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终究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先说一点题外话——诸位能不能不要这么博学啊——高山下的花环,是第一部让我流眼泪,且心中充满愤怒的电影。
雷军长的那一番话,我记忆很深,刚才在写李定国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想起来了。
准备吹嘘一下的,结果瞬间翻车,三十多年前的东西你们还记得啊……看小说而已,大家可怜一下孑2,自我降低一下智商可否?要不然我很难写的。)
徐五想自从来到京城,他就很绝望!
他在来之前,已经无限的顾忌到了这里的困难,结果,看过京城之后,他发现,这里比他最坏的预想还要坏十倍不止。
鼠疫,流民,饥民,破落户,流氓,以及没了脊梁的京城百姓。
看过京城的模样之后,徐五想就清楚的明白,等到秋风送爽的时候,鼠疫一定会重新出现。
所以,对于京城的治理,不能先搞经济恢复,而是要想办法让这些人先活下来。
京城原本就被朱明的贪官污吏以及宦官,兵卒们祸害的不轻,后来又被李弘基刮地三尺的盘剥祸害一顿过后,这里要人气没人气,要钱粮没钱粮,不论是富户还是穷人,他们如今都在一条起跑线上。
藏富于民的地方最好管理,因为百姓自己就能把自己喂饱。
官民都穷的地方就很麻烦了。
为此,徐五想到了京城之后,第一时间就冻结了夏完淳跟沐天涛两人弄来的那批银子!
不论库藏大使如何催促,也不论户部如何催缴,徐五想都没有松口,即便是张国柱发来了调款文书,也被徐五想勇猛的给顶回去了。
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不过,在京城有钱又有个屁用!
顺天府之地穷困的连老鼠都会被饿死,那里有多余的粮食供养京城里的将近百万的百姓?
在夏日里,田野里草木葱茏,百姓们多少还能弄到一点吃的,如果到了冬天草木凋零的时候还不能运来大批的粮食,这里一定会出现大批饿死人的场景。
李定国进京的时候,国相府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局面,所以,他携带了很多粮食,可是,当李定国离开京城准备进驻山海关的时候,他又带走了很多粮食。
把一个烂摊子完全彻底的丢给了徐五想。
这些天以来,从蓝田派遣到京城的官员,被徐五想撵如同受惊的驴子一般到处乱跑,他们所有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足够养活京城百姓一年的粮食。
幸好,沐天涛给刘宗敏出的主意很好,马鞍状的银板可以可以被这些官员带着,这就大大的节省了购买粮食的时间。
同时,从蓝田已经发出了大批的粮食,再有一个半月,就能解一下燃眉之急了。
说起来很伤心,真正为这座城市,为这些百姓忙碌的只有蓝田官员。
这里的百姓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你给他粮食,他就接着,你命令他做事,他就做事,你命令他们清理城市的角落,并开始灭鼠,他们就整日里在城市里晃荡,他们是在抓老鼠,至于能不能抓到,他们是不管的。
徐五想在京城里,开了无数的澡堂子,希望这些人都能进去洗澡,他们还是很听话,洗过澡之后重新穿上自己满是虱子,跳蚤的脏衣服,然后等着下一次洗澡。
天黑的时候,京城就变成了一座死城!
就连来自蓝田想要抢夺市场的商贾们,也渐渐对这座城市没了信心。
人心死了,什么都没了。
”今天,运回来多少粮食?“
徐五想疲惫的靠在椅子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弥漫全身。
“六百八十七担粮食。”他的副手张梁回答的有气无力的。
“不够!”
“下官知道,方圆五百里之内,我们基本上找不到多余的粮食。”
“天津那边怎么样?”
“那里的状况稍微好一些,咱们鼓励百姓下海捞鱼,出产还不错,大家每日里吃鱼,至少饿不死。”
“能加大捞鱼的力度吗?”
“没有多余的船!”
“施琅是干什么吃的,早就给他去了文书,要他运粮北上,他怎么还没有到?”
“已经出发了,不过现在正是风浪滔天的时候,下官以为不能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放出话去,京城粮秣价格再上涨两成!”
原本有气无力的张梁听徐五想这样说,吃了一惊道:“京城的粮秣价格已经是天价了。”
徐五想冷着脸道:“不修通运河,顺天府的粮食永远都不够。”
“府尊以为添加两成的钱,就能让运河通达?”
徐五想从桌子上拿起马鞭道:“走吧,我们去拜访一下漕口!”
“府尊起了杀心?”
徐五想看着张梁道:“难道你以为我只会一味的怀柔?”
张梁笑道:“自然不是,密谍司的文书下官也看过。”
徐五想抵达漕口会所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军兵包围的严严实实。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即便是看着徐五想进来了,也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对徐五想不理不睬的。
“开始漕运!”
徐五想冷冰冰的瞅着这个叫做唐通天的京城漕口老大。
唐通天冷笑一声道:“运河断绝,如何漕运?”
徐五想道:“那就修通运河。”
唐通天笑道:“这需要很多的银子。”
徐五想道:“银子我有。”
唐通天又笑道:“府尊这就是同意按照我漕口的规矩来了?”
徐五想没有回答,反而踱步到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身边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冷漠的对唐通天道:“大明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维持漕运近三百年。
在这三百年中,围绕着漕粮的征收和运输,生长出一套盘根错节的潜规则体系,名曰“漕规”。
漕规是对法定利益分配方式的私下修改。
首先修改与农民的关系,通过“浮收”多刮农民几刀。
然后调整内部关系,勾结官府尽量公平合理地分肥。
多年以来,随着大明吏治败坏,你们成了真正掌控这条运河的人。
这条河让你们变得富足,变得强大,也变得目中无人。
你们对天下大变丝毫的不感兴趣,因为你们认为,你们这群人是与运河共生的,不管是任何人登上皇廷,都离不开你们的帮助。
只要你们还掌握着运河的漕船,掌握着这座城市的粮食命脉,就能继续过自己想过的好日子。
唐通天,我今天告诉你,你们错了。”
徐五想说着话,随手抽出护卫腰间的长刀,随着寒光一闪,中年男子的人头就从脖子上滑落,跌在地上。
脖腔里喷出一股血,徐五想没有闪避,任由鲜血溅在脸上,然后对依旧一脸淡然的唐通天道:“开漕!”
唐通天面对儿子的死,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依旧冷冷的道:“府尊可以试着连老朽的人头一起砍下来,看看能不能开漕。”
徐五想笑了,只是脸上沾染了血,有一些甚至流进嘴里,染红了牙齿,这让他的笑容变得格外的狰狞。
“你们这群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地下朝廷,且组织严密,有了自己的利益,且貌似公平,有了自己的武装,且自以为强大。
多年以来,老子一直想着如何忘记自己强盗的身份。
现在,被你们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凶性。
淤塞运河河道,与东南豪商勾结,意图抬高京城粮食价格,继而把控运河漕运,让你们继续富贵延年,这都是取死之道。
唐通天,你真的以为我们不会杀人?”
唐通天瞅着儿子无头的尸体淡淡的道:“大人若是能杀光十万漕工,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徐五想叹口气道:“蓝田皇廷刚刚掌控天下,一口气杀十万人确实不好,不过,从今往后,你们就去沙漠里继续玩自己的漕运去吧!”
唐通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看着徐五想道:“会大乱的。”
徐五想道:“区区十万人,还不够李定国将军一勺烩的,能乱到哪里去呢?”
唐通天缓缓蹲下身子,捡起自己儿子的头颅抱在怀里对徐五想道:“容老夫与各个漕口商议一下。”
徐五想摇头道:“你全家必须被送去西域搞漕运,我只会与你的二当家的继续商谈,如果他也不同意立即开漕,就让他跟你一起去西域沙漠搞漕运。
以此类推,直到出现愿意无条件按照官府给出的规矩做漕运的人。
唐通天,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而是给你下最后命令的。
就在我找你的同时,我蓝田密谍司已经派人去了你们所有的漕口,不从者——杀!”
唐通天吃了一惊,连忙道:“大人,漕口冤枉!”
徐五想却不再愿意跟他说话,来到眼睛咕噜噜乱转的二当家柯大山身边道:“开漕口!”
柯大山看着被绑起来丢进囚车的唐通天,颤声道:“开漕口!”
徐五想道:“两个月后,第一批漕粮必须进京,粮食不得漂没一粒,粮价上涨两成。”
蜷缩在囚车里的唐通天闻言立刻嚎叫起来:“大人,小人愿意一力承当。”
徐五想冷笑道:“你必须去西域沙漠里搞漕运,你如果搞不成,你的子孙就会继续。”
柯大山连连叩头道:“回禀大人,只要有银子,小的一定能把大人需要的漕粮运回来。”
徐五想摸着柯大山的头顶道:“好,好,好,如果搞成,本官准你发财,如果不成,你的全家都会被送去爪哇种甘蔗……”
第一三七章谁的银子就是谁的
徐五想回到官邸的时候,密谍司的人比他回来的更快。
他们可没有徐五想那么多的废话,去了别的在京漕口,见面就杀人,直到将这些人杀的心惊胆战之后,才会找人谈话。
在这种局面下进行的谈话,一般都很顺利。
不过,杀戮已经必不可免,漕运上的人被清洗也成了必然之事。
徐五想总以为自己的政治手段已经很成熟了,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要用强盗的手段。
他认为自己已经失败了。
偌大的京城,没有半点生气。
这座城里的人仅仅依靠本能生活。
有些街道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了繁华的影子,但是,繁华的仅仅是人,而非人心。
李定国要五万民夫开挖横渠,这明显是帮徐五想。
所以,徐五想很快就挑选出来五万民夫,命他们去山海关做工。
这些人离开京城的时候,又免不了与家人有一番生死离别。
看着这些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就连徐五想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京城里的粮食养不活这么多人,徐五想最终还是咬着牙把这些人押送去了山海关。
有了这件事之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在京城里的权威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再安排这些人去做恢复城市的工作时,人们显得更加顺从了。
正阳门上开始升起一轮正常的太阳。
观星台上,那些丢失的天文器具,再一次沐浴着阳光熠熠生辉。
钟楼上的青铜钟已经重新铸造好了,鼓楼上的巨鼓也换过蒙皮,在七月的第一天到来的时候,京城时隔四个月,再一次响起了晨钟暮鼓。
钟鼓似乎敲醒了京城人的心灵,把他们从迷蒙中拖拽出来。
钟鼓更代表着一种秩序,表示苦难已经过去,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每天从各地运到京城的粮食,都会在清晨时分从城门里进入城中,人们眼看着久违的粮食开始进入知府大人设定的两百二十七家粮店。
运进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大量的盐巴,茶叶,以及布匹。
有了这些东西人就能活下来……
梁英来到京城已经四个月了,她是第一批随着大军进入京城的蓝田抚民官。
与公主相处的时间长了,她就不再适合在密谍司干下去了,这好像很符合梁英的心思,她喜欢跟真实的人打交道,讨厌用虚假的心思与人勾心斗角。
骗人,很多时候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
今天,她要去正阳门下一个老学究家里,劝说他重开私塾,蓝田对于私塾是有补贴的,即便是现在的学生们交不起束脩,仅仅是蓝田派发的补贴,就能让老学究的生活有保障。
她不是第一次去老学究家里劝说了,每一次去,老先生都白眼看天一言不发,他凌乱的白发,以及枯瘦的身体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极为渺小。
他并非如此渺小,而是因为他佝偻着身子,缩着脖子,让人实在是没办法将他看的更加高大一些。
老学究家中只有一个老太婆,以及一个看着很灵性的小男孩。
梁英再一次拍门进入,老先生难得的看了她一眼道:“这年头还有人愿意读书?”
梁英笑道:“人不学,不如猪。”
老先生点点头道:“连名字都不会写的人,就不算一个人。”
梁英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鸡蛋递给了那个早就在等候他的小男孩道:“再忍忍,等漕运开了,外边的物资大量进京了,我请你吃蛋糕。”
小男孩瞅着梁英道:“什么是蛋糕?”
梁英吸溜一口口水道:“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咬一口就像咬在云上,香甜的气息能笼罩你好几天,呀呀,不说了,我流口水了。”
瞅着小孙子满脸神往的样子,老先生脸上的悲苦之色敛去了几分,正色对梁英道:“现在,新的陛下真的觉得读书人有用处?”
梁英笑嘻嘻的道:“陛下对读书的重视,远超前朝,他常说,人不读书是一种疾病,需要救治,甚至需要强迫救治。
就小女子而言,六岁开蒙,八岁进入玉山书院下院就读,没日没夜的读了八年,又历练了两年之后,才被派出来为官。”
老先生摇摇头道:“女子可以为官?”
梁英早就懒得跟京城里的这群土鳖解释,笑嘻嘻的道:“是啊,本不该为官的,可是关中的读书人太少了,陛下又非饱学之士不用,我这样的小女子也只好抛头露面的为官了。
至少,比找一个白丁或者武夫当抚民官要好。”
老先生重重的点点头算是严重同意梁英的话。
“浩劫啊……”
瞅着老先生潸然泪下的模样,梁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情绪的闸门打开了,所有的事情都好办。
梁英离开老先生家的时候,两只眼睛红的如同兔子一般,老先生一家的遭遇实在是太惨了,听老先生诉苦,她就陪着哭了一上午。
不过,结果很好,这位极为方正的老先生,终于同意开馆授课了。
说真的,在一个小的环境里,读书人依旧掌握了发言权。
比如这位名叫刘敬的老先生,他的行为将会影响附近好大一群人。
只要私塾开始授课,这里的生活就预示着恢复了正常。
对于找重点开解,这种工作方式对梁英来说并不算难。
徐五想已经把京城划分成了十八个街区,梁英负责的街区是以正阳门为起始点的,从这里一直到天文台都属于她的管辖范围。
在她负责的区域里,有皮街,竹街,灯笼市,帘子市、挽花市,笔墨纸砚等市场。
人们在京城中谋生,大多是手艺人,梁英曾经调查过,在这一片区域里,居住着超过七万余人,这些人大多是工匠。
木匠、锯匠、瓦匠、铁匠、裁缝匠、油漆匠、竹匠、锡匠、刊字匠、铸匠、帘子匠、挽花匠、双线匠、船工匠、石匠、银匠、鼓匠、穿甲匠、墨窑匠、木桶匠、比比皆是。
这些人不是农夫,给他们耕牛,种子,他们很快就能自食其力。
想要这些人有饭吃,就必须让他们生产的货物被销售出去。
李弘基在京城的时候,干净,彻底的破坏了这些工匠们的生活基础。
也就是说,想要这些人有饭吃,那么,就必须给他们创造一个新的市场。
而此时的京城百姓,已经被李弘基搜刮的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生产资料,想要复工我从谈起,更要命的是——也没有人能拿得出钱来购买他们的货物,让市场运转起来。
没有客商,那么,顺天府府衙就成了最大的客商。
由官府出钱来购买工匠们的产出,并提前垫付材料钱,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当初,夏完淳跟沐天涛在京城偷钱偷得有多痛快,徐五想现在花钱就能花的多畅快。
一枚枚的银元出去,京城终于有了千家万户做工的动静。
运河将要开通的消息给了京城百姓们新的希望。
梁英一天之内走访了二十七家工户,同时,也向这二十七家工户,订购了大批的货物。
她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乎自己要定制什么东西了,尽管开始的时候她还做了很多的规划,希望率先从自己,以及李定国军中需要的东西开始定制。
可惜,当她从皮匠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木匠一家老小就趴在大门上渴望她能走进自己家,当她从木匠家定制了十六把椅子,四张桌子之后,油漆匠就堵在门口,全家跪了一地,要求梁英把家具的油漆活交给他们家……
于是,梁英在不知不觉中,就定制了一大堆东西,包括二十锭松墨,二十个帘子,六个鼓,三十八件竹器,以及一大堆纸活……
傍晚时分,梁英才带着两个属官回到了顺天府知府衙门。
“今天花了一千三百一十一枚银元……”
才走进库藏使的办公室,梁英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说出了一个让她很不舒服的数字。
顺天府库藏使抬起头看看梁英,笑着将这个数字写在账簿上,然后对梁英道:“实物到来之后销账。”
梁英喝光了茶壶里的茶水,喘口气道:“先说好,我今天还订了很多死人才能用的东西,包括纸活。”
库藏使者笑道:“没问题,只要货款能与货物对上,我这里就没问题。”
梁英奇怪的道:“我在花钱唉,而且是胡乱花钱!”
