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蜃楼海市破军易,江湖之远忧君难
军机阁的三位大臣立于殿下,其间左丞相张易之把拟好的诏书呈于陛下,少帝一阅,对着大内总管说道:“赐笔,将此令交给太傅、尚书过目。”
大内总管从殿上将备好的笔与御令取下,呈至军机大臣们面前“右丞相、尚书大人请阅。”
这是一封调度鲸门兵马的御令,周怀英阅后看了一眼张易之,张易之胸回其一个有成竹的眼神,周怀英坦坦落笔,身旁的兵部尚书韩仲达阅后当即署名。
“吾皇圣明,泽披臣属。”
“韩尚书,你速派人前往鲸门船场,让鲸门造船厂检修楼船,命驻守海啸军火速集结,调度楼船驰援白江口。”见军机大臣们已立字署名,并无他议,少帝便对着韩尚书说。
“陛下明鉴,先皇曾立言,楼船乃我南境水师王牌之绝杀,需任一忠勇无二之将,择一忠勇无二之师,徐茂领海啸军赴鲸门救灾有功,可谓忠勇,留此军于鲸鱼船厂,诏令安东都护府赐此军号海啸军玄冥营,参与船场重修与楼船建设,养兵千日,如今用兵一时,当是时也!”张易之说道。
海啸营将士自卷之灾后便驻扎在鲸门海域,名为驻鲸门港防汛应灾,实为装配与训练帝国的两艘楼船,“飞云”舰与“盖海”舰。
飞云舰船与盖海舰船的设计均出自鲸门造船厂名匠公输般若之手,船高首宽,飞云舰船身上盖六层似楼似塔,形如通天之塔而得名;盖海舰船上盖四层,每一层都有三尺高的盾墙,因其船大楼高,满船尽铁甲,与寻常战船碰撞,顷可灭之,远攻近战均合宜。
这位生于齐鲁之地神工家族的明匠,对制造战船的完全不同于其他造船厂生产的的福船与宝船,公输般若倾其所学,在楼船继承了公输家流传百年的攻伐之道,发明并运用了海战用的武器“钩”、“镶”,这两件前所未有的装备加之楼船高大雄厚的体型,行于海面,宛如一尊海上宫殿,公输般若认为楼船可以赢得水路交锋时的制高点、致命点,敌船后退时楼船可以发射可以用“钩”钩住它,敌船进攻可以用镶推拒它。
公输般若曾觐见南帝,献图于帝君,其拿着设计图对陛下说过:“帝君昭武,图霸业,兴水师,民所设计之船,高大如楼,楼船无惧兵锋,行如蜃楼海市,霸行海上,但亦因船身过高,遭急流之时易重心不稳,故不适远航,却在内河及沿海之水战,正面对决,无往而不利。”
南帝允之,官拜其工部司水郎之职,授其地于鲸门港兴建船厂,令工部调拨工匠千余人,造此楼船。
韩尚书出了宫,便前往官驿,选了六位信差,快马加鞭分六路,将皇城御令传往鲸门玄冥营。
玄冥营统领刘仁贵原是徐茂尖鲨营的副统领,家境贫寒,好学不倦,好友皆称其学识广博,便荐到校尉府上做门下客,徐茂新任昭武校尉时,意气风发、善交豪杰,欲起草奏疏议论安东军事进谏陛下,刘仁轨见到那份草拟的文书,提笔在旁修改了几句,徐茂对其才学精湛而惊异,待到出任安东海啸营时,邀刘仁轨为尖鲨营参军。
刘参军在营中行事正直刚果,徐茂常常领着他一起去安东大营复命,徐茂也邀他一同去大都护府中做客,那是徐子荣第一次夸奖徐茂交友:“茂儿,父常不在你身边,不担心你犯错但最多的是担心你交友不慎,交友不善,军玉是将门虎子,帝国年轻一代的标榜,今日见到你朋友仁贵,我的悬心落地了。”
当时,安东都护府海啸军营有一折冲都尉鲁休宁目无法度,搜刮军民钱粮,诘难新兵,众将士惮其与上都护交好,敢怒不相言,历任各部统领都无法制止他。刘仁贵得知此事后,修书告诫鲁休宁都尉不得重犯,但鲁休宁仍凶暴蛮横如故,刘仁轨于是用军杖将他打死。上都护知道此事后,上报朝廷,罢免了刘仁轨参军之职,拘押其身,赴海京问责。
临别之际,徐茂情深落泪,在刘参军走后日夜不得安睡,便告诉军玉自己的心情,军玉陪着徐茂去见大都护,两人苦苦求情,大都护爱子心切,对刘仁贵也有惜才之心,便奏疏陛下,让徐茂一同赴京。
朝堂上少帝怒斥刘仁贵:“边关小吏,竟敢目无法纪仗毙我朝折冲都尉,法理岂能容乎!”
刘仁轨不卑不亢,跪的身直气昂回答说:“鲁休宁侮辱我,从恶久已,我因此杀了他。”
少帝见到刘仁贵一身正气,觉得此事有蹊跷,下朝后召见了左右丞相,周怀英认为刘仁轨刚毅正直,张易之呈上了徐茂交给他的大都护奏疏,翌日早朝,少帝不仅不加惩处,反而提拔他为副尉。
久之,刘仁贵才学渐显,两年后军玉、徐茂、高盛联名举荐,拔擢其为尖鲨营副统领,同年中与徐茂共赴鲸门救灾,灾后陛下御令至,令掌军统领留驻鲸门。
刘仁贵拿到陛下行军御令时,心中充满芜杂之情,当即调令随军将士与工匠,整军待发。
刘仁贵,立于飞云塔顶,身处高楼环视,遥望着千里之外的白江,心中万分忧虑。
千里行舟,两日两夜,每一合眼,眼里都是徐茂、军玉、高盛三位将军的身影,曾经微小勤学的自己,受将军们扶持相助的自己,深陷牢狱,徐茂不怕上都护责难,不远千里求的情,如今能够报恩了。
此刻,徐茂统领他们还好吗?
“茂哥、玉哥、盛哥、你们,你们必须好好给我活着,等阿贵到啊!”
白江之上,海啸军血战了三天三夜,军玉、徐茂、高盛、每日统计战报,军中找不出一艘无损的战船了,一旦夜间守势一松,奈良军就像海狼般抓住机会夜袭,沉舟侧畔尚不及救援,敌便千帆争过,围猎海啸军残部。
只见沉舟出迸发出明艳的焰火,在敌阵中心绽放,海啸军每个人都知道,沉舟上的将士一个都没有放弃,殊死抵抗。
他们知道,刘副尉一定会来!
第六十五章海母教外朝菌生,飞花院内蟪蛄鸣
那日八月初二,海母教掌教带着童子在城内取材,城内百姓闻其名皆称一声“国师大人”,这引得翰林院与太医院百官不满,闻讯而来,从童子手中夺取药方,那些深谙医术的医官围而斥之,街市人围观之众越愈来愈多,几位翰林院学士在晓风书园论道,听到街上骚动,便去一探究竟。
学士们劝下了太医院愤慨不平的医官,细问因果。
医官作答:“此三人炼丹之术,无实无据,世间亦安得奇方,能使当老者复少,死者反生哉?海母教妖言惑众,以毒充药,为取荣华名望,欺君罔上。”
翰林贴近医官说道:“太医莫躁,听我一言,如今陛下之症,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若崩殂,难辞其咎,众位自身难保。如今陛下深信此方士的金丹之术,若是厄难降至,这方士欺君之罪,依律当诛,太医院可保全自身。”
太医闻言深叹一口气,拱拱手示礼“多谢学士点拨,可医者父母心,何况是对陛下呢。”
这位翰林学士对身旁一位同僚说:“纪兄,你且邀请这位海母教国师去晓风书园,试其一试,一鉴真伪。”
“楚材兄,我这就去,假作真时真亦假,今日之事,大事化小,还是不要起风波了。”这名纪姓翰林说道。
纪翰林带着几位同僚,走到海母教方士越梧前身旁,“越掌教,我是翰林院修撰,听闻街坊躁动,请随我去晓风书园暂避风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越梧前看了一眼面前之人,见其儒风谦谦,问话间从容一笑,如沐春风,回道:“有劳学士引路。”
有位纪翰林让人取了两个蒲团放在客座之后,请越梧前携着童子,三人一同在园中坐下。
纪翰林净手后,取出几只新的茶碗、茶盏,洗盏温壶,拿出茶盒马龙入宫。
纪翰林把洗净的茶盏放到面前,在洗茶冲泡的间隙问越梧前:“某才学疏浅,知人者,天地之心也,经历生老病死,听闻掌教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历纪之寿,养朝菌之荣,使累晦朔之积,亦感谬乎?”
越梧前闭住眼睛,用手捂住耳朵,含笑而不答,见纪翰林已为自己沏好了茶,依旧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方反问道:“夫聪之所去,则震雷不能使之闻,明之所弃,则三光不能使之见,岂磕之音细,而丽天之景微哉?”
