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黛洢无意
这天晚上辛黛正在房中把玩着原野送给她的水晶球,看着在水晶里翩跹起舞的女子,唇畔含笑。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她还没有将水晶球收好,门外的人就走了进来。
“姐姐,你说我明天穿这套衣裙好不好?”
“儿,你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闯进我的房里来了?”辛黛有些责怪妹妹的意思。
辛黛被姐姐说得一头雾水,“怎么了姐姐?以前我也是敲三下门就进来了呀,你不是还说不用我敲门的吗?今天……你梳妆台上是什么东西?”辛黛见姐姐的身体总是有意无意地挡在梳妆台前,不由问道。
辛黛被妹妹说破秘密更加恼怒,“你快出去!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辛黛本来没有那么想知道姐姐藏了什么,可是听姐姐说话如此不客气,自己的脾气也被引了出来,她直接冲到姐姐身后抢到了那个水晶球,不由质问道:“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晶球,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有什么可藏的?还对我这么凶!”
辛黛一把从妹妹手中夺过水晶球,训道:“越来越不像话!”
辛黛见姐姐如此愤怒,心中狐疑,“这东西是谁送你的?”
“要你多事?!”
“不会又是原老师送你的吧?姐姐,不是我说你,你最近跟原老师走得太近了。虽然他是我们的老师,但毕竟他也是一个尚未成家的男人,比哥哥他们大不了几岁。你有婚约在身,总和一个未婚男子私下会面不合适。”
“你说到哪里去了?要说未婚男子,我见你枫毅哥的次数可比见他多多了。”辛黛嘴上反驳着,心中却有些发虚。
“原老师能和枫毅哥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你别跟我提什么身份贵贱,那套封建说辞我早就已经听够了!”想到自己未来的婚姻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辛黛狠狠地将水晶球按到了桌上。
“姐姐,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对那个原野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辛黛看着面带怨气的姐姐,心中涌出了不安。
“玩笑如何,认真又如何?我们的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终究还是要嫁给裘泽远。”辛黛冷笑一声。
辛黛听着姐姐的话,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裘泽远对她有多差,可那明明是一个将她宠上天的男人。
“姐,你说这话是不是对泽远哥太不公平了?他对你有哪里不好吗?从小到大,哪一次你使小性子不是他让着你?哪一次你犯错不是他在父亲面前替你求情?哪一次你说想要什么玩偶不是他第一时间跑去给你买来?哪一次你生病不是他放下手中急务赶来看你?哪一次……”
如果不是辛黛打断了辛黛,辛黛的“哪一次”只怕可以说上一天一夜。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儿,我不爱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原以为我自己是爱他的,如你所说,他对我那么好,我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呢?但直到我遇见原野,我才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世间唯一没有来由的东西,能说清理由的都不是爱情。”
辛黛被姐姐的一席话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好妹妹,姐姐的一生只能这样了,唯愿你将来能嫁给一个你爱,也爱你的人。”辛黛抱住妹妹,眼中隐有泪花闪现。
原本辛黛只是来找姐姐帮忙挑选一下第二天去督军府赴宴的衣服,没想到却听到了姐姐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她不禁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一边是姐姐的终身幸福,一边是泽远哥的爱而不得。她不知该作何选择,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选择,因为这件事情根本不是由她掌控的。第一次,她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小儿,看枫毅哥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童枫毅兴高采烈地将臂上的鹦鹉递给辛黛看,却见她神思无属。
辛黛见一双手在她眼前乱晃,才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枫毅哥,你又新得了一只鹦鹉啊。”
“对呀,一会儿宴会结束你就带回府去吧,以后有什么话对着它说就好了,它机灵着呢。”童枫毅笑道。
“多谢。”
童枫毅见辛黛没精打采的,不由问道:“怎么了?以往给你带礼物,你都很欢喜,不喜欢这只鹦鹉吗?”
“不是啊,我很喜欢,一看就知道是你亲自训练了几个月的鹦……”辛黛昨晚没有睡好,为了不让童枫毅看出端倪只能强打起精神,可是一抬头便看到姐姐和刚到督军府的原野站在那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心头再一次被大石压住。
童枫毅见辛黛说着话突然顿住,不知在看什么,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裘泽远正走到辛黛和原野身边,三人有说有笑。
“裘叔叔真是抬举这个原野,今日家宴竟然将他也请来了。”坐在一边的童柏毅说道。
“柏毅,不得无礼,他是我们的老师,你不该直呼其名。”童枫毅听到弟弟的话出言训道。
童柏毅冷眼瞧了一下童枫毅,“哼”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辛黛连忙按住就要发火的童枫毅,“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了,你就忍一忍吧。他也是个可怜人。”
童枫毅见辛黛相劝,只得作罢。
宴席之上,裘泽远突然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坐在自己身旁的辛黛。
辛黛笑问道:“这是什么?”
裘泽远笑而不语,示意她打开礼盒。辛黛见是一件普通的白舞衣,只说了一句谢谢便准备将它交给下人。
裘泽远及时拦住了她,说道:“打开看看。”
“这么多人呢……”辛黛面露难意。
“,你就打开看看吧,这又没有外人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辛兆勋对女儿说道。
辛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原野,可是原野独自饮着杯中美酒,并没有看她。
“熄灯。”裘泽远说道。
众人更感好奇,纷纷看向那件白舞裙。只见洁白的鸢尾花在黑暗中一朵朵盛放开来,直到无数朵鸢尾花连成一片花海,空气中真的弥漫着鸢尾花香,众人才体会到这件白舞衣的精巧之处。
“妙,实在是妙!好一件鸢尾花裙,辛小姐穿上它一定是锦上添花,妙不可言。”原野拊掌赞道。
灯亮过后,裘泽远笑对辛黛说道:“你最喜白舞,这是我命人为你特意赶制的舞裙。”
辛兆勋见裘泽远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用心,一边感叹一边放下心来,说道:“,泽远都已经帮你将舞裙做好了,你稍后便为大家献舞一曲吧。”
辛黛心中很不情愿,暗责父亲为了讨裘氏欢心把她当舞女使唤。
“哦?原某早就听闻辛小姐不仅容貌倾城,舞技更是惊世绝俗,不想今日竟然有幸能观得小姐一舞!”
原野的一句话令辛黛对这支舞的态度彻底转变,想到自己要在心上人面前起舞,她心头不由紧张地砰砰乱跳。她立即去客房梳妆准备,力求为原野献上自己最美的舞姿。
那一曲舞的确是她跳过的最好的一次,但是当时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想到,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跳这一曲白舞……
一曲舞毕,辛兆勋和裘纪渊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眼。裘纪渊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裘闵氏立即领会了夫君的意思,笑对辛黛招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跟前,将自己左手腕上的白玉镯转戴在她的左腕上,说道:“,你是叔母看着长大的。叔母看着你从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在叔母心里你和泽远的四个姐姐没有分别,如今她们都已嫁为人妇,叔母身边也缺一个贴心的人说体己话。你家中兄长已经娶亲,小城都已经两岁了,父母身边还有一个儿可以承欢膝下。叔母觉得是时候让你入主督军府了。”
如同五雷轰顶,辛黛刚刚献舞时的喜悦之情被一扫而空,她错愕地看着裘纪渊夫妇,又转头看向面含笑意的双亲,眼中尽是绝望。
裘泽远事先也不知道今日家宴的目的是为了他的婚事,听到母亲这样说,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一时间也如辛黛一样愣在原处。
这时辛兆勋将裘泽远唤到身前,拿起自己身边的宝剑,对他说道:“泽远,这把佩剑随我征战多年,虽然不比古时帝王身边的尚方宝剑,但也倾注了我半生心血。今日我把它和黛一同交给你,你可知我心?”
裘泽远按捺住万般复杂的心情,半跪在辛兆勋面前,双手接过佩剑,一字一顿,重如千钧地承诺:“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当不负重托。守我蒲东百世基业,护我家人一生平安。”
辛兆勋离座亲手将裘泽远扶了起来,又看向裘纪渊,裘纪渊笑对裘泽远和辛黛说道:“我已命人去测算你们的生辰八字。很快就可以选出今年最适宜你们成亲的黄道吉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围着裘纪渊夫妇、辛兆勋夫妇和这一对即将大婚的夫妇,七嘴八舌地道贺……
第三十二章 黛懝无依
只有原野和辛黛没有上前,不过他们所关注的人完全不同,原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辛黛,而辛黛的目光又始终没有离开过原野。所以当原野想要上前对裘纪渊说些什么的时候,辛黛立即走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原老师,黛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我们借一步说话?”辛黛玉手轻扬,指向房门外。
辛黛将原野引到一个几乎听不到众人声音的拐角,原野见辛黛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问道:“辛小姐有什么问题?”
“我不管你对姐姐是什么心思,请你就此打住。”
在原野的印象中,辛黛一直是一个温柔乖巧、谦和有礼的小姑娘,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对他有任何不敬之举,可她的面色是如此阴沉,说出的话语又是如此强硬,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在命令仆从。一个人突然展现出与她平日里完全不同的举止,一定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刺激,那么这个深深刺激到辛黛的人是谁呢?如果自己和辛黛走到一起,什么人所受的打击最大?什么人又会承受痛苦?一些曾经被他忽略掉的零星画面在眼前浮现……
辛黛看不懂原野面上几经变幻的风云,不过她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也许太过强硬,于是缓下语气说道:“如果你真的爱姐姐,就不该来打扰她原本富贵平顺的生活。而且你应该明白,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倒是你,你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吗?”
原野富有磁性的声音让辛黛心中一慌,不过瞬间她便恢复了理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只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比泽远哥更爱姐姐……”
“那裘泽远呢?这世上最爱裘泽远的女人又是谁?”原野又将辛黛表面平静实则翻涌的思绪搅了起来,辛黛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个人在胡说,可是她控制不住心底已经漏出的小洞,它正不断地把她拉向一个黑暗的深渊。
就在她拼命挣扎的时候,那个仿若炼狱之使的声音再次响起,“难道你不想和你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吗?一场爱情中最该放手的应该是不被爱的那一个,所以你其实不该来劝我放手,而是应该去劝那个不被爱的人放手。他在这场爱情中不被爱,就会在另一场爱情中被爱,不是吗?”
“不可能!”辛黛几乎是在尖叫,她的所有精力都用来压制那个可怕的念头,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儿,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原老师也在?”童枫毅的声音突然从辛黛身后响起。
“枫毅哥你怎么出来了?”辛黛见到熟悉亲切的枫毅哥,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刚刚好像听到一个很尖锐的叫声,就出来看看,不会是你喊的吧?”童枫毅双手插在兜里,随意问道。
“嗯?有声音吗?我怎么没听见?你酒喝多幻听了吧。”辛黛无比感激屋里吵吵闹闹的嘈杂声,连童枫毅都没有听清她刚刚的叫声,不然真的难以向众人解释。
“你应该是听错了枫毅,我和黛小姐都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原野说道。
童枫毅听原野也这样说,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可能真的是醉了。对了,你们两个在外面做什么?儿,还不快去给你姐姐、姐夫道喜?”
辛黛回头不放心地看着原野,原野笑道:“黛小姐对我上节课讲的政体不是很理解,我就给她解释了一下。我还有一些文案需要处理,就先回去了。还请黛小姐代我向督军请辞。”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们还能在一起讨论政体这么无聊的东西?原老师你那些文案不急在这一时,至少也该当面向督军……哎呦!儿,你现在怎么也学你哥他们欺负我?你可打不过我啊……”
“人家原老师想走就让人家走嘛,你那么多事做什么?平时也没见你那么守规矩。”辛黛边说边拉着童枫毅往屋里走,又假装不经意间看向原野,示意他赶快离开。
原野见辛黛态度坚决,自己怎么说都没有让她动摇,知道今天只要辛黛在场,自己一定没有开口的机会,便先行离去,决定他日再寻机会。
自从那天晚上在督军府裘纪渊宣布了裘泽远和辛黛的婚讯,辛黛恨不得时时刻刻死死地盯着姐姐和原野的一举一动,可惜她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盯住两个人,尤其是特别防备她的两个人。
那天晚上辛黛见到原野和妹妹一起出门后就没再回来,猜到一定是妹妹和他说了什么。果然之后的几天她发现妹妹在暗中盯着自己,而原野也没再在私下里找过她。
正当伤心绝望之际,她忽然在原野批复给自己的文案中发现了一张纸条,她欣喜若狂地打开看,浑厚有力的字迹正是出自她心上人之手,诚恳动人的话语正是她期盼已久的心声。
她想办法摆脱了妹妹的跟踪,如期赶到原野约定相见的地方。
心意相同的恋人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刻纷纷热泪盈眶,也正是在那一刻,他们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阻止他们相守一生。
原野将辛黛的一双玉手捂在掌心里,坚定不移地说道:“,不要怕,我会带你走。虽然我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会给你我全部的爱,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一朵朵泪花在那汪如桃花潭般的眼中绽放,辛黛语不成句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终于……我相信你……我答应你……我……”
原野的手指轻轻搭在辛黛的娇唇上,“只要你爱我,原野刀山可上、火海可下。”
辛黛握住原野的手,摇头道:“我不要你有事,我要你好好活着。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我本想那天当晚就向裘家众人和你的双亲表明我对你的心意,鞭挞这封建婚约的旧俗,争取光明正大地和你成婚,可是被你妹妹拦下了。如今你和裘泽远的婚期已定,如果我再去找裘纪渊,只怕他更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私奔。”
“私奔?!”辛黛听到这个字眼不由惊呼出声。
“你怕吗?”