库藏使者道:“钱都给了工匠们是吧?”
梁英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我还不至于贪污。”
库藏使者重新给梁英泡了一壶茶笑道:“你花的太少,太慢,明日还要多多努力。”
梁英不解的问道:“我们要那么多的货物做什么?”
库藏使者道:“就算是买回来一把火烧掉,也是一件好事情。”
“我花的可是我蓝田的钱!”
库藏使者冯爽摇头道:“你弄错了,从百姓手里收回来的税款,才是我们的钱,你现在花的本身就是京城百姓的钱。”
蓝田库藏使者基本上都是不可理喻的变态,这是蓝田官员们一致的看法。
冯英又喝了一杯热茶,天气本来就热,被热茶一冲,顿时浑身冒汗。
匆匆告别了冯爽,回去把自己上下打理干净比什么都重要。
第一三八章人非鱼,焉知鱼之乐
梁英走了,冯爽就再次翻开账本,用红笔写了一串数字之后,对身边的属官道:“提前三天,将修缮皇宫的款项拨下去。
明天从蓝田城运来了一批麦子,需要在短时间内销售一空。”
属官答应一声道:“粮食难道不应该储存一些吗?”
冯爽摇头道:“不能,粮食总是会有的,只是一时之间运不过来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这座城市活过来,我估计,在未来的三年内,我们在这里只会有支出,不可能有什么进项。”
属官叹口气道:“两千万两银子,经不起这么用啊。”
冯爽笑道:“用完了,就向国相府申请就是了。”
属官皱眉道:“如此以来,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过无能?”
冯爽拿起账本在年轻的属官脑袋上拍一下道:“钱在我们库藏人眼中就是一个工具,跟农夫的铁锨,锄头,铁匠的锤子,火钳是一个作用。
我不明白,你在书院里都学了什么,怎么还给钱这个东西上添加别的含义。
告诉你吧,京城的价值超过了两千万两银子,所以,如果能把这些钱花光,让京城重新变得繁华起来,千值万值。
京城的百姓之所以跟死了一样,完全是因为大家都没有活路,赚不到钱,等大家伙手里都有了一些钱,市场就会自动流转,京城也就活过来了。”
属官摸着脑袋道:“还是应天府的那些家伙们占便宜,至少南京城没有被李弘基他们祸害过,他们接手过来就是一座繁华的通都大邑。”
冯爽又在属官的脑袋上拍了一账本道:“又在说混账话,谁告诉你没有被祸害过的城市就是好城市了?你让他们在应天府大量按照蓝田币值使用银元试试看,百姓一定会造反。
告诉你把,如果说顺天府这边三年就能恢复旧日模样,应天府那边至少需要五年。”
“顺天府这边的人没钱,所以他们没得选。”
属官脑袋里灵光一闪,终于回答出一句有用的话了。
冯爽满意的点头笑道:“顺天府这边正适合大水漫灌,直接给百姓发钱这不合适,也不对,所以呢,府尊大人从京城数量最多的工匠下手扶持的想法是对的。
现在的京城百姓一贫如洗,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只要他们拿到钱,就会拿去花掉,换成各种东西留在手里。
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快的让京城活过来的办法。”
两个官员在守卫森严的办公室里闲聊,却不知,在这个黑暗的夜里,已经有了很大一片灯火在死寂的京城夜晚亮起。
那些拿到了定钱的工匠们,开始夜以继日的生产东西,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开头,站在钟楼上瞅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徐五想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他终于可以向国相府写呈文,告知张国柱,顺天府有他——万事放心!
“徐五想真的是这么说的?”
云昭重新翻看一下文书,抬起头看了张国柱一眼道。
“没错,就是这么说的,他认为顺天府的那些存银,不应该上缴蓝田,能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话写进文书里,他徐五想可是第一人。”
云昭放下文书笑道:“你是怎么看的?”
张国柱道:“银锭必须全额上缴蓝田库藏司,即便他说的有道理,他也只能调用银元,而不是银锭,我更加不会给他铸造银元的权力。
呵斥他的文书已经发走了,我来这里就是告诉陛下一声,别在这件事上做好人。”
云昭哈哈笑道:“不会,我也下旨意申饬他。”
张国柱摆摆手道:“那样做太假了,我申饬他就成了,陛下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云昭摊摊手道:“就应为拆分书院的事情?”
张国柱看看云昭道:“占了便宜的人一般都是沉默的。”
云昭笑道:“我倒是很想沉默,问题是你们拆分的也太狠了,玉山城,长安城,蓝田城,顺天府,应天府一气开五家书院,徐先生都气病了你知道吗?”
张国柱冷笑一声道:“以后,成都府,杭州府,广州府,昆明府也会安置书院,再过二十年,我们将会在每一个重要州府设立书院,至于书院下院,更是要扩展到县,如果能到乡,里就最好了。
长痛不如短痛,教书育人的权力我们必须要掌握在手中,毕竟,日后的书院里出来的学子是要为我们所用的,如果,教出来的学生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教育人的目的又在哪里呢?”
云昭点点头道:“好吧,我继续保持沉默好了。”
张国柱道:“你如果不打算抢劫明月楼的话,我准备派遣明月楼里的姑娘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顺天府,一路去应天府。
寇白门她们排练出来的贼兵劫掠的戏码已经看过了,很不错,很适合在顺天府巡回演出,顾横波她们还是去应天府继续演《白毛女》。”
云昭朝张国柱丢过去一只砚台,被张国柱轻巧的接住,然后放在云昭的桌案上,背着手就离开了大书房。
裴仲一脸正经的看着云昭。
云昭道:“你很想笑吗?”
裴仲连连摇头。
云昭起身对裴仲道:“等我走远了,你就能笑了。”
说罢,也气冲冲的回家去了。
“我准备给明月楼换个名字。”
刚刚回到家,云昭用冰凉的毛巾擦一把脸之后,就对钱多多道。
“妾身都不在乎夫君去抢劫明月楼,您这么着急清洗做什么呢?”
“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背这个一个恶名?”
钱多多贴在云昭身上蹭啊蹭的腻声道:“如果让您重新来一次,您还会抢劫明月楼吗?”
云昭四下里瞅瞅,只看见云花瞪着大眼睛正在看钱多多往他身上蹭,就顺手拍了钱多多丰隆的臀部一巴掌道:“好像很难拒绝。”
钱多多闻言哈哈大笑道:“所以说,您今天被人笑话,完全是您自己找的,与妾身无关。”
云昭最见不得钱多多的狐媚样子,才打横将钱多多抱起来,见云花直勾勾的看着他们,就无奈的道:“这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出去了?”
云花“哦”了一声就丢下手里的鸡毛掸子出去了,这一次很聪明,还知道关上门。
云昭将钱多多放在锦榻上,然后就去了打开了窗户,瞅着蹲在窗户下边嗑瓜子的云春,云花道:“我们什么都不准备做,你们可以离开了。”
云春,云花并不感到羞耻,齐齐的“哦”了一声之后就搬着板凳走了。
钱多多已经笑得快要死掉了,不断地在锦榻上打滚。
“家里的丫鬟里面,妾身最喜欢这两个蠢丫头。”
“那是,她们是你出门时候的肉盾,闲暇时的开心果。”
“是您宠坏了的,别往妾身身上推,就她们两个,出门之后骄傲着呢,等闲人等就没有放在眼中,雷恒军中的校尉,战功赫赫的那种,想要求亲,人家就说了一个字——滚!
就这眼光,妾身也没敢再给她们找夫婿,以前她们家里还催婚,现在,别说催婚了,连她们两个过继儿子都找好了,看样子是要在咱们家干一辈子。”
云昭听了叹息一声道:“是我们害了她们。”
钱多多顺势趴在云昭怀里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好一个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冯英推开大门,见屋子里的只有云昭跟钱多多两个,就埋怨道:“这么热的天,关着门,你们要捂蛆不成?”
云昭笑道:“先说说,你为什么感慨,然后我在告诉你我们要干什么。”
冯英啐了一口纠缠在锦榻上的两个人道:“秦将军进了知鱼庵,法号了了。”
云昭皱眉道:“我没想让她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她的儿子呢?”
冯英叹口气道:“高杰是什么人,哪里会给马祥麟半点机会,他的大军进入川中之后,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从重庆一路向西南推进,所到之处,杀人无数,且不论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只要胆敢阻拦他的大军,就是被火炮轰击成齑粉的下场。
夫君,白杆军被高杰杀了不少。”
云昭沉默不语。
冯英又道:“马祥麟想要保有石柱宣慰司这块祖地,被更随高杰大军进入川中的云霄叔叔断然拒绝,还告诉马祥麟,要嘛遵守我大明的律例,要嘛身死族灭。
马祥麟自杀三次都被部下救回来,现在是不是还在自杀,妾身就不得而知了。”
云昭站起身道:‘这么说,蜀中已经安定了?“
冯英摇摇头道:”畲族首领杨应龙的子孙,杨火哲又在播州起事,高杰这一次准备永绝后患。“
云昭摇头道:”告诉高杰,不能这么做,没必要杀光畲族,也杀不光,只会播种仇恨,我想,这个杨火哲之所以能起事,恐怕跟西南的乌斯藏人有关。
杀掉挑事的乌斯藏人,才是他该干的事情。”
听丈夫给了一个明确的回答,冯英就安静了下来,瞅着衣衫半解的钱多多道:“你们要干什么?”
第一三九章故乡有毒
有很多人在为云昭办事。
他几乎就是一个消息接受末端。
冯英对石柱土司宣慰司有着别样的情感,这一点,云昭是知晓的,尽管她表面上似乎对高杰,云霄的做法表示了同意,可是,在她的心中,对于石柱土司宣慰司的烟消云散是伤感的。
蜀中乃是物华天宝之地,对于中华来说,这是一块必须纳入核心管理的土地,这一点不容更改。
“白杆军应该消失……”
云昭探手拉过冯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妾身,知晓。”
云昭捏着冯英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然后低声道:“你对蜀中连接云南乃至乌斯藏的“八尺道”有兴趣吗?”
冯英吃了一惊,看着云昭道:“你要干什么?”
云昭道:“你收拢了白杆军,那些人似乎也只听你的,那么,给这些人一条生路就是你的责任,我准备加大与滇南乌斯藏的联系,以通商为第一手段,你想接手吗?”
钱多多在一边娇媚的道:“快答应啊,夫君难得假公济私一次。”
冯英看着云昭道:“夫君,此言当真?你不用跟张国柱商量一下?”
云昭摇摇头道:“张国柱的事情太多,小小的“八尺道”他还没有注意到。”
冯英瞪大了眼睛道:“”八尺道“啊,在哪里?”
钱多多给了冯英一个大大的白眼,将冯英的屁.股从云昭腿上推下去,自己枕在上面,仰视着冯英笑道:“你管他在哪里,只要夫君说起,你就赶快答应,反正他不会害你的。”
云昭笑道:“这是一条古老的贸易路线,是大明与乌斯藏进行茶马交易的道路中的一段,这样的道路总共有两条,一条从蜀中出发直达昌都,另一条从洱海出发抵达昌都。
很久以来,乌斯藏对于大明人来说都非常的陌生,现在,我们要打破这种神秘,进入乌斯藏,并且统一乌斯藏。”
冯英不解的道:“我们要那块地方做什么?我听说那里不适合汉人生存。”
云昭道:“乌斯藏与西域这两块地方,必须纳入蓝田皇廷的掌控之内,有了这两块地方,我们才能真正的走向世界。”
这段话不仅仅是冯英听不懂,钱多多也同样不懂。
不过,她们两人都从云昭的话语中,听到,看到了不容更改的决心。
云昭觉得没必要动用后世的术语跟自己的两个老婆解释一下这两个地方的重要性。
同时,冯英与钱多多也不没有多少心情听夫君讲述一些晦涩难懂的大道理。
直接按照丈夫说的去做就是了,一定不会错的。
这是云昭多以来树立的强劲声誉造就的结果。
当三人快到傍晚的时候才从屋子里出来后,云春,云花两个看他们三人的眼神非常的奇怪。
云昭实在是懒得跟这两个恨嫁的女子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做。
钱多多却媚眼如丝的朝这两个笨蛋吃吃的笑。
至于冯英,她从来走得直,站的正。
云氏内宅的大白鹅已经繁衍了很多代了,不过,看守内宅的大白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它们挺胸抬头在院子里迈着高傲的步伐来回走动。
脾气依旧暴烈,只是不敢再对云昭有任何不敬。
云娘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衣衫,头上还戴着黑色的幕篱。在她身后跟随着不下二十人。
在月亮门遇见了自己的儿子跟儿媳,却没有说话的兴致,面对他们三人的请安,仅仅点点头就准备去后宅休息了。
“崇祯下葬了?”
云娘叹口气道:“下葬了,就埋在昔日秦王家的墓地里。”
云昭道:“人死债消,这人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母亲不必难过。”
云娘低声道:“为娘以为皇帝死了,是一件天崩地裂的大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一个人死了,与一只猫,一只狗死掉没有什么差别。”
云昭道:“本来就是这样。”
云娘皱皱眉头道:“崇祯的皇后很想带着那些嫔妃们殉葬,被我阻止了。”
云昭道:“大明其实是有妃子殉葬习俗的,不过呢,自从朱棣之后,很少再有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她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思呢?
哦,她们以为我会用这种借口除掉她们。”
云娘叹口气道:“破家之人不如狗,何况是亡国之人。”
云昭道:“亡国的王侯不值得怜悯,他们本来应该为自己的王朝殉葬的,既然她们不愿意死,那么,就准备当一个平民吧。
这是新的王朝能给她们的最仁慈的对待。
毕竟,她们早年的锦衣玉食,都建立在百姓的悲苦之上。
我不会因为她们有美丽的容颜,优雅的举动,高雅的谈吐就高看她们一眼,锦衣玉食多年,也该尝尝普通百姓生活的辛酸了。
母亲,对朱明后裔我们不刻意压迫,但是,也不能刻意的帮助。”
云娘道:“为娘知道,对她们过于仁慈,就是对昔日受苦的百姓不公。”
原本围在云昭身边想要亲昵一下的两个女人,见婆婆心情很不好,就立刻放弃了丈夫,以孝道之名,搀扶着年纪并不大的婆婆回去了。
云昭摇摇头,接着回到大书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看的文书大多数地方官发来的简报,好消息不多,应该说好消息都被国相府直接截留了,因为好的事情不用告诉云昭这个皇帝。
只有很糟糕或者极度糟糕的消息才会放在云昭的桌案上。
张国柱的做法很明显是在向云昭进谏,希望他多看看天下悲苦,多想想百姓福祉,少干些有的没得屁事。
会宁县县令张楚宇奏曰:“圣鉴事,窃维会宁以筹粮筹运为最难,而采粮转运又均非巨饷不办。辖境苦瘠甲于天下,地广人稀。匪乱以来,仅存孑遗,不及承平时十分之一,非赖各省关协济无所措手。
臣来会宁已经一载,目之所及,心痛无所出,山地之民,与兽类无异,虽夏收之日,依旧以野菜充饥,臣欲进农户家中,为乡绅所阻。
非不准微臣进入,乃是因为家贫,阖家老小只有一套衣衫……臣与从人解衣相赠,行不过三里,微臣与乡绅,从人二十余只剩亵衣……乃越会宁城,水恶不可近。咸泉三百里,硷土帝所摈。燥吻顿生棱,少饮若成疢。向人乞储水,一勺类馀馂……”
看完陇中会宁县令张楚宇的奏章,云昭掩卷沉思片刻,对裴仲道:“张楚宇官声如何?”
裴仲很快取出张楚宇的记录,查看片刻放在云昭面前道:“为官六年,武功县三年考评一级,长安府考虑到此人才能卓著,有意卓拔此人,遂派遣去会宁县经历,只要在会宁县立功,将会出任州府。”
云昭叹口气道:“这些人怎么如此的死脑筋,既然会宁县不宜人居,为何不上报搬迁?会宁这个地方我还是知道的,查看一下会宁有多少人户。”
裴仲刚才取张楚宇文书的时候,就已经把会宁的鱼鳞册拿在手中,见陛下问起,就连忙道:“七千八百八十六户,人,两万四千九百五十七人。”
云昭起身在地图上看了一阵道:“命秘书监寻找水草丰美之地搬迁吧!”
