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钱的用法
对胡解放来说,真的要打破501厂里目前一切温情脉脉、和和气气的面纱,这实在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究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还是背负着所有人的埋怨在市场上闯出一条路来?在1984年来说,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胡解放在会议室里足足抽了三颗烟,然后他突然走到会议室的窗边,拉开那已经斑驳掉漆的窗扇,静静的眺望着外面501厂的全貌。
这是厂办公楼顶层厂长办公室旁的大会议室,从这里望出去,整个占地将近100亩的501厂能够尽收眼底。原本在五六十年代,他爹胡世武是最喜欢这么做的,那时候的501厂是多么兴盛呀!
每当上工的汽笛声响起,工人们穿着整齐的蓝色工作服,呼啦啦的往车间里冲的景象,现在还时不时的回忆在胡解放的脑海里。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工的汽笛响起,工厂里却再也看不到那些冲向车间的场景。更多的则是工人们三五成群的从车棚里出来,磨磨蹭蹭的走进车间里,然后半天也听不到机器开动起来的声音。
明明五六十年代的人们,条件比现在要艰苦多了。但那时候的工人,能够劳动就是幸福的,是真的把工厂当做家一样来经营。
然而现在,我们的厂房更高了,机器更多了,工人群体壮大了,可生产的效率却没有那时候的一个零头。甚至,这个工厂到了他胡解放的手里,还有了发不出工资饿工人肚子的事情发生,工人们的医药费没法报销,生活费没有着落,在工厂里小偷小摸,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工厂了。
究竟是含着笑去死,还是痛苦的生存?这是一个问题。
“生存从来都是痛苦的,我们国家的工人躲在工厂里已经太久,以至于忘了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冷酷。或者可以看看那些上山下乡回来的人,那些知青,看看他们为了一份工作、一口饭吃能够做到什么程度?爸,你总以为我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在我看来,你们这些工人才是被保护的太好了的孩子。这个世界,想活着从来就没有矫情的余地。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连对我才能的尊重都得不到,我凭什么去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不是,没人看不起你,但你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胡解放脆弱的辩解着。
“那我也是一个有能力救整个501厂所有人的孩子,我要求和我能力匹配的尊重,有什么错吗?”
“他们是你的长辈,你不能……”
“不,他们是寄生虫,是我施舍的对象,是依附我才能的无能之辈,是国家薪水的蠹虫,是这个国家无法前进的阻碍,是看不清未来方向的顽石。”
胡文海扶着会议桌,半晌默默的看着胡解放,犹豫着开口道:“爸,这话我本来不想说,但我不希望你下半辈子都生活在愧疚与悔恨之中。如果你仍然不忍心改变501厂的现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胡解放似乎有些头晕,他扶着窗沿这才稳住了身体的平衡。紧接着,他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口烟气,将烟头仍在地上,狠狠的将其踩灭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胡解放咽了口唾沫,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501厂技术科的攻关小组,全部配属给你指挥!”
胡文海轻轻的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501厂的技术科自己有一栋小楼,两层高,大概占地六百多平米。整个技术科一共十五个人,全部都在二楼办公,一楼早就被改建成档案和资料室,并且被越来越多的文件给堆满了。
技术科科长洪一觉是个大胖子,在国内的生活水平下能把身材喂出来个圆形,说实话此人也算是很有本事了。
自打六年前洪一觉坐上技术科科长的位置,他就已经丢掉了再进一步的念头。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能做上这个科长,全凭了他的大专毕业这个名头。但七十年代初的大专生是个什么行情?如果换了五六十年代的大专生,甚至是**十年代的大专生,含金量都是很不错的。
可七十年代初的大专生——也就是说他念书主要是在六十年代、毕业在七十年代,这期间中国发生了什么,也就不用别人说了。
洪一觉可不是考上的大专,而是个工农兵学员。在六七十年代,这是个光荣的称号,但八十年代,这基本上就宣告了洪一觉仕途之路就此终止。
所以到了现在,洪一觉本身也没有什么上进的心思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胡解放弄出个什么拟真机的项目,竟然真的从上级手里“骗”下来不少钱——据说有上万块呢,如果这钱能给技术科解决一下这几个月拖欠的工资,那……
“厂长,不是我老洪不干活,不过我们技术科这两个月可是都只开了百分之五十的工资,你看既然厂里有钱了,是不是把这笔欠账给先补了?”
“老洪,这钱是拟真机项目专款专用,是要给厂里开发新产品的!”胡解放皱眉的时候还是很有威势的,看的洪一觉忍不住有些缩脖子:“只要拟真机项目做下去,到时候有了空军的订单,厂里还会亏待你们这些功臣吗?”
“谁知道这什么拟真机能不能研发出来,就算出来了性能怎么样,能达到空军的要求吗?”洪一觉虽然有些发憷,但还是梗梗着强辩道:“厂长,这钱到了厂里的账上,怎么花还不是你说了算的事情,你看看同志们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你忍心吗?难道你就看着这么多钱,给你儿子糟蹋,也不给同志们解决生活困难,你心里过意的去?”
胡解放越过洪一觉,看看技术科里的其他人,见他们虽然躲着自己的目光,但一个个的表情却露出一副深以洪一觉为然的样子。
这个厂长,有的时候他真是不想干下去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受夹板气不说,根本没人在乎这座工厂未来的命运。自己是何苦来哉呢?明明是为了工人们操碎了心,可却得不到他们的理解。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不知怎么的,胡解放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胡文海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有的时候偏偏能戳到一个人的心里去。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太矜持于所谓的父道尊严,承认自己有一个比自己强的儿子,有什么不好呢?
胡解放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了脑海。洪一觉的控诉还是很有力的,或许在工人们看来,真的是宁愿把钱给自己儿子胡闹,也不愿意给他们解决实际困难。
“文海的能力如何,我想厂里大家应该都听说过。”胡解放决定还是再争取一下,尽量和颜悦色的和洪一觉用商量的语气说着:“他虽然是一个孩子,但他爷爷从小一直都在培养他的技术能力,我今天纯以一个厂长、而不是父亲的身份,请大家评价一下胡文海同志的技术水平,他的能力在厂里究竟怎么样?”
胡解放这么问着,在场的所有技术科职工都说不出话来。胡文海虽然很多事情看似胡闹,但人家胡闹的确实有水平。就技术科里这些高中生都算大知识分子的队伍,想玩的高大上一点也没这个眼界。
单说胡文海惹祸最严重的一次,一米五长的线圈电磁炮,并联了几十个铝电解电容。这年头物资管控的厉害,军工厂里这种重要的电子器件根本没有余粮。那几十个电容,是胡文海自己从原料铝一手做成的电容。本来是从501厂一个角落里偷摸做的实验,结果一炮楞是打到了厂办公楼,直接把楼顶铁铸的锅盖型天线给撞了一个大洞……
只能说运气好,否则那炮弹要是飞出厂区撞到居民楼,不一定出什么大事儿呢。
事后技术科把胡文海自制的铝电解电容和厂里的一对照,发现他的电容性能竟然比军规品的性能还好!
胡文海在501厂职工口中,基本就属于“别人家孩子”级别。之所以没有被广大501厂子弟画圈圈诅咒,实在是胡闹的能力太强大,不适合拿来做榜样罢了。
胡解放见众人不说话,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道:“我也是内举不避亲,说实在的,我做厂长的不知道避嫌吗?如果胡文海不是我儿子,我只会更坚定的支持他这个项目。这笔钱如果大家分了它,或许能过一时的难关,但全厂几千号人每个人能落下多少?如果拟真机项目成功了,到时候咱们厂就算活了。工资会补上,医药费会补上,奖金、过年过节的礼品都会有,大家的饭桌上也都能有肉有菜,这难道不好?”
第十七章 罗书记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胡解放这番话有所触动,对于洪一觉来说,胡文海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就掌握这么大的项目呢?
就算是要推进拟真机的研发,也应该是他这个技术科科长牵头,哪有自己这个三四十岁的大人,去听一个十来岁小孩子命令的道理?
仅仅是从他作为技术科科长的尊严出发,也不能答应这种事情发生。但是洪一觉自家知道自家事,以他的知识结构,拟真机的那些技术是他能攻克的吗?
所以,站在洪一觉的立场上来看,这拟真机项目当然还是分钱来的最好。至于说厂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干我卵事儿?
“既然厂长你也说是内举不避亲了,那就不知道公检法办案还有回避原则呢?让胡文海一个孩子做攻关组的组长,你就不怕有点瓜田李下的事情?我老洪不敢说别的,这么多年在厂里口碑还是有点的。这个攻关组的组长我就当仁不让了,肯定配合好文海这孩子的研究!”
洪一觉的算盘打的精明,胡解放上拟真机项目看来是拿定了主意。既然如此,那就先把项目抓在手里,关键是要把这笔项目资金的财权抓过来。到时候这笔钱怎么用,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哪还用和全厂的人去分。到时候项目搞不成,他洪一觉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这是胡解放一力要推行的嘛,我在会上是保留了意见的。
真要有问题,也可以往胡文海这小毛孩身上泼脏水。晾他一个十七八的高中生,懂得什么工厂里的猫腻,还不是自己怎么说就怎么是。
不过洪一觉这个提法,站在胡解放的角度上还真是有点可行性。毕竟胡文海是自家儿子,自己这个老子虽然没什么父道尊严,但压住他还是没问题的。只要能把项目推进下去,胡文海丢点虚名算的了什么。
“恩,老洪这个说法……”
“我不同意!”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胡解放回过头,正看到胡文海推开门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洪科长不想屈居我之下,我也没有意见,可以请你退出这个项目就是。至于这个项目能不能进展下去,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一句,只要我领导这个攻关小组,就一定能够完成项目的开发。”
“哈哈,胡厂长真是虎父无犬子,本事不说,起码这个口气倒是大的可以嘛。”洪一觉堂堂企业科级领导,真要耍起无赖来,还真不怕胡解放能把自己怎么样——实际上他也确实不能拿洪一觉怎么样。501厂的人事权和财权,全都在地市工业局的手里。
当然,这也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工人敢跟厂长拍桌子,厂长还没有办法在此时的中国可不算稀罕事儿。
“文海!”胡解放的心态到底是没有那么容易扭转过来,心里多少还是希望能够通过常规手段把这个项目给推进下去:“洪科长也是你的长辈,你在他手下多学习一下也是好的。”
“呵,我跟他学习?”胡文海对胡解放始终把他当做一个孩子,也已经有些腻歪了,自己究竟如何才能拥有一个平等的话语权?这个年代,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家长式作风,就是甭管你做出多少成绩,嘴上没毛便是办事不牢。说话做事,没人把你当做是平等的个体,而是家长的附庸。
胡文海决定看来不光是洪一觉,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出来,胡解放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态度。
“洪一觉算老几,我跟他学什么,怎么把自己的身材吃成一个球形吗?”胡文海转头看向胡解放,决定最后一次下一剂猛药:“我不是洪一觉他爹,我甚至和他没有什么交情。爸,或许你作为厂长对他有责任,但不代表我对他有什么义务。他自己想死,我为什么要拉着他?”
“反了!反了!小屁孩你说谁想死呢?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这项目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那洪一觉你就给我滚蛋!”
打雷一样的声音,再次从技术科的办公室门口响起。两个满头斑白华发的老人,齐齐从门外走了进来。
“罗书记!胡师傅!”
在场的所有501厂职工,看到进来的两个人都自觉的打了个立正,恭恭敬敬的打着招呼。
罗力寇,今年55岁,从501厂还是东北军兵工厂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厂里工作了。他是最早的东北地下党,甚至和杨靖宇一起在深山老林里打过游击。
建国之后,他几乎是一砖一石的亲手将501厂重新建立了起来。在501厂,哪怕他的身份不是什么厂党委书记,也决不会影响人们对他的敬意。
就是这么一位501厂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在门口雷一般的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站在罗力寇身边的人,不用问,正是胡文海的爷爷、胡解放的爹,胡世武是了。
“罗书记……”
胡解放虽然是501厂的厂长,但在罗力寇面前却一点谱也摆不出来。
罗力寇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转过头和胡世武说道:“老胡,你有个好孙子啊!”
单这一句话,就将胡解放闹了个大红脸。罗力寇这话的潜台词,直说胡世武有个好孙子,却连提也没提他胡解放,自然是说只有孙子好,儿子不怎么样了。
胡世武摇了摇头,哼道:“他们这一代人,圈在工厂做工人大爷当惯了,早就忘了怎么自己护食吃。”
“爹……”
胡世武听到胡解放叫自己,也一点没给他好脸色看,竖起眼睛道:“一边去,给我老胡家丢人!”
……
胡解放闹了个大红脸,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竟然乖乖的站到了一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罗力寇啪的一声一拍桌子,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的听他指着洪一觉说道:“姓洪的,你要不想干,就赶紧给我滚蛋!这501厂名义上是国家的,但哪一块砖头、哪一丁点铁屑不是老子辛苦攒下来的?你tm的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罗力寇这一声喊,吓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那个常常和眉善目、已经基本不怎么管事情的老书记吗?厂里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他这样声色俱厉的训斥一个人了。
“老、老书记……”洪一觉颤颤巍巍的动了动嘴唇,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当不起你的老书记,我看501厂都装不下你洪一觉了。堂堂厂长好商好量的和你说话都不行,你当你是谁?m洪一觉你是不是要把501厂弄黄了你才甘心?就惦记着你屁股下那个位置,惦记着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把我、把胡厂长、把501厂放在哪里了?我看胡文海说得好,他又不是你爹,非得拽着你不让你死?我看,就该让你好好死一死,给厂里这些被惯坏了的工人长长记性!”
罗力寇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是看着501厂从废墟之中重新建立起来的。在他这一代人,自然是看不惯现如今这些工人的做派。而几十年以来风风雨雨的阅历,也让他对人心世道看的更加分明。
这让他对胡文海的话理解的更深,现如今这个世道,501厂绝不能有一个“好好厂长”,而是要有一个绝对强力的权威,才能领着所有人前进。
如果再不狠抓厂里的生产纪律和劳动效率,那结果只能是工厂和职工一起完蛋。
这对已经把一辈子都交给501厂的罗力寇来说,绝对是不可接受的。
而在胡文海的拟真机项目上,罗力寇则看到了501厂起死回生的关键。以拟真机为契机,重整501厂的劳动纪律和生产体系,使其适应目前的社会形势,也就是现在社会上常说的“改革”。
洪一觉既然挡了改革的路,那罗力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像胡文海说的那样,不识相请他去“死一死”好了。
洪一觉汗如雨下,呐呐的连忙说道:“罗书记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我愿意,愿意在胡文海领导下,展开拟真机研发工作。”
“嗯,小胡同志,你看他的这个表态怎么样?”罗力寇转过头来,看向胡文海面目和蔼的问道。
胡文海看了洪一觉一眼,竟然摇摇头道:“罗爷爷,我不希望和一个面和心不合的人一起工作。”
“啊?”洪一觉甚至是旁边的胡解放都傻了眼,没想到胡文海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洪一觉都已经服软了,竟然都不放过他!
