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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秋月明     大美时代txt下载     大美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5、姜还是老的辣

    万长生当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观音庙庙守和美术学院学生会主席,都不需要他了解所有的细节。

    他在冲锋陷阵的做事呢。

    当初他给苟教授就表达过不太赞同单独把书法篆刻独立成专业,当然,一个大一新生,有什么资格介入这种事情呢。

    何况成立什么专业,哪里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不过是多几个头衔多几分利益罢了。

    苟教授也是明白这点,但自己年事已高,还得拉着颜从文来做排头兵。

    现在万长生更不愿帮颜从文这种人做嫁衣。

    所以压根儿不提协助弘扬书法篆刻专业的事儿,先帮国画系在培训校搞了个大教室大分类,比油画雕塑的面积都大,算是在艺考生那里给国画专业撑场面。

    这就让国画系的老赵心里满意不少。

    接着万长生这个把月在院里每周两节篆刻课,上得满满当当,听课人数也从开始的国画系十来个人,最后发展到全院有三十多人来听课。

    万长生也就是把培训校那堆刻刀石头带过来,让大家体验着玩儿,上一节课,附赠一枚各自刻好的印章可以带走。

    还别说,真有为了这枚印章来上课的学生,只不过目的是找万长生学会女生的名字怎么写,然后刻了去讨女生一笑。

    让万长生有种解放后扫盲班帮二牛给大妞写情书的感觉。

    万长生无语中也不介怀,古时候印章的实用价值,转换到今天,也总得找点新的价值出来吧。

    顺便也趁着这课程,把荆大师那枚摹印送给了张春燕,反正对万长生来说只要琢磨欣赏过,就差不离可以打磨掉刻新的了。

    结果这每堂课必到的家伙,厚着脸皮还要万长生给他刻枚自己的“姻缘章”,万长生啼笑皆非的怂恿他学会了刻章,去追那个装饰设计系的校花。

    这家伙居然信了!

    上完了这个月的篆刻课,万长生的工笔重彩也完成了,佛像确实是那尊带着小胡子的犍陀罗佛像。

    但仕女就不是那汉服女生了,换成扎了双髻的女童。

    用茶叶水仿旧染黄的画绢,其实有点硬,绷平了在画板上精细作业完成以后才拆下来,再送到美院的工坊去装裱成画卷。

    万长生以前这些工作都是自己从头到尾全部完成的。

    现在轻松多了,只需要负责画就行。

    老实说,他觉得这个最没技术含量。

    只要耐得住性子,哪怕是新手练几天都能完成,所以万长生一直不觉得观音庙万家那些手艺非得要天赋过人,真真是全靠天赋,几百上千年传承下来早就断代了。

    这就跟他画这幅画的时候,听周围同学和那几位汉服美女聊天说的,就连穿个汉服,圈子里面都能撕得七零八落。

    有正统派要求一片布料一丝刺绣,一点点传达讲究都要按照古代流程来,错了就是忘本,也有革新派讲究怎么好看怎么仙就怎么改,反唇相讥那是老古板不懂得变通。

    其实在万长生看来,无非都是想抬高自己树立门槛,让别的玩家进入时候遵从自己的老资格罢了。

    这套把戏万家都玩了几百年。

    所以他嗤之以鼻的懒得画汉服美女,直接把印象中类似贾欢欢的形象画出来。

    天真无邪的小时候穿着打扮,也看不出来古代现代,起码和这充满古风的佛像不冲突。

    只不过这尊佛像是石刻的,万长生再三考虑,还是遵从自己心中的艺术创作思路,给佛像下面画了个小沙弥,穿着袈裟,卷起袖子,拿着錾子正在雕琢黑乎乎佛像的样子。

    中国画就能摒弃所有背景跟空间距离,细长的画幅上,巨大的佛像只露出竖条局部,占据了右侧三分之一。

    女童欢天喜地的在佛像肩头攀爬,好像要去抓那佛头上的蝴蝶。

    小沙弥则专心致志的在整个画幅下端,坐在一片碎石中雕琢。

    按照西洋画的透视关系,就很难捉摸这个小女孩的落脚点在哪里,又或者左边飘来一点柳枝的意义。

    这在中国画中就是意趣,构图的完整。

    用右边佛像的填满,和左边轻灵的柳枝形成对比。

    用上面女童的活泼生动,对比下面小沙弥的凝重踏实。

    甚至用画幅上端的空白居多,对比下面各种细节饱满。

    这都是构图的学问。

    最后题上那句著名的“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再摁上最近刻的几枚章,大大小小的主要是凑个数,内容不重要。

    整幅画,顿时就显得完整了。

    重点是在原本平淡无奇的孩童佛像之间,产生了奇妙的情感纠葛。

    这幅画的内容,才算是活过来。

    摁章的过程,万长生也顺便给大三的同学们分享了下规则,其实章也不是随便盖的。

    但历史上有几个皇帝,他们就特别不守规矩。

    很喜欢在名画名作上面盖章,只要经过他们手的,就没有不盖章,而且是见缝插针的盖很多章,看一回盖一次那种,估计跟现在的点赞狂人也差不多。

    可具体说起来,万长生对名画名作,特别是皇帝级别的书画作品,见识不多。

    只是随口说了句:“所以都是听传说,我那也就只有几张张大千的画,还是我自己盖的章……”

    也就?

    还只有?

    还敢在张大千的画上盖章点赞?

    真不是显摆!

    顿时让带课那位老师都差点跪下了:“真的?!带我去看看呗!”

    万长生纳闷:“那都是他还没多出名的时候,跑我们那打零工画的佛像,我看也一般般嘛。”

    周围的师生都要哭了:“更是珍品原作了!求带着去看看!”

    “说得也是,张大千老家就在蜀川那一带,小时候……啊,真有可能!”

    万长生还不乐意了:“什么叫真有可能,本来就是,他写写画画的多了,只是留下来的没多少,早就糊墙了。”

    大家只好肝胆俱裂!

    所以轻易不要得罪这种动不动传承几百年的家族。

    人家哪怕一个尿壶,一直用下来也是文物。

    但万长生这个时候确实没时间,赶着完成这一系列的学业工作,就是要挤出时间去平京啊。

    当然不是和杜杜私会,他终于能够跟着荆大师去瞻仰皇宫博物院那些珍品了。

    想想都觉得兴奋。

    最后收拾完的是佛像泥塑,郭槐生没有表扬,只点点头算是让徒弟过关。

    这种临摹性质的东西,对万长生只能算习作。

    万长生赶紧跑去接师娘。

    关老太收拾的东西很少,就一口皮箱,还是十多二十年前那种……港片里面抢金行扯开口很大的那种皮箱,还没轮,幸好万长生力气大,一手提过来都轻松:“回来的时候,我给您买个航空行李箱,到处旅游走走看看也方便。”

    老太太却随意的指一下满满当当的几大间屋子:“我不回来了,接下来这屋里的东西该扔该卖该保留的随便你,你师父那盒印章都给放那柜橱里,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在平京有地儿,这十多年也就是陪着他过点舒坦日子,一辈子我俩都聚少离多。”

    万长生想想:“那……我就以师父的名义把值钱的印章捐给学院博物馆,不值钱的我留着,行吗?”

    关老太赞许的笑了:“对,真正的感情是无价的,那些值钱的东西只会迷人眼。”

    万长生提着箱子出门:“幸好我家还有点钱,先得保证了衣食无忧,才有精力来折腾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所以还是得感谢这个时代。”

    老太太提醒:“轻点,你雕那头像我包在衣服里面的,回头那泥塑做了什么出来,记得给我一份。”

    万长生惭愧:“这些天忙得一点空都没,所以那边还没完成呢。”

    老太太不急:“都忙些什么呀,慢慢说给我听听呗。”

    于是下楼上车前往机场的路上,万长生就给坐在后面的师娘讲了这一个月的来龙去脉。

    最后总结:“还在江浙时候就听说什么上市,我也不懂,但听来听去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当然我知道万事万物都在变化,我们要学着去理解体会新的东西,但要辨认到底好不好,对我原本的思路有没有用,起码我现在觉得这种钱不能沾,很危险,唯利是图的那种感觉非常明显。”

    关老太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缓慢的嗯:“然后呢?”

    万长生自认为梳理得井井有条:“国画系我是不会去参与推动篆刻书法专业的,弊大于利,当初我给师父也谈过这个看法,但别人怎么做我不参与不阻拦,我要做的就是尽快提前毕业,哪怕顺应系主任的建议,当个什么特长教授,也算是给国画系挣一份脸,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要从培训机构里培育更多的国画爱好者和篆刻爱好者,帮助他们考上美院或者到其他院校,只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热衷于这些爱好,才能让书法篆刻真正得到推广,而不是多个专业多些想拿学位的人。”

    关老太还是缓慢的嗯:“态度……可以跟系主任表达一下,书法篆刻成立专业,受损最大的其实是国画系,他急于出成绩很大可能就是想要保住不要被分出去,你说呢?”

    万长生在驾驶座恍然的做个鬼脸,对后面竖大拇指。

    老太太终于哈哈笑了,很开心。

286、能力才是硬通货

    有了巡讲那段时间的经验,万长生也知道先在手机上面搜索地图订酒店,不过关老太没让他在高级酒店前停下出租车:“随便找个旅馆住就是了,我也想多走走看看,好久没来平京。”

    平京的哥嘴贫:“您这口音是平京人啊……”

    关老太笑笑让司机把车围着最气势恢宏的路段转了两圈,看得很出神。

    万长生指着自己去过的国家大剧院给老太太介绍:“很漂亮,也很有气势,里面就有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那会儿我还不知道美院能学雕塑呢,不过也就是在那认识了平戏的导演和舞美教授。”

    关老太来了兴趣:“那我们,去看个剧!要不……我打电话问问有没有票。”

    司机门儿清:“多的是,这种剧很多是单位发的招待票,门口儿多的是黄牛。”

    万长生才哦,就在皇城根下找了个很普通的快捷酒店,发消息给荆老师那边说自己来了,顺便也通知雷教授自己这几天在平京。

    杜雯那边,他没有特别说,但所有工作行程都是在群里通知了的.

    雷教授很快打电话过来,得知万长生就住在距离大剧院没多远的地方,晚上还准备去大剧院看剧,就连声说好,约定了见面地点。

    感觉万长生多热爱戏剧艺术似的,其实他是陪着老太太去感受崭新的宏伟建筑吧。

    荆老师就慢点,起码两三个小时以后,万长生都在陪着老太太吃炒肝了,大师才颇有些书呆子气的打电话问:“到哪了?”

    万长生腹诽,江州到平京,不是在江州,就是平京了,难道还能在半道儿上,但说话得客气:“师娘领着我逛胡同呢。”

    大师果然非比常人:“那些个胡同有什么好逛的,天天都是那样儿,赶紧来我办公室。”

    万长生主要是觉得这特么淀粉勾芡的什么糊糊太难吃了,还有旁边那碗带着馊泔水味的白汤,让饱受鲜香川渝美食熏陶的他难以下咽。

    连忙做着为难的样子给老太太示意:“我们这就过去?”

    关老太好像看出来他的内心窃喜,哈哈哈的笑着:“你喝了这个就走,你自个儿去,我这边还有手续要办呢。”

    万长生担心老太太不方便。

    关老太呵呵笑:“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有人来接我的。”

    好吧,万长生再三确认电话手机还有住的旅馆方位,甚至把旅馆地址和自己的名字电话号码都写在收银小票上,捏着鼻子咕嘟嘟喝了那碗豆汁,才赶着去老荆那。

    关老太笑眯眯的看他做这些细碎事情,等万长生出门后打电话,悠悠然的一个人吃喝完,一辆很不起眼的黑色奥迪差不离的正好过来,开门就是:“欢迎您来,老领导这身体还好吧……”

    万长生就没人欢迎了,老荆也没给他个什么卫星定位,就说在皇城里面哪哪哪的单位,自个儿来吧。

    肯定也没有出租车。

    我滴个天啊,万长生曾经以为观音庙的一百七十五间厢房大殿,就是挺复杂的大场面了。

    他肯定也知道皇城是巨大的,传说9999间房呢。

    可真走起来才明白,荆大爷您可真害人。

    面积巨大!

    万长生还进错了宫门,哪怕他顶着人见人爱的温和笑脸,到处问路,那也是被人一路瞎指,因为就算指对了方向,也并不意味着在几重几进的各种宫门、拱门、院子里面穿行是正确的。

    这让万长生百般同情千百年来在皇城里面上班的太监和宫女们,对朝廷大臣们也得说声辛苦了。

    因为再大的官,到了这里来都随时可能被皇上砍头啊。

    所以外面再耀武扬威的骑马坐轿,这里都只能一路颠儿着小步跑。

    最终是遇见个圆脸姑娘,人家可能也是被万长生的眯眯眼吸引了,一路笑着聊天带他找到了博物院摹印研究组,还依依不舍的不想走,说跟着参观下摹印,老从门口过却没理由进来看。

    小姑娘姓梅,自我介绍是修文物的,清京美院的硕士研究生。

    万长生纯粹是没话找话,感谢人家给自己带路:“啊,我有俩朋友也是清美的,不过刚刚才大一,服装设计和广告传媒专业。”

    梅姑娘乐:“我也是服装专业啊,不过是修补衣服的,主要修炼天衣无缝针法!”