裴仲犹豫一下道:“陛下,此风不可长,假如所有险恶之地的百姓都想要搬迁去水草丰美之地,我们哪来那么多的好地方呢?”
云昭冷笑一声道:“土地不够,是军队的责任!如果有一天,朕的子民前来哭告,说家乡无法活人,那么,朕就会让军队让出他们的营地,来安置朕的百姓,至于他们有没有地方安置,朕不管!”
裴仲吃了一惊道:“如此,对军队……”
云昭看着裴仲道:“对军队不公?朕到时候要看看,那个将军有脸来朕的面前哭诉!”
裴仲道:“此事,应当告知国相府。”
云昭苦笑一声道:“这份文书本就是国相府报上来的,之所以报上来,就是要朕来做主,张楚宇的奏报他们应该已经验证过了。
直到现在,张国柱还在做恩出于上这一套。”
裴仲见云昭主意已定,就抱着云昭批阅过得文书准备匆匆离开,搬迁一个县的百姓是一桩非常让人头痛的事情。
好事情是好事情,总是有一些留恋故土的人就是不愿意离开。
不过,张楚宇这个人还是有能力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一处距离会宁县很近,又有大片土地,还要容易开发水利的土地才成。
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仅仅是前期的勘察事情,就需要一年以上,等会宁百姓在新的地方安居,又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这中间的钱粮补助,以及税赋减免,关系到很多律法与部门,需要大量的沟通。
“以后,但凡遇到这种状况,当地官员应该迅速上报,该抛弃的就抛弃,大明很大,以后会更大,我们没有必要死守着一个地方。
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劳作一年,足矣顶他们在穷山僻壤之地十年之功。
以后,能改造搬迁者,以搬迁为主,人口聚集与分散,以聚集为主,趁着大明如今穷蹙,人少地多的时候,早搬迁要比晚搬迁要好。”
云昭在一张纸上写下这句话之后又递给了准备离开的裴仲,命他将这个指令交给国相府,着为永例。
第一四零章总是有活路的
陇中附近能搬迁的只有沿黄一线。
说起来,黄河在陇中流淌了五百多里,却没有对这片土地带来太大的好处,这里峡谷幽深,水流湍急,山谷下黄河汹涌奔流,山谷上依旧光秃秃的,偶尔会有一两棵矮树立在青天之下,让这里显得更加荒凉。
人们只能在幽深的峡谷里开垦一点水地,而这条破河,隔三差五的就泛滥一次,虽然狂暴的河水冲不出山谷,却足够冲毁人们千辛万苦在河谷里开垦的一点土地。
这里的土地是破碎的,就像老天用耙子狠狠地耙过一般。
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连牧羊人唱的曲子,都比别的地方的曲子显得悲凉,哀怨一些。
这样的环境本就不适合人类聚居,只是因为官府,战乱等因素让百姓选择了这片连盗匪都养不活的地方生存。
天下平安的第一要素就是不能让百姓害怕官员。
很多地方的百姓害怕见到官员,见到官员就等于要缴税。
好在,新来的那个官员好像不催缴税款,甚至把自己的衣裳都给了当地百姓,虽然一个大姑娘穿着县令的青色袍子不像话,不过,风吹过之后,轻薄的青衫就会贴在身上,人们还是发现这个姑娘已经长大了。
看到这一幕,张楚宇悲怆的不能自抑。
这里已经大旱了三年。
很多时候,人们站在山梁上守着枯焦的禾苗,眼看着远处大雨倾盆,可惜,云彩走到梯田上,却很快就云歇雨收了,一轮红日又挂在天空上,热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唯有风能带来一丝丝的潮气。
七月了,苞谷只有人的膝盖高,却已经抽花扬穗了,只是该长苞谷的地方,连小儿的手臂都不如。
荞麦还开着淡粉色的花朵,稀稀疏疏的,如果开满山坡定是一道美景。
“老伯,要走了……”
张楚宇往老人漆黑的拳头大小的黑陶罐里放了一撮自己带来的茶叶。
老人往茶罐里倾注了一点水,然后就瞅着火苗舔舐陶罐底部,很快,茶水烧开了,张楚宇谢绝了老人劝饮,老人也不客气,就把褐色的茶水倒进一个陶碗里趁着热气,一点点的抿嘴。
“这里的水不好。”
老人很快就喝完了那一口茶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瞅着张楚宇。
“黄河水好喝。”
张楚宇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前后摇晃。
“我们走了,祖宗咋办?”
“祖宗不喝水,活人要喝水。”
“这个庄子出过进士。”
“嗯,出过,出过六个,不过呢,人家当了进士之后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张楚宇瞅着一只蹲在他水壶上伸出长长的喙想要喝水的鸟出神。
这只鸟很蠢,不懂得往水壶里投小石子让水溢出水壶口的好办法。
他就取过水壶,往手心里倒了一点水,那只通体黑色的鸟居然凑过来喝干了张楚宇手中的水,还不住的向张楚宇鸣叫……
“水窖里的一点水都不够人喝……老牛都渴的跪在地上求人……再不走,就没活路了,你们求神已经求了三十天了,神就给了一点毛毛雨……跟我走吧。”
老人瞅着张楚宇笑了,摆摆手道:“走出去就能活?”
张楚宇低着头看着地面道:“我带你们去讨饭。”
老人笑的更加厉害了,瞅着张楚宇道:“那里讨来的饭能让两万多人吃饱?”
张楚宇道:“白银厂那里很富庶,他们的土地多的都不种粮食,改种烟叶了,而白银厂一听名字就很富。”
老人闻言笑的越发厉害了,用干枯粗糙的手抓住张楚宇白皙的手道:“娃娃,白银厂八年前,一口气杀了梁和尚一群七百多人。
梁和尚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你没有这个本事吧?”
张楚宇笑道:“我是官。”
老人摇摇头道:“条城那里种烟的是朝廷里的几个王爷,你惹不起。”
张楚宇笑道:“巧了,在我蓝田,百姓惹不起,惹王爷问题不大。”
老人最后看了张楚宇一眼道:“没法子了,只能跟着你造反。”
张楚宇哈哈大笑道:“你会发现跟着我下了这旱原是你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老人摇摇头道:“梁和尚当年也这么说,如果当年跟着他下山,人多了说不定就能打过白银厂的官兵。”
张楚宇对这个最有威望的乡绅对白银厂护卫的评价不予置评,白银厂是产铜,银,金子的地方,其中,铜,银的产量占据了蓝田库藏入项的四成,那里驻扎着一支八百人的校尉营。
就是这八百人,曾经在二十天的时间里就平灭了雪区全副武装的的叛乱,对付会宁县这两万多妇孺乡民……
如果张楚宇自己去游说百姓搬家更他走,这是一件几乎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是,让本地穷苦的乡绅们去说,这件事就很容易办成。
大旱三年,就连这位乡绅平日里也只能用一点茶叶和着榆树叶子熬煮自己最爱的罐罐茶喝,可见这里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何等地步。
等不及皇廷下达的许可文书了,再等下去,这里就要开始死人了,不是被饿死,而是被渴死,走三十里山路才能弄来一点水的日子是没法过的。
人人都在等七月份的雨季降临,好给水窖补水,可惜,今年的七月已经过去十天了,下了两场雨,却没有一场雨能够让地皮完全湿透。
人就应该逐水草而居,不仅仅是牧民要这样做,农人其实也一样。
在玉山书院上学的时候,书院里的先生们已经开始系统的讲授,黄河,长江这两条大河对大汉族的意义。
所以,张楚宇觉得自己向水靠拢一点错都没有。
至于讨饭,只是他的一个说辞,他就不相信,白银厂,以及条城附近那些种烟的庄园,会眼看着他们这群人活活饿死?
如果那些种烟种的肥的流油的云氏族人胆敢无视灾民,张楚宇就敢带着会宁县的衙役们冲击他们的庄园,打开粮库找粮食吃。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被抓取砍头吗?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银厂的大管事云长风揉着眉心不住的哀叹。
张楚宇已经过来借过两次粮食了,他都如数借给了,现在,这个家伙就太可恨了,居然要带着两万多口来白银厂附近就食。
这是威胁,这就是他娘的造反啊。
条城校尉刘达就坐在他的旁边安静的喝茶,他同样听到了消息,却一点都不着急,稳稳地坐着,看样子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刘校尉,说说你的想法。”
刘达吹一下茶杯上的浮沫道:“没听说过我蓝田官员带着全套班子,带着全部百姓手无寸铁的造反的。会宁大旱三年,为了保证那里的百姓饮水,我派出去的驮马队现在都没有回来呢。
如果是你说的造反,我的部下以及监察部的人难道都是死人?
活不下去了而已。
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怎么安置这些灾民吧,陛下不准我大明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我挤出一些军粮,条城也出一部分粮食,大头还是要落在你身上。
今年,你就莫要顾忌什么成本问题了,我相信,陛下也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先把人救活,然后再考虑你白银厂赚钱不赚钱的问题。
喝完茶我就走,从会宁到白银厂足足四百里地呢,老弱妇孺可走不了这么远,我来找你,是来借马车的。”
作为条城之地的最高长官,云长风思忖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向天水,蓝田送去了八百里加急,向天水府的知府,以及国相府备案之后,就如同刘达所说的那样,开始筹备粮食,以及衣服。
有了这个突发事件,白银厂今年想要在皇廷之上露脸是不可能了。
不过,白银厂这边如果多出来了两万多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六个矿洞里挖矿的矿工人手总是不够……再加上四千多矿工都是精壮的汉子,再不给他们娶老婆的话,会出大乱子的。
先前,已经有矿工们成群结队的去会州的青楼找女人,都他娘的弄出人命来了,导致这些精壮的家伙去了青楼,人家老鸨子都不许他们进去。
“老爷,可以在这里建一个纺织作坊啊,只要把这里的羊毛全收集起来,就能安排不少的闺女进来做工,妾身就能把这事办好。”
云长风瞅一眼老婆道:“平日里没事不要去厂区乱晃荡,见不得那些混账狼一样的看着你。”
云刘氏笑道:“羊毛纺织可是玉山书院不传之密,平日里咱们家想要触碰这东西,差的太远了,这一次,妾身觉着可以找多多皇后开一次后门。”
云长风咳嗽一声道:“家事莫要来烦我。”
云刘氏微微一笑,捏着云长风发酸的肩头道:“知道您是一个清廉如水的大老爷,也知道你们云氏家规重重,不过呢,既然是大好事,我们不妨都稍微开一条门缝,漏一点钱粮就把那些穷苦人救了。”
云长风回头瞅着老婆道:“你回到庄子上的时候一定要记着先去大宅子给老祖宗磕头,把这里的事情清清楚楚的跟家里的老祖宗说明白,千万,千万不敢有半点隐瞒。
老祖宗准许我们家开这个纺织作坊,我们就开,不准开,你就立刻闭嘴,回家看看爹娘跟孩子过上两个月到秋里再回来。”
第一四一章国土是大军踩踏出来的
利益是可以互换的,尤其是以正义之名互换的时候,即便有瑕疵,看起来也是光芒夺目的。
而人呢,又是一个很能适应新生活的动物。
或者说,在这个世上,人与蟑螂,老鼠并列成为人世间的优势物种的主要原因,就在适应性上。
当大多数会宁百姓准备离开故乡的时候,剩余的一小部分人也不得不离开,在没有大族群保护的情况下,他们弱小的群体是没有法子在这片艰苦的土地上生存的。
天麻麻亮的时候,张楚宇站在大墩梁上。
眼看着一群群的人从四面八方的山沟里慢慢地涌出来,一股悲壮的情感充塞了张楚宇的心胸。
从这一刻起,这两万五千人的命运就交到了他的手中。
就像破落乡绅说的那样,即便是造反,这些人也会跟着他走下去。
张楚宇已经将县衙里所有的存粮全部拿了出来,交给了老乡绅看管,分配,同时,他还呵斥了百姓们想带着磨盘一起搬迁的愚蠢提议。
即便是这样,两万五千人的队伍集合在一起,也足足用了六天时间。
他本来想来一批就走一批,可惜,包括童佳河在内的二十二个乡绅们一致认为,应该组成大队人马之后再一路向条城,白银厂进发。
这些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大山的人,本能的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条城校尉刘达的接应队伍已经到来,在把妇孺器具装上马车之后,那些百姓们齐齐的跪在地上向故乡所在的地方叩拜。
场面惊人。
看起来很悲壮,却没有多少哭声,就连不懂事的孩子这一刻也变得极为安静,不论是老人,壮丁,还是妇人,他们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坚毅。
“大明穷的就剩下坚毅了,如果这口气再断掉,那就会彻底完蛋。”
刘达是军人,对于贫穷他看的多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身为军人,他更在意人的骨气。
张楚宇道:“这股气是要保留的,我们这些抚民官,要做的事情就是帮他们把这口气延续下去,直到获救为止,要不然,这群人很快就变成野兽。”
刘达拖着一辆鸡公车,回头看看长长的队伍叹口气对同样拉着车的张楚宇道:“人数太多了……”
张楚宇道:“如果这一次不能干净彻底的把这些人都从山里迁徙出来,用不了几年,山里又会住满人。”
“不是干旱没吃的吗?”
“你不了解会宁这个地方,哪里的土地太多了,如果遇到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种一年的庄稼能吃三年,山沟里也不缺水,可惜,这样的好年景太少。”
张楚宇说着话抬头四处看看对刘达道:“你不会完全放弃了军事监视吧?”
刘达哼了一声道:“你说呢?”
