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碰撞
萧辰的承诺不急于兑现，但许三多的问题迫在眉睫。
他在被子上洒水的事情到底还是被发现了，伍六一之所以能够发现，不是出于他对许三多的关心，完全是因为好奇。
他能够感受到许三多强烈的自尊心，是的，他感受到了许三多想要跟上三班节奏的心情。可是这种对他来说跟歪门邪道无异的方式，让他对这个木愣愣的老乡更加讨厌了。
自尊心，是要用努力和实力来换的。
就跟他当初对许三多讲的，他用五千公里，换来了一个五公里的全师第二。
所以他才能转成士官。
许三多这样做，得到的不是别人对他的尊敬，而是他对别人的自尊的严重踩踏。凭什么别人辛辛苦苦努力，你靠弄虚作假就妄想跟别人平起平坐？
伍六一升起到想打人，但被史今拦住了。所以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在这个周末休息日，他可以在训练场上尽情地挥洒汗水发泄情绪。
史今带着许三多，带着打湿的被子挂在外头，而他则带着这个有些委屈的年轻人来到车场擦车。
其实擦着也就是闲着没事做，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做点事情。
此时车场内根本没几个人，三班这辆步战车周围二十米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让许三多拎来一桶水后，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史今想要安慰许三多，所以他告诉他，要一步一步来。
而许三多则说，史今像他大哥。
两个人的对话自以为没有人听到，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驾驶舱内还多着一个萧辰。
萧辰并不是刻意来这里偷听的，只是想乘着周末来驾驶舱熟悉熟悉驾驶舱里的各种操作。这驾驶证拿了如果不经常练习，过一段时间难免会将很多东西忘掉。
万万没想到，就遇上了这茬子事。
“咣咣咣。”
萧辰狠狠拍了两下驾驶舱的顶盖，让还想说点什么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随即从车长的前门跳出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许三多。
“许三多，你是不是想说，对你好的都是真正的好人？”
史今似乎能够感觉到萧辰这平静的话语中爆发的愤怒，眼前这个小伙子一贯都很优秀，也一贯非常和善，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曾看到过他红脸。
可史今却清楚，越是这样的人，当他愤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史今上前一步，想要拦着萧辰做更出格的事情。
看着史今这样的动作，萧辰一个深呼吸，随后叹了口气：“班长，要不要我教你个词，叫互相伤害。”
“当初你是怎么招他进来的？连长跟我说，你说你要带着他拼了命的玩，我倒是想问问，这么长时间了，你实现你的承诺了吗？”
“你跟他大哥一样陪他说话，要不要我再把伍班副拉来替他大家？连长跟他爹一样，对他是够看不顺眼了。凑一凑又是一个老许家。”
“然后，在部队里当三年龟儿子，拍屁股回家继续。”
龟儿子是许三多的禁忌，也是史今不希望在这里听到的词汇。所以当萧辰以一副嘲讽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史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萧辰同志，注意你的言辞。”
“班长同志，我也希望你能注意三班的军心和士气。”
萧辰一贯尊敬史今，但是到这个时候，他不得不跟史今顶牛。瞪圆了眼睛，跟史今对视着，萧辰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强调着史今的职务：
“我不比他许三多强到哪里去。我能让伍班副替我出头也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他需要这样做的事。是我在双杠上将自己当腊肉一样挂了半小时，得到的认可。”
“他现在算什么？”
隔着史今，萧辰抬抬手只想身体紧紧贴在步战车上，宛如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许三多。
哪怕此时许三多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泪水，可是萧辰提不起一丝怜悯。他不是史今，做不到这么久容忍许三多的不作为。当他的感情全都融入三班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伍六一那种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摇摆不定的心情。
“伍班副为了让你留下来，哪怕丢了脸还要逼着我去拿个射击名次。连长为了你，发了多少次火，你见过哪个人值得他这么做过？”
“你对他是无私了，你对他是个好班长了，那你对伍六一，对全班，对连长，你算什么？”
“逃兵。”
“全连都希望你留下来，因为你可以带出来更多的伍六一，更多的甘小宁，更多的萧辰。哪怕带出来更多的白铁军，也比你只带出来一个许三多强。”
“你对他是有感情，那你对七连有感情吗？”
史今没有想到，萧辰对将火气直接冲他撒出来。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和善的家伙，仅凭嘴巴的力量，就让自己方寸大乱。
他很想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敢指着鼻子说他是个逃兵。
可是他居然无法反驳，因为那宛如机关枪一样的言辞，每一句都直指他的痛处。
现在的他，是顶着连长的失望和伍六一的火气在带许三多。而且他也真的不知道，将来到底能把许三多带成什么样子。
在史今愣神的时候，萧辰指了指许三多：“从明天开始，我练什么，你就练什么。我怎么练，你就怎么练。”
“别指望班长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做不到，就等着我收拾你。我萧辰豁出去在你这里惹一身的骚，练不出你，我就打废你。”
暴力，和冷暴力，是萧辰很不喜欢的方式。
但是在这个时候，什么军容仪表，什么同志关系，哪里有对许三多那种懦弱的表现所产生的深深的失望来的猛烈。
许三多又往后躲了躲，他觉得萧辰会跟村里那群二流子一样一言不合就对他动手动脚。
可是萧辰说完这句话，却冲他冷笑了一声，压根不理会班长嚅嗫的嘴，一甩手转身离开了车场。
史今回过头，看了看许三多的样子，到底还是将心头的怒火彻底浇灭了。偌大的车场，似乎只剩下他们，车，还有忽然刮起的风。
第62章 遭处分了
“你冲班长吼什么？还嫌三班不够丢人？”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车场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很快就将萧辰和史今的对话传遍了全连，伍六一闻讯后直接追过来，堵在萧辰面前有些恼怒地问道。
伍六一的反应完全在萧辰的预料范围之内。
全连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伍六一更想要维护史今，哪怕连长都比不上。
正因为如此，所以萧辰根本不怕伍六一此时急赤白脸的质问。
“那你准备让他护着许三多到什么时候？”
萧辰反问。
平静的目光看着伍六一，看着他渐渐地从恼怒变得失落，又从失落变回平静。情绪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原点，再次说话的时候却难免带上一点低落：
“鬼知道他想护到什么时候。”
关于这个问题，萧辰知道伍六一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准备将最后一层遮羞布拉下来：“毫无疑问，他复员的时候。”
似乎连里很多人开始有了禁忌的词汇，许三多的是龟儿子，伍六一的是复员，听到这两个冰冷的字眼，伍六一有些抗拒地低声骂道：
“复什么员？去他娘的复员。”
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很是精确地捏出一根挂在嘴上，打火机伺候着燃起袅袅青烟。伍六一深吸一口，将那足以让呼吸道染上黑色的烟雾吸进胸腔，在呛人的气味中突出残余的烟气，随后冲不远处的路沿石指了指。
萧辰会意，两人并排走到那里，整整齐齐地坐下，伍六一这才将烟嘴捏在手里，有些惆怅地说道：
“我本来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忍不住跟他吵起来的。”
爱之深，责之切。
事实上伍六一从来没想过他跟史今吵架，但是足够让他害怕的理由却让他无数次想到了这样的局面。
萧辰的出现无疑让他的内心少受了一些煎熬，在这一点上，伍六一很想跟萧辰说声谢谢
“我知道。”
掐起一根快要枯萎的野草，萧辰捻着草茎，有些失落地揪着那些枯萎的叶片：
“你可能觉得我不是一个成熟的人，而且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兵。因为没有谁会这么幼稚的当着人的面说三道四，也没有哪个兵会这么明目张胆顶撞班长。”
“不出明天，你就得去写检查。连长不会不管这事的，虽然你是他的得意门生。”
伍六一顿时心情好了不少，萧辰这事儿惹得有点大，而且影响也不好。连里的处理办法当然是选择大事化小，但绝对不会小事化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有伍六一知道萧辰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狭隘的人。
小花坛的事情只有他们仨知道，面对现在这种状况，萧辰这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说不上自我牺牲，但伍六一知道萧辰在这件事上绝对没有私心。
他不是史今的好朋友，也不是班长班副，指着史今的鼻子痛骂完全是因为他希望史今能留下，希望三班能更好。
换做是自己，伍六一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明天我和他去靶场，没什么事的话跟我一起去。后天就开始隐蔽伪装演习了，训练肯定受影响，到时候你得看着点，这小子肯定又要跟在班长屁股后头。”
萧辰想起来这茬，忍不住提醒伍六一：
“班长是面慈心软，干什么都要带他一份。还是连长那句话，对他好，他就会粘着。你不看着点，他指不定搞出什么事情来。”
许三多捂两个热鸡蛋的事情萧辰可是记忆尤深，后天的演习是全连准备了一星期的。只要这一趟不出事，连里接下来的工作就相对轻松一点。
这种事情萧辰不好明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
伍六一不明就里，所以他只是觉得萧辰想要让许三多感觉到形势的严峻，倒也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下来。
毕竟，事关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萧辰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应了一声，便发现甘小宁紧张兮兮地冲自己这边跑过来：
“萧辰，赶紧回去，连长正黑着脸找你呢。”
伍六一咧开嘴一笑：“来了。”
高城训斥萧辰是什么样子，伍六一可是期待已久了。正如他所说，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萧辰就是连长的得意门生。
虽然是个大头兵，但这家伙到底也是重点大学生。将来去军校进修一趟回来立马提干，跟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是两个路子。
也就萧辰平时跟他们一起吃喝拉撒挥汗流血，也没有什么架子，这才让钢七连的很多人都对此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但是看热闹这种东西，甭管是谁，都挺乐呵不是。