    可惜万长生接不上这个梗,嘿嘿笑。

    走进去其实就是个四合院,万长生更愿意理解为类似传说中冷宫那样的偏僻小院,一圈厢房中间居然还翻了点土种上西红柿和茄子!

    反正和想象中全国最顶级博物院研究部门的牌子反差很大。

    万长生一路其实都被查验身份证,每一处门岗都要打电话给老荆这边确认。

    终于找到的时候还埋怨万长生:“怎么这么慢,你走绕路了,我们这边有个侧门出去就是公交车站。”

    万长生想哭。

    老荆也不管旁边跟着的姑娘是谁,拉着万长生就去自己那厢房:“这边一共就几个人,来来来,正好这边有副唐寅的画,要求把这堆章全都复制出来,家伙事都在那边自己拿吧。”

    莫名其妙的水都没得喝一口,万长生就被拉着开始刻章,更别谈报酬了。

    可唐寅啊!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啊!

    哪怕不是真迹摆在桌上,那也是百分百原样复制品!

    现代国画高手照着馆藏真迹画的临摹版本,因为桌上还有百分百原大的真迹照片,准确的说应该是高清彩色打印件,原尺寸的。

    两件摆在一起,区别就是没印章。

    万长生自然是如获至宝的捂着嘴凑上去看,因为要防着口水滴下来。

    梅姑娘跟他一起看,万长生疑惑的时候她帮忙解释:“这是抢救保护性临摹,无论是外出展览活动,还是岁月自然变化,这些珍宝都会受到损害,我们服装组就是专门针对各种衣裳修补编织,尽可能按照原样恢复,也有抢救性的照着重新做出来,文物固然是要尽量保证原品原件,但实际上在博物馆采用新技术对原件修复保存并且备份,这也是全世界博物馆的通行做法。”

    万长生恍然,手上没停的开始刻章,使劲凑近了观察原件图片,核算那印章尺寸,再从旁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印章石里面挑选接近的,开始摹印。

    刚开始老荆还探头看两眼,后来就干脆丢了自己在刻的,过来坐在旁边和梅姑娘一左一右看。

    和清美研究生的默默无语不同,他不停碎碎念,各种细节都在提醒万长生:“你对篆文熟悉,那就再好不过,不懂篆文怎么摹印?很多人以为篆刻就是刻章,这是两回事,对,对,这里推深点,停顿下,错刀,哎……舒服!,就是这个味儿!”

    感觉跟上次在美院上课差不多,只是今天反过来,万长生专注于刻,荆老师话没停过,只是他是纯粹的细节教授。

    要说万长生刻章的特点确实也就占了个快字,这十块钱一个,还得连蒙带哄的吸引游客注意力,所以要说其中有多深的艺术修养,还真不见得。

    但就像他临时开始学素描,半路出家直接跟上雕塑系研究生的学习,都因为前面十几年大量的反复练习积累,已经让万成生沉淀了深厚的基础,特别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篆文,单凭这点他就秒胜好多刻章的。

    况且在进入雕塑殿堂之前,万长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刻章,没事儿都会拿着把玩雕刻。

    但手熟尔啊。

    熟到他这个地步,那就基本上不存在什么技巧问题了。

    摹印就是看着各种原迹的红印,翻刻出来。

    那种在脑海里面把篆文镜像反过来的步骤,对于新手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适应。

    万长生则基本已经是本能。

    更不用说那些原迹上的刀痕细节,在万长生这里都是可以原样反应的,老荆应该是第一次从细节上观察万长生的篆刻过程,这跟上次课堂上万长生开玩笑的刻了枚张春燕的姓名章是两回事。

    那是刻章的人都能做到的基本功底,可现在是要求按照名画名作上面的印章来摹刻,难度比临摹画画大多了。

    章和印是反的啊。

    可万长生在碑林里面摹刻了多少年?

    很长的时间里,他到观音庙前摆摊都是为了入世,别把自己呆在碑林里面成了书呆子,其他大多数时间都只能摹印,临摹祖先长辈、文人墨客们的印。

    这跟那些以刻章为生的手艺人其实有根本性的差别。

    从一开始,他的篆刻就不是个饭碗,而是把玩陶冶的爱好。

    这样的后辈,老荆看得喜不自禁。

    终于还是再提一次:“来吧,来博物院跟着我吧,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彻底接过我的班吧。”

    万长生收尾:“我给您培养出一长串的徒子徒孙来,岂不是更加后继无忧?”

    老荆实在:“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我这地方的工作又不需要那么多人,两三个就够了,编制也只有这么点,可人少了又容易断代,你就是最好的接班,你接过去,后面怎么续上,都是你的事情了,我再也不用操心了,好不好?”

    梅姑娘眼睛亮亮。

287、真得磨合

    这厢房里面什么东西都是老物件。

    黄铜做的角尺,一板一眼的卡在临摹画卷上,老荆手把手的教万长生:“虽然不是原迹,但这些画也都是名角儿花了时间精力做出来的,别我们这一秒钟盖下去,把人家画给毁了,得精细……”

    万长生打石头的精细程度,怕是比这个还要难。

    但他依旧认真的照着做。

    还得做旧,等印痕干了,把尘土粉末用小刷子一点点在上面掸,把那种鲜红的印章,变得暗淡,就像茶渍做旧的画卷一样。

    也让印章的气质变得跟荆大师一样老气横秋。

    万长生这精壮小伙儿的气质完全不这样。

    可能也觉得让万长生这么年轻,就关在这里深宫大院里面,实在是有点残酷。

    老荆又翻开旁边一大叠线装书,里面全都是皇宫里千百年来的所有印章图样:“有些是玉玺、国印原章文物存档,有些是我们历年来根据各种书画作品、往来文书信笺上得印章摹刻的。”

    说着把万长生刚刻的这枚章,也郑重其事的盖到分门别类的册子里。

    但没有注明是谁刻的:“我的师父,师父的师父,之前所有做这个工作的人,都这样不留名儿,但我们留下了所有印章的记录,这才是根儿……”

    平京人最爱说话的那种沧桑口吻。

    见惯了潮起潮落的淡然中隐隐的傲气。

    万长生挠头:“我不赞同您的说法,这很感人,也确实是很多默默无闻的工匠在支撑,可时代不同了,光讲情怀是不够的,沉浸在往日时光里面的缅怀,也是不足以支撑走下去的,我们要与时俱进的做出改变,来适应这个时代。”

    老荆吃惊,可能没人逆杵过他,特别是在篆刻印章这个行当里面,谁看见他不是恭恭敬敬的。

    万长生不退让:“您不认同当然可以按照您的方式去做,但就像这个院子,一百年前是这样,两百年前还是这样,我也这样呆过二十年,呆的那个院子也有一千年了!比这皇宫还久,比这皇宫还能躲避灾难,可待久了会认为这天地都没变化,以为万事万物都只在这院子里,所以就很难找到接班人,因为年轻人都在玩手机玩电脑,没人玩儿印章了,得走出去培养更多人的兴趣。”

    梅姑娘终于小声:“我……还是愿意来修文物的。”

    万长生白眼:“服装和篆刻两码事,您学的东西不修文物,也能做别的,篆刻现在想要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其中的文化传承了,荆老师,艺术这东西,始终得有钱有闲才有人玩得起,但天赋可不问家里有钱没钱,穷人始终是大多数,我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让更多人都来接触下美术,先保证能吃上饭找份工作,再从中找天赋和爱好,这种培养大多数,从中找尖子的做法,就跟中小学似的,我觉着比师父带徒弟单传要靠谱点。”

    老荆靠在桌边,工作中他就穿着衬衫外面一件绒线背心,看着大逆不道的年轻人,可能在想幸好没招了他做徒弟。

    估计看得生气,这才转头看旁边姑娘:“你是他带来学篆刻的?”

    梅姑娘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隔壁服装组的,最近在修补龙袍,路上碰见带他过来,他呆头呆脑的找不到路。”

    万长生就咦,什么时候我呆头呆脑了。

    梅姑娘是活跃气氛,老荆都鄙夷的看万长生了,她才跟着笑:“男生说话都这样,不过我们服装组基本上都是本科到硕士研究生,还有硕博连读的,他有句话真没说错,进宫以前,我好歹懂点服装知识,各种面料和结构总是懂的,我们清京美院也有书法篆刻,但人数真的少,您要找他这样儿的年轻又懂事,好难哦。”

    荆大师这才得了台阶:“现在的小孩儿都静不下心,你也是!明明能够成名成腕,钻研出成果来,非要三心二意的学这个搞那个,最后会一事无成的!”

    万长生无奈:“我足够幸运,从小家里条件好,还能学到手艺,现在我是得利了,就不管背后洪水滔天,自个儿青云直上?”

    荆大师又有点瞪眼,梅姑娘发现好不容易缓和点,又怼上了,赶紧劝开:“何必呢,何必呢,他这手艺这么好,您教得又这么好,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师徒了,磨合,得磨合!我们服装组的老师真是一点一滴的教我们,猴儿脾性的都要一点点打磨坐下来,看看这章,多好的章!多漂亮的印章啊,真好看!”

    所以说女孩儿天生就会打圆场。

    老头儿低头看见那红印,啥情绪都到九霄云外了,喜欢到骨子里的忘了一切:“万长生,老苟那么看重你,我也一样的着急,我们都着急,我也没多少岁数,早就该退休了,现在还待在这里就是要等着新人来。”

    万长生也检讨下,可能以前跟爷爷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去,后来跟苟教授都有点没大没小,所以也放软语气:“等是等不来的,我这还知道地儿呢,都绕来绕去走了快一个小时,这院子太深了,您看得起我,我以后只要来平京,就找您讨教学习,您有空也到平京去看看我带的篆刻学生,给我一两年的时间,多少能给拉扯出来一点人手,行吗?”

    梅姑娘又连忙:“这就对嘛,他说他是蜀川美院的,有空也可以到我们清美去交流,书法篆刻艺术还是有爱好者的,就是需要带动,皆大欢喜的事情啊,再说我们年轻人天天呆在这院里,唉,我都想经常出去到处看看,可最近的活儿又特别多!”

    她脸蛋本来就挺圆润,笑起来又开朗活泼,真是让这厢房里的气氛都明媚许多。

    连装起委屈来,都显得可爱。

    荆老头终于笑了:“你就该多给他说说我们院里的事,明天珍品展开始,你就来上班一样跟着吧,因为有些国宝级的藏品也只有借着这样的机会才能大面积的检索,我们也不至于非要每件都办复杂的手续借出来整理,争取这五天内,把所有没有入档的印章摹了,我老了,做不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了,行吗?”

    万长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抓住机会,在这种全国最顶尖的印章工作里面,对自己点拨传授。

    所以他也恭恭敬敬的鞠个大躬:“承蒙您另眼相看,传授技艺,万长生定不敢忘了承诺,一定好好的把这门技艺传下去,让更多人都懂篆刻,喜欢篆刻,也能是让苟教授泉下有知,安心顺气。”

    荆大师连忙坐正些:“这就算拜师了啊,以后你就是我们北派传人了……”

    脸上按捺不住的乐,还使劲指桌上自己的大茶缸子。

    梅姑娘反应快,赶紧端过来塞万长生手里,纳闷这男生怕是真的有点呆,这都是大师级的人物,还不赶紧的!

    所以提起膝盖还给万长生屁股上悄悄一磕。

    万长生只是在寻思,自己读个大学拜的师父也太多了吧!

    得了女生提醒,还是很恭敬的把茶缸子奉上:“师父请喝茶。”

    荆老头大满意:“晚上跟我回家吃饭,你师娘做的酱肘子还不错……”

    万长生就是个孽徒:“我要陪关师娘去看剧。”

    荆老头牙疼:“看什么剧,那就一起,一起去我家吃饭!”

    万长生斗胆:“我还约了戏剧学院的师父一起。”

    荆老头终于没忍住重重的拍桌子:“你到底有多少师父!”

    万长生没出声。

    荆老头批评:“我就最想说你这点,你有多少时间,有多少精力,什么都想学,你的一生就耗费在这种跳来跳去的各种行当上!你觉得值得吗?说话呀!”

    万长生无辜的抬头:“别急,我还在数有多少个师父呢……”

    站旁边的梅姑娘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样的男生真的很可爱啊。

    有才华,又风趣,还有这么大牛的师父,更有看了就安心的眯眯眼。

    想要!