纪翰林与越梧前这一番辩论后,便岔开了话题,谈了些客套话,黄昏之前,官驿的车夫送他们回馆驿歇息。
海母教的人走后,纪翰林去书园内厢请见了一人出来,称呼其为老师。
“老师,方才与我饮茶之人,便是那位替陛下炼丹的方士越梧前,他自诩为海母教的掌教,老师在沿海可曾听闻过此人。”
“公子,劳神费力了,与他交谈时,可有觉察到异处?”坐在内厢窗边的周怀英问道。
“容学生想想,饮茶论道时观其言谈举止,清怡脱俗似是修道中人,未发现有异,倒是那两位童子,坐在他身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纪翰林右手慢慢摩挲着桌案,边想边说。
“那名方士或许懂得金丹之术,但那两个道教童子绝非教派之人,其一,我刚才在屋内弹奏的是道乐音韵中的《步虚辞》,透过窗纱,我见他们并无反应,其二、二个童子身上的是新衣、我南境帝国裁剪成衣时,衣袖与衣服的幅度都较宽较长,孩子即使长个也能穿得下,而他们穿着衣服却都收紧束腰,从小习武的孩子才会喜欢这样紧身的衣服。”周怀英一点一点的剖析,慢慢说道。
“若是孩子不是道童,那么,这名方士极可能不是海母教的掌教,陛下病重,要是服用了他炼的丹药,后果不堪设想,老师心中可有良策。”纪翰林闻言大惊,转而冷静下来问道。
“陛下乃是明君,天心已有良策,陛下前几日托太傅修书于我,让我出任太子太傅前,好好查一查这个方士的来历,但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若是此人与血宴案有关,一丝一毫得线索都不能放过,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们谁都不能打草惊蛇。”周怀英说道。
“老师,这血宴案查了大半年了,事发当日我与礼部尚书之子陈楚材、和琨一众士子们在酒楼小叙,我们接到消息时,匆忙下楼回府,其间我碰到一个人,一副浪客装扮在我们对座,门生把消息告诉我们后,我看见他也拿剑出了门,那人装束特别,迎面而来时我留意到他拿剑的那只手,在袖口我看到纹着几朵朱槿。”
“朱槿,朱槿?我曾听闻,江户国有一个谍杀组织名为飞花院,他们就将朱槿花纹在袖内,腕上三寸之处,拔剑时看到纹身,便能分清敌友。倘若此事有飞花院参与,那么明道上自然查不出什么证据,谍报还需靠谍报来攻破。”周怀英说。
“公子费神了,今夜我先在书园暂住下来,陛下那边我会请人去禀告,事关国家君王,请公子忘了此事,莫与旁人商议,即便是你是信任的家人与朋友,飞花落尘,无孔不入,当心隔墙有耳。”周怀英有些累了,最后关照了一句,便起身送了纪翰林出了书园。
“谨遵老师教诲,此事纪生不会与任何人说起。”纪翰林,轻声答道。
临别时,周怀英说道:“好,切记便好,你的父亲近来病情如何?”
“回老师的话,家父不善饮酒,那日是以茶代酒,和内侍官提前打了招呼,座次安排在大殿边角,兴许这样才病症稍浅,回府后恶心干呕数月,如今身体已经调养恢复的差不多了。”纪翰林回答,“老师若是有空,可来家里坐坐,家父对老师也甚是想念,常常挂在嘴边,说幸好老师辞官回乡,躲过此劫,若老师身在海京可安朝堂。”
周怀英眉目稍缓了几分说道“替我问候一下你父亲吧。”
“老师的话,我一定带给家父,学生告辞了。”
周怀英走到书园门前,又拉住了纪翰林说道“罢了,罢了,我在海京得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过些时日,他自会知道。”
“知了。”
第六十六章战火狼烟烧不尽,万丈海口佛影身
白江之上,争锋对峙依旧,三日下来为了防止敌营阵展开,海啸军四营的将士,为守阵线,付之血肉,尖鲨折鳍,虎鲸碎牙,洋狮断骨,军玉率领深蛟龙营来回冲杀,可面对无穷无穷的攻势,业已困顿难行。
彼岸,礼如在旧船躲避江户搜查的这三日,青木先生中间来过一次,为他取来了毛毡与小袋稻米,青木告诉礼如这两日,抓捕南境人的官兵大多被派往港口集结船只,码头日夜有仕丁与雇役在搬运物资,传言幕府此次是要远征,做长期作战的准备。
礼如接过毛毡,却推回了装着稻米的布袋说:“青木先生,我是何德何承蒙到您这般照顾,偏安一隅,能保全性命已经是感激不尽,这粮食您收回去。”
“礼君,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南境来的和尚说过一句话,渡人渡上岸,送佛送到西,我们虽不是什么大户,温饱无虞,租庸倒不用担心,徭役也出钱找穷苦之家代役了,妻子笃信神佛,便嘱咐我多行善举,礼君莫要推辞了。”
“青木君与尊夫人,善心佛面,会有好报的。”礼如由衷之言。
“礼君,时势如此,你且在此处受苦了,若有机会,我便让相熟的船夫送你回去。”青木惋惜的说道。
从城中到旧船港来往一趟需小半日,青木与礼如说完这些话便回去了。
正午的烈日驱散了海上的薄雾,礼如将青木送出船外时,看到约莫二三十艘满载货物的船向着海口驶去。
三国海域到白江,海路宽阔,扬帆而行仅需一日航程,但入了海口,两岸的海峡遮住了海风,老渔民们有句谚语:“风行一日,无风行一年。”
与此同时,刘仁贵所率的“飞云”、“盖海”二舰已经行至江口,楼船体积庞大,刚入海口航速便放缓了许多,待航行到海峡中部时,风吹不动帆,帆带不动船,楼船停滞不前。
刘仁贵召来舰长询问状况,心急如焚,他站在飞云塔顶,环视两岸青山,只说了一句话:“所有人,用船桨,拿木板,就算是划也得划过这片海峡。
或是心诚感天,楼船缓慢前行半个时辰后,海面上落起了雨水,尔后,起了海风,楼船上的海啸军,迅速扬帆,向着白江战场驶去,楼船视野辽阔,刘仁贵时刻关注着海上的情势,隔着三五里外,看到了在江上的对阵的两军。
军玉领蛟龙营将士入敌阵冲杀,无暇顾及东方驶来的两艘船,右翼的高盛部率先打出了旗语,等待回应。
刘仁轨部望着远处虎鲸营的传令旗手,当即对下达了命令飞云舰伸起钩、镶器械,策应阻击绕后的敌船,盖海舰全副装甲从敌阵正后方切入,径直切入,攻其不备。
二舰得令后,盖海一舰当先,直入奈良军阵中,四层高的盖海楼船,像一座海上堡垒,一尊战佛,入阵时势如一杆铁杵狼牙棒,扎进奈良军中,一连捅出十来个窟窿,激起层叠浪。
“殿下,奈良殿下,阵营后方,有两艘巨船向我们阵营冲过来,我们的战船挡不住这艘巨轮。”传令兵将军情火速传报给主帅奈良。
“让织田将军率领铁甲船去阻击,正面的战场,坚决不能后退,海啸军已是强弩之末,传令必须在黄昏前破敌,南境大军一至,不仅此战将功亏一篑,我等也无颜回到故土,毋需天王圣罚,江户的国人、战死将士的父母兄弟也容留不下我等性命,与敌死战,鏖战到底。”奈良
“属下立即传令各部,让织田军组织后防线。”传令兵擦了擦不知沾上是雨水还是汗水的额头说道。
白江晴雨无常,正午的烈日被乌云遮住,海天间的战火被天雨熄灭,三天的激战,让两军疲惫不堪,大雨的洗礼,让厚重的盔甲又沉重了几分,将士们仰起头,饮着雨水,雨珠落在脸上,海风拍在胸口,和着汗渍往领子里流下去,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场雨中的舒缓了几分。
奈良的死命令落下,江户水师没有给海啸军歇息的机会,抹去面上的雨水和汗水,张弓拉弩,拔剑挥刀,江户水师,发起了全力以赴的进攻,他们拉着铁钩,搭着梯桥登上了甲板,江户军士们显得疯狂,他们戴上了猩红的鬼面,不顾一切的登船了,每一个都都在参与这场乱斗,每一艘船都上演着猩红的对决,来回的攻守,让船身摇晃的剧烈,海啸军士的也合上了铁面具,奋力一战。
军玉下的最后军命:“全军出击,船覆,以营为战,营覆,以百为战,百缺,以拾为战,拾缺,以人为战,吾身死,魂佑白江。”
一场战争,两方都毫无保留,两方都拼死一搏,两方都知道失败的代价,两方都知道胜利的重要时,或许,他们心中的那个东西可以唤醒佛陀,或许佛陀本就是他们心中的那个东西。
白江的血战,从风吹雨打持续到雨后初晴,战争最后,幸存者们见到了希望,他们的胜利曙光,太阳总会赶在黄昏来临前,留下最美的光影,这是雨后才会有的壮丽山河。
军玉面对着彩虹的方向,坠入江底,眼前出现了海母的影子,他将她拥入怀中,沉入水中。
奈良立在甲板上,眼前尽是残破的楼船,铁甲船飘零的甲片,合上了眼,等待战船的沉没。
船上、船下,水面、水底,所有喘着气的、流着血的、跳着心的、滑着泪的生灵,都被黄昏前的曙光照亮,飞云舰的塔顶,一道彩虹跃然云端。
刘仁贵,在飞云塔顶,眼睁睁见到军玉坠下,伸出手,抓住阵阵海风,声嘶力竭。
飞云端顶飞云塔,白江沉底白江骨,海天佛国相影生,一片丹心照彩虹。
第六十七章风雨初晴
小二哥自酆都回来后,洗去风尘,回到房中,从衣袋中取出了几块布帛,在书生屋里要了一沓蔡侯纸,整日整夜的图画,符合心意的便贴在屏风上,书山径中间敲开了一次房门,小二哥开门递过一张写着奇文怪字的纸,让书生去解,便又闭门埋头去了。
书山径拿着这张文不像文,字不似字的纸,把它平铺在案上,沉心揣摩了一阵,顺着笔画逐个临摹了一遍,思不得解。
一只麻雀飞上了窗棂,鸟鸣声渐渐入耳,书生低着头,挥挥手道:“雀子,尽管到别家去叫,莫要添烦。”
尔后,书生耳旁又传来了,雀喙啄着窗棂时发出的,“哆”、“哆哆”之音。
书生抬头看向窗边,那麻雀翘首的样子,竟与自己UU小说怪字的一个颇为相似,反复看了两眼,他拿起临摹的字与这雀儿比较起来,觉得神似,起身想要往船边走去。
小雀儿十分警惕,感觉到书生靠近了自己时,飞走了,飞到窗外扑腾扑腾了翅膀,两只细细的眼睛一直盯着窗上,似乎还有所留念,等书山径走到窗边,雀儿已向屋檐飞去了。
书生看了看窗棂,雀儿停过的格槽底下,夹着两颗松子。“这小家伙,原来想要的是这两颗呀。”
书生找了一张写过的废纸,折了几次,塞到了格槽的缝隙中,取出了那两颗松子,放在窗边,他回到书案上,拿笔蘸了蘸墨,心里想着刚才的雀儿,一时忘记了舔笔,笔尖上多余的墨水,滴到纸上。
有一滴点到了这个形似鸟雀的空心字上,书山径,抬起手把毛笔拿回砚上刮了一刮,再看时,觉得这个字鲜活了几分。
书山径有了想法,他逐个逐个得推敲,他用类似的办法为所有字,添上点,横、竖、撇、捺,大多字的形象就显现了出来。
“鼠、牛、虎、兔……”书山径写完了所有字,发现了这些奇文怪字是象征生肖,拿着这些字,书山径又去敲小二哥的门。
“书山径,我这边还没写完,你这么快又来了?”