“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辛黛想到自己也会有如卓文君一般的壮举,不仅不怕,还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囚禁她二十多年的枷锁。
“,你可想清楚了?我们这一走,也许你一生都不能再回邺津,甚至不能再回蒲东。也就是说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和兄妹……”
“我……”辛黛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她也想到如果不跟原野走,她的一生都会被锁在督军府中,和自己不爱的人拴在一起。再说等几年之后风头过了,总会有机会回来探望父母兄妹。
“我想清楚了。我跟你走,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原野回道:“我明日去向督军请辞,告诉他我要去游学,但没有定下去向。我会在五日之后到达宜安,你七日之后动身,务必在当日戌时之前赶到宜安福禄街89号,我们连夜赶到澜滨,从那里走水路出海。”
“好,我今晚就回去准备。我独自出府并不难,但是儿这几天盯我盯得太紧,我怕被她看出破绽。”
“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我以前也没有发现,直到那天晚上你妹妹找我谈话,我才发现她应该是爱上裘泽远了……”
辛黛十分诧异,“什么?!怎么可能?你误会了吧?儿从小跟在我和泽远身边,泽远心细,比我们的亲生兄长待她都好,儿喜欢他很正常。但是喜欢一个哥哥和爱上一个男人可不是一回事,儿如果只是维护泽远一点都不奇怪。”
“我当然清楚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如果她只是视裘泽远为兄长,那她为什么会在我诱导她想她是否已经爱上裘泽远的时候挣扎?她和裘泽远的关系再近,近得过你这个姐姐吗?她当时可是只想着委屈你的一生来成全裘泽远的幸福。”
“不……这怎么可能呢?儿,儿她是我的小妹妹啊……她还那么小,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还是裘泽远……”辛黛听到原野的话顿时没有了底气。
“,如果你妹妹能代你嫁给裘泽远,对于我们四个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虽然我和裘泽远站在对立面,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男人。”原野打断了辛黛的思绪,让她好好考虑他的提议。
辛黛迟迟拿不定主意,半晌后才说道:“原野,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就随意决定儿的一生。”
第三十三章 失之交臂
原野见眼前的一条捷径就这样被辛黛截断,还想进一步出言相劝,却被辛黛止住,她说道:“我爱你,但我也同样爱我的妹妹。求你,我们想别的办法。”
原野听辛黛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说道:“,你同我还讲什么求字?你不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逼你。既然你不想撮合他们两人,那就只能尽量避开你妹妹了。”
“只能如此,我会小心,你也要当心,不要被别人发现破绽。”
……
回到家中之后辛黛想着如何避开妹妹的视野收拾行装,转身正巧撞到一个人身上,她揉着被撞痛的额头,抬眼看向来人。
“你去什么地方了?”辛黛冰冷的声音几乎是在质问。
“儿,再怎么说我是你的姐姐,不是你的犯人!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辛黛听着姐姐的责问面不改色,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说道:“进屋说。”
辛黛心中突生一计,故意将声音拔高,嚷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
她这一喊直接将堂屋里的母亲和东厢房里的嫂嫂都引出来了,辛蓝氏见两个女儿站在西厢房门口,不由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多大了还不晓得姐妹之间要互谦互让吗?,你刚刚在嚷什么?”
辛黛忙走到母亲面前喊冤:“母亲,我今天想自己出去走走,儿非要跟着,我不依,她便和我争了起来。”
“儿,你姐姐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这个时候难免焦虑,你都多大了还要整日缠着姐姐。这些日子你就同我一起好好修习一下女红吧,让你姐姐好好准备出嫁。办完你姐姐的婚事,我和你父亲就该操心你的婚事了。”提到两个女儿的婚事,辛蓝氏又是欣喜又是心酸,不由红了眼圈。
辛黛见自己不经意间引出了母亲的眼泪,想到自己和原野离开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母亲,不由拉住母亲的手,想要说些什么,辛蓝氏却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嫁到督军府之后想再见儿一面就难了,这几天你就让着她点,以后你想让她粘着你都不能了。”
“母亲,您说的哪里话?就算我嫁到督军府还是可以回来看你们的嘛。”辛黛说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后你再回府就是客居了。”辛蓝氏叹道。
辛黛听到母亲这样说,心中更难受了,嚷道:“母亲……不管我嫁不嫁人,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我是主不是客。”
辛黛见姐姐不管不顾地吵嚷,想尽办法逃出她的视野,知道她刚刚一定是去见了原野,也一定不会踏踏实实地嫁到裘家。如今母亲也帮着姐姐,接下来的几天自己不能再跟在她身边,左思右想后决定将计就计……
童枫毅正埋头研究着一份进货单,见单据之上光线越来越暗,不由抬起头来。
“儿,你怎么来了?我都没发现,有事吗?”童枫毅忙放下手中的货单。
“瞧你看得仔细,没敢出声打扰你。长话短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查到邺津各大交通枢纽的人员出行记录?越详细越好。”
童枫毅困惑地看着辛黛,“你查这个做什么?”
辛黛思忖片刻说道:“我有事急用,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缘由。请你不管能不能查到都替我保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在查这件事。可以吗,枫毅哥?”
童枫毅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半晌后说道:“我可以帮你去查,不过我毕竟不是交通部的人,部门主管肯定会将我查阅出行记录的事上报给督军,这件事不是我想帮你保密就能保密的。”
辛黛听说这件事要被告知裘纪渊,心中焦急,“就没有办法绕过督军这一关吗?如果你吩咐交通部的人不准上报,他们也会不听吗?”
“儿,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总要我心里有个底,才好把握分寸呐……”
“我……罢了,还是不要查了,这件事到你这里为止,你还是可以做到的吧?”辛黛听说原野向督军辞行后本想打探他的去向,这样即使她不看着姐姐,也能把握她的行踪,可这件事是绝不能让裘家人知道半点的,如今最后一线希望破灭,辛黛唯有祈求上苍让姐姐平平顺顺地嫁到督军府……
童枫毅看着辛黛无限落寞的神情,心里突然很不舒服,忙拉住就要离开的她,急道:“我想办法帮你查好不好?”
“你又有办法了?”辛黛眼中再现希冀。
“明察的确没有办法绕过督军,但暗访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我今天让人去请交通部长喝酒,然后……”童枫毅一脸坏笑。
辛黛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怎么不早说?害我失落半天。”
童枫毅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这么美的小脸拉得比鸣山还长,开心点,不然枫毅哥查出来也不告诉你了。”
“谢谢你,枫毅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辛黛真心实意地说道。
“说什么见外的话呢?跟我提谢字?那你这个小家伙从小到大要谢我的事可多了。”
辛黛淡然一笑,“那我先回府了,不管什么时候,你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好,你乖乖回府,我就不送你了,还要看那惹人心烦的进货单呢。”童枫毅头疼地指指桌上的货单。
七日之后
督军府请来的裁缝到辛府给辛黛送婚服,田管家敲了半晌辛黛的房门都不见人应,只能去找辛蓝氏。
辛蓝氏听过田管家的来由后也去敲辛黛的房门,还是没有人应,便奇怪道:“昨晚我告诉今天要试婚服,让她留在府中,这会儿怎么又出门了?田管家,你去门卫那儿问问,是不是出去了,几时出去的?”
半晌后田管家赶来回报:“夫人,门卫说没见大小姐出门。”
辛蓝氏一听不由心里发慌,立即吩咐道:“田管家,叫几个人把的房门撞开。再派几个人去后院和街上找找。”
几个家丁领命后连忙散开去找,房门被撞开后,辛蓝氏见屋内空无一人,就连房中陈设也甚是空荡,床头上的相框和辛黛最喜欢的几朵鸢尾花都不见了,她又打开衣柜,发现里面的衣服所剩无几。
一些琐碎的画面突然在辛蓝氏的脑海中浮现……
平日里不怎么喜欢黏着她的大女儿最近总是喜欢往她的怀里钻,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娘,不管我做了什么,您都会爱我吧?”
“娘,以后我不在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常常想您的。”
“娘,爹爹腰上的伤冬日里时有隐痛,您要记得给他贴膏药啊。”
“娘,您说小城以后的性情是会像哥哥还是像嫂嫂,好想知道他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啊。”
“娘,以后别让儿嫁得太远了,就让她在邺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婿,安安稳稳地守在您和爹爹身边吧。”
……
田管家见辛蓝氏在屋内半晌都没有动静,叫了几声也没有人答,自己又不好直接进小姐的闺房,只能去找辛蓝氏的贴身侍女莲儿。
莲儿进屋后发现辛蓝氏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飘忽,怎么叫都叫不应,只能硬将她扶到床上。岂料刚刚将辛蓝氏安置好,她突然回过神来猛力抓住莲儿的手腕,惊得莲儿大叫一声,田管家听到莲儿的惊呼声再顾不上礼节直接冲到房内,辛睿霖的夫人也闻声赶来,只见辛蓝氏抓着莲儿的手腕不停地说:“快去请老爷回府,快去请老爷回府,快去请老爷回府……”
辛兆勋得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回府中,田管家边随他入府边向他汇报了今日一早发生的事情,辛兆勋听过后直接到辛黛的房间探望妻子,辛蓝氏一见到夫君便失声痛哭出来,辛兆勋拍着妻子的背劝道:“你先不要哭,先跟我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以为她只是不舍得离开家,离开我们,没想到她是根本不想嫁到裘家。可是她不想嫁,可以和我们说,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她怎么可以狠心就这样抛下我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说着辛蓝氏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好了,不要哭了,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应该没出邺津,我让府中家丁都出去找,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辛兆勋只能这样宽慰妻子,也宽慰自己。
辛蓝氏突然止住了抽泣,抬起头像是看见了什么,辛兆勋不由回过头来,见到小女儿正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辛黛见到母亲哭成这样,心中自责不已,她还是晚了一步……如果她能早点查到姐姐的车票信息,也许就不会……
辛黛强忍心痛,对父母说道:“我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第三十四章 美梦破碎
辛兆勋看到小女儿凝重的神色,知道她所言非虚,于是他稍一抬手,打断了女儿的话,说道:“儿,先派人将你哥哥请回来,等他回来后你跟我们从头到尾讲清楚。”
等一家人都在正厅聚齐,辛兆勋说道:“儿,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于是辛黛便从发现姐姐和原野的私情到今日辰时查到姐姐的出行信息,整件事情都讲了一遍。
辛兆勋面色铁青,辛蓝氏听说女儿是和别的男人私奔,面色瞬时煞白,几乎昏厥过去。辛睿霖夫妇也是神思不属。正厅里半晌都无人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辛兆勋突然站起身来,辛蓝氏看到夫君决然的神情,惊得拉住他的衣袖,颤抖着问道:“夫君,你……你要做什么?”
辛兆勋反问道:“我要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辛兆勋一生光明磊落,上对得起苍天先祖,下对得起妻儿亲族。偏偏生养出这么个不肖的女儿!她要是形单影只,没有婚约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她有婚约在身,不仅身负婚约,还身负着和裘家的婚约。我问你裘家是谁?!抛开督军之家不说,裘家更是我们辛氏一族的恩人!如果不是当年督军将我们带回蒲东,我们一家在蒲西只怕早就饿死了!如果不是这几年督军看重我,抬举我们一家,你觉得我们能在短短几年就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站稳脚跟吗?她背弃主君,是为不忠;背弃父母,是为不孝;背弃亲族,是为不仁;背弃婚约,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还留她在这世上做什么?!我这就去向督军负荆请罪,请他派兵将原野与那个不肖女捉拿回来。然后把她从宗室族谱里彻底除名!我们辛家没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辛兆勋也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辛蓝氏吓得跪倒在辛兆勋的脚下,哭求道:“夫君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去找督军,不能让裘家知道。裘家要是知道了,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我们先去宜安找到,带她回来好不好?”
辛睿霖也随母亲跪了下来,求道:“父亲,请您息怒。还小,总有被人蛊惑是非不分的时候,您就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厅中的人只有辛黛没有跪求辛兆勋,她直视着父亲说道:“父亲,儿以为此事应该让裘家人知情,只是求您不要就此放弃姐姐。如果您不好向督军开口,儿不是男儿身,膝下没有黄金。儿可以代您去向督军求情,求他饶恕姐姐的罪过。泽远哥也是很爱姐姐的,他应该也会原谅她,重新接纳她。”
辛兆勋听到辛黛的答话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小女儿,第一次发现这么小的她真的人如其名,识大体懂大局,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在情理之上。
“儿,你为了你姐姐的事忙了这么多天,先回房休息吧。你膝下虽说没有黄金,但也不能随意代人受过。这件事情交给父亲来处理,你就不必操心了。”
“父亲言过了,就让儿陪您去找督军吧。”
辛兆勋想到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绝不能再让另一个女儿有所差池,断然回绝了辛黛的请求,让她陪辛蓝氏回房休息。
就在一行人走出正厅之时,他们突然发觉正配厅的拐角处有两个人,辛黛看清楚那两人是谁后面色也如他们的一样苍白。
辛兆勋见角落里的裘泽远紧紧地握着花架,目光涣散,面如纸白,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身旁的童枫毅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看到他们出来,还是最先回过神来,扶住身边的裘泽远,说道:“泽远,我先陪你回府吧。”
裘泽远被人一碰如同惊弓之鸟,他转头看向童枫毅,笑道:“枫毅,怎么我做梦还能梦到你呢?这个梦太不好了,我得赶紧醒过来,你还要陪我去看给建造的心若湖呢,是吧?”
童枫毅见裘泽远竟然开始痴人说梦,心酸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一味地扶着他,想将他拉回督军府,可裘泽远就像是在这里扎下了根,任他怎么挪都挪不动。
童枫毅不禁怒吼一声:“睿霖!帮我把他带回府!”
辛家人如梦初醒,辛睿霖连忙走上前来想和童枫毅一起将裘泽远带走,辛黛也上前来哭求着裘泽远,可裘泽远看着这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进他们的话语,童枫毅和辛睿霖两个人都拉不动他。终于,那个花架承受不住几个男人的拉力,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架上的花瓶一个个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几个人突然失去了重心,纷纷跌倒在地上。
童枫毅和辛睿霖都站起身来吃痛地揉着身体,裘泽远却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朵朵飘零的鸢尾花瓣,辛黛看到裘泽远这个样子心如刀绞,慢慢蹲在他的身前,伸出双臂将他抱在怀里,哽咽着叫道:“泽远哥……”
裘泽远闻到辛黛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傻傻地问道:“儿,你姐姐在哪儿?她是不是就在房里等着我呢?都说婚前男女是不能见面的,你是怕我忍不住去找她,才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骗我的对不对?你去跟你姐姐说,让她跟我说句话,我听到她的声音就走,保证不见她,好不好?好不好,我求求你,你让她跟我说句话,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裘泽远面前,他这才抬起头,看着面色通红,眼含热泪的辛兆勋。
“泽远,伯父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你不要这个样子,我求你。我现在就去向你父亲请罪,你要怎样处置我们都可以,不要折磨自己。”
裘泽远的眼眸随着辛兆勋的话语逐渐变得血红,辛兆勋见他仍是一言不发,怕再拖下去拖垮他的身体,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枫毅、黛,你们照顾好泽远。睿霖,随为父一起去督军署。”
辛兆勋的脚步突然被一双手拖住,他低下头,发现是裘泽远。
“辛伯伯,不能去,您不能去找父亲。如果此事被父亲知晓,就彻底毁了。她会被抓回来,被酷刑折磨至死。我不要,不要……我绝不能让她受那些罪。辛伯伯,我们先去把找回来好不好?我不相信对我一丝感情都没有,我把她找回来,只要她肯回头,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这个院子里的人,谁都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辛兆勋俯下身抚摸着裘泽远强忍哀恸下青筋爆出的额头,心痛地说:“孩子……难为你此时还在为那个逆女着想。伯父答应你,伯父什么都答应你,你先到客房去休息片刻,伯父这就带人去追他们,保证不辜负你的心意。”
辛兆勋和辛睿霖离开之后,童枫毅和辛黛将裘泽远搀扶到客房,等裘泽远睡着之后,童枫毅轻声对辛黛说:“儿,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辛黛看了一眼熟睡的裘泽远,轻手轻脚地随童枫毅走出了客房。只是他们没有看到,就在他们合上房门的那一刻,裘泽远睁开了双眼……
“你早就知道你姐姐和原野有私情,为什么直到他们私奔才来告诉我们?”童枫毅冷声质问道。
辛黛面对童枫毅的责问,双眸噙泪,哽咽道:“我……这件事毕竟事关姐姐的声誉,我本想劝姐姐回头,可是……可是……”辛黛“可是”了半晌,也说不出自己这么多天内心的挣扎与苦楚。
她不想让姐姐从此万劫不复,也不想让姐姐嫁给她不爱的男人。她不想让泽远哥从此痛苦一生,也不想让泽远哥得人不得心。她分不清这件事里究竟谁对谁错,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最可怕的是,自从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被原野唤醒之后,她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与无助。
所有的痛苦就在此时此刻,在她的枫毅哥哥面前化作无穷无尽的泪水。童枫毅原本还有好多话想问辛黛,可是看到小小的她在自己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他又觉得所有疑问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他只能把她揽在怀里,像幼时哄婴儿的她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好了,我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只要你姐姐能够回来,泽远能够安然无恙,我什么都不追究了。”
辛黛渐渐冷静下来,看到童枫毅大半边的衣衫都被她的泪水打湿,不由赧然。童枫毅看到她的面色,逗着她说:“你小的时候什么没有在我衣服上流过,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晚了?”