看着萧辰一路小跑，伍六一拽着甘小宁迈开了步子跟在后头，不过眨眼功夫便来到连长办公室。
此时办公室门口可是挤满了人，就在刚才连长已经把史今给狠狠训了一顿，声音大的隔着门都响彻了整个楼道。现在作为当事人的萧辰过来，接下来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动静，这群不嫌事大的全都期待着呢。
伍六一和甘小宁已经错失最佳听门缝的位置，所以他们只能取巧。
“都堵门干什么，萧辰来了，放他进去。”
什么叫以逸待劳，伍六一充分诠释了这道兵法怎么用。吼了这么一声，人群果然让出了一条道，顺着萧辰进去的道，伍六一和甘小宁不顾周围这些人的抱怨，厚着脸皮跟到了门口。
虽然萧辰也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俩闭门羹，但这正是两人想要的。
随后，他们就听到了高城的呵斥：
“搞什么名堂你？”
“是不是有个大学生的身份就骄傲了，敢跟自己的班长顶着干，你以为你是谁？”
“过程什么的你别给我解释，我要是刹不住你这股子歪风邪气，七连岂不是要翻天了。关禁闭一周，给我好好反省。要不是指导员说不要影响你的前途，我真想给你个警告处分。”
看着年前表情紧绷的萧辰，高城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他心里更恼怒许三多，就是这个孬兵，让他好好的两个兵搞出了现在的这种事情。
第63章 禁闭
关禁闭。
说明在上级首长心里你还有的救，不然一纸处分下来，再怎么优秀的士兵也得在时间到了之后黯然离开。
只是有的救，终究不是好的，所以有病就得治。正所谓良药苦口，这禁闭也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情。
七连没有专门的禁闭室，因为在七连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需要用禁闭来管理的刺头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萧辰绝对破了连队的记录。
禁闭室是紧挨着楼梯口的杂物间临时改造成的，三班的人被高城踢着屁股收拾出来的。
一张行军床，一把凳子，一个塑料桶，以及凳子上摆放的书本纸笔。
属于萧辰的只有这几样。
除此之外，便是连里这些年淘汰下来的各种家什有序但拥挤地占据着杂物间四分之三的空间。
可以说整个禁闭室，唯有在行军床上还能够翻个身，开门的地方能落下脚。当杂物间的门被一把拉上，唯有门头的窗户将楼道中折射的阳光洒进来，萧辰感觉到一片寂静。
在进来之前，萧辰的领花肩章鞋带腰带都被收走了。
其实七连本来都不懂这茬，就是因为萧辰的出现，跟其他连临时学习的。
饶是高城很看好萧辰，可他依旧将之视为奇耻大辱。七天，已经是连里能够决定给与战士禁闭的最长时限了，再延长，就需要请示团里。
对于萧辰，这绝对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可是萧辰并不后悔。
不过不后悔的是他在史今和许三多面前的情绪爆发。但关禁闭之所以让很多刺头都畏之如蛇蝎，绝对是进来一个后悔一个，萧辰自然也不例外。
人是一种群居动物，是需要跟外部环境产生交互才能维持正常心理活动的。
很多宅文化爱好者觉得自己可以呆在家里一个月不出门，但关禁闭和呆家里完全是两回事。抛开各种电子设备，各种娱乐材料，遇到萧辰这样的境况，可能宅文化一族是最先疯掉的一批。
有人曾经做过实验，将一个人与世隔绝后，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不出三天就会出现幻觉。
当阳光逐渐黯淡，最终彻底从杂物间消失的时候，萧辰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慌。
在白天，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的杂物间还能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嬉戏打闹的声音，以及训练时整齐一致的口号声。但到了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杂物间似乎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真空状态。
任何一点响动，都会出现回音。
甚至于萧辰都能分辨出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泛起的音浪。
那种回音，就像是自己身后跟着一个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生物，模仿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空空荡荡，躺在行军床上，萧辰想要辗转反侧，却又害怕辗转反侧。
保持一个姿势足足两个小时，却愣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感觉麻木在一点一点侵蚀着靠床一侧的身体。
先是胯骨，然后是腿，再到脚。腰虽然用无声的酸楚来抗拒这种麻木，却终究无济于事，被一股洪流淹没，彻底跟萧辰的感觉失去了联系。
这样下去，自己会疯掉。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我保护欲。
萧辰瞬间坐起来，将脆弱的行军床压出刺耳的哀鸣声。杂物间里瞬间产生了声音的复杂折射，灌入萧辰的耳朵里后，变成了一种等同于恐怖片气氛乐的旋律。
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前世看过的很多军旅影视剧里，那些主角关禁闭的时候得到的都是空旷的房间和宽敞的空地。
所以他们能够通过各种体能锻炼来排解这种自我意识的矛盾。但自己的条件明显比他们要差很多，想要搞体能，完全不可能。
思来想去，此前的经验完全没有借鉴的地方。但是联想到当初自己从双杠上下来的那两天，萧辰忽然就有了主意。
自己跟那些主角们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这些年死记硬背了不少东西。此前能够训练的时候，他们只能作为一种无用的东西存在于记忆中。
但现在这么幽静的环境，不正适合将它们拿出来回顾回顾。
不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纯粹是要给自己找点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不让感官总是纠结于环境。就算不能完全专注于此，能分出一部分注意力也是好事。
两段人生的记忆加起来，反倒是这一世神童的记忆更加清晰。
萧辰选择了背课文。
不管后世键盘侠们如何抨击各版本语文教材的选文，但萧辰不得不承认能够被选进去的作品，绝对是能够与文学挂钩的。而文学最大的价值，莫过于它会表达一种思想或者精神。
童趣也好，愤慨也罢，在这种环境中背出来，反倒是脑子里延伸了更多与课文无关的东西。
一篇故事，便会让萧辰开始回顾作者的人生经历，然后按照高考答题时的模式，分析为什么会写，为什么用那个字。反正没有什么阅卷老师，自然也就不存在过度解读的疑虑。
一篇不够，那就两篇。
对文学的研究精神固然可以起到提神的作用，但经历了精神上的起伏，没研究完三首诗，萧辰就彻底睡着了。
直至起床号那特殊的音律透过墙传入萧辰的梦里，这才揉着眼睛起来。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好办法。
虽然萧辰做梦回到了高考考场，一百五十分的试卷全都是诗词赏析，可睁开眼看着那微弱的光线透过门窗，而自己确认没有任何精神上的不爽快，萧辰知道，这法子有效。
找到了应对幽闭环境的办法，萧辰自然是心情大好。
但当卫士送早饭进来的时候，看着丰盛的食物，萧辰又开始皱起了眉头。
“兄弟，这几天饭菜能打少点不？”
都是一个连的战友，卫兵自然有些不解。他可听其他连的人说过，关禁闭的时候一定要好吃好喝，不然精神更容易出问题。可现在萧辰也还没疯啊，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直至萧辰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行军床下那个塑料桶。
第64章 伍六一来诉苦了
禁闭第二天，萧辰是在仔细研读条令条例中度过的。
虽然萧辰不后悔，但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冲着史今，缺少了一名军人对上级最起码的尊重。缺少上下级观念，在部队中已经是很出格的事情了。
虽然有些上纲上线的嫌疑，但不得不说，平时上下级观念淡薄，到了战场上，会不会动辄抗命不遵？
子弟兵是人民的部队，也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
放任这种行为下去，势必会对部队的形象和战斗力产生极其负面的影响。
在这一点上，萧辰哪怕不后悔，也必须要端正态度。
“第七十四条实施行政看管应当有专人负责。对被行政看管人员必须严格管理，严格要求，防止发生各种事故。接收被行政看管人员，应当填写《行政看管登记表》。
被行政看管人员必须服从管理，认真检查错误，遵守有关规定。”
纪律条令，作为萧辰的主要学习资料之一，也是萧辰最先复习的。
这些东西在新兵连期间，曾经是所有人的噩梦。为了应对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抽查，新兵连所有人基本上都曾背诵到成为梦呓。
平素这只是规范他们行为的准则，但当被关到这间小屋子里进行深刻反省的时候，再次阅读它，却又有了深刻的认识。
从纸面意思的理解，到探究其背后的深意，萧辰忽然发现自己能够从中学习到的东西，不单单是应对在走出禁闭室后的全连军人大会上宣读检讨那么肤浅。
所有条令条例的存在，全都是为了提升部队整体的战斗力。
而战斗力的来源，除了官兵们日常训练所掌握的军事技能，还有通过这些规范形成的军人品格，以及对党和人民无比的热爱和忠诚。
萧辰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天地。
但当又背了一夜课文准备继续探究的时候，这种安静到寂静的生活却被打破了。
“萧辰，你小子还活着没？”
伍六一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一番跟卫兵的交流后想起。音量被刻意压低了，毕竟禁闭期间是不允许探视和交谈的。伍六一这是冒着挨批的风险来的。
“怎么了，伍班副？”
萧辰在行军床上研磨出嘎吱的声响，在门口方寸间后背紧贴着门扇，蹲坐在地上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
得到萧辰的回应，伍六一开始了自己的絮叨：
“娘的，真想把那块木头拿去炊事班当柴劈了。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早就来回吗？”
隐蔽伪装演习，如果不出意外，七连会在野外驻训三天。但这不到两天就回来，毫无疑问，伍六一还是没领会萧辰的意思，没将许三多看紧。
也不管萧辰有没有回应，伍六一用极其失落又自责的声音继续道：
“我是真后悔为什么不听你的。就因为俩鸡蛋，咱们连一星期的准备全完了。连长气得都想打人了。”
“咚”一声，伍六一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看得一旁站立的卫兵都有些肝颤。他也是刚才听说许三多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事情，说真的，他是真庆幸自己没有在一排。
“怎么回事？”
萧辰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让伍六一叙述一遍，从某种程度上倒是可以缓解伍六一内心复杂的负面情绪。在这里能发泄掉一点，到了班里就会好一点。
顺着萧辰的询问，伍六一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后，便躺在门口连连叹气。