胡文海补充道:“我不知道洪一觉是不是真的愿意支持我的工作,但我确实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莫名其妙的勾心斗角上面。”
罗力寇略微沉吟之后一点头,挥挥手说道:“洪一觉,那你就不要做这个技术科长了,明天开始去后勤科报道吧!”
第十八章 考试
罗力寇已经很久没有对501厂具体的人事任命指手画脚了,今年已经55岁的他,几乎是已经进入了办退休状态。
人们也能理解他,这个老人为新中国、为501厂奋斗了一辈子,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但一个不怎么发表意见的领导者,当他发表意见的时候,就会为人们所重视。如果是胡解放发布这样的命令,作为科级干部的洪一觉还要再挣扎一番,但是罗力寇出面,他却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501厂技术科顺利的被胡文海置于了自己的麾下,全科十五个人,平均年龄33岁,十个人有初中文化水平,五个人有高中文化水平。
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后,怎么能相信这是一家上千人规模大厂的技术部门?
但其实这种情况也可以想见,501厂的主营业务是精密机加工,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业务内容却是十年来几乎雷打不动。技术科不需要有任何创新能力,只要在上级发布要求之后,按表索引找出曾经的技术文件然后下发车间就算了事。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上级对501厂态度从依靠到绝望,也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开始还会有一些技术公关的任务交给501厂,但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十次八次仍然是完不成任务,上面自然会将这家工厂从自己的名单中划掉。
这里面不能说没有胡解放的责任,不过他上任也不过一两年时间,主要还是上一任厂长的问题。具体的就没法说了,七十年代的时候罗力寇也不得不靠边站了许久,厂子里上来了一大批没有技术能力的工程人员,技术水平荒废的不是一星半点。
说实话501能够保持现在的技术水平,都已经是谢天谢地,只能说底蕴确实是够深厚。
罗力寇将洪一觉当场赶了出去,亲自定下来胡文海的攻关小组组长职务。胡文海也没有客气,而是从自己随身的军绿挎包里,抽出了一摞八开纸。
“为了让我能够对大家的能力有一个准确的认识,请你们把这份卷子做一遍吧。”
胡文海抖了抖手上的卷子,一句话就让技术科里所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洪一觉这只猴死在前面,底下这群鸡果然是乖了很多。哪怕心里将胡文海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坐下来答卷。
考试的过程很和谐,胡文海也不禁止他们找资料、查数据,只是不要太明目张胆的交头接耳就行。卷子上的知识其实也不难,就是一些基础电路和机加工知识,最多就是在选答题里给出了几道模拟信号的处理题。
还好,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些技术科的科员们靠着开卷考试和互相交流,吭吭哧哧的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将一张八开纸上的题给做了出来。
胡文海收了卷之后,抽出几张大概扫了一眼,随后微微有些摇头的递到了罗力寇的面前。
看到胡文海这无言的表情,罗力寇的脸色不由黑了起来。虽然相信胡文海的判断能力,但他还是将卷子接了过来,一张张仔细的看了一遍。
过了半晌,罗力寇这次将卷子放回桌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失职,是我这个做书记的失职啊。”
书记管人事,罗力寇这倒不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而是确实感觉自己这些年没有管事,对501厂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在场的十五个人里,有一半的人连六十分都没有,甚至有的人粗看过去应该也就是个位数得分——也就意味着他们抄都没有抄对,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技术科毕竟还是有几颗好苗子,六十分以上的一半人里,六五年之前进厂的有五六个,然后则是这次考试的两个满分得主,都是刚参加工作一两年,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高中毕业生。最难得的是,胡文海出的两道模拟信号处理题中,竟然有一个人真的答上了一道题。
没有全军覆没,这让罗力寇的脸上好看了一丝。
“沈倩哲是哪个?”罗力寇抽出一张卷子,看向技术科里的人问道。
“罗书记,我是沈倩哲。”人群里,一个绑着双马尾、大眼睛小琼鼻的女生,有些怯生生的站了出来。
“你对模拟信号有研究?”罗力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的问道。
沈倩哲点点头,说到这个话题她似乎有了些自信,挺起胸膛说道:“我学过一点电器修理,电器维修杂志上讲过这个问题。”
胡文海突然插进话来,问道:“那你来说说,模拟视频频道的带宽一般是多少?”
“6到8mhz。”沈倩哲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很快答了出来。
“逐行扫描和隔行扫描的刷新频率有什么不同?”
……
沈倩哲愣了一下,咬着嘴唇想了想,最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不同。”
胡文海这时露出笑容,向着罗力寇轻轻的点了点头。而罗力寇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沈倩哲的出现并不只是她个人出了个风头,而是意味着我国技术人才培养体系,已经从那个混乱的年代里走了出来,开始为这个国家供应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行了,你们也进来吧。”罗力寇将沈倩哲的卷子放回桌子上,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哟,行啊,我说老胡总听你吹有个不得了的大孙子,今儿一看,名不虚传嘛!”
“罗书记、胡总工,我进来啦!”
“哎,关键时刻还得是我们出马嘛!”
“就是,就是!”
说着话,门外突然走进来四五个和罗力寇一样头发花白,甚至是比他还白的老头。他们有的穿着的确良衬衣,有的甚至还是一身老旧的绿军装,不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可以肯定他们的年纪一定不小了。
“孙子,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胡世武在这些人面前,笑的简直能看到后槽牙:“这是你李爷爷,这是白爷爷,刘爷爷……”
“你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是快半截入土的,不过都是宝刀未来,是你爷爷我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战友呢!本来都是退休享福的人了,但是多少总还能发挥点预热,你看看他们有什么用,就随便安排点能干的工作就是!”
胡世武虽然话是这么说,胡文海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这些老人他平日里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啊,501厂里汗牛充栋的技术资料,这些足够一个工厂吃了几十年的技术积累是哪里来的?说白了,都是这些人一手一脚积累下来的啊!
501厂能出了胡世武这样的国宝八级工,那能和他站在一起的老伙计,又有哪个弱的了?
“各位爷爷你们好,我叫胡文海,没想到我的一点小事儿,竟然还惊动了你们的悠闲日子……”
“嗨,就别说什么悠闲日子了。我们人虽然退休了,但是总不能看着这501厂倒下吧?这501厂,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对咯,说实话,这501厂啊那就是我儿子,我亲儿子!”
“哎,不管怎么说,总要再尽这最后一份力的。小胡同志,你说吧,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哪怕是打打下手、扫扫地,我们这身子骨也还硬着呢!”
……
胡文海此时真的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好,他真的想把501厂的工人们都拉过来看看,看看这些已经退休的老人是怎么做工厂主人的。
在他们身上,才无愧为“工人阶级先进性”这七个字。真该让那些旷工、怠工甚至是违纪犯罪的现在这些工人看看,他们这几十年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改革开放以后,国企工人命运那么悲惨,说实话有多少成份是自作自受呢?**十年代下岗的工人再惨,难道有三提五统被清欠队上门牵牛抢猪的农民惨?
无非是觉得一切都有国家呢,所以在功劳簿上尽情的作死。作到最后,作光了前人的家底,又作光了所有人对国企的信心,接下来当然就是大崩溃。
美国人说中国是从崩溃走向崩溃,其实这话还真没错。纵观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整个国家所有阶层都在作死当中。然后就是崩溃、重构、改革、进化,国企工人如此,未来的温州假货商人同样如此,中国的证券市场是如此,物价和生产资料双轨制更是如此。
这些剧烈的社会震荡,如果放在其他的国家,说是会造成整个社会的崩溃,一点也不算过份。比如说1988年的物价闯关,由于全面放开物价,结果全国各地很快就呈现全面失控的可怕趋势,物价有如脱缰的野马,撒蹄乱窜。相声演员姜昆专门编段子形容那一年的抢购风潮:买了一洗澡盆的醋,两水缸的酱油,五暖壶的豆油和六抽屉的味精……
然而正是在这一次次崩溃之后,中国人最终站上了世界第二的高峰。如果说需要找出一个为什么,那无非就是归纳为四个字:老兵不死。这些老人们流传下来的奋斗精神,相信中国会重新站上世界之巅的精神,让中国人一次次重新站了起来。
第十九章 老将出马
“我需要一份电路设计图,用来对模拟视频信号进行滤波,加强它抗干扰的能力。”胡文海坐在原来洪一觉的位置上,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
技术科的大办公室里,此时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原本安静闲适的技术科,现在却已经是沸反盈天。沈倩哲被指定作为胡文海的助手,而剩下的技术科科员们,则一个个被分配给了来帮忙的老同志。
这些人有的是实践出真知,有的则是建国后自学了一身本事。不论是机加工还是强弱电,或许他们的知识体系陈旧了一点,但知识的深度和基础牢靠程度,却让胡文海颇为惊喜。
别看他们的一双手,都粗的能刮下二斤茧子。但拿起铅笔画图,一样是又准确又优美。低下头去没有十分钟,就能按照要求将电路图整理出来。
对的,就是整理出来。胡文海也没想到,中国建国三十五年,也是不断工业化的这三十五年,积累竟然是如此深厚。
也得亏了是这些老人家出山,才能在技术科那汗牛充栋的文件堆里,将一份份文件再找出来。
“模拟信号滤波?”白顺书眼睛一转,冲着刘天水问道:“我说老刘,7010工程的时候,不是有个中频模拟反副瓣电路么,那就是给模拟信号滤波的吧?”
“哦,对!”头发已经全白,鼻子上架着一副用胶布粘起来玳瑁眼镜的老头抬起头,想了想点头道:“我记得,7010工程的话应该是在六八年的档案里。”
“这事儿我知道,六八年三月下达的任务,资料没动过的话,应该在一楼107室9号档案架上。编号从68031533到1539,左右是差不离的。”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找啊!”白顺书随手敲了自己手边那个不开眼的助手,将他赶去了一楼找资料。
就是这样,胡文海在拟真机上面需要应用的绝大多数技术,竟然都能从501厂曾经的项目中找到类似的设计,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而现在唯一让人感觉棘手的,就是拟真机的供电和摄像系统。
之前的航模供电使用的是镍铁电池,用来驱动飞机上的控制系统和舵机电机也勉勉强强算是不错。然而换成拟真机之后,镍铁电池容量低的缺点就显得让人无法忍受了。
胡文海最先想到的当然就是锂电池,只不过这还是1984年,别说国内、全世界也只有金属锂电池。而金属锂电池的充放电性能,尤其是安全性能,对拟真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至于说一次性干电池,那就更不用想了。不提使用成本问题,这年代干电池的能量密度比,也无法达到使用要求。
胡文海的老东家那是谁?号称某伪装成车企的电池厂!在电池技术上,他就算耳濡目染也积攒下来不少知识。金属锂电池有这么多问题,但是锂离子电池没有啊!由此他想到,最早的锂离子电池,好像是日本人1992年才发明出来的吧?这可是一门赚钱的大生意,现在做不了,但以后完全可以做起来!
不过关于电池的选择,最终选来选去,就在司谷新哀怨的眼神之中,胡文海还是选中了镍镉电池来作为拟真机的电源。
镍镉电池拥有使用寿命长、放电电流大等特点,不过它还有一个比较严重的缺点,那就是价格昂贵。用镍镉电池做电源,虽然安全性会比较好,能量密度也能满足需求,但由此会带来很大的成本上涨。指望着拟真机省钱的司谷新,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那才见鬼了。
电池是燃油之外,拟真机增重最严重的部件。一方面,为了降低拟真机的推重比达到真飞机的水平,拟真机上就要增加比之前多得多的重量。而另一方面,操控飞机运作所需要的能量也显著的增加了。
但这些重量的增加,并不是说放一块铁上去配重就好。胡文海始终坚持,任何一丝重量的增加,都必须是有意义的。
而在增加飞机总重的同时,他还在设法减少各子系统的重量。比如说拟真机的燃油,歼七虽然是单发战斗机,但要达到真机的发动机飞行参数,拟真机的小型涡喷发动机就必须进行一番改进。比如说增加压气机级数,加长燃烧室,加大喷油嘴开口角度,由此尽力提高发动机的推重比。
不过当然,发动机的改进有专业的601所来做,胡文海只要提出要求就行了。
可由此带来的油耗增加,又必须增加储油量,储油量又会进一步对发动机推力造成损耗。为了维持拟真机在空中能够剧烈飞行一小时,混合燃料的油箱剧增到了20l的容量。
20l燃油带来了将近16千克的重量,减重反而成了设计的难题。
“关于油箱这一块,我有个想法。”举手说话的竟然是沈倩哲,这个刚从学校里出来工作的女孩子,有些怯生生的说道:“为什么不把油泵给取消掉,使用压缩空气驱动橡胶油箱供油?”
“嗯?”胡文海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这个名义上年纪比自己大的姐姐,此时却神情有些忐忑的指着他面前的图纸说道:“我们使用压缩空气为空气轴承供气,可以在软油箱框架中增加一个气囊,压缩空气进入发动机之前,先进入气囊膨胀压迫软油箱供油,这样就能将供油泵节省下来了吧?”
