的恭敬之态。
沁帝将批好的奏章整整齐齐地码在案上,问道:“”老侍郎闻不惯香料?
迟崇瑞回道:“不是,只是人老了,毛病也就多了。”
皇帝起身活动叉着腰缓解着疲劳,笑着吩咐道“撤了吧!重换一个。”
陪侍宦官低着头碎步去撤香。迟崇瑞忙跪下颤声道:“折煞老臣了。”
皇帝有些抱怨,“得,那就不用撤了,规矩真多,待会儿老侍郎出宫的时候,赐他几两香料,闻多了就适应了。”
陪侍太监答道:“是!”
皇帝好奇问道:“听王音说老侍郎家的烟雨楼被人一剑斩了?”
迟崇瑞弯腰答道:“劳陛下挂着,斩了烟雨楼没什么,只是这等武夫不为朝廷效力倒是一憾。”
沁帝笑容温暖,“老侍郎的报国心思,寡人知晓,朝廷上就该多几个老成谋国的臣子。”
沁帝喝了口茶,躺在软椅上,无意中问道:“朕准备将杨直接到宫里来,老侍郎觉得可否?”
沁帝话音刚落,迟崇瑞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皇帝,回道:“老臣以为将皇子接入宫里重在名正言顺,须先正名,而后顺言,陛下圣裁。”
皇帝沉吟一会儿问道:“那第一步如何?”
迟崇瑞弯腰答道:“老臣之见是投石问路,先将殿下亮出来看看朝局反应。”
迟崇瑞下意识地捻了捻胡子,心想陛下也太急了,问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何不等殿下羽翼丰了再作打算?”
皇帝没有怪罪迟崇瑞下意识的失礼,问道:“那迟家做不做羽翼?”
不等迟崇瑞回答,自顾自说道:“等着也不是法儿啊!”
迟崇瑞一直在小心斟酌着措辞,答道:“臣迟家世代为大沁之臣,也世代为陛下效力。”
沁帝一脸欣慰,示意郑长风扶一直弯腰答话的迟崇瑞起身。
撇开这个话题,沁帝不经意地说道:“听王音说你那侄女只是双十年龄,做事却滴水不漏,此女大气啊!”
迟崇瑞也不知如何答话,只得奉承回道:“谢陛下抬爱,不过做事也就是那江湖莽夫的行径罢了,当不得什么盛名。”
沁帝回道:“老侍郎回去吧,站了一早上也累了。”
迟崇瑞行完礼后离去。
皇帝脸色轻松了很多,笑问道:“看明白了吗?”
郑长风温语答道:“看明白了。”
沁帝再次问道:“如何?”
郑长风跪在地上,回道:“帝王之气与汝阳城的龙气相得益彰。”
沁帝微笑道:“就选她了,传谕吧!”
郑长风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继续说道:”直虞王离了汝阳城之后,再无龙气,再来了,也不会有了。九郡中三个小女孩,也有龙气。百里青青,微臣看不真切。“
汝阳城迟家府邸,年迈的迟崇瑞刚换下了一身累赘的官服,传御太监来了,身穿寻常衣衫的迟崇瑞匆忙接下,看着这道上谕,迟崇瑞冷汗连连。
第二十七章 避祸
大沁上艾郡,李百药和书童郎哥主仆俩一前一后在驿路上走着。
郎哥吊在后面越来越远,擦着额头上的汉水,冲着前面的公子喊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我觉得我离小梅越来越远了。”
背着书箱的李白药提了提书箱,将手掌食指交叉抱在腹上,转头轻笑道:“北方,公子带你去看看草原。”
郎哥跑上前跟上李百药,忧心忡忡地问道:“啊……公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和我说啊!我们两人谁也没本事,你胆子那么大,都敢去草原了,除非杜公子也去,否则我是真不敢去啊公子。”
李百药呵呵笑问道:“杜鹤离?”
郎哥点头道:“听柳易说杜公子很厉害。”
李百药继续往前走,问道:“柳易有没有说杜鹤离怎么厉害了?”
郎哥笑道:“他说了,杜公子劈里啪啦三下五除二就杀了九个人。”
李百药听了之后没再说话,眯着眼睛看着当空的日头,拧着灰色袖子擦汗,问道:“还记得我教你写的那首诗吗?现在肯定天下皆知了。”
郎哥好奇问道:“哪首?”
公子写了那么多诗,也教了他那么多,他好像一首没记住。
李百药笑道:“就你最喜欢那首,‘杜鹤离,很厉害。剑胆城,还钱袋。’”
郎哥抱怨道:“公子怎么把我想的那么笨啊,写了那么多遍,还能记不住?”
李白药将郎哥的双脸捧起来,郎哥变成了个鸟喙动物,李百药问道:“你该是写了有好几百张吧?”
郎哥拍了公子的双手,一脸得意道:“为了帮杜公子扬名,我写了四百来张,不过钱花的是公子的”
李百药问道:“都散出去了?”
郎哥点头道:“都散出去了!”
李白药一脸的幸灾乐祸道:“郎哥你惨了!”
郎哥听到李白药这话,忙问道:“啊!公子,你怪我花你的钱了?”
李白药点了点头补充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一听还有其二,郎哥调侃地说道:“公子不要那么小气嘛,花了点你的墨你也计较,还是当爷的呢?你不会也跟我计较用了你的笔你的砚吧?”
李百药给了郎哥一板栗,问道:“公子是那样的人吗?”
郎哥揉着被公子敲疼的脑袋,决定实话实说,“公子,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就是!”
李白药听到“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时,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了,生气地说道:“那我就计较了”
李白药这样说后,郎哥理起了旧账了,说道:“那你上次还吃我买的糖葫芦呢,用我的钱买的。”
李白药愤愤道:“才两颗而已,小气!”