辛黛听童枫毅这么说面色更加红了,忙着想要转移话题,她忽然想到他们来得奇怪,便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怎么都没有人通报,你们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正配厅了呢?”
第三十五章 东窗事发
“只许你姐姐趁门卫换岗时和野男人私奔,不许我和泽远趁门卫换岗时进府吗?”童枫毅想到辛黛对裘泽远做出的事情,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说话时也忘了注意语气。
辛黛面色十分难堪,童枫毅才反应过来在这件事中儿是无辜的,自己不该这样对她说话。可他又想到今日裘泽远拉他来辛府的目的,顿生悲凉之感,叹道:“儿,你可知我们今日为何偷偷摸摸地来你家?泽远知道你姐姐喜水,这几日正筹划着为你姐姐专门凿一片湖,他怕建出来的湖泊不合你姐姐的心意,又碍于婚前男女不得见面的习俗,便拉着我来,让我帮着打探你姐姐的喜好。结果我们刚从侧门绕到正配厅,便听到你说了那样一番话。要换作是我,我只怕早就疯了,可是你也看见泽远的反应了,他竟然宁愿自己承受这么大的屈辱,也不愿你姐姐遭半点罪……”
童枫毅的一席话让辛黛无言以对,也不知过了多久,童枫毅才听到辛黛沙哑的声音。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是吧……姐姐回来后会平安无事,顺顺利利地嫁给泽远哥,原野会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所有的噩梦都不会再缠着我,对吧?”
也不知是安慰黛还是安慰自己,童枫毅双手紧紧地握住辛黛的肩头,无比坚定地说道:“对!这一切都会过去,你的梦里应该都是欢声笑语,不沾半点凡尘污秽。”
裘泽远瘫坐在客房门口,童枫毅和辛黛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他耳中,即使内心的伤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一切总会有过去的一刻……
那边车厢中,原野略备薄酒,与辛黛举杯同庆他们的重生。暗室生香,两人正如雨条烟叶,尤红翠。
这边辛府里,众人或伤痛或忧心,夜幕深沉,却无一人能够安寝。裘泽远躲在客房中,不知回府后该如何面对父母,童枫毅在他身边陪着,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辛黛将厨房做好的饭菜热了又热,可辛蓝氏就是吃不下分毫,辛黛没有办法,只能陪着母亲在房中枯坐。
“咚!咚!咚!”
亥时的打更声将辛府中众人唤醒,童枫毅摇了摇心神涣散的裘泽远,说道:“已经亥时了,我们该各自回府了。再不回去我们的父亲会起疑的。”
童枫毅见裘泽远还是毫无反应,急道:“裘泽远!你振作一点!且不说辛黛这个女人值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就算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起来,跟我回府!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你现在这样不仅救不了你心爱的女人,还会带累旁人!”
裘泽远被童枫毅猛然拖下床,险些跌在地上,幸而童枫毅扶住了他,将他一步步挪到车上……
童枫毅眼见着督军府越来越近,而裘泽远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碍于司机在场,不能明劝,只能用力地握了握裘泽远的手臂,提醒他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童枫毅带裘泽远回到督军府中,暗自庆幸府中并无异常,正准备将裘泽远送回房中安寝,府院中却突然灯火通明,童枫毅见正厅之上裘纪渊和童广霆正襟危坐于两个主位之上,背上顿时被冷汗浸透。
“回来了,你们二人今日去哪了?”童广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几乎凉透的茶水,冷声问道。
“禀父亲,我们今天……今天……我们今天去北郊打猎了,没注意时……”
还没等童枫毅将谎话编完,一个瓷杯险些砸在他身上,童枫毅看着在自己面前被摔得粉碎的青花瓷杯,猛然惊觉既然裘叔叔和父亲既然会在这里等着他和泽远回府,自然是知道了一切。
“来人!给我把这个是非不分的逆子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童广霆怒喝一声。
裘泽远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急忙跪了下来,求道:“童伯伯,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跟枫毅没有半点关系。请伯伯惩罚泽远,不要责打枫毅。”
童广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裘泽远往前膝行几步,拉住童广霆的衣襟苦苦哀求,可是不管他说什么,童广霆都不理会他。
裘泽远眼见童枫毅的衣襟已经被几个家仆打开,露出一副坚实的脊背,只能转向去求父亲,不过裘纪渊一直眯着眼睛仔细品着凉透了的大红袍,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裘泽远看到三寸厚的木板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童枫毅的真皮实骨上,童枫毅却忍着不发一声。裘泽远心中一凛,直接冲过去护在童枫毅身上,两下重板实实地落在裘泽远身上,可是童广霆又召来十余个家丁,让他们将裘泽远拉走。裘泽远只有两双手,怎么可能挣脱开十几个人的束缚?他只能哀求着父亲和童伯伯,求他们手下留情,求他们网开一面,可是无论他如何请求,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二十大板,除了落在裘泽远身上的那两板,其余十八板都实实在在地落在童枫毅的背上,童枫毅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即使裘泽远已然历经沙场,并不是没有见过淋漓鲜血,可在自己家里,还是头一次见此情形。
此时隐隐从天际传来阵阵雷音,裘纪渊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将童少爷抬进来,泽远,你也进来。”
等童枫毅和裘泽远都回到屋檐下,童广霆又对厅中众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没有我和督军的吩咐,今夜谁都不许走出房门,违者立斩!”
一众家仆看到童枫毅背上的鲜血,明白童广霆所言绝非吓唬他们,纷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告退。
屋檐外渐渐下起瓢泼大雨,童广霆拿过早就备好的药箱为儿子仔细处理着伤口,裘纪渊走到儿子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今日你们去了哪里?”
裘泽远不敢直视父亲眼中的锋芒,可是他刚刚低下的头颅被父亲狠狠抬起,他浑身战栗,声音却还算平稳,“回父亲,我们今天一直在辛府。”
“为何?”
裘泽远心中明镜,但面对父亲几近残忍的逼问,他还是不能坦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一点一点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来,“您一定要如此吗?”
裘纪渊面不改色,反问道:“如此是如何?”
裘泽远听父亲的意思,只怕今夜他不承认自己的过错,父亲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
“和原野私奔了,我得知消息后不愿惊动父亲,想自己处理此事,是我拜托辛伯伯,请他隐瞒您的,也是我要求知情众人封锁消息,所以一切的过错都是我的罪过,求您责罚我,不要牵累这些无辜之人。”裘泽远硬撑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哦?你是因为不愿污了为父清听才隐瞒不报的?既然如此,原野和辛黛这对奸夫**已经搅了为父清净,那你就去将他二人擒回,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裘纪渊深沉的声音中没有半丝起伏,仿佛要处置的,不过是两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裘泽远的心就像是沉入了不见光亮的万丈深渊,痛苦与惧怕像一条条阴冷的毒蛇,将他愈缠愈紧……
“父亲……”裘泽远都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跪下!”裘纪渊一改方才的平静无波,疾言厉色起来。
“裘泽远,若你只是你,你愿意当这个乌龟王八蛋,我理都不会理!可我问你,你除了是你自己,你还是谁?你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你是我裘纪渊的儿子!纪军唯一的继承人!自你懂事,我恨不能时时提着你的耳朵对你说,你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荣辱,还有我们裘氏的兴衰,蒲东上万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可你为了一个女人,弃自己的声誉于不顾,视裘氏门楣如粪土!你若是为了一个贞节烈女也罢了,偏偏为的是这么一个**!若不是我膝下只有你这么一个逆子,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撕了你!”
裘泽远被父亲骂得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颅,那边伏在木板上身负重伤的童枫毅听到裘纪渊如此责骂裘泽远,不由想劝上几句,可他刚要开口便被父亲扯痛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裘纪渊看向童广霆父子,又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冷声问道:“知道为什么你犯下了过错,我们责打的不是你,而是枫毅吗?”
第三十六章 池鱼之祸
还不等裘泽远回答,裘纪渊又接着说道:“因为我别无选择,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只有你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督军之位,不会引起权位之争。只要你是储君,你的全部就必须一尘不染,光鲜亮丽,这样你才能将督军之位坐得长久安稳。泽远,你记着,你的一举一动不但会影响你自己的前程,而且会牵连你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这一次是枫毅,下一次也许就是你的母亲。如今蒲东的一切在我手中,你做错事我还可以为你收拾残局。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童伯伯不在了,还有什么人能为你们收拾残局?你再想想柏毅,我自认为不是昏庸无能,但是当年对敌冯勇骏,纪军千军万马尚且护不住一个五岁孩童,你现在这样为女色所迷,魂不守舍,若明日真有强敌来犯,你拿什么来保护你的亲族?!”
童广霆一边给儿子上药,一边听着裘纪渊教训裘泽远。听裘纪渊的语气从疾言申斥渐渐变成无奈哀叹,他感同身受,顿时也不想再训斥儿子了。他重重地长叹一声,慢慢蹲在儿子面前,问道:“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了吗?”
童枫毅听到裘纪渊刚刚说的话,一颗心也是越来越沉,他忍着身上的伤痛,看着父亲说道:“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在泽远犯糊涂的时候盲目地回护他,我没有尽到为臣的职责和为友的义务。孩儿也忘记了辛黛和原野侮辱的不仅是泽远,更是整个裘氏。”
童广霆听到儿子的回答欣慰地点点头,笑对裘纪渊说道:“还好没有白打一顿,换回了一个明白人。”
裘纪渊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没好气地喝道:“把头抬起来!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没有?男子汉大丈夫遇到点事就溃不成军,像什么样子?!”
裘泽远被父亲的申斥吓得一抖后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来,面上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他一字一句地说:“父亲,孩儿自知心性软弱,大事之前不够沉稳。但是孩儿毕生所爱,孩儿断断不能弃她于不顾。孩儿也知父亲不可能再让入府,所以孩儿恳请父亲,将孩儿从宗室族谱中除名,从您的侄儿中挑选合适的继承人。这样我便只是我,我做什么事都不会有辱裘氏门楣,裘氏也不会后继无人,岂不两全其美?”
裘纪渊原本以为今晚的一番教诲会令儿子神志清醒,却不想他为了一个女人竟做出如此抉择!
童广霆也被裘泽远的话惊到了,急忙劝道:“泽远,你……”
“广霆,不必再劝了。好一个两全其美,不愧是我裘纪渊的儿子,有骨气!裘泽远……哦不,泽远先生,我便如你所愿,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裘家人,你想怎么处置你的女人和那个奸夫,是你自己的事!只是从今往后无论你有任何难处,都不许再踏足督军府半步!裘氏从没有过你这样的子孙!”裘纪渊强压怒火说道。
裘泽远给父亲重重磕下三个头后,说道:“多谢父亲,孩儿走了,您多保重。”
“受不起,您请吧。”裘纪渊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为净。
童广霆想上前去拦裘泽远却被裘纪渊拉住了,等裘泽远的身影消失不见,童广霆急道:“纪渊,泽远只是一时糊涂,你怎么真由着他就这么走了呢?”
“你急什么?他身上带着那么点钱,顶多就是跑到宜安,在那里生活上三天都是难事,想要找人更是难上加难。我倒要看看他离了家里能成什么气候?!”
裘纪渊见童广霆还想再劝,笑道:“别人不懂我的心思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泽远若是离了我们也能渡此难关,那便说明我花了二十余年培养出来的真是一个栋梁之才。他若不能,那便更好,这样无论我怎么处置原野和辛黛,他都无从申辩也无从反抗。”
童广霆见裘纪渊的目光瞥向童枫毅,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转头对儿子说道:“你若敢暗中去接济泽远,我连你一起赶出家门!”
童枫毅心中庆幸裘叔叔不是真的放弃裘泽远,听到父亲的话便连忙应下。
“出来吧。”裘纪渊对着屏风后面说道。
童枫毅这才发现躲在竹藤屏风后面的辛兆勋父子。辛兆勋面色如土,走到裘纪渊面前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督军,兆勋有罪,请督军降罪。”
裘纪渊藏了一天的伤痛终于有一丝挂上了眉宇,他俯下身扶起辛兆勋,“瞧瞧我们含辛茹苦养大的一双儿女,尽是些没心肝的东西。若管束不住子女便是罪过,那我跟你的罪过岂不是一样深重?”
“督军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兆勋了。一切都是那个罪女的错,是她带累了泽远,辱没了裘氏。”辛兆勋仍是半伏着腰身,恭谨地答话。
裘纪渊平淡的语声中夹杂着暗殇,“事到如今,你心中要有一个决断……”
“是!等原野和罪女被捉拿回来,但凭督军处置,兆勋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辛兆勋知道,此时此刻,他再不能为女儿求情。为今之计,只能舍去此女保得举家平安。可是想到女儿被擒后要遭受的酷刑,他还是从心底里发寒,正想着该如何为女儿求一个体面的死法,他又听裘纪渊说道:“念在你为纪军效忠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辛黛免受铁莲花之刑,如何处死也交由你自己决定。”
辛兆勋如获大释,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童广霆又问裘纪渊:“那原野呢?你打算如何处置原野?”