书山径进屋把写好的纸往小二哥手里一塞,说着:“这些字,应是某个古国或是部族的象形文字,你给我的这一张是生肖属相,鸟兽的形状。唯独一点,这些属相都没有被写上眼睛,这下能告诉我了吗?这些字是从何处得来的?”
书山径一本正经,小二哥见他既然解开了这些字,便把记得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酆都,自我从酆都出来,酆都城内我做了一切事情都不记得,离酆都越远,忘记的越快,我溯流而上找到了路,归途这一路,我把脑海里闪过的画面都记录了下来。”小二哥说道。
书山径走进屋子,看到屏风上挂满了,都是画着地域环境的图纸,第一幅画,在一条长长的,荒草丛生的路上,有一个老媪在地里采摘,第二幅画,是个城墙高耸的城关,城关内是下坡路,那条路深不见底。第三幅画,众人汇集在茶摊前,摊内没有人,摊前的幡上写着忘忧两个字。
第四幅小二哥还没有画完,像是石室中的石壁。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看到的”书山径指着这些花问道。
“这些画都是我脑子里浮现不只一次的画面。我记得这些场景。”小二哥一边书山径点睛后的文字一边说道。
“巴蜀之地,素以神鬼之术著称,神话众说纷纭,相传酆都大帝帝号神农,为南北境上古氏族赤帝,上古时代,赤帝氏族统治中原时期十七世代后,神农氏族衰退,诸侯侵伐,部族中蚩尤氏与之分歧,蚩尤北上统一北境,自称兵主,与赤帝大战,赤帝不敌,联合黄帝氏族在涿鹿战场斩杀蚩尤,哀鸿遍野,战后赤帝氏族引战场将士之魂归隐巴蜀,建立酆都。”书山径说完,问道:“自古以来生者是不被允许进入酆都的,你此行能安然归来,已是万幸。”
“书山径,我记性向来很好,见过的客人过目不忘,酆都我见过不少人,他们就像这些字,他们眼里空乏无神,他们耳里听不进话音,他们的脸我转过头便想不起,从未存在过一样。”
“二哥,你过于紧张了,看到的未必真实,想到的也未必是真相,纵适一下心情,这些文字与记忆,连接起来,我们会揭开真相的。
小二哥按了按太阳穴,书生的话让他的情绪缓释了几分,他问书山径“书生,南北境的人都说酆都里面有一本生死簿,写下了每个人的生辰与死时。倘若有一日,我在南境死了,这本生死簿上会留下我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或许生死簿上有你有我,但那只是一个名字、一段确定了的时间,人杰无须叹气短,人生何处不青山。”
“人生何处不青山,我画出一副心中的青山绿水给你看看”小二哥,心头想着这一句话,无暇他念,开始作画。
他的画技,师从贤识书院的康哲,水墨之中,笔锋浓烈,不像水墨大家那边从容洒脱,却有着几分外境油画的意味,浓墨重彩。
解字解了一个午后,费力劳神,书山径在一旁等着小二哥作画,困意涌上心头,缓缓闭上了眼,俯案上枕着半沓蔡侯纸睡着了。
小二哥越画越豁然,想着归途中的巴蜀山河,溪流石鸣,竹林苍翠,心中之景与笔头之墨情景交融,妙笔生花,最后一笔竹叶画下后,小二哥长舒一口气,自诩佳作,想让书山径来品一品,才注意到其在一旁酣睡。
小二哥把画小心翼翼地铺在书生面前,拍醒书山径,书生懵懵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的画,明月照林间,竹叶溪水绕板桥,蜀中山河竟收眼底。
“好,巴蜀山河竟收眼底,观之如故地重游,上乘佳作。”书生拍案叫好,话语间,深吸了一口。
小二哥笑道:“难得听你夸奖,这滋味比井虾仁还要香。”
只见书生嘴角还挂着垂涎,已入纸三分。
二人相视一笑,下楼去了。
第七十二章御龍一十三年(二)
新年元旦,少帝异于元日朝会上纳了张、周之谏,王公贵族亦表赞同,可见昨夜张易之的这笔“买卖”是做成了。陛下既已纳谏,朝堂上臣工通心,门下省审议自然无异。
早朝后,政事堂内,门下事中请来左右丞相相议,审议通过了增设贡员名额的提案,由门下柳录事缮写好奏本,送到尚书省仅用了半日,文书便直达礼部。
总把新桃换旧符,御一十三年的新年,南境百姓们歌功颂德,歌颂着帝国海啸军大败江户国水军,为家国的胜利而自豪。海京城街市上捏泥人的、做糖人的手艺人取意新颖,不仅有大人孩子们更喜欢听说书的讲海战的故事,南境沉浸在胜利和喜庆的节日里。
几家欢喜几家愁,唯有军属之家的父母、手足、妻儿看到衙门的公榜时,心中能够体会这份得胜的公榜本就来之不易,他们担心着父子兄弟丈夫的安危,生怕着都护府传来讣诰,他们大多缺乏着父母亲、子女孝的美满幸福,从军之家的孩童们大多崇拜着保家卫国的军人们,家中的长辈带着孩子们走上街,如果问他们想要什么,或许他们中会有人会拉着大人的手走到手艺人的摊位前,想要一个水军的将士与船舰的木雕、泥塑或者是糖人,孩子们拿着雕塑、糖人回到家里,珍藏在身边,思念着远方的亲人们。
南境百姓为住宅洗尘装饰,迎着堂前燕飞来,帝宫中少帝异在明德殿内正写着对联,这是先帝留下来的传统,每年元日,都会在明德殿中写下一副对联或是一首诗作,少帝异在做老太傅学生时学过三玄、在周怀英的门下习了两年书法,此刻他正在临摹王半山的一首《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诗作的写法是御十年,他被陛下召回海京任太子太傅时,在除夕日教着少帝异写的,周怀英一边写一边说:“文公的字,学行易,品意难,在那个冗员、冗军,军政执行力低下的朝代,文公破旧立新,定下新法。这首《元日》里写下“总把新桃换旧符”如此佳句,朗朗上口,期盼着家国新容,新貌,欣欣向荣发展的愿景”
此时少帝对着书帖,心想到太傅那时说的话,今年春闱之试,又何尝不是一次破旧立新,千门万户,万千学子的命运,关系到国家未来数十年的人才,张易之是权贵世族中的革新派,周怀英是布衣清流间的守旧派,二人担任主考能安举国学子们的心,少帝写了一张又一张,渐渐的能体会到字里行间那份,“德如壁立千仞、字如汪洋恣肆。”横竖之中那有道的笔力功底,宛如老树盘根坚韧有力,撇捺之间,那富有张力的舞墨,含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少帝写好了字,收了笔,身旁的总管太监夸了一句:“陛下这幅临贴,神韵兼纳乾坤,笔劲挺拔,周丞相要是见了也一定会夸赞!”
“这是太傅入宫那年除夕教朕写的字,与老师相比还欠缺很多很多。”
“陛下,多少大家在年轻时的书法尚不及也,陛下,未到弱冠之年,如此功底,只要勤学善思,必定可入翰墨之林,老奴这就把这贴裱起来”总管说完,走上前拿起宣纸,装裱挂起在明德殿的殿墙上,一眼望去,十四幅字工工整整的排在万岁墙两侧,承载着南境两代帝皇的意志,守在万岁墙上交相辉映。
少帝在总管装裱字帖的时候,从万岁墙最前面一幅一幅看过去,这些南帝留下的对联与诗作,与他的记忆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从全家入宫开始,每年的除夕、元旦,父皇总会留出一天,待在明德殿,站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写下一副代表心境的字,父皇有时候写完,会先看看大殿内收录的名家字画与当世大家六先生的作品,有时候会站在回想一年的总总,父皇常说这是给自己一年的生命一份答卷,继往开来。
母妃不让他上午来明德殿打扰,上午通常在给皇后娘娘与母亲请安后,让太傅出题考一考他这一年的学业成果,明德殿通常都是下午来的,太傅考完,便是父皇的考验,太傅出得考题多是仁义礼智信孝的理解,父皇常常问他过去在战场的选择换做是他会如何选择,也会考他一些民情,看他是否关心当世之事。
父皇驾崩的那一年,他似乎早早的意料到这些,年某便在明德殿内写下了《时砂歌》,算上那年除夕自己临的《平安帖》正好是十四幅。
少帝看着第十二幅,手抚着字幅的玉轴,缓缓地诵读《时砂歌》。
“时砂有令,读秒如炬。东流有命,向海穿石。诸葛三郎,开枝于林。魏晋三马,跃渊同槽。”
总管挂好了《元日》的临帖,隔着五尺远,看着少帝,少帝的声音起初轻轻而缓缓,总管看到陛下念完上阙后,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画面让他忆起了,那闭眼的侧脸,像极了当时南帝写完时那样。
“少年有志,持之以恒。老壮有志,功在不舍。车驽六架,踞于一方。交通九面,网罗东西。”少帝的声音,有些缓缓而沉沉,脑海里浮现起陪伴父亲戎马乱世,入主秦阳宫时的场面,千万将士的英魂在耳旁呼道:“合并南北,一统天下。”闭上了眼睛,念着这四句,仿佛耳畔那声音永远都不会停,父皇写下此句时,心中的呼喊比我更强、更烈吧!