288、真爱也枉然

    可惜人世间的情缘,有时候就往往是这么让人叹息。

    梅姑娘刚刚涌起些的情思,到晚上就被掐断了。

    荆老头可能觉得这个小姑娘能帮他拉拢万长生的,既然不能带万长生回去吃饭,那他就问这这服装组的小姑娘有没有兴趣跟着一起去蹭饭。

    梅姑娘肯定没口子的答应,还很有师姐派头的给万长生传授博物院的工作要领。

    起码要带着万长生去办张出入卡。

    美院毕业的师姐还是有道行,没有猴急急的马上表白,还笑盈盈的带着万长生在相邻两三个院参观,这事儿总不能老荆来做吧。

    摹印组其他两位篆刻师傅的年纪也差不多,不多言语的忙碌。

    但相比之下,木工组,字画组,服装组,机械组这些就人数众多。

    面对的精雕细琢国宝级文物,那就更数不胜数了。

    万长生甚至真的有点想留在这个超大号的碑林,因为可以说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最爱。

    当然,以他的国画水准,在这里的字画组,就不敢随便显摆了。

    真正的宗师级人物随处可见,哪怕年轻人,都个个是师承名家的高手!

    对,这也是梅姑娘给万长生透露的意思,这里不见得看学历或者技术、名气,师徒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跟对了师父,师父觉得对了眼缘,那才是有前途。

    所以万长生这样师父求着要教的,简直是羡煞旁人。

    万长生看得流连忘返,但下班时间到了,哪怕明天有很重要的珍品展,各家各户还是到点走人,没多少废寝忘食的势头,估计是国营单位外加这宝库里面需要修缮的文物实在是没个尽头,这里修完那里又老旧了,所以顺其自然的按部就班吧。

    一大群顶级工匠唠着家常下班,年轻人们活跃点,还有穿着骑行服戴头盔的自行车手。

    梅师姐其实多活泼的,还很有眼力的把主要精力放在老荆身上,显着她好像是在讨好隔壁组的领导。

    其实这也很常见,譬如老荆头就是从木工组转过来的。

    很多年来摹印组就一直是从别的组招人,但这条路也越来越枯竭。

    年轻人喜欢这个的越来越少。

    感叹啊,老荆头又是欢喜又是愁,终于有了徒弟,手艺不失传,这开心得要命,可万长生不服管,更瞧不起大家最在乎的编制,又天远地远的在江州,气死人。

    边说还边忍不住拿自己的手提公文包去打万长生,梅师姐连忙拉扯师父。

    她这长远算盘也是打得邦邦响,只要和大师傅搞好关系,以后还怕没机会?

    其他组的大妈大叔们看出来端倪,偷偷给梅姑娘鼓劲。

    万长生则低头发短信啊,约关师娘,约雷教授吃饭。

    谁知道关老太说自己在干休所办手续,所以晚点直接去剧场。

    雷教授则问万长生是吃跟着他在剧场吃盒饭,还是自己吃了再过去。

    万长生不在乎,可不敢老荆这当了师父还吃盒饭,那就自己请客吧,皇宫出来必须找家高档馆子。

    谁知道老荆头手一挥:“那边胡同里面有家卤肉饭,吃那个去!”

    得,三十块钱一份的饭,万长生觉得还不如去大剧院吃盒饭呢,起码那不要钱。

    梅师姐也显得很好养活的样子,说自己也喜欢吃这家的卤肉饭,还给万长生推荐了一碗杏仁茶。

    老荆头说这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特色小吃,很正宗,慈禧太后都吃这个。

    万长生尝了一口,我的马呀都什么味儿!

    打小就没吃过杏仁的万长生,觉得自己咬了一嘴的圆珠笔芯油墨。

    难受死了!

    好在卤肉饭还行,卤蛋、卤肉汁加上黄瓜,浓郁的油腻中带点爽口,万长生大口刨饭,吃得可带劲了。

    但一份真心觉得不够,招手再来一份,梅姑娘看这饭桶有点出神,差点说我分点给你。

    她确实没怎么动,大姑娘家家的愈发觉得要减肥修身了。

    老荆头也喜欢看万长生吃,说起自家姑娘小时候吃东西也万长生这风格。

    吃完了再来份红豆双皮奶。

    结果这六七点的时间段根本打不着车,老荆和梅姑娘都是对这路段特别熟悉的,说这大剧院啊恰好就是整个皇城斜对角这样穿过去,所以步行还是有点够呛,两位皇宫员工都建议坐地铁过去,比公交车都快。

    只是得连续倒两三次车,梅师姐很娴熟。

    万长生又再次体验了一把高峰期的地铁是多么骇人的存在。

    那种进站开门的时候,车厢里已经要爆炸开来的拥挤,站在门边的人都膨胀出来,万长生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还有落脚的地方。

    梅师姐却毫不畏惧的跟老荆头一起冲上去!

    万长生顿时觉得首都人民过得真辛苦。

    他完全是在梅师姐和老荆头的指导下,展开自己强健有力的臂膀,终于帮师父和师姐都挤出点空间来。

    梅师姐有点想靠在他宽阔的胸口上,但显然有点担心把小师弟吓着,忍了忍。

    只是介绍刚刚经过的站点是国家美术馆,明天中午休息可以来看看。

    然后偷偷拿手机观察自己的妆容和发型有没有挤乱。

    这种状态下还要保持仪态,那是真爱。

    三五公里的距离却换了好几班车,最后步行到大剧院又得几百米,这就和去年万长生跟随优秀学生干部团队被大巴车送来不一样了,暮色下,像个鸵鸟蛋的大剧院在远处熠熠生辉,周围的绿化带、街心公园还有著名的大广场上,到处都是游人和跳广场舞的。

    浓郁的生活气息跟恢弘的建筑,著名的场景都和谐共存。

    老荆头还放松的溜达着当成散步,说这么近他还真没来大剧院看过戏。

    梅师姐说上次博物院里不是发了票么,老荆头说忙不过来。

    再说已经习惯了下班就回家,不想在外面溜达。

    万长生连忙检讨是自己裹带了师父在外面玩,要是师娘怪罪,自己上门请罪去。

    梅师姐连忙打听,是不是蜀川江州的爷们儿在家都是耙耳朵。

    这个万长生不否认。

    怕老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大剧院门口,梅师姐还在笑说自己幸好下班换了条长裙,不然还真有点配不上这个场面。

    万长生和老荆头都是最简单不过的衬衫夹克,可能手艺人所有的自信心来自于自己的手,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搭配的吧。

    万长生果然是在外面找随处可见的黄牛买了五张票,买票的时候还发条信息调侃雷教授还是要给他买张票,不然不好意思,原价两百八的票,一百多就买到了。

    谁知大剧院的进场台阶是个半往地下走的宽阔环境。

    夜色中,刚刚走到玻璃幕墙的大门边,万长生就看见杜雯如同夜色中美丽的杜鹃花那样夺目璀璨,一身淡橙色的衬衫把米白色毛衣披在肩头胸口打个结,和雷教授站在那简直就是经常所有人瞩目的方向,这是女演员么?

    梅师姐也看见,第一反应居然是马上看万长生的表情,看他有没有被美色吸引。

    结果看见万长生挠头笑。

    走过去对雷教授伸手:“早点说啊,我该再买张票的……介绍下,这是我的篆刻师父,荆长明荆老师,皇宫博物院摹印专家,这是服装组的梅师姐,嗯,也是杜雯的师姐,清京美院服装设计系的研究生,她才大一。”

    雷教授哈哈哈的对同行伸手:“雷万强,平京戏剧学院的,我算是长生的舞美师父,他肯学,也肯动脑筋改变学业现状,这早就超出了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幸会!”

    老荆没他那么能说,只悻悻:“就是有点调皮,猴子似的坐不住,我们篆刻要坐得住……偏偏他刻得又还行,我说什么都没劲。”

    老雷乐。

    杜雯早就惊讶的捂嘴:“是你!梅学姐,早就听说你是我们专业进皇宫博物馆的传说……”

    梅师姐更吃惊的捂嘴:“啊啊啊,好久没回学校,是听说大一来了个超级美女,直接秒杀全校,就是你啊,你,你……他?”

    杜雯笑得温婉极了:“哦,我想做他太太没成功,所以现在是他的经纪人,事业伙伴。”

    梅师姐还能说什么。

    杜雯没有那种时时刻刻都要把万长生护食一样防着的表现,落落大方的承认自己都失败。

    这样的大美女都没搞定万长生。

    梅师姐心里那点刚刚涌起的想法,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原来优秀的人,总是人家的男朋友。

289、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关老太抵达的时候,众人在宽敞的剧院前厅已经相互熟悉了。

    不需要万长生特别提醒,老雷显然已经从杜雯那,知道了关老太的老伴儿刚刚去世消息,但不知道其他多余的身份。

    可关老太被工作人员陪着送到剧场大门口的时候,穿着打扮做派,让见惯了官员领导的老雷快速向荆老头看一眼,发现篆刻大师居然是茫然无感的。

    反倒是正和师姐笑语晏晏的杜雯,立刻和老雷对下眼,相互确认的点点头。

    很标准很普通的小翻领黑西装啊,连万长生都看不出来这种典型的女性高级官员穿法,可能关老太也是想穿得正式点吧。

    她又不像席导那样熟悉这些剧场礼仪,只是按照她曾经的习惯来。

    万长生只好又从头介绍一遍,两位师父,两位师姐师妹。

    关老太迅速的把眼神停留在杜雯身上。

    梅师姐再次迅速的褪色成了龙套。

    唉,有几个女孩子能在杜雯面前还光彩夺目呢。

    杜雯更加落落大方的站在雷教授旁边:“阿姨好,其实您跟我奶奶是一辈儿的,但跟着万长生,我还是称呼您阿姨,女人不都喜欢年轻点么,您气色真好。”

    梅师姐估计再次检讨自己,刚才是色迷心窍么,这种级数的男生也是自己可以招惹的?

    看看杜雯这大家闺秀的样子。

    关老太笑着把目光挪开,和荆老师雷教授寒暄,万长生扶着她开始顺了漂亮时尚的大厅通道进去,顺便也就介绍两侧的艺术品。

    可以说他就是从这里开始启蒙现代雕塑感受的,除此之外,哪里还能看见雕塑呢。

    那些什么星星月亮的城市雕塑,实在是没有多大的艺术美感。

    雷教授还情不自禁的带点汇报口吻:“平京戏剧学院今年是校庆年,所以要抓好从延河成长起来的优良传统,狠抓文艺工作者的创作风貌……”

    果然,关老太听得频频点头,领导式的点法。

    反倒是万长生有点摸不着头脑。

    杜雯隔着长辈帮雷教授介绍:“一般人都以为电影学院比戏剧学院更胜一筹,实际上是平戏考不上再考电影学院,因为从解放前开始,平戏就不仅仅是培养艺术家的地方,首先是培养党的文艺干部……”

    哦,这么一说,万长生就有点懂了,怪不得席导这样的导演或者说院领导,并不像电影明星那么显赫,但地位显然更高。

    关老太也想起什么,笑起来:“对对对,以前三多,三多嘛。”

    雷教授才自豪的介绍起万长生给平戏校庆年赠送的那尊雕塑,过两天还邀请万长生到平戏去访谈呢。

    虽然万长生没有多大份量,但雕塑放在了有份量的位置,那就要让雕塑家也有份量了。

    关老太笑着拍万长生的手:“这个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对长生很放心,他有心胸有理想,更有优秀卓越的老师长辈在培养,接下来就是有个安定幸福的家庭,能够让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事业和艺术上,才算是不埋没他的能力和才华,这方面还需要各位老师、朋友、同学多多监督,小杜,你也要多提醒他。”

    杜雯冰雪聪明的听出来含义,脸上笑得甜美:“对,我见过万长生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我想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关老太笑着点头。

    梅师姐劝和下老头子跟徒弟的争论还行,这种夹杂了政治、典故、传说、警告、低头等各种内容的交锋,她就听得似是而非。

    更加悄悄的把自己藏起来,直到坐在微带弧形的剧场座椅上,才偷偷再看万长生。

    雷教授又在让万长生介绍他那尊舞台雕塑的设计思想是怎么样。

    美术学院的女生,当然明白这样的雕塑,意味着什么地位。

    更是看得有点心动神摇。

    杜雯凑她耳边小声:“有点帅吧?”

    吓得梅师姐差点叫出声来,一个劲拍着自己胸口,好不容易找到话题岔开:“平戏……那么牛?”

    杜雯笑:“论地位,全国所有艺术院校,包括美术学院、舞蹈学院、音乐学院什么的,所有所有,排第一就是平戏,就因为三多。”

    梅师姐连忙:“哪三多?”