“自然是浸猪笼。这厮枉顾宠信,竟是这般禽兽不如的东西!真是活着污了世间清净,死掉又让人心有不甘。不过先不急,最恨原野的人还不是我。”裘纪渊看向辛兆勋。
辛兆勋咬牙切齿地说道:“督军放心,这厮毁了我女儿一生,令裘辛两家门楣受辱。我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这畜生生不如死!”
裘纪渊冷哼一声,“最恨他的人只怕也不是你,我们就等着泽远拿主意吧。”
“督军英明,原野交由泽远处置才是正途。”辛兆勋回道。
庭外的雨渐渐稀疏起来,裘纪渊看着又紫又红的天幕,自言自语道:“天快亮了,梦该醒了……”
原野和辛黛一夜**,半点不知邺津城的天已经为他们改了颜色,一张又细又密的大网正在向他们拢来。原野以为安全抵达澜滨代表着裘童辛三家还没有查到他们的行踪,便决定在澜滨的一所教堂为辛黛举办一场简易的婚礼。
原野看着修女为辛黛上妆打扮,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便揽住辛黛的肩头,看着镜中的她柔声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些东西回来。”
辛黛握住他的手,娇声回道:“在这里举行婚礼已经是铤而走险了,你还要出去买什么?一切等我们离开蒲东再说吧。”
原野笑着摇摇头,亲昵地抵着爱人的额头。辛黛真是爱极了他的笑容,那是她一直向往的阳光,她回手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只听他说道:“这样东西缺了可不行,你在这里梳妆,我去去就回。”
原野和辛黛都没有料到,那次牵手,是他们最后一次十指相扣;那次相拥,是他们最后一次交颈相栖;那次凝眸,亦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视相见……
在那之后不久,原野紧紧握住手中的鸢尾花,被押上了开往邺津的囚车。辛黛梳妆后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归来迎娶她的一刻,她从气质如兰地坐等变成了翘首以盼地眺望,从气定神闲地玉立变成了心急如焚地踱步。就在她想走出教堂去找原野的时候,教堂的殿门突然被从外自里地推开了,她欣喜若狂,刚待相迎,却发现入内的不是她盼望的人。即使那些人身着便衣,但是整齐铿锵的步伐也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为首的那人辛黛也认得,是裘纪渊身边的林副将。她惊恐地一步步往后退,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军人?
辛黛战栗,无助地求道:“林将军,求您,求您放我走吧……”
林副将理都不理她,直接命令属下:“带走!”
“救命!原野!原野!救……”辛黛被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接着嘴里便被塞进了一块臭抹布。
“敬酒不吃吃罚酒!到现在还有脸喊你那奸夫的名字!你当自己还是辛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吗?!实话告诉你,督军有命,将你秘密押送回邺津。若是你在途上泄露了关于这丑事的半个字,你,我,加上这十数兄弟,统统不用活了!”
辛黛从小到大享受的都是未来督军夫人的优待,连她的父母都没有动过她半根汗毛,她没料到第一次挨打竟是出自一个外人之手,一时间又惊又怒。想到回邺津后只怕会生不如死,她竟起了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心思……
第三十七章 冥冥之中
“住手!”林副将一行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辛黛也愣住了,众人纷纷向教堂门口望去。
来人见到身着纯白婚纱的辛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知道一步一步地走向她,仿佛只要走到她身旁,就可以握住此生的幸福……
不过他的美梦很快就被人吵醒了,他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一行人,听到林副将说:“少爷,我等奉督军之命,前来捉拿辛黛。您其实不必亲自过来,让这个贱人污了您的耳目。”
林副将见半晌没有人答话,不由抬起头来,只见裘泽远直勾勾地盯着辛黛,眼中尽是疼惜与不舍,他顿时惊觉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果不其然,裘泽远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谁打了她?”
林副将稳了稳心神,平声回道:“回少爷,是卑职。”
“我已经不是裘家的少爷了,林将军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裘泽远此言一出,在场兵士和辛黛都震惊地看着他。
“我都说了我已经不是裘家的少爷,你们还跪在我面前做什么?”裘泽远的声音冷若万丈寒冰。
林副将仿若明白了裘泽远的意思。不管督军如何震怒,能够处置辛黛的只有裘辛两家的主人,无论如何,他们在没有得到指令之前不可以贸然动手……
裘泽远的话再次打断了林副将的思绪,只听他说道:“我这话就是表面上的意思,你不必多想。我已经被督军逐出家门,不再是你们的少主。但这并不代表我眼见妻子被打会善罢甘休。”说着裘泽远一把拎起跪在地上的林副将,照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即使裘泽远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但林副将哪敢回手?他伏在地上连道:“属下知错……”
裘泽远不再理会他,只是去解缚在辛黛手上的绳索,一如往常地温柔,“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辛黛没想到这世上最该恨自己的人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像她被一群土匪劫走,他急着赶过来救她一样。一种难言的心酸与愧疚慢慢爬上心头……
“你刚刚说你被督军逐出家门了,是什么意思啊?”辛黛的声音又弱又低,闻若蚊鸣,却一字不落地落在裘泽远耳中,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紧紧地握住辛黛的香肩,声音也轻得虚无缥缈:“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辛黛看到他原本芝兰玉树的身姿如今变得挫败颓废,一个“不”字仿佛重若千斤,压得她不能言语,她只能回避他灼如烈焰的目光,裘泽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仍然跪着的兵士。
“林将军,你们回去向督军复命吧。就说是我拼死抵抗,不让你们带回府,你们怕伤到我,所以只能空手而归。”
“可是少爷……”
“既然你不信我已经被逐出家门,那我说出的话你就要遵从。还是你真的想踏着我的尸身回去复命?!”裘泽远根本不给林副将辩驳的机会,直接将话说至绝处。
“属下不敢,这就告退。”说罢林副将便领着下属火速离开了教堂。
辛黛也后退一步,避开了裘泽远握在她肩上的手,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原野在哪里?”
裘泽远眼中的火苗一点点熄灭,艰难地吐出一个个苦涩不堪的字符,“我不知道。”
裘泽远的确不知道,连在这所教堂里找到辛黛都是巧合。他没有如裘纪渊所料去宜安寻找他们,而是直接到了澜滨。因为他想到他们最终一定会走水路离开蒲东,所以就想在澜滨守株待兔。也许是上天眷顾,他漫无目的地在澜滨走街串巷,想着如果成婚的话,他的一定会更愿意在西式教堂里举行仪式。没想到他刚走到一个教堂,便见到了他想找的人。
“你是不是抓走了原野?告诉我原野在哪里?!他是不是被带回邺津了?他是不是在你们手里?!”辛黛完全不相信裘泽远说的话,她死死地抓住裘泽远的衣袖,不停地晃动他,可是她见裘泽远就像是一只没了生气的木偶一样任她怎么打都没有回应,又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啜泣起来,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尖利,哭着呢喃道:“原野在哪?把我的原野还给我,把我的原野还给我……”
辛黛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空荡荡的教堂里,两侧窗畔盛放着美至极处的荼蘼花,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近海之处,这里的荼蘼却仍然肆无忌惮地随风摇曳,笑看人间悲欢。
“泽远,我求求你,你放了原野好不好,放过我们好不好?你是蒲东未来的督军,这天下的女人你要多少有多少,没有我也无关痛痒。可是原野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裘泽远突然蹲在辛黛面前,手指搭在她的朱唇上,堵住了她要说的话,忽而笑道:“,你在外漂泊了两天,一定累了,我先带你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今后的事。”
辛黛刚待再辩,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裘泽远虚搂着辛黛,将她额前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低声说道:“,我这一生,怎么可能再有别的女人?”
林副将打量着裘纪渊的神色,不知道自己回的话他听进了没有。即使在督军身边待了六年的时间,他也并不能完全拿捏督军的心思。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裘纪渊才回过神来,说道:“进来。”
他抬眼见林副将仍立在原处,又道:“这次的事办得很好。去账房领金条吧,这次去的兵士每人一根,你自己再多拿一根。只是拿了钱之后,知道分寸吧?”
林副将忙说道:“督军放心,此次派去澜滨的都是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兵士。属下也会再去叮嘱他们一番,让兄弟们知晓厉害。”
“去吧。”
童广霆等林副将出去后坐在了裘纪渊对面。
裘纪渊问道:“枫毅身上的伤如何了?”
童广霆回道:“已无大碍,泽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谢……”
“别别别,抛开枫毅本来就有错不说,就算是他没有错,代泽远受罚也是他的本分。我不也替你挨过打吗?”童广霆一番笑语堵住了裘纪渊原本要说的话。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变故,虽说裘纪渊不至于承受不起,但也是满腔愁绪。这种焦灼在旁人面前不能显露,但在童广霆面前,他还是可以暂时放下防备,将情绪染在眉梢。
“你已经为我,为我们裘家折损一个儿子了……自从柏毅从蒲西回来,他的性子就变了,我记得他幼时是那么活泼开朗,如今却变得乖戾孤僻,这些你从不肯对我提起,我也不忍说破。如今又为了泽远,拿枫毅开刀。有时我觉得,我如今稳坐的江山是用你们童家的血泪堆起来的……”
童广霆猛地站起拍了一下裘纪渊的头,“我撇下一堆公务跑来你这里不是听你怀古伤今的,你有这些感慨回家对着你夫人吐去,再不说点我想听的,我就摆驾回宫了……”
裘纪渊揉着发痛的额头,作势要扇童广霆一掌,童广霆往下一闪又稳稳地坐回了原处。
裘纪渊虽然气恼童广霆,但还是从心底里庆幸自己有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兄弟。于是也不再废话,将澜滨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你说泽远真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找到黛了?”童广霆奇道。
裘纪渊长叹一声,“若不是我当年亲征蒲西,若不是我将辛兆勋一家带回邺津,若不是我给泽远和辛黛订下了一纸婚约,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当年的一念之差,如今竟给裘氏带来如此奇耻大辱!孽债啊……”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我会去澜滨劝泽远回来的。”童广霆安慰道。
“你就不要与我争了,泽远不回来,我们谁的日子都清净不了,再说我也想趁此机会让枫毅历练历练,所以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还不等裘纪渊说话,童广霆又将他想亲自去澜滨的话堵了回去。
“只是黛……我要向你探个底,泽远宁愿背负这样的奇耻大辱也不放弃黛,足见他用情至深,难以自拔。如果泽远不肯处决黛,你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裘纪渊深呼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他无奈地说道:“索性这件事情没有张扬出去,就当我的儿子在外面养了个章台女,也不是什么大事。”
童广霆知道裘纪渊已经做了极致的让步,刚待应好,又听他说道:“不过底牌不能露得太快,你还是要逼一逼泽远的,最好让泽远同意处死那个贱妇。”
“明白,我会尽力。”童广霆点头。
裘纪渊忽而笑道:“你什么都做了,那我做什么?”
第三十八章 同生共死
童广霆指指裘纪渊桌上小山堆似的文书,“你要没事做,我那有三四五六七八堆文案,这就去叫人给你送来。”
不等裘纪渊“怒火”发作,童广霆已经笑嘻嘻地溜到门外,消失在裘纪渊的视线里……
连续两天的长途跋涉本已令辛黛疲惫不堪,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她身心俱疲,难承重负,所以当她悠悠转醒之时,已是翌日午时。
昏睡过久,辛黛只觉得头昏脑胀,口干舌燥,她揉着发痛的额头,硬撑起自己的身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转头一看,发现裘泽远就守在床边。
裘泽远长年身在军旅,睡眠原本就轻,如今又满腹心事,更是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裘泽远见辛黛已经醒来,又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轻声问道:“,你该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买些吃的回来。”
可他刚待举步,眼前一晃险些跌倒在地,还好他及时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辛黛见状,忙扶他坐在自己身边,她的眼前再一次模糊不清,哽咽道:“我的心里没有你,我的爱也不属于你。从我决定和原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我和他已经私定终身,生亦同生,死亦同死。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会随着他,永不相弃。裘泽远,放了我吧。你管得住我的人,但你管得住我的心吗?”
裘泽远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惨白,他悲极反笑,“,我去给你买些温热的粥回来,你饿的久了,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辛黛见裘泽远只是一味的装糊涂,决口不提他们之间的事,更是悲从中来,“泽远,你这又是何苦?我们迟早都要面对现实,不可能永远活在梦里。”
裘泽远像逃一样挣脱了辛黛的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房间。
之后辛黛没有见到裘泽远亲自带午膳回来,而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给她来送的清粥小菜。听她说是一位公子请她带过来的,辛黛便没有起疑,直接将她送来的饭菜全都吃了下去……
郁郁葱葱的绿叶在风中自由自在地摇曳生姿,一朵朵如婴儿般娇嫩的花苞依次绽放,就像是随风起舞的白蝶,在百香园里寻觅丝丝缕缕的香甜。白蝶越来越多,越飞越远,追蝶人逆风而去,想要捉住蝶翼,可是他刚刚触及蝶尾,白蝶就以迅疾之势枯萎殆尽……
“不……不要,不要!”
“醒了……”
裘泽远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地喘着气,忽然听到人语声,才惊觉自己身处何处。
“童伯伯,我……”裘泽远转头看到一边伏在地上的辛黛。
此时辛黛身上的**也散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动静也挣扎着想要起来。
“既然你们都醒了,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吧。”
童广霆说是要谈谈,可是却直接拔出腰侧的佩枪,将枪口对准了辛黛。
裘泽远见状也不顾自己会否受伤,直接扑倒在辛黛身上,死死地护住她。童广霆以雷霆之势一掌将裘泽远推到一边,辛黛见那枪口又对准了自己,心想命将休矣,惊惧中坦然地闭上双眼,只听“砰”的一声,辛黛并没有感受到身上的剧痛,也没有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她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裘泽远的肩领处露出了一个子弹大小的洞。辛黛惊恐之下还是稳住心神,看清楚那颗子弹只是穿过了裘泽远的衣襟,并没有伤到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童广霆死死地盯住裘泽远,裘泽远还沉浸在险些失去辛黛的恐惧中,没有留意到童广霆波澜不惊的眼波深处流露出的些许无奈。
“裘泽远,你宁死也不肯杀掉这个背叛你的女人吗?!”童广霆的质问连他自己都觉得多余,可他还是要做这最后一搏。
“童伯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自然也会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是您和父亲一定要杀,就先把我杀了吧。”
裘泽远此言一出,房中的气氛冷凝至极,半晌后裘泽远才跪倒在童广霆面前,声色俱悲,“童伯伯,我自知不孝,但我还是要求您,求您放过。这世上我失去谁都可以,但我不能失去。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活……”裘泽远说着不由哽咽起来。
“这世上你失去谁,都可以?那么我请你好好地想一想,若你保全了辛黛,就要失去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与你不是手足胜似手足的枫毅,与你不是叔侄胜似叔侄的我,我们八个人加在一起在你心里的分量都不如一个辛黛,是吗?”