李百药将手从书箱系带中抽出来,数着手指道:“等等,我想想,还有其三呢!”李白药板着手指念念有词“其一是用了我的钱,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们只是主仆,那肯定得赔;其二是用了我的笔墨砚台,这个用一次少一次,价格不菲,肯定也得赔。”
也不管李白药嘀咕什么,郎哥问道:“其三是什么?”
李百药先前嘀嘀咕咕地数着,不耐烦地疏导“杜鹤离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郎哥想不通,好奇地问道:“啊!我不是帮杜公子扬名吗?他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书生一脸坏笑道:“杜鹤离那把剑叫豪客,你这脖子啊,肯定接不下的。”
李白药说着,双手成虎口朝握了握郎哥的脖子,郎哥下意识地缩起脖子。
身后突兀的声音说道:“没用的,豪客剑那么快,你这一缩脖子啊,咻!又去了一个下巴。”
主仆二人回头一看,李百药笑道:“骑驴看山河呵?”
柳易摆手道:“马被河间郡的狗屁世子殿下抢了。”
郎哥问道:“那你还有脸出门?”
柳易笑道:“来的时候我也想把脸收了放包袱里。”
三人一路同行,三日之后,夜尽霜明,这几天郎哥经常要学着骑柳易带来的驴子。
脾气倔的驴子在郎哥骑上去后抖擞背脊将郎哥摔了下来,三天之后,郎哥对骑驴子也没兴趣了,就想着驴肉好不好吃。
想着公子大前天说的话,越来越后怕的郎哥问道:“公子,杜公子真会因为这个杀我吗?”
李白药继续吓道:“谁知道他啊,练武的人都是很任性的,说不定改了主意,一剑杀死太没意思,就慢慢剁了稀碎才解恨。”
郎哥也不哭出声,只是眼泪双颗双颗地流了下来,牵着的驴子在这个时候不听使唤了,使劲在驿路旁够着吃树叶子。
李白药见状,心道过火了过火了,忙说道:“要不我帮你求求情?”
“谢谢公子!”郎哥感激道,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流,想着自家公子那么不靠谱,肯定是救不下他了。
“哟呵!这谁家的书童啊,长得眉清目秀,我杜鹤离怎么舍得杀了,卖到白竹城的青楼做龟公的话还值个几两银子呢!我听说司徒青云男女通吃,最喜欢眉清目秀的书童,那小嘴儿啊!啧啧啧啧!”持剑的来人说道,不是杜鹤离是谁。
李白药对杜鹤离说道:“得了,你就别吓他了。”
听到公子说吓自己的,郎哥这才止住了伤心,李白药用拇指擦了擦郎哥的眼泪。
杜鹤离正经道:“我哪有心情吓他,我是说真的,反正你李白药又打不过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还可以吃顿好的。”
而后小声嘀咕道:“司徒青云最喜欢这种小相公了,万一看上了肯定要叫个十两银子,司徒青云也不会讲价,若是其他人买了去的话,那就叫十二两,二两作还价之用……”
郎哥听了这话,一想自家公子论打架确实不是杜鹤离的对手,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了要流的趋势。
说完了这事之后,杜鹤离轻声道:“百里青青还真是厉害,一剑就斩了烟雨楼。”
“一剑?”
“一剑?”
主仆两人同时惊呼道。
杜鹤离像是早就料到两人的表情,回答道:“嗯,一剑,从山下就开始蓄势了。”
李白药马屁道:“怪不得我说我觉得烟雨楼那么碍眼呢,斩了好!斩了好!斩了好!”
“马后炮!”
“马后炮!”
“马后炮!”
三人异口同声道。
郎哥终于笑了。
杜鹤离看着队伍中有头驴子,偏偏没有马,问道:“龙驹呢?”
柳易洒然道:“司徒青云抢走了。”
杜鹤离恨铁不成钢道:“出息。”
柳易朗声道:“杜鹤离你他娘的别不信,总有一天,我会去一样一样的抢回来。”
杜鹤离拍了拍手,笑道:“信啊,清风山寨的大当家说话一言九鼎,如何不信。”
柳易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很想家啊!
……
……
作为江湖庙堂的一大家族,风铃山迟家历来都是朝廷势力争取的对象。
迟家出奇地冷静,既没有做那从龙之臣的想法,也没有不见兔子就撒鹰的心思。
以文入世,自成家学的迟家,官不见得大,可在朝中倾轧上百年,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不倒翁,门生故吏党羽早已满布天下,若真有那一日,可能是没几个欠替迟家说话求情的那种香火情,但迟家绝对对他们有那种让他们不说话的恩惠,为官,不说话就是一种表态,哪个朝堂不老松不是多磕头少说话?
就现在迟家为官之族人,在朝中官阶也不高,吏部左侍郎而已,上边还有不下四十人呢!那又如何?
拙政宫作为皇帝寝宫,历来不是接见臣工之地,自沁帝登基以来,二十年内拙政宫接见过的大臣不足百人,而以苏罗大柱国的次数为盛。
到了现在,大臣以于拙政宫被接见为荣,门第府新评族品时,这也成了一个决定性的条件。
那场盛事过了没几天,江湖庙堂上俱负盛名的迟重锋负气下山,也不知风铃山出了何种变故,不过各地的贩夫走卒都忙着议论京中的那位泼皮,一个女子受不得委屈而负气下山的江湖事,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
……
这十几天里,当朝皇帝的私生子被传得沸沸扬扬;风铃山的盛事过了两月了;大沁的太子死了也有半年了;百里青青出世已经一年了。
又到了六月,这一年里:
百里青青出世,将本事一潭死水的江湖搅了泛浑。
大沁太子之死,让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跳了跳眼皮。
风铃山在水了丢了把饵料,引来了四国蛟龙,而天一峰冲天而起也应了谶。
大沁京城里还出了个吊儿郎当的泼皮汉,带着个穿堂风都能吹倒的老奴,皇后娘娘竟然亲自去见这个泼皮汉。
第二十八章 封正
三教九流,下九流只要有空又有闲钱到处游历,都能看到的,高高在上又无处不在的三教,儒生在这功名利禄之中,早已耗尽了那满腔的浩然气,曾今那些口含宪章的儒家圣人啊,好多年不曾现世了,不经有人笑言,那些一世一世的转世,为这个世界订立了人人遵守,又人人可背叛的规矩方圆的圣人,说不定也在这四十年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中,磨尽了那份根骨吧,
早有人见那玄空山中的道士与和尚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吵架,多少人在赌那个修石梯的邋遢老道什么时候换下那身衣裳,再来个百十年年,那不知多少万阶的石梯,应该可以铺到玄空山山脚了吧,多少人赌那尊释迦牟尼什么时候搬进大殿。
明面上负气下山的风铃山家主下山之后百无聊赖,下山时只是遵从叔叔的意见,不让迟家卷入储君之争,现在倒好,既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要归于何地。
迟家虽为大族,可就算是联姻,也做不到那母仪天下的深宫皇后,哪个世家的小姐不是一步封妃,一世为妃?