    杜雯掰手指:“将军夫人多,部长夫人多,老特务多。”

    美院女研究生吓得噤若寒蝉,连带对小学妹的身份都仰慕起来:“你懂得可真多……”

    杜雯还是笑:“我在适应我的人生是为另一个人而出现的。”

    梅师姐被吓到,比刚才那种惊吓还要讶异,使劲吞了口唾沫,欲盖弥彰的指万长生那边:“他……?”

    杜雯微笑:“嗯。”

    梅师姐难以置信:“你,你……你……”

    震惊!

    这样的女生,还在最盛开绽放的年纪,不是应该要什么有什么,骄傲得跟什么一样吗?

    杜雯轻描淡写:“对,在任何人看来,我还算漂亮,还有点家庭背景,也不怎么缺钱,总体来说什么都好到没朋友,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在我和他之间,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得到了所有我想得到的,除了那一点点所谓的爱情。”

    多么痛的领悟。

    天晓得这是怎样的辗转反侧以后,杜雯才能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好吧,清京美院的研究生师姐,一小时前在拥挤的地铁上还在憧憬浪漫的姐弟恋。

    现在被杜雯打得落花流水。

    再也没有半分想法。

    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高雅的场面交流。

    万长生陪着荆老头坐关老太的两边,雷教授隔着篆刻大师给老太太介绍剧情和舞美是什么意思,荆老头也顺便听了。

    杜雯就很懂事的陪着最无足轻重的梅师姐坐另一头。

    反正这黄牛手里的票也没卖完,空位子比较多,开演之后,后面的才纷纷往前挪。

    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对于能看到万长生,她是多么依恋开心,可这会儿依旧和万长生隔着最远的距离。

    甚至都不敢多看万长生。

    怕自己沉醉进去,然后被旁边那目光犀利的老太太给抓住。

    由此给万长生一个轻浮的标签,那就太不划算了。

    中场幕间休息的时候,老雷带着万长生到后台去,再次给他讲解些舞美上的细节,顺便跟几位戏剧舞美界的同行见见面,介绍下关于舞美预科培训的事情。

    杜雯依旧笑颜如花的坐在那陪客人。

    关老太饶有兴致的观察杜雯。

    杜雯回以亲切的探询目光。

    老太太老谋深算的笑下。

    杜雯就收回目光继续和梅师姐聊学习专业。

    其实还有点庆幸,要是没这个师姐,难度不知道要大多少。

    这位师娘防范的态度,太明显了。

    也许这种长得就像狐狸精的姑娘,确实很容易被视为祸水吧。

    完场以后十点过了,雷教授习惯性的邀请大家一起吃夜宵,关老太笑着婉拒:“这几天我都住在皇宫外的宾馆,陪万长生走走看看,以后这种机会就少了,所以这么晚我先回去休息,长生也记得早点回来,去吧,其实这一带的路我都很熟,也很安全的。”

    荆老头也没吃夜宵的习惯,这么晚赶着回家呢,叮嘱万长生明天按时上班。

    杜雯早就准备好网约车,那就顺便先送老太太,再送荆老头。

    梅师姐也得走,她住得远,挺远的。

    雷教授就带着仨年轻人到地下车库开车,很普通的大众蔚领,先把梅姑娘送到坐车的地儿,然后三人找了个吃烤肉的地方。

    炙子烤肉的那种,腌好的肥羊肉,肥牛肉,加上大葱香菜什么的调料,直接倒在铁条钉成的圆形铁板上,哪里是什么烤肉,简直就是拿了夹子在翻炒。

    香味迅速扑鼻。

    没想到的是老雷居然随便吃两口,再跟万长生约定好后天中午过去平戏,还吩咐他穿得正式点。

    自己居然抓了车钥匙就跑了!

    说是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自己要开车回去放了车,跟另外一帮戏剧界朋友喝点。

    留下万长生看着对面笑嘻嘻的杜雯:“他故意的?”

    杜雯点头:“就是有这么奇妙,在你那位师娘的眼中,我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情感折磨,会耽误你做大事,所以贾欢欢更合适,但在老雷或者你那位雕塑师父看来,只有感情跌宕才能激发你的艺术创作情感,所以巴不得我跟你翻天覆地,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我知道分寸在哪里,随便吃点吧,然后送我回学校就是了,我顺便把这几天的安排,也给你说说。”

    万长生笑下,安静的听杜雯说关于平戏的来龙去脉。

    这才算是知晓,那尊雕塑基本上就够万长生吃一辈子了。

    如果他只是想做个混吃混喝的所谓艺术家的话。

    毕竟无论走到哪个有科班出身的剧组,提一句平戏校门口的雕塑是我做的。

    没谁不敢把他当小人物看。

    可万长生会把这点成功看在眼里吗?

    肯定不会躺在这么一件作品上睡大觉吧。

    这还仅仅只是他走进雕塑殿堂的第一件作品而已。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290、那南风吹来清凉

    还带点春意峭寒的夜晚,坐在这种充满年代感的胡同口店里,桌上还有红彤彤的炭火。

    心里怎么可能不滚烫。

    杜雯尝试了几下,自己确实对做菜没天赋,连这么简单的炙子烤肉都笨手笨脚。

    也许实在是很难在这种高温下保持心境,让万长生接过去以后,她赶紧端着搪瓷缸子的酸梅汤低声说事。

    “席大妈我见过了,和这位关老太太是两回事,她是艺术家,对你的关爱是从艺术角度出发,所以你只需要尽情展现你的才华就行了,雕塑、书法、篆刻、绘画都行。”

    万长生不托大:“你是没见过高手,今天在博物院看了一圈,也就雕塑这种东西见仁见智,篆刻玩的人少,譬如书法、绘画这些,平京毕竟是平京啊,全国各地的精英荟萃,就说你这师姐吧,堂堂清美研究生,专业内肯定是出类拔萃,可在平京也就跟打工仔差不多。”

    杜雯嗯:“好比我这样的姿色,在戏剧学院、电影学院也都随处可见,没有更多的光环,我们也只能泯然众人,对吧?”

    万长生烤好一点,示意给杜雯:“所以你操持的这些经营,我也不反对,我们量力而行,不沉迷其中就好。”

    杜雯是真的想过:“真正的舞台艺术不适合你,我把《舞台设计创作论》搞来看了看,这是个前沿艺术,你的主体根子还是在传统里面,不太适合这个,所以舞美这块儿,你自己不用投入精力钻研,接过老雷的棒,传递到大美培训就够了,席大妈估计也是看出来这点,给了三个自主招生的名额让你试点,这就是让你做好开发,而不是自己上。”

    佐料就是简单的孜然和辣椒面,万长生只少少的蘸了点,放到嘴里有种葱爆肉的香气,这算是他今天吃的最好吃的平京口味。

    但主要是脑海里面,就像被葱蒜口味冲开了似的,泾渭分明的清晰,他能看懂,但不太喜欢在这种层面算计的习性,却让杜雯给分析得整整齐齐。

    就像这肥牛肉和肥羊肉,分别腌在那里,按需取用就行。

    所以也畅快的喝了口酸梅汤,更舒坦:“好,后天过去平戏,重点就说培训的事儿,而不是我自己的东西。”

    杜雯精打细算:“我跟席大妈交流时候,只要听她跟人谈起你,必说你给她画的脚本,这就是你自己的优势了,能画的不一定有这个急智,反应得过来的没这个手绘表达能力,所以在交流中尽可能多用你的小速写本,能用图画表达的,不用那么多废话,这本来就是一种你的魅力展现。”

    万长生笑了:“这倒也是个绝招。”

    杜雯其实没怎么吃,她晚上都习惯性节食的,象征性的夹了黄豆那么大点肉丁意思下:“你不会觉得这样这是在谋算吧,影视戏剧专业里面,这叫做人设,人物设定,因为受众的接收渠道有限,大部分蜀川美院的学生对你的印象,算是比较全面的,状元、学生会主席、赚了很多钱、学习刻苦的帅哥,这还有点模糊,需要提炼。”

    万长生笑:“斗胆最后一条我只承认一半。”

    杜雯也笑:“而其他渠道的人对你了解就太少了,最多一两点,人设不清晰不独特的话,就很容易淹没在各种层出不穷的人物中,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特点。”

    万长生点头:“好,我懂了。”

    杜雯满意:“说完这个就是今天这关大妈的事情,她跟席大妈不同,这是希望你能担起社会责任,简单点说就是当文艺干部,这也是曾经我想给你设计的路线,可你心里是有杆秤的,对吧?”

    万长生的心里,就是坐在这火热的炉子边,喝了冰镇酸梅汤的感受。

    几乎从来没人跟他谈论过这些。

    如果有父亲,可能父亲应该担起这个责任来,给儿子教诲做人做事的道理。

    可惜没有。

    妈妈和欢欢从来不会跟万长生讨论这。

    爷爷老了,思想也僵化了,只能满怀期待的看着孙儿长大。

    只能叮嘱孙儿看书里面那些大道理,寻觅证实哪些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离开观音庙,万长生就不再是那个万家生佛的少爷,他其实也在不断尝试,探索。

    只是不知怎么就领导起这么大的团队,习惯性的就要摆出庙守的淡定从容。

    才能让追随者笃信。

    可他实际上也才二十一岁啊。

    也想有个人跟自己商商量量,知根知底的放松下。

    起码是倾诉。

    所以这会儿他就无比放松,舒坦得直接靠在背后座椅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句话千百年来的文人武将都当成至理,哪怕很多号称硬骨头的清高文人,其实也就是待价而沽,皇帝昭曰一到,就屁滚尿流了,把刀架在脖子上都比不了这个威力大。”

    杜雯也舒坦,仿佛看到那个当初随意给自己分解螺蛳肉的随意大男生,只能尽量让自己眼中少些迷恋,明亮些欣赏欢快:“名声嘛,他们大多还是要脸的。”

    店里人不多,两人又坐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杜雯坐在固定墙面的那种墨绿色皮面包裹座位里,不由自主的就带着平京人特有的那种瘫坐姿态,都不需要随时绷着保持姿态。

    万长生也差不多:“文天祥是硬骨头的典范,留取丹心照汗青,可实际上也是可以商量的,傥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这句话什么意思?大家各退一步,让我出家当道士行不行,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就是必要的时候让我来提供咨询,也不是不可以,这话说得已经很直白了,言下之意就是我作为前朝丞相,让我马上给元朝卖命那不可以,少存体面,曲线绕一绕吧结果蒙古鞑子轴得很,听不懂这言下之意,文天祥才不得不死”

    杜雯肯定没有万长生的古书看得多,听得聚精会神,还有点小哦嘴,应该是想不到历史上著名的硬骨头,还有这么一说。

    万长生表达的意思是:“可我不需要货与帝王家,我们家又不造反又不生事,就偏居一隅的经营个寺庙,千百年来中原战火很难烧到蜀地,文化运动更是被乡下人的狡黠嘻嘻哈哈的糊弄了,因为千百年来早就看透了这种历史进程的更迭,再大的官,再辉煌的业绩,在时间面前就是渣,成王败寇的段子不停翻写,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胜不败,所以只要进了这个战场,那就必然战斗到死,我没这必要吧,何必惹火烧身呢?”

    杜雯舒坦的笑:“可你还是站出来承担社会责任了。”

    万长生点头:“在观音庙的时候,那是因为我有保证观音庙世世代代传承的责任,现在这个时代年轻人已经能轻易看到外面的世界,老祖宗的有些招式不灵了,所以我也要放开万家祖传手艺的限制,这培养了我的大局观,等我来到美术学院,难免会看到种种现状,如果我有能力,又能改变点什么,凭什么不去改变让这个社会更好呢,但这不等同于我就要去当你说的文艺干部,这里有道巨大的分水岭,特别是现在这种状态,如果要花费大部分精力去歌功颂德,或者迎来送往,我会本能的反感。”

    杜雯点头:“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尽到这份社会责任感,但不被这些……这些……用什么来形容?”

    万长生笑:“功名。”

    杜雯肯定:“嗯,不为功名束缚,也不为庸俗羁绊……对吗?”

    万长生只举起手里的搪瓷缸子,用酸梅汤敬这个聪慧的女孩儿,这种舒心甚至掩盖过了她的美丽。

    杜雯也举起缸子轻轻碰下,主动叫停这种即将沉醉的局面:“走吧,我回学校距离也不近,待会儿你早点回来。”

    万长生发现自己居然有点该死的不舍。

    但肯定起身说好,还顺便把味碟里面剩的肉一口收拾了。

    杜雯叫了网约车,俩人站在路边的时候。

    刚刚被火炉烤着的热度始终没有散去,但还是有点小风的。

    杜雯选择解开自己肩头打结的好看毛衣,罩在自己身上,万长生心无旁骛的帮她把后面拉了下。

    杜雯从毛衣领里面扯出自己的长发,却没有展露风情的小动作,随意的拎着包:“我想证明男女之间是确实存在友谊的,只要我们意识到这份友谊立足于我们对边界的尊重,是吧?”