“车以载道,千里行志。文以经纬,万卷归心。涛涛砂石,澜澜海洋。璀璨视界,歌咏明德。”少帝的声音沉沉而踵踵,仿佛胸前激起狂澜,山石重压在脚背上,让他寸步难行,将军驾着战车绕过这些障碍,南境帝国的文书通达王土,文人学士云集,自五湖四海漫呼而来,掀起惊涛骇浪,如沐海潮之中,巨睁开眼睛,吟咏起。
“陛下。”
“陛下。”
当他睁开眼睛时,总管已是涕泪纵横,跪伏御前。
第七十三章御龍一十三年(三)
北境大地,银装素裹,位居草原东皇的北帝,在毡帐内拒绝了单于使者邀请集结兵马于城的狩猎的邀请。
北帝为何拒绝的如此果决,草原首领们众说纷纭,一方面他心中看重秦宫之约,另一方面南境水军于白江口大败江户奈良水师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东皇的毡帐内。此时南境上下一心,南境各都护府都调集兵马得胜心切。入塞得人送来消息,安北军报,陈耀鑫已经在年前回到安北担安北军副统领,草原兵马集结关外,没有城关屏障,再过几日,天气极寒,冰雪行道,麾下攻械营的战车困顿难行,攻城器械一旦有碍,骑虎不成,甚至反被虎伤,此时在城集结兵马恐有不利,可以说是铤而走险。
单于率军已经抵达城,城并非固定的城座,上次败北的教训刻骨铭心,单于安营扎寨在旧城的三舍之外,明令军中禁酒,单于部族行军的粮官,依然备了两车烈酒,军中流言纷纷,将士们称这酒是给单于和有功将领喝的,掌犁孤涂单于得知此事后,亲斩了粮官,用酒坛分盛其骨肉,悬于城南门,此后立信,军中再无质疑之音。
掌犁孤涂与麾下四员战将行在城中庭,单于心中明白,此战最大的依仗便是四大部落的支持,祭祀大典上他歃血立木,许诺苍鹰、腾狼、神山、刹海四大部落的酋长,一旦攻入昌隆城,便挥师直取中原,分州为王。
城行祭祀大典时,单于曾多眼望着草原东部,等那位草原中曾逐鹿中原的东皇现身,十三年了,十三年他也是这般望着东皇大军班师回到草原,出身草原沙陀氏的他,已是一方单于,他天性尚武,有着草原汉子的血气方刚,腾狼部族沙陀氏信仰狼神,世代以守牧羚羊为业,在牧草肥沃的神山脚下,常年跟随羚羊群迁徙,羊在哪,哪儿就有狼群的踪影,精明勇敢的狼王每年都会围猎一次羊群,让漫天的冰雪冻住羊群的尸骨,囤积冻肉过冬,留到春暖哺育下一代。。
腾狼氏族沙陀族常在收拾冻结尸体,割下羚羊的皮毛,以此为业,这些初生的羊羔皮能够换的一个更好好价格,狼王与腾狼氏族间有种天然的默契,年年开春狼王来检查猎物,发现羚羊们只剩一片冻肉,留下几张皮毛,由公狼们带回去,给幼狼们保育。
狼群往往会在清晨收露时发起袭击,初生的羊羔往往不如那些老羊们那样精明,会在深夜里起夜,清晨初醒,狼群便围攻上来,小羚羊们肚囊里憋了一夜的尿液,没等跑多远便痉挛的趴在地上,成为狼群面前丧失战力的美味佳肴,狼群的行动远远没有结束,群狼四起,一线排开,狼王带头冲锋,公狼们加速超越紧贴羊群两翼。
此刻隐匿在雪地中的沙陀氏族人,一直观察着这场盛宴,狼群紧紧围住猎物,当有羚羊不受控制,离队脱逃时,就有年轻力壮的公狼,冲其前,跃其背,咬其肉。或者一狼俯身冲撞,另一头对着羚羊柔软的羊肚,张口撕咬。
惊恐万状,极速奔逃的羚羊群,强壮的羚羊羊蹄似铁,被羊群踏过的雪地压的严严实实,宛若一块坚冰,跑在队末的羚羊有不少因为一脚踏滑,倒在冰上。公狼们保持着距离,它们十分清楚狼王交代的任务,并不是数只掉队的羚羊,而是整片羊群,参与过围捕的成年狼见识过同伴,若是稍有不慎被羊蹄所伤,一蹄下去,定皮开肉绽。
藏在雪地中的沙陀氏,静待着这场盛宴结束,狼群胜利的结果。氏族有个传统,男孩过了十四岁,族内便让其父亲或是舅舅领着,腾狼氏族的男儿都历此传统,狼群的围猎短则六七日、长着半月,腾狼部族的男儿们,离家时带好肉干、馕饼、饮水,待在雪原高处蛰伏。
这次狼群围猎的终点,沙陀首领推测是在布格崖下,羚羊奔逃的方向被群狼不断的修正,引上高崖。
随着狼群渐远,腾狼部族的人沿着雪山,往布格崖相对的乌拉峰方向去,此刻终于可以活动,要不是父亲和舅舅们看着,这些初来的少年们早就耐不住了,腾狼首领沙陀苏德从前面走过来,与少年们讲了一个世代相传的故事。
沙陀苏德拍拍身上的积雪,看着眼前的青年儿郎们,微微冻裂的嘴唇开启说:“我们沙陀族,古时为西部沙陀突厥与东部契丹争夺着北境的控制权,先祖们曾养育獒犬,捕猎为生。一日东部契丹族举族来犯,先祖迎战不及被契丹人大败,只得酋长战死,酋长夫人带着少年少女落荒而逃,由于来不及取棉衣、粮食,我族一路饥寒逃到神山脚下。”
少年们听完历史,觉得屈辱难耐,心头大恨契丹人,其中一位裹着毛毡的少年问道,“族长伯伯,我们的先辈是如何活下的?”
沙陀苏德感慨道:“我舅公他曾告诉我,多亏了酋长之女乌日图娅,是她的善良换来了整个部族的曙光,先辈们进山后,只能吃树皮、草根充饥裹腹,酋长夫人带着少年少女们,饥寒交迫没有狩猎的本领,不得已得跟随着狼群围猎,去捡狼群吃剩下的骨肉。”
“乌日图娅,她应该是那位祭祀时,身旁卧着白狼的女孩吧。”
“是啊,她是我们沙陀族人心中的曙光,狼神选中的少女,氏族每年围猎前后举行祭祀的画中人,是她救了冰雪地里被羊蹄所伤的白狼,白狼报恩领着她找到了布格崖,拯救了全族,我们族人割下羊皮,靠着冻肉,血脉得以延续。”首领望着眼前的雪山,羚羊群已经被驱入山崖,深埋皑皑雪中。
一匹白狼,登上布格崖,望着远山蹿动的人影,狼嚎传响空谷。
第七十四章御龍一十三年(四)
临近研考,数日一更,诸君海涵。
正文:
“石氏现身,月汐乡现世。”小二哥拿着今早送到桌上的暗线密报,走上楼,留而踌躇在书山径房门前。
只听到房内书山径念了一句:“蒲柳之姿,望秋而零。”
小二哥停下脚步,听着书生与房内之人的对话,“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蒲柳春华,松柏常青,或争一朝一夕之绚烂,或保春夏秋冬之安宁,实乃人情之选。”
书生的声音响起:“人间繁华,草木本无情,人怀情,则借景生情;世道纷乱,风景本有情,人无情,则草木皆兵。可谓,情不在草木,日久在人心。”
小二哥捏着密报,等了一年终于有了月汐乡的消息,真想冲进去打断书山径,什么情不情的,每天论道论些什么都不知道,酆都的神秘文字尚未解开,月汐乡现世,又不得不去,想到这里,小二哥也不顾屋里是谁了,准备进去和书生交待事情,今日便启程。
敲开了门,小二哥环视一圈,房里空无一人,便问书生,
“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颜如玉。”
“颜如玉是谁?”