裘泽远说不出话来,童广霆又逼近一步,“好,就当我们在你心里真的一文不值。那我们来问问你拼死都要守护的女人,她肯吗?她肯放弃原野和你重新在一起吗?”
童广霆说着看向辛黛,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不!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会背叛原野。”辛黛的声音如珠石玉落,字字清晰。
“你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贞洁烈妇呢。裘泽远……”
童广霆还想再劝,却被裘泽远拦了下来,“童伯伯,不管如何对我,她都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我求您,饶她一命。”
童广霆听到“妻子”二字,心头突地一跳,盯着裘泽远问道:“怎么,你还想娶她,将她迎回督军府做未来的督军夫人?”
这次还没等裘泽远答话,辛黛就抢先说道:“不可能!我死也不会回到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裘泽远,你想都不要想!原野在哪里?他现在是生是死?童伯伯……”
“别,我当不起。我童广霆从没有过不知礼义廉耻的侄女。”
童广霆看也不看辛黛一眼,一直盯着裘泽远的眼眸,忽而笑道:“这个女人在这儿,我们叔侄不好讲话,来人。”
门外立即有人推门而入,朗声道:“在。”
“将这个女人拖到西屋,堵住她的嘴。没有我的命令,西屋内外严禁一切人员出入!”
“是!”
裘泽远想要阻止辛黛被带走,但是一看到童广霆眼中的杀气,便止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他明白,这个时候自己越是反抗,就越是危险,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童广霆又怎会不知裘泽远所想?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当真是痴傻至极。
裘泽远打量着童广霆阴晴不定的神色,低声问道:“童伯伯,您和父亲是如何知道……”
童广霆见他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将他扶到座位上后没好气地问道:“如何知道什么?原野和辛黛的事情吗?你也不想一想,整个蒲东都在你父亲的掌控之中,一个小小的辛府又怎么可能逃出你父亲的手掌心?”
“您是说……辛府中有父亲的眼线,可是……可是辛伯伯这些年一直对父亲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呐,父亲何至于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呢?”
童广霆的眼中尽是失望,叹道:“枉我们苦心孤诣**了你二十余年,你竟会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忠心、二心,你提到的这两个词中都有一个‘心’字。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最难把控的就是人心?我们不说辛兆勋,就算是我,身边也一定有你父亲的心腹……”
裘泽远眼中俱是震惊,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口中喃喃说着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身边一定有你父亲的心腹,正如你父亲身边有我的心腹,是一样的道理。”
裘泽远更加震惊,在他的印象中,世上再没有比父亲和童伯伯更加亲密无间的兄弟,如果连他们之间都不能做到完全信任彼此,那么这世上还有“信任”二字可言吗?
“我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和你父亲本身存在隔阂,而是督军之位和臣属之职之间应有的距离。如果我对你父亲不生异心,那么你父亲在我身边的棋子就是静棋,如常听我调配,供我差遣。如果你父亲对我不起疑心,那么我在你父亲身边的棋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可是一旦我们任何一方有所异动,那些棋子就会立即动起来,提醒他真正的主人小心防备。这样一来,就算我心有异变,或是你父亲心生疑窦,也不敢立时轻举妄动。你要明白我和你父亲都不是圣人,在你们外人看来,我们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如出一辙,可是我们总会有意见相左,一言不合,怒气盈胸的时候,人在这种时候最容易做出令自己事后后悔的事。他们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在冲动的时候冷静下来,不管再怎样愤恨恼怒,都不能忘记我们是彼此的倚仗。”
裘泽远听着童广霆的话,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悲凉,原来这世上再亲近的关系,也需要费劲心力小心翼翼地维护……
第三十九章 苦心孤诣
“这些话我原本不该现在让你知道。裘童两家传承数十年,有两张毫无交集的情报网,若不是出了辛家的事,你又问及此事,我也不会这么早就告诉你。”
话至此处,童广霆眼中的哀伤就要溢出眼眶,他伸出手来抚摸着裘泽远的额头,言语中充满了无可奈何,“孩子,你为了辛黛,头也不回,说走就走。你说的容易,让你父亲从子侄中另选储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花了二十四年的时间才培养出你这一个储君,他还有没有另一个二十四年可以用来培养另一个人呢?”
童广霆能够感受到掌心之下,裘泽远的身体在颤抖,他又悠悠说道:“裘氏太祖三十二岁战死沙场,太宗三十七岁魂归鸣,世宗四十五岁撒手人寰,你的祖父显宗五十一岁旧疾复发,缠绵病榻,不到一月也与世长辞。你父亲今年已经五十四岁,比起历代先祖,已算高寿之身,你觉得他可以支撑着再用一个二十年来栽培一个储君吗?”
裘泽远心下不安,父亲……
“泽远,我和你的父亲早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我们也不想逼迫你们,哪个父亲不期望自己的儿女一生平顺喜乐?如果可以,我愿意永生永世守着你们,不让你们受这世间半点苦楚,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孩子,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生与死的距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跨越……”
“童伯伯,我……”
裘泽远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童广霆拦了下来,“泽远,在辛黛这件事情上,我们各退一步。我和你父亲可以不杀辛黛,但是辛黛永生永世不得再踏足督军府。”
裘泽远又想说话,可是又被止住,“你先别急着拒绝,就当是大发慈悲,好心骗一骗我们这些将死之人,不要让我们死不瞑目,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行吗?我们闭眼之后,你想怎么折腾,谁又能真的管得了你呢?”
裘泽远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后才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声音,“泽远,听童伯伯的。”
童广霆欣慰地点点头,说道:“这处宅子原本是我给自己建的一处疗养之所,如今就赠给你,将辛黛安置在此地吧。”
裘泽远讷然地点头,童广霆又道:“林副将已经将原野押回了邺津,你父亲的意思是交给你处置,你……”
“我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还请童伯伯代为转告父亲,请他人代劳吧。”
童广霆见裘泽远神色坚决,便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说道:“好,你这几天在外奔波,你母亲担心得很,我先将你送回督军府,你好好陪陪她吧。”
两日前,裘泽远离开邺津时,本已做好永不回头的准备,可是如今才明白,自己这一生,想要离开此地,怕是永无可能了……
车子刚刚驶入督军府正门所在的巷子,童广霆和裘泽远就察觉有异,府门前似乎有军队集结,整条街巷在火把的照耀下亮如白昼。
童广霆急命司机停车,车子还没停稳,他就冲了下来。身着军装,正在发号施令的裘纪渊看到他之后,立马扫了一眼尾随而至的裘泽远,说道:“我刚收到蒲江前线急报,赵这个王八蛋突袭昭宁,我要去督军署调兵遣将,回头再听你细说。”
童广霆忙道:“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
裘泽远原以为回来之后第一次见父亲必然是劈头盖脸一番训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他急忙上前,也顾不上忏悔致歉,直接问道:“父亲,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裘纪渊看也不看儿子一眼,边往外走边朗声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做,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我就烧高香了。”
话音未落,裘泽远就已经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他当然清楚父亲所言何意,心下愧疚,转头对送他回府的童广霆说道:“童伯伯,您也累了一天了,就先回府歇息吧,这些天我会待在府中,哪都不会去的。”
童广霆抬手拍了拍裘泽远的肩膀,心想除了面对辛黛,泽远在其他事情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是非对错的。
第二天裘泽远早早就从睡梦中醒来,陪母亲用过早膳后准备去督军署看看父亲的情形,却被匆匆赶来的辛黛拖住了脚步。
辛黛一见到他,眼泪瞬时倾泻而下,但她还是拼命止住了,强自镇定地问道:“泽远哥,姐姐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裘泽远见原本就瘦小的辛黛似乎又消瘦了一圈,知道这几天她的日子一定也是在煎熬中度过,拉着她落座后,柔声说道:“你姐姐现在被我安置在东郊的一处私宅,有专人在那里照顾她,很安全,你不要太担心。”
辛黛的心稍稍安稳下来,这些天母亲几乎是粒米不进,父亲和兄长也是愁眉紧锁,泽远哥被逐出家门不知去向。枫毅哥背上的伤口令她不忍目睹,但伏在床上的他还是悉心宽慰着她,想法子逗着她笑……
只是她的到来似乎不太讨童广霆的欢喜,昨晚童广霆回府后见到她守在童枫毅床边有说有笑,直接冷语相向,半点往日情分也不留。她忍着委屈乞求着向他打听姐姐的下落,他只回了一句“去问裘泽远”,就将她赶出了童府。
“泽远哥,你……你还好吗?”其实辛黛是想问他今后的打算,可是看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她实在无法问出口。
裘泽远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语声也尽量放得轻快,“我还好呀,你姐姐回来了,父亲忙着军务,也没时间责罚我,这些天我正好落得自在。”
辛黛看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她也露出笑颜,笑道:“我能去看看姐姐吗?在你方便的时候。”
裘泽远给辛黛面前的空杯添上热水,说道:“等我和父亲将事情讲清楚,他老人家息怒过后,我会带你去见你姐姐的,你回家也转告你双亲和兄嫂,我会照顾好你姐姐的。”
辛黛点头应好。
只是还没等裘泽远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十日后东郊私宅就传来了辛黛绝食晕倒的消息,裘泽远急忙带上辛黛赶到那里,看到辛黛面色苍白,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裘泽远悲怒攻心,眼前一阵晕眩,辛黛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眼中尽是关切。
“小姐绝食,为什么不早些向我禀报?!”裘泽远厉声质问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下人。
“回少爷,是……是童老爷关照,您这些天要静休,这里有任何消息都不准向您……”
那人还没将话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他心里一抖立马伏在地上,只听裘泽远怒道:“静休?!怎么现在就不让我静休了呢?!我告诉你,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彻底到地下去静休!”
“少爷,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求少爷绕过奴才,求少爷绕过奴才……”
“滚!”
辛黛见裘泽远一改往日谦和待人的秉性,大发雷霆,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忙遣退一干人等,向他们询问过辛黛的情况后独自一人留下来照顾裘泽远。
“泽远哥,我刚刚听照顾姐姐的人说,姐姐前几天一直闹着要见……”辛黛看着裘泽远苍白的面色,不知该如何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我明白了,你接着说。”裘泽远揉着眉心,略带沙哑的嗓音透出无尽的疲惫。
“之后姐姐又吵着要见你,可是都被他们拦了下来。也许是姐姐实在想不出办法,才在两日前开始绝食的。泽远哥,姐姐不会有事吧?”
辛黛的声音稍有哽咽,裘泽远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姐姐有事的……”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童枫毅推门而入,裘泽远连忙迎了上去,说道:“你背上的伤尚未痊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在床上已经躺了十多天了,实在是闷得慌。我本来是去督军府找你的,可是听下人说你和儿到这里来了,我就过来看看。黛怎么样了?”
“大夫正在里面诊治,还不清楚状况。”辛黛答道。
裘泽远和辛黛一边一个想要搀着童枫毅到正厅软榻上落座,童枫毅挣开了他们的手,嗔道:“我都说我好得差不多了!你们做什么?真把我当残疾人了?”
裘泽远白了他一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不是怕牵动你的伤口吗?自己爱站着就站着吧,儿,我们去喝杯茶。”
辛黛知道,童枫毅是有意分散裘泽远的心绪,不让他一直沉浸在姐姐的事情里难以自拔,于是莞尔一笑,“枫毅哥,跟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吧。”
童枫毅瞪了裘泽远一眼,看向辛黛时眼中却已蓄满了温柔,含笑应好。
三人落座后童枫毅对辛黛说道:“儿,前些天父亲心情不好,对你讲话失了风范,还请你多包涵。”
第四十章 雪上加霜
辛黛眼中一黯,她心里十分清楚,童广霆这样对她,只怕是因为督军对姐姐的行径动了真怒,童广霆一向与督军同心,所以才会毫不掩饰地迁怒于她。
不过她不想因此让童家父子离心,细细思忖后答道:“童叔叔日理万机,就算有些气撒到我们后辈身上,我们也没有抱怨的道理。”
“童伯伯迁怒于你了吗?”裘泽远问道。
“都说没事了,泽远哥,枫毅哥,你们就不要再多想了。”
童枫毅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屋里的大夫走了出来,三人忙走上前去,裘泽远问道:“吴大夫,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裘少爷,辛小姐近日来忧思郁结,再加上两日未曾进食,所以昏厥过去,在下刚刚已为辛小姐施针,她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裘泽远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刚要举步去看辛黛,却又听吴大夫说道:“裘少爷,请听在下把话说完。在下刚刚为辛小姐施针之前,从她的脉象上,察觉出一些异常……”
裘泽远见吴大夫面有疑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由急道:“吴大夫,您是跟在我父亲身边的老人,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有什么事您就直说,我是不会为难您的。”
吴大夫听裘泽远这样说,面上的疑虑尽数化作哀伤,是啊,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却要看着他受这样的屈辱……
“辛小姐,似乎已怀有身孕……”吴大夫将腰深深地弯下,不忍去看裘泽远的面色。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还是童枫毅最先回过神来,握住吴大夫颤颤巍巍的双手,“吴大夫,您刚才说什么?您是不是诊错了,您诊错了吧?”
吴大夫的腰身埋得更深,没再答话。
辛黛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伸手去触自己的眼眸,才发现自己的面容早已被泪水浸透,她都不敢去看裘泽远的样子,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相比童枫毅的难以置信和辛黛的悲痛欲绝,身为当事人的裘泽远这一次反而镇定得多,他甚至是笑着说道:“麻烦您了吴大夫。枫毅、儿,你们先带吴大夫去客房休息,我去看看。”
辛黛见裘泽远推门而入,厌恶地闭上双眼,将头转向一边。
裘泽远不恼不怒,只是端起备在桌前的温粥,小心翼翼地将一匙粥端到她的唇边。
辛黛当然是不肯喝的,接连几日吵嚷着要见原野和裘泽远,又连着两日未曾进食,辛黛的声音又粗又哑,问出口的却是同样的话,“原野在哪里?”
裘泽远举着汤匙的手僵住,眼中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褪去,辛黛却半点都不想顾及他的感受,又问了一遍,“原野在哪里?”