    万长生点头:“你很优秀,我也从来不否认你很吸引我,但既然只能是朋友,那就要守住边界。”

    杜雯几乎是第一次听见万长生承认这种好感,就这么平平常常一句,就让她站在那心里……悸动,真是胸口说不出的酸胀,有欢喜,还有苦甜交错的复杂情绪。

    居然心一软,就不再说话,眯着眼拎着包站在路边轻轻感受这种发自内心的情绪了。

    万长生没听见她的回应,略奇怪的看眼。

    好一阵,网约车来了,打过电话挂掉,杜雯才睁开眼:“要守住边界,是非常不容易的,毕竟,爱上一个人,可能就在一瞬间,但要抹去这个爱,就太难了,我现在希望你放轻松些,回到我们刚刚认识时候的轻松,重新回到那个有趣的灵魂,而不是为了对我的负疚……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处心积虑的想在你心里一点点增加我的份量,这反而导致了你对我的疏远,我们重新回到边界的两边,好吗?”

    万长生想想,夸张的惊悚下:“好的好的,你这么漂亮,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杜雯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顺势掩盖住蹭过眼角的手背。

    这晚风真是清凉。

291、人间一年,皇宫一天

    万长生发现清美真的在清京大学校园内,顿时觉得今年的清美尖子班,要是真有几个考进来,完全可以组织一场家长学生游览会。

    好好的显摆下清美真的在清京大学,这可是实打实的同等待遇二级学院。

    杜雯却提醒他:“这么晚,我就不招待你游览校园了,抽个白天过来带你看看……后天我也不陪你去平戏了,免得被人虐,拜拜。”

    依旧是干净利落的走掉,趁着自己还有点骄傲。

    留下万长生看看清京园的门牌,回吧。

    其实回到条件极为普通的快捷宾馆,老太太早睡了,万长生站在路边,眺望下黑夜中隐约的皇城影子,再次体会下那种古代文人对这里的尊崇渴望,笑笑回去睡觉了。

    一大早,关老太比他还起得早,但在宾馆不大的门脸口慢悠悠的看电视新闻,看万长生出发去博物院上班,她就背着手一道遛弯儿:“皇宫有一部分是劳动人民文化宫,我慢慢走着去看看,很享受这种平静的生活。”

    万长生做个鬼脸,只有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人,恐怕才有资格说这句话吧。

    所以最终他还是被关老太威胁着喝下了豆汁,吃了一大块炸鸡腿,才压下去各种反胃的感受,冲进皇宫打卡上班。

    话说这大清早吃得这么复杂,也是万长生的头回。

    印章组恐怕是所有参加珍品展保障修复组里面最轻松的。

    各种珍奇异宝上的章印不太容易坏吧,哪怕有印章拿出来拿出来展览,那恐怕也是最坚硬的展品。

    所以万长生要做的就是戴上工作证牌,在所有游客还没有正式进入巨大皇宫,到这里来参观十点钟开始的珍品展之前,背上荆老头给他指定的一大包印章石,嘿哟嘿哟的到展览大殿去巡场。

    也就是把各自部门涉及到的物件,巡察一遍。

    万长生明白,当徒弟的就是要来当苦力的,可这么大一包石头,真的很重:“就不能用点木头章吗?反正大多只是摹印存档,只要能够把章印保存下来就好,木头轻得多。”

    荆老头得意洋洋:“各种尺寸都要带上,再说万一有两个相同尺寸的木章,现场打磨还是石粉安全点,皇宫里面任何涉及到木头的东西都要防火啊。”

    环顾巨大的皇宫建筑,特别是到处都立着游客止步的限制路牌,实际上对外部开放的只是整个皇宫少部分,那么多精美绝伦的宫、殿、斋、门、堂、庭、阁、轩、馆、花园,徜徉其中,哪怕撇开历史上那么多大事件都发生在这里,光是艺术欣赏性也让雕塑系大一新生数不胜数。

    这地方的防火当然是第一要务。

    忍了。

    师父刁难都忍了。

    好在等到走近今天举办展览的大殿,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让万长生瞬间忘了自己背着几十斤的石头。

    气势恢宏的巨大建筑,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跟昨天晚上看见的国家大剧院差不多,都是用这样超越普通人想象的规模,冲击普通人见识,产生崇拜遵从感。

    艺术从一开始就有这种功效。

    在万长生跟着杜雯学习世界美术史的时候,就听说过文艺复兴时期那些著名画家基本上都是在为教堂服务,就是要从教堂壁画、雕塑甚至整个教堂外观的建筑气势上,让信徒产生崇拜。

    这么一想,万长生决定抽空把观音庙的什么旧殿翻新一下,也搞搞新意思,做点气势恢宏的东西,没准儿还能揽一波钱。

    这不要脸的,站在皇宫,居然想的是这个。

    老荆头如数家珍:“工字型殿,前殿面阔三间,通面阔36米,进深三间,通进深12米,黄琉璃瓦歇山式屋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

    万长生居然说:“您这好记性要是全用到篆刻上,估计能出更多好东西。”

    老荆头瞪眼,旁边突然有梅姑娘的笑声:“你们爷儿俩又开始了?”

    万长生笑:“逗师父开心的,他就是太严肃了。”

    荆老头反驳:“我哪里严肃了,这么平易近人!”

    万长生是形容:“我们要在严肃的工作中,保持轻松的态度心情,您这一直都全神贯注,精力耗费太大。”

    荆老头终于乐了:“我干了一辈子,现在还要你来教?”

    万长生表扬:“对!就是这个情绪,这个态度就是对的……”

    梅姑娘和她的几个同事经过都哈哈哈笑。

    荆老头使劲挠挠自己的白头发抱怨:“所以半截徒弟收不得,你知道当年我师父,光是要我磨刀就磨了整整一年!我要是从头收拾你,哼哼!”

    万长生不怵:“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你敢要他磨一年的刀,本意是想打磨锋芒,他能立刻辞了不做,你信不信?”

    老荆头简直痛苦:“十年前……有个孩子蛮不错的,就是这样跑了!”

    万长生幸灾乐祸:“哈哈哈,所以才便宜我了,这事儿得怪你……”

    荆老头觉得自己拳头都攥紧了,想收拾这个皮痒痒的徒弟,可是一看万长生那温和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火气,只好叹惋:“是啊,我知道你是绕着弯提醒我,别老顽固,别一直守着老一套,可我也是师父教的,也没谁教我怎么做师父,真是几十年都在这个院儿里。”

    万长生没大没小的搂师父肩膀:“以前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找个好工作,进皇宫博物院工作,那当然珍惜,人也足够朴实,说什么信什么,现在不一样了,年轻人个个都讲自由个性,明知道吃亏也不低头,宁愿吃糠咽菜,也不受窝囊气,真的,现在大多数平头老百姓家里,有口饭吃还是不难的,那何必来你这里受罪呢。”

    过路的其他老师傅都哎哟哟:“老荆!跟徒弟够亲热啊……不摆一桌?”

    “老荆,气色好得很啊,连衣裳都换了新的,有了徒弟,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老荆头没把徒弟手甩开:“成啊!晚上喝两盅!”

    吆喝着就喊开了。

    师徒俩走进到处都是玻璃柜的宫殿展厅里,其实基本上也是不许随便触碰原品的,但这会儿能够不受限制的在各个展柜前面随便看,随便拍照,要开柜子得好几层申请。

    摹印组的事情确实少,师徒俩走过来时候就浏览了珍品清单,各种青铜器、木质、玉器什么的都不太可能有印章,所以现在快速的全面浏览下物件,只有十余件书画作品需要统计摹印。

    因为原迹真品都有极为严格的进出库规定,所以就连修复单位大多都是趁着这样的展出机会来检查这些国宝级珍品。

    从徐渭到董其昌,再到朱耷,随便哪位都让万长生不由自主的顶礼膜拜。

    杜雯早就给他说过,博物院、画展是能够尽快扩大眼界的最佳方式,观音庙里面之所以能让万长生埋头一辈子,就是因为那些跨越千百年,依旧在展现艺术魅力的字画碑文。

    可是跟拥有上百万件藏品的皇宫博物院相比,小小小巫见大巫的差距都不足以形容。

    光是今天能看见的十余件书画作品,那都是历史上顶尖的传世名作,如果论价钱,真有点侮辱这些作品的艺术价值。

    岁月久远,这些作品身上被历代有地位的点赞狂人们留下多少不一的印记。

    从三四个到五六十个不等,最多的那张《文苑图》上密密麻麻的印章,只要有空的地儿,连画面人物脸侧的间隙,都被盖上了章!

    幸好老荆头说这张画他七八年前就摹过,还以这张开始对万长生进行讲解。

    最终数来数去,这次需要摹的章也就十多枚,万长生赶在珍品展开始之前,抢着用手机咔咔咔把这些章印全都拍下来,只要不开闪光灯,维修组的行为不受限制。

    游客开始成队进入以后,维修组陆续撤离,到附近的宫殿工作间之类核查各自工作量,研讨各自展品有没有问题,这段时间的封存保养的效果如何等等。

    有些组别还要轮流派人过去展览宫殿值班轮守,就跟消防队似的性质。

    摹印的师徒俩当然就开始根据手机照片上的印章,测算尺寸,准备摹印备档。

    更主要的是得开始细细辨认那些历经千年,不可避免开始模糊的章印。

    有些画卷底色比较深的作品,红色章印已经变得浑浊不清,其中需要判研印章本身内容,都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

    老荆头说那种实在认不出来的放一边,据说有特别专业高级的设备组拿去做分析,会把印油停留过的地方显影出来,最后由摹印组判断是什么字,谁点的赞。

    摹印组最大的功能,就是搞清楚这些章到底是什么内容,至于以后牵扯出来什么样的朋友圈故事,那都是其他部门的事情。

    所以剔来剔去,万长生需要摹的也就七八枚,而且这会儿还确定不了最具体的尺寸,要等到中午闭馆休息的两三个小时,才能在安保、字画保管专家等等的共同监督下,近距离测量印章尺寸,然后尽最大可能一模一样的摹印出来。

    于是没了多大工作压力的万长生,又开始求知若渴的回到展览宫殿去主动担任值班。

    不光看字画,玉器、瓷器、服装甚至还有一尊据说是某位太后用过的小佛像,都能让他受益匪浅。

    荆大师他们这些老师傅,早就对这种和国宝在一起工作的场面毫无内心波动,凑在一起吐槽自己的徒弟就是猴子屁股坐不住。

    如果不是在皇宫,这些位老师傅冒一根的样子和工厂里面磨洋工的老油子也差不多。

    于是万长生这不守规矩的小徒儿就撒了欢。

292、机遇,有时候也仅仅只是个十块钱的末等奖

    就像杜雯帮万长生总结出来的,他的技艺最独特在哪?

    一手打印机似的随手画。

    当初不是这一手给老曹看了,才有卓尔不群的起点么。

    赵磊磊,老童,包括后来的席导,都对他这种随手画的能力印象深刻。

    老实说,以万长生前面二十年闭门造车的绘画经历,要说画艺高超到秒天秒地那是瞎吹牛逼。

    各大美术学院都能拉出来一堆牛人吊打他。

    包括在小酒吧喝酒的那帮老爷们儿,谁不是高手?