书生指着桌上一本《言语》,挤了挤眉目说道:“颜如玉就是它。”
小二哥顺着书生手指的方向望去,案上确实摆着一本靛青书皮的册子,接着说:“书山径,这会儿没功夫和你打岔棋,月汐乡的线索又来了,我今夜就动身。月汐乡被称为海上酆都,此前我从酆都带回来的字谜解开了多少?且将破译的内容告诉我。”
“关于那十二生肖的象形文字,我都记录于纸上。”书山径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没有书名的簿子,继续说道:“现在掌握的信息有限,你将这本注解带着,若月汐乡与酆都文字存在某种关联,这些注解或许能帮到你。”
小二哥翻开了簿子,从子鼠到亥猪,文中尽述了有关于十二生肖象形的演变,不同年份对应的天干,不同生肖对应的地支,天干地支,五行
属相,干支纪年法中蕴含相生相克的道理。
小二哥看得有些云里雾里,在南境生活了这么久,他能够分清楚朝代、年历,文字,但是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东西看起来,一时间让他陷入云里雾里。
书生见他翻着书页,一时陷入迷惘便说:“你就这样想十个天干是年号,甲乙丙丁往后排,十二个地支对应十二个神秘文字,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天干地支,十与十二循环往复,共六十年,与其说是一个轮回,不妨说是重新开始计数。”
小二哥停下手,合上册子对着书生说“这天干地支,让人铭记着人生不过数十载。朝代、帝皇、文字、生活都在不断更迭,而这片日月,众生记住时间的方法却不曾更改,只想,我这趟去寻月汐乡,不知回来又是什么时候了。”
“莱昂,月汐乡在古老的神话记载都甚少,酆都在巴蜀之地尚且有迹可循,月汐乡,我们不知道它是一个岛、一片陆地、还是海底的世界,目前掌握的信息,是月汐乡里住着石姓氏族。”书生说道。
小二哥说道“你给我看过前朝城志关于月汐乡的记载,当时他们现身沿海五城,皮肤上有淡淡地鱼鳞纹,夜里难以辨认,鳞纹在阳光下会闪光,他们到街市上用珍珠贝壳交换商品,仅仅来了一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商贾与其交谈,其言先世避蚩尤之乱,辟水为路,举族迁徙。”
书生说:“月汐乡,得名于那些石姓族人只会在在满月潮汐退却之时才会出现,有人曾猜测,即便找到了月汐乡的入口,没有他们身上的鳞片,也难以进入其中,茫茫大海中,潮水复来时,暗潮汹涌,一旦迷失了方向,绝无生还可能。”
小二哥下定了决心,背对着书生,走出房门前说道:“月汐乡,我会看到月光下独自朦胧的美丽,我会揭开月下鳞人的神秘面纱,那里被喻为海上酆都,是海上灵魂的归宿,那里,我才能够找到佐罗的灵魂,你妻子的线索,不得不去。”
书山径看着小二哥走出房门的背影,心头有了一种漠然,这种漠然是即将久别前的感觉吧,是一种无能为力,不去关心、不去在意,“妻子”那两个字,早几年前在他心中就已经是天人永隔的代名词。
“小二哥,做这么多,为了什么?”听着小二哥下楼的脚步声,书生说了一句,声音很轻,隔着门就听不见。
想不好带些什么,包袱里放了两本书,一本自己游历天下写的《世界》,一本书生给的注解,准备了些钱粮,与阿晓和阿力关照了几句,便往东港的方向走去。
经过东港码头的仓库时,他看见码头仓库门外,站着几个抽着大烟的水手,看装扮不像是一般的劳力,库司老程头和他们说着话,时不时还用手点了点仓库里的货品。
自三宝太监下西洋后,航舟港的贸易也更频繁了,大船数月才回来几艘,都在闽东停泊,大人们谈好了生意,船老大们便带着小船去闽东拉货,一来二去,问清楚了大致的航线,有不少胆大的船老大趁着风平浪静的日子,驶着东港的小船也出海去。
月汐乡的密报从丝竹城传来,小二哥便先去码头找董老大,搭个便船,即可出发。
刚想到这里,便听到仓库旁的程库司发出“哎呀”的惨叫,话不投机,那两个抽着大烟的水手,举起烟杆,就想朝老程头的腰间挥下。
小二哥一瞧,这两人下手这么狠,这么几杆子打下去可是要闹出人命,背了背紧包袱就赶紧过去,左右手同时举起,抓住这两个水手的手。
这两人也是错愕,只听到小二哥说了一句:“老程头管了着仓库十来年了,二位有话还请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呢。”
二人刚想挥下去,小二哥抓在他们手腕上,发不上力,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外境人,高个水手便说到:“这里不关你的是,这库司坏了巡抚大人的货,我家船老大来教训教训他。”
“二位,息怒,程库司替航舟衙门做事,怎么会坏了巡抚大人的事呢,二位不妨调查清楚,再找衙门说理去。”
“小二哥,他们是闽东港齐二爷手下的人,上次有一批阿片送到东港码头,那几日大雨,仓库地面返潮,坏了底下的几箱子,二爷受了巡抚大人的责骂,这事便归罪到我头上了。”程库司趴在地上,扶着腰说道,“你们要打便打死我吧,把我打死咯,衙门换新的库司,今后囤积货品找衙门说去。”
小二哥调停纷争,便往码头走去,夕阳西下,孤帆远影。
第七十五章御龍一十三年(五)
月汐乡的人,拨浪而出,逐浪而行,顺着潮汐的泳到岸边,出水时,一身鳞肤映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晶莹剔透。
鲜有人知的是,这些鳞人出现的意义,沿海的人相传,这些鳞人是海上的怨魂汇聚而生,只会在满月夜还魂上岸,去做生前未尽事宜,那些出海丧生者的家人们,往往会在鳞人出没的满月夜,把逝者生前钟意的衣服、物件挂在海滩,让鳞人带回去。
鳞人们会在这些衣裳、物件旁留下一两粒珍珠作为馈赠,收到珍珠的家庭会认为,这是逝者安息,福泽后代的象征。
南境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对于沿海的神话更是一笑置之,很少很少,有人去深究这些鳞人来自何方。
书山径听说过鳞人的事,他觉得鳞人的传说比海母七日还舟更不靠谱,且不论这些鳞人是否真的存在,即便真的存在,鳞人与人又岂是同类,即便是同类,语言又岂能相通。
他想查下去是因为有人告诉他,韩娟在月汐乡,如果韩娟的死与月汐乡有关,无论鳞人是不是人,会不会说话,他都要请小二哥调查清楚,关于月汐乡的调查愈久,他内心的悔恨愈深,像一块结了痂的陈伤被一把新的锋刃揭开,新的伤口与旧的伤痛都烙印在心口。
“心结易了,心怨难平。便是这般感受吧。”书生靠在桌边,望着墙上那一幅《情天恨海》。
小二哥片刻不敢怠慢,在程库司那耽搁的些许时候,必须赶着下一班货船,才能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到达丝竹城港口。
暗线的情报,逐级相传,一般情况下同一条情报在传递过程中无法追溯源头,暗线网络中有搜查使、传令使两大身份,没有固定据点的暗线成员身份单一,只在特定的地区内搜查情报或传递消息,有固定据点可供中转情报的成员,在组织内同时担任搜查使与传令使两重身份,这样兼备双重身份的成员被称为正位使,正位使者并配有专门的联络人员,可以直接向暗线上级提出情报的申请、校验、溯源。
小二哥向暗线提出调查月汐乡时,暗线曾有一位联络人员带给过他一句话,“月汐诡秘,言勿信,颜勿视。”
这则消息,小二哥反复衡量之后,没有告诉书山径,因为这条消息上既没有暗线的红花狮纹,也没有暗线成员的署名,就像被大风刮下的落叶,随风而来也随风而去。
“月汐乡本就足够神秘了,说的不能信,颜勿视,是指有颜色的东西不能看,还是月汐乡的人他们的颜貌不能直视呢?”小二哥带着心头的疑问登上了去丝竹城的货船。
得知小二哥要去丝竹城,这艘船便提早了半个时辰,一装完货物便出发了,董老大目送了小二哥离去,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丝竹城并非是乐府之城,丝是蚕丝,竹是毛竹,丝绸面料与竹桌竹椅竹席这些家具用品的生产与经营,成为了城市名称的由来,当地百姓养桑养蚕的技艺与竹制品的工艺精良,代代传承。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丝竹城依山伴水,城乡古道旁一半桑葚地一半紫竹林。
小二哥在丝竹城竹海港下了船,换乘了当地日落而归的小竹排,这些小竹排可载三五同行,沿着内河通往沿海各个村落。
紫云村,暗线传令使告诉他,这里是发现鳞人踪迹的地方,倘若不是情报忧心,这一条从竹海港通往紫云村的水路可以称得上美轮美奂,身处泼墨山水画之中,风吹竹林沙沙响起,人坐在竹筏上,听见河水咚咚的流。
这一条竹排上一共有五个人,船夫拿着竹竿,站在前头,小二哥坐在船夫身后,他的身后又坐着三个男性。看打扮不像是本地村民或者渔民,他们一人背着个一大竹篓,竹篓上盖着盖,他们坐下时,也不曾解下背带,让人怀疑这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这三人在小二哥身后背对背而坐,从登上竹排开始交流就很少,偶尔交流一两句,小二哥听着口音像是中原地带的人,中原人不远千里来到丝竹城,还同去紫云村。小二哥注意到这三个人时,对方也留意到了他,一个外境混血儿。
小二哥心中一早想好了说辞,若是有人问起他,此行的目的,便说是奉船长的命令来丝竹城各乡各村采购竹制品,先谈妥价格,自己身上只带了些定金,等到货物带到码头再统一结算,销往外境。
想到这里,小二哥打算先发制人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船夫,我问问你有关竹子的事情,我们船长对于南境的工艺品十分欣赏,不愿意空船而归,派我到周遭的村落转一转,我们现在去的村子可有生产竹制品?”小二哥问道。
船夫,回过头看着他,说道:“有,我们紫云村旁有一片紫竹林,这是别处所没有的,用紫竹做的乐器,杖,伞,形色都很好看,我们这里经常有客商来看紫竹,这几年竹子的价格都涨了不少,你这次来可带足了银两?”
船夫说完便转过头,小二哥注意到这个人眼角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小二哥便自若的回答到:“我们船长不放心把银两交给我,让我挑好的货物,带些样品回码头,再交易。”
“中,这样安排倒是很稳妥,你家船长真是位心细之人。”小二哥身后的三位中原汉,其中一个面朝他的灰衣大汉说道。
小二哥听到话音,心头笃定,不紧不慢的转过头,说到:“我家大人是受人尊敬的航海家,把货运到闽东港,刚卸了货就满载而归,他说丝竹城与我们还没有建立贸易,船长说,既来之,则兴之。”
这三人眼神里都颇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旁边的两人拍拍灰衣大汉的肩膀,显然他们不太愿意被人多余的了解。
灰衣身旁的褐衫大汉说:“朋友,我们不懂什么航海与贸易,我们是去紫云村附近挖野山笋的。”
“这两年挖野笋的人越来越多,这片竹林是老天爷的馈赠,不是不让你们挖,挖也挖的小心点,前几日我们村民去林子里割竹子,到处搞的是坑坑洼洼,掘坏了土地,来年就吃不到山笋咯。”船夫听完褐衫大汉这话,望着漫山的竹林说道。
“船夫大哥,中,中,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会干锄地的田事,挖起笋来都是门外汉,我们会好好注意些。”灰衣大汉说。
三人之中穿靛青衫的大汉,从头至尾没有说话。
“一场春雨过后,土地会变回原样,你们去吧,这冬笋也没有几天可以挖了,留下那些幼笋,来年还能摘。”船夫不再看竹林,回过头说了说。
船夫划着竹筏,河道慢慢变窄,快靠岸了。
小二哥心里想着,竹林、挖掘、海滨,鳞人、月汐乡,这些事汇集到紫云村,实属蹊跷。
第七十六章御龍一十三年(六)
紫云村,一处距离海滨十里的古寨,除了日常的庄稼事,村民们依靠着得天独厚的紫竹林,用一双巧手,将编竹技艺和制作工艺融汇在紫竹的加工上。
小二哥以客商的身份初到紫云村,下了竹排,那三个大汉走的匆忙,他们起身时能听见像是铁器载竹筐里晃荡、碰撞发出的声音,三人之中灰衣大汉走在最后面,下船前又看了一眼小二哥,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跟上前面二人的脚步走了。
船夫靠岸也下了竹排说道:“客商,您怎么称呼?我看天色已晚,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可到我姐姐家歇脚。”
小二哥问:“我叫小二哥,你姐姐家在何方?”