裘泽远突然觉得胃里似乎有一把尖刀在不停地翻搅,端着碗筷的手一时间失了力道,但他还是拼尽最后一丝清明将手倾向床边,不让碎片伤到辛黛。
这声音将屋外的辛黛和童枫毅引了进来,童枫毅见裘泽远额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惊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后扶住他,大声喊着:“吴大夫,吴大夫……”
吴大夫闻声赶来,看到裘泽远的情形连忙和童枫毅一起将他平放在床上,吴大夫忙掐住裘泽远的人中,又在他的几个要穴施针。辛黛看着近乎奄奄一息的裘泽远,欲哭无泪,只是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求:泽远哥,你不能有事,你不会有事……
辛黛也被惊到了,她刚要触碰到裘泽远就被童枫毅一掌打开,童枫毅咬牙切齿地说道:“辛黛,我不准你再碰泽远。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枫毅哥……”
童枫毅痛苦地闭上双眼,他感受到一双娇小柔弱的手拉住了他的手,她祈求的声音让他连愤怒都无处着落。
辛黛终于看到了一个亲人,急忙过去拉住辛黛的手,迫切地询问:“儿,你能不能告诉姐姐,原野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
辛黛看着眼前这个人,仿佛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半晌后她突然笑了起来,满面泪痕地笑道:“姐,我不知道原野在哪儿,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原野在哪儿,他好与不好,是生是死,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啪!
辛黛触着自己肿胀起来火辣辣的半张脸,竟然萌生出一丝笑意。
童枫毅见辛黛竟然丝毫不顾与辛黛的姐妹情分,怒吼一声:“辛黛,你疯了吗?!外面的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疯婆子给我抬走!”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急忙进来想要带走辛黛,辛黛挣扎着喊道:“你们告诉我原野在哪儿!童枫毅,你要干什么?!”
“住手!”裘泽远在吴大夫施针之后醒过来看到的一幕就是辛黛被人拖着往外走,不由怒道。
童枫毅和辛黛见裘泽远醒过来纷纷凑上前去,裘泽远看到辛黛的左脸上多出一个鲜明的五指印,问道:“儿,谁打你了?”
不等辛黛答话,童枫毅就抢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你一心护着的那个**!”
裘泽远听到童枫毅的话猛然看向辛黛,“,儿做错了什么你要打她?她是你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啊,以前你连碰她一下都会心疼,如今怎么下得去手打她?”
“如今除了原野,她心里还能有谁?!”童枫毅仍是满腔愤恨。
裘泽远难以置信地看着辛黛,见辛黛如同困兽般狠狠地盯着童枫毅,仿佛童枫毅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时间一寸一寸地流逝……终于,裘泽远不再看向辛黛,他喝退左右后挣扎着走到她的面前,声音冷如万丈玄冰,“,我们中间没有人知道原野的下落。不过我很快就会知道,也很快就会送他下地狱。”
辛黛抬手又是一巴掌,裘泽远不躲不闪,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一掌。
童枫毅冲过来抓住辛黛刚刚打了辛黛和裘泽远的那只手,眼看就要将它折断,又听裘泽远喝道:“枫毅,放手!”
“吴大夫,劳您去熬一碗堕胎药来,将对母体的伤害调到最低。”
裘泽远此言一出,辛黛的眼眸就像是要滴出血来,她刚想抬手再打裘泽远,却发现刚刚被童枫毅捏住的手腕奇痛无比。
“吴大夫,您先给治一下手腕,再去熬药。我去处理一些杂务,回来之后,希望您已经将事情办妥。”
裘泽远说完就要举步离开,可是脚步忽然被一人绊住,他低头一看,见辛黛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他。
辛黛哭求道:“泽远,泽远,我求求你,不要杀原野,不要杀我的孩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裘泽远心生大恸,这些天来隐忍的痛苦与不甘倾泻而下,他近乎疯狂地从地上抓起辛黛,一把将她按在墙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
辛黛被裘泽远的暴怒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上前拉住裘泽远的衣襟,“泽远哥,你别这样,你快放开姐姐……”
童枫毅将辛黛拉了回来,说道:“这样六亲不认的姐姐你还认她做什么?走!”
辛黛哪里肯依?童枫毅也料到她不会乖乖听话,扬手在她后颈上一击,立时三刻就将晕厥后的辛黛带出了房间。
辛黛在裘泽远的掌下,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颅,裘泽远看着她越来越红的面色,忆及过往种种,不禁红了眼眶,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辛黛的眼前同样浮现出两人以前琴瑟在御的时光,可惜一切已恍如隔世,不可再追。细细思来,他们两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因由在她一直分辨不清对他的感情到底是男女之爱,还是兄妹之情,可是他却一直爱她至深,又将这份爱意在漫长悠久的岁月中愈酿愈沉,直至今日,他已经陷入爱沼,难以自拔。
可是这些辛黛都已说不出口,她的意识越飘越远,思绪也越来越乱。裘泽远见辛黛的面色已至紫红,口中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理智猛然回归,将辛黛放开。
辛黛如获重生,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裘泽远看着自己刚刚掐住辛黛的手,心生悔意,他慢慢蹲在辛黛面前,声音轻得虚无缥缈,“……这世上你求我任何事情,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你现在,是为了谁而求我?原野?原野是什么人呐?他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了他不顾一切?他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了他而求我?低三下四地求我?!”
第四十一章 千头万绪
辛黛生硬地用左手握住裘泽远的双手,“泽远,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背叛了你,伤害了你,把你全部的恨意都加注到我一个人身上吧。我只求你,饶过原野的性命,饶过我孩子的性命,如果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人,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也活不成。你不是想要我吗?你不是想让我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吗?你放过原野,让我将孩子生下来,我把孩子交给原野后就再也不见他们一面,我一生一世,都会守在你身边,当牛做马地服侍你。”
“如果原野和孩子只能活一个呢?”裘泽远此时的心有多冷,声音就有多寒。
辛黛的声音比他更硬更寒,“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告诉你,我会消失在他消失的下一个瞬间。”
又一次沉默良久的对视,裘泽远心里清楚,在这世上他有办法战胜其他任何强劲的对手,却没有办法赢过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他却断断不能拿她的性命来设赌局。因为这个女人身上的伤若有五分痛,他心里的伤便会有十分痛。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扶起趴在地上的辛黛,自己也站了起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透着无限的疲惫,他扶着她的肩头说道:“,你在这里安心养胎。我会让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降生。”
辛黛的眼中满是不解,“我们的孩子?”
裘泽远俊逸的面容上透出难以言说的坚毅,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道:“对!我们的孩子。你的孩子应该是我的孩子,也只能是我的孩子!有我在,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我们的孩子,也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带走我们的孩子。”
辛黛瞬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间哀伤、悲痛、愧疚、感激、不安……种种情绪将她的心吞没殆尽,让她无法呼吸。
“至于那个人,我不会杀他。”
辛黛知道,裘泽远已经做了最极致的让步,为了保住原野和孩子的性命,她必须妥协,“我会遵守承诺,永远待在你的身边。”
辛黛醒过来后,不顾童枫毅的阻拦,匆匆忙忙地跑来查看裘泽远和辛黛的状况,本想劝两人罢手,却没想到撞见了两人静静相拥的画面。
她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却知道一定是裘泽远先做出了让步,她看着裘泽远宁谧清隽的面庞,压制住内心深处暗暗滋长的不可言述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他好就好,他们好就好。
童枫毅站在辛黛身旁,看到了房中两人表明上的重归于好,也看到了身边人眼里心里的悸动,这种悸动让他很不舒服,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他只能将知觉隐藏,庆幸一切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留下辛黛在东郊照料辛黛后,童枫毅陪裘泽远返回督军府。
回程途中,童枫毅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裘泽远,出言问道:“泽远,你真的想好了?”
裘泽远苦笑不已,“我有其他选择吗?”
“裘叔叔只怕不会轻易答应……”
痛苦充斥在裘泽远的每一寸肌理,他难以抑制地悲呼:“枫毅……我怎么会不知父亲不会轻易答应?但是我有什么办法?以她的性命相胁,若我杀了那个畜生或是她腹中的孩子,她真的弃世而去,你让我怎么活?”
童枫毅良久无语,但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泽远,为了一个背叛你的女人,拿刀子去捅亲生父母的心,值得吗?我们出身豪门世家,从出生我们就拥有比旁人不知多出多少的荣华富贵,这些都是家族和父母给我们的。按理说我们享有多少荣华就该承受多少负担。保住家族的荣耀,维护父母的尊严,是我们应当做出的回报。可是你如今空揽家族和父母赋予你的权柄,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拿着这种权柄反去捣毁家族的声誉,伤害父母爱子之心,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太残忍了吗?”
裘泽远静静地听着童枫毅的肺腑之言,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反驳他的责问,童枫毅看着他的神色又接着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泽远,我说这番话不是想反对你去劝说裘叔叔。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的父母都已不再年轻。尤其你的父亲此时正在为了前线军务忙得焦头烂额。既然这件事情不好说,那就慢慢说,不要急在一时。如果裘叔叔因为你的言行难以压制他的怒火,你就想想我同你说的话。”
车窗外清风吹拂,绿意茵茵,裘泽远的眼中终于映出这春日的颜色,他回手拍了拍童枫毅的肩膀,没有多说一句话,但是童枫毅完全能够感知他心中的千言万语。
男儿之间肝胆相照的感情有的时候很复杂,需要在觥筹交错间、酩酊大醉后才能建立;有的时候却也很简单,只要一个交心的目光,就可以在顷刻之间将两个人牢牢地绑在一起……
这边裘泽远和童枫毅煎熬忐忑,那边裘纪渊和童广霆又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童广霆将他如何把裘泽远带回督军府的过程讲了一遍,裘纪渊揉着发痛的额头,沉声说道:“急事缓办,换作是我,也不可能将事情处理得更好。我们就等时间将一切磨平吧……”
童广霆颔首,“我当时答应泽远放过辛黛,打的就是这个注意。任凭这世上再轰轰烈烈的爱情,都经不起时光的消磨摧残。辛黛的容貌的确是世间少有,超凡脱俗,也难怪泽远不愿放手。但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不说再过十年,就是再过五年,她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胜极则衰,月满则亏。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她已是一个身负污点的女人?情满爱浓时,泽远也许不会在意她的过去,但是等到色衰爱弛呢?这个污点在泽远的眼中就会越来越醒目,越来越刺眼,直到晃得泽远心烦意乱。等到那个时候,不必我们苦口婆心地相劝,只怕泽远自己就会主动处理掉溅在他身上的泥腥。”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泽远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识不得大体,耐不住性子都可以理解。但我们不能跟着他一起胡闹啊!那个辛黛去留事小,泽远的婚事事大,我不可能等到泽远放下辛黛的时候再为他筹备婚事吧?”
童广霆听裘纪渊言外之意应该是已经有了打算,于是问道:“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了?”
裘纪渊缄默片刻后问道:“你觉得儿如何?”
童广霆惊道:“儿?辛黛?有辛黛的前车之鉴,你还敢将辛家的女儿许配给泽远?!”
裘纪渊给童广霆添了一杯茶,没有答话。童广霆将裘纪渊的决定细细思虑了一番,发现辛黛似乎的确是打破僵局最合适的一枚棋子。
裘纪渊见童广霆渐渐回过味来,悠悠说道:“往小了说,如果我现在另选其他名门毓秀,一时间选不出合适的不说,泽远这一关就不好过。可是辛黛就不一样了,她是辛黛的妹妹,也是泽远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就算泽远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让她过门,泽远不会太抗拒,琴瑟在御做不到,至少可以相敬如宾。而且这次出了辛黛的事之后,儿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出一个世家淑女应有的风范,既尽心回护家族颜面,又尽力保全姐妹亲情,力求忠孝两全。往大了说,当年我定下裘辛两家的婚事,不仅仅是因为大喜过望,最重要的还是拉拢辛兆勋,让他死心塌地地为我纪军效力。即使过程出现一些波折,我也不能为了一点小波澜就放弃初衷。更何况这一次他并没有袒护他的女儿。既然他能为我裘氏江山舍弃一个女儿,那我为什么不能摒弃前嫌,重新重用他呢?”
童广霆笑道:“是是是,我们督军胸怀最宽广了,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跟部下计较,明明……唔!”
童广霆拿出裘纪渊塞到他口中的茶点,抱怨道:“还不让人说了?”
“吃你的茶点!”
童广霆哈哈一笑,转回正题:“可是邺津的豪族世家都知道泽远是与辛家大小姐订有婚约,如今突然变成了二小姐,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吧?”
“解释什么?我和辛兆勋当年白纸黑字写下的婚契是裘家少爷与辛家小姐订婚,又没有指明是辛家大小姐,辛家小姐可不止她辛黛一个。再说你以为那些人真那么想知道我们的家事啊?问一次一笑而过,问两次含糊其辞,你觉得那些老狐狸还会问第三次吗?”
“但若是别有用心之人……”
第四十二章 何家有女
“我已经在你东郊那处别苑附近安排了人手,若有人异动我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且处理干净。但我觉得蒲东这边应该不会有这种不惜性命也要跟我作对的人,而消息也不会那么快传到蒲西那边,所以这一点你不必过虑。”
童广霆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可能,我们还是要小心,毕竟泽远娶亲是大事,动静不会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有想到!在你看来,泽远对黛的抗拒会比对其他女人的小,可我反倒以为正因为黛是辛黛的妹妹,泽远才更难以接受她。爱屋及乌,泽远未必忍心断送黛的一生来成全两家的联姻。”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反了他了?!让辛黛活着留在他身边,我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若是得寸进尺,我……”
裘纪渊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童广霆递给他一杯水,劝道:“大怒伤肝,别再气坏了身子。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泽远现在这样,你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他吗?退一万步讲,泽远就是不听话,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还能把他拉出去杀了吗?”