    但要做到万长生那种用签字笔、粉笔之类金钩铁线的描绘,立刻就少之又少了。

    所有现在科班出身的画家,可以说都是用凑凑笔起步,大概描个外轮廓,再一点点收紧精确,甚至习惯性的不会有明确的外边缘线。

    越是大家,可能越是画得模模糊糊的只有最精彩的地方会描绘细致点。

    这是种艺术习惯和培养成长经历。

    万长生没有,他这种用白描就能精准勾勒,不需要打草稿的强劲造型能力其实更趋向于工匠。

    比如景德镇的瓷器画工,他们就不需要任何草稿,蘸着颜料精准的在瓷胎上落地生根,绝不能改动。

    最主要还是来自熟能生巧的大量练习绘制。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天赋的原因,不然瓷器画工也分工艺美术大师和普通画工呢。

    只要见过这种用签字笔精确造型的画面,干干净净的黑色线条一丝不苟,外行都会叫绝。

    偏偏是大师们有点追求,有点内涵的模糊笔触会被认为脏兮兮的画些什么啊。

    好比游客们,也是不看内涵的。

    他们只会看这个站在展馆边,聚精会神画图案的年轻人。

    当然,万长生挂着的胸牌说明了他工作人员的身份,不会有人觉得他不和谐,但任何一个经过他的游客,都会好奇的探头看一眼,只要身高够得着,莫不是一脸哇……的表情。

    对普通人来说,他画得太震撼了。

    没有粗细之分的黑色签字笔,在巴掌大的小速写本上,万长生就是挨着所有的珍品,手工绘制图样。

    准确的说,这有点像工业制图,而不是绘画。

    黑色的线条精准细腻,哪怕是通体晶莹的玉,万长生也能把上面的纹样、雕刻细节表现出来。

    一丝不苟的精确。

    比正儿八经的艺术照都显得震撼。

    这方面其实比较出名的大多在工业造型或者建筑师行业,譬如著名的建筑家梁思成,解放前画的那些古建筑记录画,美极了。

    这本来就是一种带着工业气息的艺术流派。

    但万长生不是在作画,他是在学习储备。

    学习自己看见的这些珍品,一辈子也许只能看见一次的这些珍品,捕捉这些珍品身上的闪光点。

    珍品之所以成为珍品,往往在材质绝佳的基础上,要么时代久远具有历史意义,要么出自名家精美绝伦。

    这些闪光点就是珍品的精髓,光看,光拍照是没有用的。

    唯有自己亲手绘制过,才会把这些细节牢牢的记在脑海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在艺术创作中就用得上。

    这种积累多了,才会在脑海里面产生灵感的火花。

    当然有那种天马行空天晓得是怎么想的鬼才脑袋,但大多数天才都是用百分之九十九的这种汗水积累,在某个灵感爆发的时候水到渠成。

    所以万长生在那画得很淡定,在他的世界里面周围已经没人了。

    来都来了,抓住分分秒秒的珍贵机会,才是他的做法。

    这也不违反规定,有些组别比较复杂的维护审查工作,现在都还有人在展柜边一寸寸仔细观察。

    梅姑娘拉了几个同事过来看万长生,也都有点瞠目,他们会欣赏,更明白这份功力是怎么来的,所以又接连不断的拉其他人过来看。

    十一点多的时候,万长生已经高速打印了十多张手稿,从玉器到了青铜器展品这一块儿,刚刚脑海里面好像有点隐隐约约的影子,就感觉到旁边好像来了一大堆人。

    皇宫博物院这样的珍品展都是限流的,除了整个博物院的门票之外还得再买一次票,而且能进来多少人,就不允许超过,有出才有进。

    哪怕时间慢慢接近中午十二点闭馆,人数也没见少。

    但这一波就好像额外放了些人进来,万长生都觉得挤了点。

    不过他还是没有抬头,依旧仗着身高,一动不动的站在展柜边描绘那个西周时期的青铜器,描绘那上面看似完全装饰性的纹样,可在万长生这里,他却能跟篆书石鼓文联系起来。

    这跟画玉又有点不同,青铜器上的凹凸纹样往往是复合线,嗯,就像凹凸二字一样,是有自己闭合线的那种图样。

    也许在别人那里就是得试着一点点描,说不定最后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可在万长生这里,他看一眼脑海里面就有了大概轮廓,就像他写大字外轮廓那种勾发,一气呵成的稳准狠!

    青铜器身上还带点透视变化的纹样就稳稳的贴准了。

    刚收尾,就听见旁边一声:“好!”

    万长生还有点不耐烦,这接近两个小时,已经有无数各种各样的游客在他耳边呱噪了,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起码的尊重和给人空间么,而且面对这样的绝世珍品,能够在数百甚至数千年的岁月中留存再来,不应该保持敬畏,安安静静的看么,很多游客真是跟逛菜市场一样。

    喧闹不已。

    所以他根本就不理,默默的翻页,继续下一张。

    这是个椭方形的大型酒器,一米多点高度,四面装饰着纠缠的龙纹和鸟纹,颈部双龙耳,四角还各有一只龙形怪兽……

    这就够复杂了吧,还不算完。

    盖子是镂空的莲花瓣两层,中心就好比锅盖的把手,是只圆雕的仙鹤,姿态优美,作展翅高飞,引吭高鸣状。

    然后最下面是双虎托着壶体。

    春秋时期的作品,龙、鹤、虎肯定是分别铸造以后,才能完成这种整体凝重,局部活泼的艺术效果。

    春秋啊!

    那可是公元前五六百年的时候,距离现在两千五百年!

    就能塑造出如此精美的形象,万长生这个雕塑系学生,除了顶礼膜拜就只剩下精细勾画,才算是足够尊重。

    一丝不苟得更慢。

    体积大细节就多嘛。

    结果不知不觉的就画得过了十二点,展馆工作人员应该清场了。

    万长生好像是觉得清净很多,但专注的他两耳不闻,手上线条更是从未停顿。

    仿佛那小本上,早就有什么无形的线条打好了草稿,现在只需要填上钢笔线即可。

    旁边人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万长生把最后一笔虎墩的笔划勾完收工时,还长长的吁了口气。

    就像打太极拳收工时候的动作。

    却没想到听见周围一片深呼吸透气。

    诧异的环顾,居然屏息凝神的站了一群人。

    当先那人西装革履五六十岁的派头,一看就是领导,笑着伸手:“小同志,能看看吗?”

    万长生当然不用担心对方会损毁自己的心血,递过去顺便收笔。

    对方就从这张手绘稿开始慢慢往前翻,看得非常仔细,他周围的人也全都围上来观看,不断有赞许的低语。

    万长生没什么自得表情,看周围环境,发现梅姑娘们他们几个维修组工作人员表情怪异的全都站在墙角,还对万长生做鬼脸呢。

    使劲对他努嘴示意那边的领导。

    万长生只会默默的点头,表示我知道个屁。

    然后对方再抬手要过了万长生胸口的工作证胸牌,众人围观下就有点惊讶了:“你是摹印修复组的工作人员?画画很专业啊,怎么是搞篆刻的。”

    万长生不想解释那么复杂,随手指着酒器上的铭文:“我跟着荆长明师父做摹印的,有些篆文上的东西是共通的,所以学习下。”

    这位看起来很是富态的领导,笑着把工作证和速写本都递回来:“年轻人有这样的功力和沉淀的心态,很不错,很不错,好好努力。”

    说完一群人大概有七八个前呼后拥的就走了。

    其他工作人员迅速包围上来:“哟哟哟,这是哪家的小哥,运气这么好,一来就面见皇上了!”

    梅姑娘赶紧挡住女性:“万长生,蜀川美术学院跟着老荆搞篆刻的高手,已婚!已婚!”

    感觉热情度顿时下降了一多半,但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还是围住万长生:“看看你那东西……”

    万长生也把速写本递出去随便看。

    还好这都是他这一两年第n个速写本了,这次基本上都是平京之行的速写,不会透露过多信息。

    大家赞叹之余,也就是热闹他的运气,这才第一天上班,就被皇宫博物院院长例行巡视展场给注意到了,好多员工干了一辈子,都没有被老大这样注意到。

    难得啊难得。

    万长生也喜欢这种气氛,因为感觉都是很有才的年轻人:“然后呢?”

    大家也就哄笑了:“然后……也就是然后了。”

    对,站在院长的角度,这不过是皇宫博物馆来来往往的年轻工作人员之一,勤奋、天赋都仅仅是工作人员之一。

    勉励,甚至嘉奖作为优秀员工都可以。

    但如果要提拔,那起码得是多少年的苦熬了。

293、画虎不成反类猫

    因为游客撤场了,各组成员就跟夜游神一样从周围休息室、工作间蹿过来迅速的开始忙活工作,要么先去吃饭,要么等游客两点钟进场后再去吃。

    作为服务单位,先把游客放在前面,这都是经常的事儿了。

    基本上都是国宝级的老师傅们在旁边指点,年轻人上手。

    也许因为温和高大的外表,也许因为速写本上的才气,万长生已经迅速被这群年轻人接纳,边忙活,边聊天。

    原来好比老荆他们很多年轻时候是皇宫专门搞了个职业学校,就是为了维护整个博物院工作招的人,很多也是好几代都搞这些的手艺人传承。

    基本上不对外招聘,这就是个内部圈子。

    但近些年这种情况变化很大,越来越多梅师姐这样高起点的学霸进来换血。

    特别是清京美术学院搞了个文物专业以后,很多学生都是从那边过来的,能进皇宫的基本都是佼佼者,不但硕士起步,还要跟师父有眼缘。

    让这么多才华横溢的专业人手,像他们师父那样默默的朝九晚五,消磨在这暮气沉沉的皇宫里,好像有点浪费。

    因为修补工作真的不需要太大的艺术才华,耐住性子肯学沉淀,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近些年博物院就在这批年轻高手的推动下,开始推出一系列皇宫品牌的文化创意产品。

    年销售十几个亿!

    年轻高手们手上不停,说起来都很自豪。

    当然,领导挺新潮的接受他们这种积极改变,也是蛮有魄力的。

    毕竟想想都知道,这种守成为主的文物单位,无过便是功,绝对是领导们常见的态度,没想到这家全国最顶级的博物院,居然利用这个最有名的资源……做出这样的业绩来。

    换做谁花了几十年时间,走到这个岗位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稳稳的退休走过即可,没必要节外生枝才是人之常情。

    这领导啊,只要心态稍微有点变化,局面就大不相同。

    年产值一个亿的万长生忽然有点触类旁通。

    自己手里面可不是也有这样一帮人么?

    虽然大美社的级数还有点低,远不能跟这些顶尖高手比,但结构是一样的。

    最重要的是,人家这是创新,自己的团队只需要临摹就行了啊!

    人家这皇宫博物院的鼎鼎大名确实是牛逼,蜀美的名号差得很远,大美自己就更不用说。

    但万事万物都是动脑筋想出来的,自己可以带着大家创造一个新的品牌啊。

    这也是个学习的过程,全面的从各种设计到产品,还有推广的学习。

    而且自己比这个团队更有利的,恐怕就是每年都会有新鲜血液大量补充,年轻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想到这个,万长生干脆主动邀请:“晚上有空没,我师父请长辈们喝两盅,我能不能请各位师兄师姐一起吃点喝点,平京我也没什么熟悉的地儿,大家推荐个方便又喜欢的地方都行,我现在实在是对平京交通有点绝望。”

    他都说得这么接地气了,还有梅师姐那样主动响应的,迅速拉起一堆人,还有人好心:“你这刚来也别太铺张,aa吧,我们经常都在聚的。”

    万长生连忙:“不用不用,难得有机会,我是来短期学习的,其实主业是在蜀美那边做艺考培训,收入还行。”

    感觉已经对他有点知根知底的梅师姐吃惊:“昨天不是……你不是搞雕塑的吗?”

    万长生分得清:“那是爱好,以后吃饭还是要靠做培训。”

    说起这个,大多数从美术院校出来的就门儿清:“好像也是,随便带几个学生,一年也有一二十万,唉,我们搞这个工作听起来高大上,还真不如搞艺考,我同学里面有一个,可不就发了……”

    这就是取舍啊。

    追求梦想,往往都要苦熬,追求成就感的路上总是伴随很多艰难困苦,名利双收的总是凤毛麟角。

    可处于美术学院鄙视链最低端的艺考培训,总能简单粗暴的赚到钱。

    连带觉得万长生也没那么高级了。

    梅师姐想帮万长生找回场子:“叫上师妹呀,昨天见了我就念念不忘的,今天让大家也见见。”

    万长生不需要用杜雯来撑场面,笑着摇头:“她要上课,不耽误了。”

    梅师姐想宣扬有多漂亮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有点搞不懂万长生为什么要这么低调。

    小师妹肯定也很高兴过来吧。

    万长生是尊重。

    杜雯最不愿的就是当个花瓶。

    聊着天,万长生也在荆老头的指导下,先示范再上手,戴着手套尽可能不触碰原作的情况下,做精准测量记录,甚至有些细节只能用画幅尺寸测量,最后到电脑照片里面去按照比例计算比对。

    下午万长生就基本上是在摹印组刻章了,荆老头认真的手把手讲解。

    相比基本上是爷爷一手教出来的篆刻,技艺本身没多少需要说的了,荆老头传授更多的是流派、风格、传承跟起承转合的细节,陡然一下对万长生开阔了整个篆刻艺术的视野面。

    所以这么多要说的东西,哪怕万长生本来下手如飞的,一下午还是只刻了三枚章。

    荆老头赞不绝口的同时,只觉得自己这当师父的有点没过瘾,就像打网络游戏上来就拿了个满级号,爽是爽了,可没什么成就感。

    特别是准备五天时间,明天万长生又要去戏剧学院,剩下再搞一天就完了,索性给万长生扩大工作面:“后天搞完这一批的章,干脆跟着我去把院里的寿山石给熟悉下,这批名章都是经典。”

    万长生只能用好好学来感谢。

    直到下班时间往外走,万长生才有机会到指定的皇宫文创用品小卖部给看了一圈。

    很惊艳,设计很精巧也很有皇宫味儿,但万长生没买。

    因为待会儿要喝酒吃饭,临走的时候再打包呗,先随便看看拍几张照片,发给杜雯和黄敏、付仕亮他们几个琢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建议。

    这边下午和老荆头商量了下,梅师姐把万长生拉进“我在皇宫修文物”的聊天群里,大家听说万长生是从江州来的,吃火锅最出名啊,起哄的说要带他去吃平京的“火锅”……涮羊肉。

    万长生觉得都行,但索性把老前辈们一起请了,反正分开座,互不影响。

    荆老头笑他是有钱烧包。

    万长生说是应该的。

    但他逛了圈文创用品店没下手,让差不多一块出来的年轻人们看见,逗乐子问他是钱不够呢,还是不捧场,如果不想加入这个团队,以后出了什么印章的活儿,可别怪抢生意。

    光是随口这么说说,立刻就有人来点子,黄铜的小印章指头大点“朕喜欢你”“龙心大悦”“贴身侍卫”等等元素叠加上去,再给印章加点什么盘龙踞虎的形象,艳丽的布带坠子,一定有市场!