文武并重的迟家,迟重锋女儿之身偏不学那绣品女红,各路杂学倒是多有涉略,境界不高,相生境而已。
世间武夫分九品,入了三品相生境,才算是登堂入室,由力入气了。
二品无极境既称无极,自有道理,以忤天逆地为无极,不是自成乾坤,而是颠倒乾坤,只知天地有气,看不透天地之气。
若是入了一品太极境,应天地运转之契机,顺日月起落之规律,纳天地于自身,已是登峰造极,百年一遇。
不过自身既为自生,也就免不了生老病死的轮回了。
所以太极之后有化境,入了化境可飞升。
二十年间大多数时候都在山上的迟重锋很少踩到泥土,雨过天晴之后,一路都是被人和牲畜反复践踏的烂泥,在江湖中以果断著称的家主竟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哪处下脚。
在泥路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后,泥水还是入了靴子里,迟重锋索性破罐子破摔,虽说步伐大步流星,脸色却不见得多好,不一会儿泥水就黄了裙角
迟重锋心里想到百里青青以水作舟下山时,她心中听到的叱声‘百里青青受得调戏,受不得算计,烟雨楼挑了就挑了,本就不算一奇。’
此时她才想到如何回百里青青的话,当时何不这样说,”剑仙受了谁的调戏了?既然受的,何不在风铃山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迟家男儿多的是,到时候改改规矩,允许一女多夫。“如同街坊泼妇骂街,过后才会想到更恶毒更下作的狠话。
不过迟重锋最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她更想说“迟重锋算不算是一奇?如果不算,是不是也要一剑挑了?”
女子性情,十六岁躺床上自己掀了衣裙,不好,三十六岁躺床上自己还矜持着不掀衣裙,也不好,百里青青行事风格是前者,惹了喜欢渐入佳境的江湖人厌恶,迟重锋的下作手段是后者,侠胆义气的游侠儿觉得恶心。
百里青青的横空出世,波及了很多老不死的江湖宗师人物,把死水一潭的江湖搅了个浑浊不堪,好似已经由草莽转战庙堂的风铃山在一个半甲子中曾换了四任家主,无一例外,都是官身,突然出了这么一位不是官身的家主,更何况家主还是个以后也不可能是官身的女子,江湖中人都能琢磨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南北两个女子交相辉映,搭台唱着一场大戏,风铃山突兀地冒起一条冲天水柱,很多人都想赶着去瞧瞧,凑巧之下迟家又在琉璃河尽头捕获龙驹一匹,在这场两个江湖女子的南北之争中,好像是南方的迟重锋胜了,江湖被她引到了风铃山。
风铃山青石广场上的那场厮杀,大沁没赢没输,草原蛮子也没赢没输,迟家的无动于衷寒了江湖人的侠义之心,成为了那场大战中唯一的输家,百里青青怒而剑斩烟雨楼,算是将江湖那股子仗义行侠的草莽气捡了起来,这场南北之斗,最终是剑仙百里青青赢了。
如果没有两个女子,现在的江湖上依然是你好我好的人情世故,不可能这么生气。
弘桑郡是大沁的产粮大郡之一,到了秋天,什么时候收谷子,有一个大大的讲究,稻草还活着的时候,提前收了,大多会减产几斤,心疼粮食的农人万万没有提前收割的道理,稻草已经干枯的时候,老天又开始下秋雨了,落下的雨滴如父母官的棍棒,屈打成招,稻穗接触到潮湿的泥土后,三四天就能冒出长长的芽子,长了芽子的稻谷即使是收回来,也只能用来喂牲口,抢收的时节稻草桩子难免留高了一些,没有半点肥力的稻草和稗草是要拾起后扔在田外的。
老农正在田里用镰刀割着稻草桩子,身后的孩子不似农人,长得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能看到脸庞上的细小血管,孩子光着上身,下身穿着应该是好几个哥哥姐姐穿过后遗留下来的破布裤子,右手紧紧抱着草桩子,左手接过老人向后递来的一把草桩子,他的手太小,根本握不下那么大的份量,掉了好多,他在匆匆忙忙地弯腰捡着。
孩子十指相叉抱着谷草桩子,一路歪歪斜斜地走在田埂上。
到了田边的土坎时,孩子用脚尖踮脚将草桩子放在坎上,右手按着土坎跳上土坎顶后,将草桩子码在了那草垛上,露水湿了裤子,正顺着小腿流下去,他的肚皮被水草刺了有些红,孩子左手扶着草垛,在水沟里洗了洗脚。
“老爹,还要不要放水到田里?”孩子肚皮被草尖刺了火辣辣地疼,挠着肚皮问道。
老人也不搭他的话,光顾着割草,双手满满的老茧上,有几处新添的口子,像是割马草时被草划的。
孩子见老爹不答话,也不急着干活,干脆朝着自家的马那边跑去,孩子也怕被马踢到,远远地绕道到了马前面,也不摘草递去,把右手拇指伸进嘴里,啃着指甲。
听不到孩子的动静,老人也不转身,扭着脖子用眼睛扫了扫,看到孩子在咬手指头,骂道:“啃啃啃,天天就知道拿着手啃......”