胡文海眼前一亮,想了想,这个办法还真有些可行性。供油泵虽然不是什么大件,但关键它耗电啊!如果能够拆除整体达到一公斤的供油泵,使用压缩空气压迫供油,也不用担心供油调节的问题,因为压缩空气提供的压力是恒定的,要加大供油此时只要调整喷油嘴角度就行了。
拆除供油泵之后,电池电力需求就减少了,这一块减的可是不少。供油泵单位时间内使用的电力不高,但架不住它全程都要运行。这积累起来,可比舵机电机之类的耗电多了。少了供油泵,发动机的机械结构可以更简单,电池的总重也可以减少,甚至还可以多留一些冗余电量……
胡文海这下可真是对沈倩哲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子,竟然有这么敏锐而有创造力的头脑。
“哈,还真有这种可能,我得给601所打个电话,看看他们对此有什么意见。”
……
都说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光凭胡文海一个人,他或许一年也做不出整个拟真机的方案来。但如今这个技术上面,牵着的是一个几十人的团队。
从601所王主任那边的机体和发动机团队,到501厂这边整个系统开发的团队,所有人加起来都快超过一个排了。当这些人全部动员起来,技术攻关的进度便猛然间加快了。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工作,随着601所机体设计和发动机设计的定型,拟真机的其他子系统也纷纷就位。此时的拟真机,和当初胡文海做的那个玩具航模,已经完全是两种产品了。
原本只是一个空壳的机体中,此时被密密麻麻的布置上各种设备。新设计的发动机虽然还是用不锈钢制造,但其复杂程度已经不是原版所能比较。除此之外,什么空速表、高度表、水平指示之类的飞机仪表功能,在这架拟真机上也是一个不缺。
只是原本应该安装雷达的机头位置,此时里面却是一套非常复杂的天线系统。在这里,胡文海干脆将后世盛行的六臂螺旋天线技术,提前拿了出来。
这种六臂螺旋天线,乃是24年之后,由美国人沃特.斯沃特斯发明。后来被普遍的应用在移动通信领域,乃是性能极其优化之后的螺旋天线设计方案。
凭借这种领先至少二十年的技术,原本拟真机最大的拦路虎数据传输子系统,就这么轻巧的迈了过去。
要知道在天线性能不佳的年代,要想将信号传递的足够远,就要增加足够大的信号强度,进而带来更大的供电和电路需求。
人在回路的电视制导导弹或者炸弹,之所以是高科技武器,难就难在信号传输上面。当然,足够小的光学系统也是难点之一,但这在拟真机上不成问题。因为拟真机内部的空间足够大,别说是拆散的摄像系统了,就算放个电视台用的摄像机进去都没有问题。而胡文海设计的拟真机,使用的还是日本进口的高级摄像管,不仅成像质量更好,体积也足够小。
五组六臂螺旋天线,用来负责传送和接受拟真机各子系统的信息,占用了足足40mhz的模拟带宽。这要放在电磁信号大爆发的二十年后,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奢侈。不过谁让这是八十年代呢,天上飞的都归军队管,就连看不见的电磁波也是一样。
胡文海高二这年的暑假,就在这样忙碌之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直到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突然间501厂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第二十章 测试
501厂内一片空地已经被平整一新,用石灰划出的跑道线看起来倒有几分运动会的感觉。
路大明和胡虎两个人,这次推着比上次f-14要大了整整两圈的歼七战斗机拟真机,小心翼翼的将机头摆正对准了跑道。
而在距离这个空地不远的501厂办公楼顶楼会议室里,此时这间会议室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
几根电缆穿过会议室的窗户,从房顶一直延伸下来。那是楼顶上鞭状天线的连接线,连接在了电缆纵横的会议室正中,那个控制台的背面。
会议室的中心,是个完全模拟歼七战斗机驾驶舱的控制台。只不过不同的是,原本歼七复杂的仪表已经被省略了,控制台前的操纵界面上,除了几个必要的飞行参数仪表之外,就只有一个十五寸大的彩电显示着画面。
胡文海有些局促的坐在这个模拟驾驶舱之中,实际飞行的飞行员其实也差不多,战斗机上空间是非常宝贵的,往往是没有什么活动手脚的余地。
见到显示器中飞机的机头已经对准了跑道,胡文海从控制台旁拿起一部话筒,按下开关喊道:“现场、现场,这里是控制台,是否可以进入起飞程序?”
跑道上,让人有些惊讶的是歼七拟真机上竟然传来了胡文海说话的声音。如果不是拟真机的体型和真机有差别,离得远了真有些分不出来它是不是真机。
路大明和胡虎两个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在拟真机周围和跑道上转了两圈,这才确认道:“控制台,这里是现场,跑道准备就绪,可以进入起飞程序。”
作为原本一起玩耍的玩伴,路大明和胡虎可是看着胡文海,一点点将原本玩具一样的航模,变成了如今的这架拟真机。
和原本的航模比起来,这拟真机现如今简直就是鸟枪换炮了。不说别的,那足足20l的混合燃油,就让拟真机比航模大了两圈,也多了很多的重量感。
只要想想,这些燃油换成16瓶1.25l可乐的话,这得多重、占用多少空间?
更别提原本做工还有些粗糙的飞机蒙皮,这次可是由厂里的老师傅亲自出手,质量和细节更是比当年两个人用锤子敲出来的精细了无数倍。
如今这架拟真机,机长足足三米,翼展超过一米五,全机总重超过了一百公斤。这要不是有601所王主任帮着改进发动机,还真说不定能不能飞起来。
听着控制台上传来路大明的确认,胡文海熟练的开始操作起来。
“现场,进行起飞前检查。全机电源接通,断开地面辅助电力供应。”
“辅助电力切断!”
“燃油量确认,电量确认,襟翼确认,尾舵确认,打开航行灯,全机最后自检。”
“检查中,燃油量满,电量满,襟翼确认,尾舵确认,航行灯打开,自检结束!”
“发动机点火!”
“发动机点火正常!”
……
胡文海有些紧张的在操作台前,完成了全部的起飞准备工作,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站在旁边的司谷新微微点了点头。
司谷新将他手边一直没有挂断的电话拿起来,神情有些严肃的对着话筒里说道:“塔台空管听到请回答,这里是501临时跑道,请确认天气情况。”
“空管,这里是501临时跑道,准备执行拟真机测试飞行,执行临0001航线,高度fl32,已确认天气情况,请求起飞。”
“起飞许可确认,开始起飞!”
空地跑道上,已经发动机点火的拟真机身后,突然猛的喷出一道橘红色的火焰。原本静止的拟真机,开始缓缓的在跑道上滑行。
地面跑道上,飞机跑道的起点处路大明和胡虎两个人保持着下蹲屈身,凌空一指的姿势,目送着拟真机在跑道尽头放下襟翼拉起机头,呼啸间起落架就离开了地面。
和原来那架f-14航模短暂滑行就能起飞不同,经过放大后的拟真机此时却必须和真机一样,经过长长一段滑行之后,才能带着它那已经不能算是轻盈的身体,跃入天空。
片刻之后,和真机发动机别无二致的犀利啸声在501厂上空响起,紧接着一道灰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猛的窜上了天空。
所有501厂的职工,甚至是工厂附近的不少市民,此时都齐齐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一架真假难辨的飞机,以每秒180米的速度,迅速的开始进行爬升。
“大明,这姿势是干嘛的?我在飞机场没见地勤做过这个手势啊!”胡虎目送着拟真机升入天空,有些好奇的问着路大明。
“海哥说这手势叫‘走你’,就是允许起飞的意思嘛!”
“啊?空军有这手势?”
“我哪知道。”路大明耸了耸肩膀。
“不过,这手势还蛮帅的嘛,哈哈!”
就在路大明和胡虎扯淡的过程中,仅仅十秒钟过后,这架歼七拟真机就已经改变姿态,在一千米高度进入了平飞状态。
“收起起落架。”司谷新按照测试表格,站在胡文海身边开始一项项制导他进行拟真机性能测试。
“起落架收起。”
控制台上,表示着起落架状态的红灯顺利的熄灭,而绿色小彩灯则亮了起来。
胡文海毕竟不是真正的飞机驾驶员,虽然有操作喷气航模的经验,也对各种模拟飞行软件信手拈来。但坐在这宛若真机的驾驶舱里,仍然免不了有些手心冒汗,腋下发潮。
“做的不错,不要太紧张。”司谷新有些欣慰的笑着拍了拍胡文海的肩膀。今天的测试只是进行常规试飞,并不需要飞什么高难度的动作。真要到了那一步,自然会有航校的精英教官来做测试。
胡文海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总算将身体上的紧张感驱散开。按照预定的飞行计划,开始进行一系列的飞行测试。
拟真机的测试不仅要测试它本身的飞行状态,同样还要测试它和歼七真机的性能差别。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将拟真机做到和真机相同,但飞起来的感觉肯定是不同的。而胡文海的工作,就是将拟真机的各种飞行数据,与歼七真机进行对比,为拟真机是否能够承担模拟飞行任务,交出最后的答卷。
将近两个月的辛苦工作,是否能够实现最初的目的,就看这一朝了。
说起来,世纪末的中国当真是有些“苦逼”的。别说美英法俄了,看看那些二十一世纪初的网络yy强国小说就能知道,中国人幻想中的**oss竟然是日本人!空自和八八舰队的装备水平,就已经是外星飞船级别的敌人。
中国人在小说里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战胜那些一二十年后连正眼都不用给的敌人。什么气球轰炸东京,或者金龙电池低空慢速小飞机,曾经名噪一时的著名铁血小说《醒狮》在2010年以后看来,妥妥要被扣个五美分的帽子,就更别提悲观投降的《龙咒》了,这作者真的不是cia御用写手?
而之所以社会上会弥漫着这样的悲观情绪,也实在是九十年代的中**力太拿不出手了。海军穷的就不用说了,陆军倒还好,可空军空有飞机不敢训练,这事儿也不算是什么新闻了。
中国飞行员有飞机不敢飞,飞了不敢做动作,飞机出事故要保飞机大过保人,这些胡文海当年也是有所耳闻。说白了,还不是穷闹的。我们的飞行员飞行小时数连美国人的零头都没有,上哪里有什么战斗力。都说飞行员是金子铸就的,那也是美国飞行员,我们的大概也就是黄铜镀金了。
胡文海自问没有能力改变中国的大环境,也不可能一个人把空军给养起来。但依靠自己的能力,为我们的空军做出一点贡献还是可以的。
拟真机虽然不能完全模拟真机,但起码能够让飞行员熟悉装备、保持状态,甚至可以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试验一些新战术,做一些真机不敢做的危险动作,这也就已经足够了。
而另一方面,拟真机的经济型又比真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战斗机飞一次,不说航空燃油的价格,单是消耗的燃油量都是论吨来计算的。
拟真机哪怕能够代替真机十分之一的训练量,由此节省下来的经费也相当可观。更不用提这些飞行员,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转行飞无人机,无形中为国家节省了培养人才的时间和成本。
跃入天空的拟真机收起起落架,按照规定的航线和高度、速度,毫无挑剔的完成了全部的测试过程。胡文海虽然也是第一次飞拟真机,但整个系统都是他亲自设计的,做这些简单飞行动作根本就是手到擒来,完全没有一丝难度。
经过半个小时的测试飞行,歼七拟真机顺利的完成了全部空中测试,控制台的电视上,飞机机头对准了地上的跑道,换换的放下了起落架。
过不多时,从501厂厂办公楼和临时跑道,甚至是厂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响起了人们兴奋的欢呼声。
第二十一章 返校
绣城第二高中,在绣城来说完全算不上是多么重点的学校。
绣城最好的高中是绣城高中,排名第二的是绣城第一高中,第三的是渤海大学附中,第的是绣城铁路高中……
好吧,绣城第二高中,也不过是勉强能排上第五罢了。
“海哥!海哥!”一个几乎就是标准圆形身材的胖子,将胯下的飞鸽自行车蹬的飞起,汗流浃背的冲刺进入了绣城二高中的校门。
“二胖,你着什么急啊?”胡文海一搂车闸,嘎吱一声在校门后面停了下来。
“海哥,我可听说了!”被胡文海叫做二胖的胖子,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车把。
“说什么了?”胡文海纳闷。
“你做出来个真家伙一样的战斗机航模!”二胖双目放光,炯炯有神:“听说能飞的和真战斗机一样快,还能发出一样的声音来,就连驾驶舱都是和真飞机一样的!咱们俩关系怎么样?有这种好事儿,你可不能忘了我啊!”
胡文海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这二胖名叫周硕,人如其名身材真是非常的“硕果”。他和胡文海一样,都能算是501厂子弟,他爹在501厂担任一个小领导,多少能算是个厂里的中层干部。
不过这年代甭管中层高层,哪怕是工厂扫大街的和厂长工资差别也不会超过五十块,生活水平差距还真是有限的很。周硕家里和胡文海家里都是501厂附近一片住着,俩人打小就混在一起,倒也算是不错的狐朋狗友了。
胡文海摊摊手掌,无奈的说道:“没戏了,那项目你爸没跟你说,现在算是军工任务?别说你了,就是我想再上去飞都要提前打报告!”
“哎,海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的事情也不记得兄弟我……”
看着周硕委屈的模样,胡文海也是无可奈何。他说的都是实情,现在的拟真机项目,因为涉及到很多歼七的核心机体数据,所以还真的已经进入了保密阶段。不说别的,501厂技术科和临时跑道那边,空军可是专门派了一个连的解放军来站岗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曾经的军工大厂,501厂自打被转交地方之后,有多久没有这阵势了?对501厂所有职工来说,这不但不是负担,反而是一种荣誉。
胡文海和周硕打屁了两句,双双将自行车锁在了车棚,然后步行向着学校的教学楼走去。
还有一周时间就要开学了,所以这是胡文海高中最后一次暑假返校活动。经过一个多月的放养,现在他的小伙伴们显然还没有习惯把心收回到学习上。
教室里,前面讲台上空无一人,而下面的同学们正在互相交流着自己的暑假见闻。周硕和胡文海打了声招呼,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和自己周围的同学联络感情。胡文海和他坐的有点远,也就没往他那边凑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普通三线地级市的普通三流高中,当然不会有电视剧里那么好的学习环境。什么十七岁不哭、花季雨季,那都是九十年代沿海城市才有的水平。
换成八十年代初的绣城二高中,乏善可陈都不足以形容这边的教学条件。这直接导致了二高中学生的平均学习成绩,并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
而对于胡文海来说,整个高中的知识他在高一那年,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就已经捡回来了。成年人的思维能力和年轻人的学习精力,再加上他前世的工作始终没有离开技术岗位,学习成绩在班里排个前列一点困难都没有。
“哎,海哥,作业写了没有?快,江湖救急!”坐在胡文海身后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焦急的喊道。
“夏博洋,你又没写作业!”胡文海从书包里掏出两大本作业,扔在了身后的书桌上,好奇的问道:“暑假你又去哪家偷电了,连作业也没写。”
夏博洋无辜的说道:“海哥你别乱说啊,我现在要一心准备高考,暂时顾不上儿女情长。”
说来这夏博洋和胡文海还有周硕也算是个小圈子,平常多有交流一些**话题。而夏博洋生的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单从卖相上来说相当不错。早在高一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绣城卫校的某个高年级学姐给破了身。用他自己后来形容,做“那个”事情的时候,简直就好像过电一样,于是在三人组当中得了一个偷电狂魔的外号。
“哎,对了。”夏博洋抄了两笔作业,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你听说了没?咱们学校据说有一个去洛杉矶做半年交流生的名额!”
“哦?洛杉矶?”胡文海这暑假一个半月几乎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知道这种小道消息。
“那可是洛杉矶啊!”夏博洋显得有些激动,摩拳擦掌道:“许海峰和李宁夺得金牌的地方!真想自己亲眼去看看!”
夏博洋这么一说,胡文海才突然想起来,1984年可是奥运会举办的年份。而这一年在洛杉矶举办的第23届奥运会之中,射击选手许海峰和体操王子李宁,实现了中国奥运会金牌零的突破!
“哎呀!”胡文海有些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摇头叹气道:“我怎么忘了这个事儿,完全没看到他们的比赛直播啊!”
胡文海这是真后悔了,这种历史突破的时刻,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再经历了一次,竟然就这么轻易的错过了!
“嗨,看电视哪有去现场领会奥运冠军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好?如果我要是能去上美国洛杉矶……”
“赶紧写你的作业吧!连暑假作业都不写,你觉得学校会把唯一的名额给你?”
胡文海给夏博洋泼了一盆冷水,这种唯一性的交流生名额,想也知道不可能落到他们的头上。不是年级第一的尖子生,就是哪个领导家的孩子。
“也是。”夏博洋咂咂嘴,摇头道:“我也就是想想,就是想想也不行么?”
