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滴血(2)
第二章第一滴血(2)
从银行出来之后,银行就关门了,那个中年人上好门板之后,朝张建良拱拱手,就走了。
没有再问张建良如何处置他的那些金子。
张建良没有离开,继续站在银行门前,他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来问他关于金子的事情。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大夏天还穿着羊皮袄的汉子就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一两金子,十一个银币。”
张建良道:“我要十三个。”
汉子嗤的笑了一声道:“十一个总比被官府没收了要好。”
张建良道:“你不像是能兑换我金子的人。”
汉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西北汉子有没有钱不是看穿着,要看本事,你不卖给我们,就没地卖了,最后这些金子还是我的。”
张建良无声的笑了。
”这么说你准备抢劫,你有没有想过抢劫帝**人是一个什么后果?”
汉子笑道:“这里是大戈壁。”
张建良左右看看道:“你准备在这里抢劫?你一个人可能不成吧?”
汉子抬手要拍张建良的肩膀,却被张建良躲开了,拍空之后,汉子就瞅着张建良道:“你这样的军人刀爷已经弄死一个了,听说尸体丢戈壁上,天亮就剩下只鞋……那个惨哟,有本事就别离开嘉峪关。”
目送这个羊皮袄汉子离开之后,张建良就蹲在原地,继续等待。
又过了一炷香之后,那个羊皮袄汉子又回来了,对张建良道:“刀爷要见你。”
张建良终于笑了,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很是灿烂,但是,羊皮袄汉子却莫名的有些心悸。
很快,他就知道那里不对了,因为张建良已经掐住了他的咽喉,生生的将他举了起来。
他很想大叫,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然后被张建良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听到自己骨折的声音,喉咙刚刚变轻松,他就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
张建良眼神阴冷,抬脚就把羊皮袄汉子的另一条腿给踩断了。
双重的剧痛让羊皮袄汉子哼了一声,就昏过去了。
张建良用背包里取出一根身子拴在羊皮袄汉子的一只脚上,拖着他向左边的巴扎走去。
断腿被绳子硬扯,羊皮袄汉子痛的又清醒过来,来不及求饶,又被剧痛折磨的昏厥过去了,短短的百来步道路,他已经昏厥又醒过来三次之多。
嘉峪关是边塞之地。
这里的人对于这种场面并不感到惊讶。
一个月前,嘉峪关的巴扎上,曾经就有一个手腿都被打断的人,也被人用绳子拖着在巴扎上游街示众。
张建良拖着羊皮袄汉子最终来到一个卖羊肉的摊子上,抓过明晃晃的肉钩子,轻易的穿过羊皮袄汉子的下巴,然后用力提起,羊皮袄汉子就被挂在羊肉摊子上,与身边的两只剥皮的肥羊将将把挂钩占满。
羊皮袄汉子再一次从剧痛中醒来,哼哼着抓住横杆,要把自己从挂钩上解脱出来。
可惜,他的手才抬起来,就被张建良用砍羊肉的厚背砍刀斩断了双手。
众人看看跌落尘埃的两只手,再看张建良的时候,就像是在看死人。
羊皮袄汉子的身子如同一尾被捞上岸的鱼在努力的翻腾着,创口处的血嗤嗤的向外冒着。
张建良把砍刀在羊皮袄汉子身上擦拭干净了,重新放在肉案子上。
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然后,就像一个真正卖肉的屠夫一般,蹲在羊肉摊子上笑眯眯的瞅着围观的人群,好像在等这些人跟他买肉一般。
看肉的人很多,买肉的一个都没有。
直到新鲜的肉变得不新鲜了,也没有一个人购买。
税官就站在人群里,有些惋惜的瞅着张建良,转身想走,最终还是转过身对张建良道:“走吧,这里的治安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张建良摇头笑道:“我不是来当治安官的,就是单纯的想要报个仇。”
税官叹口气道:“我家后院有匹马,不是什么好马,我不想养了。”
张建良笑道:“你可以继续养着,在戈壁滩上,没有马就等于没有脚。”
税官听张建良这样活,也就不答话了,转身离开。
在他看来,这个上尉军官,其实就是来这里充当治安官的。
今天,在巴扎上杀人立威,应该是他充当治安官之前做的第一件事。
而这一套,是每一个治安官上任之前都要做的事情。
日头渐渐偏西。
下午的时候,西北地一般就会起风,巴扎也会在这个时候散去。
卖羊肉的生意被张建良给搅合了,没有卖掉一只羊,这让他觉得非常晦气,从钩子上取下自己的两只羊往肩膀上一丢,抓着自己的厚背砍刀就走了。
只剩下一个穿着羊皮袄的人孤零零的挂在横杆上。
自从大明开始施行《西部自治法规》以来,张掖以北的地方施行居民自治,每一个千人聚居点都应该有一个治安官。
这些治安官一般都是由退役军人来担任,军队也把这个职务当成一种奖励。
蓝田皇朝的第一批退伍兵,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让他们回到内地充任里长,这是不现实的,毕竟,在这两年任命的官员中,读书识字是第一条件。
最早追随云昭造反的这一批军人,他们除过练就了一身杀人的本领之外,再没有别的长出。
毕竟,这些治安官,就是这些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集行政,执法大权于一身,算是一个不错的差事。
而那些被派来西部戈壁滩上担任官员的读书人,很难在这里存过一年时间……
死了官员,这无疑就是造反,军队就要过来平叛,可是,军队过来之后,这里的人立刻又成了善良的百姓,等军队走了,重新派过来的官员又会无缘无故的死掉。
不论是十一抽杀令,还是在地图上画圈展开屠杀,在这里都不怎么合适,因为,在这几年,离开战乱的人内地,来到西部的大明人很多。
这样的拉锯战拉的时间长了,蓝田皇廷忽然发现,治理西部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
而吏部,也不愿意再派国内的精英来西部送死了。
在官员不能到位的情况下,唯有仓曹不愿意放弃,在派出军队杀的血流成河之后,终于在西北确定了税官神圣不可侵犯的共识,
而帝国,对这些地方唯一的要求便是征税。
为了能收到税,这些地方的税官,作为帝国真正委派的官员,只有为帝国收税的权力。
执行这样的法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西部——实在是太大了。
皇朝不可能让一个偌大的西北长久的处在一种无政府状态,在这种局面下《西部自治法规》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既然西北地民风彪悍,且冥顽不灵,那么,除过文治,之外,就只有武力治理这一条路好走了。
在张掖以北,任何想要耕种的大明人都有权力去西部给自己圈一块土地,只要在这块土地上耕种超过三年,这块土地就属于这个大明人。
在张掖以北,个人发现的矿藏即为个人所有。
在张掖以北,个人捕捉到的野人,即归个人所有。
在张掖以北,百姓除过必须缴税这一条之外,施行积极意义上的自治。
张掖以北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欢欣鼓舞,然后,混战也就开始了,这里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块法外之地。
就在这些混血的西部大明人为自己的成就欢呼鼓舞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从内地来了太多的大明人。
而这些大明人看起来似乎比他们还要凶恶。
导致这个结果出现的原因有两个。
凡是被判决服刑三年以上,死囚以下的罪囚,只要提出申请,就能离开监牢,去荒芜的西部去闯一闯。
凡是因为参与李弘基,张秉忠,等等流寇造反,从而失去了分配内地土地的流寇,可以去西部拥有自己的土地。
很多人都清楚,真正吸引这些人去西部的原因不是土地,而是金子。
离开内地的人之所以会有这么多,更多的还是跟西部的金子有很大的关系。
金子的消息是回内地的军人们带回来的,他们在作战行军的过程中,经过很多无人区的时候发现了大量的金矿,也带回来了很多一夜暴富的传说。
这些昔日的流寇,昔日的盗贼们,到了西北之后,很快就自动占领了所有能看到好处的地方……且很快重新集结成了无数股贼寇。
他们在西北之地抢劫,杀戮,横行无忌,有一些贼寇头目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堪比王侯的生活……就在这个时候,军队又来了……
每一次,军队都会准确的找上最富庶的贼寇,找上实力最庞大的贼寇,杀掉贼寇头目,抢走贼寇聚集的财富,然后留下一穷二白的小贼寇们,任由他们继续在西部繁衍生息。
一连三次这样做了之后,贼寇们也就不再聚集成大股强盗,而是以零星存在的方式,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他们缴税,他们耕作,他们放牧,他们也淘金,偶尔也干一点抢劫,杀人的小事。
总体上来说,他们已经温顺了很多,没有了愿意真正提着脑袋当老大的人,这些人已经从可以横行天下的贼寇变成了地痞流氓。
这一点,就连这些人也没有发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建良依旧蹲在那具尸体边上抽烟,周围黑乎乎的,只有他的烟头在黑夜中明灭不定,如同一粒鬼火。
第一滴血(3)
第一滴血(3)
张建良在尸体边上等待了一晚上,没有人来。
只有一只小小的流浪狗陪在他的身边,他没走,狗也没走。
天亮的时候,这只狗除过在张建良身边待着之外,没有去舔舐地上的血,也没有去碰掉在地上的两只手掌。
这是一条好狗!
张建良就抱起这只狗,离开了巴扎,回到了驿站。
在外边待了整整一夜,他身上全是尘土。
洗澡是必须的,因为,这是军中最强硬的一个条例,大军云集西域的时候,哪怕喝的水都不充足,每天每个军卒也能拥有一茶缸子清水用来洗脸,刷牙,以及洗澡!
人洗干净了,狗自然也是要干净的,在大明,最干净的一群人就是军人,也包括跟军人有关的所有事物。
狗很瘦,毛皮沾水之后就显得更瘦了,堪称皮包骨头。
找了一根旧牙刷给狗刷牙之后,张建良就抱着狗来到了驿站的饭堂。
今天,院子里的没有女奴。
只有几个驿站的驿丁零散站在院子里,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看着张建良,不过,当张建良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把身子转过去了。
驿站里的饭堂,其实没有什么好吃的,好在,羊肉还是管够的。
就着馕饼张建良与狗吃的很饱。
驿丞见仆妇收走了餐盘,就坐在张建良面前道:“兄台是治安官?”
张建良摇头道:“我就是单纯的报个仇。”
驿丞笑道:“不管你是来报仇的,还是来当治安官的,现在都没问题,就在昨夜,刀爷离开了嘉峪关,他不愿意招惹你,临行前,还托我给你留下了两百两金子。”
说着话,一个沉重的背囊被驿丞放在桌面上。
张建良瞅着驿丞道:“你是蓝田皇廷麾下官员的耻辱!”
驿丞摊开手道:“我可曾怠慢大明驿递事?”
张建良皱眉道:“这倒是没有听说。”
驿丞又道:“这就是了,我是驿丞,首先保证的是驿递来往的大事,只要这一项没有出毛病,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官员中的败类?
至于我跟这些败类一起做生意的事情,放在别处,自然是杀头的大罪,放在这里却是受到嘉奖的好事,不信,你去卧室看看,老子是蝉联三年的最佳驿丞!”
张建良大笑道:“开窑子的最佳驿丞,老子第一次见。”
驿丞哼了一声道:“这是生存之道。”
张建良瞅着驿丞道:“是你劝走了老刀?”
驿丞道:“老刀还算是一个讲理的人。”
张建良道:“我要剥他的皮。”
驿丞叹口气道:“驿站外边全是老刀一样的人物,每一个都是该杀的家伙,我不知道你要给谁报仇,反正你随便弄死一个剥皮,就当是给你兄弟报仇了。”
“我孤身一人,老刀既然是这里的扛把子,他跑什么跑?”
“这几年死的最快的人都是扛把子,老刀也不过是一个年岁比较大的贼寇,这才被众人捧上去当了头,嘉峪关有的是比老刀狠,比老刀强的贼寇,老刀不过是明面上的老大,真正把持嘉峪关的是他们。”
张建良冷笑道:“既然你跟他们这么熟悉,那就告诉他们,以后这里的老大就是老子,老子要他们追狗,他们就不能撵鸡。”
驿丞不解的瞅着张建良道:“凭什么?”
张建良大笑一声道:“不从者——死!”
驿丞张大了嘴巴再次对张建良道:“凭什么?咦——大军要来了?这倒是可以好好安排一下,可以让这些人往西再走一些。”
张建良不再做声,俯身抱起趴在脚下啃骨头的小狗离开了驿站。
这一次他来到了嘉峪关高大的城楼上。
自从嘉峪关兵城地位被放弃之后,这座城池迟早会被湮灭,张建良有些不愿意,他还记得大军当初来到嘉峪关前的时候,那些衣衫褴褛的大明军兵是何等的欢喜。
尽管来接受嘉峪关的是叛贼,是新的皇朝,那些戌卒还是把一座完整的嘉峪关交给了大军,一座城池,一座瓮城,以及延伸出去足足一百六十里的黄土长城。
乱世的时候,那些面黄肌肉的戌卒都能守住手中的城池,没理由在盛世已经到来的时候,就放弃掉这座功勋累累的城关。
帝国大军在西域确实强悍,三年时间里已经占据了西域七成的地盘,可是,西域的军队再强大,张建良也不觉得应该将嘉峪关废弃掉。
他知道,如今,帝国传统国境已经推行到了哈密一代,那里土地肥美,水量充沛,比起嘉峪关来说,更适合发展成唯一个城市。
现如今,大明旧有的印记正在迅速的消褪,新的东西正在迅速填充大明人的视野,以及心胸,嘉峪关迟早也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就像他们这些老兵,也会慢慢的腐朽。
记得陛下在蓝田整军的时候,他本是一个强悍的刀盾手,在剿灭关中强盗的时候,他奋勇作战,关中平定的时候,他已经是十人长。
可就在这个时候,蓝田军队再一次整编,他不得不放弃他早就熟悉的刀与盾,重新成了一个新兵,在凤凰山大营与很多同伴一起第一次拿起了不熟悉的火铳。
火铳刚刚熟悉,他又要开始理解手雷这种单兵武器,当他背负手雷,手持火铳在塞上草原与建奴,与蒙古鞑子作战之后,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小队长了。
就在他认为自己这样可以在军中战斗到死的时候,大军离开了塞上,回到蓝田凤凰山大营,再一次开始了整编!
张建良自忖枪法不错,手雷投掷也是上上等,这一次整编之后,自己无论何可以在新军中有一席之地。
可惜,他落选了。
他记不住教官教授的那么多条例,听不懂步兵与火炮之间的关系,看不懂那些满是线条与数字的地图,更加不懂如何才能把火炮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他没有办法写出漂亮的作战计划,不懂得如何才能正确分配好自己部下的火力,从而将火力优势发挥到最大……
他重新成了一个大头兵……不久之后,他与很多人一起离开了凤凰山军营,充实进了蓝田团练。
那一次,张建良痛哭失声,他喜欢自己全黑的军服,喜欢礼服上金黄色的绶带,这一且,在团练里都没有。
团练里只有松垮垮的军常服……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段大将军开始在团练中招募远征军。
张建良毫不犹豫的参加进了这支军队。
尽管他知晓,段大将军的军队在蓝田诸多军团中只能算作乌合之众。
可就是这群乌合之众,离开蓝田之后,打通了河西四郡,收复了青海,并且离开了敦煌,阳关,时隔两百年之后,大明的铁骑再一次踏上了西域的土地。
为了证明自己这些人并非是废物,张建良记得,在西域的这几年,自己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为了这口气,刘国民战死了……两百个人迎战人家八千余人,弹药用尽之后,被人家的骑兵踩踏的尸骨无存,背回来的十个骨灰盒中,就数刘国民的骨灰盒最轻,因为,战后,张建良在战场上只找到了他的一只手,如果不是那只手上握着的战刀张建良认识的话,刘国民真的要尸骨无存了。
为了这口气,赵大壮战死了,他是被人家的投石车丢出来的巨型石头给砸死的……张建良为他收尸的时候是用铲子一点点铲起来的,一条一百八十斤重的汉子烧掉之后也没剩下多少骨灰。
田玉林战死了,死于蒙古骑兵射出来的铺天盖地的羽箭……他爹田富当时趴在他的身上,可是,就田富那矮小的身材怎么可能护得住比他高一头,壮一圈的田玉林哟……
烧埋这父子的时候,这父子两的尸体被羽箭穿在一起不好分开,就那么堆在一起烧掉的。
张建良从骨灰里面先挑拣出来了四五斤带倒钩的箭头,然后才把这父子两的骨灰收起来,至于哪一个父亲,哪一个是儿子,张建良实在是分不清,实际上,也不用分清楚。
其余几个人是怎么死的张建良其实是不清楚的,反正一场恶战下来之后,他们的尸体就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放在一起,身上盖着麻布。
副将侯如意讲话,缅怀,敬礼,鸣枪之后,就一一烧掉了。
托云牧场一战,准噶尔汗巴图尔珲台吉的大儿子卓特巴巴图尔被大将军给活捉了,他麾下的三万八千人全军覆没,卓特巴巴图尔终究被大将军给砍掉了脑袋,还请匠人把这个家伙的脑袋制作成了酒碗,上面镶嵌了非常多的黄金与宝石,听说是准备献给陛下当做年礼。
这一战,升官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轮到张建良的时候,军中的校官银星居然不够用了,副将侯如意这个混蛋居然给他发了一副臂章,就这么凑合了。
还说什么他是老兵,一定要让这那些年轻的……
张建良明白,不是因为他老,而是因为他在将军们的眼中,比不上那些年轻,长得好看,还能识文断字的凤凰山军校的毕业生。
风从远方吹来,即便是炎炎夏日,张建良还是觉得全身发冷,抱住脚下没多少肉的小狗……秋天的时候,军队又要开始整编了……
或许是风带来的沙子迷了眼睛,张建良的眼睛扑簌簌的往下掉眼泪,最后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饮泣起来。
“全都是读书人,老子没活路了……”
第一滴血(4)
第一滴血(4)
张建良喜欢留在军队里。
他愿意死在军队里。
只是,军队现在不愿意要他了。
每一次军队整编,对他们这些大老粗都极为不友好,孙玉明已经被调整到了后勤,可怜他一个大老粗那里懂得那些表格。
听说已经被上官训斥过很多次了。
亏先人哟,堂堂的英雄好汉,被一个跟他儿子一般年纪的人训斥的像一条狗。
张建良觉得自己没办法忍受……
他是蓝田县人,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尤其还是在为国戍边,开疆拓土,国家该给他的待遇一定不会差,回家之后捕快营里当一个捕头是十拿九稳的。
就算不当捕头,在监狱里当一个牢头也是一个油水很丰厚的活计,再不济,去某个国朝的作坊当一个管事也是一桩好事。
问题就出在,张建良自己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不论是当捕头,还是当牢头,亦或是当管事,他都不喜欢,他总觉得自己是堂堂军人,操持这些事情没得辱没了自己多年征战在外的好名声。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很丢人,就干脆站了起来,对怀里的小狗道:“风大的很,迷眼睛。”
之所以站起身,不仅仅是因为他因为流泪而羞愧,主要原因是有几个人包抄过来了。
张建良的羞辱感再一次让他感到了愤怒!