孩子听到老爹的骂声,赶忙放下手,往老爹那跑去,跳下那道坎,走在田埂上。
一把一把地拾起草后,抱着往草垛这边走来,抱得比先前还多,遮挡了整个视线了。
孩子眼睛看不到田埂,手上抱着重物走得歪歪扭扭,已经走了多次的田埂异常湿滑,孩子也忘了在沟里洗脚,走到那坎时脚底一滑哎哟一声,人已滚到了田里。
老农听到呼声蹲着转身一看,也不问摔到哪没有,直接骂道:“忙人跑三朝,懒人压断腰,你多跑两次能把腿跑断了?”
孩子也自知犯错,可摔疼了也爬不起来,迟重锋几步来到小孩跟前,伸出右手。
孩子看了她一眼,见是生人他有些害怕。但还是搭上她的手。
孩子的左手搭上她的右手时,迟重锋本能的有些喜欢。
拉起孩子时,那老汉见有生人,也就止住了骂声,说道:“还不多谢这位姐姐?”
孩童也不说谢,木讷地站着。
迟重锋抱拳道:“老人家,我听他叫你老爹,这孩子是你孙儿吧?”
老农答道:“是我儿子,我已经六十岁了,就这一颗独苗,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就想他好好学着侍弄这几亩田地。”
迟重锋握着手袖给孩子擦了擦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没说话,老农答道:“韩豆儿。”
迟重锋不以武学见长,但对佛道阴阳皆有涉略。有些晦涩难懂的望气之法,迟重锋也知一二,更能看出此子不凡。
迟重锋问道:“韩豆儿,想不想做神仙?”
韩豆儿雀跃地答道:“想!”
老农勾着腰慢慢走近两人跟前,一巴掌拍在孩子头上,说道:“想什么想,都是骗人的把戏,要学倒不如学作法事,还可以挣些铜钱。你看红桐村的张大仙,日子多体面,还不用干活。”
韩豆儿回道:“跟他学没意思啊,六十甲子他都背不齐,背着背着就嗡嗡嗡地哼着凑数。”
韩老爹摘下帽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顺便在衣裳上擦干净了手,用拇指戳了戳韩豆儿脑袋道:“你知道什么,人家那是怕别人学去了他的法术”
迟重锋看着一大一小在吵架,心想这等好苗子,虽不曾读书识字,却见地不凡。
雨过天晴,地下的阴冷动物最喜欢出了洞穴在石头上晒太阳。
此时迟重锋正看到一条手臂般粗的大蛇从田里爬了过来,先前三人光顾着说话,那父子两人也没看到那稻草桩子在摇晃。
不一会儿,那蟒蛇已经爬到了三人面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看着三人,迟重锋不动,老农虽然知道儿子打小就亲近蛇虫,第一次见到大蛇离这么近也被吓了瘫倒在田里。
迟重锋不动,那蛇也不看她,只专注地看着韩豆儿。
韩豆儿在湿了的裤子上擦着手,也是好奇得紧。
也不知道那蛇说了什么,韩豆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没认出来,你说你是我在杨伯家救下的?”
那蛇吐了吐信子作为回答。
韩豆儿干脆抱着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活!”
然后趴在蛇头那小声说道:“你离开了之后,我拿竹竿打断了大公鸡的爪子,杨大伯家当晚就宰吃了。”
那蛇吐吐信儿。
“那你来找我干嘛?”韩豆儿推脱道:“事先说好啊,大事你就别找我了,你看我还忙着干活。”
那蛇已然通灵,识觉方开,果真左右转头看了看田埂。
“你要渡劫成蟒?”韩豆儿一脸不相信地道:“你这么小就想成蟒?我还想成仙呢!”
听说韩豆儿要成仙,韩老爹颤声道:“要成为张大仙那样的!”
“才不是!”韩豆儿辩解道,也就不在搭话,问道:“什么时候渡劫?”
天气起狂风,呼……天地起狂风,飞沙走石,卷叶挟枝,大风足足吹了半个时辰之久,大风将几万里之外的黑云吹到了他们上空的头顶,手臂粗的蛇把头缩在韩豆儿的腋下,蛇身瑟瑟发抖,韩豆儿也顾不得安慰它,抬头看着还在继续从天外涌来的黑云,张大嘴巴一脸的好奇。
黑云仍然还在朝他们这里涌来,越堆越多,越堆越多,越堆越多,韩老爹早已吓破胆晕厥过去,迟重锋也在天威之下脸上惨白,摇摇晃晃地闷声倒地。
韩豆儿没看到老爹晕厥,也没看到神仙似的姐姐倒地,他依然在看看那汇集而来的黑云,脸色不轻松,也不凝重,更多的是好奇。
黑云快要覆盖到韩豆儿的脑门时,顿了顿,像是碰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先前还不可一世的黑云竟然一退三千丈之高,再次气势汹汹地倾盆而下。
这一次黑云畅通无阻地将韩豆儿包裹在其中,有那么一刻整片黑云都差点消散了。
天道不可欺,天法不可挡,天劫或可抗。
呲……
第一道手臂粗的闪电如天神长戟穿过了黑云,刺在了韩豆儿的头顶,整团黑云以韩豆儿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形成爆炸涟漪激射出去。
电闪之后,雷声到了。
轰……
震耳发聩,佛门禅师和道家真人心生感应,抬头看朗朗苍天,明日当空。
呲……
第二道塔楼般粗的闪电凝结成了一个方圆千里的球体,将黑云砸出一个方圆万里的巨大坑洞,丝毫没有损耗的球状怪物直接砸在了韩豆儿的头顶上,韩豆儿双足下陷至膝盖,嘴角弯弯,戏谑地看着头上青天。
晴天霹雳,雷声响起。
轰......