“我觉得连长应该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跟班长吼了，他前两天还有些生你的气呢，现在倒好，他跟你是统一阵线了。”伍六一没有调侃，只是叙述着一个事实。
也就高城素养好，就许三多那个跟他要鸡蛋的行为，换伍六一直接一脚上去了，还说什么话。
这要真是战争，一个排的人此时全都成灰了。
“班长怎么说？是不是还跟护鸡崽子一样护着他？”
萧辰隔着门，似乎也能看到伍六一那个想起来更加气愤的神态。没有火上浇油的意思，萧辰只是单纯想要了解现在许三多的处境，和大家的态度。
只听得伍六一冷哼一声，便再也没说话，萧辰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是班副，我的建议是，回去之后你别只顾着发火，跟班长好好说说，对许三多的训练应该比其他人要求更高一点。对了，千万别让许三多碰任何跟战车维护和保养有关的东西。这一点，很重要。”
也不知道是所谓的世界修正力，还是每个人性格造成的必然。
掩蔽伪装演习如果萧辰在，应该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可连萧辰自己都没想到，他被关禁闭，事情还是该发生的就发生了，一点没变。
如果不让伍六一真正上心，万一自己关禁闭期间许三多就将史今的手给砸了，那他想要弥补所有遗憾的愿望可就完全泡汤了。
“怎么这么说？”
伍六一虽然听了进去，但还是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唯独要提这个项目，战车维护和保养，许三多这样的新兵根本参与不进去的。
“他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有意义，指不定哪天就让班长又动心了。你觉得咱们现在做的事情，在他眼里有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哼，有意义的事情，那是他能干好的吗？”
一想这个伍六一就来气，许三多这个家伙，屁本事没有，口号喊得震天响。掩蔽伪装演习够有意义的了吧？可是人家根本不放眼里啊，怀里一颗鸡蛋，什么有意义也变成没意义了。
不过萧辰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
就许三多那性子，看到战车保养，肯定会凑一凑热闹。
史今的性格就更不用说了，许三多想要干啥，他总是要成全一番。
到最后指不定闹出啥事。
想到这里，伍六一也感觉有些紧张了：“行了，你小子安心呆着吧。我走了，想抽烟不，我给你塞进去？”
“屁大点地方，抽根烟能熏死我。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好好跟班长安抚其他人的情绪吧，这事儿别整得他们对班长有意见了。”
“我开了坏头，可不能让他们有样学样。”
第65章 走出杂物间
军人大会上的检讨怎么写，萧辰没写过，没经验。
所以只能按照一般的检讨模式，将来路，经过，想法，统统写上一遍。这些东西都是客观事实，事情发生也没几天，萧辰记忆很深刻，所以写的很详细。
想法倒是真有不少，关禁闭的这几天，白天认真学习条令条例，晚上背诵古诗文，整个人的思想在文学和规矩的海洋中来回徜徉，结果就是深深感受到自由的思想和严苛的规矩激烈碰撞。
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服从命令，遵从指挥。
两种思想都是非常先进的，但在碰撞中找到的一种兼容并蓄的状态，或许才是萧辰这一次禁闭中最大的收获。
随着时间的推移，禁闭室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浊重。
但门扇被推开，再也没有转瞬间关上的时候，新鲜空气涌来，让萧辰嗅到了自己身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萧辰，禁闭解除，你可以出来了。”
今天值班的是二排六班的一位老兵，嗅到这股难闻的气味，皱着鼻子向后退了两步，错开风口后开口说道。
虽然能够静下心来在杂物间呆着，但能够走出来，萧辰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尤其是看到三班很多人都在门口，虽然掩着鼻子，却一脸高兴地看着自己。
史今赫然在人群的最前边。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完全没有因为萧辰那天跟他顶牛就心有芥蒂。
在这里思考了六天的萧辰开始有些敬佩这位班长的人品，所以当他迈开了步子走出杂物间的第一时间，站在原地，向史今抬手敬礼：
“班长，对不起。”
史今咧开了嘴。
他以为萧辰会非常倔强地走出禁闭室，但面前这一幕，却让他感受到萧辰发自内心的诚意。
史今慌忙抬手还礼，也不管萧辰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一把将萧辰报过来：
“没事，啊，班长不介意。你也是为了三班好，为了班长好。”
萧辰可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情感表达方式，身体僵硬了一下，听着史今那温和的声音，到底还是心里感觉暖暖的。放下了身体的戒备，两手也抱着史今的后背拍了拍。
随即，凑到史今耳边低声说道：
“不过，班长，关于许三多，我还是那个态度。我练什么，他练什么，我练多少，他练多少。不然的话，你别指望我会对他笑脸相迎。”
史今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着放开萧辰：
“这个，咱们以后再说。”
毕竟是关禁闭，不是享受人生。杂物间还要恢复原状，这件事情自然要落到萧辰自己身上。想想这七天时间内里就在不到六平米的空间留下的生活痕迹，萧辰顿时感觉有些头大。
清扫过杂物间后，萧辰回到宿舍。
门口优秀班集体流动红旗留下的痕迹还是那么显眼，但三班已经没有人再纠结这个了。许三多的问题已经成为三班的痼疾，谁都清楚，这面流动红旗，短时间内别想着拿回来了。
甘小宁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看到萧辰格外地亲热：
“萧辰，快来，跟我们一起拉耗子。憋了一周，是不是特别想搞点娱乐活动调剂调剂？”
三班的人都听说过，关禁闭七天后出来的人几天内都是木愣愣的。
用他们打听的那人原话：“你们班不是有个木头许三多吗？关了禁闭的，甭管是什么样的刺儿头，出来的那几天绝对比许三多还木。”
他们内心祈祷着，萧辰这么虽然算不上机灵鬼儿但绝对不木的家伙，可千万不要成为三班第二个木头。
有一个已经够他们受的了。
“行了行了，你们知道我不好这个。对了，班长班副呢？咦，许三多也不在。”
“班长班副去车场了，至于许三多，你还管他干嘛？反正我是听天由命了。”
白铁军脸上粘着俩纸条，或许是场子刚拉起来不久，就他脸上纸条最多。说话的时候有些随意，两根纸条随着面部肌肉一动一动，跟恐怖片里的鬼似的。
如果白铁军落到草原上的红三连五班，老魏一定会给他起个响亮而贴切的名号白无常。
外号也只是笑闹，但萧辰挺在意这三个人的去向的。
听到史今和伍六一在车场他就有些紧张，但正想过去的时候，却被叫到了连长办公室。
高城正端着他的被子喝茶，连长办公室就他一个人，所以萧辰进来关上门之后，心里倒是挺放松的。指导员不在就好，不然一番思想工作做下去，他估计都没机会去车场看看了。
“关禁闭的滋味挺好受呗？”
高城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似乎看萧辰现在这个样子，觉得这处罚力度有些不够。
深谙高城脾性的萧辰憋着笑，很是正色地回答道：“报告连长，通过这次禁闭，我深刻认识到……”
“停停停，”高城瞬间抬起手做出一个停止的标志，一脸郁闷地骂道：“想做检讨，等月底的军人大会。你不用在我这里显摆你的文采。”
“我叫你过来，就是想看看关禁闭到底有多厉害。这玩意反正我是没进去过，不知道好不好受，作为亲身体验者，你谈谈？”
“嗨，连长，我是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是不知道，开门的第一时间，我就真诚地跟班长道歉了。这七天一个人呆着没事做，翻来覆去想那天的事情，您是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你就骗鬼吧。”
“你们三班也真是邪了门了，我看好的兵，目无上级，你们班长看好的兵，简直就是个孬兵。我都想把你俩一起送到团后勤去。”
这话多少有敲打萧辰的意思，可是没把萧辰给吓坏了。
他要到了团后勤，那七连这一出大戏，他如何弥补得了。
“连长，我是真认识到自己错误了。除了禁闭，我再多认点罚也行，可别把我送后勤去。就算送，也等我把检讨念了再说啊。”
看着高城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萧辰总算是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传说中炊事班和后勤都是出高手的地方，首长们也喜欢让看重的刺头去那里锻炼锻炼。
但对萧辰而言，所有的事情都可能集中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爆发，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
第66章 就这么碰上了
“滚蛋。”
得了高城这么一句没好气的驱赶，萧辰总算是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去后勤养猪，他是真不想去啊。
还好高城只是在吓唬自己。
饶是如此，萧辰也在轻轻关上门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来表达他内心的侥幸。
嗯，趁着指导员依旧没回来，赶紧开溜。
至于目标，当然不是回宿舍跟那几个家伙拉耗子了。这游戏技术含量确实高，而且非常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但萧辰现在更加在意，许三多这厮别把史今的手给砸了。
车场，一排的车库里叮叮当当地响着。不止史今和伍六一，其他班的班长班副也在这里加班。
这步战车可是个金贵玩意，每一次出任务回来就得清洗不说，每周都得来一次保养。如果行驶到一定的里程，还得搞一次大的维修。
这个维修的历程，还就取决于平时的保养。
偏生这事儿一般的战士还干不了，必须得入伍三年以上的老兵才有资格碰，由前一代老兵带着，慢慢整那么一两年，才算是入门。
诚如史今自己说的，这事儿是个力气活，但也是技术活。
“萧辰啊，你怎么不去歇歇？”
史今没提萧辰刚关禁闭出来的事情，怕萧辰心里头不舒服。但招呼还是热切地打着，他已经忘了上一周的那茬子事情，同样希望萧辰也不要因此心里有什么负担。
看着正坐在梯子上试图通过跟萧辰对话来转移想要死盯着让他松口的伍六一的注意力，萧辰点点头：
“刚出来，得活动活动筋骨。正好一周没碰过这大家伙了，就想过来玩玩。”
能够将步战车维护当做玩玩的人，全连上下没几个，但萧辰绝对有这资格。
看着萧辰走过来，伍六一的表情也不再那么严肃。他跟史今的有些私话，当着其他人是没法说出来的。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铮铮硬汉，刚才说了不少煽情的话语呢？
“你小子就知道玩，我看是皮痒。小心我找你去草坪上练练。”
“可别，”听着伍六一那有点冲的话，萧辰赶紧连连摆手表示拒绝：“我这刚关禁闭出来，可别把你给揍了，又给关进去。把你得罪了到时候谁给我送烟。”
听萧辰这么瑟，伍六一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滚。”
嘴上虽然这么说，而且也抬脚踢了一下作配合，但到底还是等萧辰来到身边的时候，将手里捏着的那支烟扔到萧辰怀里：
“还揍我，提前给你抽根烟。”
嘿嘿地笑着，萧辰将烟装进口袋，看了看地上摆成一排的工具，嘴里发出啧啧地称赞声：
“好久不见这些家伙事，看起来真跟女朋友一样亲切。”
伍六一顺势一脚，补上了刚才他想踢而没踢着的那一下：“你恶不恶心，不就是几块铁么，看把你说的那么暧昧。行了，要帮忙赶紧的，不帮忙滚蛋。”
萧辰刚想回一句，怎知步战车的另一侧忽然发出猛烈的声响。