老子堂堂的帝国少校,杀一个该死的傻批,居然还有人敢报复。
小狗很精明,眼看着局面不对,就从他怀里逃出去,站在一边冲着那些人狂吠。
张建良先把军帽上的带子系在下巴上,然后缓缓抽出长刀,掏出手帕,将刀柄绑在手上,迎着一个最强壮的家伙走了过去。
壮汉停止逼近,对张建良道:“要死要活?”
张建良怒吼道:“这话该是老子说的。”
说罢,小步向前,人没有到,手里的长刀已经率先斩了出去,壮汉抬刀架住,急忙道:“我有话说。”
张建良狞笑一声道:“说你娘啊。”
嘴里说着话,身体却没有停顿,长刀在壮汉的长刀上划出一溜火星,长刀离开,他握刀的手却继续向前,直到胳膊揽住壮汉的脖子,身体迅速扭转一圈,刚刚离开的长刀就绕着壮汉的脖子转了一圈。
松开壮汉的时候,壮汉的脖子已经被环切了一遍,血如同瀑布一般从割开的皮肉里倾泻而下,壮汉才倒地,整个人就像是被血泡过一般。
杀死了最强壮的一个家伙,张建良没有片刻停歇,朝他围拢过来的几个汉子却有些呆滞,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如此的不讲理,一上来,就痛下杀手。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张建良的长刀已经劈在一个看起来最瘦弱的汉子脖颈上,力道用的恰恰好,长刀劈开了皮肉,刀锋却堪堪停在骨头上。
张建良顺手抽回长刀,锋利的刀锋立刻将那个汉子的脖颈割开了好大一道口子。
转身避开砍过来的长刀,张建良显得更加疯狂,扑进袭击他的壮汉怀里,张开大嘴狠狠地咬在他的脖子上,壮汉连忙后退,老大一块皮肉被张建良的嘴扯的老长,不等壮汉回来,张建良的长刀就从下自上挥过,被嘴咬住的那一块皮肉立刻就离开了壮汉的身体。
小狗吠叫的越发厉害了,还勇猛的扑上来,咬住了另一个壮汉的裤腿。
壮汉才要抬腿踢死这只小狗,他的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张血糊糊的脸,只听对面的人“呸”了一声,他的眼睛就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
张建良左手揽住他的腰,稍微一用力,就把他从城墙上给丢了出去。
顾不得管这个家伙的死活,久经征战的张建良很清楚,没有把这里的人都杀光,战斗就不算结束。
当他推开那个死命捂住脖子的家伙,想要去找寻另外几个人的时候,却发现那几个人已经从嘉峪关城头的马道上一路滚下去了。
城头还有预防敌人登城的滚木,张建良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来一根滚木,狠狠地朝马道上丢了下去。
滚木在马道上跳弹几下,就追上了其中一个壮汉,只可惜滚木眼看就要砸到壮汉的时候却再次跳弹起来,越过最后的这个人,却狠狠地砸在两个刚刚滚到马道下面的两个人身上。
沉重的滚木雷霆万钧般的落下,刚刚起身的两人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就被滚木砸在身上,惨叫一声,被滚木撞出去足足两丈远,趴在瓮城的沙地上大口的吐血。
张建良也从马道上滑了下去,屁.股火辣辣的痛,这时候却不是理睬这点小事的时候,直到向前探出的长刀刺穿了最后一个壮汉的身体,他才抬起衣袖擦拭了一把糊在脸上的血肉。
小狗跑的很快,他才停下来,小狗已经沿着马道边上的台阶跑到他的身边,冲着那个被他长刀刺穿的家伙大声的吠叫。
张建良探手把小狗抱在怀里,这才从尸体上抽回长刀,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步一挨的重新回到了城头。
从丢在城头的背囊里找出来了一个银壶,扭开盖子,狠狠地吞了两口烈酒,喝的太急,他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一阵。
等咳嗽声停了,就把酒壶转到背后,冰凉的酒水落在**的屁.股上,很快就变成了火烧一般。
张建良忍着疼痛,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就朝着嘉峪关以西大吼道:“痛快!”
直到屁.股上的痛感稍微去了一些,他就坐在一具稍微干净一些的尸体上,忍着痛楚来回蹭蹭,好清除掉落在伤口上的砂石……(这是作者的亲身经历,从嘉峪关城墙马道上没站稳,滑下来的……)
又用酒水洗刷两遍之后,张建良这才继续站在城头等屁.股上的伤口风干。
战利品还是必须要收缴的。
收获不错,三十五个银币,以及不多的一些铜币,最让张建良惊喜的是,他居然从那个被血浸泡过的大汉的羊皮钱袋里找到了一张面值一百枚银币的银票。
翁城里其实有很多人。
只是在战斗的时候,张建良权当他们不存在。
因此,这些人就眼看着张建良带着一只小狗一口气杀了七条壮汉。
不仅仅是看着他杀人,劫财,还看着他将那七个壮汉的人头一一的切割下来,在人头腮帮子上穿一个口子,用绳子从口子上穿过,拖着人头来到这群人跟前,将人头甩在他们的脚下道:“以后,老子就是这里的治安官,你们有没有意见?”
驿丞瞅着光屁.股站在人前的张建良道:“回蓝田县去吧,那里才是福窝窝,以你少校军衔,回去了最少是一个捕头,干几年说不定能升官。”
税官也劝告道:“查验你身份的文书从敦煌过来了,你现在还是现役军官,没必要留在这个地方,不论留在军中,还是回到蓝田,都比你留在嘉峪关强一百倍。”
张建良擦拭一下脸上的血痂道:“不回去了,也不去军中,从今往后,老子就是这里的老大,你们有意见吗?”
驿丞耸耸肩膀瞅瞅税官,税官再看看周围那些不敢看张建良目光的人群,就大声道:“可以啊,你要是想当治安官,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张建良也不管那些人的意见,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那群人道:好,既然你们没意见,从现在起,嘉峪关所有人都是老子的部下。
从今日起,嘉峪关施行军事管制!”
驿丞哈哈大笑道:“不管你在嘉峪关要干什么,至少你要先找一条裤子穿上,光屁.股的治安官可丢了你一大半的威风。”
张建良笑了,不顾自己的屁.股显露在人前,亲自将七颗人头摆在瓮城最中心位置上,对围观的众人道:“你们要以这七颗人头为戒!
不过,你们也放心,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老子不会抢你们的金子,不会抢你们的女人,不会抢你们的粮食,牛羊,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弄死你们。
老子要的是重新整治嘉峪关城关,一切都按照团练的规矩来,只要你们老实听话了,老子就保证你们可以有一个不错的日子过。
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军官当你们的老大最好的消息了,因为,大军来了,有老子去应付,这样,不管你们积累了多少财富,他们都会把你们当良民对待,不会把对付西域人的法子用在你们身上。
老子是大明的正规军官,说到做到。”
这些人听了张建良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看眼前这个裤子破了露出屁.股的汉子。
看了片刻之后,就纷纷散去了,看样子已经承认了张建良的老大地位。
见众人散去了,驿丞就来到张建良的身边道:“你真的要留下来?”
张建良道:“我觉得这里可能是我建功立业的地方,很适合我这个大老粗。”
税官笑道:“就你刚才说的这一套话,说你是一个大老粗,我是不信的。”
张建良看了税官道:“老子只是读不了书,不代表老子是傻子。”
税官抬手掸掉张建良臂章上的灰尘,瞅着上面的盾牌跟宝剑道:“国有志士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张建良瞅着嘉峪关高大的城关嘿嘿笑道:“军队不要老子了,老子手下的兵也没有了,既然如此,老子就给自己弄一群兵,来守卫这座荒城。”
第五章云昭,王八蛋啊——(1)
第五章云昭,王八蛋啊——
云昭浩浩荡荡的马车从街面上经过的时候,梅成武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没有生出羡慕之意,也没有“彼可取而代之”的雄心。
他只是觉得有些烦,夏日的毒日头晒着,他却因为云昭车队要经过,不得不停在路边,等云昭的车驾过去之后他才能过马路。
在蓝田县看见皇帝出行一点都不稀奇,他只担心独轮车上装的冰糕千万莫要融化了。
皇帝的车驾来了,一群黑衣人就盯着街道两边的人,还不允许他们动弹。
这对梅成武来说非常的不利。
因为他的独轮车上只有一个木头箱子,冰糕就装在箱子里,裹上了厚厚的一层棉被,这样可以把冰糕保存的久一点。
这一次云昭的车队经过的时间太长了。
在云昭车队到来之前,这里已经封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云昭的车队经过又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云昭走了之后,这里又被封锁了半个时辰。
等到那些黑衣人吹着哨子,人们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梅成武已经不指望自己的冰糕还有什么售卖价值了。
打开木头箱子之后,箱子里的冰糕果然化了,只有一些小木片漂在薄薄的一层冰水上面,其余的都被那床棉被给吸收了。
梅成武叹息一声,自认倒霉,抱着箱子把里面的糖水倒在路上,还没等他把糖水倒干净,一个甩着短木棒的黑衣捕快就走了过来,且不好意的看着他。
梅成武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捕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还从上边撕下来一张纸,拍在他的身上,然后就笑眯眯的道:“五个铜板。”
“我就倒了一点水。”
“你倒的是糖水。”
“我的冰糕全化了。”
“你该倒你家去,糖水倒在地上,黏脚。”
梅成武睁大了眼睛,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僵持了一会,这才从怀里摸出五枚铜钱丢在捕快的怀里。
捕快没有接,任由铜钱砸在身上,然后掉在地上,其中一枚铜钱滚出去老远。
“捡回来。”
梅成武没有动弹,跑远的那枚铜钱被一个小子给捡走了,他也没心思去追,脑子里乱哄哄的,只知道捏着拳头跟捕快对峙。
“你的钱被小子捡走了。”
捕快脸上满是恶意的笑容,梅成武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拳就砸在捕快的脸上……
捕快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倒在地,鼓鼓的钱袋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沉重的铜钱挣开钱袋,哗啦一声散落的到处都是……然后,捕快就吹响了哨子。
四五个捕快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牢牢地将呆立在原地的梅成武按在地上,用细细的铁链,将他捆绑的结结实实。
独轮车倒在地上,装冰糕的木头箱子却摔裂了,还有一些糖水汩汩的从裂缝中流淌出来粘在梅成武的脸上。
梅成武心头有说不出的委屈,只知道大声吼叫:“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挨揍的捕快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踢了梅成武两脚,想要再踢,被旁人给劝住了。这里人多,不能随意殴打罪囚。
“你等着,等回到捕快房,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挨揍的捕快捂着下巴,吐出一口血水,眼眸中满是凶狠之色。
梅成武被捕快丢到马车上,眼看着自己的独轮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他只能用一种极为羞耻的倒攒四蹄的方式努力仰着头才能看见那些指指点点的路人。
“云昭,王八蛋啊——”
梅成武终于扯着嗓子把他早就想喊,又不敢喊的话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这一声喊出来,梅成武似乎全身都通达了,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这一声呐喊消失了,他的脑袋重重的砸在马车上,再也不动弹了。
随着这一声喊叫,捕快们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街上的行人也因为这一句话,轰的一声就逃散了。
挨揍的捕快艰难的转过脖子,瞅着烂泥一样的梅成武道:“你这是不想活了……这么多人听见了,我就是想帮你隐瞒一下,也没法子隐瞒了。”
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捕快叹口气道:“这瓜娃寻死呢。”
挨揍的捕快吞咽一口唾沫道:“我没想把他怎么样,他打了我,我打回去,关一晚上也就是了……”
一个黑脸捕快道:“这就没办法了,放了他,我们就要倒霉了。”
最后一个捕快冷冷的道:“还能怎么办?送慎刑司吧,这是我们最后能帮他的地方,要是送到县衙,不管是县尊,还是刘县丞那里,这狗日的就没活路了。
鲍老六,你去他家里说一声。”
挨揍的鲍老六咬咬牙道:“去就去,不是我要把他弄到黑牢里,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马车拉着梅成武去了慎刑司,鲍老六苦笑一声,就拐进了一个胡同,梅成武他是认识的,虽然说平日里有一些小摩擦,为难这家伙一下的事情是有的,要说弄死梅成武,鲍老六还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关中人嘴臭是出了名的。
就算云昭在蓝田县的名声如日中天,在背后,人们不满意的时候,还是会小声的咒骂两声。
平日里也就算了,在大街上你撕心裂肺的咒骂当今皇上,傻子都知道是一个什么罪过。
这就是他娘的大不敬啊!
而且还是遇赦不赦的那种罪过。
梅成武家中有爹娘,有妹子,有老婆孩子,他们家是从荥阳逃难过来的,以前他爹娘就靠给人做工,养活了全家。
蓝田县的工钱优厚,干了十年的零工,多少积攒了一些家也,开了一个冰糕作坊,全家就靠这个冰糕作坊过活。
他们不是蓝田县人,因此,在蓝田县没有土地,原籍倒是有土地,但是,在原籍耕作的收益远不如蓝田县,所以,全家人在蓝田县不知不觉的已经生活了十年之久。
鲍老六来到梅成武家的时候,瞅着正在往大水缸里倾倒硝石的梅老汉,以及正在往另一个木箱里装冰糕的梅成武妻子以及妹子,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梅老汉见鲍老六来了,就笑着迎上去道:“小六子,又来混我家的冰糕吃了?”
鲍老六的脸皮抽搐两下道:“梅成武出事了。”
梅老汉吃了一惊道:“他出去卖冰糕呢,能出什么事情?”
鲍老六道:“他在大街上大声骂皇上呢。”
梅老汉被这一句话吓了一个趔趄,连忙扶住门框道:“真的?”
鲍老六点点头道:“真的,皇上的车驾刚刚过去,他就扯开喉咙大骂,满街的人都听到了,我们就算是想要帮他,也没法帮了。”
梅老汉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颤声对鲍老六道:“小六子,我知道你跟成武不对付,可你梅叔就这么一个崽,你要救救他啊。”
鲍老六摇摇头道:“罪名太大了,我帮不了,现在,他人在慎刑司。”说着话就推开梅老汉伸过来的手,转身离开了,还没走远呢,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嚎哭声。
鲍老六回到捕快营,找账房把今天罚没的铜钱交了账目,原本该回家的,他的心里却总是不得劲,就坐在厅堂上,没滋没味的喝着凉茶。
没过一会,押送梅成武去慎刑司的三个捕快也回来了。
鲍老六迎上去道:“收押了?”
年纪最大的邢成点点头道:“收押了,三天以后判决。”
鲍老六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道:“这个?”
邢成苦笑一声道:“没有让我们把梅成武全家抓进去,我觉得已经是侥幸了。”
鲍老六道:“玩球子了,我现在隔老远好像都能听到梅成武他老娘的嚎丧声。”
捕快孙成达小声道:“这些年,皇上一直在清狱,这个梅成武就是长了一张臭嘴,你们说,皇上会不会饶了梅成武?”