裘纪渊刚待回话,童广霆又说道:“既然不能就不要发那么大脾气,我们把能做到的都替他做到,不能的,就留给老天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要太强求了。”
想到儿子如此感情用事,自己又根本无力阻止,裘纪渊的眉头蹙得越发紧,无声地叹息,转而问道:“枫毅的婚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童广霆笑道:“年前就开始准备,我和你嫂子已经商定了三个世家大族的女子,明合黄振朝的妹妹黄婷,瀛安何耀华的嫡长女何彦君,澜滨雷立行的嫡次女雷菲,无论与哪家联姻,都会对稳固江山有所助益,所以最后还是要你来过目,决定到底选择哪一家的姑娘。”
裘纪渊说道:“既然三家的实力相差不多,那就看这三个女子本身如何,她们的容貌德行、才情品性都要配得上我们枫毅才行,终身大事可不能让枫毅委屈了。”
童广霆拿出三个女孩的照片,笑问道:“你觉得这个何彦君如何?眉清目秀又显落落大方,花容月貌又有大家风范,似乎在瀛安的女子精修学院还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而且我听你嫂子说她去瀛安之时常听人说起何家大小姐的嘉言懿行,说她乐善好施,常常帮助贫苦之人。”
裘纪渊拿过何彦君的照片细细打量了一番,“嗯……还是觉得配不上枫毅……”说着又摇头苦笑:“不过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总觉得没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孩子。若不是我的几个女儿都已嫁人,我倒真想我们两家联姻,让枫毅做我的女婿,免得便宜了外人。”
童广霆听着裘纪渊略带恭维又出自真心的话,笑道:“那也没办法,只能怪你没有福气,招不到我们家枫毅这么好的女婿了。不过说到两家联姻,我倒觉得我们的孙辈可以考虑考虑,毕竟自从我们太宗那一辈联姻之后,我们两家几十年来就再没有结亲,几代人下来血缘也已经冲淡,到我们孙辈,也是时候应该再度联姻,将我们两家的关系绑得更紧了。”
“没错,不过也要等我们真的有孙子、孙女之后才能给他们定亲啊,我们还是先把泽远和枫毅的婚事定下来,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同一天成亲,热热闹闹地操办一天,我们也好坐等着抱白白胖胖的孙儿……”
两人正沉浸在尽享天伦之乐的美梦里,门外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裘纪渊刚要去开门便被童广霆拉了回来,“好像是我的线人,我出去看看。”
听到童广霆这样说,裘纪渊立即坐回原位不再置喙。半晌后童广霆回到房中,裘纪渊见他神情凝重又不言语,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我跟你说了你别急啊……刚刚东郊那边的线人传来消息,说是那个女人有身孕了……”
“什么?!”裘纪渊气得拍案而起,又很快冷静下来,尽力心平气和地问道:“这应该还不算最坏的消息吧?是泽远知道后出什么事了吗?”
童广霆面露为难之色,但想到纪渊迟早要面对,索性让他有所准备,直接说道:“泽远想留下那个孩子,而且还想放走原野。他和枫毅正……纪渊!”
童广霆话还没说完就见裘纪渊的身子直接往后栽了下去,连忙上前扶住他,将他平放在用来小憩的檀木软榻上,片刻过后裘纪渊眼前渐渐清明起来,喃喃说道:“广霆,你说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呀,偏偏生出个这么不孝的逆子,他这是要我死不瞑目啊……”
童广霆看着裘纪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也是万般酸楚,只能宽慰道:“泽远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裘纪渊的心思却越发澄明,摇头说道:“不会的,我的儿子我清楚,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就是撞了南墙他也不会回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辈子就被辛黛这么不三不四的女人给毁了,你现在马上把嫂夫人、辛兆勋夫妇和儿请到府上,尤其是辛兆勋,一定要让他在泽远和枫毅回府之前出现在我面前。”
“好,我这就派人去找,辛兆勋那里我亲自去请,你放心。”
……
“少爷,童少爷,你们回来了。督军吩咐只要您二位回府,就叫去偏厅见他。”彭管家为裘泽远打开车门后说道。
彭管家是从小跟在裘纪渊父亲身边,看着裘纪渊出生,又陪着裘泽远长大的老人,裘纪渊早就想让他回家安养,可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极是恋旧,无论裘纪渊如何劝说,他都不肯离开督军府,总说虽然年纪大不中用,但还是想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裘纪渊拗不过他,就由他去了。
因为父亲的态度,裘泽远从不敢怠慢这位老人家,于是从车里下来搀着彭管家问道:“彭爷爷,这初春里的天气乍暖还寒,这些事让别人做就好了,您怎么出来了?父亲有说是什么事吗?”
彭管家嘿嘿一笑,回道:“这个老奴也不知道,不过看着应该是喜事,童老爷和童夫人,辛老爷和辛夫人都在,应该是商量两位少爷的婚事。”
“我的婚事?彭爷爷,您是老糊涂了吧……不应该是泽远的婚事吗?”童枫毅笑道。
彭管家没再答话,只是一双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裘泽远见老人家也不说话,于是笑道:“彭爷爷,我先让人送您回房,我和枫毅这就去偏厅见父亲。”
彭管家呵呵笑着应好,裘泽远安顿好他之后看向童枫毅,说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上一次父亲和童伯伯就不声不响地知道了原……知道了那件事,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怀有身孕的事,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把我们都叫去偏厅。你能不能先帮我找一个心腹去那里守着?”
童枫毅白了裘泽远一眼,怪道:“要去你自己去,让父亲知道了,我又得挨一顿板子。”
裘泽远面色一黯,说道:“是我不好,连累你了,我去找人,你先进去吧。”
童枫毅见裘泽远真要离开,忙拉住他,“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啊?只是不想你因为那个女人蒙羞罢了,你还真想让她把那个野种生下来啊……”
裘泽远甩开童枫毅的手,正色道:“枫毅,从今天起,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侄儿或是侄女,不要再叫他野种。”
童枫毅见他面色坚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知道这个孩子他是一定要保住了,于是甩了甩手,嚷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去找人。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心腹也是我父亲和督军的心腹,若是督军真的下令打掉辛黛肚子里的孩子,只怕他们也不得不从命。”
“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总会让他们僵持一段时间,足够我赶过去保护了,拜托你了枫毅。”说罢裘泽远用力握了握童枫毅的手。
目送着童枫毅离开后,裘泽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往偏厅走去……
裘纪渊见只有儿子一人回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枫毅呢?”
裘泽远努力在唇边挂上一丝笑意,“枫毅突然想起他从澜滨订回来的咖啡一直放在火车站,怕要生潮就去取了。父亲、母亲、童伯伯、童伯母、辛伯伯、辛伯母,我有件事想和各位长辈言明……”
“你有事要说啊?刚好我也有两件事要宣布,你先坐下,等我说完你再说吧。”裘纪渊的声音像深不见底的海水一样深沉。
裘泽远落座后见父亲也不开口,其他长辈或饮茶或读报,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心中越发不安,出言问道:“父亲……”
第四十三章 始料未及
“再等一等,还有两个人。”裘纪渊说完这句话便拿起案上的一份公文,裘泽远见状不敢再多问,只能一点一点地数着时光的流逝。
大概一刻钟过后童枫毅回来见到偏厅里无一人言语,压迫感迎面而来,他试着调侃的一句玩笑话也如石沉大海般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他在父母下首,和裘泽远相对而坐,裘泽远即使看到了他眼中的疑问,也没有办法向他解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父辈们要说什么事,他只能暗示童枫毅稍安勿躁。
童枫毅回来之后,偏厅里就从一个人数秒变成了两个人数秒,童枫毅只觉得他数了无数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可还是没有等到最后那一个人的到来。若不是今天的事他觉得自己和泽远理亏,他早就不想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了,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娇小的身影,顿时清醒许多。裘叔叔为什么叫儿过来?有什么事非要当着儿的面说?
裘纪渊见到辛黛后一改方才漠然之态,亲自上前将跪在地上施礼的辛黛扶起,笑道:“总算把你盼来了儿。我和你父亲已经商定,将你和泽远的婚期定在五个月后的八月初八。”
听到裘纪渊如此说,裘泽远和童枫毅都是一愣,辛黛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浅笑道:“裘叔叔是说泽远哥和我姐姐的婚期吧,多谢叔叔原谅姐姐。”
裘纪渊眼波澄亮如水,一言一语都透露着不可违逆的威仪,“什么姐姐?你是你父亲的独生爱女,辛家唯一的女儿,哪里来的姐姐?兆勋,你还有其他女儿吗?”
辛兆勋避开女儿难以置信的目光,沉声说道:“回督军的话,兆勋此生只有过黛这一个女儿。”
童枫毅听着这段令人不可思议的对话,看到辛蓝氏眼中蓄满的泪水,真的不敢想象他们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抹去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过的痕迹……
裘纪渊全然不理几个孩子的惊诧,直接对童广霆说道:“这就是我们要宣布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由你来说吧。”
“枫毅,我和你母亲为你择定了一门亲事,是瀛安何家的嫡长女,婚期还没定,不过我会尽快与何耀华商量,一定在年前将你们的婚事安排妥当。”
童枫毅还没从上一个消息的惊恐中缓过来就又跌入了另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他极力稳住自己的颤抖的声音,“父亲,难道不是我娶妻吗?您怎么问都不问我的意思,就给我定亲了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是。问你的意思做什么?“童广霆冷傲如山的面庞已透出些许不悦。
“父亲,我没有要违逆您的意思,只是我的婚事,难道我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吗?还有黛,就算她私自同原野出走,有违伦常,将她禁足难道还不够吗?非要把她从辛氏族谱上除名,让她死后变成孤魂野鬼吗?”
童苑氏急忙抓住童广霆就要扇在儿子脸上的手,厉声斥道:“枫毅,怎么说话呢?你裘叔叔和你父亲的决定也是你能质疑的吗?还不快请罪!”
“枫毅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何罪之有?父亲,童伯伯,辛伯伯,我早就说过我今生的妻子只能是,我会等着她回心转意的一天。儿是的亲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害谁都不可能害她。”
裘纪渊像没听到儿子的话一样,看向辛黛,慈爱地问道:“儿,你觉得让你做裘氏未来的女主人是在害你吗?”言下之意就是让辛黛点头。
辛黛刚到督军府就听说这两件令她措手不及的大事,心中乱成一团麻。若是她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不说,只怕父亲和辛家在蒲东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若是她说愿意,泽远哥和姐姐怎么办……
童枫毅见辛黛的泪朵在那双如桃花般美丽的眼眸中卷起了几番烟云,以为她真的不愿意嫁给裘泽远,直接上前一步挡在辛黛面前,对裘纪渊说道:“她不愿意,就请裘叔叔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这次童苑氏未及阻止,童枫毅就被童广霆拉过来一掌打到了地上,“逆子!你裘叔叔跟黛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我看上次的板子还没让你长记性!来人!”
“童伯伯,枫毅哥背上的伤才刚刚痊愈,求您不要再打他了。”辛黛护在童枫毅身前求道。
可是童广霆和裘纪渊都一言不发,辛黛情急之下膝行到裘纪渊面前,连声求道:“裘叔叔,我愿意嫁给泽远哥,我愿意代姐姐嫁给泽远哥,求您放过枫毅哥吧,求求您……”
“广霆,儿说的有理……”
还没等裘纪渊说完,童枫毅就猛然握住辛黛的双肩,力气之大让辛黛觉得她的骨头都要被童枫毅捏碎了,“儿,你不能嫁给泽远,你不必管我,我皮厚挨多少打都不打紧,你不能嫁给一个你不爱,也不爱你的人,不能拿你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啊……”
“枫毅哥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童枫毅这才发觉自己握辛黛握得有多紧,忙撤力虚揽着她。
辛黛揉着发痛的肩膀,不敢直视童枫毅焦灼的目光,低着头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是真心想嫁给泽远哥的,我一直都很喜欢泽远哥……”
“你……你说什么?”童枫毅像是没听清辛黛说的话,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黛说她是真心想嫁给泽远,她一直都很喜欢泽远。”童苑氏拉起伏在地上揽着辛黛的儿子,将辛黛不敢再说一遍的话又说了一遍。
从辛黛回府到现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童枫毅就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颠得他头晕目眩,砸得他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疼,他却连躲避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童苑氏转而又对丈夫说道:“夫君,我们先带枫毅回府去吧,让督军和辛将军谈谈泽远和黛的婚事。”
童广霆领会到妻子别有深意的目光,询问着看向裘纪渊,得到裘纪渊的默许后带着妻子和魂不守舍的儿子离开了督军府。
裘纪渊不愿多想童枫毅的心思,他只觉得老天真是无比公平,他们裘家刚为辛家折损了一个儿子,马上又让辛家赔回一个女儿。
“原本不求你二人真心实意,如今倒是锦上添花了。兆勋,我们也可以安心了。”裘纪渊说道。
“父亲……”
“裘泽远!儿心甘情愿嫁给你,既圆了我和你辛伯伯的心愿,又保全了我们裘辛两家的颜面,你不要不识好歹!”裘纪渊的声音又冷了下来。
裘泽远见与父亲分辨不过,索性不再谈这件事,转而说道:“父亲,我是绝对不会娶儿的。我今天回来也不是要同您争辩我的婚事,我是想告诉您有了身孕,您要有孙儿了。”
裘纪渊回过身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品了品普洱茶香,转手将整碗茶水泼到了裘泽远的脸上,裘泽远顺势跪倒在地,凄声求道:“父亲,以她的性命相胁,我不得不帮她保住这个孩子。若是您不同意,我就在此长跪不起。”说罢他将头深埋在地上。
“兆勋,你看着办吧!”
裘纪渊见儿子如此不争气,心里就像是堆着千百个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索性眼不见为净,带着妻子离开了。
辛兆勋夫妇和辛黛围在裘泽远身边想要扶他起来,裘泽远不从,扯住辛兆勋的衣襟求道:“辛伯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怎么可以不要她……若是被从辛氏族谱上除名,我想要名正言顺地娶她入府就更难上加难了……”
辛兆勋的一双剑眉也紧锁在一起,语声要多无奈有多无奈,“孩子,不是我不要她,是她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要知道人活一世,有些错能犯,犯过之后还可以改,但是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回不了头了。若是我一时心软回护了,那我就护不住儿,护不住你辛伯母,护不住睿霖一家,更护不住辛氏这二十年来清清白白的门楣。既然你能不计前嫌善待,保住那个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的孩子,那你是不是也能善待真心对你的儿呢?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儿同样不幸。算伯伯求你了,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听你父亲的话娶儿过门好不好?”