张楚宇有些难堪的道:“应该不会,不过,你连我都防备就有些过份了。”
刘达道:“放在朱明时期,你这样的人早就被我杀了,你该庆幸你活在当下。”
张楚宇叹息一声,低着头继续拖拽着鸡公车向前走。
对于前路,张楚宇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百姓应该能活下来,而自己,恐怕要面对严厉的纪律处分。
破碎的黄土高原似乎没有尽头,翻过一座土山,眼前又是一座土山。
路不好,却一定要继续走下去,至于个人的命运,不过是这个时代一个微不可查的小事件。
新的王朝刚刚建立,千头万绪的,云昭处理过会宁县的事情之后,很快就被别的事情把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段国仁的大军已经抵达哈密。
时隔百年之后,大明军队再一次踏足了哈密卫。
眼前就是巍巍的天山山脉,看到夕阳下雪山闪耀着金子一般的光泽,段国仁将自己完好的一只耳朵朝向天山,他很想大声呐喊一次,听一听天山的回音。
大军到了这里,就要开始分散了。
在上一次战役的打击下,卫特拉蒙古人的军队已经离开了哈密卫,退回到了博客赛里,以西域的主人自居。
因此,面对浩瀚的西域,段国仁准备分兵进入西域。
他只留下了一支万人规模的本部大军,将其余两万蓝田团练编练的军队以千人校尉的规模,沿着天山慢慢向西推进。
这些人的主要目的并非寻找准噶尔部的军队作战,而是在探寻准噶尔汗王巴图尔对大明军队的忍耐极限在那里。
自从准噶尔部的首领哈喇忽剌去世,其子巴图尔即首领,他不是一个甘心寂寞的人,从即位之后便一力对外扩张疆土。
并在崇祯十一年在博克塞里建成自己的城,崇祯十三年年参与制定《喀尔喀—卫拉特法典》,自此,卫特拉蒙古王不再以“台吉”之名管理蒙古诸部,开始以准噶尔汗王的名义统治天山南北。
准噶尔部前身就是蒙古瓦剌部,后来瓦剌部在崛起的蒙古鞑靼部打击下向西迁移并发生分裂,改名为卫拉特部,下面又分为准噶尔部、和硕特部、土尔扈特部和杜尔伯特部四部,也称为漠西蒙古。
在朱明王朝岌岌可危,而建州人与青海蒙古的联络被蓝田大军截断之后,准噶尔汗王便大显身手。
当云昭进军天下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
巴特尔汗王在统一西域百十个小国之后,逐渐变得强盛起来。
于是,在崇祯十二年将土尔扈特部向西压迫,致其与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的一部被迫迁到了伏尔加河下游地区。
向东压迫杜尔伯特部,夺其领地,一路向东,与建州人合流。
只是在企图兼并和硕特部,入侵青海的时候,遭遇了段国仁,在青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准噶尔部在青海失利之后,迅速回撤,又击败哈萨克人,翻过天山征服回部诸察合台汗及***教派白山派与黑山派,飞兵拉萨,凌摄西藏,终于建立起了强大的准噶尔汗国。
其疆域北接额尔齐斯河、鄂毕河、叶尼塞河上游,南到西藏阿里,西包巴尔喀什湖,东至蒙古萨彦岭及色愣格河流域,成为了云昭眼中重大的威胁。
在崇祯十七年的时候,巴图尔雄鹰可汗授命喇嘛咱雅班第达将过去的蒙文改造而制定成“托沁”文字,作为准噶尔的统一文字。
至此,巴图尔彻底抛弃了自己巴图尔珲台吉的名号,不论是对蓝田皇廷的文书,还是对建州人的文书第一次使用了——准噶尔雄鹰可汗的称谓。
云昭可以容忍一个游牧民族的存在,但是他绝对不允许这个世界上出现一个有文字,有法律,有规章制度的蒙古王庭出现。
而且,这个王庭还占据了大半个乌斯藏,至今,拉萨还处在准噶尔王庭的保护之下。
而蓝田皇廷直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大疆域的一统,至于边军更是无从谈起,千疮百孔的边防线,只要有一个地方出现错误,敌人的大军就能直驱中原内地。
很明显,在准噶尔雄鹰可汗面前,全军只有三万人的段国仁显得非常弱小。
不过,段国仁依旧对准噶尔汗国采取了进攻战略。
他不准备让准噶尔汗国有任何喘息壮大的时间,保持一定烈度的战争,还可以为蓝田皇廷争夺更多的有效时间。
李定国拿下山海关之后,算是暂时将饿狼拒之门外,云杨大军正在淮南淮北经略大片土地,一边在广袤的大地上追逐至今还拒不投降的李岩部,黄的功部,二刘四部。
一边还要为蓝田派遣的抚民官充当保护盾。
雷恒的大军正在一路向江南席卷,直到拿下松江,宁波,台州,温州直到在建宁府与朱雀先生统领的水军陆战队汇合才算功成。
云福大军全军进入了广西,如今大军正在桂林与朱明余孽何腾蛟作战,此人与张煌言,瞿式耜沆瀣一气,在南宁府拥戴朱明桂王为帝,发誓要剪除云昭这些匪类。
柳州之战进行的极为惨烈,屡劝不降之下,云福炮轰桂林,小小的桂林城顿时成了一片火海,何腾蛟被炮火扫中,昏迷不醒,朱明大军军心大乱,张煌言不得不整理残军败退柳州府。
说来很是没道理,在何腾蛟与张煌言在桂林抵御蓝田大军的时候,身在南宁府的大学士瞿式耜却与陷在庆远府,泗城州一线的张秉忠达成了共同抵御蓝田大军的合约。
听闻消息的云福暴跳如雷,没有在桂林城城做任何休憩,大军直指平乐府,老人家发誓,要在九月初,饮马南海。
高杰所部在彻底解决了白杆军之后,再无后顾之忧,大军兵分四路,一路直指雅州,一路直奔龙州,松潘卫,一路留在成都弹压四川,最后一路从思南府进入贵州司。
至于青龙先生与云猛在拿下昆明府之后,一路已经抵达大理府,正在向楚雄府进发,另一路已经越过澜沧江,进入了麓川平缅司……
“按照兵部计划,在明年清明之前,除过,辽东十八卫,以及奴儿干都司,大明故土,都已经为我蓝田皇廷所有。”
云昭的机要秘书裴仲在地图上做了一个简要的介绍之后,最红用力的将木棍敲击在地图上,激动地做了最后的结束语。
第一四二章衣带诏杀豪杰
参加这个报告会的人很多,不仅仅有兵部的人,还有监察部,政务部,秘书监以及玉山书院的一些长者。
胜利就在眼前,或者说胜利已经十拿九稳。
不论是在两淮流窜的李岩,黄得功这些人,还是在广西坚决抵抗的何腾蛟这些人,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这样的报告会,蓝田皇廷每月都会组织一次,在经过秘书监同意之后,《蓝田日报》就会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这样的消息对关中人的影响并不大,百姓们对于遥远的政治事件并没有太多的关注,了不起在茶余饭后会猛烈的讨论一阵,评论一下自家儿郎会不会立下功勋,从而让家里的税赋减轻一些。
而蓝田军队这些年低的令人发指的战损,也让关中人对自家子侄的安危不像以前那么担心了。
此时的蓝田皇廷基本上已经抛弃了披在身上的伪装,彻底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不再做一些耐心细致的工作,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不论是秦良玉,还是史可法,亦或是何腾蛟,张煌言,瞿式耜,只要这些人站到了蓝田的对立面,都成了打击的对象。
天下大势已经不可扭转的时候,强大的武力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论他们喜欢不喜欢,蓝田皇廷都要横空出世,成为这个新世界的主宰。
不过,这仅仅是初步完成了大一统,想要让整个帝国彻底的臣服在云昭脚下,至少还需要一两代人的精耕细作。
这与以前的王朝很像,初期的时候总是清明的。
开完会之后,徐元寿一言不发的跟着云昭来到了大书房。
他递给了云昭一张写满了人名字的纸张。
云昭迅速扫视了一眼,发现名单上有很多熟悉的名字。
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钱谦益!
在这个人的名字底下,便是史可法!
这两个人的名字被徐元寿单另列出,在他们之下便是吕大器,张慎言、姜曰广,雷縯祚,周镳,陈子龙,黄端伯,阮大钺,高卓、张捷、杨维桓……等等。
云昭不解的瞅着徐元寿。
徐元寿不耐烦的在名单上敲击一下道:“这里面有一些可用之人,挑挑。”
云昭毫不犹豫的在钱谦益,史可法,马士英,阮大钺,这四个名字上圈了红圈。
徐元寿皱眉道:“选人不能只选名声大的。”
云昭笑道:“先生,这四个人不用。”
徐元寿叹息一声道:“马士英,阮大钺也就罢了,怎么连史可法,钱谦益也……算了,终究是你来做主。”
云昭笑道:“这四个人终生不用,其余人等终生不得为抚民官。”
徐元寿道:“可惜了。”
云昭摇头道:“不可惜,人才,人才,用了才叫人才,不用就是劈柴!”
“你还说你要做千古一帝呢,如此心胸如何成事?你对活捉来的江阴三个小小典吏都能做到唾面自干,因何就不能容下这些人?”
云昭道:“既然已经要变革,我们不妨变革的彻底一些。”
徐元寿拂袖道:“你这心胸狭窄的毛病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侯方域不过是一介庶人,此人的名声已经坏的无以复加,堪称已经受到了最大的惩罚,活的生不如死,你怎么还把此人送进了杭州灵隐寺,命住持和尚严加看管,一日不能成佛,便一日不得出禅房一步?
这与下囚牢有何两样?”
云昭道:“对您这样的人来说,羽毛一旦受损,必然是生不如死的场面,对于侯方域这种连当驴子都甘之如饴的人来说,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
找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来过,说不定还能活的更加开心。”
“哼,难道说冒辟疆他们三人就要好过侯方域不成?”
“那不一样,他们三人现在是我门下走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夏虫不可语冰!”
看的出来,徐元寿极为愤怒,大声呵斥了云昭一句,就匆匆的走了。
云昭连忙站起来施礼送行。
不答应他的要求归不答应,该有的礼仪不能缺。
徐元寿前脚刚走,蓝田大鸿胪朱存极就进了云昭的书房,还没张口眼泪先流淌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捧着一条衣带哀告道:“陛下,伪永历帝朱由榔泣血成书哀告陛下,桂王一系,并非主动参与叛乱,而是被何腾蛟等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朱由榔日夜渴盼王师收复南宁,还我大明朗朗江山,他如今深陷贼窝,实在是身不由己,每当何腾蛟等叛匪以污言秽语诅咒陛下之时,朱由榔每每掩耳不敢闻听,堪称度日如年啊,陛下。”
云昭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口水,难以置信的瞅着朱存极手上的衣带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跟曹操的处境简直一模一样。
何腾蛟,张煌言,瞿式耜这三个人是什么样地人,云昭可能比这个在历史上被吴三桂用弓弦绞死的永历皇帝更加的清楚。
如果说朱明王朝还有几个堪称历史脊梁的人,这三个人应该全部在列。
就算这三个人被云福生擒活捉了,云昭也没打算杀他们,反而准备让他们好好地活着,让他们亲眼看着蓝田皇廷是如何治理这个残破的天下的。
这三个人日后对云昭顶礼膜拜,将成为云昭后半生期待已久的重要时刻。
倒是这个永历皇帝,完全可以当做替罪羊杀掉。
现在,那三个人还在拿命保护这个家伙,他却学****弄出来了什么衣带诏,还没有人家汉献帝有骨气,至少汉献帝是在号召天下人讨伐曹操。
而永历皇帝的衣带诏却在口口声声的声讨保卫自己,保卫朱明最后一点尊严的忠臣烈士,时刻盼望云昭这个大明的曹操赶快那这些人全部弄死,他好来长安当一个富家翁,平安的过日子。
云昭甚至能想的到,一旦这条衣带诏被《蓝田日报》宣扬出去,朱明王朝的子孙一定会被世人唾骂,恐怕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所以,这件礼物的分量很重。
这种废物云昭不介意留他一命,因为他活着,要比死掉更加的有价值,这种人一定要活的时间长一些,最好能活着把最后一个想要恢复朱明王朝的义士熬死。
云昭满脸笑容的答应了朱存极的恳求,亲口给出了不杀朱由榔的承诺,然后,就带着衣带诏迅速去了玉山城的大牢里去探望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三个著名的抵抗云昭匪类荼蘼百姓的大义士去了。
说起来很可笑,阎应元不过是一个退休的典吏,陈明遇是现任典吏,冯厚敦不过是江阴学政训导,就是这三个人鼓动江阴十万百姓,硬是在江阴阻拦了雷恒大军整整十七天。
面对这些百姓却让强横的雷恒大军进退两难,即便是派遣密谍司捉住了阎应元的老母,陈明遇、冯厚敦的亲眷,也不能让这三人投降。
幸好,有前往江浙的顾炎武亲自入城面见了这三人,以自己的性命担保,雷恒大军进驻江阴并不会骚扰百姓,这三人也亲眼见识了雷恒大军火炮的威力,不愿江阴百姓被火炮焚城的三人这才束手就擒。
被江阴百姓耽误了军机的雷恒暴怒之下,将这三人装进囚车,一路送来了玉山城。
刚送来的时候,云昭大喜,亲自去监牢见了这三个人,可惜,人家就摆出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气概,即便是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云昭,依旧喝骂不休。
云昭笑而不语的离去。
第二次去,依旧如此。
云昭依旧不恼,还面带笑意,似乎对这三人辱骂他的话一点都不在意。
第三次去了,这三人似乎也骂累了,总算是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
今天,带着衣带诏去,云昭很想看看这三个铁血汉子的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直到今天,满玉山城的人都不明白自家的皇帝为何会对三个小小的典吏有这么大的耐心。
他们不知道,在云昭的记忆中,就是这三个典吏,干了朱明王朝封疆大吏,绝世名将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阻拦了多尔衮的大军整整八十一天。
以整座城池化为废墟,江阴人口几乎死绝,三人尽数死节的代价,为坍塌的朱明王朝唱了一曲最悲壮的挽歌。
而清军在江阴城下死伤惨重,留下了三个王,十八名将领的尸体,清军方才得以跨过江阴,继续去蹂躏那些软骨头。
玉山城的监牢干净且干燥。
在一处不大的监牢里,陈明遇与冯厚敦正在下围棋,阎应元在一边围观,他们手头自然是没有棋子的,只能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棋盘,用小石子与草根代替黑白两色棋子。
看的出来,他们的对弈已经到了紧要处,对外界的动静不闻不问。
“今天,朕带了酒。”
等棋盘上的战争分出了胜负,云昭就笑呵呵的道。
阎应元抬头看了云昭一眼道:“送别酒吗?”
云昭摇头道:“大明有骨气的人剩下不多了,每一个都值得朕好生对待,今天,我们只喝酒,聊天,等这场酒喝完,你们就能回江阴去了。”
第一四三章水之精华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在为某一刻活着的。
比如眼前这三个人。
在某一段时空里的八十一天内,他们的生命之花开的如火如荼……
在那个时空里,他们不是在为旧有的王朝效命,而是在为自己的尊严拼尽全力。
这种品质是云昭最看重的一个品质,他比聪明重要,比忠诚重要,甚至也比爱情重要。
尊严,是所有重要名词的前缀音!!
我们必须有尊严的活着,有尊严的聪明着,有尊严的忠诚,有尊严的恋爱……这是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超脱动物概念的基石。
徐元寿想不明白云昭为何对那些鸿儒博学,名望远播的人弃如敝履,唯独对这三个小吏青眼有加。
“你拿来的这个酒,恐怕要五两银子一坛吧?”
经过这些天的交往,阎应元对云昭的观感已经没有那么差了。
云昭道:“你猜错了,这一坛酒来自蜀中剑阁之南,藏了三十年之后,一坛酒只有原来的一半,酒浆粘稠,需要兑上新酒一起喝滋味最好。
三十年,一坛酒,一辈子人,五两银子岂不是太辱没了?”
“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阎应元微微叹了口气。
云昭举杯跟面前的三位碰一下酒杯,喝光了杯中酒道:“做皇帝的好处多的让你们无法预料。”
阎应元点点头道:“怪不得这天下有如此多的害民之贼。”
云昭摇头道:“我蓝田从来就没有害过百姓,相反,我们在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天下百姓见过太过辛苦,就让我当他们的皇帝,很公平的。”
学政训导冯厚敦无奈的道:“我知道你家累世巨寇,你好歹是一代大儒徐元寿的弟子,脸面终归是要顾忌一下的,不能随便将一件无耻的事情说成天经地义。”
云昭瞅着站在门外伺候的狱卒道:“你喜不喜欢我做你的皇帝?”
狱卒笑嘻嘻的施礼道:“小的心甘情愿,不仅仅小的心甘情愿,就连小的早就亡故的父亲也是心甘情愿的。”
云昭对狱卒的回答非常满意,摊开手对冯厚敦道:“你看如何?”
冯厚敦怒视着这个中年狱卒道:“你父亲去世多少年了?”
狱卒笑道:“十九年了。”
冯厚敦道:“那个时候,云氏还是山野巨寇,你们也喜欢?”
狱卒道:“当然喜欢,不信,你去问我父亲。”
冯厚敦道:“好,等我们喝完这顿断头酒,就去问你父亲。”
云昭诧异的道:“没人打算杀你们。”
陈明遇摆摆手道:“我们三个必须死!”
云昭瞅着年纪最大的阎应元道:“何解?”
阎应元道:“江阴十万百姓差点成为火炮下的亡魂,我们三人不能再活着,江阴百姓秉性刚毅,容易一怒暴起,我们三人如若不死,我担心,江阴百姓会被你这样的巨寇所趁。”
云昭摇头道:“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也会被朕砍头!”
阎应元大笑道:“你以为你是皇帝就真的能为所欲为不成?”
云昭笑道:“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们不活着看着我点,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会发疯,弄死江阴十万百姓。”
陈明遇道:“如果是个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大明崇祯皇帝就不至于在皇宫饮鸩酒自尽了。”
云昭摇摇头道:“他喝的不是鸩酒,而是断肠散,用乌头酒送服的,别人喝一杯就送命,他喝的七窍流血依旧狂饮不已,算是一个硬汉子。”
阎应元沉默片刻道:“你送的酒?”
云昭摇头道:“我派人去了京城,问他要不要尝尝平民百姓的生活,结果,他不肯,说自己生是皇帝,死也是皇帝。
他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才当了半年的皇帝,如果,突然间不当皇帝了,也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也会寻死?”