邢成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没听说吗?西域的鞑子骂了陛下,还割掉了我们一个使者的耳朵,皇上一怒之下派段大将军在托云牧场征伐鞑子。
托云牧场一战,段大将军斩首十万,听说蒙古鞑子王的脑袋已经被段大将军制作成了酒碗,自蒙古鞑子王以下的十万鞑子全部被活埋了。
这就是骂陛下的下场。
你们说,梅成武这一次能有好?”
鲍老六道:“那是鞑子!”
邢成继续冷笑道:“这些年往西域送的罪囚还少了?也就是关中这片地方安宁,罪囚不多,我舅子在山西侯马当差,你知道他们一年往西域送多少罪囚吗?
告诉你,两千多!
这些年,皇上确实不怎么杀人,可是,送到西域去的人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律法不是变宽松了,而是变严了。
我们把梅成武送进去的时候,你知道慎刑司的官爷们听清楚缘由之后有多生气吗?
一群人穿着青衣的官老爷不顾规矩的都去找梅成武算账去了,就连女官爷也去了,你们是晓得的,咱们的蓝田的官老爷哪一个不是上马能领军,下马能管民的主。
我估计啊,这个梅成武恐怕是等不到秋后处决了。”
第六章云昭,王八蛋啊——(2)
第六章云昭,王八蛋啊——(2)
鲍老六下差之后,不怎么愿意回家,因为他如果回家,就必须要路过梅老汉家。
蓝田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死囚这种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大家都忙着赚钱呢,谁有工夫在强盗窝里犯案子。
没错,蓝田县人就是这么自喻的。
在这个以当强盗为荣的城市的,人们其实过得非常平和。
事实也是这样的,当一群里中间有一个强盗的时候,什么案子都会出现,当一群人都是强盗的时候,就跟一群人都是好人一般可以好好相处了。
鲍老六其实是有一些内疚的,他觉得自己不该撩拨这个该死的梅成武。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撩拨过他,他总是低头认错,大家打一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偏偏今天不知道在抽什么疯。
不过,身为捕快,这种内疚地方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吃了一大碗酸汤馄饨,又喝了一角酒,他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以前的老捕快们说过,干了捕快,心就不能软,所以,这些年下来,鲍老六已经把自己的心肠锻炼的又硬又狠。
人进了慎刑司,不到宣判是见不到人的,这是规矩。
不过,有资格进慎刑司的人不太多,至少鲍老六就见了梅成武一个。
今天梁家的粮食酒好像没有掺水,喝了一角,鲍老六就有些晕乎乎的。
踉踉跄跄的往家走的时候,终于还是路过了梅老汉家。
他家的大门上已经挂起了黑色的幛子,地上还有凌乱的纸钱,院子里女人的嚎哭声就跟鬼叫一样,让鲍老六的心很烦。
路过敞开的大门的时候,鲍老六朝里面瞟了一眼,发现梅成武那个四岁的儿子正披着重孝满院子乱跑呢,且笑的嘎嘎的。
“跟梅成武一样都是没心没肺的。”
鲍老六低着头匆匆的走过梅老汉家,他不想被梅老汉看见,也不想被满院子的人看见。
“就是他抓走了成武,鲍老六,你这个没良心的,吃了我家这么多年的冰糕,也不能让你饶了成武?”
梅成武那个五大三粗的山东媳妇眼睛很尖,哪怕是在哭泣的时候,也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看到了鲍老六之后立刻就哭天抢地的扑过来,像是要生撕了鲍老六。
鲍老六惹不起这个女人,拔腿就跑……
回到家里的时候,被他老爹拉到屋子里关上门,把梅成武的事情彻底的问了一遍之后,老鲍也叹了口气,觉得梅成武死定了。
跟梅成武家不同,鲍老六家可是纯粹的蓝田本地人。
皇上其实是个小心眼,这一点别人不清楚,蓝田县人却是非常清楚的。
皇上刚开始当强盗的时候,就见不得蓝田县有别的强盗,他老人家就开始一家家的清除,把蓝田县的强盗清理的就剩他们一家之后,他又对别的县的强盗下手了。
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这本就是绿林的规矩,可是自从皇上当强盗之后,他杀的强盗比官兵杀的强盗还要多一百倍。
总之,他当了强盗之后,天下就不该有别的强盗。
果然,皇上把全世界的强盗都差不多给弄死了,侥幸没有死的,如今也活的生不如死。
不仅仅是强盗,蓝田县的富户也是如此,昔日声名赫赫的蓝田四镇的四个富户,除过云氏依旧富甲天下之外,其余三家早就没落的不知哪里去了。
因此,梅成武死定了,没有哪一个皇上能容忍别人当街骂他。
为此,皇帝们还制定了一个极为严苛的律法名曰——大不敬!
谓盗大祀神御之物、乘舆服御物曰——大不敬,当斩!
盗及伪造御宝,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曰——大不敬,当斩!
若造御膳,误犯食禁曰——大不敬,当斩。
御幸舟船,误不牢固曰——大不敬,当斩!
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及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曰——大不敬,当斩!
这一次,梅成武触犯的就是最后一条,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及对捍制使,而无人臣之礼。
鲍老六家当捕快也当了很多年了,他爹鲍老头以前就是蓝田县著名的刑名,对于国朝律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稍微分析了一下梅成武的犯案经过,就知道不管慎刑司怎么判,最轻的处罚结果就是给梅成武留一个全尸。
“爹,你说的这是朱明律法吧?”
鲍老头苦笑一声道:“自古以来出现的律法多了,可是,不管律法怎么改变,唯独这一条自古至今就没变过。”
鲍老六烦躁的道:“死就死了,破烦的很。”
说罢他就去睡觉了。
这一夜,鲍老六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天亮的时候,鲍老六又要上差事,再一次路过梅成武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只剩下梅成武一家人了。
这样冷清是不对的,不过,没有尸体的葬礼也谈不到体面。
鲍老六今天特意挑选了在慎刑司附近巡逻的公务。
别的衙门的大门大多是朱红色的大门,只有慎刑司衙门的大门是黑色的,不仅仅大门是黑色的,就连大门上的门钉也是黑色的。
门环衔在一只黄铜制作的狮子嘴里,看着就凶恶,鲍老六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去拍那个门环,只有一些身着青衣的男女官员从偏门进进出出的。
这些人都很严肃,脸上基本上没有笑容。
而这座偏门,在鲍老六眼中,就是一只张开的猛兽巨口。
偏腿坐在卖凉粉的侯大成家的桌子上,往嘴里丢一颗炒黄豆,没滋没味的嚼着。
侯大成见鲍老六总是盯着慎刑司的大门看,还坐他家的桌子,就没好气的道:“那是慎刑司官衙,怎么不认识了,还是准备抓一个官爷用细铁链子绑了,送去你们捕快房?”
鲍老六瞅瞅侯大成道:“知道昨天送进去的那个死囚吗?”
侯大成一听鲍老六要开长篇了,连忙端来一碗大叶子茶放在鲍老六的身边道:“说说。”
鲍老六轻啜一口大碗茶,就低声道:“昨天啊,皇上的车驾刚刚过去,梅成武,就是那个卖冰糕的梅成武,居然张嘴骂皇上了,还骂的特别大声,满街的人都听见了。
这不,就给抓来送慎刑司了。”
侯大成瞅着鲍老六道:“是你抓住送来的?”
鲍老六道:“没办法,职责所在啊。”
“怎么骂的?”
“云……侯大成,我**!”
鲍老六的一张脸涨的通红。
侯大成冷冷的看着鲍老六道:“算你机灵,你要是敢学出来,爷爷这就把你也送进慎刑司,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都是街坊邻居的,谁不知道谁啊,梅成武本身就是三棒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蔫蛋,不是被人欺负的紧了,他会胡说八道?
你们这些黑了心的,明明知道梅成武是无心之过,满街道的人都听见了,偏偏就你们一个个大公无私。
皇上又听不见梅成武骂他,你们也就当那时候耳聋了,装作没听见也就是了。
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填进去一条人命?
你们就缺德吧。”
说着话就把鲍老六从桌子上推下来,接连推搡着将鲍老六推出了他家的棚子。
梅成武趴在稻草铺盖上,眼巴巴的瞅着不断从他身边经过的青衣人,可惜,这些青衣人对他不理不睬的,不断地从监牢深处驮出一些人,不一会又把这些人给送回来了。
稻草铺还算干爽,就是牢房的地上有一个不小的蚂蚁窝。
百无聊赖的梅成武就趴在床铺上看这些进进出出的蚂蚁。
此时的梅成武后悔极了。
他也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不晓得爹娘跟老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梅成武觉得对不住他们。
天黑的时候牢房也就黑了,不论梅成武把眼睛瞪的再大,他也看不清楚地上的蚂蚁了,或许这些蚂蚁晚上也要睡觉吧。
瞪着眼睛挨到了天亮,又挨到了日出,最后又挨到了下午时分,梅成武终于见到一个抱着一个卷宗的青衣人来到了他的牢房。
跟第一天不同,他记得很清楚,刚进来的时候,有一大群青衣人来看过他,这些人的眼神很奇怪,只是看他,并不做声。
今天只有一个。
这个青衣人命牢头打开牢房,上下打量一下梅成武道:“你就是梅成武?”
梅成武知道自己要被砍头了,这一刻反而松懈了下来。
点点头道:“我就是梅成武。”
“是你,在陛下的车驾过后,骂陛下来着?”
梅成武觉得没办法抵赖,就点点头道:“是我骂的。”
“为什么骂陛下?”
“不为什么,就是想骂!”
“这么说,你承认在公众场合侮辱了公民云昭?”
“是我骂了皇上。”
“现在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不该因为冰糕融化了就骂皇上。”
“嗯,态度还算诚恳,由于你在公众场合侮辱了公民云昭,罚你禁闭三日,你可服气?”
“服气。”
“好,现在你已经服完刑期,可以离开了。”
“哦,我能不能在临死前见见我爹,我娘,我婆姨?”
青衣人愣了一下道:“谁要杀你?”
梅成武抽泣着道:“鲍老六说我骂陛下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
青衣人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蓝田律》还有大不敬这条罪?”
第七章造反是要杀头的!(1)
第七章造反是要杀头的!
南阳府淅川县马蹄村从开春到现在就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下的很急,时间却很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就雨过天晴了。
滕文虎站在田地里,瞅着满是积水的田地,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这场雨来的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那些枯焦的禾苗除过变得湿润了一些之外,没有展现什么生机。
雨水灌满了龟裂的大地,最多到明天,那些裂开反对口子就会合拢,不过,这一季的禾苗终究还是完蛋了。
“当家的,回去吧,玉米没救了。”
他的老婆见滕文虎站在田地里已经很久了,就出言规劝。
滕文虎抬头瞅瞅天上的大太阳吐口唾沫道:“这狗日的老天。”
说罢就踩着淤泥上了田埂,扛起铁锹跟老婆一起往家走。
回到家里的时候大闺女已经熬好了粥,给滕文虎端上来的时候,滕文虎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指着粥碗呵斥道:“什么年月了,还敢熬这么稠的粥?”
滕文虎老婆见闺女受委屈了,就推了滕文虎一把道:“闺女见你最近操劳,特意给你捞了干的,你还骂闺女,心长歪了?”
滕文虎这才发现老婆,闺女,小儿子碗里的粥都稀得能照见人影,就把几个碗里的粥统统倒回锅里,搅合了两下重新装在几个碗里,往自己的碗里泡了几块红薯干,就闷头吃了起来。
“咱们家在平地还好说一些,你几个把兄弟都在原上,今年恐怕更难过了吧?”
滕文虎放下饭碗思忖了一下道:“这可不一定,平原上的地虽然好,却是有数的,原上的地不好,却没有数,只要有力气,开垦多少官家都不管。
去年的时候雨水不错,他们家的粮食可能比我们还要多。
吃罢饭,你把去年晒得果子干拿出来,再把咱家的杏子摘一些,我去原上换一些粮食回来。”
“你一个人去不成吧?今年是灾年,路上不安宁。”
“不安宁也要去。”
滕文虎说完话,就继续低头喝粥。
地瓜干这东西粥里面就有,只是滕文顺不喜欢喝甜了吧唧的粥,他宁愿嚼着吃地瓜干,也不愿意跟别人家一样熬地瓜干粥喝。
他从来就不认为地瓜干这东西是粮食,如果粥里面没有米,他就不认为是粥。
两碗稀粥,一点地瓜干对于他这样的壮汉来说,根本就没法子填饱肚皮,所以,这两碗粥下肚,依旧饿,只是肚子鼓鼓的罢了。
老婆见大闺女懂事的去洗碗了,就低声道:“要不,把闺女聘出去,收一点彩礼,填补一下?”
滕文虎听老婆这样说,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升起,一脚就把坐在他身边的老婆给踢翻了,指着她的鼻子道:“等我死了,你再说拿闺女换粮食的话!”
老婆见滕文虎发怒了,虽说被踢了一脚,却不敢反击,乖乖的坐在板凳上开始抹眼泪。
“里长家的弟弟,是一门好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到你这里就成了卖闺女,就算是卖闺女你现在还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卖闺女,要是往前数十几年,你卖闺女都没地方去卖。”
“闭嘴,再敢说一句卖闺女的话看我不打死你,里长家的弟弟怎么了,不成器就是不成器,彩礼给的多也不能嫁,那就是一个火坑。”
老婆抹抹眼泪道:“我看着挺好的,白白净净的还认识字。”
滕文虎叹口气道:“坏就坏在认识字上了,如果他能跟他兄长一样考入书院也成,毕业之后也能分个一官半职的,那确实是好人家。
可惜,他不成器啊,书读了一半,调戏女同窗被书院开除,名声早就臭了,他又没怎么下过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下苦没力气,还整天要吃好的。
要不是有他兄长接济,他早就饿死了。
闺女要是嫁过去,一定是给他当牛马的命,老子的闺女是亲生的,从一点点养这么大,又是一个听话的乖女子,不嫁给这样的混账。
告诉你啊,这件事不准再提,要是里长家来问,就说闺女身子骨弱,还准备养两年。”
老婆嘟嘟囔囔的道:“都十六了,再养两年可就十八了,当家的,你要想好。”
滕文顺站起身道:“我心里有数。”
说罢就背上一个褡裢,将果子干跟杏子装在两个大箩筐里,牢牢地绑在鸡公车上,推着鸡公车就离开了家门。
马蹄村说是平原,其实也就是相较西部的伏牛山而言,这里的土地大多为岗地,因为地势的原因,水浇地很少,大部分为山岭坡地。
自古以来伏牛山就不是一个平安的地方,从成化年间,河南西华人刘通在淅川率领数万流民造反以来,这里的强盗就多如牛毛。
云昭,李弘基,张秉忠,一线王,摸着天等等贼寇都曾经在这里开山立寨,直到云昭一统天下之后,伏牛山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在崇祯十五年的时候,现在皇后冯英撤回蓝田县之后,就把这里已经开垦的农田交给了淅川县的县令,用来安置流民。
伏牛山也从一个强盗窝变成了平安地。
滕文虎这一次的目标就是伏牛镇,用平原上的特产换取原上出产的粮食,在淅川县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情。
今年淅川县大旱,粮食一向紧张,用果子干换粮食的事情不太好干了,所以,滕文虎这一次去伏牛镇也没有多少把握可以换到粮食。
滕文虎年少的时候是一个刀客,在淅川县很是有一些兄弟,自从天下平安之后,他这个刀客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就老实的回到家中以耕田为业。
中午就喝了两万稀粥,经不起耽搁,所以,滕文虎在路上走的很快,三十里路走了一个半时辰也就到了。
伏牛镇是原上最大的镇子,他之所以要匆匆赶来,目的就是想赶上明天的集市。
来到伏牛镇之后,滕文虎就径直去了自己昔日的兄弟蒋天生家,准备在他家休息一晚,明日一大早去赶集换粮食。
蒋天生家就在伏牛镇的边上,自从婆娘难产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过,家里乱糟糟的。
进了蒋天生家里,滕文虎愣住了,他看到蒋天生躺在茅屋的炕上,哼哼唧唧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家伙的屁.股被人打的烂糟糟,从伤口全在屁.股蛋子上就能看出来,这是受了官府的刑罚。
只有打板子才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咋了?”
“狗官打的。”
“你干啥了?”
“我能干啥?今年旱的厉害,朝廷就免了原上的赋税,还给了一些春苗补贴,我去领补贴的时候,狗日的何里长不但不给,还当众把我训斥了一顿。
我顶了几句嘴,就把我按在地上打了我二十板子。
哥哥,这口恶气难消,待我伤好了,就去找他算账。”
滕文虎皱眉道:“朝廷发的春苗补贴,应该人人有份,他一个里长凭什么不给你?”