说着辛兆勋扑通一下跪在了裘泽远面前,辛蓝氏本就在哭,见到丈夫如此卑微地给一个晚辈下跪,就知道他有多为难,哭得越发厉害。辛黛听着父亲和泽远哥的话,心中也泛起无尽酸楚,但还是强忍住泪水劝父亲起来。
裘泽远如同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浮木却被流水无情地冲走,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只能等着溺死的命运一点一点地临近。
第四十四章 如梦初醒
半晌过后裘泽远轻声说道:“辛伯伯,您起来吧,您说的这两件事,我一件都不能答应您。”辛兆勋听他如此说还想再劝,又听裘泽远说道:“有些话我想单独和儿谈谈,您和辛伯母先回府去吧,晚些我会亲自送儿回府。”
裘泽远不再谈及此事,而是要留下女儿说话,辛兆勋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带着夫人先行回府,一时间整个偏厅只剩下裘泽远和辛黛两人……
旁人在时,辛黛顾不上想自己的事情,但是现在裘泽远独独将她留下,又说有话同她讲,辛黛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脸上顿时如火烧一样烫。其实她已经猜到他想对她说什么,无外乎是无情的拒绝,不过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属于姐姐的,不是吗?是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被人拒绝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可即使明白所有的道理,她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姐姐对原野的感情,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宁肯放弃一切也要随原野离开……
裘泽远看着辛黛绯红的面庞,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一直被自己当作妹妹爱护的小女孩,秀眉明目,清纯动人,才只有十八岁,正是如桃花一般可人的年纪,不该为你的不幸作陪葬,不是吗?裘泽远如是想到……
落日的余晖从偏厅的角落慢慢收回了她残存的温度,远处天边弯弯的明月渐渐洒出淡淡的光辉。裘泽远终于不再沉默,柔声对辛黛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你姐姐欢喜极了,觉得终于有一个亲妹妹可以陪在她身边。我也和她一样欢喜,你也知道我原本有六个姐姐,见过面的有四个,却一个妹妹都没有。有了你这么乖巧可爱的妹妹,你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当时有多开心!这么多年你一直跟着我和你姐姐,还有枫毅,我们四个一起嬉笑打闹,游山玩水,我们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原本以为我和枫毅可以一直护着你和你姐姐,保你们一生平安无虞,幸福美满,可是……可如今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了……枫毅要娶妻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挽回你姐姐的心,而你……你……儿,我们的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和裘氏千秋万代的基业把你和我捆在一起,的确可以挽救裘辛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但这代价是你的一生,我断然不会答应。你是这世间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在我心中你就像珍宝一样圣洁高贵,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完美的爱情,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这世间最伟大的英雄,而能给你这些的人不可能是我。我的……我的心已经被你姐姐挖去了一角,如果没有你姐姐,我根本不敢想象我是否可以活下去,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再给另一个女人幸福?这样的我难道不是娶了谁就是在害谁吗?儿,我早就已经配不上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再一次波光潋滟,裘泽远见她为了忍住眼中的泪水,面色涨得通红,心中也是万分愧疚,但是又不能像往常一样哄她。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复。也不知过了多久,辛黛轻启朱唇,柔声说道:“泽远哥,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我的姐姐,这件事从懂事起我就知道了。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你和姐姐现在应该已经成亲了,过得也应该很幸福。我原本想着只要你们两人能好好的,我一辈子都不会让外人知道我藏在心底的那点心思。可惜天不遂人愿,裘辛两家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和哥哥已经因为姐姐的事被夺了军权,若是我再违逆裘叔叔的意思,他在盛怒之下灭了我们辛家满门都是有可能的。泽远哥,我不求你像爱姐姐那样爱我,更不求你接受我,做你真正的妻子,我只求你暂且答应我做你名义上的妻子,救救我家人的性命。”
裘泽远避开了那两道饱含祈求的目光,他怕他下一秒就会心软地答应下来。又是一段沉默良久的等待,辛黛见白色的月光已经在裘泽远的身上映了一个轮回,知道让他现在答应是在为难他,想到他中午被姐姐气昏后就没用过膳,就想扶他起来去吃些东西,可是裘泽远推开了她的手,说道:“儿,在父亲没有答应我留下那个孩子之前,我是不会起身,也不会用膳的。”
“泽远哥,你这是要以死相逼吗?”辛黛哭问道。
裘泽远苍白的面孔下尽是绝望与决然,辛黛心中一凛,索性跪在了裘泽远的身边,若是他出了事,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裘泽远刚要出言相劝,就听辛黛说道:“泽远哥,你不可能说服我,同我不可能说服你,是一样的道理。我们两人一起跪求,裘叔叔也许会快些心软,答应你的请求。”
辛黛说完这一句就闭上了双眼,仿佛入定,裘泽远不再多言,也如辛黛一样闭目清心,静静等待着明早的黎明,或是永久的黑暗……
在黎明与黑暗的边界嘶吼挣扎的不只裘泽远和辛黛,还有浑浑噩噩中被父母带回家的童枫毅,童枫毅被父母安置在床上后脑中清醒了许多,他终于明白自己对辛黛的感情早就已经超出了兄妹之情,可是就在他明白的那一刻,他也永远地失去她了。她早就已经爱上了裘泽远,换作这世上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他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把她的心夺回来,但为什么那个男人偏偏是泽远?为什么他最爱的女人要爱上自己最好的兄弟?为什么?!
童枫毅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个为什么,却找不到答案,找不到答案他可以去问黛不是吗?她一定会告诉自己到底哪里不好,告诉自己到底哪里不如泽远,她说完之后自己可以改呀,等他变成她爱的样子,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童枫毅像疯了一样冲出房门,却被迎面而来的父亲挡了回来。
“你做什么去?”
“父亲,我要去找儿,我要去问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泽远……”
童广霆把儿子按在椅上后坐到了他的旁边,叹道:“若不是我和你母亲机敏,察觉出你情形不对,只怕你现在都能当着督军的面说出这话了吧……”
童枫毅握住父亲的手,求道:“父亲,儿不能嫁给泽远,我求您去跟裘叔叔说,不要让泽远娶儿……”
“为什么儿不能嫁给泽远?”童广霆明知故问。
“我……”童枫毅一时难以启齿,但转念一想,迟早要将此事同父亲言明,索性咬了咬牙,说道:“父亲,我喜欢儿,我想娶她为妻。”
童广霆得到儿子这样的答复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他随手拿起茶壶想给儿子倒一杯茶,却被童枫毅接了过去。他先为童广霆斟满茶,再为自己添上了茶。
童广霆将茶杯握在手中慢慢转着,悠悠说道:“这世上辛黛可以嫁给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唯独不能嫁给你。”
童枫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儿可以嫁给泽远,却不能嫁给我?”
“坐下!遇事便如此沉不住气,一点也没有王者风范。这个样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将祖宗基业放心地交给你啊?”
童广霆见儿子坐回原位,努力平复着焦灼的情绪,暗叹一声后说道:“还记得我们童氏族谱吧?想想童氏历代当家主母的家世。”
童枫毅在脑海中仔细想了一遍到母亲为止五代家族主母的身份背景,童广霆又问道:“除了你高祖母是裘氏太宗之妹,还有哪位主母是出自手握军权的世家大族吗?我们童家已经拥有掌控蒲东经济命脉的财政大权,你如今还要娶辛黛?你还想干什么?上天呐还是入地啊?”
童枫毅瞬时明白父亲所言何意,但仍心有不甘地问道:“我们童家历代对裘氏忠心耿耿,裘叔叔不会猜忌我们到如此地步吧……”
童广霆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案上,“糊涂!督军不猜不忌是因为我们从不做可以令他起疑的事,从不沾可能让他生疑的人。没有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是毫无来由的。你若娶了辛黛,知道的人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她,不知道的呢?他们会以为你是因为觊觎督军之位,想要积蓄兵力,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所以才会与手握重兵的辛家联姻!为什么当年督军要给泽远和辛黛定亲?若只是为了抬高辛氏的身价,那将辛黛指给邺津任何一个贵族子弟都可以,不必把她许配给泽远。可督军是要将辛兆勋这员沙场干将收为己用,就只能让辛黛嫁给自己的儿子,将辛氏的未来与裘氏的未来牢牢地绑在一起。”
第四十五章 命中注定
“裘辛两家联姻,纪军又得两员大将,那叫如虎添翼!但若是童辛两家联姻,你一人兵财齐备,就会令督军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不等你真的起反心,督军身边的谏臣就会提醒他拔出你这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管督军是不是真的照做,我们童家在他心中的地位都会动摇。一个女人与裘童两家几十年来的情谊相比,孰轻孰重?!”
童广霆说着看了看儿子渐渐发白的面色,知道自己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便说道:“你好好思量思量,明早给我答复吧。”
说罢童广霆回房休息,独留童枫毅一人在房中静静地看着月光悠长,时光流转……
次日清晨,童广霆和童苑氏见儿子没有出来用早膳,便到儿子房中寻他,没想到童枫毅仍坐在昨晚的位置上,竟像是一夜未睡也未动,童苑氏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看到儿子憔悴不堪的面色,顿时湿了眼角,童广霆心中苦涩,慢慢蹲到儿子面前,想出言劝慰几句,却听儿子说道:“父亲,我不会再提求娶儿的事,我现在就去找泽远,劝他答应迎娶儿。至于我的婚事,全听您的意思吧,我没有任何意见,您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童枫毅说完就要往外走,没走两步身子就晃了几晃,童苑氏扶住他,拿出丝帕拭了拭眼角的泪,说道:“先吃些东西再去吧,不急在这一时。”
童枫毅点点头,苦笑道:“母亲说得有理,不吃东西怎么做童氏未来的当家人呢?更不用说,保全裘童两家了……”
童广霆知道儿子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于是说道:“枫毅,只要你答应放弃辛黛,不碰出身将门的女人,其他女人你要多少,父亲就给你多少,你若不喜欢何家姑娘,可以娶几个妾室……”
“父亲,您也说过女人多了容易生事,您和裘叔叔不都只有一位妻室吗?我又要那些庸脂俗粉做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我这一生最想要的,都已经要不得了,其他有或是没有,并无分别。”仅仅一夜之别,童枫毅的声音就透露出历经沧桑的深稳沉重,这让童广霆既感心安又感心疼,但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将儿子的婚事尽力安排妥当,尽量让他在这段他并不情愿的婚姻中获得最大的慰藉……
童枫毅调整好心绪后到督军府找裘泽远,却发现裘泽远和辛黛一起跪在昨天议事的偏厅。他找来平日里照顾裘泽远的阿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平回道:“童少爷,少爷和辛小姐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跪在这里,督军在督军署与众位将军商议军政要务,不许外人打扰,没办法向督军禀报消息,夫人因为不满少爷要留下那个野……”阿平本想随着老爷、夫人叫野种,但想到眼前这位爷是和少爷一条心的,便硬生生地改成了“孩子”。
童枫毅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跟他计较,直接问道:“夫人是不想管少爷吗?”
阿平挠挠头,回道:“这个阿平也说不好,说管吧,夫人一句劝慰的话也没跟少爷说过,说不管吧,夫人夜里又特意起身来瞧了少爷一眼……”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传膳,马上端到这儿来。”童枫毅打断了阿平的话,吩咐道。
阿平又挠了挠头,“童少爷,您也知道府里有规矩,不是用膳的时辰厨房是不做吃食的,现在都……”说着阿平指了指天上的日头。
“规矩都是人定的,那规矩是为了让人平日里饮食规律,调养生息,现在是平常时候吗?少爷要是饿出个好歹来,你担待得起吗?就说是督军说的给少爷做些软食,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阿平听童枫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忙跑去厨房。童枫毅走到裘泽远和辛黛身后,思虑片刻后站在裘泽远身侧,说道:“泽远,起来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这样不吃不喝只会激怒裘叔叔,让他更加仇视辛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裘泽远原本清朗如风的声音就像被怒吼狂肆的沙尘所侵,若不是童枫毅熟悉他的音韵,根本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何尝不知这样是在为难父亲?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童枫毅看着他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只能接着劝道:“你是战场杀伐之人,一夜不睡,一天不吃并无大碍,但你能不能替儿想一想?她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呀?”
辛黛听到童枫毅如此说,刚想出言婉拒,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裘泽远的还要沙哑,跪了一夜已经让她神思恍惚,如今还想费力说话,更让她力不从心,眼前的青花釉里红瓷瓶渐渐从一个化作了两个,又从两个化作了四个,最后她实在支撑不住倒向一旁。童枫毅见状急忙将辛黛扶起来,本想直接抱她离开,但是想到自己刚刚对父亲的承诺,只能虚揽住她,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儿,听枫毅哥的话,先吃些东西,再到客房里休息一下好不好?”
辛黛拼尽身上全部的力气想做出摇头的动作,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一动未动,童枫毅却看出了她的意思,他明白只要裘泽远不起身不进食,她也不会离开片刻。
“泽远!”
裘泽远听到童枫毅的声音,睁眼看向童枫毅怀中奄奄一息的辛黛,说道:“枫毅,你先带儿走吧……”
“裘泽远!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你不起来,她就是死在这儿也不会离开!为了一个辛黛,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是吗?!不顾你父母的感受,不顾儿的性命,不顾这么多真心爱你的人苦口婆心的规劝……”童枫毅凄声质问。
可是不管他怎么说,裘泽远都毫无反应,辛黛听到童枫毅对裘泽远的质问,努力握了握童枫毅的衣襟,想要求他不要这样对裘泽远,却说不出话来。
童枫毅看到辛黛的样子,眼睛逐渐变得血红,突然,他将辛黛扶起跪好,自己也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他心如死灰地想到,不过一死而已,我陪你们就是了!
于是阿平违背规矩端来的饭菜变得毫无用处,昨天两位祖宗跪在这里已经让他抓耳挠腮,现在又多了一位,阿平情急之下只能跑去求夫人,裘闵氏听说跪着的人又多了一个,想着若是他们再不起身,身体只怕真的消受不起,便派了两个人,一个去找辛兆勋,一个去找童广霆,又拜托童广霆去找裘纪渊,因为只有童广霆才能在裘纪渊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时见到裘纪渊。
之后裘闵氏亲自赶到府中偏厅,看见跪成一排的三个孩子,心中长叹一声,走到童枫毅身边说道:“枫毅,泽远胡闹,你怎么也跟着糊涂?让你父亲看见又该打你板子了,快起来。”
“叔母,您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泽远若是不同意留下辛黛的孩子,辛黛便会以她的性命威胁泽远,泽远只能答应她留下孩子。儿是为了泽远才跪在这里的,若是泽远出了什么差池,她一定不会独活于世。而我,若是儿……和泽远出了事,裘氏无后,纪军没有未来,哪来的主君要我来辅佐?又哪来的基业要我来守护?”
辛兆勋和辛蓝氏见女儿一夜未归,本就打算到督军府一探究竟,在半路上得到消息后更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到时又正巧听到童枫毅字字如泣的话语,更感无地自容。
裘闵氏见到辛兆勋夫妇,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怨愤都发泄到他们身上,辛兆勋只能护着妻子一步步地往后退,无论裘闵氏骂出怎样难听的话,他都只有默默承受。直到一个深沉威严的声音叫了一声“梓桐!”,裘闵氏见到夫君后才悻悻罢手。
裘纪渊如鹰般锋利的目光将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童广霆身上,童广霆领会他的用意后立即和另一个家仆连拖带拽地把奋力挣扎的童枫毅带走。
裘纪渊看了一眼濒临绝境的辛黛,示意辛蓝氏过去给她女儿喂一口水,又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说道:“赵来势汹汹,连夺昭宁、平、信和三城,为父今日申时就要点兵奔赴沙场了。”
裘泽远原本以为父亲回府后一定会将他痛斥一番,却没想到父亲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前方战事凶险,他要御驾亲征!一时间,担忧、愧疚、紧张、惶恐……种种心绪压得他心惊胆战,他宁愿父亲怪他、怨他、打他、骂他,也不想父亲一句不说,用那样平静如水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我看你为了你心爱的女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现在应该没有力气随我赴前线杀敌。你还是守着你的女人和你的孩子在家好好享福吧。”说着裘纪渊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