“不会,我一定会同意人家让我当一个平民的建议,我没有他那么执着。”
陈明遇道:“可能是你当皇帝的时间太短,还没有食髓知味。”
云昭想了一下道:“凡是开国君王,大多有百折不挠之决心,有卧薪尝胆之坚持,所以,他们都知道,活着才能创造无限的可能,死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所以啊,很多开国君王都干过很多丢人的事情,成功之后就要死命的颠倒黑白,把自己怕死,失败,生生渲染成高尚的节操。”
“你以后也会这么干吗?”冯厚敦对云昭说的话很感兴趣,忍不住追问道。
“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是一次就成功的盖世典范,更是日后帝王模仿的对象,毕竟,朕的存在本身就是大明百姓的无上运气。”
“我是说,你的强盗世家的身份,你好色成狂的名声,以及你明明接受了大明册封,是真正的大明官员,却亲手逼死了你的皇帝,亲手搅乱了大明天下,让大明百姓遭遇了旷世劫难……”
“云氏乃是千年的强盗世家,朕觉得这是一个荣光,就像圣人家族一样都是一时之选。这个没什么好避讳的,不仅仅不避讳,朕还要把云氏千年强盗的血脉生生的融进大明百姓的血脉中。
毕竟,在乱世到来的时候,唯有强盗才能活的风生水起。
至于别的,比如好色,比如弑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干了就是干了,没干就是没干,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毕竟,朕是君王。
既然是君王,被天下人评论本就是应该的,朕并不介意。”
陈明遇皱眉道:“你如此大意,难道就不怕朱明死灰复燃吗?“
云昭从袖子里掏出一条衣带丢给陈明遇道:“这是朱明最后一个没有投诚的王给朕写的哀告信,你们要是觉得这样的死灰还能复燃,我就没话说了。”
三人里面学问最好的冯厚敦展开衣带看了一遍,递给阎应元道:“没希望了。”
阎应元看完衣带诏之后丢给陈明遇道:“我们在江阴之所以要阻拦大军,并非为了这些蠹虫,只是听说蓝田大军来了,要收回我们所有人的产业,从此后,天下所有人都将成为你云氏的奴仆,只能靠着你云氏才能存活。
为人奴婢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
后来听顾炎武说了蓝田国策之后才明白上当了。”
云昭笑着举起酒坛子从里面控出来最后一点酒,分在四个人的酒杯里,每个酒杯都不太满。
云昭举起酒杯道:“来来来,三位我们共饮这杯酒之后就各奔东西吧,我继续去当我的皇帝,你们回江阴继续去当你们的百姓,如果想当官,就去地方县衙,府衙报备,只要能通过考核就成。”
陈明遇苦笑着举起衣带诏就要扯烂,被云昭一把夺回来,重新塞进袖子里道:“这可是好东西,不能损毁,以后要保存起来放在大会堂里展出。”
陈明遇道:“我们把三人应该死……”
话说了一般就被云昭将他的手抬起来用酒杯堵住他的嘴道:“死什么死啊,大好的日子就要到来了,且好好活着,看朕如何大展雄风将我汉人天下治理成天下之雄!”
说完话,就把半杯残酒一饮而尽,丢下酒杯朝三位拱手道:“就此告辞!”
然后就站起身,背着手虎步龙行的走了。
阎应元三人看着云昭的身影消失在监牢拐弯处,三人对视一眼,也齐齐的丢下酒杯,全没了说话的心思。
监牢的门大开着,他们并不怀疑云昭放他们离开的诚意,只是多少有些难堪,至今,他们还不明白三个小小的胥吏有何资格与当今天下凶名昭著的巨寇一起饮酒。
冯厚敦第一个出声道:“或许这就是皇帝真正的模样吧,与他见面三次,对他的看法就改变了三次,我好像不怎么反对他当我的皇帝。”
陈明遇道:“开国帝王那里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不过,总体看来,开国皇帝做事都不会太差。”
阎应元瞅一眼那个守在门口一脸不耐烦的狱卒道:“走吧,皇帝对我们礼遇,这些混账却不会,老夫当了多年的典史,甚至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
既然人家不杀我们,我们也没有自己寻死的道理。”
三人背着包袱刚刚离开监牢,就看见那个狱卒换了一身普通衣衫出来了,还把监牢的大门锁上,从树下解开一头驴子,跨坐在上面,得得得的走了。
“整座监牢里就关了我们三个是吧?”
冯厚敦有些不相信。
阎应元与陈明遇本就是江阴典史,那里会不明白冯厚敦的疑惑,这些天来,他们就看见了这一个狱卒,而且这个家伙只在白日里的出现,夜晚,整座监牢里安静的吓人,监牢里可不就只有他们三个囚犯嘛。
“走吧,回家。”
阎应元把自己的包裹背在背上率先离开,陈明遇,冯厚敦两人紧紧跟上。
离开了玉山监牢,三转两转之下,就汇入了一条主街。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等三人汇入人群之后,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三滴水汇进了江河湖泊。
第一四四章恐怖的恶犬
平凡的英雄总是招人喜爱的。
哪怕他们显得桀骜不驯一些,显得不合时宜一些,也比很恭顺的让人心烦的人更加的让人喜爱。
徐元寿原来也是云昭非常喜欢的一个人。
现在,他已经不太愿意见他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每一次见这个人,云昭的好心情就会荡然无存。
今天也是一样,云昭原本听说阎应元三人在关中浪荡了三天,才恋恋不舍得找了一个商队搭伴回了江阴。
走的时候还专门找到鸿胪寺给云昭送了一封点心,作为请他们喝酒的回礼。
这是很好的消息,礼尚往来就算是有了交情。
云昭不顾裴仲劝诫,还是吃了一块被侍卫们验证的乱七八糟的点心。
没有被毒死,这就是大好事。
就在云昭心情大好的时候,徐元寿来了,还带来了一份奏表。
“新朝元年七月初一日上。
伏以泰运初享,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城,普天称庆。
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协瑞图而首出,六宇共戴神君;应名世而肇兴,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臣等阙里竖儒,章缝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
瞻圣学之崇隆,趋跄恐后;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弥深。伏愿玉质发祥,懋膺天心之笃祜;全瓯巩固,式庆社稷之灵长。臣等无任瞻仰汴舞屏营之至。谨奉表上进以闻。”
看完这份奏表,云昭长长的叹了口气。
徐元寿对云昭不悦的表情似乎并不例外。
开口道:“老臣知道不受陛下待见,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再来一趟。”
云昭又叹了口气道:“衍圣公因何谦卑至此?”
徐元寿皱眉道:“难道陛下喜欢看到一个飞扬跋扈的衍圣公?”
云昭道:“李弘基这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嘛,侵占山东多年,却没有干他该干的事情!”
徐元寿怒道:“牛金星,宋献策这些人都知道劝诫李弘基崇敬衍圣公,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衍圣公府被贼寇劫掠你才高兴不成?
我知道你生性刚强,最见不得软骨头,不喜衍圣公一脉投金人,投蒙古人,李弘基抵达山东之时,衍圣公也曾出公告,令人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献马献银,跪纳印信。
如果只看一人,则令人不齿,如果要看一国,此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你如今是皇帝,审时度势,是你所长,难道你就看不出这里面积极的一面吗?”
云昭笑着站起身,将徐元寿搀扶到椅子上道:“我没有针对孔胤植啊。”
徐元寿看着云昭叹息一声道:“文脉离不开衍圣公。”
云昭摇头道:“蓝田皇廷没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欲望,就连我,从本质上来说也只是一个汉人,是百姓将我送到了皇帝位置上,我才是皇帝,等百姓们觉得我不配当这个皇帝,自然就会把握撵下去。
所以说,我们不准备册封什么衍圣公,如果他们的文华真的可以煌煌天下,就算没有衍圣公这个名字,也一样能成为天下华族。”
徐元寿道:“大成至圣文宣王呢?”
云昭道:“他的庙宇满天下都是,朕都叩拜过无数次,最早的一次还是您按着脑袋磕头的,对这位圣人,朕自然是尊敬的。
这位圣人可以庇佑我汉人数千年,如果在庇佑我汉人之余,又庇佑了子孙数千年这就不合适了吧?会让人诟病圣人德操的。
如今天下,就连我老娘做生意赚点胭脂银子都要上税,她老人家唯一的儿子我,还在军中兼职,家里的田亩也被司农部给没收了大半,就靠一千亩田地养家糊口呢。
他孔胤植何德何能可以不交税款,不服兵役,仆婢如云的坐拥整个县的良田自肥,而对国家毫无贡献?”
徐元寿站起身道:“我知道就是这个结果。”
云昭叹口气道:“先生,您就不能专心致志的管理书院,顺便教书吗?天下大事大不过一个理字,蓝田皇廷治理天下自有法度。
洋洋百万言的《蓝田律》已经实施将近六年了,这部律法其中也有您的心血在里面,是我们治理天下的根本。
您难道至今还没有发现,我在努力的让自己遵守这部律法吗?
您知道我这样努力克制自己不逾越这部律法行事有多难吗?
您为什么偏偏要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突破律法行事呢?
如果您真的觉得这部律法有欠缺,为何不直接在代表大会提出修改律法,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我出面干涉律法来达到您的目的呢?
只要大会同意修改律条,我这里自然不成问题,有司自然会把您希望处理的事情,按照新的律法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您应该知晓,律法的威严之处,就在于他的不可侵犯性,只要有一次被突破,以后,就会有无数次,世道最后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
徐元寿沉思片刻,看着嘴唇上已经出现一层小胡须的弟子叹口气道:“你没变,是我变了。”
云昭道:“这不怪你,是我在您身上没有体现出律法的意义所在。”
徐元寿取过孔胤植的奏章对云昭道:“希望你能秉持初心不改。”
云昭笑道:“这就需要您时刻监督,鞭策我,昨天,多多还想在终南山圈一大片土地当狩猎围场呢。”
徐元寿道:“你同意了?”
云昭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已经向代表大会委员会提交了提案,希望所有的委员代表能可怜一下云氏皇族,给我们一个可以休闲打猎的地方。”
徐元寿咬牙道:“老夫会投反对票!”
云昭一边送徐元寿出门一边道:“您不能只是自己投反对票,这没用,要发动很多委员投反对票,才能阻止多多想要围猎的野心。”
徐元寿淡淡的道:“会的。”
目送徐元寿远去,裴仲在云昭耳边低声道:“玉璧一对,玉斗一双,编钟一架,铜鼎两个,皇家礼器全套,皇帝冕服六套,《太平广记》一套,上面有宋以后历代帝王的读书印章。”
云昭瞅瞅裴仲道:“都是好东西?”
裴仲肯定的道:“绝对都是好东西,仅仅是那一双玉璧,听说便是刘邦献给项羽之物。”
云昭点点头道:“果然是好东西,入库了没有?”
裴仲小声道:“已经被钱皇后亲自入库了。”
对于这个结果云昭很满意。
同样都是千年的世家,云氏家族只留下一些破铜烂铁,一群活的比叫花子都不如的族人,以及数不清的坟墓,不像人家衍圣公家族留下来的全是好东西。
这很不公平,这样的大家族就该相互帮助才对。
回到家里,钱多多又在很贤惠的纺线,一手捋着棉线,一手摇着纺车,纺车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煞是好听,同样的,让钱多多又增添了几分贤惠的模样。
“夫君回来了,稍等片刻,妾身把这一轱辘线纺完,就给您沏茶。”
云昭笑道:“不急,不急,你慢慢纺线,你纺线的模样好看,我想多看一会。”
钱朵朵听丈夫这么说,立刻就丢下纺车凑到云昭身边扭捏的道:“妾身贪婪的性子又发了,不是一个好皇后。”
云昭摇摇头道:“不打紧,这一阵子你夫君就是一个昏君,明天估计就会恢复成明君的模样,你一定要把东西收好,莫要让张国柱,獬豸他们看见。
如果被獬豸知晓了,我会公事公办的。”
钱多多吃吃笑着将脸贴在丈夫脸上道:“妾身藏起来了。”
云昭跟着发出狐狸一般的笑声。
他觉得有时候适当的当几天昏君,对于促进家庭和睦有极大地好处。
至于孔胤植的要求,自然是没法子答应的,如果这家伙的能量,能大到让委员会超过六成的委员们认为衍圣公家族可以成为蓝田律法之外的存在,云昭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这是真正的民意,而民意这东西历来都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
历朝历代的律法在制定之初,都抱着一个最美的期望,希望人人都能遵守,可惜,破坏这些律法的人,一般都是律法的制定者。
总有一些人认为自己应该超越律法,应该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这是所有朝代的人都在犯的错。所有王朝覆灭的征兆,首先就是律法的崩坏。
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多的可以车载斗量,可惜,这个错误却总会出现。
所以,云昭就打算做一个基本遵守律法的皇帝,当然,在一些小节上,可以偷偷违背一下。
他是皇帝,本身就是一个律法之外的产物。
臣子可以做一个完全彻底的铁面无私的人,如果皇帝当成了铁面无私的模样,就连狗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獬豸卢象升是一个很招狗喜欢的人,他来见云昭的时候就牵着一条重达一百斤重的恶犬!
这条狗不是带来让云昭看的,也不是送给云昭围猎的时候用的,而是拴在云家大宅后门上看门用的。
“这条狗不好!”
云昭瞅着这条冲着他咆哮的恶犬,很想等云杨回来之后把它烹煮掉。
卢象升悠悠的道:“假如这条狗不好的话,老夫就把锁链套在自己脖子上替陛下看守后门!”
第一四五章庶子联盟
卢象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不是他的权柄已经被边缘化了,相反,法部的权柄在大会开过之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
只是獬豸本人很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像是一头藏身在暗处的恶犬,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新生的天下。
在他的要求下,年轻的法司官员们眼中只有律法,不违背律法怎么都好说,违背了律法,下场就很难预料了。
监察天下是韩陵山跟钱少少的活。
如何处置罪犯才是獬豸这群人的活计。
这一次不用说,獬豸被监察部的人利用了。
孔胤植进入玉山城,本身就是监察部重点监察的对象。
他进入玉山城之后的一举一动,一定是在监察部的监察之下的,当然,也包括他带来的宝物跟钱财。
云昭甚至可以很肯定的说,孔胤植给他的礼单,监察部那里一定也有一份。
事情关乎钱皇后,在韩陵山不在的情况下,监察部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找钱皇后的麻烦,至少,这件事在钱少少那里就过不了关。
事情很难办,也很危险,不过呢,还是要办的。
于是,监察部的人就一纸公文把这事告诉了法部,询问解决之道。
獬豸在看到这份文书之后,明知道这是一个大坑,他还是勇敢的踩进来了,左思右想之后,獬豸对皇帝陛下还是很有信心的,觉得这一次应该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下一次。
为了皇帝陛下的颜面着想,他没有把事情说透,满世界的从西域商人那里弄到了一头恶犬送给云昭,算是给皇帝陛下一次自省的机会。
云昭也很光棍,既然被抓住了,那就邀请獬豸一起参观一下孔胤植送来的宝贝。
“这一对白玉璧古意盎然,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啊。”
卢象升摩挲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璧,由衷的赞叹。
“不过,放在这里不合适,陛下觉得放在新建的博物馆以为如何?”
云昭抽着脸道:“这东西珍贵,听说是见证过鸿门宴的东西……”
“唉——陛下谬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放在宫中,只有陛下与少数几人得以观看,岂不是让明珠蒙尘吗,老臣以为,还是放在博物馆展出,让更多的人看见,才不会辜负这些珍宝。”
“额……好吧。”
“这一对玉斗明显是假的……”
“咦?你是说孔胤植敢拿来假东西来蒙骗朕?”
“不不不,玉斗是玉斗,也是好玉,老臣说这一对玉斗明显是后人拼凑的鸿门宴珍宝,陛下也是熟读史书的人,必然知晓,这一对玉斗已经被项羽的亚父范增在鸿门宴上用剑给劈的粉碎,如何能重现人间呢?
假的东西留在陛下身边,没得让人笑话,不如一并送进博物馆,写明白前因后果,免得让百姓误会陛下不学无术。”
“嗯……”
“多谢陛下对博物馆的关照,一会就让人把这东西拿走送去博物馆,您看啊,这两个春秋青铜鼎不过是诸侯之家煮饭的器具,现如今,陛下难道真的会用这东西煮饭?
陛下一向喜好美食,这青铜鼎煮出来的东西还能吃嘛?