蒋天生挪动一下趴的发麻身子道:“那个狗官说,春天种地的人,因为这场大旱死了春苗,才能领到春苗钱,说我春天就没有种地,所以没有春苗钱。”
滕文虎听蒋天生这样说,眉头就皱起来了,他怎么觉得那个里长好像没说错,春苗受灾的人朝廷补贴春苗钱,春苗没受灾的补贴个屁啊。
“你今年没种地,你干啥去了?”
蒋天生伸长脖子朝门外瞅瞅,见四下里无人,才低声道:“刘春巴聚集了十几个人,准备进伏牛山。”
滕文虎闻言,吃了一惊道:“你们要落草?”
蒋天生摇摇头道:“也不瞒着哥哥了,这年头落草岂不是找死吗?我们进伏牛山是看中了一条路。”
滕文虎道:“什么路?”
蒋天生道:“是刘春巴在山中打猎无意中发现的,商贾走大路不是要缴税吗?就有一些狡猾的商贾,不准备走大路,在山里找了一条小路,穿过伏牛山这就算是进了关中了。
还有从关中回来的商贾,他们为了避税,也会从这条小路上走……
哥哥,你武艺超群,比刘春巴厉害多了,不如领着弟兄们干这个活计算了,大家一起劫这些商贾,不求长久,只要干成几笔买卖,就够我们兄弟吃香喝辣了。”
“闭嘴,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蒋天生从炕上爬起来,把身子挪到院子里,瞅瞅滕文虎推来的独轮车道:“哥哥准备用果子干跟杏子去换粮食?”
滕文虎道:“去年家里不是添了一头驴子吗,把粮食粜卖的多了一些,今年大旱,粮食就不怎么够了。”
蒋天生从箩筐里抓了一把杏子一边吃一边道:“大旱的年月,哥哥这个生意可不好做。”
滕文虎道:“能换粮食就换粮食,不能换粮食,就换一些土豆,红薯回去也能充饥。”
蒋天生呵呵笑着指指自家的小屋道:“哥哥家里没有粮食了,不用去换,杏子给我留着,想要多少粮食,去搬就是了。”
滕文虎怀疑的瞅了蒋天生一眼,打开了小屋的门,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摆满了装粮食的麻袋,探手在麻袋上捏了一把,又迅速解开了绑麻袋的绳子,麻袋里全是黄澄澄的麦子……
蒋天生笑呵呵的道:“怎么样?哥哥,这门营生可能做得?”
第八章造反是要杀头的(2)
第八章造反是要杀头的(2)
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基本上没有人看滕文虎的果子干跟杏子。
蒋天生说的没错,大旱年月里,粮食才是最精贵的,果子干跟杏子这种零嘴换不到粮食。
滕文虎就抱着腿蹲在集市上,脑子里全是蒋天生家里那些黄澄澄的麦子。
他昨日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从蒋天生家里走出来,不论是蒋天生许诺的好前景,还是人家准备的捞干面跟酒肉,都让滕文虎挣扎了许久。
闺女大了,该有两件花衣裳打扮打扮了,儿子七岁了,也该进学堂了,老婆子虽然是个碎嘴子,却一心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很想补偿一下,可惜,家里一直很紧,事情多,没顾上这些。
滕文虎以前的名字叫做滕文彬,自从练成了五虎断门刀之后,师傅就把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给改成了虎。
论到武艺,蒋天生这些人加起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那些蠢货都能拿到那么些钱粮,凭自己的本事……
“给,换杏子。”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子给了滕文虎两个土豆,滕文虎从箩筐里挑出两个最大的杏子给了这个孩子。
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了,滕文虎继续低着头盘算凭借自己的武艺到底能弄来多少钱粮。
在滕文虎看来,蒋天生,刘春巴这些人根本就不够看。
从蒋天生的话语中,滕文虎听出来了一个消息,这些人居然在抢劫了那些商贾之后,居然饶了他们一命!
这就是取死之道!
他们以为这些被抢劫的商贾都是因为逃税才走小路的,不敢报官……万一有一个报官了呢?
师傅很久以前就说过,武人做事,要嘛不做,一旦做了就一定要做绝,既然抢劫这种事情是犯法的,那么,抢劫之后必定要杀人灭口才成!
而且,每次在抢劫之前,一定要查探清楚,选好目标之后要下手果断,要迅速,不能像蒋天生他们一样躲在树林里等商贾送上门,一定要查探清楚的。
否则,夜路走多了,一定会碰上鬼!
另外,能走单帮的商贾一定也不是泛泛之辈,要做好准备,选择好撤退路线,还要想好,一旦事发之后,自己的退路在那里才成。
就蒋天生他们这样干,翻船是迟早的事情。
“你这个天杀的骗我家娃子拿土豆换这么小的两颗杏子,黑了心的,把我家的土豆还给我们。”
滕文虎正在沉思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叫骂声。
抬头看,只见一个黑脸妇人拖着一个哭喊不休的娃子站在他的面前,且怒气冲冲的。
“把杏子还我,我还你土豆。”
滕文虎淡淡的道。
妇人顿时来了脾气,指着滕文虎对集市上的人大喊道:“都来看啊,都来看啊,这里有一个专门骗娃子的杀坯,看好自家的娃子,莫要让他给骗了。”
乡下人本来就喜欢看热闹,哗啦一声就围拢过来,他们与这个妇人是本乡本土的人,这时候自然站在一起指责滕文虎不该骗娃子。
滕文虎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噗噗直跳,一只手抓在地上,五指不知不觉得居然插进了泥土里。
那个妇人见滕文虎不做声,像是自认没理,就从筐子里又抓了一把杏子,觉得不满足,用衣襟兜了更多的杏子,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众人见妇人占了老大的便宜,也就渐渐散去了。
滕文虎红着眼睛瞅着那个妇人带着一个嚷嚷着要吃杏子的娃子进了一扇木门,开门的时候,还有一个汉字特意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户人家院墙不高,滕文虎认为自己只要把手按在墙上就能无声无息的进入他们家。
很明显,这一家人没有养狗,只要动作轻一些,就能用匕首拨开门栓,悄悄地进屋。
四更天进去要比三更天进去更好,这个时候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
只要用一块帕子捂住他们的嘴巴,就能一个个的抹脖子,将这一家人无声无息的杀掉……
即便是他家的汉子醒来,滕文虎也有把握在他喊叫之前杀了他。
考虑到今天跟这家的婆娘起了冲突,如果今晚就死了,捕快一定会找上门来,或许,可以放在一个月之后,等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小冲突,就可以下手了!!!
想到这里,滕文虎就特意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他忽然发现,在这户人家的旁边,就是一个铜匠铺子!
乡下的铜匠铺子一般都很小,主要干的事情就是给同乡人打造一些铜制首饰,或者把银币给融化了打造成银首饰。
别看这间铺子很小,可是,伏牛镇周边几十里地之内的人都找他们家打造首饰,所以,店里一般都会存着很多铜,以及银币。
这家铺子的人很少,滕文虎看了足足一个时辰,在这家店里也只看了一个师傅,一个徒弟,以及一个抱着娃子的妇人进出。
这该是一家人。
铜匠铺子与那个妇人家是隔壁,可能是两家人关系不错的原因,两家是被一堵矮墙隔开的,在收拾掉那个妇人一家之后,完全有时间收掉铜匠铺子里的人。
肚子饿的咕咕叫,滕文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红薯干慢慢地嚼着哄骗肚子。
红薯干吃多了,胃里不断地向上翻酸水。
滕文虎打了几个难受的嗝之后,就喝了一点凉水……
眼看着集市已经快要散了,自己的杏子,果子干依旧无人问津,滕文虎就挺着鼓胀的肚子,一路上放屁,推着鸡公车一步步的向家里挨。
肚子憋了,终于不放屁了,滕文虎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渐渐地消失了。
路过一块土豆田的时候,茂盛的土豆秧子上正开着淡蓝色的小花,此时,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就连最勤快的农夫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田里干活。
滕文虎忍了好久,终于,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一头扑进土豆田里。
既然土豆秧子已经开花了,就说明田垄里已经有土豆了。
一连拔了七八颗土豆秧子,滕文虎还是收获了一簸箕小土豆。
匆匆回到路上,推着鸡公车迅速离开。
又走了七八里路之后,滕文虎的胃里像是着火了一般,他来到一片小树林的后边,找了很多土坷垃垒成一个空心灶,又收集枯枝败叶点了一堆火,等火将空心灶烧的滚烫之后,他就把小土豆丢进空心灶里,然后推倒这个空心灶,将土豆掩埋起来。
周边空无一人,滕文虎抱着双腿等那些土豆煨熟。
蒋天生他们的生计是不能参与的,太烂了,迟早会被官府一锅端掉,这时候谁参与进去,谁就会死!
大明律法对于抢劫者一向是不友好的,尤其是这种结伙抢劫的,一般都会被判定为造反。
而造反从来都是要被砍头的,这一点,滕文虎太清楚不过了。
所以,在官府围剿蒋天生这些人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拼死反抗的,不过,这样做,他们一定会死于乱枪之下的,朝廷那些捕快的武艺都不太好,除非动枪否则打不过蒋天生他们一伙。
滕文虎在考虑要不要将劫杀铜匠,以及那个妇人两家的案子扣在蒋天生他们的头上,反正他们是死定了,还不听劝,可以拿来用一下……
在胡思乱想中,土豆已经煨熟了,滕文虎拨开那些黄土,迫不及待的找到一个被煨烤的焦黄的土豆,掰开之后,吸着凉气就匆忙的将土豆吃掉了。
土豆跟红薯不一样,这东西下肚之后饥饿感顿时就消失了,所以,滕文虎在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小土豆之后,终于觉得自己好像不饿了。
找到一处小溪,洗了黑乎乎的嘴巴,回首看了一眼隐约可见的伏牛镇,决定一个月后再来一趟。
回到家里,老婆已经熬好了粥,见丈夫带去的杏子跟果子干好像没有动,就叹了口气。
滕文虎笑道:“再忍忍,过一阵子就好了。”
婆娘道:“今天我哥哥来了,带来了一口袋小米,凑活着吃,还能吃一阵子,如果实在是抗不过去,我们就把那头驴卖了。”
滕文虎摇头道:“那是一头草驴,还带着崽子呢,这时候卖掉太亏了,再忍忍,我有办法。”
婆娘又道:“刘里长来过了,见你不在,就留下话,要你回来之后去一遭他家。
滕文虎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瞅着婆娘道:”又是闺女的事情?”
婆娘连连摇头道:“我哪里知道。”
滕文虎再次对老婆道:“告诉你,就是卖驴子,你也别打我闺女的主意。”
说罢,就气咻咻的去了里长家。
里长家是马蹄村不多的砖瓦结构的住房,所以很好找。
刘里长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笑起来一嘴的白牙很好看,待人也亲和,与他那个弟弟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滕文虎见到里长之后还是抱拳道:“听说里长唤我呢。”
刘里长见滕文虎进门了,就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道:“快进来,有好事。”
滕文虎强忍这怒火坐了下来,他想看看这个里长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强迫他嫁闺女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的话,这件事以后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里长给滕文虎倒了一杯茶之后轻声道:“你去年粜卖的粮食太多了,虽说家里多了一头驴子,可是,遇到今年大旱,家里抗不过去了吧?”
滕文虎拱手道:“多谢里长关心,粥熬得稀薄一些,还能过。”
里长摇摇头道:“饿肚子的日子还能是日子吗?不过,你走运了。”
滕文虎眼中闪过一缕寒芒,再次抱拳道:“请里长给指一条活路。”
里长哈哈大笑道:“最近淅川县不平安,听说伏牛山里经常有商贾被人劫掠,已经告到南阳府去了。
你也知晓,咱们县里的捕快们都是最早从流民堆里随便招募的,不怎么顶事。
所以呢,大里长,就准备从本乡本土的好汉中招募一些捕快,加强我们县的治安。
文虎兄,你可是咱们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英雄好汉,一把五虎断门刀耍的出神入化,我上个月已经把你的名字上报给了县尊。
县尊听说咱们县里还有你这样的英雄好汉,特意发文下来,命我将你送到县里,只要考核过关,你就是咱们县的捕快了,钱粮比现在那些窝囊废捕快多出来两成。
以你的本事熬上两年,捕头的位置非你莫属,在这里小弟先一步贺喜了。”
“啊?”滕文虎闻言,嘴巴张的如同河马一般……
第九章仓鼠(1)
第九章仓鼠(1)
候奎将一张麻纸平平的铺在酒水面上,待麻纸吸饱了酒水之后,就小心的用双手将麻纸托起来,最后认真的铺在徐春发的脸上。
徐春发的脑袋被夹子固定着,一动都不能动,眼看着麻纸铺天盖地的下来了,他只能用足了力气,吹了一口气。
麻纸被吹破了一个老大的洞,候奎并不在在意,又取过一张麻纸再次平铺在酒水面上,等麻纸吸了酒水之后,用同样的动作铺在徐春发的脸上,
这一次,徐春发又把纸给吹破了。
候奎还是不在乎,重复之前的动作……
“是人犯就要招供的,你这样扛着可不成。”
一个声音在刑房里突然出现。
这个声音也没有影响候奎,他的手依旧很稳当。
“我没有什么好招供的,赵兴,你迟早不得好死。”
徐春发急促的喘息着,为了活命,他正在努力的将蒙在脸上的麻纸吹破,在空余时间,还必须表明自己的心志。
赵兴行昏暗的灯光下走了出来,他的脸色的油灯下显得非常苍白,俯视着徐春发道:“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能因为一点琐事就把我告到慎刑司衙门呢?
如果不是我在慎刑司有人,还真的就被你给得逞了。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我给你留一个全尸!”
徐春发大声叫道:“你不得好死。”
候奎又从酒水里捞出来一张纸平铺在徐春发的脸上,眼看着被他给吹破了,就再次拿起了一张纸……
“徐春发,我们荥阳县的大牢一向空旷,自从陛下驭极以来,很少有罪囚被槛押,这是我赵兴这个县令治理有方的缘故。
不仅仅如此,这些年来,我重新修整了鸿沟,通济渠,将原本荒废的淮水、泗水、济水、汝水重新盘活,并且重新布置了敖仓,将淮南,淮北的粮食收纳其中,使得淮南,淮北的产出可以直通关中,塞上,就连库藏大臣都以为我能。
你说我盘剥百姓,更是无稽之谈,我赵兴出身玉山书院,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被先生告知——百姓凄苦,当以良心应之。
以我胸中所学,与百姓夺利,某家不屑为之。
如今的荥阳县,虽说不如关中诸多州县富庶,可是,在本县的治理下,百姓无饥馑之忧,商贾繁荣,一年之间,荥阳修建学舍六十三座,纳全县学童一万三千余,没有让一个适龄儿童失学。
你说我贪婪,那么,我到底贪婪在什么地方呢?”
徐春发再一次吹破了一张麻纸,急促的喘息着道:“没有错,从表面看,你确实清廉且能干,可是,又有几人知晓,你将玉山书院学来的本事,用在了给自己谋取私利上。
你的账簿确实无懈可击,你的行为让整个荥阳百姓称赞,你甚至亲自参与开山,修路,整田,春耕你鞭打春牛,夏日你带领全体官员参与收割,秋日你亲自下乡催收税赋,冬日你访贫问苦,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不着绸缎,不好美色。
又有谁知晓,你才是荥阳的首富呢?
赵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且问你,荥阳敖仓每年消失了十万担粮食,你怎么解释?”
赵兴见候奎还要往徐春发的脸上糊纸,就摆摆手,让他停一下,俯下身对徐春来道:“荥阳敖仓一年入库粮食一百六十七万担,出库一百二十五万担,本地用粮二十四万担,酿酒用粮十七万担,漕运耗损三千担,虫吃鼠咬耗损三千担,发霉变质耗损四千担,你看,我的账目是经得起查验的。”
徐春发惨笑一声道:“这就是你的聪慧之处,也是你在玉山学到的本领的高明之处,账目看似完整,无懈可击,若不是我无意中发现,你赵兴才是河南最大的酿酒商人,且每年供应十六座酒坊十万担粮食,我也会衷心的赞叹你赵兴的功绩。
你是官员,每年的俸禄银子不过六百八十七个银币,加上你的各项补助,也不过九百三十六个银币,你来告诉我,你哪来的十万担粮食供应给酒坊?
我还查过,运进敖仓的粮食确实是一百六十七万担,除此之外,再无外粮运入,你又自恃清高,不肯从百姓手中盘剥粮食,全县赋税也是定数。
我就问你,你哪来的十万担粮食?
你能无中生有,还是能点石成金?”