胡文海对此也不怎么感冒,他家里条件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普通工人子弟当然要强一丢丢,可也算不上是特权阶级。就他所知,学校里光是暴露出来的家长就有一个正局级,两个副局级,至于什么科级、股级,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哪怕二高中的老师校长们都是铁面无私包青天,那也是优秀学生干部或者尖子生机会更大。胡文海虽然学习不错,但始终没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这方面,成绩也就维持个年级十名以内,身上更是无官一身轻,哪有可能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他。
何况不过是半年时间的洛杉矶交流生,去美国满足洋大人的优越感么?胡文海还没有那个受虐狂体质。
心里将这则小道消息过了一下,直接就将其扔进了大脑垃圾桶。紧接着教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一阵踢踏声想起,一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的成熟女人站在了讲台上。她看起来脸庞有些圆润,但绝对算不上胖,只能说是性感和丰满。尤其是她一举手一投足间,散发出的那种从容和淡泊,让她身上聚集了一种成熟诱惑和书香优雅的矛盾气质,正是对十七八小男生最有杀伤力的形象。
“萧老师好!”
“萧老师,今天不收作业吧?”
“萧老师,什么时候放学啊?”
……
啪啪——
两声黑板擦敲讲台的声音响起,教室里渐渐没了说话的声音。站在台上的萧怀丹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前面两排座位上的一个女生说道:“冯红旗,你来点名。”
站起来的冯红旗,是个有些瘦弱的女生。别看她好像有些腼腆,却是二高中高二二班的班长大人。一般来说,班长不是组织能力强的,那肯定就是学习成绩好的。冯红旗说起话来轻声轻语,绝说不上有什么威慑力——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乃是二高中二年级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黄璐。”
“到。”
“雷春芳”
“到。”
……
返校点名乃是应有之意,萧怀丹在讲台上又说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嘱咐了一番学生们一定要按时完成暑假作业,然后竟然拿出了一套卷子来。
“你们马上就是高三了,学校决定在开学之前,对你们的学习进度进行一次摸底,所以今天咱们做份卷子。大家也不用太在意,成绩好坏说明不了什么,学校也不会以此来作为排名的依据,再说你们还有一年时间来做准备。现在考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年后能不能考好……”
萧怀丹说是这么说,不过胡文海可不相信学校会无缘无故的准备考试。这时他脑袋里冒出一个名词:分班考试!虽然这是八十年代,还没听说哪个学校有这种做法,但说不定二高中就准备这么做呢?
不过当卷子从前面一行行传过来,胡文海拿到卷子目光一扫,却不由得咦了一声。
第二十二章 访客
胡文海以为的分班卷子,送到他手里之后仔细一看,他就意识到这绝不可能。
原因很简单,这份卷子考的是英语,而且不是普通的英语考试方式,而是非常侧重于日常应用的考试内容!
再联想到夏博洋说的那个交换生小道消息,这次考试的目的不言自明。说不定,就是为了交换生的名额进行筛选的过程。至于说考试成绩对人选的决定有多大影响,那就哈哈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了。
显然,学生里的聪明人不止胡文海一个。拿到卷子之后,过不多时教室里就响起了淡淡的交头接耳声音。直到萧怀丹用黑板擦敲了敲讲台,这才压下了学生们的议论,教室里响起整齐的刷刷答题声。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宛若天书的英语,对胡文海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不提他比其他同学多了几年大学时期昏天黑地的英语学习过程,单就他重生之前,美国都已经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何况当初他工作的晶圆厂,本来就有很多从国外聘请的工程师,交流起来也不可能始终都靠翻译。
所以英语对胡文海来说,不仅是敲门砖的问题,而是日常工作的工具,哪里还能不熟练?
这份强调日常交流的英语卷子,对连国都没出过,美国人毛都没见过的学生来说,可能是严重的超出了学习范围。可放在胡文海这里,当真是如鱼得水,下笔有神。
“哎,胖子,醒醒!醒醒!”胡文海推了推明显还在神游状态的周硕,笑道:“看什么呐,你的女神早就走啦!”
返校考完试之后,萧怀丹就痛快的宣布了下课放学,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了教室。满教室的学生听到放学两个字,都情不自禁的欢呼一声,然后准备回家。
只有周硕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什、什么女神啊,你别瞎说!”周硕被胡文海这么一推,猛然回过神来,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对高二二班班主任萧怀丹的迷恋,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不过话说回来,萧怀丹这种知性和风情并存的剧烈反差气质,也确实是对情窦初开的男同学拥有莫大的杀伤力。
周硕只是暴露最大的那一个,恐怕绝不是唯一一个。
“快走吧,放学了,你们还在这干嘛呢?”夏博洋收拾好了手上的书包,也紧赶慢赶的跑了过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走出了教室,然而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同学硬要凑上来装逼被打脸的桥段。
“哎,说起来……”
周硕打开自行车的车锁,突然看向胡文海问道:“海哥,你当初怎么就上了二高中?你家条件虽然不能说特别好,但是以你的学习条件要上绣城中学,也不难吧?如果你上了绣城中学,说不定就有去美国的机会了。咱们二高是全校抢一个名额,绣城中学可足足有五个名额呢。”
“我么?”
胡文海想了想,失笑摇头道:“二高离我家比较近吧。”
“就因为这个?”周硕张大了嘴巴,一所好高中可是直接影响了学生考大学的几率,谁会因为离家近就选择差一点的高中啊!
“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胡文海点头。
“笨啊!”已经把车子从车棚推出来的夏博洋打了周硕的脑袋一下,摇头道:“对海哥来说,上哪个高中有区别?中国的大学,他想上哪个有困难吗?”
“要我说,你这次应该努力一下。”夏博洋一脸正经,转过头来对胡文海说道:“如果能去美国,说不定到时候能多个路子,干脆出国念大学呢。”
“国外的大学就这么好?”
“好,怎么不好?要是我,就绝对要争取去国外念大学,那可是美国哎!”
……
一路上说说走走,胡文海小圈子里的三个人家住的都不远,放学路上往往是他们交流感情的最佳时间段。对于夏博洋和周硕不断的鼓动,胡文海却兴趣缺缺。对别人来说可能算是很珍贵的交流生机会,对他来说还真的是没多少吸引力。
美国?说实话八十年代的美国有什么?hiv吗?
说说笑笑闹闹,夏博洋和周硕两人都已经顺路回家。胡文海自己骑着车子差不多快要到家的时候,却突然楞了一下。
胡家院子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这年月桑塔纳可不那么容易见到,在绣城多的是拉达和帝都212之类的乘用车。桑塔纳虽然国内已经有不少进口和组装车在世面销售,可在全国撒胡椒面一样,仍然是极其难见。
胡文海再看桑塔纳的车牌,登时恍然。渤g0010,这妥妥的是绣城市府小车队里的牌号吧?也就是说来人,八成是绣城市府的哪个领导?
好端端的,半死不活的501厂厂长家里,怎么就冒出来一个市府领导来呢?
“妈,来客人了?”
胡文海将自行车推进自己家院子里,有些好奇的透过窗户往客厅里踅摸着。
“哎呀,这就是小胡同志吧?”
不成想,他这一声喊,没有把萧野芹喊出来,反而是另一个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精瘦男人,从正房里猛的窜了出来。
来人身上穿了一件白衬衫,只不过因为身体太瘦,看起来有些松松垮垮的罩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双手好像鸡爪子一样,拽起胡文海的手就摇动了起来。
“你是?”
胡文海被来人的热情吓了一跳,不由奇怪的看向他身后跟出来的萧野芹一眼。
萧野芹满面堆笑,给了胡文海一个眼色,连忙介绍道:“儿子,这是咱们绣城的王市长,今天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
胡文海心思转了一圈,随机便想到了怎么回事——拉蒂夫那边肯定已经有消息了。
“是是,我代表绣城一百万市民,对小胡同志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啊!”王市长,准确的说应该是绣城市委副书记、市长,正牌子市长,可不是省略了“副”字的什么草头市长,晃着胡文海的手说道:“小胡同志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在科学技术和经济上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真是让人由衷的敬佩啊!”
“王市长客气了,这么说巴基斯坦的拉蒂夫少校已经到绣城了?”
胡文海的冷静沉着让王以纯有些大出意料,他相信绣城的任何一个高中生,在自己这样热情的攻势下,都不可能维持这样平稳的情绪。可是偏偏胡文海就做到了,仿佛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绣城一百万百姓的父母官,而是他爹胡解放501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
“天才儿童果然不同凡响啊!”王以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这年代的中国,对神童是自带伟光正光环的。比如说东大和科大的少年班,全社会对天才的追捧和另眼相看,是寄托了中国科技腾飞幻想的一种夙愿。
此时的中国人从浩劫之中走出来,放眼世界饱尝科技落后的痛苦。寄希望于少年神童的奇迹,也就是同样寄希望于年轻的新中国会创造奇迹。
而胡文海算不算是少年神童?
恩,少年他恐怕算不上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明明都是青年了嘛。但一个天才的评价,还是少不了的。在来之前,王以纯已经对胡文海做过详细的了解。
不仅是暑假以来的拟真机项目,还有拉蒂夫带来的全息瞄准镜项目。就连胡文海从小到大的各种胡闹事迹,他也全都了若指掌。
在王以纯看来,胡文海的成长轨迹,分明就是一个天才儿童不断闪现创造力的过程嘛!
而全息瞄准镜,则是这种创造力结出的硕果!至于拟真机项目,恩,那不是绣城篮子里的菜。
501厂虽然被划到了地方,但仍然是一家在案的军工厂。要说,大概有点军民两用的样子,属于挂两套牌子的一个机构。
拟真机项目不管怎么看,恐怕也算不到民用的范围内。何况拟真机项目里,除了501厂以外,还有空军和601所的参与,分成绩的人少不了,绣城市府这边参合不进去。虽然听说拟真机项目被巴基斯坦有意引进,可外汇既到不了501厂的手,也到不了绣城市府的口袋——那是中航技篮子里的菜。
如今中国天上飞的东西想出口,全都得走中航技的路子,普通企业根本没有出口权!经过这么一层层的分润,落到绣城市府口袋里的,也就是一点残羹冷炙而已,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不过全系瞄准镜项目就不一样了!
这东西说是军用可以,说民用——勉强也不是说不过去。最关键的是,既然这技术是胡文海发明的,那是不是能通过他做做拉蒂夫和其他来人的工作,干脆在绣城建厂投资呢?
一想到能够拉到可能总额由几百万美元的外资投资,王以纯就有种幸福的想要晕过去的冲动。
美元,那可是美元啊!未来中国深入骨髓的外汇**症,此时已经是初见端倪。
第二十三章 埃尔坎公司
“到了,到了!”王市长猛点起头,笑道:“我安排了他们一行人住在北山招待宾馆,保准不会怠慢了外国友人!”
“北山宾馆啊!”胡文海有些感慨,虽然这所宾馆到九十年代后期就渐渐没落了,但是在八十年代,这可是全绣城最好的宾馆,也是市委市府的定点招待宾馆。它的位置就坐落在城北郊,占地面积极其广大,并非是平常的商业宾馆模式,而是园林与宾馆相结合的设计,非常的有格调。
普通人光是有钱,可住不进这种地方。王市长能把人安排在那里,确实是很重视的表现了。
“哎,快走吧。”王市长拍了拍脑袋,猛然想起来说道:“也不好让外宾就等,咱们这就过去吧。”
说着,王市长连忙招呼司机从房间里出来,打开车门就把胡文海给推进了车里。然后招呼着萧野芹上车,急急忙忙的就往北山宾馆赶去。
哪怕是在路上,王市长也没有闲着。他歪着头,从副驾驶的位置上向后看去,殷殷叮嘱道。
“小胡同志,我跟你说,到了宾馆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咱们绣城这次能不能打个翻身仗,可全看你的表现了!”
……
北山宾馆与其说是以宾馆为主,不如说是以园林为主。过了大门进入宾馆的围墙之内,整个宾馆百分之八十的面积,是修剪、整理之后,造型优美整洁的园艺植栽。穿过大片大片的绿化和悠悠的林间小路,就在这园林的深处有一栋三层高的白色小楼,那就是北山宾馆的主体建筑了。
四十亩园区之中,竟然只盖了一栋三层小楼,可见其低调的奢华。
胡文海和萧野芹坐着市长的座驾,直接开到了宾馆小楼的门前。王市长甚至等不及别人来给他开门,自己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其实说起来,八十年代的市长们,也不过是才过上了几年好日子。可不是么,这市政府几年前都还不叫市政府,而是叫革委会呢。这可不是换个名字就算了的,而是说明那些前十年上来的人,被清算掉不过三四年时间。
而在这之前,“王以纯”们,可是不知道在哪个乡下牛棚里蹲着呢。所以说,此时的王市长既没有那个资本,也没有这个意识要去摆谱。区区开个门下车而已,自己又不是没长手,干嘛要等别人来开?
这不仅是王以纯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如今的中国,确实也找不出几个那种下雨要别人打伞,下车要别人扶门顶的市长。领导干部们,要进化成星船伞兵里脑虫那样的高级智慧生物,恐怕还要再有十年不可。
这边北山宾馆的服务员们,可一点也不像是别的国营单位一样态度恶劣、带搭不理。正相反,因为能住进北山宾馆的人身份无不是即尊且贵,这里的服务员的服务素质简直堪比外面的五星级宾馆水平。
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为王市长推开宾馆的大门,王以纯旋风一般风风火火的就闯了进去。一个满脸书卷气的年轻人此时正站在门口,见到王市长便迎了上来。
“小蒋,情况怎么样?”
“市长,拉蒂夫先生和克拉克先生已经在会议室了,他们现在就想见到胡文海。”
“小胡、小胡,快点,别让外宾等的着急了。”听到秘书小蒋的回答,王以纯连忙往身后招手,让胡文海的脚步更快一些。
然而胡文海却拉了拉萧野芹的衣摆,两人硬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稳步走了过来。若非是两边外貌年龄的差异相当明显,恐怕不知情的人肯定会把胡文海认错成一市之长,而王以纯才是那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倒不是王以纯真的就这么跳脱毛躁,实在是绣城这破天荒的招募外资机会,让他无法淡定。都说万事开头难,其实招商引资也是如此。只要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外资,往往就能起到模范作用。一传十十传百,便有其他外资投资扎堆的找过来。
而八十年代的中国经济,外资也是唯一让人振奋的亮点。首先是外商投资带来的外汇,国家虽然会截留一大部分,但地方总归能分享一点残渣剩余。然而如今的中国,对进口商品的渴求却是无止境的。进口汽车,进口彩电,进口冰箱,进口空调,哪怕不要享受,一笔外资或许引进一种外国先进技术,就救活了一个国企呢?
如今的国企是烂泥扶不上墙,国家给钱给政策给人才,什么资源都倾斜过去,就为了让国企改革能有所起色。不过让全中国人都失望的是,时至今日国企改革仍然找不到一条看似可行的出路。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那就是后妈养的私生子,自己活下去都成问题,哪有余力去带动地方投资呢?至于说私人企业,咳咳,绣城有那种东西吗?