再说了,诸侯之物,与陛下的身份极不相称。
完全是无用之物,送走,送走,丢在博物馆里也好让学子百姓们知晓古之帝王是何等的穷奢极欲。”
“编钟啊……青铜编钟?陛下乃是帝王,岂能用青铜之物,应该使用玉器编钟……送走,送走!”
“冕服啊……这东西陛下可以留下,毕竟,除过陛下之外,别人留着冕服就有谋反之嫌……这件事老臣还需要去问问孔胤植,他家中为何会有冕服!”
“这《太平广记》……”
“停!御览《太平广记》朕无论如何是不会给的!”
卢象升见云昭不把《太平广记》交出来的意志很是坚定,也就笑呵呵的不再说这套书了,背着手在放置礼物的房子里转悠了一圈,在角落处发现了一扇暗门。
“咦,陛下,这里有一道暗门!”
云昭摇头道:“朕没有钥匙。”
卢象升遗憾的点点头道:“也罢,博物馆收获颇丰,老臣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强盗的目的达成了,卢象升就在云氏一家老小仇恨的目光中带着一群人捧着玉璧,玉斗,抬着编钟,青铜鼎,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钱多多靠在云昭身上,有气无力的道:“咱们家遭贼了。”
云昭笑眯眯的瞅着远去的卢象升对钱多多道:“多好的一个臣子啊,你说崇祯当初怎么就要把这个清廉,办事能力又强,人品靠谱,说话风趣,且能上阵杀敌的能臣砍头呢?”
钱多多怒道:“他这是欺负您好说话。”
云昭捏捏刚才受了大损失的钱多多的脸一下,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钥匙递给她。
“真当云氏千年家族是白给的?明天啊,带着冯英一起去祖坟山洞去看看,喜欢什么就搬什么,里面的九州鼎就很好,搬回来好好擦拭一下摆在花园里当水瓮!”
钱多多一点高兴地意思都没有,祖坟山洞里的东西就是自家的,搬自家的东西回来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她只是想要别人家的。
政治这个东西是极为微妙的……而政治家们从不会把话清楚明白的交代给别人,一来会留下把柄,二来,显得自己很愚蠢。
卢象升从皇帝家搬东西也是有代价的!
能从皇帝家把东西搬走,就足矣说明,法部在大明的强大,也给后面的人开拓出来一条路——法部连皇帝收受的贿赂都能拿回来,那么……别人……
这对提升法部威严有着极大地好处。
作为交换条件。
卢象升话里话外说的很清楚,只要皇帝陛下肯把这些东西让他拿走交给国家,那么,他就会动用法部的力量来针对一下孔胤植。
打开孔胤植制造的水泄不通的口子——就是他竟然贿赂皇帝!
云昭都能想象的到卢象升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首先是监察部蜂拥跟进,接着会拿到衍圣公在老家的不法行为,然后再由法部出面,将一个庞大的衍圣公家族拆的七零八落。
这件事云昭可以直接下令去做,可是呢,这么做了之后会被很多人恨上皇帝,最后将仇恨云昭的表现落实在仇恨国家的层面上。
这很不好。
如果法部出面,而獬豸又是一个出了名的不畏强权且公平无私的人,只要证据确凿,他就能在蓝田律法的框架内,让这个影响了中华数千年的家族烟消云散。
卢象升是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他不会做的太过分,但是,也一定能让衍圣公家族符合蓝田律,这一点也很重要。
大明天下很大,所以,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很多。
处理这么多的事情需要很强大的智慧跟手段。
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夏完淳跟师傅采用了同样的手段。
不过,他并没有把扬州的商贾们送去监察部或者法部,而是将那些完全不受扬州商贾们重视的庶生子们,送去了玉山书院一边做事,一边读商科!
玉山书院是一个什么地方,全大明的人现在都一清二楚。
蓝田皇廷最重要的官员全部出自这个书院。
他的等级甚至要远远高于朱明时期的国子监。
朱明的国子监里出来的监生,只能担任一些不入流的官职,而主流管员全部被科考官员完全给占据了。
蓝田皇廷没有科考,能进入玉山书院就读的人,基本上就等以已经把一条腿迈进了官员的行列。
而蓝田皇廷的大军正在大明的国土上所向披靡,他们已经占领了绝大多数的大明土地,不出一年时间,蓝田皇廷将真正的成为这片大地上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因此,当这些商贾发现自己不起眼的庶子已经变成玉山书院商学院的学生之后,他们立刻就慌了。
昔日因为无法接受夏完淳苛刻条件的嫡子们纷纷向夏完淳提出要求,希望能代替这些卑贱的庶子去玉山书院就学。
对于这一点,夏完淳的意志是坚定的,不论是贿赂还是哀告,亦或是说情都无法动摇他一心支持这些庶子的决心。
同样的,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商贾家主来说,没有那么糟糕,对他们来说,庶子也是他的儿子,只要保证了这一点,用商人的眼光来看这件事,正面意义要远大于负面意义。
铺设火车道的事情已经基本上展开了,建设的主体方是蓝田将作,那些在玉山书院进学的庶子们,每在书院学习五天,就要分处两天时间来驻扎在工地上,与大将作们一起讨论,研究,铁路的铺设事宜。
这些庶子们很忙,不但要跑工地,还要以铁路建设者的身份,与蓝田各个工坊联络,亲自购置铁轨,枕木,碎石块,以及工地上需要的所有物资。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要负责招募工匠,力工,组织这些人进行最原始的地基建设。
一些格外能沟通的人,还需要参与到征地的工作中来。
可以说,夏完淳给了这些庶子最大的自主权与帮助。
他相信,一旦这些人参与了这条铁路的建设之后,他们就具备了起码的修建铁路的资格与能力。
假以时日,成为他们各自的家主,应该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这些庶子已经组建成了一个联盟,一个利益共同体,他们的利益方向基本是一致的。
第一四六章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些庶子们自从在书院听说了,当今陛下在很久以前用四十斤糜子购买了数百个孩童,而这数百个孩童如今基本上都成了蓝田的中流砥柱后,他们就对自己庶子的身份不再那么坚持了。
“你价值四十斤糜子”这句话,在玉山书院根本就不是一句羞辱人,或者骂人的话。
就连先生们在课堂上也经常拿四十斤糜子的典故来激励这些从生下来就被人看不起的庶子们。
告诉他们,庶子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人是不是有价值,跟他的血统与出身几乎毫无关系。
四十斤糜子买来的人都能成为国家的统治天下的高官,你们这些从小生活在富裕家庭的人,将来干出一番事业岂不是天经地义?
富人家的公子从来就不是蠢货。
他们分辨的出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
当这些励志的话有着山一般真实的事实充当依据,他们自然会认真的想一下自己的将来。
扬州商贾代表孙元达,杨文华,冯通也都是颇有些见识的人物。
他们很容易发现自己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子有了很大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气质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有了敢于看着他眼睛的勇气了。
昔日,这个庶子为了争取能上主桌吃饭的权力,用尽了办法,不惜毫无尊严的将孙元达的正妻从大娘称呼为母亲。
而对生他养他的母亲却称为姨娘。
现在不一样了,这家伙对于上主桌吃饭毫无兴趣,哪怕与自己的母亲以及庶出妹子躲在厨房吃饭也甘之如饴,母子三人谈笑言欢,气氛甚至比主桌吃饭的还要好些。
孙元达自然知晓,除非是儿子有了更高的追求,否则不会如此。
眼看着自己的庶子孙廷将一块鸡肉放在妹子的碗里,自己尽吃一些青菜,还能跟母亲讲述玉山书院的见闻,孙元达长叹一声,觉得进去不好,就转身离开了。
“哥哥,你说女子也能进玉山书院求学?”
孙廷笑道:“自然可以,女子在玉山书院求学的很多,只要能在十二岁之前考入玉山书院下院,就能进入玉山书院读书。
就是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苦,半年一小考,一年一大考,不仅仅要学文,还要练武,有些强悍的女子甚至可以在年终大比中与男子争雄。
在下院读书满五年之后,就要通过考试进入上院继续求学,没有考上上院的学子,还有两年补考的机会,如果这样还不能上升到上院,就证明你不是一个读书的料。
可以进入工坊,将作,商铺,商队趁早去学一些别的手艺,总之会有一个好前途的。”
孙廷的妹子瞅着兄长道:“我想去。”
孙廷的母亲连忙道:“你爹不准你抛头露面。”
孙廷摆摆手道:“想去就去,小娥天资聪颖,读书一道上比我还强些,只是玉山书院的考试不仅仅考四书五经,还有算学,天文,地理,史书,这些东西是小娥的弱项。
母亲,家里给我的份例钱,可以请一个勤工俭学的玉山书院的女同窗专门教授小娥这些学问。”
孙廷的母亲有些为难的道:“你父亲,跟大娘……”
孙廷垂下头低声道:“只要小娥进了玉山书院,就会立刻赶赴宁夏玉山书院下院就读,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娘,都不可能再干涉小娥的前途。
如果,如果能考进玉山书院上院,就连父亲见了小娥,也需要恭敬三分。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办了,女先生的事情交给我。”
孙廷的母亲瞅着自己的儿子叹口气道:“我娘想给你多积攒一些家底,将来也好靠着这些钱出人头地,你妹子毕竟是女子。”
孙廷一言不发,又往妹子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自己将菜汤倒进米饭里,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就径直去了书房,他的事情很多,没有多余的空闲跟母亲说一些她听不懂的道理。
孙元达进入庶子的小书房的时候,孙廷正汗流浃背的整理一摞子账本,一手算盘,一手记录,小妹在旁边帮他报数字,计算的奇快。
见闺女放下手里的账本,孙元达咳嗽一声,走进了书房。
见父亲进来了,孙廷与妹子就一起向父亲请安,兄妹两就站在一起准备听父亲训话。
孙元达翻看了一下孙廷准备的账本,看了几篇之后就道:“这么说,县尊将招募工匠,民夫的差事交给了你?”
孙廷躬身道:“蒙县尊看中,将招募事,钱粮事,督造事都交给了孩儿。”
孙元达翻翻眼皮子看看孙廷道:“你一个人能忙的过来吗?”
孙廷的心咯噔一下,连忙道:“县尊说的好,年轻人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就不能太把自己当人看,只有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累,才能有所成就。”
孙元达咳嗽一声道:“明日你去找县尊辞掉手上的差事,让你大哥去,你去扬州,我会把六家商铺交给你来打理。”
孙廷看着父亲的眼睛道:“父亲,恕孩儿直言,大哥去了不是好事,而是取死之道。”
对于孙廷的答复,孙元达并不意外,冷冷的道:“你觉得你比你大哥要好吗?”
孙廷低声道:“孩儿在县尊麾下不过两月,在这两月中,孩儿别的没有学会,首先学会的就是知道了蓝田皇廷法度森严。
尤其是关系到铁路这种歌之根本的大事,只要犯错,基本上没有宽恕的可能,父亲在朱明时期,用银钱办事自然可以无往而不利。
在蓝田皇廷,孩儿可以明确的说,没有这种可能。
我大哥诗酒风流,性子粗疏,又仗义疏财,喜欢结交朋友,这都是大忌。”
孙元达看着自己的庶子,再次叹口气道:“为父没有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如果早知今日,就该送你大哥去县尊麾下效力。
儿啊,你也是孙氏子孙,应该懂得我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
蓝田皇廷之所以会让为父上这个恶当他们是有考量的。
是在有目的的拆分我们家,分散我们的力量,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孙廷点点头道:“县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就是他前期苛待父亲的原因所在,他的目的就在于分化孙氏,拆解孙氏这个庞然大物。”
孙元达点点头道:“看来蓝田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他们摆开阵仗要对付我们,我们定不能让他们如愿。”
孙廷摇摇头道:“父亲,我们真的有力量对抗朝廷吗?人家在扬州没有动用武力来推进这件事,已经是法外施仁了。
如今,蓝田县尊对于咱们扬州商贾已经有了老大的怨气。
如今的蓝田县尊,乃是皇帝陛下的大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假如孩儿没有看错,他迟早会成为大明的国相。
权力之大远超父亲预料。
如果我们再处处与蓝田皇廷为敌,恐有灭门之祸,请父亲三思。”
孙元达闭目沉思片刻,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小书房。
目送父亲离去,孙廷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把一本新的账本塞给妹子道:“继续念,咱们今晚一定要把这些账本全部整理完毕才成。”
小娥担心的道:“父亲脸色很难看。”
孙廷噗嗤笑了一声道:“不碍事,父亲会想通的,好了,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念了。”
片刻功夫,小娥清脆的声音就在书房响起,混杂着算盘珠子的劈啪声,显得极为热闹。
孙元达回到了内宅,原配刘氏问道:“廷哥儿可曾答应?”
孙元达摇头道:“他答应不答应没有半点用处,是蓝田县尊要拆分我们家。”
刘氏连忙道:“难道就眼看着廷哥儿这个庶生子拿走我孙氏三成的钱粮吗?”
孙元达淡淡的看了刘氏一眼道:“你莫要忘记,廷哥儿也是我儿。”
“那,耀哥儿怎么办呢?”
孙元达看着原配道:“七成家业难道还不够他折腾的?”
“妾身担心三成家业填不满廷哥儿的肚子。”
孙元达摇摇头道:“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好坏不由人,从本月起,梁氏的例份与你平齐,该配置的丫鬟仆役配齐,廷哥儿的例份与耀哥儿一般,两个长随,一个书童,搬去西跨院。
娥丫头与凤丫头的例份一般,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不能少。”
刘氏怵然一惊,颤声道:“老爷,您这是要宠妾灭妻不成?”
孙元达瞅了刘氏一眼道:“梁氏比你还大一岁,说宠妾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你这个蠢女人啊,怎么就看不清局面呢。
这些年来,你也是一个贤惠的,没有苛待过廷哥儿,娥丫头,至于梁氏,她本身就是一个妾,吃了一些苦,也是该有的规矩,这就是你现在的本钱。
你这时候把这些送去,廷哥儿说不定还感激你三分。
送的迟了,我担心人家看不上。”
刘氏闻言嚎啕大哭。
孙元达瞅着阴沉沉的天空低声道:“世道变了,变得比那一次都狠,比哪一次都彻底,老夫只求能渡过这次灾祸,让我孙氏子孙延绵,不至绝嗣。”
第一四七章意志坚定是一种美德
夏允彝不时地回头看看儿子的书房窗户。
窗户大开着,儿子就坐在那里办公。
在他的书房外边,站立着六个彪形大汉,以及七八个青衫小吏。
不时地,儿子的咆哮声就从窗户里传出来,让那些站在院子里的小吏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即便是那些彪形大汉,也把身子站的笔直,手握刀柄目不斜视。
夫人也随着丈夫看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有些得意,低声道:“老爷,您当县令的时候,可没有我儿这般威风!”
夏允彝郁闷的道:“我那个县令如何跟他这个县令相比呢,蓝田县啊,这天下第一等富庶的县,一直都是云昭夹袋里的职位,现在却交给我了我们的儿子。
幸好知晓这孩子确实是老夫的种,否则,老夫就要怀疑是不是被云昭行了吕不韦旧事。”
夫人没好气道:“您也配让妾身怀孕之后嫁过来?”
夏允彝怒道:“老夫娶你的时候也是蔡黄横溢的翩翩少年。”
夫人吃吃的笑道:“是啊,年轻的时候真好,在陌上看花的时候,您为了妾身,还跟浪荡子打过一架。”
夏允彝道:“现在,再有浪荡子那般调戏你,老夫还打!”
夫人笑道:“不成喽,年老色衰,也就老爷还把妾身当成一个宝。”
夏允彝甩开妻子探过来的手指着夏完淳道:“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办公?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
夫人摇头道:“自从您回来了,这孩子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您想啊,他管着那么大的一个县,又要修建铁路,公事能不多吗?
这孩子在这种时候还能想着回来,是个孝顺的孩子。”
夏允彝叹息一声瞅着天空淡淡的道:“史可法背着一箱书回老家当田舍翁去了,陈子龙在秦淮河买舟南下,听说去寻山问水去了。
昔日的应天府何等的热闹,何等的辉煌,最终了,只剩下一介老朽,一介扁舟,再加上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夫人见丈夫情绪低落,就再次抓住他的手道:“徐山长不是已经给老爷下了聘书,希望老爷能进玉山书院上院专门教授《易经》吗?