第二声雷声响起后,佛门所有僧尼和道家所有道士皆心有感应,颔首低头。
第三道闪电如大岳仙山,依然是最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当头砸下去,韩豆儿抬头看天,觉醒了一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为一,地为二,他为三,他头顶那身消散了只剩下一缕的气运也是三,无论是天高地厚,还是天阔地广,终归还是大不过生生不息。
韩豆儿不再看天,低头封正道:“上山成蟒,下河成蛟。走蛟成龙,势不可挡。”
抬头对着滚滚天雷自说道:“我韩豆儿,扛天道,覆灭天道,抗天劫,睥睨天劫,前世我姓甚名谁,不顾,后世我将是何人,不管,我修道了,不是这天的天道,不是这地的地道,也不是这芸芸众生的人道,我修我的道,这道不求超脱生死,只求俯身看苍生,飞剑指乾坤,甲子,乙丑,丙寅,丁卯……”
六十甲子不一会儿念完,九天之上隐约可见仙人惶恐。
……
……
劫难过后,天地恢复寂静,漫天的黑云已然消散,又是太阳当空,不过是夕阳西斜了,迟重锋缓缓醒来,第一眼看向韩豆儿的头顶,粗壮如山的浑身气运已经消散一空,余下那条香签大小的自身气运。
蛇虽说表皮干枯,两眼却炯炯有神,经过天劫的洗筋伐髓,似乎肉身已不再是凡体了。
“姐姐,你可以带我去修道吗?”韩豆儿问道,眼睛直视迟重锋,迟重锋闻声回神,看着韩豆儿点了点头。
蛇挣脱出了韩豆儿的手臂,离开蜕皮去了。
韩豆儿也不看一旁昏迷的老爹,表情没有半点人性的光辉,说道:“走吧!”
迟重锋点了点头,抬步离开。
一路上迟重锋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韩豆儿恢复了孩子的人格道:“韩豆儿啊”
迟重锋疑惑转身看着孩子。
韩豆儿风马牛不相及道:“姐姐,你有一股子香。”
迟重锋眉开眼笑。
韩豆儿觉得姐姐很好看,可惜自己要修道,否则的话就娶回家做媳妇,姐姐长得太高了,韩豆儿算了一下,姐姐最后竟然比他高出了两个头,想想觉得天地给了他英俊的外表,没给他高大的身高,随即想起一事,冷笑道:“天地贿赂我的时候,也不问问我要不要?仙人想着法子讨好我,也不问问他们有那个资格?”
迟重锋不顾女儿之态,背手眯眼,凤眸狭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迟重锋带着韩豆儿骑马到了县城,天下大雪,四方都坐实了那句银装素裹,迟重锋给孩子买了一身棉衣棉裤,韩豆儿穿在身上不伦不类。
第二十九章 天生道种
那场突兀的大雪停了之后,迟重锋依然带着韩豆儿上路,建子城里,韩豆儿一身白衣,韩豆儿本就长得白净,穿上白衣正适合,在没有黑色棉衣那么不伦不类,他还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大城,看着热闹的集市一脸的惊讶。
北方大族居束水,南方世家定弘桑。
弘桑郡多聚传承百年千年的世家,乱世则治学,盛世则入仕的世家在当朝以苏罗老柱国为首,形成了外紧内松的南党,与以周兴老柱国为首的束水郡北党大族对阵朝堂,沁帝英明神武,党争也没到攻伐倾轧的地步,不过是争高勋,争重权,争青史留名。
皇家龙兴于束水郡,爱屋及乌,自然对束水世家颇为照顾和偏袒,可南党势力也不容小觑。
四十年来寒族以文入世,实务升官,世家以荫入朝,清贵争名,慢慢地竟然渐渐有了左右朝局的实力。
北党也想拉拢寒族,可世家倾轧的束水郡哪有冒头起来的寒族子弟?
看着韩豆儿的笑脸,迟重锋介绍道:“朝中五大柱国,弘桑郡上柱国苏罗只差周兴一线,屈居第二。”
平日里帮着老爹打下手侍弄庄稼的韩豆儿哪里懂朝堂上的繁事,也没在听,听到姐姐说苏罗屈居第二时。只好奇地问道:“第一是谁?”
迟重锋抚额,心想就这一窍不通的孩子是怎么抵抗的天劫,耐心解释道:“第一自然是束水郡上柱国周兴。”
韩豆儿问道:“姐姐,你说苏家会不会有人来邀请你?”
迟重锋冷哼一声道:“朝堂之上的事恐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些人啊,想杀我还来不及呢,还请我?”
韩豆儿眨着眼睛想了想:“那他们可以先请你在杀你啊!”
“有道理。”迟重锋赞同道,心里却想着那俩游历草原的主仆,还有那个抱着豪客剑的游侠,有他们的地方才是江湖,也是庙堂。
“姐姐,我们去哪啊?”一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的韩豆儿问道。
前方车马停顿,有人掀帘而出,迟重锋眯了眯眼,说道:“姐姐带你去看看极土木之盛的苏家是如何的九曲回廊。”
出身贫苦的孩子不懂什么叫极土木之盛,也不知道什么叫九曲回廊,他关心的是会不会饿着,虽说这五脏庙献祭什么都行,可要是有好吃的就更好了。
韩豆儿听着迟重锋说了好些他不懂得话,心想这大官家里吃的肯定不会差到哪,可他还是不放心,如果没好吃的那不白跑一趟了,他问道:“他家有好吃的?”
迟重锋又说了句他不懂,“钟鸣鼎食。”
韩豆儿好奇地呼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个我还是不懂哎!”