赵兴闻言笑了,拍拍徐春来的脸蛋道:“也就是说,你没有任何证据是吧?既然如此,你就是诬告。”
徐春来吞咽一口流进嘴里的酒水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出身玉山书院这样的名门,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就担任了荥阳令。
人又有本事,做事也勤勉,将来不难出将入相,大好的前程就在脚下,与我这样的流外官不同,为何还要贪渎那十万担粮食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赵兴叹口气道:“徐春来,你出身豪族,一出生便衣食无忧,你不明白贫穷是个什么滋味,告诉你吧,那是一种刻苦铭心的恐惧……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习惯,在入睡之前先要查看一下明日的吃食还有没有,如果有,我就能安心入眠,如果没有,我就会彻夜难眠。
天亮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吃食,我知道,我一定要趁着我还能动弹的时候找到足够多的吃食,否则,一旦我的力气消失,我就会活活的饿死。
这个毛病在我进入了玉山书院这种可以让我衣食无忧的地方也难以改正。
你知道吗?
我在玉山书院求学八年,整整吃了八年的剩饭!!!
不是书院小气,也不是同窗欺凌我,是我在进入书院的第一天,吃早饭的时候就偷偷地把午饭留出来,别人吃午饭的时候,我就吃早上的剩饭,把午饭剩下来当晚饭,晚饭剩下来当早饭……
整整八年啊……我知道这很不好,这很不对,同窗也劝过我无数次,我也改正过无数次,可是,晚上我入睡前如果看不到,摸不着我的早饭在那里,我就无法入睡。
你知道同窗给我起了一个什么样地外号吗?
告诉你,他们都把我叫——仓鼠!
这个外号没有羞辱我的意思,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仓鼠。”
徐春来怒道:“这是你个人的习惯,你继续保持就是了,你干嘛要贪渎那么多呢?十万担粮食啊,你也不怕撑死你吗?”
赵兴耸耸肩膀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我天性就是如此吧。
好了,我也知道你掌握了我多少事情,你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放心,你是醉酒之后倒在路边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活活呛死的,所以呢,的家眷不会有事,还会收到抚恤,毕竟你是出公差的时候醉死的。
这样的名声不好听,我会建议你家里人莫要声张,为了表达我的愧疚之意,还会给你九岁的儿子写一封推荐信,这样,他就有八成的可能被玉山书院下院录取。
只要你儿子争气,以后就能成为你荥阳徐氏的顶梁柱,你用你的命来换你儿子的前程,也不算太冤枉你吧?”
徐春来的眼睛被麻纸蒙着,眼睛被酒水蛰得生疼,咬着牙道:“赵兴,我的检举信真的是你从慎刑司拿到的吗?我就要死了,希望你莫要骗我。”
赵兴叹口气道:“有什么区别吗?”
徐春来道:“这中间区别很大,如果是你从慎刑司拿到的,那么,蓝田皇廷距离完蛋也差不多了,我死不瞑目,如果是你用了什么办法从半路拿到的,我就算死了,也不怪你,因为这是你技高一筹。”
赵兴犹豫一下道:“驿站里全是我的人,你知道的,我这种外放官,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与慎刑司的人交朋友,那群人都是白眼狼,谁靠近他们了,他们就查谁,天生看所有人都是坏人。”
徐春来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只要慎刑司的人没有跟你沆瀣一气,这个国家还有希望。来吧,别麻烦了,往我嘴里倒酒,让我喝个痛快。”
赵兴摇头道:“不成的,你是官员,哪怕你是意外身亡,慎刑司的那些人也会对你进行尸检,确定你是意外死亡才会罢休。
所以呢,你胃里的酒不能太多,如果超出你的酒量,他们就会把你的死定性为谋杀,我到时候会很麻烦,只有把泡了酒的麻纸一张张的往你脸上糊,用酒气慢慢地熏你,你慢慢的往肚子里喝酒,等你真正醉倒了,等你真正呕吐了,麻纸就会堵住你的嘴不让你呕吐,你的呕吐物才会回流,封住你的气管。
让你自然而然的因为醉酒死亡。”
“这也是玉山书院教你的?”
“没错,这是我在长安县实习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死亡案例,是尸体检验官在解剖了那个醉鬼的尸体之后,把里面的门道讲给我们听得。
所以,过程很重要,不能有半点差池。”
赵兴又对候奎道:“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办吧。”
候奎拱手道:“遵命。”
赵兴点点头就离开了牢房。
徐春来这一次彻底放弃了反抗,每当候奎把泡了酒的麻纸铺在他脸上堵住了呼吸,出于本能他就会吹破纸张,再把纸张渗出来的酒喝掉。
候奎的手很稳,依旧一张,又一张的将麻纸铺在徐春来的脸上……
牢房很深邃,也很安静,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吹气声。
第十章仓鼠(2)
第十章仓鼠(2)
赵兴回到县衙,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
油灯的捻子有很大一部分被烧焦了,灯火也就随之变小,最后变成一豆。
一豆灯火发出萤火虫一般的青黄色的光雾,光圈不大,仅堪双手一握。
今晚在牢房里,徐春来的问话,真的伤害到他了。
也就是因为收到伤害了,他才特意说了那么多的废话。
这些话不该说的,这会让他看起来很软弱。
跟别的玉山书院的学生一样,书院里的时光是赵兴此生最幸福,最快活,最辛苦的一段时光,他喜欢那段时光。
此时此刻,回想起书院的生活,就连胖厨娘抖勺子把肉片抖出去的动作都让赵兴深深的眷恋起来。
毕业晚宴上,他赵兴白衣如雪,把臂同窗,对酒高歌,意兴思飞,看白衣女同窗在月下曼舞,看白衣男同窗在池边舞剑。
歌舞不休,剑气不绝,帝王金樽邀饮,巨儒挥毫落笔,高官齐声恭贺,更有绝色佳人蝴蝶般在人群中穿行,期望在这些白衣士子中挑选佳婿。
而今,全部都辜负了……
两缕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落在衣襟上转瞬就被青衫给吸收了。
十万担粮食,六万七千八百二十四个银币而已……
如果是仓曹徐春来的工作失误,如果不是荥阳县到处都是蠢货的话,他不会一念之差……
他还记得自己在查仓曹账的时候,核算之后,突然发现账簿上出现的那十万担粮食的余额的场面。
他先是暴怒,当时恨不得将徐春来这个蠢货撕碎……十万担粮食啊,连续三年都白白损失了,没有成为荥阳县的功绩,白白的便宜了大明库藏。
如果三年前他如果早发现这笔错账,三年来的三十万担钱粮,他绝对能把荥阳的政绩再提高到一个新的程度。
一个小小的递进账而已,村而乡,乡而县,县而府,三级递进税赋不变,截留却是有变化的,这本身就是朝廷给地方的一种财税政策,这是可以截留的。
蓝田皇廷与历朝历代的税法不同,收到赋税之后,地方可以留三成,超额部分,地方可以截留五成作为地方发展资金。
超额越多,截留的就越多,一旦超过一个大的数值之后,地方可以全部留下来。
政策是这样的,可是,说的很模糊,需要把所有经济政策全部吃透之后,才能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
不仅仅如此,解读政策的时候,还需要对蓝田皇廷极度熟悉的人才行吗,对上级部门的办事风格很熟悉,且能透过一些身在中央部委的人确定才能成。
否则,一旦不能圆满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税赋,已经上缴款额,后果很严重。
徐春来就属于这种人,他不明白蓝田皇廷与朱明皇朝之间的差别。
对于蓝田皇廷来说,他们希望地方变得强大,繁荣起来,要尽快追赶上关中的繁荣程度,只有全大明的州县都变得富裕起来,大明才能真正的变得富裕。
而朱明王朝施行的却是“强干弱枝”政策,这对皇朝的稳定是有一定贡献的,可是,这样做实际上弱化了对边远地方的统治,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统治正统性不自信的一种表现。
徐春来固执的认为,地方截留的钱粮数额不可能大于上缴的税款额度。
因为皇廷已经废黜了张居正弄出来的一条鞭法,所以,不论怎么计算,最后,多余的钱粮都会表现的粮食上。
这就是十万担粮食的由来。
赵兴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通过驿站里的那些心腹,就把这十万担粮食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去了酿酒作坊。
大明对于酿酒并不排斥,对于商业,大明是采取支持态度,但是,粮食是国之根本,酿酒太耗费粮食,因此,每年用于酿酒的粮食都是有数的。
现在多出来了十万担粮食,那么,荥阳县就能多酿出很多酒出来,对于繁荣荥阳的商业有很大的好处。
酿酒业本身就是赵兴准备在荥阳大力发展的行业,他在修建敖仓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
如果他在收到酿酒作坊收购粮食款项的第一时间,将这笔款项进入县衙公账,那么,即便是上面查下来,也最多算是违规,被上官呵斥一顿也就过去了。
现在……这笔钱就埋在他的书房下边……
而徐春来这个蠢货也发现了荥阳县的市场上多出来了十万担粮食的交易,还写了文书准备通过驿站送去洛阳的慎刑司。
脚下的银子正在发烫,烫的赵兴的双脚不敢落在地上。
“夫君,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还不剪灯芯?”
妻子裴氏从外边走进来,第一时间用剪刀剪掉了烧焦的灯芯,很快,屋子里就亮堂起来了。
妻子今天很漂亮,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裙,胸口被一个粉色的胸抹子裹着,沉甸甸的很有看头。
裴氏见丈夫在看她,就在灯光下旋转一圈道:“怎么样,周平婆的手艺,你看看这刺绣,双面的,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知道我花了多少钱?”
赵兴笑道:“不少于二十个银币。”
妻子吃吃笑道:“三十七个银币,这还是人家看在您这个县尊的份上才给我做的,商贾之家想要拿,没有一百个银币周平婆是不会动手的。
您不会怪妾身胡乱花钱吧?”
赵兴站起身围着妻子转了一圈道:“很值,钱不够了我去库房里拿。”
裴氏捶打了赵兴一拳道:“还是别拿,那是官家的钱,妾身可没胆子花库房里的钱,最多下个月妾身节俭一些,夫君的俸禄虽然不多,还是够我们全家用的。”
赵兴回到座位上拿起笔,翻开文书作出一副要办公的样子。
裴氏给他端来了茶水,忽然听到后宅有孩子在哭,就匆匆的去看孩子了。
眼看着妻子走了,赵兴便打开一块地板,地板下面就出现了两个桐木箱子,这两个箱子里装着六万七千八百二十四个银币。
箱子打开了,锻造精美的银币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银币正面云昭那张俊秀的脸似乎带着一股浓浓的嘲讽之意。
赵兴扒拉一下银币,银币哗啦哗啦作响,又抓起一把随手丢掉,这一次银币发出了更大的声音。
“明天交到公账上去。”
赵兴自言自语一句,还抬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重新盖好地板,赵兴就开始批阅公文,一直批阅到很晚。
收拾好了东西之后,赵兴就回到了后宅,此时,孩子已经睡着了,妻子正一边打盹一边轻轻拍着孩子。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等我。”
“那怎么成,夫君为国操劳,妾身怎么也要伺候您洗漱才好。”
“嗯嗯,这样吧,我以后尽量白天把公务处理完……”
“不用,妾身等得起,您还年轻,这时候不努力,将来被你的那些同窗超过夫君岂不是很没有颜面?”
“行,以后我争取当更大的官,让你风风光光的。”
赵兴洗漱过后,就上了床,跟妻子两人隔着孩子相互瞅了一眼,然后吹灭了蜡烛,入睡……
赵兴的眼睛闭着,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幅他很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这个时候,该到候奎把徐春来带出监牢的时候了吧?
这个时候,徐春来应该已经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了吧?
睡吧,睡吧,明天早上起来之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我还应该写一份请罪文书,郝玉书师兄是知府,他应该会把文书扣下来,然后给我一个不轻不重的纪律处分。
这样的处分会在档案上停留一年,然后就会被取消吧……
天很快就亮了,赵兴匆匆起床,洗漱,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了县衙,今天是一号,是县衙要开例会的时间,在这个例会上,他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下去。
照例,赵兴是最后一个进入县衙会议室的,他进去的时候,县丞,主簿,县尉,户曹,工曹,仓曹,学政,医政,以及各地的里长也已经到期。
赵兴看了一眼仓曹徐春来,徐春来也看着赵兴,赵兴面不改色,徐春来满脸的悲哀与遗憾。
赵兴翻开笔记簿咳嗽一声道:“现在开会……”
今天的会议开的格外的冗长,赵兴似乎把所有的事情一次都要在这场会议上要交代完毕……
开完会议,赵兴回到了县衙的书房,看到候奎坐在一张椅子上,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钱在你椅子下面。”
候奎点头道:“我知道!”
“你是专门来监视我的黑衣人吗?”
“不是,我是洛阳府监察司二级巡视员。”
“你监察了我两年半的时间。”
“不是监察你两年半时间,是监察荥阳县两年半,你应该知道,监察部在每个县都有监察员。”
“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你不找我弄死徐春来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我会是一个什么样地下场?”
“我们连夜讨论过了,因为徐春来没死,所以,你罪不至死,不过,你恐怕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牢底坐穿,另一个是西域,此生不回。”
赵兴笑道:“我若两样都不选呢?”
候奎愣了一下道:“你逃不掉。”
赵兴看着候奎道:“我是玉山书院第八届毕业生中的第三十七名。”
候奎嗤的笑道:“那又如何?”
赵兴笑道:“这说明你打不过我!”
说罢,重重的一拳就击打了出去。
对于赵兴候奎不敢有半分轻视,站稳了身形,双臂十字交叉横档了出去。
拳头并没有落在候奎的双臂上,只见赵兴的身子一缩,居然从开着的窗户上飞纵了出去。
“拦住他!”
候奎大声下令。
可惜赵兴实力太过强悍,居然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击败了拦路的对手,探手在高墙上抓,就把身子提到墙上去了。
候奎提着短火铳出来的时候,赵兴的身子已经消失在了墙头。
“追,无论如何也要抓到他,死活不论!”候奎愤怒至极。
等候奎再见到赵兴的时候,他正抱着双膝坐在荥阳东边的鸿沟边上,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从他身边散落的酒坛子来看,时间不短了。
“赵兴,跟我回去,这样你还能活。”
赵兴头发散乱,举着一滩子酒狠狠的喝了一口道:“玉山门下弟子,岂能被刑求,我自己制造的耻辱,只有这鸿沟之水才能清洗。
等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句话,请你转告陛下,就说,赵兴知错了。”
说罢,赵兴就丢掉酒坛子,朝长安方向郑重的跪拜之后,就整理了衣衫跟头发,从岸边捡到一块大石头抱在怀里,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他亲手修整过的宽阔的鸿沟。
他的步伐非常的坚定,直到被水淹没头顶……
候奎就在岸边看着,他觉得赵兴这样做似乎也不算错,玉山书院的名声确实不容玷污。
他守着鸿沟枯坐了一夜,直到守在鸿沟下游的部下找到了赵兴的尸体,他才对着宽阔的鸿沟长叹一声离开了这片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的地方。
第十一章美男子(1)
第十一章美男子(1)
自从云昭驭极以来,广州的海贸生意立刻就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发展时期。
在近海,有施琅率领的大明第二舰队在海上巡弋,其麾下的六个分舰队,分别驻扎在台湾,琼州,广州,泉州,上海,以及山东烟台,随时关注着大海。
而他的主力舰队自从远征爪哇归来之后,便一直驻扎在山东登州。
第二舰队共有主力铁甲战舰七艘,二级纵帆船战舰六十六艘,木制福船三百七十八艘,凫海舟一千六百余,人员共计四万八千余,加上陆战队的两万人,以近七万人的战力,牢牢地控制着大明近海海疆。
在近海海疆之外的马六甲,韩秀芬的第一舰队经过四年来的疯狂扩张,十六艘铁甲舰牢牢地封锁着马六甲,至于大帆船,已经离开了马六甲进入印度洋寻找自己的补给了。
没错,这就是韩秀芬给各个分舰队的政策,能找到财货的,不论是军火,还是官职都会向他们倾斜,弄不到财货的,只能靠边站。
如今,马六甲海峡已经被韩秀芬经营的固若金汤,不论是海峡中的铁甲舰,还是海峡最窄处的炮台,让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葡萄牙人的战舰全部止步马六甲海峡。
即便是被韩秀芬驱除出爪哇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宁愿与英国人,法国人一起争夺印度,也不愿意挑战韩秀芬在马六甲的地位。
马六甲海峡的大门被韩秀芬关上了,南海,东海,就成了大明内海。
外国的军舰是进不来的,但是,商船却可以畅通无阻,只是,要缴纳贸易税。
军舰与军舰之间交锋过后,秩序一般就一会降临。
这个时候,胜利者自然会获得更多,而失败者也会承认胜利者的权利。
大明,是一个文明国家,且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这就给了欧洲人一个起码的可以与大明交流的起码的基础。
广州,莲香楼!