老爷如果有了差事可以忙碌,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夏允彝摇头道:“当老子的还需要儿子给谋差事,没这个道理啊。”
夫人忿忿的点点头道:“是这样的啊,我夫君也是饱学之士,这个徐山长也太没道理了,给了一份聘书就不见了踪影,总要三请才好。”
夏允彝抓住妻子的手道:“如今的玉山书院,不同往日,能在书院担任教授的人,那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我听说钱谦益也想在玉山书院求一个教授的位置,却被徐元寿一口回绝,不仅仅回绝了钱谦益,马士英,阮大钺也纷纷碰壁。
且回绝的极为无理。
说真的,这三人的才学都在我之上,他们都没有资格执教玉山书院,我何德何能可以去那里当先生。”
“父亲自然是有资格的。”
夏完淳不知何时已经处理完公务,搬着一个小凳子来到父母乘凉的柳树下。
夏允彝摇头道:“人贵有知人之明,钱谦益,马士英当年都是科场上的虎狼人物,阮大钺稍微次一些,也没有差到那里去。
为父这个副榜同进士倒数第三名,不在一个等级上。”
夏完淳撇撇嘴道:“我师傅说过,科场可以筛选学渣,却不能筛选人渣!
我师傅选材首重人品,不像曹操那般只重才学,蓝田皇廷讲究齐头并进,均衡发展。
如果要鬼才,玉山书院里的多得是。
朱明天下就是被这一群饱读诗书的人渣给祸害掉的。
徐山长也曾经说过,玉山书院教授天下学子应变之道,不是让学子们去对付百姓的,要分清手段跟目的之间的关系。
以钱谦益,马士英,阮大钺这等人做官的手段,不出三月一定会被我师傅下令剁成狗肉之酱。
父亲的才学可以高中进士,人品又能坦荡无私,您这样的人才配进入我玉山书院执教。”
夏允彝道:“纠枉过正了吧?”
夏完淳摇头道:“不是纠枉过正,而是我们根本就不信那些人可以一心为民为国,与其要在朝堂上与他们论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他们。”
夏允彝哀叹一声道:“暴殄天物!”
夏完淳冷笑道:“这世上被屈才的人还少了?不能秉持一颗正心,不能为我们的族人添砖加瓦的人,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功业,自己的财富的人,哪怕你是天纵奇才,我们也不要。
他们的才华越高,对我们的国家损害就越大。
我师傅要策长鞭为华夏立正统,要告诉世人,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我们尊重,什么样的人才适合被我们送进神坛。
从今往后,蝇营狗苟之辈,表里不一之人,当唾弃之。”
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夏允彝慢慢站起身,背着手瞅着朗朗青天,一个人慢慢地走进了刚刚长出一点青苗的秋粮地里。
这番话对他的震动很大,他回想起自己进京科考时的心情……没有像儿子说的那种要为天下人谋福利的相法,只有满肚子的扬名声显父母这样的念头。
皇榜公布的时候,心中只有狂喜,并非是因为壮志终于有了展现的舞台,心里面装满了高人一等的快乐。
以及推人,夏允彝很容易得出一个答案——儿子说的没错,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才是同榜进士们心底最终的目标。
夏允彝一个人在田野里流浪了半天,傍晚回来的时候,一家三口安静的吃着饭,夏允彝突然问儿子:“你做官是为了什么?”
夏完淳大笑道:“我们要雄霸世界,我们要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最甜的果子都必须出现在我们的手中,我们要让这个世界上最肥美的食物出现在我们的饭桌上。
我们要让让这个世界在我们的火炮下瑟瑟发抖,并且让这个世界随着我们的喜好运转。”
“那么,大明呢?”
“我脚踏之地便是大明。”
“这样做下去,我们会成为世界上所有人的敌人。”
夏完淳道:“一个真正的帝国没有人会喜欢,所以,我大明,天生就不是让外人喜欢才存在于世上的。”
“你们准备强大到什么程度?”
夏完淳笑道:“举世之人都恨我,却只敢在心中恨,脸上却要露出最谦卑的微笑,我们与全世界作战,最后一拳而定。”
夏允彝吸着凉风又问道:“这是你师傅的想法?”
夏完淳摇头道:“我师傅的格局不如我!”
夏允彝叹口气道:“为父一直想看到你成为夏国淳,没想到,你还是夏完淳,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你生下来的时候,为父就给你起名夏国淳了。”
本来正慷慨激昂的说一番话的夏完淳,听父亲这样说,一张脸涨的通红。
“该死的沐天涛!”夏完淳悻悻的道。
夏允彝往儿子的饭碗里挟了一块肉道:“多补补,等自己足够强壮了,再说这些话,事情可以说,不过,要等做完事情之后,让别人说才长气。
既然你已经有了志向,就先矮下身子先做事情吧。
你师傅把你捧得太高,估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蓝田皇廷扩张的太快,人手不足了吧?”
夏完淳咬着牙道:“我们能扛得住。”
夏允彝道:“蓝田皇廷的军队远比他们的文官强大,你们需要改变!”
夏完淳摇头道:“不!”
“你师傅也这么想?”
夏完淳道:“这是我们创造的净土,不容玷污!”
夏允彝道:“太贪婪了。”
“我们年轻,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就像我师傅说的那样,我们要改造这个世界,不让他再坠入兴盛,破败,然后再兴盛,再破败这样的轮回。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夏允彝皱眉道:“为父也相信你们会成功的,只是你们需要改变一下策略。”
夏完淳断然拒绝道:“不能改,就目前看来,我们的大业是成功的,既然是成功的我们就要持之以恒,直到我们发现我们的国策跟不上大明发展了,我们再论。
身为变法者,立场稍有松懈,就会一败涂地,我们的千秋大业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夏允彝看着儿子那张还透着稚嫩的面庞,笑着摇摇头不再劝诫儿子。
放下饭碗道:“后天为父决定前往玉山书院履职。”
夏完淳脸上露出笑意,朝父亲拱手施礼道:“见过夏先生。”
夏允彝点点头道:“为父出来做事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是为了你,既然为父已经自私自利了半辈子,下半辈子不妨就这么自私下去。
好好地看着我的儿子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达成自己的梦想,如苍鹰一般振翅翱翔。
哪怕为父此生一无所获也无所谓,只要有你,便是为父最大的幸运。”
夏完淳的双目泛着泪花,看着父亲道:“多谢爹爹。”
夏允彝笑着挥挥手,对妻子道:“既然吃饱了,那就早点歇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第一四八章寺庙里的佛陀
云昭总以为造反才是最难的,所以他避开了这个最难的阶段,除过看着建州人不准他们占便宜之外,就待在关中瞅着李弘基,张秉忠这些人把大明天下弄得翻天覆地,自己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游戏里不能出现两个渔翁,这是一定的,所以,蓝田对建州人的压制是一贯的,持续的甚至说是残酷的。
经过十年发展,十年积聚,蓝田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塞上明珠,甚至成了蒙古人再也离不开的一个地方。
在云昭已经控制了宣府,大同,毁灭了张家口之后,蓝田城就成了蒙古人唯一可以交易的地方。
事实证明,蒙古的牧民,如果离开汉人,他们是没有法子生活的。
尤其是在他们失去了可以农耕的土地之后,他们与蓝田城的汉人的关系就变得无比的紧密。
此时的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王公贵族了,这些人已经被高杰,以及后来统御草原的李定国军团处理的干干净净。
与关内一样,王公贵族们不允许拥有超过一千只羊,一百头牛,以及十匹战马以上的财富,至于奴隶,这种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蒙古王公们很有勇气,没有一个蒙古王公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于是,狂暴的高杰,李定国相继派兵出死了这些王公贵族。
而属于王公贵族的牛羊,战马,这两人挑选了一批送回关内之外,剩余的全部平均分配给了昔日的牧奴,然后每年从这些牧奴手中收回两头牛一条牛腿,三只羊收一只,五匹战马收一匹的税赋。
牧奴们很高兴……以前,他们就没有这些东西!
自从羊毛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很好的商品之后,牧人们每年仅仅需要把羊毛剃下来,然后交给愚蠢的汉人商贾,就能用卖羊毛的钱换回自己需要的青稞面,茶叶,盐巴,以及铁器。
王公贵族们死了,伤心的只有王公贵族,蓝田属下已经没有这种东西存在了,所以,能歇斯底里悲伤地王公贵族们只能在建州人的势力范围内悲伤。
假如他们敢离开建州人的势力范围,就会被那些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牛羊的牧奴们举报,然后就有凶恶的军队铺天盖地的冲过来,将那些王公贵族杀掉,再把他们的牛羊分给牧奴。
总体上,建州人的地盘在不断地缩小。
进犯他们领地的并非是蓝田军队,而是那些品尝到了甜头,并且被蓝田军队用弓箭,刀枪一类的冷兵器武装起来的牧奴们。
这些淳朴的草原汉子们被蓝田人灌输了一个普遍的道理——那就是只要草原上还有王公贵族,他们手里的牛羊就不一定会属于他们。
在这个口号的号召下,这些牧奴不但会监视投靠建州人的蒙古人,还会监视自己身边的伙伴,只要他们的牛羊数目超过了蓝田律法规定的数目,他们就必须分家。
这么一来,草原上就出现了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所有的牧人家庭,基本上是以两口之家的形式存在的,最多,就是两个成年蒙古人带着一个或者几个年幼的孩子支撑着一个牧场。
然而,人无头不行,于是,草原上光芒万丈的墨尔根活佛就成了所有牧人的首领。
而墨尔根活佛是一位真正的活佛。
他的神迹传遍了草原,他甚至在汉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玉山雪峰上也拥有一座殿堂,据说,就连汉人的统治者云昭皇帝,在为活佛墨尔根戴上佛冠的时候,也无比的恭敬。
每年七月十五日,墨尔根活佛都会在蓝田城外开一场巨大的法会。
一来超度逝去的亡灵,二来,为活着的牧人祈福,第三,就是为新生的蒙古人抚顶祝福。
只要到六月,就会有无数的牧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蓝田城外,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听活佛讲法,法会结束之后,便是声势浩大的商会。
从大明各个地方蜂拥而来的商贾们,会成为新的主人,蓝天城外广阔的草原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市场。
现如今,这个市场已经成为继蓝田市场之外,最大的一个市场,每年的交易量极为惊人,且利润极为丰厚,仅仅一个延续十五天的集市,就能为蓝田带来近千万枚银元的税收。
售卖牛羊的数字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万头只。
牛皮,羊皮,以及各种耐储存的奶制品的交易量也远超历朝历代。
至于所有货物中,最珍贵的战马交易,也以每年五万匹的速度在递增。
淳朴的蒙古人,在得到活佛的祈福,以及物资大满足的情况下,就爆发了自己草原民族烂漫的天性,在交易结束之后,他们在草原上赛马,叼羊,射箭,摔跤,舞蹈,唱歌,喝酒,狂欢,庆祝自己得来不易的新生活。
常国玉统计完毕最后一笔账目,抱着账本来到了墨尔根活佛的房间,将账本放在闭目沉思的活佛孙国信面前道:“你没骗人,你给他们带来了他们从未有过的新的好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他们的活佛。”
孙国信睁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佛与世俗需要做一个彻底的切割。”
常国玉耸耸肩膀道:“你准备怎么切割?你是佛,也是我蓝田的三十二委员之一。”
孙国信看一眼面前的账本道:“这不是我该看的,既然这么多人信任我,我们就应该还他们以信任,假如说我们最早是以谋略的形式来面对这些人。
现在,人家对我们投之以诚,我们就要还给他们信任。
谋略只能经营一时一地,不可能永世长存。
而佛来统治世人,很容易形成一个佛的国度,这样的国度是闭塞的,是空虚的,佛最后追求的是永恒的涅槃,那么这个虚空的国度也将不可避免的走向灭亡。”
常国玉不解的道:“可是,他们很幸福。”
孙国信道:“我不能教育他们去追求虚无飘渺的来世,人是这个世界的过客,错过了就错过了,不可能重来,即便是能重来,风景也与现在不同。
我们看了风景,风景就成了我们的生命,而生命太短,风景太多,一再错过,就是白活一场而已。”
常国玉现在已经认不清这个昔日的同窗了。
以前的时候,这家伙比自己世俗的多,还总说人来到世上,如果不能多日几个女人,纯粹是白白年轻了。
现在,这家伙似乎变得无欲无求,在蓝田的时候,强拉他去长安的青楼,这家伙也只是一笑了之。
“佛改变了你啊——好亏啊。”
孙国信瞅着常国玉笑道:“是我改变了佛,单纯的肉.欲快活,在我眼中已经不是极致的快活,而灵魂上的大解脱,才是真正的快活。”
常国玉道:“你对草原上的人最熟悉,你认为该如何改变呢?”
“佛说,要超脱,要怜悯,要伟大,而超脱,怜悯,伟大,都是空的。”
“你的意思说,你就该跟云老大一样,只拿好处,不干实事是吧?”
“人的思想是无限的,我们可以在幻想中制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是不存在完美这种东西的,世俗是丑陋的,是伤人心的,所以,佛说:‘众生皆苦。”
“所以,你减少了你的僧侣团的人数?”
“对的,必须减少,人数越多,犯错的可能就越大,佛存在于寺庙之中自成天地,寺庙之外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们,需要有人去约束他们,去引导他们,最后幸福他们。”
常国玉叹息一声朝孙国信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为佛陀礼赞。”
说罢,就抱着账本离开了这间明亮的房间,而孙国信透过窗户瞅着原野上盛开的格桑花正在迎风舞动,忍不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玉山书院出来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被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孙国信说的很清楚,他就是要成佛,尽管常国玉不明白什么才是佛,怎样才能成佛,才能获得大解脱,这并不妨碍他尊敬孙国信的理想。
在他们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比理想更加珍贵了,尽管,孙国信要成佛。
佛陀有时候是高高在上的,且无处不在。
佛陀有时候又是极为卑贱的,几乎卑贱到了泥土中。
佛陀大的时候能为山九仞,微小时候又是一花一世界。
上达九天也好,下入九地也罢,讲究的就是一个无处不在。
孙国信不愿意插手世俗的事情,这也是符合蓝田律的,在蓝天代表大会里,为了这个事情已经争吵过很多次了,现在,终于有一个定论了。
就是孙国信说的——佛存在于寺庙净土之中自成天地。
孙国信放弃了俗世的权力,看样子如果可能的话,他连代表大会委员会委员的身份都不想要,这家伙现在已经彻底的进入了佛陀的世界。
描述这件事的文书很不好写。
常国玉甚至不知道从那里下笔。
沉吟了一夜之后,他终于在白纸上落下一行字——论游牧民族的管理之我的初见。
第一四九章拔都的宝藏
草原上的天空总是蓝的刺眼,这就让天空显得怪而且高。
白云就浸没在这片蓝色的海洋里,中间厚的地方发暗,边缘薄的地方会透光,形状总是不定的,一会像鲸鱼,一会像一匹马,最终,他们都会被风扯碎,变得丝丝缕缕地毫无美感。
碧绿的草原从脚下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如果没有风,这里的草就直挺挺的站立着,有着说不出的荒凉,可是,只要风以来,绿草便起了波涛,层层叠叠的扑向远方。
中间被野草遮蔽的各色野花也会露出头来,沐浴着凉风,生机勃勃。
至于这里的山,永远都是黑色的,而且都在地平线上,有些黑黑的山峰上还顶着一层白雪,也不知道在发愁什么,以至于白了头。
牛甩着尾巴吃草,羊排着队在吃草,偶尔有一头獒犬沉闷的咆哮一声,用来警告在远处巡梭的野狼们莫要打这些牛羊的主意。
人,总是无赖的。
他们在这个天地间甚至显得有些多余。
唱出来的牧歌也是黯哑难听的。
唯有骑在大公羊背上的孩子还能与当下的景色融合,至少,他们天真的笑声,与这里的景致是相配的。
不像那一对男女,骑在马背上相互追逐,他们的马蹄踏碎了娇嫩的花朵,踢断了努力生长的野草,最后掉下马,搂抱着滚进青草深处。
一匹瘦弱的马几次三番的想要爬上一头栗色的漂亮的母马背上,总是被母马拒绝,它的臀部肥硕,四肢有力,稍微摆动一下,就让公马的努力化为乌有。
它只好再一次调整了方向,重头再来……
枣红色的头马昻嘶一声,所有的马都抬起来头,小马迅速钻进母马的肚皮下,公马们顾不得别的事情,很自然的站在队伍的外围,打着响鼻,喘着粗气,向潜在的敌人宣示自己的武力。
一颗秃头从青草中逐渐显露出来,渐渐露出披挂着铠甲的身体。
马群的警惕防卫是有道理的,就是这个秃头男人,曾经从这里带走了太多的同伴,然后,它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定国抬手擦一把秃头上的汗水,对身边的张国凤道:“三千匹!”