迟重锋也不顾前面下马车的来人看着,双手合抱打比方道:“就是做饭的锅这么大,还有吃饭的时候要敲钟。”
听了迟重锋的解释,韩豆儿说道:“大锅煮的菜肯定很烂,我喜欢吃硬一点的,吃饭的时候还要敲钟,那岂不是很吵?”
迟重锋也不知如何回话,来人已经靠近,韩豆儿双手合拾祈祷道:“最好今晚不要吃菜团子,要是有糯米饭就好了。”
那人已然靠近,行礼说道:“苏敷诚邀风铃山家主入府一宴。”
迟重锋抱拳还礼道:“大公子抬爱了!”
自有马车来接她们二人,跟两人坐上马车后,跟在苏敷的马车后面。
马车上的韩豆儿好奇地问道:“姐姐,这苏敷谁啊,肯定是个好人。”
迟重锋冷哼了一声道:“苏罗的长房长孙,颇受老柱国怜爱,也就是苏家未来的家主无疑,至于是不是好人,你向城中百姓打听打听,他们也未必敢说真话”
韩豆儿替她愤愤不平道:“姐姐你可是风铃山的家主啊,他家就让个未来家主来请你,要我我肯定不去,我们村里要是我去喊老人来家里吃饭的话,那些我叫爷爷太爷爷的老人也不会来,得我爹自己去请。”
迟重锋开玩笑地说道:“他家有好吃的啊!”
韩豆儿嘟着嘴,低声道:“姐姐,你是为了我有好吃的吗?”
也不等迟重锋回话,他自顾自地说道:“姐姐这次受委屈了,以后韩豆儿肯定不让姐姐受委屈!”
好听的话迟重锋听过很多,有士子写出煌煌巨著夸她美艳,有游侠儿为了她使出浑身解数,绚烂的招式叠出,听了这个小孩子的话语后,迟重锋心生感触,世道之人喜欢她,不过都是喜欢迟家得权势,这个心里想着糯米饭的孩子,不会骗人。
迟重锋伸手揉着韩豆儿的脑袋。
事事好脾气的韩豆儿莫名其妙地拍开迟重锋的手掌,嘀咕道:“经常被女子摸头就长不高了。”
有些人说了什么话都会应验,市井中叫他们乌鸦嘴,读书人叫的话一语成谶,儒释道称他们为口含天宪的三教圣人。
韩豆儿随口提了一句,苏敷就来了,迟重锋内心十分惊讶,跟着自己的这个孩子,竟然是那转世投胎的道家圣人。
声声的马蹄声中,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家,下了马车之后,韩豆儿看着宅子两旁的青石狮子,孩子心性的他正准备上前摸摸,被迟重锋拽了回来。
没有江湖庙堂仪仗的人进门,迟重锋就算贵为迟家家主,苏家的中门也不会打开,三人朝左侧门进去,算是把迟重锋放在了不高不低的位子。
进门之后,穿过十几丈长的甬道,不走两边廊道,而是拾石阶而上,打开前堂镂花大门,过前堂后下丹墀,沿左边回廊而行,绕走于巨大的汉白玉墨鱼莲花潭,跨数道小梯后推门进入中堂。
到了申时后,夕阳已经开始下山了,黄灿灿的。两人沿大门出来时,苏敷送到门外,抱拳行礼,目送他们沿街道走远,直到看着两人消失在了人群里后才转身回去。
人群中的韩豆儿说道:“姐姐,你不是说九曲回廊吗?我数了数,才有八道弯。”
迟重锋笑道:“肯定是你数错了,毕竟你才数了一遍”
韩豆儿一乡巴佬进城,感叹道:“他们家可真大啊!你们光顾着说话,我也不好意思一直扒饭夹菜。”
迟重锋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没吃饱,姐姐带你吃面去。”
“那人弹的什么?”看到面摊角落里坐着个二十多岁的邋遢男子,韩豆儿心里十分好奇。
迟重锋仔细地看了看,回道:“琴。”
韩豆儿率先落座道:“老板,来两碗面,我的多要葱花,要是葱花能一起煮就好了,为难的话,就放上面也行。”
面摊老板勾着腰出来回道:“公子这可为难小老儿了,有些人爱葱花这味儿,可有的人他不爱啊,若是真给您做了,我又得重烧一锅子水了。”
“按你说的来。”看着这也是刚出的摊,韩豆儿问道:“要不要帮忙打下手?”
“不敢劳烦公子。”那老板说完了话啊,回布帘子里和面去了。
迟重锋没有落座,只好奇地看着那卖艺的人。
韩豆儿嘟囔道:“不好听。”
汉子抬头说道:“闻弦声要知雅意,确实不好听。”
韩豆儿好奇问道:“你在等我?“
那人抬头答道:“小生就是在等人,不过等的不是公子,而是迟家女子家主。”
韩豆儿嬉笑道:“老黄瓜一样都黄皮了,口中还是小生小生的,你不羞?”
那人摇头。
与韩豆儿所见重点不一样,迟重锋只是好奇着拥有这等千年古琴的人怎会如此落魄,迟重锋看着满含蛇腹断文的琴式,笑道:“春桐琴。”
邋遢汉子点头。
外行听音,内行听意,出生世家的风铃山家主不会弹琴,听琴一事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能听出琴意不凡。
那人与名家手法的半肉半甲不同,右手四个手指皆不留指甲,虽是古琴松风寒音,可在不懂的人听来却是聒噪不堪。
整曲不走不泛,不以琴技音色见真章,只重那股文人的浩然正气和武夫的一腔剑气。
盏茶之后,那人以走手之音结束了这无名琴曲。
韩豆儿松了口气,终于清静了。
迟重锋好奇问道:“如何不弹了?”