    想象着沉甸甸的黄铜印章坠子,挂着五颜六色的布带在把手上,一定是个很漂亮的玩意儿。

    七嘴八舌的不停丰富细节,各种创意无限的脑袋里面闪耀着火花,相互碰撞。

    众人这么讨论着,从皇宫出来,走到涮羊肉的店,已经基本上搞定这个新产品项目,就等回去搞方案了。

    这就是专业能力的变现体现,对这些已经把技巧和专业玩得滚瓜烂熟的年轻高手来说,做这种东西不要太简单。

    还挑衅的问万长生要不要参与?

    结果万长生笑笑,就坐在餐桌边,请梅师姐帮忙点菜,自己摸出速写本,当着大家的面儿,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印章图文,只要这边说出来的几种内容,万长生都马上给描出来。

    所有线条横平竖直,就跟尺子靠过一样,说了指头大的小章,他就原样大小,章头上盘龙踞虎是吧,直接三视图画出来。

    不需要各位篆刻的外行费心了,直接把这拿去当成设计图吧,标上尺寸就能用。

    大家都是有手上功底的人,看了热烈鼓掌。

    如果仅仅是这样,大家也就是鼓掌而已。

    万长生没完,从兜里摸出来个随身的小练习石:“如果需要,回头我给你们做个玻璃钢模具,当然,拿这个去翻模也行。”

    说着就在餐桌边,当着所有皇宫博物院修理组高手们的面儿,轻巧的刻了条盘踞在印章石上的龙!

    这就非同凡响了!

    整个包间里面轰然叫好,隔壁老前辈们都吼了:“干嘛呢!小兔崽子们讲点规矩!”

    有人连忙凑过去通风报信:“木工组可以把这家伙挖过去,分分钟给我们刻了条龙!上回那屏风上的龙,不是差点把人刻死么,这家伙不声不响的是个高手!”

    不劳师父们起身,有会讨好师父的年轻人赶紧把练习石捧过去:“几分钟的事儿,挺麻溜的!”

    这都是行家,有几个还认真的带上老花眼镜,凑近拉远的看:“有点粗糙……但应付场面确实够了,看得出来没个十年功夫下不来……”

    “值得培养下,这冲刀力量很足啊,他大爷的,我那小兔崽子说了好几回,精细有余,力量不足,气势!龙虎这样的东西有时候宁肯要气势,也不要精雕细琢,那谁,雍正那有个虎印,多狠的下刀?!”

    “这话没错,乾隆手里经常把玩的那个虎玉,溜滑溜滑的跟大猫一样,有意思?连精气神都没了,我看这小子可以。”

    “明儿,我那边有个黄杨木的雕刻件,老荆借我去走一圈?”

    听听人家讨论的都是什么。

    动不动就哪朝哪代的皇帝。

    气得老荆头怒吼:“不借!我的!我的徒弟!”

    中午还嫌弃不听话呢。

294、报备

    实在是这皇宫博物院的专家们,很多都是跳槽出来的大师!

    老荆自己就是从木工组的小工,喜欢在雕木头之外玩石头,被师父看上带出来的,他师父则是从青铜器组那边被师父的师父拎过来。

    毕竟以前这个圈子非常封闭,只有内部人员流动,想从中挖掘传人,只能在整个博物院的几十几百人里面找。

    这就造成到处挖人的传统了。

    老荆头怎么可能不着急?

    相比默默无闻的摹印组,木工、青铜器、玉器、字画这些组声名显赫得多,编制、待遇、活计也多。

    最为庞大的木工组,随随便便就能划拉几十个人出来,还带着一大帮助手。

    哪里是小鸟两三只的摹印组可以比。

    接着还有人献宝的把万长生那小速写本捧过来给师父们看。

    这就更眼热了。

    光是这一笔秀丽精准的线描就挺让人眼馋了,任何组别都用得上。

    想想有这样个徒弟,画出来的文物图案归档,看着都是享受。

    刚才还有点开玩笑的老师傅们,这下看着老荆头有点不怀好意了。

    谁家的手艺都金贵,谁都想找个好徒弟。

    隔着屏风的餐桌边居然安静了下。

    只听着旁边年轻人们的揶揄。

    不过万长生已经在隔壁起身敬酒:“我哪都不去,能得了师父看重,进博物院学习摹印已经是我的造化,再说我还是美院学生,一年都来不了几天,主要还是得帮师父再找几个好徒弟!”

    好像就这么一句,老荆就信了万长生真的不会叛变师门,放缓下来靠在椅背,给自己美滋滋的倒杯酒。

    果然万长生笑着给年轻人们走了一圈,又过来鞠躬弯腰的再给老师傅们敬一圈酒。

    哪怕是小酒盅,这两边挨着二三十人都敬上也不少哇。

    万长生亏得是酒量还不错,说话又好听:“师父经常批评我,就为了我好,所以再帮师父找俩听话的小徒弟,我以后也有得看戏……”

    老荆嘴角的笑哪里还按捺得住,笑眯眯的尽量摆架子挨个儿介绍:“罗师傅你多亲近下,雕龙刻凤他是祖传的高手,这孩子就爱雕点东西,说什么要把雕塑和篆刻联系起来,我说让他自个儿琢磨,新时代啦,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

    万长生其实不稀罕人家的秘技,或者说跟着郭槐生,慢慢他已经在体会化繁为简,大工至朴的道理,就像武林高手用有招到无招的方向上面去探索。

    这实际上就是从工匠到艺术家的转变。

    所以尽是点到为止,客气的挨个儿认识下,喝了差不多半斤白酒,就溜回去年轻人那边了。

    见多识广的老师傅们,对老荆也只能说:“你这徒弟……确实不错。”

    是不错,万长生一贯温和,在之前的所有团队,场面里面,他都是出类拔萃的中心。

    哪怕在老童他们一堆名角里面,也是最年轻有为的存在。

    今天终于来到个全都是高手的同龄人圈子。

    万长生有种被珍珠淹没的轻松感觉,他不再是众目睽睽,鹤立鸡群的那个。

    他这份手艺,其实在座人人都会点,更各自有自己独特的绝活儿,早万长生三五年的工作学习经验让他们眼界开阔,谈吐丰富,思维又足够活跃。

    所以万长生慢慢的又把自己沉下去,作为旁观者欣赏这些才华横溢的同龄人。

    没有试图把自己当成中心存在。

    这反而又让大家觉得相处舒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大家都挺明事理,又有才华,可环境是现实的,编制名额出头的机会就那么点。

    万长生这种毫无竞争心的临时工态度,很快就让所有人觉得他没什么威胁。

    老师傅们也打消了念头,不能天天跟着的徒弟叫什么徒弟啊。

    于是这顿涮羊肉就吃得很欢快乐呵。

    万长生体验麻酱加上韭菜花、酱豆腐的小料蘸碟,还算是对胃口,他发现只有出来走走,自己这张嘴可真有点挑剔。

    所以也给铜涮锅拍照,发给贾欢欢显摆。

    女高中生说自己忙着做题呢,别打扰,讨厌!

    以前是从来不会这么跟长生哥说话的。

    稍微意外点是这边吃到**点过,老师傅们酒足饭饱的算着地铁收班时间各回各家,年轻人们显然才开始丰富的夜生活。

    但又不是去那些著名的夜场聚集地,招呼万长生去酒吧再喝点。

    光是听这群人聊着的各种设计、绘画艺术思维点子,万长生就觉得受益匪浅。

    他有明确的前进方向,最大的短板就是井底之蛙,这样各种点子想法肆意横流的文化碰撞,可以说是事半功倍的好效果。

    自然不推脱。

    不过得记着给关老太说一声。

    老太太乐呵:“好,我今天就在周围走走看看,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在变,挺有趣的,你也多看看。”

    万长生居然说:“今天跟工作同事们趟趟路,明后天有机会,也陪您来看看。”

    关老太也竟然说好。

    年轻人笑万长生是不是在给女朋友报备,万长生说是自家老太太。

    听着他像个妈宝似的。

    梅姑娘却多看他两眼,知道肯定是那位连舞美教授都挺恭敬的老太太。

    十多二十来个年轻人转战附近商业中心楼上的酒吧,商住两用的高楼上面,需要门禁卡才能进去的那种,结果其中一位女生刷卡放大家进去。

    原来酒吧就是她跟男朋友开的。

    氛围就是万长生跟老童他们呆的那种艺术沙龙式小小面积,七八张桌子,只不过更精致漂亮,更有情调。

    从天到地全都是敦煌飞天壁画的装饰,各种和飞天图案有关的手绘、照片、酒单甚至酒杯垫子,都很精美。

    梅姑娘介绍当初设计装修的时候大家出了不少主意,这些墙上的画啊什么,很多都是大家亲手创作的。

    所以这里也像是大家常来的一个秘密基地。

    本来有人起哄让万长生也画一张的,万长生笑着说自己可没钻研过敦煌飞天,容自己再学习两年。

    挺有分寸的把自己收敛起来。

    他身上很少有那种恣意妄为的嚣张,之前所有的光环可能是因为和周边相比太突出,一旦能够遇见优秀的人,就很容易显得与世无争的安静。

    让所有人跟他相处起来都挺舒服。

    其实从艺考班到美院,万长生已经让绝大多数人信服了。

    稍有素质的人,都会喜欢他这种做派。

    获得同意以后,万长生还拍了几张照片。

    发到大美社的管理群里面,讲述了下自己跟着博物院的这些年轻高手们感受,提议就在教室仓库那边先这么搞个酒吧。

    艺术家是需要这种沙龙形式的。

    不光大美社越来越多的成员之间需要。

    让艺考生也能体会感受这种艺术氛围,让酒吧这种带点特殊色彩的地方,重新回归应有的成色。

    可以说在西方美术史上,从具象的古典画派向印象派、野兽派等等各种抽象主义转换的节点上,很多伟大的艺术家都是在这种艺术沙龙里面找到灵感的。

    法国巴黎能够成为全球浪漫之都,和这些酒吧沙龙奠定的基础,密不可分。

    小伙伴们顿时又有点闹腾。

    教室仓库那边可以折腾的面积有着呢!

    要是真能搞个自己有的酒吧,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觉得充满浪漫情调。

    男生女生都说好,着急的现在立刻开电脑做设计图。

    整个群里面就讨论开了。

    杜雯忽然说:“就把第三间仓库的二楼改建成酒吧啊,有点类似画廊的感觉,白天是画廊,晚上是酒吧,不就多排酒柜么,这样平日里也能让艺考生们多个参观学习的地方,保证他们的课余生活朝着有品位的方向去。”

    可以可以!