还真是给碰上了，萧辰不知道该怎么感慨自己的运气。而伍六一则诧异地看了萧辰一眼。
他是性格有些硬，但人不傻。回想起萧辰当日在杂物间跟他提醒的事情，似乎前前后后，萧辰就像是传说中的神算子一样，把许多重要的事情都预料到了。
上一次提醒在要紧盯着许三多，结果一个不小心那货揣了俩鸡蛋。
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维修战车？似乎有些不可能吧。但当史今走到战车的另一边，看着试图将侧护板放归原位的许三多，然后将他叫到了正准备拆履带的这一面，伍六一心里出现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萧辰没人配合，自然是站在一旁等着史今和伍六一将履带拆下来，由他接管清洗。
而许三多则呆愣愣蹲在拆履带的两人身后，默默地将一件又一件工具揽在怀里。萧辰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事情将开始按照它原本的轨迹进行下去。
思考间伍六一已经跟许三多展开了激烈的哲学辩论，最终以伍六一仰天长啸宣告结束。
“三多，要不这样，你站着，跟我们学学保养。”
史今发话了，伍六一连任何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哪怕他感觉到许三多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有种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的感觉，依旧被史今喝止了。
萧辰冷静地盯着间歇性傻笑的许三多，等到他说出抡锤有意义的那句话的时候，萧辰冷冷地说道：
“可是你连钎都掌不好。”
声音不大，比起伍六一带着火气的不满，和许三多自以为的真理，萧辰的声音还不足以穿透战车传到其他班去。但史今三人却听得真切。
本来史今是准备给许三多一个机会，让他试试抡锤的。
但萧辰一句话让他想起来，这里有个因为许三多能跟他闹到关禁闭的萧辰。
他是想照顾许三多，但他不能不照顾萧辰的情绪。
史今可以确定，如果今天他说出这句话，下一刻萧辰能再一次闹起来。全班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对许三多的不满全都压在心里呢。如果萧辰再闹一次，只怕连里都压不住。
到时候只怕团里会立刻派出人手下来调查，一旦查清楚，他这个班长当不了不说，萧辰伍六一许三多一个不落都得挨处分。
“萧辰，你……”史今想说点什么，但萧辰却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上周我就说过了，我练什么，你练什么，我练多少，你练多少。你要是敢扯什么有意义之类的鬼话，我也成全你，让你明白什么叫有意义。”
绕过许三多，萧辰走到史今面前蹲下，将右手摊开：
“班长，把钎给我。”
“萧辰，你这是？”史今知道今天又要将气氛闹僵，而且如果他现在表现出明显的对许三多的维护，萧辰肯定不会息事宁人。
他跟伍六一是朋友，所以他能压下伍六一的火气。
但他跟萧辰不是朋友。
“一对一，如果他今天做不到我做的这些最简单的东西，就别怪我收拾他。”
第67章 掌钎
史今盯着萧辰。
他忽然觉得这个士兵有些陌生，就像是一只温和的绵羊，忽然脱掉羊皮，露出血腥的獠牙一样。
“路都不会走，还想飞？全班成绩被拖下去多久了，还搞这种好高骛远的东西？今天他能把钎掌稳了，不砸着手你就谢天谢地吧，还抡锤？”
没错，许三多的军姿是挺标准的，耐力也是全班最强的。
可身子骨跟苗条似的，腰部连最基本的力量都没有，怎么可能在抡锤的时候找准位置？
他倒是不会被锤给抡了，可按照史今这个架势发展下去，砸手指日可待，有什么好说的。
敞开了心胸萧辰可以不管这档子事情，毕竟上辈子的遗憾归上辈子，如果史今想要坚持继续这么搞，他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机到处得罪人。
但现在他在三班。
自己辛辛苦苦努力着，因为一个许三多，结果管你什么进步什么成绩，连里一番考评下来，好，月度优秀个人是你的，月度优秀班集体是别人的。
好歹也真正当了一年兵，最起码的集体荣誉感萧辰还是有的。
想起门口那个三角形的灰色印迹，谁心里没块疙瘩。
用句非常自私的话说，凭什么我的努力要被别人糟蹋？
史今到底还是让步了，因为不仅萧辰看着他，伍六一也看着他。那锤在伍六一手里，钎在他手里。如果没有萧辰，伍六一可能会让步。
但现在，他有了另一种选择。
将钎放在萧辰伸出的手掌里，起身让出位置，史今没有多说什么。
他太急于让许三多找回自信，找回自尊。但是经过提醒，他还没有完全糊涂到忘了什么叫循序渐进。
萧辰的右手握住了铁钎，将其准确地放在履带销的位置。
手很稳，稳到当他仰起头看着伍六一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晃动：
“我掌钎的高度，比班长稍微低一点。”
萧辰和伍六一并没有配合过，所以有些信息需要他提前告知。手掌位置是由身高和臂长决定的，合适的位置能够更加稳当地握住铁钎。
伍六一有些犹豫，但萧辰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萧辰相信以伍六一的经验，抡锤肯定能够砸准了。锤子的方向是准确的，那么就不可能发生侧滑的情况。而他只需要稳定铁钎，在整个过程不要产生颤抖就足够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相互信任的过程。
伍六一能够感受到萧辰内心的坚定，也能看到他握着钎的那只手到现在一直没有任何细微的颤抖。
如果是据枪，那在枪口竖立五枚弹壳都不一定会倒。这种稳定性绝对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射手。
心中感慨着，手上也没闲着。挺直了腰杆，伍六一论起那只足有数斤重的铁锤，让锤头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幽冷的弧线，随后在史今屏住呼吸的时候，狠狠砸在铁钎的尾端。
因为反作用力，铁钎在履带销上跳了跳，但肉眼可见，履带销松动了。
至于铁锤，伍六一将其砸在铁钎上的时候，就趁着反作用力收了回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跟史今掌钎一样的效果。
“继续。”
伍六一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顺畅，没有许三多盯着他，也没有许三多在背后傻笑，他感觉自己能够跟萧辰配合默契。
萧辰顺势将铁钎紧贴着已经松动的履带销，又是一锤，履带销被砸出好长一截，足以手动抽掉。
萧辰直接换手，将插销抱出来，随即接过伍六一递来的工具，将两边的轴套轻轻拆卸，而伍六一则非常谨慎地抱着即将脱落的那块履带板。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节，但整个过程却没有许三多感觉的那么简单。
看着伍六一将拆下来的东西放在机油里清洗，萧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铁钎倒握着，将其送到了许三多面前。
“拿稳了铁钎，再来跟我讲你的有意义的人生。”
许三多看着萧辰，又看了看他面前的铁钎，随后又看了看站在一边面色如同平静的水面一般的史今，到底还是往后缩了缩。
他似乎又想起了上周的这个时间，萧辰冲班长的怒吼，以及他想要对自己动手的画面。他虽然傻，但对自己的事情却格外敏感。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萧辰话语间饱含的不耐烦。
这种不耐烦他曾经见识过，在他二哥身上。
“拿着，许三多。”
史今有些生气，他觉得萧辰有些欺人太甚。同时又对许三多的懦弱感到悲哀，因为到现在快要一年了，许三多依旧是老样子，这样下去，今后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长早上跟他的谈话再度不欢而散，史今已经感觉到连长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接下来，如果许三多还没有改观，那他的反对将彻底无效团农场，又或者炊事班？反正，都是他史今照顾不到的地方。
许三多依旧不知所措，他从班长的话里也听到了一种怒火。
他不清楚这股怒火到底是为谁而发，所以他愣住了。面前那只铁钎，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去接过来。
“许三多，拿着。”
史今提高了嗓门，他已经被面前的两个兵搅的头疼。
不是他想跟萧辰妥协，让许三多接过铁钎的期望，是让许三多能够跟萧辰一样，将一节履带拆下来。借此告诉萧辰，他所标榜的东西，许三多这个孩子一样可以做到。
看到许三多还是没有动作，萧辰侧着身体，俯身将铁钎轻轻放在地上。
与水泥地的轻微碰撞只激荡出一个清脆的“叮”的声音，借着这道声音，萧辰退后了三步，走到伍六一身边，什么话都不说，开始清洗机油里放着的履带板。
“拿起来，拿稳了。”
史今近乎在怒吼着，逼着许三多拿起那只不足铁锤三分之一重量的铁钎，而他则一个跨步，走到铁锤前拎起那根长把。
“他是怎么掌钎的，你就怎么掌。他是爹妈生的，你也是。凭什么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如果不想后年回家被你爹叫龟儿子，就给我掌起来。”
第68章 砸手
龟儿子。
这是个久违了的称呼，离开了下榕树，离开了家，已经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许三多很讨厌这个称呼，因为他从小被这么称呼到大。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有自尊的时候，却发现因为这个称呼，所谓的自尊已经少的可怜。
他很庆幸参军了。
来到了部队，再也没有人用这两个字骂过自己。
可是今天这两个字再次出现了，它出现在最关心的他的班长口中。
虽然不是骂自己，可许三多感到了恐惧。他怕复员之后，还被许百顺这么骂，更怕这俩字从班长口中蹦出来，指代的对象是他。
班长是来到七连后唯一能够给他温暖的人，许三多不想连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人也彻底失去。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全连最最渴望关心，也最最渴望朋友的人。
缓缓顿下去，许三多有些颤抖地捡起那把沾满了油料的有些滑腻的铁钎。
冰冷的感觉跟无数次迎接别人俯视的目光一样，让许三多心里有种想逃避的念头，只是看着史今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害怕又压过这种念头。
得到了，就不想失去。
如果连班长的关心也失去了，许三多不知道自己在七连将怎么生活。不，用成才的话来讲，是该怎么生存。
生存，这个从来只是挂在成才嘴边的词汇，今天居然让自己有了深刻的认识。
就那么几步路，许三多感觉走得比去红三连五班还远。
蹲在履带旁边，右手颤抖着往履带销的位置摸。宛如一只觅食的工蚁用触角辨别陌生的食物一样，铁钎在履带销周围游弋了好一阵子，这才稳定下来。
“手拿稳了，别乱晃。你拿稳了，我才不会伤着你。”
许三多的心乱了，史今很清楚这个懦弱的孩子此时根本不在状态。
可是这一下他不能不经历，不说比萧辰做的好，最起码，总得将这一节履带拆下来。
如果许三多真的连掌钎都干不了，那他岂不是坐实了萧辰所说的好高骛远？史今不希望许三多再背负这样的压力，所以，这一下必须要成功。
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已经没有刚才逼着许三多拿起铁钎的那种严肃。看着许三多心情逐渐平复，掌钎的手也不再乱动，史今抡起锤，向铁钎砸了下去。
“啊！”
惨叫声先于锤和钎撞击的声音出现。
史今下意识地收回了一部分铁锤上的力气，但再怎么收，铁锤的重力势能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收回去，铁钎与锤头碰撞后，稍稍向里偏了一点，铁锤则砸在履带板上，发出轰鸣。
萧辰和伍六一虽然在清洗零件，但眼神却一直盯着这边。