那人伸出手拇指称赞,“行家啊,我闻到面熟了。”
起身抱琴落座与韩豆儿对面,将琴放在桌上。
韩豆儿这时才看清那人,头发卷曲,下巴胡子邋遢,身上麻色衣服和他以前的没什么两样,那把琴也是多久没有拂拭,满是灰尘汗渍。
迟重锋只得坐在他们侧面。
汉子说道:”我叫段宝生,你们可以叫我老段,也可以叫段先生。“
然后就没了下文,老板将面送到了三人所坐的桌上,段宝生不客气,挪了挪琴,把韩豆儿那碗面挪到他跟前。
拿着筷子的韩豆儿一脸诧异,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想在他们村也没有这么无赖的泼皮啊。
段宝生也不客气,右手横扫千军地一搂,拿着刚才还在韩豆儿手里的筷子插到碗底,捏着筷子夹了一坨面往嘴里塞着。
这时才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也爱吃葱花,要是熟的就更好了。”
端面来的老板把面放在了迟重锋面前,听着这话好生奇怪,以往何曾听说有人爱吃熟了的葱花?那玩意儿甜兮兮的,哪里好吃了,葱花要的就是那股冲味儿直钻五脏六腑,那才舒坦呢!这倒好,一天就来了俩儿!
心里如此想着的面摊老板耸了耸肩,准备掀帘入内,才听到韩豆儿说道:“再来一碗面。”
“好嘞!”老板答道,掀帘做面去了。
把最后一根面吸进嘴里的段宝生满意地拍了拍肚子,说道:“以前是天生道种,现在作没了。”
说完后侧望了迟重锋一眼,抱拳道:“风铃山家主,段宝生有礼了。”
正吃着面的迟重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段宝生像是知道迟重锋不会还礼一样,自念道:“双峰对双峰,人间盛事啊”说着双眼不经意地往迟重锋胸脯上瞧了瞧,峰峦如炬。
迟重锋抬头,素以养气功夫著称的风铃山家主毫不压抑一身磅礴的气机,眯了眯眼睛。
段宝生看到迟重锋的眼神,一阵莫名心虚,赔礼道:“当我没说,毕竟还要同行很久。”
韩豆儿不懂姐姐为何生气,笑道:”吃面条应该这样吃。“随后夹起一面条,哧溜一声吸进嘴里。
迟重锋一脸笑道:”以后我也学着。“
韩豆儿将迟重锋碗中剩余的残汤倒进自己碗里,几口喝下,心想毕竟是花了钱的,不喝了岂不是糟蹋银钱?
迟重锋眯着眼睛,凤眸狭长,不知在想什么,由高高在上的迟家家主一步跌落成了普普通通的江湖武夫,由奢入俭也需要个漫长的过程,在那座凌驾于江湖之上的风铃山上,韩豆儿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这种含有非分之想的举动,迟家规矩轻则打骂,重则杖杀。
韩豆儿觉得姐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第三十章 飒露山老道收徒
飒露山作为南方道教的执牛耳者,曾经足以与玄空山争雄,虽说现在式微,传承上千年的道教祖庭,家底子依旧深不见底,不容小觑。
山脚不见香客,迟重锋三人倒是显得突兀,背着古琴的段宝生仰头看着道教圣山,感叹道:“听说开宗老君搬来八峰组成飒露山,持道峰常年积雪,赤极峰枫叶似火。”
韩豆儿最看不得这无赖卖弄学识,板着手指接话:“持道峰常年积雪,赤极峰枫叶似火,成阴峰仙风阵阵,天灵峰紫气东来,秋水风悬剑秋水,虹霓峰倒虹汲水,云雾峰云雾缭绕,素羊峰住着个老道。”
说完之后还不忘骂一句:“天天叨叨叨,烦不烦啊!”
段宝生作摊手状,一脸无奈的表情,迟重锋露齿而笑。
路边荆棘里窜出来个干瘦的老道,把手在道袍上揩了揩,右手一抄将韩豆儿夹在腋下,嘴里念念有词,“后继有人了,后继有人了,天不绝我素羊峰啊!”
老道转头看看刚才被徒弟说烦的是何人,出手教训一顿的话,也能给徒弟留一个好印象,看到一男一女后,老道想用左手摸着胡须作仙风道骨状,却递上一把柴刀到眼前。
老道惊恐了一声,尴尬地放下柴刀,对着迟重锋道:“风铃山家主啊,要不你们三个都在我素羊峰修道得了,老道保证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迟重锋不好话,没大没小的段宝生惊叹道:“啧啧啧,这就是素羊峰的老道啊,看不出名堂!”
迟重锋也接话道:“不过这身打扮啊,好像没什么本事的样子,不像是有绝活的。”。
老道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这些小辈嘴巴也忒刻薄了。”
横抱着的韩豆儿哇哇大叫,用力拍打着老道的后背,吃疼的老道差点身形不稳。
稳了稳身形的老道对迟重锋说道:“他们没大没小也就罢了,一山之主也没大没小?”
迟重锋欠身道歉,眼里没有半分悔过的样子
老道不再说教迟重锋,看见段宝生就浑身来气,冷冷道:“本来也想收你为徒的,不过想着以后教你的话老道就得藏私了,有违老道道心,心里不痛快,你滚吧。”
迟重锋大笑,酣畅淋漓,一颤一颤的,老道差点道心不稳,赶忙闭眼转身,压住再次转身回来看一眼的**。
段宝生恶狠狠地剐了老道一眼,又白了笑得身形颤抖的迟重锋一眼,耸了耸肩,心里想着容貌也没看头了,女人啊,倾国倾城貌也不敌心头四两肉,到底是那里才好看。”
嘴里小声咕哝道:“谁稀罕做你徒弟啊,还得帮你捉虱子呢!”说到捉虱子,段宝生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嚣张道:“要不是为了看六月飞雪,谁乐意累死累活的上山,你抬我我都不想去呢!”
老道回望段宝生一眼,段宝生止住了声,规规矩矩地上山。
四人没有上六月飞雪的持道峰,老道说现在都是冬月了,看雪不合时宜,而是带着他们三人上了赤极峰,段宝生觉得这才是最不合适宜的,冬月去看光秃秃的枫树?