所以数来数去,外资才会如此的受到各地欢迎追捧。外资的珍贵之处在于,它不存在与原本的体制之内,于是正可沉渣泛起的经济僵局,带来更多、更灵活的选择。
王以纯如此兴奋,其实正说明了他——在平常工作中,受到了多少来自体制僵化的掣肘,才能陷入如此失态的境地。
胡文海和萧野芹跟着王以纯,一路走上了北山宾馆的三楼,在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嘎吱——
说到底毕竟还是国营事业单位,服务意识并不等于主观能动性啊!胡文海听到明显缺乏润滑的门扇转动发出的声音,脑袋里有些走神。北山宾馆未来的没落,也许正是这些表象之下细节缺失造成的吧。
服务领导是要做到明处才有效果的,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门页需要上油。或许还会暗自希望这扇门快点坏掉,采购的时候才会有上下其手的机会。
其实,王以纯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哎呀,我来给二位介绍,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胡文海。来来,小胡同志,拉蒂夫先生和克拉克先生远道而来,咱们可不能失礼啊!”
“拉蒂夫少校,欢迎来到绣城,没想到您的动作这么快。”胡文海得体的伸出手,和拉蒂夫握了握手。
“也是巧了,我正准备回国,结果碰到了埃尔坎公司的克拉克先生。我和他说了你的设计,他非常感兴趣。”
“哦,对了!”说到这里,拉蒂夫从手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文件,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我委托律师在巴黎公约组织注册的专利文件,已经在伦敦完成了一次有效的申请。”
拉蒂夫说到这里想了想,大概是怕胡文海担心,又详细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根据巴黎公约的规定,只要有一次成员国的有效申请,后面的其他国家专利提交可以以第一个国家申请时间为准。”
胡文海拿起文件仔细的看了一遍,点点头道:“拉蒂夫先生做事,我想是可以放心的。”
“克拉克先生你好,你们的埃尔坎,是加拿大的埃尔坎公司?”胡文海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还真是巧了,这家加拿大的公司正是后世美**用瞄准镜的供应商。埃尔坎瞄准镜在轻武器军迷之中,不说如雷贯耳,起码也算是冷门常识。
不过可别因此就认为埃尔坎是家军火公司,实际上并不。这是一家光电仪器公司,生产瞄准镜不过是它的副业,其主业是生产各种镜头、光学玻璃和光电测量设备。别看其名声不响,但主业上做的也是世界前列水平,徕卡的多款镜头甚至就是这家公司代工。
“胡先生知道我们公司?”克拉克也很惊讶,八十年代的中国,竟然有人知道埃尔坎公司是加拿大企业,这太神奇了。
“略知道一点。”胡文海没有多说,干脆把话题揭了过去:“只是有点没想到,埃尔坎公司在中国也有业务吗?”
“哦,那倒不是,我们只是和马可尼公司有业务关系……”克拉克显然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轻巧的掀了过去。他却不知道,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已经将他的底子漏了个干净。
马可尼是一家通信技术公司,出口给小巴的歼七上面很多技术,都是用了来自于这家公司的产品。不用说,克拉克肯定是跟着马可尼的商业谈判团队来的。像这种牵涉到中国的军方项目,埃尔坎不愿意大肆声张也可以理解。
“来说说咱们的项目吧,不得不说,胡先生发明的红点瞄准镜,真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埃尔坎公司,愿意用一百万美元,完全买断胡先生手里的专利权。”
“他们在说什么?”旁边的王市长痛苦的抓耳挠腮,听不懂胡文海和拉蒂夫、克拉克两人用英语的谈话,这可真是急坏了他。
不过好在秘书小蒋的英语还算过得去,磕磕绊绊的将三人的谈话内容粗翻了过去。
“等一下,你说克拉克先生要用一百万,还算美元买胡文海的这项技术?”王市长长大了嘴,惊讶的问道:“咱们中国人的技术,能这么值钱?”
第二十四章 “托”
八十年代,准确的说应该是1984年的8月末,即使是按照中国人民币的官方汇率计算,一百万美元也相当于两百三十万以上的人民币。
如果是按照黑市价格计算,那……那也同样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对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国人来说,哪怕是一名地级市市长,属于个人所有的百万级别财富,也已经超出了理解能力。
对还没学会消费的中国人来说,甚至会有“这么多钱,究竟要怎么才能花完”的困惑。
“我的老天爷,这外国人都是冤大头吗?”王市长不由自主的深深咽了口唾沫。自己早年蹲牛棚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个世界会变得这么疯狂。
是的,在王市长看来,砸烂公检法的造反派,恐怕都没有这件事情给他更多的不真实感。
不过区区百万美元,对胡文海来说却完全不够看。别说是重生了一次,就是没有重生之前,以他的能力拿出这些钱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困难。
何况以红点瞄准镜未来的市场盈利能力,这一百万美元的买断价格和白送也没什么区别了。
换个公司,或许还需要考虑市场开发生产投入之类的问题。但埃尔坎公司不同,它本身就是一家光电仪器制造企业,在军用光学领域里也有一定的积累。市场关系和生产设备、人员、资料都是现成的,拿过来这个技术立刻就能推向市场盈利。
不过胡文海并没有坐地起价的意思,既然当初和拉蒂夫少校商谈报出的是这个价格,那也不会因为对象是埃尔坎就觉得吃亏了。
说实话正相反,他应该庆幸的是拉蒂夫找来的是埃尔坎这样的专业公司。原因很简单,因为埃尔坎知道这项技术所蕴含的价值。
换成一家在这个行业没有跟脚的外来户,这一百万少不得要打几个磕绊。技术转化市场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也未必比把技术发明出来容易多少。
行业外的企业,做这个项目面临的风险要大的多,掏钱就不会这么痛快。而对胡文海来说,红点瞄准镜的市场虽然不小,可水太深,并不是适合自己操作的项目。这东西毕竟是轻武器上面用的,市场大头是各**队的军需订单,光有技术未必能打开市场。
而要过份的作为私人牵扯进入国际军火市场里——胡文海作为一个八十年代中国人,这步子未免有些会扯到蛋了。
君不见扬言要炸开喜马拉雅山,后来用衬衫换飞机的牟其中,如今都还在监狱里蹲着呢么?
有这位真“扯蛋”做榜样,胡文海还不想实验一下绣城市如今的改革阻力有多大。
不过这些念头在胡文海脑海里早就已经打算好了,所以当克拉克说出希望买断他手里的技术,胡文海竟然当即就点了点头:“没问题,不过我之前已经和拉蒂夫少校讲妥,巴基斯坦的红点瞄准镜专利要授权给他,除此之外我们成交额的10%则是他的佣金。”
“不,这对我来说太多了,我的工作并不值得十万美元……”拉蒂夫一愣,下意识的婉拒起来。
巴基斯坦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国家,本身经济情况相当一般,农业是其主要的经济支柱。对小巴的军队来说,甚至需要不断的给别国“打工”。
比如说联合国维和部队里,小巴的军队就相当有名。狗大户油霸家里,也有一大票小巴雇佣兵,那是出了名的能打。
拉蒂夫本人虽然是个少校,但军饷折合美元也不过是一个月两千多。十万美元,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了。
可这对克拉克来说,却不过是九牛一毛。
“呵呵,这是当然的,拉蒂夫少校不必担心。”对胡文海竟然这么痛快答应下来的克拉克,连忙要把事情敲定下来,哪里允许拉蒂夫出来节外生枝:“这十万元就作为拉蒂夫先生的介绍费,我们埃尔坎公司现在就可以支付。”
说着话,克拉克竟然真的就从怀里拿出一本支票簿,当场就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看到克拉克的举动,听着秘书磕磕绊绊做的延时翻译,王市长这下可就不淡定了。他连忙拍了拍胡文海的肩膀,皱着眉低声道:“小胡啊,你跟我出去一下。”
胡文海挑了挑眉头,转头向拉蒂夫和克拉克说明了一下,这才跟着王市长的身后走出了会议室。
“小胡同志啊……”
王市长张了张嘴,还真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胡文海现如今这种买断的一锤子买卖方式,显然是不符合他的设想。
原本他以为胡文海不过是个孩子,自己把他带来可以从容的两边周旋,然后再“狐假虎威”的哄得这两个外国人投资。
可是谁能想到,两边见面还没有十分钟,这边克拉克就已经开始签支票了。
百万美元是不少,但技术买断之后这和绣城就没什么关系了。站在王市长的角度来看,当然是投资设厂更符合绣城和他的利益需求。
可这对胡文海来说,却未必比得上百万美元来的动人啊。毕竟这八十年代,合资企业办得,个人企业却办不得。
恩,八十年代初中期就是这么奇怪。外企可以和国企合资,但是个人却甭想和国企平起平坐,这年代别看私人企业是私生子,那都还属于凤毛麟角呢!
这么一来,让胡文海让出百万美元的利益,王市长手里却几乎没有什么能够达到等价补偿的手段,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呢?
“那个、咳咳,小胡同志,你这孩子也是实在。这话还没说上两句,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俩老外把你糊弄过去了呢?你看那个克拉克,一百万美元连个眼睛也不眨一下,你应该多要一点,他肯定不会反对的嘛!”
说到这里,王市长竟然像年轻人一样拍了拍胸脯:“咱们回去,接下来你看我的,有我来替你和对面交涉,一定让他们拿出更多的好处来!”
在王市长看来,自己的身份和辈分在这里,胡文海还不是只有点头的份?等一下进去了,就向那个克拉克推翻刚才的协议,然后狮子大张口的要一个对方不可能答应的数字来。
这样一来,等克拉克和胡文海两边闹的僵持了,他再跳出来兜售自己的联合办厂投资方案,才有成功的可能。
至于胡文海的利益——嗯,一个小孩子家,猛然间拿到这么大一笔财富,对他的成长未必是好事儿啊,我这也是为了他未来的人生着想。
大不了,大不了回头给他爹胡解放从501厂那个泥潭里拉出来,在政府这边安排个好位置就是了。以老胡家在绣城工业口的积累,绣城工业局做个副局长应该也不算委屈了胡解放吧?
“王市长,这一百万美元的价格,是我和拉蒂夫少校之前就已经讲好的……”
“哎,你不用管了,这事儿交给我就对了!”
王市长干脆一摆手将胡文海的话头堵在了肚子里,然后兴致勃勃的就掉头冲回了会议室里。
紧接着,很快王市长就指挥自己的秘书,让他将自己的话翻译了过去:“我现在是小胡同志的代理人,一百万美元实在是太少了,他是个孩子你们这些外国人就以为可以欺负他吗!昂?我告诉你们,只要有我王以纯在,中国人的利益就绝不容侵犯!一百万是绝对不行的,这个价钱太少了!”
王市长拍着桌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梗着脖子,对克拉克和拉蒂夫两人怒目而视。
克拉克收起了手上的支票本,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突然发飙的人,他看向胡文海问道:“胡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先生是绣城市的市长,我必须给与他尊重。”胡文海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
克拉克不由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心下自然脑补出各种内幕情节。反正在西方人的眼中,此时的中国都是毒菜官僚,中饱私囊强取豪夺不是正常现象吗?
“好吧,那王市长觉得多少钱会比较合适呢?”
和红点瞄准镜可能带来的价值比起来,不管是一百万还是一千万,其实对埃尔坎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只要能拿下这项技术,花费再多的金钱,总部那边也不会有丝毫意见,只会认可克拉克的临机决断和对“中国事务”的精通。
“怎么,怎么也得三百万美元吧?”
王市长有点信心不足的将报价直接抬高了三倍,然后闭上眼睛等着克拉克那边被讹诈的忿然大怒。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任何语气激烈的英文单词,而是在一阵刷刷声之后,一个有些平静的声音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话。
王市长恍然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面前的会议桌上摆着一张纸条。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秘书,只见秘书咽了口唾沫,有些迟疑的翻译道:“克拉克先生说、说,这是美国花旗银行的三百万美元支票,问市长您什么时候可以和他签合同?”
第二十五章 王以纯的心思
“王市长,您真是一个好人!”萧野芹不禁泪流满面,感激的手抖的捧着那张三百万美元的花旗银行支票,感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文海和王市长一行重新回到老胡家,当听闻竟然涉及到三百万美元这么大一个数字,萧野芹当即就把胡文海支使去找他爹和他爷爷了。
老胡家在这种大事儿上,萧野芹肯定是要给予丈夫和公公充分的尊重。不过当然,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想来也不会有人反对就是了。
当她听说胡文海原本要价一百万美元,是他王以纯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晓以大义、舌战群老外,最终将价格提高了三倍的时候,萧野芹真的是感动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我们绣城的市长!他是多么的尽职尽责,多么的大公无私,多么的克己复礼啊!绣城能有王以纯这样优秀的市长,何愁不能发展?何愁不能带领全体市民实现**?起码,你看我们老胡家马上就要跑步进入**了嘛……
尼玛,我哪知道这些外国人都是属冤大头的啊!
王市长的内心,同样也是泪流满面的。
谁也没想到,克拉克竟然真这么痛快的开出了一张支票,就为了买下那看似不起眼的那么一块玻璃片的制造技术?
加拿大,果然盛产我们中国人的好朋友啊!这位克拉克先生,您是不是也姓白求恩的?
“咳咳,萧大妹子啊,这个都是我应该做的嘛。作为绣城市长,我肯定要为小胡同志的利益,和那些外国人奋斗到底的!”
王市长有些依依不舍的再看了那张三百万美元的支票一眼,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
“我说大妹子,这个你也别当我是市长,咱们就当朋友聊聊天。你看这三百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又什么计划没有?”
“计划?”萧野芹沉吟了一声,点点头道:“我打算把这笔钱存起来,文海明年就考大学了,到时候说不定能考上帝都的大学呢?这笔钱可以做学费,还能做生活费,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走关系留京。在帝都落户口、进单位、分房子,然后还要结婚,生孩子,孩子上学、结婚、买房子……”
萧野芹一样一样的数,正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匮焉,把王市长直接给侃晕了。
“大妹子,我得有个事先告诉你,这钱你现在暂时是拿不到手里的。”王市长干脆先打断了她的畅想,直接把自己的小九九倒了出来:“胡文海没有进出口的资质,这笔生意不符合国家政策呀!等闲来说,你是要挂靠到哪个有进出口资质的公司下面,然后才能做外贸生意的。而且这笔钱你在咱们国家也取不出来,这花旗银行在国内没有分行嘛,你怎么兑现它的价值?”
“不对吧?”萧野芹智商绝对不低,直指王市长话里的漏洞:“我们家文海卖的又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是在国际上注册的技术专利,和咱们国家出口外贸根本没关系,咱们国家连专利法都还没实施呢。”
“哎,可小胡同志他就不是中国人啦?他和那个什么埃尔坎公司签的合同,可还有一份是用简体字写的呢。再者说,这么大一笔钱,没有外贸公司配合,你们怎么转到国内来?”
“这个……”
萧野芹被王市长说的一愣,眼睛一转突然思路就开阔了:“那就干脆先在国外存着,等文海念完了高中,我就送他出国留学去!”
噗!
王市长内心几乎是吐血崩溃的,怎么自己碰到的老胡家一家人,都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啊!
“哎,这外国有什么好的?你看看这些外国人,几百万在咱们中国人手里买走个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小心小胡同志出去了非要学坏不可!”
王市长危言耸听道:“公费出国留学可不好申请,而如果是自费的话,出去了回来小心没有地方安排工作,难不成小胡同志以后就在美国不回来了?”