张国凤摇头道:“又要增加一百个人的编制,你觉得张国柱会同意吗?”
李定国道:“老子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呢,老子军中缺马。”
张国凤道:“购置三千匹战马的费用你有吗?”
李定国道:“这是你这个副将的事情。”
“你这就不讲理了。”
“老子拿你当兄弟,你居然要跟我讲理?你还是兵部的副部长,这点权利如果没有,还当个屁的副部长。”
“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你要这么多的战马做什么?”
李定国瞅着不远处的马群咬咬牙道:“我准备绕过山海关对面那些险要的地方,从草原方向突进建州,草原行军,没有战马不成。”
张国凤点点头道:“好打的仗基本上已经打完了,剩下的全是恶仗,李弘基已经走投无路了,建奴也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与他们作战,只能是生死相搏。
这就是皇廷为何到现在还下达北上军令的原因。
看的出来,皇廷里的那些人都在等李弘基与建奴内讧,可惜,从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可能性不大,至少,短期内见到他们内讧的可能性一点都没有。
这时候,你想从草原方向进入建奴的地盘,是可以考虑一下,不过呢,没有了火炮的支援,这场仗一定很难打,且会死伤惨重。”
李定国冷哼一声道:“打仗不死人?可能吗?只准你杀人家,就不允许人家砍死你?战场上哪来的道理可讲?火炮是好用,可是,他也不是万能的,什么时候都能起作用。
你看看,最早的时候那些家伙只知道冒着炮火向前冲,后来不也学会了扯散兵线进攻,再后来,炮弹落下来了,人家就趴地上,被炸死了活该,没炸死的一大片,等炮火一停继续进攻。
如果我们只懂得用会火炮炸,我告诉你,不出三年,就要吃大亏。
我告诉你,云昭现在是皇帝了,你就不要指望他还能继续以前的强盗行径。
皇帝嘛,总要展现一下自己是爱民如子的,尤其是云昭这个皇帝,他居然开始拍百姓的马屁,而百姓对于死人的战争是一个什么态度不用我说吧?
可是呢,仗还要打,尤其是面对建奴的仗那是必须要打的,否则我们守着一个破山海关有个屁用,崇祯前期的时候,建奴还在距离山海关八百里以外的地方,人家就坐不住了。
云昭太大意了,以为有了火炮真的就能万事无忧天下大吉了?
不把建奴弄的死绝,不把李弘基的脑壳制做成酒碗,他怎么安心当他的皇帝呢?
他不管,我们这些当兵的不能不管。
这一次,让张兆龙的重炮守城,我们来这里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有所突破。”
对于攻打建奴的事情,李定国与张国凤也曾商量过无数次。
张国凤身为兵部副部长,他很清楚蓝田现在的兵力已经开始捉襟见肘了,每一路人马的军务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能把李定国军团一个完整的军团安置在山海关一带,已经是对建奴以及李弘基流寇集团的重视了。
就在夺取山海关的这两个月中,山海关外的敌人,开始疯狂修造军备工事,李弘基在摩天岭,杏山,松山,一代下死力气修造了足足十二道工事,每一道工事就是一条大沟,他们甚至引水进入大沟,形成了护城河一般的工事。
很明显,他们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还要在那里修建大量的堡垒。
进攻的时间越是拖后,以后攻打他们的难度就会越高。
不仅仅是李弘基在大兴土木,建奴的摄政王多尔衮也在做同样的准备。
不过,如今的建奴们,将重点放在了朝鲜,他们超过六成的兵力如今正在朝鲜巩固他们的统治,四个月的时间内,朝鲜国王已经被换了三次。
每换一次国王,对朝鲜人来说就是一场浩劫。
鸭绿江边已经出现了一道长城,每天都有上百万的朝鲜人在鸭绿江边继续修造长城,从规模上来看,他们要用这道长城,将朝鲜完全的与大陆隔绝开来。
不仅仅如此,建州人还在这些长城上布满了火炮,蓝田大军想要渡过鸭绿江抵达对岸,首先就要接受火炮密集的轰击。
人如果变得疯狂起来了,或者觉得自己将要大难临头了,爆发出来的力量往往是极为强大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定国这个北部边防主将不狂躁才是怪事情。
“好吧,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张国凤话才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
李定国不可能只要三千匹战马,有了战马就要训练骑兵,有了骑兵就需要装备,就需要支持他们发展的钱粮,后续所需,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小数目。
李定国双手按在张国凤的肩头深情的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过,不需要你去找钱粮,钱粮我已经找到了,你只需要帮我把这件事扛下来就好。
我算是看明白了,狗日的云昭对你比对我好的太多了。”
听李定国这么说,张国凤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你干了什么?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李定国摸着自己粗糙的胡茬嘿嘿笑道:“兀良哈三卫的故地赤峰出现了一股来路不明的军兵,这件事你知道吧?”
张国凤连帮忙道:“知道,你派出了侯东喜率领五百骑兵去调查了,是我签发的手令,他们怎么了?”
李定国淡淡的道:“是一群建奴鞑子。”
张国凤狐疑的道:“建奴鞑子敢来赤峰一地?”
李定国摸出一支烟点上后笑道:“合该我们兄弟发财,赤峰一地有一座鞑子的家庙,叫做**寺,是喀喇沁蒙古王公的家庙。
庙里供奉着一座释迦牟尼站像,高一丈四尺,甚为雄伟,这尊塑像我们以前看过,你应该能记得。”
张国凤皱眉道:“莫说那座塑像,整座寺庙我们都翻腾过一遍,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李定国吐出一口浓烟道:“老子们被那些该死的家庙喇嘛给骗了,那尊塑像是蒙元时期金帐汗国可汗拔都敬献给窝阔台大汗的礼物,现在你明白那些来路不明的军兵是什么来头了吧?”
“你是说那尊塑像很值钱?”
李定国悠悠的道:“侯东喜捕获那些人之后,才从他们口中知晓了他们的来意,他们来赤峰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这尊塑像。
计划的很周密,这群人在暗中护送,再由寺庙中的喇嘛们将塑像放在勒勒车上运去辽东。”
张国凤道:“一尊塑像能如此值钱?哪怕他是金子制作的也不够你组建你的万人骑兵大队的。”
李定国吐掉烟头嘿嘿笑道:“不全是金子,里面装的是拔都当年西征的时候缴获来的十二顶王冠,最值钱的一顶王冠是什么西里西亚王亨利二世的王冠,上面有六颗红宝石,据说是价值连城。
当年我们进军赤峰的时候太过迅速,喀喇沁蒙古王公们跑的又太快,这东西就留下来了,现在人家准备取走,又被侯东喜给拦下来了。”
张国凤长吸一口气瞅着李定国道:“东西在那里,那些与这尊佛像有关的人又在哪里?”
李定国悠悠的道:“东西自然是一点不差的带回来了,至于那些喇嘛跟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你以为我会怎么处置他们呢?”
第一五零章眼界狭窄的张国凤
“东西全部交上来!”
张国凤吐出一口浓烟之后斩钉截铁的对李定国道。
“这是我们的钱。”李定国有些不愿意。
“处理这种事情是我这个副将的事情,你放心吧,有了这些东西如何会没有钱粮?”
“云昭好像不怎么看重这些东西的样子。”
“借给孙国信让他上缴就不一样了。”
“神棍很可靠吗?“
张国凤瞪着李定国道:“你能增补进三十二人委员会名单,人家孙国信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要不然,就你这种肆意妄为的性子,怎么可能进入蓝田皇廷真正的领导层?”
“不是你提议的吗?”
李定国的眼睛瞪了起来,觉得有些丧气。
“兄弟——我提议没错,可是总要超过六成以上的人同意才成啊,孙国信与我们属于西北边军一系的人马,他的建议非常的重要啊。”
李定国摇摇头道:“让他领功劳,还不如我们兄弟上缴呢。”
张国凤瞅着自己的兄弟笑了一声道:“我来问你,我们为何不建立一个新的帝国,而非要继续称作大明呢?”
李定国笑道:“云昭脑袋坏掉了。”
“错,是因为我们要继承整个大明的整个疆域,你再说说看,当年朱元璋为何一定要把蒙元列入我中华正史呢?难道说,朱元璋的脑袋也坏掉了?
兄弟,这就是朱元璋留给我们的财富——昔日蒙元在世界建立的政权,我们其实是有继承权的。
你弄来的这十二顶王冠,我们修缮打磨一下就会变成新的王冠,找一个合适的人戴上,然后在大兵压境的情况去去找他们谈判,虽然不大可能当人家的国王,不过呢,便宜总归是有一些的。
我们也不能说这东西是抢来的,必须是牧民们进献的,一定要说进献的不是什么破王冠,而是王冠代表的土地!
所以才说,交给孙国信最好。”
名正言顺对于一个帝国来说非常的重要,这表明,这个帝国是准备按照规矩行事的。
而一个遵章守钜的帝国,远比一个肆意妄为的帝国要受欢迎。
蓝田帝国自从兴起之后,就一直很守规矩,不论是作为蓝田县令的云昭,还是后来的蓝田皇廷,都是遵守规矩的典范。
因此,蓝田皇廷遵守老规矩了,那么,别人也一定要遵守老规矩,如果不遵守,老子就打你,打的让你遵守为止。
张国凤与李定国是完全不同的。
李定国就是一个强盗,这辈子可能都改变不了这个毛病了,张国凤不同,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了,玉山书院当年在教书育人的时候,已经对学员的可塑性做过一番调研了。
像张国凤这种人,虽然不能独当一面,可是,他们的政治嗅觉极为敏锐,往往能从一件小事中看到非常大的道理。
所以,李定国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他考虑事情的方式完全是军人的思维。
张国凤就不一样了,他慢慢地从纯粹的军人思维中走了出来,成为了军队中的政治家。
拔都的十二件王冠,在李定国的心中就是一笔财富,在张国凤的眼中,就远不是财富这么简单,在政治家的眼中,财富往往是最下层,最不需要动脑筋的事情。
听了张国凤的解说,李定国顿时对张国凤升起一种高山仰止的神秘感觉。
不过,钱粮他还是要的,至于中间该怎么运作,那是张国凤的事情。
十二顶王冠出现在张国凤面前的时候,草原上的盛会已经结束了,醉醺醺的牧人已经结伴离开了蓝田城,内地的商贾们也带着堆积如山的货物也准备离开了蓝田城。
再过一个半月,这里的秋草就开始变黄枯萎,冬日就要来临了。
在北风还没有吹起来之前,是草原上最富庶的时光。
苍鹰在天空鸣叫着,它们不是在为食物发愁,而是在担心吃不光天葬台上抛飞的人肉。
即便这些尸骨被酥油浸泡过得糌粑包裹过,还是没有那些美味的牛羊内脏来的好吃。
每年这个时候,寺庙里积攒的尸体就会被集中处置,牧人们相信,只有那些在天空翱翔,从不落地的苍鹰,才能带着那些逝去的灵魂落入长生天的怀抱。
连兀鹫苍鹰都不肯吃的尸体必定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这些人的尸体会被丢进河里,如果连河里的鱼儿对他的尸骨都不屑一顾,那就说明,这个人罪孽深重,以后,只能去地狱里寻找他。
孙国信的面前摆着十二枚精美的王冠,他的眼皮子连抬一下的欲望都没有,这些俗世的宝物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
张国凤说的舌灿莲花,依旧打动不了不动如山的孙国信。
此时,孙国信的心中充满了悲怆之意,李定国这人就是一个战争的瘟疫之神,只要是他踏足的地方,发生战争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
“你要从草原进攻建州人?”孙国信将一杯酥油茶放在李定国的面前,轻声道。
“摩天岭那边进攻已经不合时宜了,如果我们想要减少伤亡,那么,从草原直接进攻建州将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似乎并没有在短时间内解决李弘基,以及多尔衮集团的计划,你们的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激进了,据我所知,陛下对朝鲜王的惨剧是喜闻乐见的。
每到一地先摧毁地方的统治,最好让我们的敌人先摧毁地方统治,然后,我们再去重建,这样,在重建的过程中,我们就能与当地百姓融为一体,他们会看在好生活的面子上,轻易的接受我们的统治。
在国内我们是这样做的,百姓们已经认可了自己有一个强盗出身的皇帝。
我想,朝鲜人也会接受大明皇帝成为他们的共主的。
我们晚一些进攻建州,不过是让建州人把哪里的本土势力多清除掉一些。
国凤,你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军中,对于蓝田皇廷所做的一些事情有些不了解。
朝鲜国王的使者已经去了玉山不止一波,两波,那些把大明话说的比我们还要字正腔圆的朝鲜使者,愿意付出所有,只希望我们能够清除掉建州人。
陛下一直没有同意,他对那个一心向着大明的王朝好像并没有多少好感,因此,眼看着朝鲜遭殃,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
这个态度是正确的。
我们过于轻易的答应了朝鲜王的请求,他们以及他们的国民不会珍惜的。”
张国凤皱眉道:“难道就眼看着建奴与李弘基盘踞在那里,我们却永远的等待下去吗?”
孙国信摇头道:“时间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
张国凤道:“并不一定有利,李弘基在摩天岭,松山,杏山,大凌河修建了大量的堡垒,建奴也在鸭绿江边修建长城。
对我们来说,非常的不利,如果不能趁着现在对他们发起攻击,以后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孙国信闻言笑了,拍拍张国凤的手道:“果然,成了将军,眼睛里就只剩下自己的军队了,别别忘了,我蓝田皇廷的军队可不止你们一支。”
张国凤傲然道:“论到野战,奇袭,谁能强的过我们?”
孙国信呵呵笑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且不论高杰,云杨雷恒这些人会怎么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连施琅跟朱雀先生也不会同意你说的话。”
听孙国信说到了施琅,朱雀先生,张国凤的身体抖动了一下道:“莫非……”
孙国信不等张国凤把话说完就道:“施琅,朱雀先生已经进驻了台湾,不出半年时间,就能干净彻底的将盘踞在台湾的郑氏残余,荷兰人,葡萄牙人清理干净。
这些年,施琅的第二舰队一直在疯狂的扩张中,而朱雀先生统领的海军陆战队也在疯狂的扩充中。
蓝田帝国需要有一支强大的舰队去降服四夷,更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陆战队拿到我们应该拿到的战争红利。
不论是建奴,还是李弘基,他们都是陆地上的英雄豪杰,至于海上争锋,他们仅仅是一个无知的婴孩。
以我之长,击打敌人的短处,不就是战争的至理名言吗?
李弘基在摩天岭,松山,杏山,大凌河修建堡垒又能怎么样呢?
他占据的地方狭长而一边靠海。
建奴暂时占据的朝鲜更是三面临海。
而大海,恰恰就是我们的道路……”
至于你拿来的这十二顶王冠,也是有用处的,不过,我们用不着立刻派遣大军前往,不论是西域,还是河中,亦或是罗刹人的地方,都有昔日蒙元留下的族群在那里生活。
我听一个教众说过,土尔扈特部在罗刹国过得并不愉快,如果可能,我想派喇嘛远行去一遭土尔扈特部,带去我们欢迎他们归来的消息。”
对于孙国信的说辞,张国凤有些失望,可以说非常的失望,他与李定国总是以为依靠他们这支军团的力量就能在北边建立无上的功勋。
现在看起来,他们起的作用是防御性质的,与山海关冰冷的关墙毫无二致。
“我们需要组建一支强大的枪骑兵!”
“哦,这个文书我看到了,需要你们自筹钱粮,蓝田只负责供应武器是吗?”
“是这样的。”
孙国信看了一眼面前的十二顶王冠,微笑道:“美岱昭寺庙里今年牧民们进献的金银我还没有动用,你可以拿去。”
张国凤皱眉道:“我需要很多钱粮。”
孙国信笑眯眯的道:“那里也有很多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