两人很清楚地看到，许三多在锤子还没有下抡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掌铁钎的手也没有他之前表现的那么坚定，锤子敲击的时候，发生了侧滑。
第一声是许三多下意识的惨叫，这种方式在老家被许百顺打的时候他常用。
但接下来的惨叫是他的手真受伤了。
提前向里偏的时候，压根不管握着它的是谁。跟履带之间的角度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压在许三多手上。所幸史今已经收回了一部分力气，否则严重点都要指骨骨折了。
看着扔开了铁钎抱着手在地上哭嚎的许三多，史今慌了。
铁锤在地上强势反弹几下，催促着史今顿在许三多身边观察他受伤情况是否严重。史今心里忽然有种内疚的感觉，认为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就让许三多接触这个。
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心里带着怨气，史今回头冲匆忙在抹布上擦手的两人吼道：
“愣着干嘛，还不帮我带他去医务室。”
出现了这种情况，哪怕先前有什么斗气的行为，也得暂时歇歇了。萧辰和伍六一匆忙跑过去，帮着史今将许三多搀起来，匆匆往医务室跑去。
不过许三多的这番表现，委实有些让伍六一看不起。
伤的是手，又不是脚。可许三多此时却愣是跟软脚虾一般，他跟史今两个人使劲抬，居然都还有往下溜的趋势。
同样重量的人和麻袋，麻袋反倒容易背一点。这种抗拒搀扶或者被搀扶的时候努力挣扎的人，可比他的实际体重要重多了。明明是个不上一百二的小个子，送到医务室的时候伍六一愣是累出了一头汗。
医务室的姑娘们正在给哀嚎的许三多检查。
其实不用检查萧辰也知道，许三多那只手根本废不了。
铁钎带偏的时候，许三多的手只是被压在履带板上，其中有一节指骨被压在履带板内部的凸起上，可能会发炎几天，其他几节全都是暂时性的疼痛。
听着里头鬼哭狼嚎，伍六一默默地蹲在萧辰身边，从兜里掏出史今给他的烟，有些烦闷地点了一根。
云雾缭绕中传来他郁闷的声音：
“怎么摊上这么个货，骨头都没断，嚎的跟上坟似的。”
“你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他骨头断没断。再说了，十指连心哪个都疼，遇上这么遭，依他的性子哭不是正常么。”
伍六一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拖他过来的路上我看着呢，谁家的指头断了还能变着法被攥着的？疼是真疼，可钢七连的兵流血牺牲都不怕，挨这点疼就哭上了。”
“真是……”
后边的怎么形容，伍六一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所以他选择闭上嘴专心吸烟。
闻讯赶来的三班其他战士看着蹲在医务室门口的俩人，又听到许三多那微弱的哭泣声，只当是许三多受了什么严重的伤，纷纷加快了脚步，来到医务室门口想要看个究竟。
直至发现卫生队的姑娘一遍用红药水涂抹手指一边嘱咐：
“呆会儿去拍个片子，可能有点轻微骨裂。给你开点消炎药，吃几天就没事了。实在疼的话，用毛巾沾冷水敷一下。好了，你们去拍片吧。”
三班的人都长舒一口气，但看着许三多那个狼狈的样子，同情归同情，到底还是有些高看不起来。
第69章 二进宫
敷了药，拍了片，回到宿舍的许三多出奇地安静。
全都都在履行职责一样照顾着他，但许三多却能够感受到，这种照顾也仅仅出于作为战友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跟情分，没有半毛钱关系。
史今再次被叫到了连长办公室，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他进这间办公室最频繁的一天，当然，也是心情最不愉快的一天。
“你们三班最近怎么这么多事？”
其实车场内搞保养维修砸手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关键是这次砸手的主人公居然是钢七连的名人许三多。
高城早上还试图说服史今将许三多调到生产单位去，下午就出了这档子事情。作为连长，高城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看不懂史今了这个曾经他最喜欢的班长。
史今解释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四个人。
说自己斗气吧，可是自己作为班长，跟班里的战士斗什么气？要说是萧辰挑事吧，不说萧辰刚关禁闭出来，他也没撵着许三多掌钎啊。
要怨伍六一，根本没什么好怨的。
只有一个许三多，他是伤员，更没理由推到他身上去。
史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默默地听从连长训斥。
他的这个小动作落在高城眼里，让这位本就有些窝火的连长更生气了：
“你想说点什么？嗯？别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排的车库里又不是只有你们几个。”
“就许三多那样的，你让他抡锤？”
高城冷笑着看着史今，有种深深的失望。但失望之余，心底里却有些庆幸。这本不应该是一名连级军事主官应该产生的情绪，但高城却不以为意。
看着史今结结巴巴地连续说了三个“他”字，这位连长冷哼一声：
“他什么他，我看萧辰那混蛋说的对，毛都没长齐就想飞了？今天要是真让他抡锤，你想过后果没有，啊？”
“连长……”
洪兴国站在一边劝解着高城。
早上高城和史今的私话洪兴国没听到，但现在高城对史今的训斥却让他不得不出面调和。
“三班的事情啊，我看归根结底还在许三多身上。只要他的训练成绩上来了，那一切都解决了。这样的兵，我们需要一点耐心和时间。”
其实洪兴国也不是太看好许三多，但既然分到七连的兵，在工作上他必须要保持公平公正。
许三多来没多长时间，洪兴国希望高城给史今一点时间。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
“时间，我也想要时间，可是谁来给我？你知道这一年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咱们要有时间，给我一群猪我都能练出一个钢七连来，可咱们有吗？”
时间自然是没有的，要不然高城也不会叫史今来这里：“我今天就再问你一次，你坚持？”
“是的，我坚持。”
还是那个答案，高城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与此同时，三班的宿舍内，许三多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的床板。细密的木纹在他看来就像是复杂的迷宫，将他的心神永远保护在其中，让人捉摸不着。
该照顾的都照顾了，三班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伍六一是一直冷着脸的，他有些庆幸，也有些感激。
如果没有萧辰横插这么一杠子，今天手上的可能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许三多不是史今，不会像史今那样在关键时候收力。如果那一锤抡下去，如果是史今掌钎，可能伤情就不是简单的一根指骨轻微骨裂了。
史今现在是关键时刻，任何一方面的失误都会影响最终的去留。
许三多的存在已经成为一个大问题，如果史今这会儿再把手砸了，今后好长一段时间的个人作训成绩大幅度下滑，想要留下，那是妥妥地没戏了。
现在，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上专心致志看书的萧辰，伍六一回再次回想起萧辰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转眼间史今已经从连长办公室走出来，回到三班的时候，他再次换上了一副笑脸。这个永远将心事藏在别人看不着的地方的士官，笑容亲切地冲发呆的许三多问道：
“三多，感觉好点了没？”
来自于内心不设防的声音的亲切呼唤，许三多从那片别人不了解的迷宫中走出来。
看着那张依旧笑容的脸，许三多开心地点点头，似乎在这一刻，手指不再疼痛，也不再肿胀，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一样：
“谢谢班长，不疼了。”
史今很是欣慰地看着许三多，忽然感觉他也没有连长说的那么不堪。
而作为他最亲密朋友的伍六一，此时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史今的情绪。他不能坐视许三多就这么将自己的朋友慢慢拖下水永远也上不了岸。
“有点事，咱们出去说。”
拿起自己的帽子，伍六一经过史今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说完便阔步走出宿舍。
如果是以往，他一定会等史今的回答。但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伍六一觉得有必要让史今认识到事情的紧迫性。
还是那个小花坛，史今跟出来之后便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就像当初后颈贴在那石凳上一样。只是烦心事到底还没有解决，他也只能享受这一时的清凉。
“说吧，什么事？如果是关于许三多，你就别说了，我今天听了一整天，真的不想再听了。”
史今不得不给自己的好朋友打预防针。
伍六一也并没有雪上加霜，而是换了个思路：“那好，我们谈谈萧辰。”
“他有什么好谈的？连长那边也没多说什么。”
谈到萧辰，史今同样感到头痛。好在这个名字倒是没有人三番五次跟他提及，倒是可以跟伍六一好好谈谈。
“你就不觉得，咱们现在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那货刚来的那天，你记得他怎么跟咱们说的？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他说错了？”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绕到了许三多身上。
但史今心里却猛地一惊。
或许自己的心思用在许三多身上太多了，以至于已经忘了，萧辰当初是怎么跟他说的。
第70章 你是怎么想的
“萧辰，你出来一下。”
伍六一的呼唤如同一枚石子，投进了水平如镜的三班宿舍。
萧辰虽然疑惑伍六一这时候叫自己出去到底是为什么，但并没有拒绝，而是整理好书籍后越过所有人饱含着好奇心的战友走出宿舍。
看着那道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白铁军神秘兮兮地冲甘小宁小声说道：
“阿甘，要不咱们跟上去看看？老萧和班副不会打起来吧？”
虽然他说的小声，但心神紧绷的全班人都听见了。跟白铁军一期的两名老兵摇摇头，表示不太相信：
“别看伍班副是个暴脾气，这种事情他还是有分寸的。咱们班现在可是风雨飘摇，他是不会雪上加霜地。白铁皮，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眼看着又要考核了，如果你再掉底，他可饶不了你。”
白铁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想到伍六一根本不在宿舍内，这才重新仰起头，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我是不可能掉底了，你没看底就在床上么。”
“唉，我说，难道你们就不好奇班副找老萧到底啥事？今天这事儿，说起来老萧也算是始作俑者了。”
一句话得到的回应是来自甘小宁躺在上铺的迎头一击，击打物是**的枕头。
荞麦壳填充的内芯轻而易举让白铁军感受到了什么叫上铺兄弟的关怀，而甘小宁的警告随即萦绕在耳边：
“白铁皮，我告诉你啊，少在这里煽风点火。什么叫始作俑者，用词给我准确点。”
“人家萧辰又没赶鸭子上架，你在这里吵吵个屁。”
虽然如此说，但甘小宁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对萧辰这个人，甘小宁觉得是个可以深交的。虽然在外人看来萧辰有些太过于针对许三多，但他采取的方式并没有太过于出格。