“这倒也是。”别看美国千好万好,可一想到胡文海可能出国之后就不回来了,萧野芹这心里又舍不得了。
“哎,大妹子你看我说一个办法,怎么样?”
“嗨,王市长的办法肯定是好的,哪有什么怎么样的说法。”萧野芹下意识的把三百万美元的支票捏的紧了一点,她可不傻呢。
不过也是也难为王市长了,自打他从牛棚里出来这几年,已经是许久不曾这么“拉家常式”的给人做思想工作,难免有些手法粗暴:“你把这笔钱转给绣城市进出口公司,这笔钱我给你从市财政先补上,然后出口换汇之类的麻烦事就不用你管了,我来处理就是。”
萧野芹迟疑道:“这个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汇率怎么算?”
“当然是按照咱们国内的官方汇率,我想想,大概是1:2.3吧。这三百万,可一下就变成六百九十多万人民币了!”说着,王市长还咂了咂嘴,仿佛回味无穷的感叹道:“这么多钱,一辈子可劲儿造都造不光吧?”
“市长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萧野芹很有忧患意识:“正所谓坐吃山空,金山银山也不能没有进项,不然早晚是要出事儿的。”
“不过这汇率官价虽然是2.3,可我听说黑市价格可不止这个数字吧?”
“那是黑市,是犯法的嘛!”王市长面色严肃,很有威严的说道:“大妹子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你都眼看着值七百个万元户了,至于去做那犯法的事儿?”
“市长说得对,是我想差了。”萧野芹偃旗息鼓,甭管心里怎么想的,倒确实是不合适跟王以纯谈论这种明显打擦边球的行为。
“不过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了,我肯定要和文海他爹和我公公商量一下,我一个女人家不好做这个决定的。”
“好好,那我等老胡他们爷仨一会儿回来。”王市长打定坚守的注意,干脆坐下来和萧野芹唠起了家常。
……
不说王市长和萧野芹耐着性子说些家长里短,胡文海骑着自行车没多久就赶到了501厂。进厂没多远,正巧就看到胡世武正拉着罗力寇,俩人坐着小马扎在树荫底下噼里啪啦拿着象棋,厮杀的难分难解。
这胡世武自打退休之后,有事儿没事儿还是喜欢在501厂里转悠。不说他老人家辈分高,哪怕已经是个退休老头,人家儿子却是501厂实打实的厂长,自然没有人不开眼的敢管他。
“爷爷,我妈在家招呼您呢。”胡文海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扫了一眼地上的棋局。嗯,还好,胡世武这边的红子数量明显偏少。
若是这局棋胡世武是占了上风的,说不得打雷地震都要下完才能收摊。
“哎?你妈找我有事儿?”胡世武平常是个逍遥派,自己儿媳妇可从来不会给他添麻烦。
“是我的事儿,咱们绣城的王市长咱咱家呢,我妈让我喊您和我爸回家去。”
“哦哦,那我可得赶紧去!”胡世武从马扎上蹦起来,一点也看不出老态龙钟的样子来。
“哎哎,胡世武棋还没下完呢,你就想跑啊!”
“哈哈,算你赢,算你赢好了。”胡世武毫不在乎的把棋盘给搅了,哈哈大笑道:“一局棋而已,我输你一局棋,有本事你生个比我孙子厉害的孙子啊!老罗我告诉你,我们老胡家的种,你可是比不了!哈哈哈哈!”
……
胡文海无语的看着扬长而去的胡世武,和罗力寇打听了胡解放的位置,就又登上了自行车。
不过显然罗力寇的情报略有延误,胡文海从厂办到车间转了一圈,这才在工人嘴里听到了最新消息。
吱的一声,胡文海费了不少力气,总算在501厂小食堂里看到了正在和人对酌的胡解放。
“爸,我妈在家找你呢。”胡文海将自行车扔在门口,推门走了进去,看到桌上的菜品不由有些惊讶。
桌子上是一桌相当丰盛的宴席,鸡鸭鱼肉摆了满满登登的,然而就餐的却只有胡解放和他对面的两个人。再看胡解放面前摆着的那瓶“三大革命”,这可是上班时间!模范厂长胡解放在工作日小食堂里喝酒**大吃大喝?这比他胡文海眨眼赚了三百万美元还奇怪。
“哟,这是文海吧!”坐在胡解放对面那人招了招手,有些欣慰的打量着胡文海,笑道:“真么想到,一眨眼老胡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文海你来,这是你衡建云衡叔叔,还记得不?”胡解放有些醉意,但看向胡文海的目光确实充满了骄傲。
“您是……”胡文海努力回忆了一下,猛的恍然道:“16军的衡叔叔吧?我爸的战友,我当然记得。”
“嗯。”胡解放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儿你就先回家吧,我和你衡叔叔叙叙旧,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然而胡文海此时却没有服从胡解放的吩咐,而是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道:“衡叔叔,您这是准备要上战场了吧?”
第二十六章 上战场
八十年代,中国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是改革开放。然而就如同抗美援朝战争换来了苏联156个援助项目,改开初期相对比较良好的外部局势,同样是解放军战士们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幸福,为中国人争取来的千载良机。
当然,这并不能倒果为因,认为中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美国。恰恰相反,中国是绝对不会仅仅为取悦美国而开启战端。
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我们曾经比援助小巴下过更大本钱的另一个“社会主义”伙伴,也确实需要狠狠的教训一下了。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是交趾。
为什么说交趾需要狠狠的教训一下?或许在三十年后,很多人甚至已经不太了解这段被尘封起来的历史。
交趾本身由于在越战当中战胜美国,所滋生的自大狂妄只是内因,关键是其真正将这种不自量力的妄想付诸了行动。
1978年交趾悍然入侵了同属社会主义阵营的柬埔寨,欲将自己承受的战争创伤同样再转嫁给自己的邻国。而后在入侵的柬埔寨和交趾本国中,进行了大规模的排华行动,残酷的迫害和驱赶那些曾经帮助他们赢得越战的中国人。
除此之外,交趾还对与中国的陆海交界处提出领土要求,宣布将西.沙.群.岛、南.沙.群.岛等岛屿纳入其版图范围。
于是在1979年,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至此拉开帷幕。
这一打,就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一直打到了九十年代的第一年。整个八十年代,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同时,南部边疆却燃烧着激烈的战火。
而从1984年开始,对越自卫反击战进入了第二阶段,那就是两山轮战。所谓两山轮战,便是指我军对越军控制的老山和者阴山众多据点进行的集中拔点作战。因为在84到89年间抽调各军区部队轮番上阵,而由此得名。
至于说胡文海之所以能够一口叫破衡建云即将要奔赴战场,却并非他有多么强大的预见性,而是他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也就是在重生之前,胡文海高三毕业考上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里。
原本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家里,却诧异的有些挥之不去的灰冷阴云。而这些负面信息的源泉,就是当时本应最为高兴的胡解放。
还是在胡文海上了大学之后,他才从萧野芹的嘴里知道了当时的情况。胡解放当年在16军当兵的时候,最好的战友兄弟,竟然在两山轮战的战场上牺牲了。
而牺牲的时间点,正是胡文海参加高考前的一个星期。
而从那之后,胡文海确实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名叫衡建云的叔叔。哪怕是在父亲胡解放屡次战友聚会的照片里,也从来没见过他的身影。
或许,也许,可能,万一,牺牲的就是这位衡建云呢……
不管是不是他,胡文海觉得自己都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这无关乎什么利益或者金钱,仅仅只是一个中国人无法看着一名解放军走向死亡而无动于衷。
不过在衡建云和胡解放看来,他们当然不知道胡文海拥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只能将他的表现归结为出色的观察能力。
“哟,老胡你这儿子不错啊,我看天生就是当侦察兵的好材料。”衡建云有些惊讶,一拍桌子爽朗的笑道:“怎么样,要不干脆到我的连上当兵来吧。”
“去去,我儿子可是要考大学的,当兵跟你上前线,钻猫耳洞吗?”胡解放话里透出无比的骄傲来。
“文海,你自己说,你要当兵还是念大学?”衡建云撇开胡解放,干脆逗起胡文海来。
然而胡文海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衡建云这个茬。他转过头来,看向已经显然喝“好”了的胡解放,叹了口气说道:“爸,衡叔叔既然要上战场,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无人机的事情不?”
胡文海出乎意料的正经让胡解放一愣,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才想起父子俩那天聊过的话题来。
“你是说厂里那个拟真机项目?那个能用到战场上?”胡解放满脸疑惑。
“现在还不行,但有了拟真机的技术打底,我可以尽快改造出一款前线侦察机来。”胡文海解释道:“拟真机为了模拟歼七的性能,在设计上是很别扭的。但基本原理大差不差,优化了留空性能、减小体积和恶劣情况的适应能力,上战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衡叔叔是侦察兵,要不咱们让他看看拟真机的使用过程,让他自己判断合不合用不就得了。”
“拟真机?无人机?这都是什么?”衡建云颇有兴趣的看向胡解放,问道:“我说老胡,你们厂不是转给地方了么,怎么还有部队上的任务?”
“嗨,这事儿说来话长,都是胡文海这小子瞎鼓弄惹出来的事情。”胡解放摸了摸脑袋,有点骄傲又谦虚的说道:“这是我们501厂自己弄的一个项目,军品民品还真分不清。得,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胡解放其实对拟真机的技术还真是半懂不懂,让他搞点机械技术还能行,可拟真机上大量的电子技术,他就抓瞎了。现在拟真机项目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测试阶段,就等着上面派来专家组进行验收,他就更乐得把事情推到下面,自己来个大撒把了。
“那就走着,饭回来再吃!”
当兵的果然不一样,这个效率就是一顶一的高。衡建云被胡文海说的勾起了兴趣,干脆连饭都不吃了,拉着胡解放就往门外走。
拟真机测试的地方和小食堂距离颇远,三个人走了不短的时间才到了地方。不等走到近前,衡建云就咦了一声,侧耳倾听一阵后惊讶道:“还真是战斗机的引擎声,就是听不出来什么型号。我说行啊,老胡你们501厂现在连战斗机都搞起来了?”
涡喷发动机因为其效率和经济性,国内也只有追求性能的战斗机会用。作为侦察连连长,衡建云的耳朵轻而易举就听到了测试场中传来的轰鸣声。
“嗨,一会儿看到你就知道了,不是那么回事儿。”胡解放摆了摆手,跟在测试场大铁门门口站岗的卫兵打过招呼,然后嘎吱一声推开了密闭的大铁门。
“厂长好!哟,胡组长今天不是返校么,也不休息一天啊?”跑过来打招呼的是沈倩哲,这个刚刚毕业的姑娘如今可是技术攻关小组的后起之星,很得到一些老前辈的欣赏和倾心传授。
这也是她本人技术底子好,脑瓜也灵活,为人还谦虚好学任劳任怨,竟然就成了技术攻关组里除了胡文海以外技术掌握最全面的人。
这不,测试现场这边胡文海不在,能够拿主意的就是她了。
对胡文海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青年人,沈倩哲也没有一丝怠慢。相处中只当是平辈论交得工作同事,两人的关系的竟然也非常融洽。
“嗨,本来想休息的,不过家里又有事儿,我来找我爸回去。不过正赶上他战友来,我觉得说不定听听部队上的意见,对拟真机项目也有好处。”
胡文海解释了一下,然后问道:“今天的测试结果怎么样?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么?”
沈倩哲振奋的说道:“上午的测试发现滑跑的水平控制有问题,我优化了一下起飞的导引律,现在对起飞场地的要求降低了不少!”
“呵呵,行啊!”胡文海是真对沈倩哲很满意,这小姑娘对知识的掌握很快,技术嗅觉灵敏。假以时日,绝对会很有前途。
“衡叔叔,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拟真机。”胡文海指着跑道上正在喷出尾炎的歼七说道。
“这么小!”衡建云是见过歼七战斗机的,连长可是干部行类,八十年代不上军校是当不上的。在军校里可不光有陆军课程,对各军种同样要有所了解。
“因为拟真机的意思就是模拟真机,但实际上是没有人在飞机里驾驶的。”胡文海解释道:“拟真机是用来给飞行员做飞行训练的,但人不上天,而是在地面遥控操作。拟真机的操作台就在这边,是全模仿战斗机的驾驶舱。”
之前还有些简陋的摆在厂办会议室的拟真机操作台,如今已经完善了全部设计,不用再局限于室内使用,而是可以应对室外的环境。
一名航校教官此时正坐在跑道旁边的驾驶舱里,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作出各种操作。
衡建云有些好奇的在胡文海示意下,将头探到了模拟驾驶舱的里面。
他这一看不要紧,可是眼睛再也拔不出来了。
“咦?这!”
他指着驾驶舱里那台crt显示器,有些惊讶的问道:“怎么这里还有一台电视,看起来……”
话还没说完,衡建云就已经意识到这画面里显示的正是从拟真机驾驶舱看出去的景色。而随即,他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东西好啊!真是太有用了!”
第二十七章 演示
“有用?”
胡解放好奇的问道。
“有用!”
衡建云回答的斩钉截铁。
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一场局部战争,所以说它是局部战争,是因为中国并没有动员全部的力量去和交趾进行这场战争。
这里面既有国际影响的考量,也有战场的现实情况。现实情况就是,苏联在交趾金兰湾部署的舰队和各种先进武器和战斗部队。
为了不过分刺激苏联,不使战争向全面战争升级,中国虽然在边境驻扎了大量的空军战机,却从来也没有和交趾空军发生过一次交火。而交趾空军也深有自知之明,除了一架米格侦察机曾经误入中国领空被击落以外,其战机也从未敢投入战场。
也就是说,别看中越两国边境地面战场上打的不可开交,但这却是一场实打实的平面二维战争。最多,也就是算上坑道战的2.5维战争吧。
缺少了空军的火力支援,对陆军来说,呃,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同。
解放军又不是鹰酱那离了二等人就不会打仗的陆军,中国和美国正相反,乃是号称没有海军和空军,只有陆军海战队和陆军空战队……
好吧,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调侃。但我大炮兵主义盛行的解放军,确实在历次战争中,都没有太过于指望空军帮忙。
但话又说回来,火力投放上陆军有大炮、有火箭炮、有导弹,可侦察上面空军就太有优势了。
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一场2.5维战争,这就意味着要想探知纵深敌情,唯有一种方法可行,那就是派出精干小队穿过敌人防线进行渗透侦察。
但问题交趾乃是从五十年代打到八十年代,将鹰酱都揍回去的狠角色。其特种作战水平,着实不是什么肉脚角色。
深入敌方防线渗透作战,这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玩命啊!
但很多付出巨大代价才得到的情报,如果有空军出手的话,也许就只是去敌人头上转一圈的事情。完成的不仅又快又好,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因为摄于苏联的牵制,我们的解放军陆军却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完成这些任务。
如果有一种不算飞机的飞机能够上战场——这拟真机究竟算不算飞机,官司还有的打呢。可假设它能够成为一种可用的侦察手段,那侦察兵就能避免多少人命损失啊!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是不属于空军的!