开始时迟重锋问过老道为何不往素羊峰去,毕竟那才算是老道的道观,老道顾左右而言他,迟重锋也就不好在问。
赤极峰的山道上,上上下下的都是道士,年轻的好些都不认得着邋邋遢遢的老道,也不知如何称呼,索性也就不喊了。倒是年老的倒是依稀还知道他,师叔祖师叔祖地喊着。
老道也不看那些徒子徒孙,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山道太陡了,走慢点,小心摔着。”
走在最前的韩豆儿并不觉得累,一蹦一跳地踏着石梯上山。
老道走了有些累了,扶着腰转身俯瞰山下,嘴里念叨,“现在终于可以上持道峰得瑟了!”
……
……
持道峰上,年轻的小道士林砚穿着道袍,双手捧着雪放到壶里,旁边的的老道士比山下的老道还要衰老,挽着道袍袖子,拿着竹枝儿的扫把扫雪。
偌大的山顶也就住着佝偻的老道、单薄的小道师徒两人,林砚把壶装满了,捏着拳头压了压,又抓了两把雪花放进去,手掌按实了盖上盖子。
提着壶也不急着离开,回望一眼师父,看着师父快要扫到木铲子旁边了,他过去把木铲子拿开,问道:“师父,我们不下山吗?我想到山下看看。”
老道边干活边回道:“不去了,师父还没有看够山上的风雪。”
林砚心道也没见你看雪一眼啊,“师父,我听说山腰的树很大很大,房子也很大,还一点都不冷呢!”林砚说着他听来的山下事。
老道不知徒儿何时下山去听到了这些新闻,问道:“你什么时候下山去了?”
林砚回道:“就上个月,师父你让我去请黄师叔的时候。”
“师父,你知道山下的江湖吗?我听山下有些师侄说有个百里青青很厉害,我也来不及细问,忙着去找黄师叔呢!”
不等师父答话,接着一连串地问道:“有没有剑仙?有没有刀圣?有多少门派?风铃山算大吧?玄空山怎么样?有没有仙女?比师姐漂亮吗?”
老道对徒儿的问题还真认真地拄着扫把想了想,才回道:“师父年轻时遇到好几个,他们确实比你师姐漂亮。”
听到师父也不回答他的其他问题,林砚向往地说道:“我就喜欢师姐这样的,可我在山上,她在山下的,一年也见不到几回,以后下山了肯定要娶她那样的好几个。”
老道啧啧感概道:“好几个?洗衣做饭带孩子,读书剑法毛笔字,胭脂水粉和妆奁,还有衣食袄子钱,你说你养的起吗?”
听着师父如此说,小道士林砚心里害怕,细想了一下说道:“师父哎!我好像娶了你了,你看在山上,烧水做饭洗衣服的,什么都是我做呢!”
老道扔下扫把回道:“这地不是为师扫的?”
林砚捡起师父扔下的扫把,拍了拍师父道袍上的雪花,继续扫着雪,
“今天先烧水做饭吧,明天为师和你说山下的事。”老道答应道。
林砚把扫把递给师父,提起壶子边走边说道:“明天明天,老是拿这个来搪塞我。”
老道闻语作势要打,可林砚已经走远,不走扫干净的石板,而是踏雪而走。老道心急地踢了踢铲子。
洗衣做饭烧水扫地,这就是他们师徒俩的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在修。
林砚踏雪无痕,身法还可以。
段宝生看着光秃秃的枫树,无精打采,不过上山走了大半天,更关心的还是饭熟了没有。
那老道火急火燎地对三人说道:“两位待会儿就在这吃饭,好徒儿,你也耐烦一会儿,为师去去就来。”也不等三人回答,捻着胡须下山去了,所幸这次没有柴刀。
老道走后,迟重锋对韩豆儿说道:“那老道叫黄翎,以后就是你师父了,好好跟他学,他可厉害了。”
韩豆儿重重地点头,保证道:”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素羊峰内,做好饭的林砚已经等在了黄师叔的茅屋旁,看着师叔回来,欠身道:“师父让我恭喜师叔后继有人,还请师叔移步去持道峰吃饭。”
黄翎不耐烦道:“去去去,滚一边去,就和你那老不死的师父说,老子老了,身子骨不行,不想去上面受冷,我素羊峰啥也没有,吃了还得回请,事儿真多,师叔最怕麻烦别人,也怕麻烦自己。”
林砚咯咯发笑,老道吹胡子道:“你这小子性子还行,什么时候师叔请你吃饭,你师弟做的,他不会做的话,那你就当师叔没说。”
林砚不好回答,只得回师父去了。
匆匆回来的黄翎看着赤极峰里的众人碗都洗了,一脸的悻悻然。看着爱徒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干脆大骂道:“了不起啊,饭都不给吃,还好老夫辟谷了。”
空中传来声音道:“师侄知道黄师叔早已辟谷,也就不拿饭菜来破坏师叔道行了。”
这台阶难下,可素羊峰老道黄翎胆大,年纪大了也不怕折了腰,回道:“算你小子识相!”
可接着传来的声音差点让老道折了半生的面子,“何况我赤极峰弟子到素羊峰也捞不到半点吃的。”
迟重锋三人哈哈大笑,“几个不正经的老道教出了无数不正经的小道啊!”
段宝生接话道:“师弟都这样,清辉得有多不正经啊,迟家主你可要小心了。”
黄翎涨红了干瘪的老脸,回头瞪着三人。
迟重锋和韩豆儿忍住了笑,心损的段宝生适机佯装着地打了个嗝,气氛更加尴尬。
飒露山上有两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个是掌门清辉道人,也就是林砚的师父,那个每天在持道峰扫雪的老头,另一个是一个人在素羊峰却不住道观的黄翎,他的道号啊,他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