船夫手指了指前面,答道:“就离这边不远处,她家在我们村口,门外便是一片紫竹林。”
“如此甚好,我先去瞧一瞧,劳烦船夫大哥带路了。”
小二哥心中定下,一会儿与此户人家碰面,若是对方和善,便暂住在这船夫的姐姐家中,一来离村口近,夜里无人滋扰,二来或许可以瞧上一瞧那三位大汉去竹林的目的。小二哥觉得他的到来,不宜引起全村人的关注,尤其是今晚不行,紫云村村民们对他这个外境商人,在期待他能带走竹子的同时多半是好奇,一旦引发关注,他便没有时间脱身去调查月汐乡与鳞人。
想罢,船夫已经带路走到门口的小院,小院不大一横两竖,建了有三间竹屋,竹屋的入口都要从扶梯上去,竹屋被数段粗竹架空在四周,小二哥站在院外,看到横着的那间屋子里亮着灯火。
船夫推开院门,招呼客商小二哥进院:“二哥请进,这里是我表姐蓝鸽家,表姐夫蓝钶是村子里有名的工匠,这竹屋便是他亲手搭建的,他们家靠近竹林,夜间湿潮虫兽多,便用粗毛竹架空了屋子。”
“这个设计讲究实用,你姐夫的设计工艺自然不在话下。”小二哥听了这话,点点头进了院。
“表姐,姐夫,今儿我带了客人回来。”船夫呼喊了一声,但却无人答应,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内的人影。
船夫习惯两档两档走,五六步走上扶梯,推开了门,小二哥跟在后面,借着屋内的灯火,看着脚下的阶梯上有着四五个不同脚印的泥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一个箭步跨上台阶,拉住船夫轻声问道:“老兄,你姐、姐夫家有几口人。”
“怎么?她家只有他们两口子两个人。”船夫回过头说道。
“小心点,这楼梯上除去你的,少说有四个人的脚印,都是新踏上去不久留下的,屋内如此安静,恐有变故,但愿我是多虑了。”小二哥轻声道。
船夫顿了顿精神问道小二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对屋里说,带我去偏房看看,一会儿过来吃饭。”小二哥一时也听不出屋内的动静,便说道。
船夫点点头,用比之前略有些低沉的嗓音说道:“阿姐,开饭了叫我,我这忙带客人去边屋放放东西,等一歇过来。”
屋子里传来一个男声说道:“你嫂子在忙,你先去吧。”
船夫听完这话随后转过头,摇摇头,对小二哥说:“姐夫你和我姐说一声,客商请跟我来吧,一会儿我姐做好了饭菜会叫我们。”
“多谢主家招待,劳烦老兄带路了。”小二哥也说道,便下了楼梯。
船夫知道,右侧的竹屋堆着干柴与晒干的毛竹,左侧的竹屋是让人休息的客房,船夫带小二哥走到了右边的竹屋,准备去取里面砍柴的柴刀与削竹子的砍刀。
小二哥拦住他的手,说:“你姐两口人现在情况不明,要是真有不测,此时屋子的人早有戒备,我们这时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刚才那个声音一定不是我姐夫的声音,应该不是本乡人,我刚才问他的是家乡话,他回答我的是南境语,我们村子里很少会说南境语。”
小二哥看着眼前的干柴,心生一计,他捡起一支脚下的干柴,凑到船夫耳旁说了几句。
船夫心头笃定,便去取油燃灯。
此时,屋内的人看到旁边竹屋的灯光亮起,人影便开始动了起来,似乎意见还没有合一。
小二哥此时已经开始准备将干柴一捆一捆绑好。
这是船夫隔着窗外说了一句,“姐夫,上回你嘱托我放在家里的东西,我都放好了。”
隔了一会儿只听到刚才那个男声说道:“开饭了。”
“好嘞,我们这就过来。”船夫朝下看了一眼,看见小二哥准备得差不多竖起了拇指,便回答到。
二人把两捆柴从竹屋后面放下,船夫腰后插着两把柴刀,翻身下屋,从屋底把两捆柴拎到主屋底下,小二哥举着个油灯走下阶梯,还带了两根浸过油的绳子,走到主屋楼梯下,递给了提早过去的船夫,船夫从腰后抽出一把柴刀递给他。
小二哥上楼的同时,船夫在屋下点燃了柴火,火焰随着浸过油的绳子,一下子在木柴之间燃了起来,船夫用油绳子把火引到后屋子,用第二捆柴,围了个圈,竹屋防潮,不防烟,烟雾顺着竹子间的空隙,不停往上钻。
小二哥就在门外等着,船夫在后屋的底下候着,不多时,浓烟滚滚,屋内的人坐不住了,前门被小二哥顶着,屋子里的人只得跳窗逃生,那人刚跳到地上,船夫挥起一根火绳,把他甩倒在地上,那人发出一阵哀嚎,楼上的人看着后屋下面的火,一时间也情急不敢跳了,后屋依稀还有两个人的影子。
小二哥这时推开门,看到屋内已经浓烟滚滚,墙边绑着一男一女,已是昏了过去,小二哥抓起两个人的衣领,就赶忙往门外走,楼上的二人其中一个听到门开的声音,推了推另一个。
屋内的大汉看到烟往门外散去,便抓起另一个人的手往门外啊冲去,小二哥用腿关上门,抓起这对夫妇的衣领往楼下丢去,转过身推上门。
双拳难敌四手的力量,竹门还是被推开,两个人冲出竹屋外时,一个已经昏昏沉沉倒地,另一个一把推得小二哥也摔下阶梯。
小二哥看清了这人的脸,正是船上那灰衣大汉,掉到院子里,小二哥并没有觉得多疼,一看是坐到了船夫姐夫那人的屁股上,愣是把他姐夫压的呛出了一口浓烟,给通了气管。
灰衣大汉捂着面想下阶梯脱逃,被起身的小二哥,追上去一脚踹在了脊梁骨上,倒在地上嘤嘤嗡嗡好一会儿,船夫绑着后屋跳下那人走到前院,在上去捡晕倒在门口那位,把三个人褪去衣物,各自绑在一根竹竿上。
这一闹,大半夜过去,村里人看到火光跑过来去救火救人时,小二哥已不见了踪影。
第七十七章御龍一十三年(七)
等到众人扑完火,救醒人,船夫将事情仔细讲给村民们听,等他表姐一家回过神来,在人群中却寻不得救命恩人。
蓝村长听清了整件事来龙去脉,总结陈词般感慨一句:“严惩贼人,可惜这么一闹,怕是吓跑了这位好客商。”
三个大汉则被村民们牢牢围住,捆在院子里,蓝老汉走的最慢,等他提着夜壶到院门口时,院子里的烟都散的七七八八了。
蓝村长对着自己两个女儿说:“蓝老汉来的正是时候,蓝芳,蓝菁你两去把那三个贼人弄醒。”
蓝芳和蓝菁互相看了一眼,蓝菁往后退了一步,蓝芳面前缺了半颗门牙的老汉举起了手,她捏着鼻子拎着蓝老汉带来的夜壶,把口子对准了,看到面前睡着的人唰得睁开眼,愣是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听到:“住手,放!”
蓝芳哇地一声跳了起来,手上的夜壶,哗哗哗几下浇了过去。
灰衣大汉那一声“放下!”还没说完,自己已经劈头盖脸一阵清凉,原来刚才他压根儿没被烟熏倒,是在跳到一层时候崴了脚,看到来的村民众多也就一直装晕倒,灰衣大汉甩了甩头上的水,猛吸了一口气,正欲大骂,一股辛辣骚臭之气入鼻,活活被熏晕过去。
褐衫大汉懵懵睁开眼,看了一眼两边的兄弟,心头一沉,赶忙说道:“我们没有敌意,我们是来。”
“二弟住口,别忘了主母的话。怎能胡言乱语,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知罪,实在对不住这户大哥大嫂,造成的损失我们悉数会赔偿。”靛青衫大汉开口了。
“赔?人命关天,你们拿什么赔?!”蓝菁在旁质问道。
“村,村长,这是他们竹筐里搜到的。”村长旁边走来一位青年,拿着从竹筐的盖子找出的长笺。”
“大家歇歇口舌,容我来审问。”蓝村长摆摆手,示意村民们不要再喧闹。
村长接过长笺,约二尺,展开一看,笺上画了紫云村的地图,盖着南境帝国丝竹城的官印,村长自然是识得这丝竹城的官印,看着眼前三个贼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一时心中陈杂,无从是好,这三人之中听话音应该是穿靛青衫的男子主事。
“这笺上是我紫云村的地图,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我紫云村行凶作恶?”村长对着靛青衫大汉问道。
靛青衫大汉看着村长的眼睛说道:“我们三人是中原家族的家丁,奉命来紫云村调查,我们不愿暴露行踪,蒙晕了这户人家两口,其中详情不便细问,我们随身的竹篓里存放了些银两可赔给夫妇他们。”
“哼!这是紫云村,你这样含糊其词,我岂能如此轻易让你们离开,等到明日押着你们去官府!”
“村长,你手上拿着的便是丝竹城官府所制的地图,我等来紫云村实属有要事,请村长勿要为难。”灰衣大汉情急说出口。
“你来我村子,究竟为何!“村长举着长笺怒道,下巴气得不停的抖着。
”是紫,紫黄石。”灰衣大汉丧了气势,战战兢兢得说道。
“紫黄石?”