至少，比那些背后下黑手的人光明磊落多了。
将射击教程放在床头，甘小宁跳下床来穿上鞋，冲其他几名老兵商议道：
“要不，咱们就去看看？”
虽然是商量的意思，但甘小宁本人已经走到了宿舍门口。
与此同时，小花坛处，史今看着萧辰的到来，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在新兵连的时候，这个兵不断地给他带来惊喜。可是真正成为一个班的战友的时候，他才觉得跟他相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辰太能闹事情了。
可是偏偏闹的这些事情还没有劝服他的理由。
拥有强烈的好胜心和求知欲，聪慧又骄傲，这些说不上是缺点还是优点，总之现在让他十分头痛。
“班长，你找我？”
萧辰脸色很平静，没有笑容，没有畏惧，也没有恼怒。只是很平常的招呼，为史今接下来想要说的话铺垫桥梁。
史今感觉不到萧辰此时内心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他心里无数个问题，最终还是选择了先问最想问的那个：
“萧辰，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自己在想什么？萧辰愣了一下。虽然在知道这是士兵突击的世界之后，萧辰就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回来，而且还要加上那个若有若无的系统。
但真正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却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介意我坐着回答这个问题吧。”
萧辰指了指两人中间还空着一片的草坪，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是无法长话短说的。
史今点了点头，这只是一次战友之间的交心，并不想搞成班长和战士之间的工作。没有规矩的束缚，自然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就跟他和伍六一俗常做的一样。
指了指草坪，示意萧辰坐下来，史今观察着萧辰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够通过这些细微的动作判断出萧辰的一部分答案。
作为一名出色的侦查老兵，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这一招似乎在萧辰这里不太管用。
那随意的坐姿完全像是个普通人，史今无法判读萧辰此时内心到底是波澜起伏，还是心如止水，只能静静听着他有些沉郁，又有些伤感的回答声：
“班长，你说，作为一名装甲兵，主战坦克从80升级到85，感觉怎么样？”
史今是装甲侦察兵，但主战坦克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
萧辰的问题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沉重，因为他已经知道萧辰想要说什么了。
“咱们的战斗力在一步步提升，但这个过程，总是会面临阵痛。你的能力很强，可以说哪怕再过三五年，你的体能比不上一些年轻人，但丰富的经验却依旧能够带领战士获得胜利。”
“如果这个班里没有许三多，也没有我，你接下来面临的就会是提干，而不是肩膀上的拐再粗一点。”
“可是现在不同了，那道拐粗一点的希望我都有些看不到了。”
“我从小道消息知道的钢七连，也因为憧憬钢七连的精神来到了这里。可是在你身上，我只看到了精神，没有看到行动。你让我失望了，可是我不想让我自己失望，所以我要千方百计把你留下来。”
主战坦克的一次更新换代，就让乘员减少了一个。
往后的趋势更加明显，钢七连玩了命的训练也只是为了有足够的实力自保。
伍六一有些唏嘘萧辰对史今的情感。
他虽然自诩是史今的好朋友，可是深厚的友情却让他蒙蔽了双眼，对史今所有的决定都会无条件服从，哪怕内心依旧不甘情愿。
而史今则有些震撼与萧辰的话里那些隐藏的深意。
“你没有认清楚许三多这个人，就想用旧有的手段帮他，如果有用的话，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天，他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真正的好兵不用别人去赶他，他自己就会动起来。许三多，要不是你这个班长死死卡住民意，你觉得他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不让我逼他，我不会来硬的，但我会保留我的意见。在必要的时候，我会抛下人情面子，如实向更高一级部门反应我的意见。”
看着想要劝阻的伍六一，萧辰摇摇头：
“让他拖垮一个特等射手，代价已经够大了。想让他拖垮一个班，门都没有。钢七连不是某些人苟且偷生的地方。”
第71章 玩点大的
“萧辰啊，这个有时候吧，你不能用同一种标准来要求人。许三多的接受能力是差了点，但……”
史今试图说服萧辰，让他接受当前许三多的困境。
可是早就看透了许三多是什么样的人，萧辰压根不会赞同史今的观点。
看着三班剩下的其他人，除了许三多之外都在不远处窥探着这里的一切，萧辰摇摇头：
“他害的是心病，是习惯于被别人庇护的病。我们军人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保护祖国和人民。这一点基本的意识都没有，他当的哪门子兵？”
“你没有认清楚他到底差在什么地方，所以你连针对性的训练计划都做不出来。”
“那你说，该怎么办？”
史今也有些生气了，萧辰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了解许三多，可是这个班里除了自己，还有谁去真正关心过这个孩子。史今要看看，萧辰说的冠冕堂皇，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明白什么叫关心。
“第一，告诉他因为他的存在，三班所有人面临的被动局面。你要复员，三班会垫底，如果他做不好，一年后大家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第二，帮炊事班杀鸡宰羊，别跟我说什么不忍心之类的鬼话，吃的什么也没见他少夹一筷子。更何况一旦战争爆发，他敢将子弹打向敌人吗？”
“第三，当着全班，全排的面，腹部绕杠。现在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也别装糊涂怕被别人看着。”
三项，每一项都是史今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萧辰就这么尖锐地提了出来，不是希望许三多做到，而是逼着许三多做到。
萧辰是要用这三个对许三多来说苛刻无比的条件，告诉史今许三多的心病到底在哪里。
可是，做还是不做？
史今陷入了迷茫。
他很清楚一旦这么做，对许三多心灵的冲击到底有多强烈。很多此前他以为许三多拥有的优秀的品质，经历了这些之后将全都湮灭殆尽。
可是他又不能说萧辰说错了。
透过三个要求分析出的东西，史今很清楚萧辰看的确实比他透彻。许三多跟别人不一样，就是在这些地方他基本没有一个兵应该有的血性。
所以史今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萧辰的要求，这已经不是请求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同意的话，可能萧辰也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为了保证三班的内部和谐，他只能长叹一声，随即点点头：“这些事情，你不要插手，我来做。”
他自己做，还能说话温和一点，还能给许三多一些激励。如果是萧辰，或者是其他人，可能方式方法都不会像自己一样。三班的火气，他能感受得到。
三班的硝烟随着史今的让步宣告一段落，更为严肃的事情已然来临。
一周后，连里即将组织这个月的月度考核。考核内容是以往训练过的所有科目，按照重要程度进行比例计分。这是一块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大石头，同样也是压在萧辰身上的大石头。
伍班副的要求就要在这次考核上兑现，如果成功的话，那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不费功夫得到。
机会很难得，萧辰必须把握住。
只是针对许三多的训练也提上了三班的日程，班会上，史今第一次没有庇护许三多：
“许三多同志，我有必要跟你详细说明现在你和三班面临的情况。”
将事情说开的时候，许三多的脸色很难看。
他敏感地意识到，班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护着他。而三班，也不会看在班长的面子上迁就他。
“从今天开始，你要做的事情，除了正常训练，还要跟萧辰一样加练。他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如果做不到，他们向连长提出意见，我也没有办法拦着。”
许三多不想离开钢七连，或者说他想回到红三连五班，可是如果自己训练不好，这一切都只能是做梦。
他最可能去的地方，是生产基地。
那地方连枪都没有，只有镐头，只有铁锨，只有锄头。
每天面对的也不再是五百米障碍，不再是步战车，而是猪鸡蔬菜，是泔水饲料。
泪眼汪汪在这个时候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除了让在场的人冷眼相对之外。
“今天咱们玩个大的。”
班会结束之后，距离吹熄灯号还有一段时间，萧辰将所有人都叫到了五百米障碍的高低桩前，眼睛盯着许三多，用非常清冷地语调讲述着一个事实。
“战胜恐惧。”
“受伤，或者死亡，大家都怕。这个不用否认，谁都不会主动去挡迎面而来的子弹，因为谁都知道那足以致命。但有时候我们又不得不爆发出勇气，因为有些东西需要用死亡捍卫。”
指着一米多的高台，萧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
“我会从这里倒下来，你们能不能接住？”
看着表情认真的萧辰，伍六一惊呼着阻拦：“萧辰，你这玩大发了。这一个接不住，受伤那都是小的。”
倒栽葱直接扭断脖子的大有人在，人对危险的预感，是人类进化史的完美体现。有预感，才有预防，才不会遭受更直接的伤害，所以种族才能得以延续。
虽然伍六一没有学过进化论，但他的身上却体现着进化论的某些观点。
“如果不玩大点，我们许爷能明白当兵不是逃避挨他爹打的吗？”
“我就问你们一句，敢不敢？”
伍六一没有接话，史今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甘小宁此时直接转了转帽子，冲萧辰大声回答道：
“你小子敢倒，我有什么不敢接的。大不了站起来接着，平地上能接住的，凭什么上个台子就接不住。萧辰，你来一遍，接着我上。”
比起伍六一，甘小宁在其他人心中更容易接近，在这种事情上也更有号召力。
白铁军主动和他凑到一起紧握双手，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带着十分的仔细和谨慎，按照平时的方式紧挨着排成一道胳膊网。
萧辰，已然站在台上。
第72章 背摔
信任背摔。
几乎世界上每个国家都会进行的一项训练，通过这项训练，可以建立团队内部的信任感，克服自身恐惧。
萧辰之所以首先选择这一项，就是为了告诉许三多，军队是一个需要放下小我成就大我的地方。如果他扔不掉心里的懦弱，那他将连获得其他人信任的资格都没有。
“萧辰，准备好了吗？”
距离高台三十厘米的地方，伍六一和一名上等兵结成对子，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沉声询问。
背对着高台下的人床，萧辰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情况，先是回答了伍六一的问题，接着回问：
“你们准备好了吗？”
史今和许三多在旁边看着。