霍华德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轻轻地啜饮着添加了蜂蜜跟肉桂的甜茶。
因为大明的茶杯一般是没有把手的,所以,他只好握着整个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好让自己窈窕的腰身显露出来。
自从下了船之后,他就丢弃了宽松丑陋的亚麻衣衫,套上了过膝的白色长筒袜,穿上了一双半寸高的高跟鞋,这样就能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一些。
一条米黄色的束脚马裤将他线条优美的小腿与粗壮的大腿显露无疑。
一件跟白雪一般洁白的立领带着花边的白衬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脖颈上,让他不能低头,显得更加的高贵。
带着缎带的黑色马甲扣上扣子之后便把他的细腰,宽阔的胸膛完全给展现出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像在伦敦一样刻意的去化妆,更没有在嘴边点上黑色的美人斑向所有人宣示“我可以属于你”。
如过不参加酒会,他一般不喜欢戴假发,他的一头的金发本身就跟太阳神一般耀眼,根本就没有必要用羊毛假发来覆盖。
所以,他简单的用一条缎带将头发束在脑后,头发很长,这是他的骄傲。
一柄精美的连鞘刺剑就放在手边,剑柄处的红宝石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这让他看起来即有教养,又充满了游侠的神秘感。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霍华德还应该将一本小小的小羊皮诗集放在马甲的口袋里,并露出一角。
他对自己的外貌以及强壮的身体很有自信。
在伦敦的时候,只要他出现在酒会上,总能引起很多淑女对他的青睐,往往等不到宴会结束,他就能收到很多神秘的邀请。
这样的日子本来过的很好,直到一个愤怒的丈夫将疲惫的霍华德从那张巨大的床上揪起来的事后,霍华德还是这样认为。
“你的妻子有灿若繁星或太阳的美目;
仿佛珊瑚、朱砂、红宝石一般的嘴唇;
面颊如月,肤若凝脂,面色有如百合混合着玫瑰,有一种金银闪烁般的光泽。
肤质胜似奶油或牛奶;胸脯上的血管仿若蓝色细流;皓齿如珍珠或象牙般洁白……
这样的美人对我微微一笑,我就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卑微的男子,忘记了我对上帝的承诺,只想扑进你妻子柔软的胸膛里。
先生,您是幸运儿,真正的幸运儿,我只是一艘刚刚经历了风暴的破船,有幸在您妻子温柔的港湾里停泊片刻,而您却能永久的停在这里,您真是太幸运了。”。
一般情况下,在霍华德说了这些赞美的话语之后,做丈夫的一般都会平息怒火,并且与他一起讨论他妻子的温柔之处……
可是,这个丈夫不同,他暴怒的像一头看到了红布的公牛,喘着粗气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从窗户里丢了出去……
当他赤身裸.体的从那个美丽的庄园里逃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庄园的门楣上描绘着一只松鼠,松鼠的下边有一行铭文——我何处不去攀登……
阿伦德尔伯爵——一个宠爱妻子宠爱的如同眼珠一般的痴情者,他挑战并杀死了六个情敌……
霍华德不想做第七个,他没有面对强壮的如同公牛一般的阿伦德尔伯爵并取得胜利的信心。
他收到了阿伦德尔伯爵的挑战书。
然后他就逃走了。
在法国,他差点被阿伦德尔伯爵派来的人杀死,在意大利明媚的阳光下,阿伦德尔伯爵派来的人差点勒死他,即便是在阴暗寒冷的科隆,一支箭贴着他的耳朵射进了门框……
然后,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上了一艘来东方的商船,在海上颠簸了一年。
现在,他终于可以坐在明媚的阳光下,享用一杯香浓的甜茶。
这里是强大的大明,阿伦德尔伯爵的那些叔叔,兄弟的力量还施展不到这个地方。
刚刚踏上大明的土地,他就彻底喜欢上了这个国家。
不仅仅是因为马六甲海峡遇到的那些庞大的钢铁战舰,以及身着漂亮水手服的海军,还有一船船的欧洲男女也来到了这个东方国度讨生活。
这让霍华德彻底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这里还有自己的同类,他就能活的很好。
就在刚才,他已经在这座巨大的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展现了自己的优雅与美丽,看他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眼神,没有一个人是带着欣赏的想法看他。
这很麻烦,这说明,自己引以为傲的美貌,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想到这里,霍华德就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侍者西蒙道:“我们不适合在这里,还是要去新码头。”
西蒙收起霍华德刺剑很小心的道:“主人,这里的人看起来比较有钱。”
霍华德叹口气道:“西蒙,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欣赏标准,就像英国人喜欢双下巴,法国人喜欢诗人,意大利人喜欢手臂跟腿一般长的,据说这样的人……
我想大明国人也一定有自己的美男标准,我们初来乍到,这些都需要我们慢慢去发掘。”
西蒙连连点头道:“您总是对的。”
霍华德笑着拍拍西蒙的肩膀道:“你放心,你投资在我身上的钱,迟早会一百倍,一千倍的回来。”
西蒙笑着露出自己满嘴的大黄牙道:“这是必然,先生。”
眼看着西蒙用银币付了账,霍华德从西蒙的钱袋里拿出一枚银币,几枚铜钱,仔细的辨认,并湘西询问了这几种钱币的价值,就顺手把这些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被阿伦德尔伯爵追杀的太急,霍华德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财产,来到东方的船票都是朋友们凑的。
如果不是在船上找到了一个好仆人,霍华德相信,自己一定跟那些肮脏的水手一样,在船上干着苦力活,吃着猪才吃的食物。
就在霍华德离开莲香楼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端着一个破碗靠在饭店门口无聊的晒着太阳。
霍华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丢在乞丐的破碗里,用最平和的语气道:“拿去吧,可怜的人。”
乞丐见破碗里出现了一枚铜钱,心中一喜,抬头要感谢的时候,才发现丢给他铜钱的人是一个西方人,这个家伙蓝灰色的眼眸中满是嘲讽。
乞丐朝霍华德的脚下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就把那枚铜币丢给了霍华德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感耻笑爷爷。”
霍华德听不懂这个乞丐说的话,迷惘的瞅着乞丐,却听到周围的人喧闹了起来,不断地喊着“好,好,”一类的话。
霍华德对西蒙道:“这里的乞丐不要钱吗?”
西蒙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子,没丢我大明人的脸,接着,爷赏的。”
楼上一个胖胖的商贾从窗户里探出身子,丢下来了半只吃剩下的烤鸡。
乞丐不等烤鸡落下来,就一个虎扑半空接住了烤鸡,狠狠的啃了一口,然后就朝楼上的商贾弯腰施礼,嘴里还含含糊糊的道谢。
霍华德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他很快就从周围的人群眼睛里看到了鄙视与嘲弄。
“事情比我想的还要糟糕……”
霍华德紧一紧身上的衣衫,特意挺起了胸膛,眼睛平视前方,好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更加的矫健一些。
第十二章美男子(2)
第十二章美男子(2)
新码头,就是外国人来大明之后,唯一能长期居住的地方。
从蓝田皇朝真正开启海贸生意之后,这里就迅速从一个荒凉的港湾,变成了一个由木板搭建成一片居住区。
这里的人每天天亮的时候进入广州城进行各种交易,或者劳作,天黑的时候必须回到新码头居住,无论是谁,都不能在广州城内逗留。
这一点适用于任何身份的外国人。
当然,律法在执行中总会留有一定的余地,至于对谁网开一面,那就要看广州市舶司的安排了。
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瘦小勤劳的倭国人,逃难的朝鲜贵族,黝黑的南亚人,以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阿拉伯人,都在新码头占据了一块栖身之地。
他们的居住区泾渭分明,各自抱团生活,不过,这里的地域很小,任何微小的矛盾都会演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混战。
霍华德带着西蒙回到新码头的时候,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斗殴,斗殴的双方是朝鲜贵族与阿拉伯人。
他们两家的居住地很近,再加上朝鲜人似乎对这些阿拉伯人天然带着一股子优越感,双方的斗殴从未停止过。
这一次斗殴的结果很明显,是朝鲜人赢了。
地上倒着七八具阿拉伯人的尸体,他们都是中箭身亡的。
朝鲜人是新码头这里唯一可以被准许携带弓弩一类武器的种族。
尽管在朝鲜人进入新码头之前,广州市舶司曾经说的很清楚,准许他们携带弓弩主要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并没有准许他们将弓弩用在斗殴上。
可是,在新码头,又有谁会真正监督这一条例的执行呢?
大明朝对朝鲜人似乎格外的优待。
尤其是朝鲜人中的贵族。
这些人会写,会说大明的语言,这就是他们优越感满满的主要原因。
也是他们占尽好处的原因。
最好的工作基本上被朝鲜人给占据了,欧洲人能做的事情大多数是朝鲜人不会的技术工作,剩余的苦脏累的活计才是属于其他种族的。
看到了这一点,霍华德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学会说大明话。
只有通过语言沟通,他才能让大明人看到他的长处,与优点。
当一个大明青衣官员到新码头视察过之后,霍华德关注点并不在这些人说了些什么,反正说什么他都听不懂,那些能听懂大明语言的朝鲜人也不会给他们通译。
霍华德关注的是这些人的衣着!
他发现,一大群人里面,有资格穿那种柔软的青色长袍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青袍人毫无疑问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所以,在大明国,青色长袍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能穿的。
对于潮流,霍华德自认为还算跟得上,在伦敦的时候,他就是靠这东西吃饭的。
他相信,首先从衣着上向大明人靠拢,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错的。
新码头上不乏一些能工巧匠,尤其是朝鲜人的裁缝,听说他们制作出来的大明人的衣衫,在广州卖的很好。
在西蒙的张罗下,霍华德得到了两套大明读书人经常穿的青衫,不过,这两套青衫,有别于官员穿的那种很好看的天青色衣衫,颜色偏蓝。
这两套衣衫霍华德试穿了不下十次,也改了这么多遍,终于在朝鲜裁缝快要彻底爆发的时候,西蒙付了钱,衣服不再更改。
当霍华德穿上这两套微微带着一点欧洲风格的青衫,再把头发完成发髻,插上一枝发簪之后,霍华德瞅着镜子里那个看似陌生,又有一些熟悉的西方人,对西蒙道:“有一些美是共通的。”
西蒙呆滞的看着改变了模样的霍华德道:“您的风采依旧无人能及,只是,您今晚真的准备翻墙去跟那个美丽的朝鲜女人幽会吗?”
霍华德笑道:“西蒙,你应该明白,我虽然不知道那个朝鲜女人为什么会穿着露出**的衣服,而她的**也没有好看到让所有人都崇拜的地步。(不是胡说,明末的朝鲜女人穿的衣服就是这样的)
可是呢,他会说大明话,我需要她教我大明话,也希望通过她来接触到一个真正可以改变我们命运的大明人。”
西蒙笑嘻嘻的道:“这就是您把衣衫修改了十遍之多的原因?我其实不明白,她说的话您听不懂,您说的话她也听不懂,您是如何与她达成约会的呢?”
霍华德瞅着西蒙静静地道:“有些话不用说出来,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天底下的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淡蓝色的月亮从海面升起的时候,远处的岛屿就变得有些像大海里的巨鲸……波涛从海面上出现,最后翻着白浪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海滩。
椰树林里蚊子很多,却并不妨碍两个热情的男女,他们的热情就像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
“你杀死了我了……”
“你杀死我了……”
“对啊,就是这样……”
“对啊,就是这样……”
“明天你还来……”
“明天你还来……”
很久以前,霍华德曾经听一位哲人说过,繁衍是人类的本能,更是人活着的根本,生命最浓烈的时候恰恰就是繁衍生命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人的精神是最专注的,人的思维,以及记忆力都是最巅峰的时候。
因为人的繁衍是断断续续的,可以拖延很长时间,因此,强壮的霍华德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进行自己的学习大计。
霍华德与那个朝鲜女人约会了半年……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那个女人被他的族人装进了竹笼,拖着在海滩上游行。
霍华德悲伤的看着那个肚皮已经隆起的女人,那个女人在看到霍华德的时候也痴痴的看着他,霍华德抽出自己的刺剑从海滩上凶猛的冲了下去,才跑了两步,就被他忠实的仆人西蒙给扑倒在地上,随即有更多的欧洲人出现,把霍华德拖了回去。
女人哭喊起来,那些神色阴冷的朝鲜人毫不留情的将竹笼拖进了大海……
大海淹没了那个女人,也淹没了那个女人凄惨的叫声。
西蒙的脖子伸的老长,眼看着大海吞没了那个竹笼,那些朝鲜人也离开了海滩之后,才对坐在他背后嚼着烟叶的霍华德道:“事情结束了。”
霍华德叹口气道:“刚才我真的是要去救她的,你们不该拦着我。”
西蒙道:“她怀了你的孩子。”
霍华德道:“我其实有很多孩子。”
西蒙又道:“你找不到别的朝鲜女人教你说大明话了。”
霍华德笑道:“我已经会说很多大明话,现在,到了实践的时候了。”
西蒙皱眉道:“你是说广州城里的那些大明人,他们说的话明显跟你学的那些大明话不同。”
霍华德瞅着不远处的椰林叹口气道:“在那个椰林里,那个女人教会了我些大明文字,我们在沙滩上面对面坐着,她抱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一切都是为了钱不是吗?”
霍华德笑道:“没错,这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广州城里的大明人看不起你,他们甚至不愿意跟你说话。”
霍华德抬手揪一下西蒙的胡须道:“我认识很多朝鲜女人,有一个女人甚至教会了我读《诗经》,我认为其中最美的一段诗歌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西蒙道:“你为什么不在广州城里寻找一个大明女子呢?你如此的英俊,强壮,她们一定会爱上你的。”
霍华德瞅着西蒙道:“据我所知,大明人与朝鲜人的做派不太一样,我如果让一个大明女子怀孕,他的家人会杀掉我,而不是像朝鲜人一样,杀掉他们的女儿。
好了,不跟你说了,美丽的姜死了,我要去椰林里思念她……”
赖清波最轻烦的要死。
因为犯错,被市舶司发配到了新码头。
他讨厌新码头这个地方,不论在任何时候,这个地方似乎都散发着一股子腐臭气息。
眼看着一座座架设在海里的棚屋,瞅着那些说不清形状的孩子光着身体从栈道上跳进大海,他眼中的厌烦之色就更加浓重了。
如果不是期待着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到市舶司,赖清波无论如何也不肯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钟。
他的身边围满了朝鲜人,不远处还有更多的倭国人还在等他。
一些身强力壮的欧洲人,不断地向他打招呼,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朝鲜人的国家被建州人占领了,他们不得不坐船逃离那个地方,而其余的人包括欧洲人,倭国人都是在本土活不下去了才冒险来到了广州。
这里的生活虽然很不如意,但是,不管是谁,只要肯干活,都能吃的饱饱的。
这跟大明朝的一项律法有关——任何人都有吃饱饭的权力!
在大明,哪怕是抢劫,如果在没有伤害到别人的状况下,只拿食物,而你又正好没有食物,那么,即便是官府捉住了,量刑也很轻,最多就是劳役而已。
朝鲜人抬腿踢翻了一个挡住赖清波去路的阿拉伯人,赖清波烦躁的挥手让这些聒噪的朝鲜人离开,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一会。
椰林就是最安静的地方,除过一些小螃蟹在这里爬来爬去之外,基本上没有人来烦他。
这里的沙子很干净,却有一个人。
赖清波正要呵斥这个人,让他离开的时候,却在沙子上发现了一些文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以为是一个朝鲜人,等他走到跟前,才发现正在写字的居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
他身上穿着一身非常合体的儒杉,五官与大明人有所不同,刀砍斧凿一般,更具雕像感。
看着他和煦的微笑,赖清波正要说话,却发现这个欧洲人抱拳道:“我听圣人说,何谓华夏,服章之美为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如今我着华夏服装,尊华夏礼仪,先生可否将我当做大明人?”
赖清波嗤的笑了一声道:“换掉你的皮,重新投胎一次,或许会成我华夏人。”
霍华德听了跟着笑了一声,然后再次拱手道:“我有三策,上策可以让先生飞黄腾达,中策可以让先生家财万贯,下策可以让先生成为新码头真正的主人。
不知先生想要那一策?”
赖清波嘿嘿笑道:“恰好无聊,你且细细道来,如果有道理,自然不会亏待你。”
第十三章 数据是个可怕的东西
第十三章数据是个可怕的东西
云昭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看看张绣道:“张建良如今在嘉峪关干的怎么样了?”
张绣道:“他已经成了嘉峪关一地的治安官,招募了一百二十个猛士,正式入驻了嘉峪关,以团练的名义接手了城防,在他的强力弹压之下,嘉峪关一地已经渐渐地恢复成了正常状态。
张掖知府刘华在考察过嘉峪关的治安以及周边环境之后,准备恢复酒泉县,待日后人口多起来之后,再奏请朝廷重新设立酒泉府。”
云昭低声道:“刘华为何对恢复酒泉府盗匪编制,如此有信心?”
张绣道:“酒泉西南七十里的地方,发现了湮没多年的镜铁山铁矿。”
云昭笑道:“没有发现金矿?”
张绣不解的看着高兴的云昭道:“在微臣看来,铁矿要比金矿好。”
云昭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张绣见云昭又开始翻看这些监察部送来的文书,就笑道:“陛下为何对这些琐事如此的关心?”