这三人的身份来历看着不简单,但又是为何他们会潜入蓝氏夫妇家中,发生这些事紫竹林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加上离奇失踪的客商小二哥,一切谜团在村长心中徘徊。
而此时,小二哥眼看天色已晚,月亮在竹林上露出了头,朝着月亮的方向,他急步往海滨赶去,一路上小二哥来不及去想那些中原人此行的目的,方才既然看到船夫一家已无碍,他便趁人群骚乱之际从村道走出,前往滨海寻找鳞人的线索。
滨海之地可沿着紫云村道直达,差不多十里路,脚步快些二刻钟便可赶到,鳞人在岸上通常只待一日,那么今夜就是鳞人们回去的日子,通往月汐乡的道路,会在月亮升起后打开,这一路既不能惊动鳞人,也必须分秒必争啊。
小二哥看到不远处的滨海,三三五五的人影正在往海走去,月光映照下幽暗的人影中闪着微光。
小二哥靠在树后,目睹着鳞人的举动,他们把拿着、背着的东西都放上了一辆推车,
“河瞳,你在检查一下,海滩上有没有遗落的东西了。”站在推车旁的一位鳞人说道。
“灵使,我们都检查过了,今年来祭奠的人族并不多,海滩上摆着的多是些衣物、瓷器,倒是有几件人族的乐器。”被叫做河瞳的鳞人轻轻放下背着的几个瓷瓶说道。
“乐器,这倒是稀奇之物,我们中会使人族乐器的,就只有灵婆和璞紫吧,这些都带回去吧,大家拿出紫黄玉,即将月满中空了,等灵婆将水路打开我们便走。”灵使说道。
“大家赶紧过来吧,检查一下身上的紫黄玉。”河瞳朝着一众鳞人说道。
鳞女璞紫正坐在海边的小石头堆上吹着竹笛,小时候她见灵婆婆吹笛子,灵婆婆的笛声悠扬,听者宛如置身空谷,她请灵婆婆教过她如何吹笛子,等她学会了手势灵婆婆便不再教了,灵婆婆的那一支玉笛她也不好意思经常去借,这次来陆上,能带一根竹笛回去,这让璞紫一时爱不释手。
听到河瞳的话,璞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链,又摸了摸挂在胸口的吊坠,“河瞳哥哥,紫黄玉我戴着呢。”
“璞紫别坐在那边吹笛子了,赶紧过来吧。”河瞳说道。
河瞳话音刚落,海面像是吸收月亮光华般,渐渐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小二哥挡着眼睛,这光亮隔着几百米都分外刺眼。
鳞女收起笛子往白光的方向跑去,小二哥追上去,耀眼的白光里,他只能顺着鳞女的方向跑去。
追上了,他抓住鳞女的手腕,一阵细滑清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鳞女回过头看到小二哥,下意识挣扎,看到小二哥捂着眼睛不放手。
“姑娘,我有很重要的朋友在月汐乡,我要去找他。”小二哥说道。
鳞人们把推车封盖,走进了白光里,河瞳看了一眼璞紫,看到她正往这边走来,也去帮忙推车。
“你放开我,陆地上的人不能去月汐乡,你就算跟我进去,你也会死的。”璞紫说道,她左手拿着竹笛,想用举起来打开小二哥的手,但是刚举起来,她又舍不得笛子。
她听到小二哥很坚定得说:“我不怕,但我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我非去不可。”
“那,那你先放开着我,拿着这条手链,跟我走。”璞紫说道。
小二哥松开手,强光中,他伸出掌心,感到手心里被塞了一件玉石,他把紫黄玉手链捏在手心里,随着璞紫走进海水里,跃向白光之中。
第七十八章御龍一十三年(八)
月满中空,潮水退去,月汐引路,彼岸已达。
小二哥,站在强光之中,只觉置身于晶莹剔透的海底世界当中,从极亮到极暗,紫黄玉一直发着光,照亮着周边,潮水不偏不移把他冲向甬道的彼岸
月汐乡,南境人人听说过的地方,出现在大大小小的神话故事中,那些与魑魅魍魉有关的传说里,那里被誉被海上酆都,是主宰海洋之上万千生灵生死的地方。
心心念念着这熟悉的名称,看着这陌生的位置,小二哥睁开眼时,夜空还是这般月明。
他耳旁是轰隆哗啦沉闷得声音,他感觉身体得困乏,就想这么闭上眼,再幽幽的躺一会儿,又是轰隆哗啦一声,水流漫进了他的鼻子,小二哥眉头一皱,双手一撑,赶紧把这又咸又涩的海水呛出来,他看了看四周,还是在海滨,索性站起身,左手捂着左耳朵像右边蹦跶,右手捂着右耳朵朝左边蹦哒,来来回回蹦哒了几趟,耳朵不再有那轰隆哗啦的感觉,一通气浑身都得劲了。
小二哥衣衫裤履湿透,走起路颇为沉重,几步之后,他便褪去了衣衫裤履,拧干铺在石堆上,人也疲惫不堪,便靠在石堆上,身上一件中衣,一条胫衣,吹着凉凉的海风,看着深邃的夜空,听着浪花拍岸,浅浅的入睡了。
这是一个新的梦,自军玉消失的那一天起,原先的梦就像被尘封在记忆中,画面清晰却再难出现在梦里。
小二哥的梦中遇到了一个白衣女子,一个足以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无论是用南境人还是外境人的眼光,她的美肌芳容都是无暇挑剔的,梦境的场景变化的很快,他一路追随她追求她,直到她点头,两人生活在一起。然而一场劫难来临,梦境中的鸟兽、家畜们都得了狂症,丧了心,逢人逢物便撕咬攻击,它们的眼里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小二哥一路护着她,远离家乡,场景繁花成秋叶,在竹林中遇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避难者,在与野兽的搏斗中,白衣女子腿上被抓伤,她的瞳孔也逐渐变成了蓝色,他带着她离开了。
小二哥睡醒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体温捂干了,铺在石堆上的外衣掉到地上,他拾起衣裳,一摸,已经干得七八分了,套上衣裳,环眼四周,这里与昨夜的海滨并无不同。
只有手上的紫黄玉手环证明这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了。倘若如此,为何拿着紫黄玉手链却进不了月汐乡,一时心中百惑不得解,他把干皱的外衣,抖了抖松,穿戴齐整便往竹林走回去。
“月汐汐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一走,又走了十里,小二哥边走边思走了近半个时辰。
只看到竹林间走出一位穿着白衣的小女孩,眼眸灵动,步伐轻盈,捧着一颗掰断了的大竹笋,布鞋尖满是泥泞。
“是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
“是你,一准儿是你。”小二哥盯着她的眼睛看。
“可你怎么?”小二哥把手摆平在自己胸前,与少女头顶的位置,测了测身高。
“比划什么呀比划,你没见过小孩子吗!”白衣少女说归说,还是踮起了脚。
“为何姑娘你变成小孩子了?”小二哥诧异的说道。
“是我,这是还没有长大的我”白衣少女开口道,发现这么说不对,“你看到的是长大的我,我才是真的我。”
“罢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二哥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长大的你,现在的你。
“我啊。”小女孩往上抬了抬这颗大笋。“还是长大了亲口告诉你吧。”
“航舟城,东西大街,花剑月酒楼,我在这里等你。”小二哥一时生智,既然你不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一个我小姑娘家,等长大了哪里还记得这个地方,你要是想见我,就回来找我吧。”白衣少女,灵眸一闪,说完这些话,便往竹院方向跑去。
小二哥看着她用臂膀推开竹门,片刻后,手上空无一物的走出来,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小二哥还站在原地,赶紧关起门,背过身,靠在门上。
小二哥隔着老远,望那竹院竹门,看到少女的布鞋还在竹门底下,心里想要呼喊些什么话,等了一会儿,再定睛一看,布鞋不见了。
“也好,等你长大,没个三年五载怕不够。”小二哥不再看那竹院,继续行路,“我可不会回来找你,将来要来也是你来,航舟城花剑月酒楼,我相信你不会忘记的。”
小二哥步履未停,沿着林间道一路走去,走到道路的岔口,岔口一边往码头,一边往紫云村,小二哥认得这里,可是,眼前那位置上的竹院不见,也无人迹踪影,只见那地方长满了紫竹,漫山遍野。
“这里,似真似幻,这便是月汐乡吧”小二哥一时半刻间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莫非,传说中的月汐乡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么海上酆都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小二哥顺着记忆中通过紫云村的林间道,一路走,隔着百步看到一座宅子,走道大宅跟前,见到牌匾上写了四个字,紫云别院。
这名字倒是与紫云村有几分渊源,小二哥迈步向前,挽起袖子,拉着门环敲了三下。
门内传来的门房的声音:“哪位客人啊。”
“晚辈小二哥,初临此地,见竹林间有此宅院,特来向宅院主人拜访,请先生禀告一声。”小二哥谦和的说道。
“客人,稍等。”
半刻钟后,门房声再响起,“主人说今日不见,请客人回去吧。”
小二哥闻言,今日不见,便作揖说道:“谢过先生,既然主家不便,恕晚生冒昧了,请转告院主人,我明日再来拜访。”
“客人请回吧,此地再往东走二里,便是紫云村,那里有不少荒宅,可在那里歇脚。”门房说道。
“谢过先生,晚辈告辞。”
门房见小二哥有礼便追了一句:“客人不必言谢,只需记得,月亮出来了,关好门窗,非礼勿视。”
“遵照嘱咐。”
第七十九章御龍一十三年(九)
小二哥到紫云村,走了一圈,村里有两处荒宅,一处是茅草屋,一处是四合院,四合院门前写着叁号,茅草屋门前写了壹拾玖号。一圈下来,小二哥选了偏僻从简的茅屋住下,看到地上的扫帚,瓦罐,便到井边取水,清扫茅屋。
村民们并没有对新来的小二哥表示意外,相反小二哥观察到,这紫云村里没有村长,也没有蓝姓人家,看着各家之间接触也很少,连取水也是前后分开,不在一块,有几户孩童从门窗处探出头,用打探的目光瞧他,眼光里对他充满了好奇。
和其他人家比起来,小二哥敞开门户,这倒是在村子里显得格格不入,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一时间被各户人家关起门来议论。
“这外乡人刚到村子,这么张扬,怕要吃苦头。”
“由着这么胡闹,别院那位先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莫要说别院的先生,村里人也不待见他,此人眉骨显然与我辈并非同族,现在也不清楚他的底细。”
“老四,你家和那破屋挨着近,你去打探打探底细。”