对于许三多，三班的其他人习惯性地选择了忽略。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合作，他们很难将许三多也融入进来。按照人体的高度本来就只需要三到四组，当然就不用让许三多画蛇添足。
听到萧辰的询问，八个人齐声回答：“准备好了，开始。”
许三多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上双脚并拢的萧辰像一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倒了下来，没有哪怕一点犹豫和挣扎，似乎对下边的人床抱有十足的自信。
此时他真的担心萧辰倒下去的角度不够，跟人床擦肩而过。
可这种幻想也终究只是幻想，他不懂什么叫做信任。信任是相互，是萧辰相信伍六一他们能接住自己，而伍六一他们也相信萧辰能够倒在他们的手臂上。
所以最精彩的一幕，发生在他闭上眼睛发出惊呼的刹那。
若非史今死死拽着他，可能他还会主动凑上去，凭自己的感觉去接住萧辰。
惨叫和惊慌没有发生，史今拽他衣服的力气也消失了。
当许三多睁开眼睛的时候，萧辰已经被高低有序的人床倾倒在地面上，这场以信任为名的训练，显然成功了。
“许三多，看到了没，这可是咱们当兵的最基础的东西。”
白铁军有意识地教育许三多什么叫做基础，可是伍六一却无情地剥夺了他好为人师的权利：
“他看懂了个屁，萧辰倒下来的时候他就吓得闭上眼睛了。你是没看到他那熊样，只听到他熊叫唤。”
跟在萧辰身后的其他人纷纷低声笑了起来，许三多从这些笑声中听出了不屑和嘲讽。
但他对此不以为意，比起那差点掉到地上的惊险，这又算得了什么？
“许三多，该你了。”
史今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知道想要拿许三多和萧辰比，可能真的有点比不上。
但这项训练对一名士兵和一个集体的意义又非常重要，许三多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他就真的在三班其他人心里彻底没有一点地位了。
“我，我……”
面对那个一米多的高台，许三多有些结巴。
他很想说，这东西一个不好会摔死人的。可是面对史今，他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班长眼神里已经充满了失望，如果自己再不服从命令，他可能真的会被赶走。
老马已经要复员了，这是那天他用两个热鸡蛋葬送了七连一场辛苦一周准备的演习之后，躲在步战车里听到的消息。
如果七连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红三连五班，自己还想回去吗？
没了老马，草原上也就没了对自己好的人。就像是在钢七连一样，不，至少钢七连还有一个班长，始终对自己好。
史今看着犹豫的许三多，心里忍不住冒出了深深的失望。现在他真的很迷茫，他已经不知道当初在心里做的那个承诺是不是真的错了。
眼前这个孩子，可能真的不适合当兵。
可是，他又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弃，在自己和许三多已经被逼到现在这个境地的时候，在这片除了苍凉的晚风和凄惨的夕阳外没有任何感觉的训练场上。
“我都要被你拖死了，许三多。”
“我没想到我招来的兵，居然是这么一个龟儿子。”
“你连这个高台都不敢上，他们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我跟连长说，是我把你招进来的，我得对你负责。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是要拖死我吗？”
“部队不是我家，我要对他们所有人负责，不只是为你。现在连长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因为你萧辰三天两头跟我闹，在这么下去明年我就得走人了。”
“你连个高台背摔都不敢，你说你还能干什么？你还想回去被你爹叫龟儿子吗？”
“他不是龟儿子，是龟孙子。整天缩头缩脑的，关键时刻永远指望不上。”
看着史今有些声嘶力竭的呵斥，伍六一看着许三多，冷冷说道。
不同于史今，他对这个老乡从始至终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好感。如今更是恶感倍增。
他需要的战友，是一群战场上能够生死相依的。许三多，死倒是可以相依，因为他能拖死别人。生？估计没戏。
“你闭嘴。”
史今心里烦着呢，听到伍六一这么说许三多，心里更是生气。回头冲伍六一吼了一句，让伍六一讪讪地闭嘴之后，指着高台冲许三多说道：
“今天，你不上这个台子，明天，我陪你一起打包走人。”
“走？走哪?”
显然这番话让许三多心里有些慌了，史今对他好，所以他不希望自己连累了史今。
班会的时候他心里就蒙上了一层压力，到这个时候更是紧张。说话声音极为小心，生怕声音大了，史今所说的走人就会变成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炊事班，生产基地，回家。”
史今出离地愤怒，许三多永远那般不开窍一般，连他最不想说的话，都要逼着他说出来。这些地方，没有一个是史今真心想去的。
可是如果今天许三多真的表现还跟以往一样的话，那他真的没脸在三班继续当这个班长了。
离开，可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伍六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史今。
他没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会这么想。
所以，他又看着许三多，眼神里愤怒和愤恨交织，像要喷射出火焰一样，想要将这个自己特别讨厌的家伙焚烧殆尽。
第73章 变化
不仅是伍六一。
三班跟史今感情深厚的不止这么一个。当班长这么多年，史今温和的性格感染的可不止他许三多一个，基本上全班人都希望这个班长留下来。
史今的回答触碰了三班人的禁忌。
而禁忌的源头自然就是他，许三多。
面对这么多箭一样的目光，许三多心虚了，可是他也怕了。
比起从高台上倒下来掉在地上的危险，可能回家被许百顺继续叫龟儿子更让他觉得不好受一些。更让他紧张的是，他不想去生产基地，更不想拖着班长一起去。
许三多艰难地将恐惧压下一头，又艰难地爬上一侧较矮的台子，再艰难地调到了那个跟他都差不多的高台上。
越走进高台的边缘，双腿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份沉重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艰难地挪动一样，而脑子里似乎已经成了一片空白，只有史今的声音在指导着他的身体。
“腿给我捋直了，腰挺硬了，你想自己摔下来吗？转身，看着自己的脚，用脚尖和脚掌踩在高台上，脚后跟露出来。身体前倾，对，就是这个样子……”
每一步，许三多都希望自己做的足够标准。
每一个动作，他都担心自己从台子上掉下去。
下边的人床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进行细微的调整，许三多这幅拖沓的样子让他们心里紧张到额头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了汗滴。
这种煎熬，简直比跑重装五公里还累。
“许三多，你到底好了没有？”
白铁局已经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了，生性跳脱的他感觉如果再来这么五分钟，他肯定已经没有力气接倒下来的许三多了。
因为他已经被自己累倒了。
“好，好，好了。”
依旧是结巴的回答，好在还能够让当人床的三班战士们升起一点希望。
“好了就按照流程来，愣着干嘛？听口令，一，二，三，倒。”
如果这里有一万个人，那肯定能够用万众期待加上万众瞩目来描述许三多得到的待遇。
可是随着史今的口令，许三多并没有做出让史今乐得咧开嘴的事情。萧辰他们严阵以待的时候，许三多并没有倒下来，而是站在台上颤巍巍地用哭腔来表述自己的不安：
“会摔的。”
许三多真的怕自己摔在地上，被砸着手已经够痛了，摔地上肯定更痛。
他怕痛。
挨打痛，所以从小他老子打他的时候，他就会跑。跑的多了，再往后连他老子都追不上了。
许三多此时很怀念村里那些毫无布局可言的房屋和一团乱麻一样的路，他很怀念在那条路上的奔跑。
可是连队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路。
房屋和人一样整整齐齐，所以路也是纵横交错。
当然，也没有了追打他的人。
可是，他还是想跑。
“别让我叫你龟儿子。”
史今的话忽然像旱天雷一样打在脑子里，许三多背着他们，可是许三多能够看清楚史今的失望，伍六一的愤恨，萧辰的蔑视，和其他战友的不屑。
他知道自己可能只有这么一个机会，抓住了，就能像当初离开家当兵一样；抓不住，所有不想面对的问题都会扎着堆过来，让自己难以招架。
一想到这里，许三多更加慌乱了，可是，他也不敢再害怕了。
说起来可能有些矛盾，但这时候他真的是不敢再害怕了。这是因为比起摔在地上，离开才是更大的恐惧。
“呀。”
紧咬着牙关，许三多心一横，闭上眼睛向后倒下。
空，不仅心里空落落的，整个身体都是空落落的。没有触感，没有时间，也没有了慌乱。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短短的瞬间被凝固了，他听不到其他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太阳落了没有。
只觉得风似乎比刚才吹的更猛了，头也有些晕，好像是犯了眩晕症一样。
时间似乎过得好慢，慢到不知道数到多少声，自己才会掉到地上。
不过这样也好，可能永远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许三多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跟小时候看别人玩过的风筝，被吹到了天上。
他请愿这一切就是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因为他已经完成了班长的命令，班长不用离开三班，而他自己，也不用再面对七连所有人对他的无视。
可惜，梦，总是要醒来。
首先有感觉的是小腿。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阵绵软之后**的胳膊硌得他小腿有点微微的痛。接着是大腿，屁股，腰，背，最后到头。
没有摔到地上。
这是许三多的第一感觉，所以他开心地睁开了眼睛，想要将这个喜讯告诉班长。
告诉他他不用走了，告诉他自己做到了。
可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甘小宁和白铁军看似有些欣慰的目光，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冷漠和嘲笑，也没有再高看一眼，但很欣慰，这似乎已经足够了。
许三多感觉自己已经受到了这两个人的在意。
至少他们不再用像跨越障碍一样的眼神看自己了。
“班长，我成功了。”
隔着甘小宁的头，许三多看到了史今有些满意的笑脸。
许三多感觉很开心，因为他总算做了一件能够让班长笑起来的事情。
于是许三多感觉班长的身形高大了很多，像他从语文书里学到的伟人一样，在感官上就能给他带来那种感觉。
然而，他又感觉错了。
喜悦让大脑变得恍惚，连最起码的空间高度都分辨不清。而接下来的事情则让许三多足以记住一个教训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不然，吃亏就在眼前。
“咣。”
许三多开始眼冒金星，然后才感觉到了疼。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冰凉的草用冰凉的体温告诉他，这是个事实。
“你们……”
许三多想说点什么，但白铁军先他一步：
“你是侦察兵，要时刻警惕周围的情况。哪怕有战友在你身边，也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今后如果你还这样，只会跌的更惨，摔的更疼。明白不？”
许三多傻傻地笑了，他忽然觉得白铁军也成了一个可以交好的朋友。
第74章 请教
重病得用猛药，一个信任背摔，不过是这幅汤头里的药引子。