云昭抬手拍拍桌案上厚厚的文书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而后,风止于草莽,浪静于沟壑。
大明已经产生了积极意义上的变化,让张建良收起来自己的雄心,否则,世间一定会多一个张秉忠。
梅成武因为咒骂我而入监,并没有因为我的身份太高,而被官员特意加重罪责,他获得了公平的对待,这件事之所以是小事,那是站在朕的角度来看,落在梅成武的身上,那就是覆舟之祸。
现在好了,公平的影子已经落在了这些百姓的心中,人世间又少了一股戾气,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样公平的处理结果多了,或者会让百姓们忘记我曾经是一个巨寇的事实。
至于滕文虎……”
云昭说到这里又翻看了一下文书微笑着道:“三个月内,此人捉拿了贼寇十九名,诛杀悍匪三人,让淅川县盗贼绝迹,让逃税的商贾胆战心惊,还荣升捕头之位,是一个能干的人。
张绣啊,人世间少了一个贼寇,多了一个铁面无私的捕头,这就是朕比崇祯厉害的地方,崇祯只能把百姓逼迫成贼寇,而朕却能把贼寇变成干臣,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也是朱明王朝与蓝田皇朝最大的区别。
朕心甚慰,这让朕更加愿意把机会给普通百姓,更愿意让百姓变得更加富足。
至于赵兴,朕不做评论,你把关于赵兴的文书转发给韩陵山,钱少少,也转发给张国柱,卢象升,更要转发给玉山书院的山长徐元寿。
我想,他们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新兴的官员,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了自己的理想,他的命不足以赔偿朕的损失……
至于霍华德这样的人,我们一定要重用。”
张绣认真记录着云昭的话,准备马上就去筹办,直到他听皇帝说霍华德这样的人渣需要重用的话语之后,才有些不解的道:“大明不能接收这些垃圾吧?”
云昭站起身来到他书房角落里的那只巨大的地球仪,用力旋转一下之后,就把手放在地球仪上,等地球仪停止转动之后,他的手恰好覆盖住了欧洲大陆。
“只要这些欧洲人,人人以学会我大明语言为荣,人人以进入我大明国境为傲的时候,大明即便没有一兵一卒踏上欧洲的土地,那么,我们就是赢家。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手段。”
张绣眼睛一亮接着道:“这会助长大明百姓的自信心,会让我们的心灵变得更加高贵,也变得更加自信,等这股自信心彻底融入我们的血脉之后,我将立于不败之地。”
云昭点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你一定要把这个道理告诉我们的官员,在这些西方人遵守我们律法的前提下,可以适当的对他们好一点。
不过,你们要研究出使用这些人的方式方法,我相信你们有这样的能力。”
张绣笑着点点头,就抱着文书离开了。
云昭推开了窗户,窗户外边的玉山此时少了几分白头,多了几分雄浑之意,乍一看像是整座山峰都变得年轻了,白雪不再是玉山的白头,更像是看护妇头顶的帽子。
每年,云昭都会在大明的各种册簿上随便指定一些人的名字,然后就有监察部会对这些人做一些追踪探查,记录,并整理他们的生活过程,最终呈递到云昭的面前。
在监察这些人的时候,监察部的人并不去影响他们的生活轨迹,他们只是记录着,观察者……将大明百姓或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最原汁原味的生活呈现在云昭的面前。
张建良如果聚众造反,监察部不会干涉,只会等到记录完成之后,再派人将张建良团伙剿灭就是了。
梅成武如果因为这件事被砍头了,监察部的人也不会去干涉,更不会将这个人从监牢里拯救出来,他们只会在云昭看过关于梅成武的记录之后,再把处理梅成武的官员惩处一番。
至于滕文虎,赵兴,霍华德也是如此。
在这一刻,云昭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他通过这样的方式俯视着芸芸众生,看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并且不带感情的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人散了,眼看他楼塌了……
没错,这些人在云昭的眼中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数据。
现在,从这些鲜活的数据中,云昭看到大明正在健康有序的发展中,没必要调整目前的国策,一旦这些数据开始恶化了,那么,也就到了云昭调整政策的时候了。
云昭现在要看的数据很多,有关于百姓生活的,有关于商业的,有关于军队的,有关于金融的……任何行业都有一个最真实的晴雨表。
这些晴雨表,就是云昭判断社会发展程度的重要数据。
这是后世常用的手段,有时候会是一群人,一个行业,甚至会确实到一个人。
看完这些数据之后,云昭很高兴,虽然厚厚的一摞子数据中,有一些并不那么合心意,不过,坏的数据不多,远不能与好的数据量相媲美。
三年过去了,云昭并没有变得更加聪明,只是变得更加的阴沉与沉稳。
想起今天是大儿子云彰回家省亲的日子,云昭也不愿意在书房多待,三年的时间里,云彰只回来了两趟,再有半年,这孩子就提前完成了宁夏镇玉山书院下院的学习,参与进入玉山书院上院的考试。
一年多没有见到大儿子,云昭多少有些想念,匆匆的回到家中,听到冯英,钱多多跟云彰说话的声音,他才放慢了脚步。
咳嗽一声之后,云昭就进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云彰正在跟两个母亲说话呢,见父亲回来了,立刻转过身,跪在地上恭敬道:“孩儿不在的日子,父亲身子可安康?”
云昭看看长高,变黑的云彰,再看看正在跟云琸争夺秋千的云显,云昭就对冯英道:“这孩子要不成了,如今正在变成我小时候最鄙薄的模样。”
冯英给了一个白眼,钱多多则笑的哈哈的。
云彰不管父亲怎么说,硬是将请安的一套礼仪完整的做完,才站起来冲着父亲傻笑。
有一个一米五高的儿子,这让云昭唏嘘良久,一代人催一代人变老,就是这个样子的。
捏捏儿子的胳膊腿,云昭感慨的道:“变得更加壮实,也长高了。”
冯英在一边道:“您为何不问问彰儿的学业?”
云昭白了冯英一眼道:“对我来说,我儿子变得壮实,身体长高才是大事,至于学业,只要彰儿努力即可,不用多问。”
说完又对云彰道:“今天,爹爹亲自下厨可好?”
云彰连连点头,冯英也有些惊喜,因为,她丈夫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
“想吃什么?”
云彰笑道:“最难忘父亲做的条子肉。”
云昭笑了,摸摸云彰的脑袋道:“那就吃条子肉。”
云彰见父亲答应了,立刻朝云显喊道:“老二,爹爹做条子肉,你吃什么?”
云显将云琸抱上秋千,推了一把,吓得云琸吱哩哇啦的叫唤,他就来到云昭面前道:“父亲,您到现在怎么还喜欢做一些下苦人才喜欢吃的东西?”
云昭道:“你爹小时候顿顿糜子饭,做梦都想吃一顿条子肉,可惜,你祖母不常做,吃一顿条子肉就是你爹最欢喜的事情。”
云彰听父亲这样说,就对云显道:“我云氏虽然尊贵无匹,肚子里的胃,却跟乞丐别无二致,老二,爹爹告诉过我们,要做精神上的贵族,不做**上的贵族。”
云显瞅瞅比他高,比他壮的哥哥,叹口气道:“我已经忘记了我是皇子这回事,你怎么还记着你是皇子这个事实呢?”
云彰笑道:“少跟我打机锋,和尚说的话,并不适合我们家,无欲无求更不是我们家子弟该有的模样。”
云显学大人叹了口气道:“你看看你,外边穿着跟别的学子同样的衣衫,可是,你白色的里衣领子,却白的跟雪一样,头发梳拢的一丝不苟,脚下的牛皮靴子一尘不染,你已经把自己跟其余的同窗分割开来了。”
云彰笑道:“难道说像你这样整天懒懒散散,衣衫不整的模样,才算是与群众打成了一片?”
云显笑道:“喜欢跟我玩的人更多……”
云昭见他们兄弟两辩论起来了,就对钱多多道:“让他们两个去吵,我们去做条子肉。”
第十四章高能力者
第十四章高能力者
云彰,云显明显已经走上了两条晚全部不同的道路。
仅仅从他们的坐骑上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云彰喜欢宝马,喜欢武器,他在宁夏的时候收集了不少宝马,在他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段国仁就赠送了他两匹汗血宝马,而云杨这个混蛋如果不是云昭阻止,他甚至能赠送云彰一门大炮。
即便如此,云彰还是拥有了一座武器库。
所有蓝田兵工厂出品的各种短铳,长枪,弓弩,匕首,长刀,刺刀,炸弹,火油弹,就连危险的磷火弹他也有库存。
云彰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狩猎,他曾经一本正经的告诉云昭,他希望在他玉山书院毕业之后,可以进入军队去锻炼。
为此,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准备着。
云显就不一样了,他如今最喜欢的坐骑是一辆自行车,如果不是因为蒸汽汽车的故障率实在是太高,他必定会喜欢上四个轮子的汽车的。
他拥有的那辆自行车外观真的很不错,至少,自行车上镶嵌的那些宝石以及金银,一下子就把自行车的格调提高了百倍不止。
每当他开始骑他的那辆自行车的时候,后面总是跟着很多人,只要自行车上的宝石能掉下来一两颗,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就是一笔意外横财。
这孩子跟着孔秀求学,不但没有变成云昭希望的那种循规蹈矩的君子,反而在向嬉皮士的道路上狂奔不止。
云彰也没有被徐元寿他们给调.教成一个标准的蓝田官吏,没有在螺蛳壳里做当道场的本事,没有绵里藏针的本事,更没有被徐元寿,张贤亮他们给熏陶成一个深谋远虑的谋士。
而是变成了一个喜欢以力服人的家伙。
一个人占有的资源太多,就不怎么喜欢用阴谋诡计,他甚至有些看不起徐元寿他们小心谨慎的模样,更不喜欢他们思前想后的做事方式,觉得自己手里的大炮,足以让全世界的人臣服在他的脚下。
云显的好奇心很强,他喜欢探索未知的世界,他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了这个地球上很多的事情,很想去印证一下父亲说的那些神奇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云昭做了一盆条子肉,说是他做的,其实就是站在厨房里指挥厨子们做的。
厨子们对于条子肉这种东西的制作流程早就烂熟于心,所以,云昭说,他们做,至于遵从不遵从皇帝的指挥,只有天知道。
钱多多亲自捧着一盆子条子肉,冯英捧着一盘子软饼来到了前院,放在一张桌子上。
正在跟兄长解说自行车工作原理的云显看见了,就连忙走了过来,疑惑的瞅着不出声的爹娘们,再回头看看兄长云彰道:“爹爹在给我们挖坑呢。”
云彰走过来,也看了看不言语的父母们,他没有愣着不动,而是洗过手之后,就径直用软饼夹了条子肉,一连夹了五张饼,就乖乖的站在一边去了。
云昭叹口气对钱多多跟冯英道:“这两孩子被人教坏了。“
说完,就背着手离开。
钱多多,冯英也相继叹口气,跟着丈夫走了。
云显抓抓脑袋问云彰:“到底是你做错了,还是我做错了,抑或说是我们两个人都做错了?”
云彰没有回答,转身把坐在秋千架上的妹子抱下来,然后,这个被全家人宠爱的无法无天的妹子,立刻就对条子肉发起了进攻。
“你不吃吗?”
云彰问云显。
云显摇摇头道:“尽管我很喜欢吃,可是,我总觉得吃了之后后果严重。”
云彰道:“有一个成语叫做理所当然你知不知道?”
云显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云彰道:“我的文科比你好。”
云彰转动一下脖子,看着父母远去的方向道:“把肉还给爹爹你觉得如何?”
云显笑道:“也算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你是不是觉得爹爹给我们这份条子肉有别的含义在里面?”
云显道:“不会,爹爹如果对我们两个不满,直接动手抽了,不会打哑谜。”
云彰皱皱眉头道:“我也觉得是我们两个想多了。”
云琸尽管贪吃,可是,年纪终究幼小,勉强吃了两片肉之后,就吃饱了,在云彰整洁的衣衫上蹭了嘴巴之后,就重新去了秋千架上,并且让云春用力的推她,越高越好。
云花走了过来,惊喜的发现桌子上有一盆条子肉,就惊喜的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吃吗?”
云显摇摇头道:“我们不吃……且慢……”
尽管云显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连忙出声阻止,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盆子已经被云花抱走了,并且还在大声的吆喝云春一起吃两位公子剩下的条子肉。
眼看着一盆肉很快就消失在两张血盆大口中,云彰再看看云显道:“这下子,我们好像更加吃亏了。”
傍晚,云昭在督促了两个儿子写了大字之后,就问他们中午那盆条子肉的下落。
得知,那盆肉被云琸,云春,云花给吃了,云昭再次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这一次,不论是云彰,还是云显都有些忧愁。
他们实在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两次叹气……
后宅,云昭瞅着冯英跟钱多多道:“你们猜,他们两个会怎么办?”
冯英皱眉道:“徐元寿,张贤亮,孔秀!”
钱多多道:“他们一定会通过彰儿,显儿的叙述,得出很多种解释来,夫君,您这样调戏您的两个儿子这合适吗?”
云昭笑道:“要培养他们正确的思维方式,这很重要。”
冯英苦笑道:“这两个傻孩子,他们根本就不知晓这个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他们却强想给出答案,问过先生之后,答案一定精彩纷呈,您到时候再否决他们的答案,这对两个孩子的自信心伤害很大。”
云昭摇头道:“他们的自信心来自于各自的先生,而不是来自于他们,所以,就谈不到伤害。”
钱多多道:“要是这两个孩子当时就把肉吃了呢?”
云昭笑道:“父亲给儿子肉,本来就是让他们吃的,这有什么错?”
冯英道:“如果这两个孩子把肉分食给我们全家呢?”
云昭笑道:“这说明我们的孩子很有礼貌,兄友弟恭。”
钱多多抓着云昭的手道:“如此说来,这两个傻孩子选择了最差的一种结果。”
云昭叹口气道:“这说明,不论是徐元寿,张贤亮,还是孔秀,都再告诉我们的孩子,我对他们来说是君主,是皇帝,唯独不是他们的父亲!
这三个人,看似在用最好的方式方法教育我们的孩子,实际上,他们的心依旧是老的,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依旧在遵循旧有的一套。
我很担心已经试验了三年的全民教育,到底能不能打破旧有的桎梏,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云昭回到了大书房,却意外地发现了云杨。
“你捐赠的两百间学校怎么样了?”
因为心中正在想教育的事情,云昭见到云杨,第一时间就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云杨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我出钱,那些人教学生读书认字,听说还算勤勉。”
云昭刚刚问出话,立刻就知晓自己问错人了。
就瞅着云杨散乱的眼神道:“他们又催你了?”
云杨点点头道:“李弘基去了北海,并没有如我们预料的那般被寒冷吞灭,他们坚强的在北海活了下来,并且绕过我们的阻拦,开始向西迁徙。
由于他们走的路太靠北了,我们的军队无法做到有效阻拦。
吴三桂此人已经在锦州一线开始坚壁清野,多尔衮正在朝鲜清除朝最后一点忠于朝鲜国王的势力,我甚至听说,如今的多尔衮已经夜宿在朝鲜王宫,不再装模作样的尊重朝鲜国王,这说明,多尔衮已经完成了对朝鲜的控制。
兵部,参谋部,以及各路将领们都希望我们能够立刻出兵一鼓荡平建州人。”
云昭停下脚步摇摇头道:“你那里的压力很大吗?”
云杨点点头道:“我自己都觉得再不出兵,我们可能要面对隋唐与高句丽的旧时局面。”
云昭笑了,对云杨道:“我们攻击朝鲜上千年,可曾真正拥有过那片土地?”
云杨摇摇头道:“李唐当年曾经攻陷了朝鲜,蒙古人也攻陷过朝鲜,不过都已经时过境迁了。”
“攻下来却不能拥有,这样的攻占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我要的是长治久安!”