对,这一点恐怕在陆军看来更加重要。
军队是组织,有组织就有阶层,有垂直和平行的部门。正常来说,前线某部队想要发起一次战斗,需要空中侦察支援,要怎么办?
首先,这支部队的主官要向上级报告,然后上级再向上级的上级报告。如果运气不好,也许会一直上报到大军区级别的参谋部进行协调。然后由军区出面和空军沟通,空军按照自己的任务情况,考虑安排某机组执行这个任务。
当任务执行完毕,得到的情报首先是空军汇总,然后再交到军区。军区汇总,分析之后下发给作战单位。
这么一圈程序下来,也许为了区区一卷胶卷,就会产生数以吨计的公文和燃烧比战斗机上天还多的汽油,以及喷出起码一水缸的口水。
比如说对越自卫反击战早期便是这么个糟糕的情况,我军各军兵种甚至各参战部队指挥体制极度僵硬,一点事情只要不是一个单位里的就要往上报告。
反应迟钝、错漏百出,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白白付出了。友军不知道友军的位置,需要炮火支援的前线部队不知道最近的炮兵阵地在哪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本单位自己编制内的火力支援单位。
比如说对越自卫反击战早期发生的代乃狙击战,117团在一票友军的围观下,独自阻挡交趾316a师的进攻。我军以越军数倍的军力投入,结果却被人在局部形成了兵力优势,这与侦察、指挥、支援体系脱节不无关系。
直到后来中央在前线直接成立了前指,才稍微扭转了这种复杂的指挥决策机制。
但跨军种的协调,仍然是足以让人宁愿拿命去拼也不想尝试的艰难选择。
所以想想看,如果陆军有了自己的空中侦察手段,天啊,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咱以后想什么时候侦察就什么时候侦察,想侦察哪里就侦察哪里。既不用陷于文山会海,也不用被空军各种抱怨,还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侦察任务……
衡建云想着想着,都欢喜的痴了。
“建云,建云!”
“啊!”
衡建云回过神来,擦了擦口水,炽热的目光盯着驾驶舱里那个小小的crt显示器,看向胡解放问道:“老胡,这东西真能飞?飞个给我看看咋样?”
“成啊,那有啥咋样的。”
就算衡建云不说,这拟真机也是要每天都上天的。反正燃料只是混合汽柴油,厂子里也不差那么点油钱。胡解放给这边沈倩哲打了个眼色,然后就到操作台旁边挂起电话来。
他这边三言两语将升空要求向空管申请完,确认了空域干净之后,哪边跑道上的拟真机也完成了起飞前的准备。
随着沈倩哲的指令和操作台上航校教官的操作,经过相对短暂的滑跑之后,歼七拟真机震动起翅膀轻盈的飞上了蓝天。
“真的能飞啊!”衡建云有些激动的目视着拟真机爬升到天空中,直到飞机彻底消失成一个小点,再也听不到发动机的轰鸣声为止。
“哎,同志!”衡建云有些紧张的和绣城航校教官担任的飞行员打着招呼,问道:“能不能把飞机压下来,看看地面的效果?”
教官转头看了沈倩哲一眼,在现场这个小姑娘是比胡解放说话还管用的人。见她点了点头,教官这才放低油门,然后一压操纵杆将飞机的机头对准了大地。
八十年代的绣城,高楼大厦还是凤毛麟角,最多的也就是三四层高的筒子楼。从天空中看下去,就好像地面上摆了一片整整齐齐的火柴盒。
“图像不太清晰啊,镜头晃的厉害了点,地面上什么都看不清……”
衡建云见到显示器上的地面画面,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这年头电视的分辨率不行,再加上拟真机用的摄像管性能一般,看天空的时候还好,可情况复杂的地面辨识度就要大打折扣了。
胡文海在旁边解释道:“这个衡叔叔不用担心,侦察的话可以另外安装一部高质量相机,飞行显示器本来也不是打算用来做对地观察的。”
“这飞机上还能装照相机?”衡建云恍然,笑着点头:“这倒是不错,不然光在电视上走马观花的看,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
胡文海大点其头:“控制系统都是现成的,费不了什么事儿。不光是照相机,以后说不定还能搭载个机枪炸弹之类的,帮衡叔叔你们消灭敌人呢。”
“哈,那可不容易。”衡建云不由笑了起来:“一颗航弹少说上百斤,航空机枪、航炮之类的就更重了。你们这个玩具,可驮不动那么重的东西吧?”
胡文海笑笑,没有反驳:“现在不行,不过总有一天可以做到的。”
衡建云兴致勃勃的看着飞行员操作拟真机在天上飞了一阵,然后又降落回到了地面上。他忍不住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
“老胡,你们厂这拟真机真不错啊!如果有了它,很多时候战士们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渗透任务了。”
胡解放挥挥手,大气的说道:“既然建云你觉得好,那我让厂里给你配上两架就是。”
一套拟真机加上控制台,成本在一万人民币左右,两套就两万多块钱。不过此时巴基斯坦已经确定了购买拟真机的意向,对面支付的可是美金,几倍于成本的利润,胡解放倒是财大气粗起来。
“那倒感情好!”衡建云也没客气,顿时笑了起来。他搂着胡解放的肩膀,高兴的说道:“走走,为了这拟真机,我一定要好好敬你一杯不可!”
“成,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衡建云是马上要上战场的人了,原本从不在工作时间喝酒的胡解放,也难得任性了起来。
“爸,我妈还在家等你呢!”胡文海连忙拉住胡解放,解释道:“今天的不是私事,不对,不是普通的私事。绣城王市长就在咱们家呢,家里没你可不好拿主意。”
“王以纯?”胡解放张嘴就报了堂堂绣城市长的大名,这是一个工人敢跟厂长拍桌子的年代,厂长直呼市长大名,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爷爷已经回去了,这事儿非得咱们全家都在不可。”
“哎,究竟什么事儿?不是你小子又惹什么麻烦了吧?”
胡文海叹口气,对扭转自己在胡解放心中的形象是彻底死心了,无奈的说道:“爸你还记得我和我妈做的那个瞄准镜不?有外商准备花三百万美元,要买下这个东西的专利。”
“啥,三百万!美元!”
胡解放突然感觉自己,财大气粗不起来了。
第二十八章 外汇
三百万、哪怕是美元,在三十年后的绣城也许连个区长都见不到。
但是如果换成1984年,别说是绣城市长了,就是魔都市长说不定都可以谈笑风生一番。
所以,王以纯对胡文海和胡解放爷俩的姗姗来迟,至少在脸面上是一点异色也没有。
这不奇怪,虽然他抛出来的貌似只是个换汇的协议,按照官方牌价将胡文海手里那三百万美元换到市府手里而已。但是别忘了,在此时中国实行的是固定汇率制,也就是不看市场供需关系,我外汇管理机构说怎么换就怎么换。
这种体制,无疑保证了国家对外汇的管控力度和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思想。但相应的,却制造出了一个无可避免的问题,那就是市场需求的脱节。
出口物资获得的美元,在外汇管理体制下必须如数汇回国内。各地的进出口公司和各种产品的专营进出口公司,就是为了保证这个政策的实行。任何出口物资但是不将外汇汇回国内的行为,都是名为“逃汇”的非法、甚至犯罪行为!
国家手里有用固定汇率换来的外汇,却不可能再按照官牌价兑换出去。不然以当时人民币的实际币值,一夕之间恐怕就能被人扫光外汇储备。
所以,在八十年代的中国,能够用官方固定汇率在外汇管理机构换取外汇,是极其稀罕的事情。
可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对进口产品的需求却是与日俱增。这就促使了外汇黑市的存在,各地人行外面的某条胡同里,也许就有人在宛若十几年后的光盘小贩一样,拉住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问上一句:“同志,有外汇吗?”
虽然国家对外汇的管理是如此严格,但财富和利润的魔力是无穷的。既然汇率和实际购买力之间,拥有极大的、数以倍计的价差,当然就会有人将目光投向这里。
在八十年代,进出口公司是出了名不差钱的好单位,就是因为他们拥有进口的权力。手拿其他企业出口换回来的美元,一部分上交国家,然后剩下的则进口外国商品。
比如说某纺织厂从进出口公司委托出口了一百美元的商品,进出口公司支付给纺织厂官牌价兑换的人民币。然后这一百美元一部分送到国库里做外汇储备,剩下的美元则换成诸如汽车、电子产品、奢侈品之类的进口商品,送到社会上转手就是十几几十倍的利润。
不用远了,就是在1984年,琼海省便正在以其特区能够绕开计划进口的优势,发动全省疯魔一般的进口了十万辆以上的汽车,动用全国各地地方存留外汇5.7亿美元。以一个省委书记的代价,在这场炒卖外汇的盛宴狂欢中,完成了hn省改革开放的原始积累。
不用说,王以纯当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绣城没有hn的特区优势,他王以纯也没有雷宇不要乌纱帽的觉悟,但打打擦边球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此时的中国,哪里有出口技术换汇的机会,从来都是出口原材料、农产品、手工或者轻工业品之类实物换汇。
1984年的中国,别忘了连专利法都还没有实施。那么中国公民转让外国专利产权,所得到的外汇究竟应该怎么处理?这里面可操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
如果三百万美元能够落入绣城市府的口袋里,换成各种进口商品到国内,倒手说不定就能变成三千万人民币以上。
而如果略有长远眼光,从国外进口先进的生产设备,或许就能让市里几个陷入困境的重点企业起死回生。
“胡厂长回来了!”
当胡解放推开自己家的大门,就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连。他在市里几次大会上,远远的看过王以纯几次,但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欣赏过他的笑脸。
“胡厂长培养出一名非常优秀的儿子啊!”王以纯不顾自己的市长之尊,亲热的抓起胡解放的手主动的晃了起来。
“哪里,他一个孩子有什么本事……”
胡解放有些受宠若惊,背后直呼其名是一回事儿,当面被一名地级市市长降阶相迎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来来快坐,这是你们家里的私事,还得你们自己拿个主意。”王以纯竟然干脆反客为主,将胡解放按在了自家椅子上,然后将自己那份代替胡文海兑换外汇的方案,不厌其烦的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没说的,既然市里有安排,当然按照组织上的要求来!”胡解放这觉悟实在没的说,王以纯说完自己的方案,当即问都不问就要拍板定了下来。
但是旁边萧野芹却急了,伸手就拽了胡解放的耳朵,气道:“好啊胡解放,我们全家谁都不敢单独拿主意,就等你回来商量着办。你倒好,几百万美元这么多钱,你自己一个人一张嘴就定了?你问过我、问过公公,问了文海吗?你行你赚三百万美元回来,你要怎么花我们全家都没意见,你有这个本事吗?”
“你,哎——轻、轻点!”胡解放当即就意识到自己想的差了,萧野芹说得对,全家人谁也没敢单独拿主意,等了半天直到他回来。
但这并不表示,他胡解放在家里一言九鼎,可以对这么大的事情一言而决。要说起来,至少在八十年代城市双职工家庭里,女人真能顶半边天。
这年代没有什么女权斗士,也不会有女人去地铁举牌喊什么“我可以骚”。这些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里,女人只是尽了自己赚钱养家的义务,于是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和男人平起平坐享受人格平等的待遇。
哪怕是再严苛的观察家、评论家,也不能否认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城市中,女性工人在社会上的地位绝对是中国有史以来最高的时代。
萧野芹是尊重他,尊重胡解放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这才急着让胡文海将他叫了回来。
“老婆我错了,你先放手、放手——”
炽啦——
“小芹你先放手。”胡世武划起火柴,难得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了起来。
萧野芹听到公公的话,这才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然后生着气坐了回去。胡解放呼出口气,刚想坐回椅子上,却冷不丁听到胡世武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冷哼道:“臭小子,我让你坐了吗?你眼里有家,有我这个爹么?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要死了,什么事都不用再听我的意见了?”
“爹!”胡解放一个激灵,欲哭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你给我站一边去,看你就不烦别人。”胡世武转过头不再看他,反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门口的胡文海身上。
胡家的房子其实不大,尤其是胡解放两口子的房间,靠窗户摆了一张床,然后是一溜的组合柜。剩下的地方挤挤摆了一条沙发和一张茶几,家里人多的时候就不太好坐下了。
今天老胡家几口人都挤在这间屋子里,还加上了一个王以纯,胡文海便没有了坐的地方,于是便暂时站在了房门口。
“文海啊,这钱是你赚到的,那就你来拿主意,你说怎么办!”
“爸,他一个孩子家,拿三百万美元的主意?!”胡解放大惊失色,不由反对道。
“那怎么了,起码他眼里还有他妈和他爷爷,我看比你还懂事的多!”胡世武一个眼神,就把胡解放肚子里的话给摁了回去。
胡文海看了王以纯一眼,王市长的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悻悻之色,显然对胡解放被胡世武和萧野芹联手镇压感到失望。
这可不行。
胡解放绝对不能在市长面前留下一个办事不牢的印象,501厂已经被划归地方,管辖权有很大部分在绣城工业局。从长远来看501厂厂长这个位置能够给胡文海提供的便利和保护,绝对远超过三百万美元的价值。
当然,这并不表示萧野芹或者胡世武没有大局观,而是他们有着历史局限性。如果在平常,萧野芹绝对是很注意在外人面前维护胡解放形象的。
但这是三百万美元,如今整个501厂或许都没有三百万美元这么值钱。那么胡解放这种将三百万美元处理权拱手相让的行为,就绝不能让他在王以纯面前坐实了。若非是萧野芹见机得快,王以纯趁势把胡解放的承诺坐实——这对老胡家的利益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以王以纯在这件事上几次出手来看,拿到主动权之后恐怕不会把老胡家的利益放在心上。
所以,这事儿必须既斗争又团结。
胡文海想了想,痛快的说道:“王市长想要这三百万美元,我想肯定有市里的考量。不论我爷爷、还是我爸,我们家都受到过组织上很多照顾,我也愿意尽力去回报组织的关怀。不过我个人还是有点小私心,原本是想留下一部分支援我爸的战友衡叔叔上战场的。王市长或许知道,埃尔坎公司在大家拿、啊不,是加拿大也有些军工色彩,可以通过他们进口一些国外先进的军事设备……”
第二十九章 行动中心战
听到说起自己的战友衡建云,胡解放本来还想插个嘴,结果被胡世武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胡文海这才接着说道:“衡叔叔是我爸的战友,现在在16军侦察连做连长。王市长大概知道,现在501厂有个拟真机的项目。衡叔叔看到我们正在试验的拟真机,便想将这个东西改成前线能够使用的无人侦察机。不过这个改造有些技术难点,可能会需要进口一些美国的电子设备,所以我就有了留下些美元用作改造资金的想法……”
王以纯沉默了,现在是1984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正掀起自1979年开战以来,第二个解放军攻势**。
收复老山和法卡山的战斗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乃是今年除了太宗南巡之外最大的新闻热点。在这种舆论氛围下,胡文海将支援解放军改造武器这个大旗抬出来,无疑是占据了绝对的政治和道德制高点。
不过好在胡文海并没有把路堵死,而是声称“留下些美元”,显然这里面的分配问题还是有的谈的。
“文海的想法很好,你在拥有这么多钱之后,还有支持解放军作战的想法,这值得我们所有大人学习啊!”王以纯感慨了一句,点头道:“你能有这个觉悟,我们市府和绣城全市人民,当然要尽力支持的。你说吧,打算留下多少外汇用来进口外国设备?”