接下来还需要好大一堆君臣使佐的药需要和在一起，一并让许三多尝个够。但那已经是史今他们要做的事情了，跟萧辰没有多大关系。
萧辰如今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下周的全连考核中，综合成绩进入全连前十。
答应伍六一的事情要做到，至少，为了那个奖励。
考核的全部科目中，萧辰最弱势的可能是射击。七连训练到现在，基本的六科目已经练过了四个，萧辰经历过的有两个，但那都是最为基础。
说起来射击也有捷径可讲。
毕竟天赋虽然只是一方面，但影响射击的要素却不止这些。
持枪稳定，动态视觉要准，射击要迅速。所谓的稳准狠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打固定靶萧辰并不担心，甚至还充满了把握。但随着战车移动打固定靶的难度就有些高了，想要达到全连前十，这一项至少是不能拖后腿。
萧辰特意去看过过去俩月全连前十的成绩，最差的那个，打了96环。
上次萧辰的平均77环，虽然因为急速射和视角的原因，但就算萧辰站在步战车上打，估计也只会打到八十几环。
差距还是很大的，萧辰的压力更大。如果错失这次机会，下一次想要碰到有奖励的任务，鬼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萧辰想要找个老师，而班里此时正好有一个。
许三多总算不粘着史今了，因为按照史今和伍六一给他制订的训练计划，今天他应该跟甘小宁学习怎么掩蔽伪装。
这是正常训练之外的加餐，稍微找到点自信的许三多乐得这么亲密地跟班里的战友接触，更加不想让史今离开，所以他学习非常用心。
所以当萧辰回到宿舍找史今的时候，终于看到他能够坐在桌上安安静静看会书。
可惜，自己却要打破史今这份难得的宁静。
“班长，有点事我想找您帮忙。”
听到萧辰有些歉疚的话，史今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他认为一直都很优秀的兵。
史今心里清楚，自己能够有现在这样的清静，完全是因为萧辰对许三多的处理方式得到了应有的效果。而如今他找自己帮忙，无论于公于私，史今都没有拒绝的心思。
放下书，转过身看着萧辰，史今笑着问道：
“说说，班长能帮的肯定帮你。”
这近乎是在打包票了，史今曾经也是这么跟许三多说的，到后来差点就将自己搭进去。如今又跟自己说这个，萧辰真怕自己再把史今给拖垮了。
“这个，班长，我的射击科目三和四，需要加紧补习一下。下周就要考核了，我还答应了伍班副，要捞个全连前十回来的。”
萧辰坦然的语气让史今愣了一下，随即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心气挺足嘛，好，你有这个心，班长很高兴。走，咱们去训练场好好琢磨琢磨。”
射击训练场和靶场不是一回事，里头有靶子，但是从来都只是作为战士们瞄准的攻击，还没有哪怕一发子弹打上去过。
领了枪，史今带着萧辰径直来到这空旷的训练场上，看着周围连个人影都不见，顿时笑着说道：
“如果是三多，一定喜欢这样的环境。来吧，咱们也好好享受一下安静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应用射击啊，其实主要在于你对提前量，以及自身心跳和肌肉的把控。”
“你知道咱们移动靶咱们都是自身移动靶子固定打的，在步战车上运动的时候，路段颠簸起伏影响很大，这时候你就要找准机会立刻击发，不要有丝毫犹豫。”
“你的科目一二都很优秀，这部分基础你应该都能明白，关键就是打几发体会动作。”
说到这里，史今忽然想了起来。
“对了，你还有一次加餐的机会没用。这周末如果没什么事情，倒是可以去连长那里申请一下找补回来。”
对这种机会，萧辰向来非常珍惜。
虽然缺失的那一次是因为关禁闭没有的，但萧辰可没打算就这么白白浪费。
“那换手射击呢，班长？这个我可是一次都没打过。”
史今直接笑着摇了摇头：“换手射击这个不作为主要考核科目，要求不高。而且对你而言，也不是很难的东西。不同枪械在不同距离对不同目标进行射击，差不多就是基础训练的综合应用，你没道理打不好。”
萧辰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一时间也放心了不少。
说归说，基础的动作体会还是必须的。
虽然这会儿没有步战车载着萧辰运动，但萧辰却想到了另一种具备同样训练效果的方式。
“班长，我有个想法。”
眼珠子一转，萧辰看向史今，小声说道。
史今可从来没有见过萧辰像今天这样贼眉鼠眼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于是乎身体主动往萧辰那边凑了凑。
“什么想法？”
“有个武装越野的新玩法，我想连长会非常喜欢。我就想着，您能不能跟连长申请一下，先让咱们班搞个试点。这么一来，咱们就能多捞着几次机会训练了。”
看着神秘兮兮的萧辰，史今有些无奈地摇头：
“我看是你想要多捞几次训练的机会。”
萧辰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要不搞点额外的机会，这次想要冲到全连前十可有点困难。再说了，这事儿对咱们全连的战斗力提升也有很大帮助，连长肯定会同意的。”
见萧辰有这样的自信，史今也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不过想了想，觉得自己转述肯定会出问题，倒还不如直接将萧辰这家伙带到连长面前，让他亲口说出那个所谓的玩法。
而想到萧辰称之为“玩法”，史今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小子，训练都当玩闹了，也不知道他说的东西连长会不会感兴趣。如果惹恼了连长，指不定又罚他干什么去了。
一想许三多刚给摁下去，萧辰有跳了起来，史今不由得感觉头脑发热。
ps:本来还想写一章的，但看你们撕推荐票那么欢快，我觉得还是算了
第75章 八公里综合
听到史今的报告声，高城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现在他是真的看到史今就头疼，三班那一大堆忽然冒出来的破事不说，就这个史班长，他最喜欢的兵，眼睁睁看着就这么废了，他的心里只想跳脚骂娘。
奈何作为一个文化人，他是当真做不出这种事来。
所以高城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喝绿茶也不管用。
火气是真的大啊。
“滚进来。”
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见史今带着萧辰一脸讨好地笑容走进来，高城很是不开心地问道：
“又有什么事？”
那无奈的语气让史今心里只是那么一揪，脸上的愧疚一闪即逝，还是刚才那张笑脸，不过却将身边的萧辰往前拉了拉：
“萧辰说有个好点子，我觉得这事儿还得您做主，所以就把他带过来让他亲自跟您汇报。”
看到萧辰，高城心里倒是畅快了不少。虽然这个似乎也有些不省心，但好在现在没有继续惹麻烦。听其他班的人说，许三多那个木头这几天有所进步，还是这小子的功劳。
脸色稍霁，端起杯子又闷了一口苦涩的绿茶，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高城这才问道：
“说吧，有什么好点子？可别是馊主意，啊，我提前跟你打招呼，要是那些有的没的东西，收拾你。”
萧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毕竟这事儿还是自己占便宜。
怎么着也得让连长心情舒畅不是，不然再好的点子变成了考虑考虑，下周的考核可不就完蛋了。
“报告连长，是这么回事，咱们那武装五公里，玩来玩去就是个跑。我在想啊，要是这五公里再配合四百米障碍，然后加上投弹，扛圆木，还有实弹射击这些，不仅能够考验咱们的体能分配能力，还能加强在极限条件下的作战能力。”
“毕竟实战环境下，咱们也不可能被步战车安全送到战场前线不是。”
高城边喝着绿茶边听萧辰在这里进行美好遐想的阐述，听过之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错，是个好主意。”
萧辰有些看不出高城心里的好坏，只能小心翼翼地吹捧一句：
“连长您英明。”
“咚。”水杯跟桌面正面交火，发出惨烈的撞击声。高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萧辰：
“没想到你拍马屁也是一把好手？现在的文化人都这么厉害了吗？听你这一句马屁，感觉心情顿时舒畅不少啊？”
“不过说的再好也没用。”
萧辰登时傻眼了。
史今也傻眼了。
听过萧辰的阐述后，史今真觉得这主意不错。他都有种预感，如果能够有计划地进行这样的训练，他的各项素质都能够得到有效的提升。
明明是件大好事，为什么高城就不答应呢。
“连长，这个，我觉得吧，萧辰说的这种办法挺适合咱们钢七连的。咱们这里尖子多，采用现有的训练方式，想要突破一点就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适合个屁。”
高城忍不住暴了粗口，难道他自己就不明白吗？可是想要搞这样的训练，需要的东西绝对不是将人手召集起来下道命令那么容易的。
“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搞这么一次训练，连里需要做多少准备工作？”
“别的不说，就咱们现有的训练设施，四百和五百米障碍，距离靶场多远？要保证训练环境，需要的各方面协调有多难？还有，医疗，伙食等等这些保障，你们知道有多麻烦吗？”
“一天到晚不好好训练，就知道瞎扯淡。”
劈头盖脸一顿训，让萧辰和史今全都傻了眼。
俩人本以为这是非常好的建议，可是到了连里，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事情。
萧辰想到这里，顿时沮丧了起来。这玩意也是前世他在网上看到的，八公里综合确实更贴近实战，所以练出来的兵素质也会更好一些。
可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果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连长考虑的层面绝对不是俩小兵能比的。
正当萧辰失望至极的时候，高城却忽然露出了笑脸：
“不过嘛，也不是不能弄。这事儿我可以先找团长汇报一下，小规模的实验也不是不行嘛。咱们侦察兵，条件差一点也没什么，关键是要练出好兵来。”
哪个班长不想提高班级的整体战斗力啊，史今闻言顿时激动地接上了高城的话：
“连长，我跟萧辰也是这个意思。全连的咱们搞不起来，但是以班为单位的训练还是可以先试试嘛。”
“这事是我们三班提出来的，我们有责任验证它的可行性。连长，您下命令吧。”
可别说史今憨厚，该厚脸皮的时候，他照样不会跟高城客气。伍六一将对连长的了解用在了日常要烟上，史今却很少提要求，所以这个时候，高城还真的不好拒绝。
“知道你俩心怀鬼胎。”
高城脸上笑开了花，就像是高中校警逮着了偷偷谈恋爱的少男少女一样。
“史今，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难道你不应该准备一份计划交给我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总不能听你们说一嘴就随意答应吧，啊？这不符合规定的。你是班长，业务能力要过硬。”
难得逮着了史今优秀的一面，虽然想法是萧辰提出来的。
可是至少在高城眼里，三班和史今总算是做了一件能够让自己开心的事。
如果三班能够验证这个所谓的八公里综合对战斗力的提升确实有明显效果，那他高城就算哭着喊着要饭化缘，也得从团里争取来足够的支持。
当然了，前提就是手里头有一份足以打动所有人的训练计划。
熟知连长的骄傲，史今嘿嘿笑了两声，随即扭头看了看萧辰：
“连长，我觉得吧，这事儿你得让萧辰来做。想法是他的，他最熟悉情况了。我从旁协助他就行。”
任何一种有效提高战斗力的方式方法的提出，在部队都是可以记功的。
如果八公里综合确实可行有效，那么当条件成熟它足以推广的时候，萧辰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奖励。这份功劳，史今不会贪占。
ps：白天有事出门了，五点多才回来码字，跪求原谅，这会儿只能发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