“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前些年我也是去探探十八户的底细,被他家用铁杵敲断了腿,现在遇到阴雨天都疼痛透骨。”老四摇摇头,心中颇有些慌乱。
“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村子慢慢大了,走走留留,不知道多少人,知根知底的也就我们四人,平日里也很少接触人家,能来到这里的都有些手段,大家也没必要计较过去,要是一个不小心触了眉头,反而不利。”四人中被称作老大的那人说道。
“大哥,你说得对,处处都得提防着点,老八属于新户里面与我们几个最谈得来的,他志向不浅,一心想要追寻什么物质真相,出了紫云村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老五说着,神色略带伤感。
“现在那人住的屋子,就是老八的吧。别院主人管辖整片竹林,整个村子,那时老八提出要去寻找月汐的真相,这消息不知谁泄露给了别院,老八在先生来之前跑了,老八他女儿至今都被拘在竹林里,受那院主人管制。”
“出了那片林子,便是凶险万分,我们在这村子进退两难,所幸是周围物产丰富,足以让我们度过残生。”老六说道。
“造化弄人,先这样吧,晚上来我家中吃鱼,我先准备准备,你们仨先回去吧。”老大拍拍腿,站起身。
此时,壹拾玖号茅屋里,小二哥趁着午后阳光正好,清扫了一遍屋子,便把床铺上的东西拿到小院里晒晒,一来二去,来回取了两趟水,好时光便过去。
夜幕低垂,明月照林间沟渠,小二哥意识到腹中空空,推开门拿了个顺手的小铁锄,往竹林走去。
竹林夜晚,无人踪、无鸟鸣,小二哥踏在铺满枯黄的叶子的林间道上,风吹竹叶嗖嗖,脚踏落叶咔咔,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已是一片幽暗,幽篁之中,唯见远处别院的灯笼高高挂起。
“紫竹别院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听门房所言,紫云村应是由别院主人管理,但若如此,林间小院那女孩的来历就百思不得解了。”
小二哥拿着铁锄,在竹林周围挖了三两颗小笋,取了些干柴,回到壹拾玖号茅屋,在灶旁鼓捣了一阵火石,生了火,煮了水,熟了笋,喝了汤。
紫竹笋本身有着淡淡的杏仁香,紫竹村临冬天寒,茅屋不避寒,一碗热汤下去几借着炉火的余温,小二哥关上了门窗,浅眠入睡。
初到古村,小二哥他不敢熟睡,灶里放的柴火烧到子时便熄了,寒气阵阵,涌地而生,小二哥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昨天海水泡,海风吹,睡前一碗热汤倒是出了不少汗,温度一下来,捂出得汗在背上胸前凉飕飕,小二哥趁着灶上火星未灭,添了些备着的柴,拿了竹片轻轻煽火。
小二哥望着眼前的灶台的炉火,眉目低垂,神色有些忧心,他游历大陆已久,去过不少山川,名胜,绝境,越是人迹罕至处往往越是风景壮丽,一路见过山河日月,一路走过青葱岁月。传呼其神的未必是神话仙境,神秘可能会让人一时迷踪,可迷雾背后定有探寻之处。
小二哥裹着被子,一时心中充着满满的期待,夜深人静,白衣姑娘的身影入梦。
天光初显,茅屋外便有敲门声,小二哥哆哆嗦嗦去开门,门外竟然是那个白衣少女,只见她手上提着一篮山笋、菌菇、荠菜,站在门外,两人久视,谁也没有开口。
小二哥眼神上上下下看了三巡,将少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少女看着小二哥兜着菜篮子,见小二哥也不说话,便双手拎着菜篮的环,往上一抬,送到小二哥面前。
“这是给我的?”小二哥接过菜篮子。
白衣少女点点头说道:“别院先生很少允许我出紫竹林到紫云村,今早门房先生到小院门前,托我来看看住在拾玖号院子的客人,这些天紫云村都没有来过外人,我一猜便是你。”
“承蒙姑娘照顾,我这尚且衣食无忧,竹林间物产丰富,也不担心没有食物。”小二哥含笑道。
“那你初到紫云村,自然有所不适应了,别院主人应该是很欣赏你,不然也不会让门房管事来嘱托我关照你。”白衣少女,双手合在袖口里,搓了搓手掌心。
“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但是姑娘我想知道,紫云村外是何朝何代,社会如何?”小二哥刚进屋放下菜篮子,便说到。
“紫云村外的世界我也不太了解,村史上能够出村的人极少,他们去后般一去不复返。村庄由来至今也是个谜底。”白衣少女说道,“但是你,不得了,不得了啊,这么多年,你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你的出现让别院主人都深感意外,我们村前往外界的人寥寥无几,兴许你有可能会是下一位。”
“姑娘,何为外界,你说村子里的人为何无法去外界?”小二哥问道。
“你在紫云村待上一阵自会知道,紫云村外有一道奇阵,能破阵者,才能出村。”白衣少女说道。
在目送白衣少女回去后,小二哥盯着桌上这只菜篮子,犹豫着是否起灶烹饪。
在几户人家的众目睽睽下,只见他背着铁锄、腰间别着斧子,拎着一个空篮子,往村外走去。
第八十章御龍一十三年(十)
书山径与小二哥一别数日,他托人去丝竹城打探过消息,船员水手们说,见到小二哥乘竹筏前往紫云村后,暂未归。
书山径思来想去,决心去寻小二哥,行囊匆忙,备了些必需品,临出门前与阿力阿晓两位伙计交待了一下行程,便只身前往丝竹城。
“丝竹管弦轻吟悦耳,丝柔竹翠物华天宝。”书山径下了船,这一路船行所见所闻,令他感慨。
书山径在丝竹城港口停留了一日。
丝竹城的港口码头来来往往的客船、商船不像航舟港那般繁多,小港有小港的味道,简小的港口旁有着一间仓库、一间客栈、一间药房,一家杏花楼、一家牛乳铺子。
书生沿着道路走走停停,在几间铺子转了一圈,坐进了杏花楼。
“客官,您里面请,我们杏花楼好酒好肉,您看看要点什么。”此时店里人不多,店小二时刻盯着门外,见到门外书生走回来,热情招呼到。
“小兄弟,来碗面条,切盘牛肉,再来一小壶你们店的招牌好酒尝尝。”杏花楼一楼接待堂食,书生看了看店内布置,选在视线通明的窗边坐下。
“客官,这就为您备酒菜,我们店的竹笋焖肉味道也是绝佳,要不盛一碟,您也尝尝。”店小二,擦了擦桌子,沏上了茶水。
书山径点点头,此时店里走进来三名大汉,小二去招呼,说道,“客官稍后,先喝点茶水润润喉。”
“仨位爷,里边请,我们杏花楼好酒好肉,您看看要点什么?”
仨人进店没往里走,在墙角入座,瞧了一眼正在饮茶的书生,两人面对,一人背对,坐在书生身后,书生喝茶的功夫,身后三人点了不少菜。
小二去备菜时,这三人慢慢开口了。
“这顿吃饱点,酒别喝了,早点回去见主母。”
“大哥,主母吩咐的事儿,被那外境人一闹全耽搁了。”
“在外少言,幸好那村长明理,没有禀告官府,我们回去如实禀告便是。”
“大哥,你说那外境人后来就没了影踪,此人会不会也是来找紫黄玉的?”
“都别说了,等菜上了,快吃吧。”
书生浅浅听到,三人对话中出现外境人,便静下心来听了听,他心想这三人应该与小二哥发生了什么,想必现在小二哥还在紫云村。
书生也无心思饮酒,举著饮茶,吃完面食,等着三人离店,随门外走去。
这三人到了码头,登船离去,书山径望着三人身影,念着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外境人、主母、紫黄玉。”书生抿了抿这些言词,“若外境人便是小二哥,他们应在紫云村遇上了小二哥,他们想做的事儿没有做成,既然说是主母,便不是一般人家,他们口音是中原人,中原顾族是深具名望的母系氏族,紫黄玉兴许与月汐乡有关,小二哥至今未回丝竹港应是在紫云村有所发现。”
三人乘船离港,书生这才定心,明日启程去紫云村一探究竟。
丝竹港夜风寒冷冰凉,书生兜兜转转,寒气袭来,他裹紧了长衫,走到客栈住店,客栈名为乐籁,在门外便听得奏乐声响起,客栈小二在前面领路,过了大堂,一块巨大影壁后是处戏曲台,乐师在弹奏,琵琶胡笛,转轴拨弦,曲调悠扬。
小二领着书生走上三楼,房外挂着竹片,名为琴磬房,店小二说道:“客官,这门牌您收好,有什么吩咐您告诉我,这就为您上茶水去。”
书生接过门牌,瞧这物件倒也精致,黄花梨木光泽鲜亮,应是上好木材的边角料所制成,木牌上刻着琴磬二字,痕迹鲜明,显然是用朱红色的漆上色。
书生捏了捏门牌,对着店小二点点头,“小二,你们店精致,门牌倒也别致。”
“客官好眼力,我家老板与林万三大贵人是故交,我们整间客栈的木料选的都是南方上品的梨花木。”
他放下行李,拿出笔墨做书信,小二送来一壶热水,一小袋茶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书生他的信要送往花剑月酒楼,“十五日已到丝竹港,港口遇到三中原男子已登船离去,谈及主母、紫黄玉与外境人,或与小二哥有关。今夜在乐籁客栈暂歇,明日前往紫云村。书山径,御龍一十三年元月十六日”。
书信一式两份,装入信封,他携着门牌,信件下楼,一封交给店小二送到驿站邮寄,另一封拿到码头,请去航舟城的船员稍着。
乐籁客栈的乐曲演奏到亥时,书山径回来时,乐师们正在台上向观众鞠躬致谢,客人们陆续离席,几位店小二把桌椅板凳收拾齐整,书山径看着他们,想起阿晓和阿力。
十五的月儿十六的圆,元月也是如此,一个月后便是元宵节了,阿晓和阿力在酒楼打烊后,关了店门,走进仓库,整理那些去年留下的花灯。
“阿晓,这趟小二哥与书先生,一前一后,去了丝竹城,我感觉一定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阿力一只一只把松了的花灯箍紧,边做边说。
阿晓则在为新制成的花灯上色,听到阿力的话,忍俊不禁的问道:“阿力,那你感觉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这我如何知道,小二哥和先生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不过我相信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难倒他们。”
“人生无常,生死难料,书先生讲过能力越大,责任越重,前些年还来过店里的军玉将军,仍是尸骨未寻,只愿天意不再作弄用心人,旧年已经过去咯。”
“阿晓,新年已经到了,我的能力有限,我能尽的责任还是打理好间酒楼。”阿力转过头,正好对视上阿晓。
阿晓点点头,停下了手上的活:“这是我们的职责,去年办花魁比赛,把大件儿抬上抬下,险些坏了腰,小二哥回来了你不让说,这几天我见你做事时总扶着腰,不早了,我给你上点膏药,明儿再弄吧。”
阿力挠挠腰,低头看了,说了声:“好。”
明月夜,花剑月酒楼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率土之滨1南境的海战,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