云杨奇怪的道:“不攻打他们,就更难实现陛下的心愿了。”
“只有全心全意的归附,才能实现陛下要的长治久安。”
韩陵山刚刚进门,就听到云昭与云杨在院子里的谈话,看不惯云杨的蠢笨模样,忍不住出言解释。
“让多尔衮这样的蛮族扫荡一次朝鲜,让朝鲜人痛苦。引诱倭国人进入朝鲜,让朝鲜人苦难,对朝鲜的局面我们视而不见,让朝鲜人生出绝望心。
等他们心如死灰的时候,我们再介入,灭掉建州人,灭掉朝鲜的倭国人,让朝鲜人将所有的愤怒都针对倭国,支援朝鲜人攻伐倭国,我们再利用这场战事,慢慢地吸干朝鲜,倭国的血,最后,说不定会有一石三鸟的效果。”
第十五章人总是会变的
第十五章人总是会变的
总体上来说,一个国家大的战略都是经过一个博弈过程之后才才产生的。
毁灭,是蓝田皇廷常用的一个手段,也是用的最熟练的一个手段。
因此,他们对于敌人的看法,以及价值一般都会有一个新的研判。
不会因为建奴以前对大明百姓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就急不可耐的把他们全部消灭。
敌人也是有价值的。
有时候,敌人的价值甚至比盟友还要高,所以,要好好的对待。
现如今,蓝田皇廷杀猪的手段已经基本上到了庖丁解牛的最高地步,一头猪到底该怎么吃,他们已经有了一整套完整的手段。
经过这套流程之后的猪,猪皮,猪肉,猪内脏,猪毛,猪的粪便的去处都会安排的明明白白。
甚至还会利用猪活着的时候的生活习惯,利用这些习惯来创造出一些隐形价值。
大明周边的可以利用的敌人不多,因此,在这个时候,建奴就显得尤为珍贵。
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且强盛的国度周边的小国一定是痛苦的。
不论这个大国多么的彬彬有礼,在跟大国交往的过程中,他们也一定是吃亏的,就像一头大象跟一只狗做邻居,大象没有伤害狗的意思,可是,狗的日子会过得非常煎熬。
更何况,云昭本身就是一个强盗出身的皇帝,他的麾下基本上也是强盗,只要是强盗,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就是他们的最高宗旨。
尤其是当整个大明都成了云昭这个强盗皇帝的属下之后,扩张,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云杨代表着军方的态度,他这一次之所以从潼关乘坐火车来到了玉山,就是来表达军方意见的。
大明在西南北三个方向已经完成了收复国土的任务,这个时候,东方的建奴,就显得无比的刺眼。
军方对于屯守国内,没有多少兴趣,他们更希望能够离开大明本土,去未知的世界去看看。
现在,国内之所以还要屯驻重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东方的战事还没有停止,建奴还在威胁着帝国的东方,如果把这个心腹大患去除之后,国内的大军,就能选择一个他们认为适合的方向去开疆拓土。
开疆拓土从来都是军人最高的理想,也是军人最高的荣耀。
就像段国仁一般,此次在托云牧场一战后,为大明收复了大半个西域,他的军衔已经超过了云杨这个霸将军,成为了三级制将军。
一般情况下,霸将军已经是蓝田皇廷握有兵权的最高长官,制将军已经是荣誉头衔了,至于军衔更高的权将军,以云杨来论,估计要等他入土为安的时候,才会有人宣布他成为权将军这个消息。
论到这些事情,是一个极度没意思的事情,如果掰开了揉碎了来看,这里面只有人性中最讨厌的猜忌与提防。
中国的体制从来都是儒皮法骨。
简单的说就是说的好听,做的阴险。
当权者不惜将人性看的极度恶心,而这些规定一旦出来,就暴露了一个事实——皇帝是一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人。
云昭何能例外?
这些具体的事实,落到最后就回归了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个旷世大问题,继续深究下去,穷云昭一生都无法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因此上,云昭只做,不说!
辽东的事情对如今的大明来说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相比之下,云昭更关心他三年前就布置下去的全民教育。
准确的说,这件事其实办的是一塌糊涂的……
全民都在办教育的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出现。
这一点,云昭是有思想准备的,并且也做好了迎接严重后果的准备。
不过,这些后果跟全民都是文盲这个事实比起来,还是要轻好多。
“大明百姓的识字率,在我们没有开展全民识字,以及全民教育的时候,一千个人中能看懂文书的人,仅仅有一个半人……
自从我全民识字,全民教育开展三年之后,比例增加到了千人四个半人……”
徐元寿照本宣科的模样一本正经的,看的云昭很想笑。
瞅着徐元寿读完了统计报告,并且摘下了眼镜之后,云昭笑道:“先生,您相信这个统计数字?”
徐元寿道:“大明开科养士三百年,才有了一千个人中有一个半读书人的规模,我们三年就增加了三个人,平均每年增加一个人。
一年顶大明两百年之功,陛下圣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云昭笑道:“既然先生也不相信,那么,为何还要在朕面前诵念这个统计报告呢?”
徐元寿戴上眼镜,目光从眼镜上方投注在云昭身上道:“我就是想要让陛下看看,你麾下的官员是何等的无耻!
这三年,他们的主要功绩是人为降低了朱明时期百姓的识字率,又人为的提高了三年来的教育成果,然后,就出现了这份统计文书。
老臣甚至相信,陛下即便是派遣监察部的下去查,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一定跟统计报告上的数字差不多,这是人家做官的本事。
不过,老臣可以以项上人头跟陛下打赌——我大明,的读书人绝对没有统计报告上说的这么多!”
云昭接过文书随手丢在案子上道:“朕也可以跟先生打赌,这三年来大明百姓的识字率一定有比朱明任何时候增长的都要快。
朕知晓,这里面一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法门,不过,我们还是要相信我们的官员,他们还没有无耻到生编硬造的地步。”
徐元寿长叹一声道:“陛下着急,底下的官员也着急,大家都着急的时候,最底下的官员就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完成任务,保住乌纱帽才是真的。
教书育人的事情急不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慢慢积累。
陛下莫要以为我一心扑在玉山书院上只是为了培养一群精英,不理睬百姓的基础教育,实在是,大明才走上正道,我们急需人才,急需最优秀的人才,才能把陛下草创的蓝田皇朝推到一个高点。
有了这个高点,就算子孙不成器,将来也能多折腾几年。”
云昭给徐元寿倒了一杯茶推过去道:“哪一个开国帝王没有把皇朝推高呢?可是,他们这样做改变什么了吗?暴秦不成,强汉不成,盛唐不成,雄明也不成。
既然那些帝王都没有成功,那就说明这条路是错的,朕还年轻,几乎是中华史书上最年轻的一个开国帝王,因此,朕有时间,有精力,也有耐心走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
现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虽有建奴还在辽东,也不过是疥癣之疾,只要机会成熟,朕挥手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所以,朕要不断的试验,哪怕是错了,只要不触及根本,朕就有卷土重来的本钱。”
“当年隋炀帝杨广也是一个雄才大略之辈,他也做了很多实验,可惜,他试验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的江山给祸害光了。”
“他触及了根本,关陇世家又渗透了他的朝堂,如果不开凿大运河,不征伐高句丽,他难以树立自己的威权,所以说,他是狗急跳墙,与我从容布置完全是两回事。
这些道理还是先生教我的,难道您已经忘记了?
或者说,先生年岁大了,没有了积极进取的雄心,只想着如何抱残守缺?”
徐元寿叹口气道:“罢了,江山是你的江山,我这个做老师的只能全心全意的帮你守住江山,至于别的,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范畴。
老夫知晓,建立一个王朝有多么的艰难。
我们战死了那么多人,消耗了那么多岁月,天下百姓吃了那么多的苦,还有那么多的书院弟子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拿自己的命赌一个盛世来临。
你却不珍惜……”
眼看着徐元寿萧瑟的背影,云昭摇摇头,对一直守在身边的张绣道:“我是那种不珍惜英烈鲜血的人吗?”
张绣摇头道:“陛下不是不珍惜英烈的鲜血,而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这样做。徐山长已经老朽了,而横渠学说也有很多缺陷。
说到底横渠学说与董仲舒的儒门是一样的,都是为王朝服务的一种学问,徐山长陷在这个大坑里已经出不来了。
自从陛下执行全民教育这个政策以来,变化最大的不是大明各个州县,也不是遍地开花的各个学堂,真正发生变化的是玉山书院。
现如今,玉山书院的学子们猛然发现,他们不再是唯一的大明官吏的来源地,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威胁,很大的威胁,他们必须要比别处书院的士子更加的聪慧,更加的博学,更加的贴合百姓生活,才能继续成为大明的官吏。
现实中的这些变化,逼迫的玉山书院,只能不断地减少晦涩难懂的横渠一脉的学问,不得不将更多的课时让给用处更大的算学,格物,几何,化学,地理等学科。
而这些学科也释放出来了它本身的力量,历史使人睿智,诗歌使人灵秀,算学使人精密,格物使人深刻,伦理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
我想,等这些学科的魅力持续一些年月之后,我大明的教育将会变得更加全面,精英将会层出不群,会比现在的玉山书院培育出来的学子更加的优秀。”
第十六章令人讨厌的政治手段
第十六章令人讨厌的政治手段
张绣是留在云昭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秘书。
他与前几任秘书都不太一样,尤其是他对未来的判断,几乎很少出错,是一个可以与盛唐杜如晦媲美的一个人物。
徐五想,杨雄,虽然也能称得上雄才大略,但是,他们的能力基本上表现在执行层面上,他们还做不到张绣这种从一件小事上,就推断出事情发展的大致走向。
云昭对身边不断出现人才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
因为从历朝历代的经验来看,开国之初,正是人才涌现的时候。
到了他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历史的惯性,也是中华的习惯。
不过,张绣这个人还是有缺点的,此人心性比较阴鸷,胸怀不够宽广,他能看清楚别人的未来的发展历程,唯独看不清他自己的发展历程。
可以说,此人可以做一个高级谋士,却并不适合像杜如晦那样在朝堂做一个堂堂正正的高官。
在云昭的记忆中,此人更像朱棣麾下号称“黑衣宰相”的姚广孝。
韩陵山曾经建议云昭重用这个张绣,被云昭给一口回绝了。
为此,韩陵山非常的不满,认为云昭做事对张绣很不公平。
钱少少也被韩陵山怂恿过来问真正的原因。
然后,云昭就告诉钱少少——他跟韩陵山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喝醉,但是,在张绣面前,他就没有想喝酒的意思。
韩陵山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从此就不再提重用张绣的话了。
他明白,他韩陵山已经变成了一条毒龙,但是,云昭信任他,张绣这个人跟他很相似,很可能也是一条毒龙,既然是毒龙,云昭将他在手里捂一阵子还是可以理解的。
“陛下,杨雄求见。”
张绣趁着云昭停手喝茶的功夫,推门进来禀报。
云昭叹口气道:“他跟周国萍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了……”
张绣道:“陛下,您不能总是和稀泥,他们两个人,您总要取舍的,否则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云昭看看左右手道;“都是手,你让我如何取舍?抛弃哪一个都会让我痛彻心扉。”
张绣叹口气道:“长痛不如短痛。”
云昭奇怪的看着张绣道:“朕身上就这么多零件,按照你说的,今天没事切掉一个,明天没事再切掉一个,几年下来,朕还有的剩吗?”
张绣道:“可是,周国萍统领的捕快营与杨雄如今统领的团练营早就势成水火,再不下手处理一个,微臣担心他们会火并。”
云昭抽张绣一眼道:“杨雄跟周国萍之间火并是大概率的事情,至于,捕快营与团练营之间没有火并的可能。”
张绣皱眉道:“可是,微臣收到的各种消息来看,他们之间早就势成水火了,几乎是一触即发,在湖南湘西,以及太行山等盗匪横行的地方,局势更是危若累卵。
捕快营认为缉拿盗贼,罪犯,是他们捕快营的公务,团练营的本职是守卫国内各处城池,只有遇到大型暴乱事件的时候,必须经过他们捕快营邀请,团练才能出动。
微臣也打听清楚了,矛盾的根源还是分赃不均,湘西,以及太行山是咱大明不多的两处依旧盗匪横行的地方,也是捕快营,以及团练营的人功劳的源泉。
现在是太平年月,不论是捕快,还是团练想要往上爬,没有功劳支撑很慢,很难,很多从军队退下来的捕快以及团练,将剿灭盗贼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本来这是一个好的场面,大家竞争一下跟有利于剿匪,可是,后来的发展脱离了原本的方向,微臣以为,到了整顿他们的时候了。”
云昭看着张绣道:“你倾向于处理谁?”
张绣张口道:“处理谁都成,就看陛下的考虑了,反正都是他们自找的,求仁得仁,这有什么不对?免得他们拐弯抹角的出什么鬼主意。”
云昭的手指在桌子上轻叩两下道:“把周国萍也给我叫过来。”
张绣闻言匆匆的离开了。
片刻功夫,杨雄就从外边走了进来,向云昭见礼之后,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沉思。
此时的杨雄早就脱离了昔日的学生模样,与跟随云昭时期的杨雄也不一样,三缕长须在颌下飘拂,在加上这家伙足足有八尺高,坐在那里,有些关公模样。
“趁着周国萍没来,有话就说。”
云昭瞟了杨雄一眼道。
杨雄睁开眼睛道:“回禀陛下,您是知道微臣的,从不会在背后嚼舌根。”
“你就不怕周国萍发疯?”
杨雄冷笑一声道:“回禀陛下,微臣就希望她发疯。”
云昭笑道:“你一向心胸宽广,这一次怎么就看不开了?”
杨雄道:“回陛下的话,没办法看的开,捕快捉拿一下盗贼也就是了,在深山老林里剿灭强盗,该是我团练的事情。”
云昭笑了,对杨雄道:“等一会能弄得过周国萍才是你的本事,要不,你们两个先在演武场火并一下,弄出一个结果来,再跟我说你们真正的意图。”
杨雄站起身朝云昭施礼道:“现在直接面见陛下有些困难,不得已才耍一点小花招。”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放在云昭的桌案上。
云昭打开了看了一眼道:“团练进西域,进乌斯藏,进台湾,进马六甲?”
杨雄连忙道:“既然都是我大明国土,微臣以为团练应当积极进取。”
云昭道:“我估计周国萍的计划恐怕是捕快也应该进驻这些地方吧?”
杨雄道:“正有此意。”
“这么说,你们对大明现在对周边地域的绥靖政策有些不满?”
“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微臣与周国萍认为,朝廷应该有担当才对,不论是对河西走廊,以及台湾的自治,还是对西域的军管,亦或是乌斯藏的放任自流,都是不妥当的。
陛下既然重用了国内团练,那么,团练就该承担起维护国内安全的重任。”
云昭瞅着杨雄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杨雄长吸一口气挺起胸膛道:“异地团练制度!”
听杨雄这么说,云昭点点头,这才符合杨雄这种人的办事态度。
团练守卫本乡本土,这是不妥当的,很容易滋生地方保护心态。
对大明全国的团结不利。
这才是杨雄跟周国萍故意闹矛盾的原因所在。
如果云昭同意他们的要求,那么,这两个人很可能就要对大明国内的团练系统,捕快系统要下刀子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问题吗?”云昭的声音有些低沉。
能让杨雄,周国萍沆瀣一气的准备对自己的部下动手,说明问题已经发展到一个很严重的地步了。
“团练使中间,已经有人开始勾连了。”
“这么说,捕快也有这样的问题?”
“是的。”
杨雄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
“毛病出在那里?”
“微臣与周国萍下狠手处理了一些人,结果,有人结成联盟在对抗我们。”
“问出原因了吗?”
“微臣没有问,直接下死手处理掉了。”
“为什么不问?”
“微臣担心……”
杨雄把话说到这里,平静的双眼终于开始变得焦灼,在书房中走了几步道:“微臣担心陛下一怒之下……”
云昭笑吟吟的道:“你担心我会行朱元璋登基后诛杀李善长,蓝玉的旧事?”
杨雄道:“罪不至死,行为却极为恶劣,再发展下去,就会尾大不掉。”
“总该有主谋吧?比如李善长,蓝玉这样的人物。”
杨雄摇头道:“没有啊,是这些人总觉得自己该抱团取暖,聚在一起才能显得他们实力强大。”
云昭站起身,来到杨雄身边道:“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云昭的手落在杨雄的肩膀上,他明显的感觉到杨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站的笔直。
周国萍过来的时候,云昭跟杨雄两人正在喝茶,他们的神态很是放松,谈笑风生的跟往常一模一样。
杨雄看了周国萍一眼,她就安静的坐在云昭的对面,亲自烹茶,伺候这两个男人喝茶。
“你们最重要的是要权力,次之要避开中央审查,处理一些人,再次之,是想要获得我的支持,说实话,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仅仅是因为我信任你们两个?”
周国萍给云昭重新续水,抬头看着云昭道:“陛下,这难道还不够吗?”
云昭笑而不语,随同周国萍一起进来的张绣道:“不够,远远不够!”
周国萍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凶狠的看着张绣道:“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
张绣道:“陛下亲自说出来,会伤了你们的心,所以,由我说出来比较好。”
周国萍见皇帝没有解释,就叹口气道:“我们也不成吗?”
张绣道:“陛下都不能越过法部,越过监察,越过人民代表大会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你们的目的陛下很清楚,我们秘书监也非常的清楚。
在我们看来,你们两个此次这种越权行为,远远超过了那些人拉帮结派带来的危害。”
周国萍不解的道:“为何?”
云昭把周国萍的茶杯推过去,轻声道:“规矩,规矩很重要,皇帝不能一手遮天,所有人都不能一手遮天,你们两个想要清理自己的队伍,那么,走流程吧。”
杨雄长叹一声道:“一旦开始走流程了,就没有秘密可言。”
云昭喝了一口茶水道:“消灭敌人的时候,越快越好,审判自己人的时候越慢越好,越详细越好,对于敌人,我们要干净彻底的消灭,对于自己的同伴,我们慎重一些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