“嗯,一百五十万美元吧。”胡文海在心理价位上多报了一点,他的底线是一百万美元。原本他出手红点瞄准镜专利的要价,就是一百万美元。多出来那两百万美元,还得多谢了王以纯这个“托”足够给力。比一百万美元多的部分,在胡文海看来全是净赚。
“一百五十万……”王以纯皱眉,审视着胡文海道:“文海,你打算进口什么产品,真需要这么多资金?”
“市长,我觉得解放军战士的生命是无价的!”胡文海正色。
好么,我跟你说数据,你跟我说情怀!王以纯一脸日了x了的表情,却偏偏发作不得。
这种政治正确的口号,让他怎么反驳?此时他要是再说什么多余的,那都有可能会造成一生的政治污点。别忘了,王以纯可是在牛棚蹲过的,这方面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好,就按文海说的这个比例,市府帮你将150万美元,换成420万人民币……”
王以纯说到这里,突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420万人民币,如今竟然就要属于一个个人所有。
在一个万元户就足以夸耀四邻的年代里,王以纯甚至一直对胡文海的这笔财富有些不真实感。直到此时,420万这个数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才意识到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而这笔巨额财富的所有者,仅仅是一名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高中生。
意识到这一点,王以纯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他站起身来,勉强露出笑脸道:“就这样吧,我还有其他的工作,就不打扰各位了。”
“市长,我送送你。”胡解放连忙过去帮王以纯打开门,顺便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
然而王以纯却摆摆手,自顾自走了出去:“不用,你们家里肯定还有得忙,我自己出去就好。”
胡解放目送着王以纯走出了自家的院子,转过头,却毫不意外的看到全家人的脸上早就已经多云转晴。
“爸,没说的,这下王以纯心里你这形象啊,肯定蹭蹭的往上窜啊!”胡文海举起大拇指,学着胡解放的样子,拍着胸脯重复道:“没说的,既然市里有安排,当然按照组织上的要求来!”
“啧啧,我要是王以纯,这样的干部不提拔,那还有什么人值得提拔?”
“嗨,我这也是本色演出。如果三万五万的,组织有需要那当然要支援。不过要说关键点,还得看你妈的。”胡解放坐在王以纯腾出来的沙发上,揉了揉大腿笑道:“好歹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她在我进屋的时候给的那个眼神,可是原本在生你时候定下的。我唱红脸、你妈唱白脸,可惜这么多年也没用上过几次。”
“呵呵,我这点道行哪到哪啊,还是公公的演技好!”萧野芹爽朗的笑道:“就教训你胡解放那几下子,可是真有气派!”
“哼,龟儿子想打我孙子钱的主意,真当我老胡家是随他拿捏的软柿子呢?一百五十万,当卖他王以纯一个面子,想独吞那是美的他!”胡世武将点起来的烟掐掉,眯眯眼笑道:“咱们啊都不行,最后还不是要靠文海镇场子?好家伙,连解放军都搬出来了,亏你也能想到这种借口。”
“呃,爷爷,这个可不是什么借口啊。”
……
“什么?帮我们连改装备?”衡建云长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胡解放和胡文海俩父子。
胡文海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衡叔叔,我提出无人机这个设想,并不是将其看成一个单一的作战装备,而是一个高度信息化作战体系的框架部分。”
“高度信息化作战体系?这是什么东西?”衡建云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诧异道:“别是文海你瞎编的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胡文海叹口气,对衡建云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中**队对信息化作战体系的认识,至少要到伊拉克海湾战争之后了。
传闻解放军在海湾战争之前普遍认为萨达姆必败,但在失败之前肯定能给美国造成足够大的麻烦。至少从私下里说一句,1991年海湾战争时期的伊拉克,其某些军事装备的先进程度甚至是要在解放军之上的。
不说别的,伊拉克沙漠里那一片片击毁的五对负重轮,就足以让解放军高层集体脸色发臭了。
自此之后,解放军才挥泪洒别了火力覆盖和全弹齐射,终于认识到信息化战争和准确打击的优势。
胡文海不奇怪衡建云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只好尽力给他解释道:“整个信息化作战体系的概念非常的复杂,我无法简单的描述完整,而片面的了解对整个体系的认识只会造成误解,所以我就不说具体内容了。我只说一点,信息化作战体系,能够改变目前军事行动以计划为中心的作战方式,转变成以行动为中心的作战方式。”
“计划为中心?行动为中心?”衡建云皱起眉头,总觉得自己了悟了什么,却对那一丝灵感始终摸不到。
胡文龙点点头,说道:“我说一点,董存瑞为什么炸碉堡?”
“呃,为什么?因为不炸碉堡,敌人的火力就要对发起冲锋的我军造成大量的杀伤啊。”
“那为什么不能让攻击部队暂缓发起进攻,等待董存瑞找到支撑方式再进攻?”
“因为攻击计划就是……”
衡建云说到这里,猛然“啊!”了一声,之前一直摸不到的一丝灵感,就此被他抓住,而他也理解了何为以计划为中心的作战方式。
简单来说,非信息化部队的作战都是以计划为中心的作战方式。战争中,起作用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作战计划。当战斗部队投入战场,他们就要按照计划进行战斗。如果战场上出现计划外的情况,作战部队是要克服这种情况,然后再按照计划继续执行。
比如说董存瑞炸碉堡,因为作战计划就是那一刻全线发起冲锋,所以在此之前必须炸掉碉堡!没有支撑物?那就只好用人做支撑!
这就是计划为中心作战方式的特点,一旦执行计划,战斗过程就无可更改。这种作战方式,先天性的容错率很低。
信息化作战体系带来的以行动为中心的作战方式,相对计划为中心的方式,灵活性就极大加强了。
董存瑞没有支撑物炸碉堡?没关系,全线攻势缓一分钟发动,你慢慢找就是。或者干脆把碉堡的坐标报给炮兵部队,几发炮弹之后连炸药包都不用送上去了。再或者,干脆这个碉堡封锁的方向暂停进攻,等其他位置做出突破,到它的后面爆菊花好了。
军队一旦进化到信息化作战方式,其灵活性和容错性就有了一个质的提高。军队也不用因为实际和计划不符,而用人命去抹平两者的差距。
这并非是不要烈士们勇于牺牲的精神,而是希望他们的牺牲能够更有价值,能够以更少的鲜血实现战争的目的。
衡建云并非是那种抱着传统不放的军官,那种对传统作战方式紧抱不放的人也做不来侦察连的连长。因为八十年代解放军的侦察连,就相当于未来的特种部队,脑袋不够灵活的人是无法胜任的。
举一反三,衡建云理解了什么是计划为中心的作战方式,也就隐约摸到了行动为中心的信息化作战体系的精髓,也就是通过建立信息化体系,对战斗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够进行精确的控制和反馈。
衡建云感觉到,此时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向着自己缓缓打开。
第三十章 财若露白
胡文海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真的他真是太天真了。
在胡家家庭会议上,因为有着胡世武和萧野芹的强力支持,那一百五十万美元的支配权被全权赋予了胡文海。而就连那四百二十万人民币的使用权,胡解放也没有捞到手,萧野芹力排众议存在了一张以胡文海名义办理的中国银行存折上,在胡文海结婚之前这钱除了利息一分钱都不能动。
虽然胡解放因此哀怨了整整一天,不过作为一个有尊严、并且一直希望能够在儿子面前树立父道尊严的爹,他也干不出强抢胡文海老婆本的事情。
虽然一切都进展的是如此顺利,仿佛胡文海一直以来多年的计划都可以以此为契机,展开一份恢弘的画卷。
然而现实却告诉他,少年,你还是太甜了。
是的,胡文海此时泪流满面,我还是太甜了!
“哟,这不是文海大侄子吗?我是你白斯文叔叔啊,不记得我了吗?就八年前,我们家那时候和你家就隔了两条街啊!”
“哎呀客气啥,你这是要去干嘛?来来,去哪叔叔送你去。”
小背带大背头,溜光锃亮的大皮鞋,这个打扮好像巩汉林,自称白斯文的陌生人就从胡文海家旁边的胡同,猛的窜了出来。
“文海啊,我是你黄姑姑啊,还记得我不?”不等白斯文靠近胡文海,另一个方向一座肉山从树荫下狂奔而来:“哎,不记得我没关系,那你还记得我们家二丫吧,就是小时候和你一起跳皮筋的那个啊!”
“哎,一转眼文海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可说要长大了娶我们家二丫的!”
妈妈咪啊,胡文海原本还记不起这女人是谁,但说起黄二丫他立刻就想起来了。小时候他家这片的孩子王,虽然是女生,但暴力指数堪比胖虎……
“去、去去,你们都是哪冒出来的?”一辆摩托车突然停在了胡文海家大门前,车手摘下头盔来左挡右砸,愣是将白斯文和黄二丫他妈给打了一个鬼哭狼嚎,然后立在摩托车上哈哈大笑起来:“文海,快来给舅舅看看,有日子不见,好像又长高了!”
“老舅,是你!”胡文海狼奔豚突的钻回自家院子里,忍不住高喊道:“妈,老舅来了,你快出来!”
“哈哈,文海这是干嘛,都是一家人,你也太见外了!”胡文海的老舅舅大笑着将头盔往摩托车上一挂,就要上去推胡文海家的大门。
冷不丁院门从里面打开,萧野芹举着扫帚劈头盖脸的就打了出来:“萧白朗你还有脸上我们家门,你上次把妈气的差点半身不遂,结果连一次医院也没去过,你是做儿子的样子吗?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说完,扫帚疙瘩流星一般劈头盖脸的就打了过去。
……
胡文海垂头丧气的坐在自家院子里,默默的望着初秋湛蓝的天空。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而他此时此刻,这才万分痛恨自己的冒失行为,竟然让自己失去了最为重要的自由。
现在老胡家大门外面,光是明面上能拉起五服之内亲戚关系的就有七八个。剩下什么五七八年前的邻居,十几年前的同学,街头粮店那家干了有二十多年的售货员,甚至还有一个老太太声称是胡世武在外面的姘头……
胡世武不禁泪流满面,这冤屈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唯一的一个共同目标就是——借钱。
你老胡家手里攥着将近一千万人民币的巨款,接济一下街坊邻里都不行么?
有点良心的,至少还知道献献殷勤,打算用点水磨功夫。然而有的人在被拒绝之后,则干脆在老胡家门外开声骂了起来。
这几天,胡家房子周围几乎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就连胡解放上下班出门,都得小心翼翼的不可,说不得门口就被人扔上臭鸡蛋、玻璃碴之类的。
真的,要说臭屎尿什么的哪有臭鸡蛋给力啊,那东西拿水冲都冲不掉味道!
胡解放要是敢直接骑着车子出门,就等着外面的玻璃碴扎了轮胎吧!
就连老爷子胡世武都不出去下象棋了,听说好几个老太太声称他年轻时候的欺骗了人家的感情。
不过这些人里,谁也不敢找萧野芹的麻烦。
哼哼,萧野芹连自己亲弟弟都说揍就揍,更别提这些没事找事的无赖了。
自打几个不自量力的泼妇,被萧野芹差点当街泼了一壶开水,然后被她拿着擀面杖追出五百米之后,这条街的街霸就此诞生了。
净街使者萧野芹,凡是她出现的地方才会带来安宁。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胡文海现在手里掌握的一百五十万美元和四百二十万人民币。
“好了,外面没人,文海你快点收拾一下。”胡解放踮着脚趴在自家围墙上,仔细的观察了外面的情况,然后轻声的向胡文海通报敌情。
现在是早上五点,九月的早晨已经有些凉意,不过这对胡文海来说却代表着自由的味道。
是的,不知不觉间,胡文海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已经过去,迎来了高三的第一个学期。
而今天,就是高三第一学期的开学第一天,胡文海为了躲开那些“要债”的大爷,不得不提前起了个大早。
然后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机会,这才悄然出了自家大门,向着学校的方向疾驰而去。
太阳刚刚钻出地平线的时候,胡文海就已经到了学校。这年代还没有未来到处耸立的高层建筑,在一片平房之中城市的地平线显得格外宽广。
“咦,胡文海?”
胡文海听到自己的名字,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没办法,这段时间但凡有人叫他,一准没有好事,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他锁上自行车,然后回过头看到叫他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是班长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不是也早来了?”班长冯红旗背着书包,十八岁的妹子未施粉黛,但却仍然美丽动人。
“嗨,我是有难言之隐啊!”胡文海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惹的冯红旗有些忍俊不禁。
“我听说了,你现在可是百万富翁,大资本家咯!”冯红旗作为班长肯定是消息灵通的,胡文海也没想过能瞒着他。
不过冯红旗毕竟还是个学生,心底多少是有些坚持的。平常倒也罢了,但面对突然变成百万富翁的同学,反而做不到低声下气的样子。
说是中二也好、幼稚也罢,但是托了这些中二、幼稚的福,胡文海也不用担心在学校里被人再另眼相看。恩,起码八十年代的学校还是这个样子。
在八十年代的高中学校里,百万家财也不如考试分数更让人敬佩。别忘了,他们这一代学生,可是真正按照统治阶级接班人为目标培养的。能够上高中的学生,哪个不是对自己有信心的人?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中,谁又在人格上比谁低下呢?
冯红旗调侃了胡文海一句,见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怎么,做百万富翁的日子也不好过吗?”
“何止,简直地狱!”胡文海哀嚎。
时间进入高三,但凡有野心想要考大学的学生,此时都开始严格要求自己起来。别看是开学第一天,五六点钟就到学校晨读的学生可也不少。
同学们进门看到胡文海,自然忍不住要互相窃窃私语一番,可总算没有人来打扰他。
胡文海拿出笔记本,旁若无人在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时间久了,见他没有反应同学们也无趣起来,便各自做回自己的事情去了。
早上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到了全班人都已经到齐打,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的时候,班主任萧怀丹准时的走进了教室。
然而她却没有直接走上讲台,而是扫视了教室一圈,目光落在了班长冯红旗的身上。
“冯红旗,跟我出来一下。”
萧怀丹的召唤并没有让同学们有所关注,班主任召唤班长去走廊谈事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不值得同学们浪费精力去注意。
然而过不得片刻,走廊里却猛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接着只见冯红旗啪的一声推开教室门,跑回自己的座位上,竟然伏着课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冯红旗同学,你要理解学校的良苦用心。”萧怀丹皱着眉走进来,站在冯红旗的课桌前,勉励耐心劝道:“你已经高三了,学习成绩是咱们学校最前茅。这个时候如果耽误一学期出国,很可能会影响你最后考大学的分数,这值得吗?”
冯红旗倔强的抬起头,擦了擦已经哭红的眼睛,咬着嘴唇说道:“萧老师,我只知道在全校英语测试里我考了第一名,原本已经通知是我出国,为什么突然把我换下去?您知不知道,我们家所有的亲戚都知道我要去美国,我连行李箱都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