    杜杜说的永远是对的。

    当然,喝了不少酒的万长生仅仅是在心里这么说,只笑眯眯的看着屏幕上的讨论文字闪过。

    感觉就像是报备过了一样。

295、美人恩

    适当的喝点酒,让自己脑海里面的思维活跃兴奋起来,对于激发艺术创作灵感是有帮助的。

    李白不就酒后出神作嘛。

    不过这也要有个限度,如果把这当成艺术创作的必要步骤,那就多半会滑向酒精依赖症,甚至需要依靠致幻功能更加强劲的违禁物品。

    那就彻底毁掉艺术原则,掉进深渊了。

    无数艺人、艺术家都栽倒在这个边界不分上。

    总之这样喝了一晚酒之后,万长生就彻底融入到了这个团队里。

    第二天上午万长生依旧在展柜边安静绘制的时候,大家已经习以为常的把他当自己人看,不多咋呼。

    不过今天万长生刚好画到那尊唯一的佛像时候,游客当中有人拿出来点疑问:“这么好看的佛像,为什么要在手臂上打孔呢?多难看啊。”

    万长生开始没注意,只专注在自己的小本上。

    游客反复问了两遍,他才发现是在问自己。

    起码现在这个展柜旁边,只剩了自己这个工作人员。

    因为珍品展是有另外收门票的,加上展出宫殿面积不大,所以额外配备了解说员。

    游客们提出对展品的任何问题,都能得到解说员的专业回复。

    但主要也仅限于产地、年代、历史来由等等资料性的内容。

    这种额外信息就涉及到普通解说员的盲区了。

    万长生抬头看眼满脸抱歉的解说员,再抬头看看周围。

    这是石像,刻得非常精美的一尊半人多高石佛像,其实这类藏品在皇宫博物院比较少,所以没配专业人员。

    实在是石头不值钱啊,偌大个皇宫上百万件藏品里面,用普通石头做的藏品寥寥无几,也就没这个石工门类。

    这件也就是用过的皇太后特别尊贵,佛像本身艺术含量很高,才列入了珍品展的。

    不过这个细节嘛。

    普通人还真注意不到。

    也就恰好展位方便全方位观察。

    加上看的游客是真认真,问不到解说员就问这边挂着工作牌的男生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作为专业的博物院工作人员,应该知道这些细节吧,我看你在画这个的,为什么要打孔呢,是测量年代吗?。”

    万长生看两眼那位年轻的女解说员,还是做出解释:“石像身上打孔的目的,往往只有一个,拼接,特别是您看这个孔,上面的岁月痕迹很重,说明是几十上百年甚至更久远的孔,不是现代的,这就是古时候为了拼接石头留下来的痕迹,至于为什么最后没有把孔掩盖掉,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博物馆展厅里面往往就有这种情形,只要有工作人员解说细节,会不由自主的围起来不少求知若渴的听众。

    立刻就有人问:“这个手臂上的孔,怎么能拼接石头呢?”

    这就显现出要知其所以然的好处了,还好在寺庙里面跟泥菩萨、石像打了十多年经验的万长生很熟悉。

    但解释起来有点费劲,所以习惯性的摸出速写本,翻开空白页在高处这么绘制:“石头分很多种类,其实里面也有各种物质,应该也有化学反应,时间久了有些会变得疏松粉掉,又或者是搬运不小心,受到冲击之类,手臂、头颈部断掉是很常见的事情,这里就是这种情况,古时候没有水泥或者粘合剂,用什么办法呢?聪明的工匠就用打孔……”

    所以说能手绘的人就是开挂啊,本来很复杂的事情,万长生画个胳膊然后断层:“先给手臂断口两边内部中心打个孔,几厘米深就够了,然后在不起眼的角度从两边皮肤上打孔下去连接到这两边孔上,看见没……就跟这你们能看见的两个孔似的,准确定位以后,把烧化的铁水灌进去,凝固以后,就自然形成个u字形的支架,从里面紧紧的固定住断口了……”

    在手绘图的解释下,游客观众们全都听明白了,这普通人想不到的办法,说穿了以后如此简单。

    应该是所有人脸上都恍然大悟,接着情不自禁的鼓掌:“好棒!”

    “专业!”

    “真不愧是国家级博物院,这么年轻就懂得这么多!”

    “跟着大哥哥好好学习,对不对?”

    万长生笑着收起速写本。

    等这一波游客过了,解说员也过来谢谢他:“你们维修组的就是有学问!”

    万长生客气:“您也懂得多。”

    解说员其实想找他要那张拼接示意图的,不过万长生已经开始画后面的东西了,而且规定也不允许长时间交头接耳聊天,身材姣好的姑娘只好看眼万长生画的烛台走开。

    其实她要,万长生肯定会给,主要是这姑娘可能还是不够自信。

    自信的姑娘,则无声无息的在十一点过叫了辆网约车过来,她没来,空车接送万长生去戏剧学院的,主要是从清京过来带了身衣服。

    接到电话赶出去的万长生只需要在车里把这身崭新的衣物换上就到戏剧学院了。

    顺便说一句,戏剧学院就在万长生第一天跟着老荆去吃卤肉饭的背后几十米!

    所以新徒弟跑别处去忙活点事情,老荆也不在意,就当他去上了个厕所。

    之所以能让万长生在车里换衣服折腾完,只因为这段路基本上都在胡同里,如果从维修组步行过去,大部分路程都在皇宫里面。

    万长生再下车的时候,已经成了穿着灰色休闲裤,搭配黑色圆领t恤,还有深蓝色休闲西装的潇洒文艺男青年!

    手提袋里除了一双黑色白鞋带的帆布鞋,甚至还有小瓶喱膏,俏皮的贴了张外国明星的照片,手写“这样鸡爪式涂抹在头顶,袖子一定要稍微捋起来点”。

    一如当初给孙二娘把保养品都分别贴上纸条提醒一样。

    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让人心存感激?

    所以万长生把喱膏涂抹在头上,真学着鸡爪一样弄乱扯散,再小心的把纸条收好,走下车去,接着就把袖子往上捋捋,发现这颇为紧身的小西装,袖口里面居然有玄机,能露出小臂不往下滑。

    这让提着手提袋的万长生,觉得很有点神奇,拉上拉下的翻看,发现袖口里面歪歪斜斜的橡筋带针脚和西装品质很不相符。

    难免会在脑海里面浮现出一个笨手笨脚的姑娘样子。

    和一贯干净利落,傲娇精明的印象反差太大,万长生不由自主的嘴角带起来点笑。

    这会儿刚站在这戏剧学院校门口,有点瞠目的看着旁边一堆动不动全国世界的响亮招牌。

    老雷已经哈哈哈出来:“哎哟!不愧是专业的,我就在想杜雯会让你穿成什么样儿呢,西装稍微严肃刻板了点,不适合你这样的雕塑家身份,皮夹克、牛仔服之类的打扮又太油腻艺术范儿,跟这种场合不匹配,对,对对,就是这样带点随意的英伦风……来,我帮你拎包!形象!要有形象,我说她还是该来我们戏剧学院,很适合来我们舞美做服装道具设计啊,绝对能成腕儿!”

    万长生低头看看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穿西装,虽然是休闲西装,领口甚至像放大版的中山装,但有种说不出的肩背腰直感觉,让他有点微微爱驼背的习惯不由自主的挺直,这份细节的注意很暖心。

    最难消受美人恩。

    万长生却不觉得为难了,一分好,十分回报就是,除了爱情家庭之外的所有都能回报。

    说好是朋友之间的友谊,那就加倍珍惜。

    一起度过有趣的人生。

    老雷是真的抢过了万长生手里换下来的衣物袋子,走进胡同里的戏剧学院时候,还顺手在收发室抓了份报纸,叠着塞给万长生:“手机,手机拿出来和报纸叠拿,这样拿……”

    万长生简直莫名其妙,连手指要怎么摆都规定上。

    可两人刚刚走进校园内,就有一大群镜头围着咔咔咔。

    老雷谈笑风生的带路:“有些是记者,有些是摄影摄像专业的学生,我们聊着天表情自然的走,就当是在给他们当上课模特。”

    万长生还恍然,原来跟美院也差不多嘛。

    所以他就嘿嘿笑着给镜头摆手。

    换来更多镜头咔嚓。

    老雷指着跟胡同格格不入的建筑:“这里距离领导比较近,校区很小,很多文艺工作的指示和表演都在这个小剧场,你的雕塑在新校区那边,待会儿我们再一起过去。”

    拿着报纸手机的万长生,感受着和皇城咫尺之遥的气息,肯定和外面胡同里面的游客感觉不一样。

    在走上小剧场二楼的,就顿时感觉到,哦哟哟,终于想起来杜雯前天说不跟着一起来,免得被虐是什么意思了。

    几个女生笑吟吟的和摄像机、灯光架之类的站在一起,论漂亮程度,果然连杜雯都要甘拜下风。

    更难得人家这不是千篇一律的美人脸,或英气,或妩媚,或恬静,各有特色。

    一起闻声朝着楼梯这边转头,万长生心里都有一种不争气的接连不断的哟哟哟,真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只是这最顶尖的戏剧学院,美的密度也太大了点。

    不过人家美人儿们的眼睛也是一亮。

    杜雯就不怕有点什么嘛。

296、不撩也是撩

    应该是女生们没想到这位年轻雕塑家,形象这么好。

    当然在她们眼中万长生肯定不是帅,而是气质。

    穿着搭配出来的形象气质。

    很多人印象中的艺术家,都应该是长发飘飘、放浪不羁的油腻派头,准确的说,万长生在美院对面小酒吧的那帮良师益友,全都是这种打扮。

    成天钻研美的艺术家,对审美看法确实早就和大众不太一样。

    可万长生这就是大众审美角度的邋遢帅,没有印象中的艺术家们走那么远。

    稍稍在牛仔裤上有点邋遢气息象征下就够了,黑色板鞋也有点街头男孩的味道,黑色t恤干净利落,关键是深蓝色上衣带点正装的气息。

    于是些许的邋遢,就是用来定下艺术家气质的基调,学院派的修身上衣不过是点缀整体的青春洋溢和正式感,最后乱蓬蓬的头发算是画龙点睛。

    在杜雯这样懂得搭配的高手眼里,一身的服装就是一幅画,整体关系怎么样,局部细节如何搭配,哪里需要体现出什么信息。

    收放自如。

    再说她给万长生买过那么多衣服,早就熟悉了他的尺码。

    举重若轻的掌握好这个范儿。

    老雷则是舞美职业习惯发作,这样的形象就应该再增加点文艺气息,最常见的是加个镜框,临时找不到,抓份报纸在手里就行,和手机叠加就能去除书呆子味。

    在行家眼里,角色形象的定位,就是这样用一件件道具来体现的。

    这也是舞美的基本功。

    不过在女生的眼里,就只会觉得好看,特别是万长生本来有点虎背熊腰的高大,被这种修身上衣一收拾,愈发的修长。

    本来应该矜持的美女们都叽喳了:“雷教授,这就是青年雕塑家?!”

    “美术学院还有这一型啊,帅!”

    对的,也许眼界甚高的美女们什么青年才俊都见过了,恐怕就是这款艺术家堪称完美。

    什么大富大贵在平京都能看到起起落落,唯独这种全凭自身能力的艺术家,永远都是各种圈子的稳定存在。

    也永远是最有吸引力的钻石王老五。

    特别是万长生展现出来的是种温和的平静,而不是少年得志的轻佻张扬。

    就凭这点就很容易让女生好感了。

    特别是这样见多识广的漂亮女生。

    感觉他背景、实力、外表,无一不优秀。

    雷万强就等着看这种场面:“对,今天下午三点有个领导座谈会,万长生正好可以在会前跟席姐汇报工作,所以现在你们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做你们各专业的访谈工作,然后三点过我们去新校区再做个参观活动,他时间很宝贵的,来平京这几天时间都在皇宫博物院参加珍品展?”

    万长生谦虚:“跟着篆刻师父学手艺,顺便在展场当工作人员。”

    女生们已经迅速的排了个次序:“你好,我是播音主持专业的陈菲儿,也代表学生会负责这次对你的专访,我介绍下这是表演系的主持人虞凯欣,这是歌剧专业的主持人冯晶秀,这是舞美专业主持人林楚妮,我们就按这个顺序,分别对你做不同侧重面的采访,然后方便用在我们校庆的不同场合,你看行吗?”

    万长生本来想说干脆一起上吧,但分别单独聊聊,能名正言顺的观察美人儿,好像也行。

    点头认可了。

    雷万强就心满意足的坐在旁边台子上观察自己的徒弟。

    欣赏他在美女面前的淡定,这几乎是这个圈子最有趣的一件事情。

    有多少年轻人,就是在这样的场面下,前后失据。

    其实回想万长生当初看见杜雯的时候,就仅仅也只是愣了下,就继续忙自己的画了。

    现在一如既往的淡定。

    舞美专业那个女生,还马上招来旁边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女一起上手,对万长生画舞台妆,起码也要适合这种拍摄场合。

    万长生只是和老雷对下眼,确认是必须的就任人摆布了。

    陈菲儿顺势坐在万长生的对面,开始闲聊一样:“我们拿到的资料上,你二十一岁却只是大一?”

    万长生脸不能动的斜眼看她:“我高考之后重新在自己感兴趣的雕刻雕塑上钻研了两三年,然后才参加艺考进了美术学院。”

    陈菲儿提醒:“你的普通话需要稍微把胸腔再扩展下……”

    万长生很想说自己普通话烂得很,可以说全靠跟杜雯住那几个月强化,才能从容面对各地讲课,不然光是那口川味普通话,简直羞煞人也。

    但还是试着扩展胸腔了,陈菲儿趁机让他把腰背挺直些,特别是肩颈部多用点力……

    万长生发现表演或者主持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另外俩女生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不知道脑瓜子里想什么,反正没把目光挪开过。

    万长生觉得幸亏是自己被杜雯化过一回妆,这时候才不会那么局促,眼神注意力都尽量放在说话的陈菲儿那边,而不是近在咫尺的这张犀利脸蛋上,实在是太近了,感觉这位化妆专业的女生美得惊心动魄。

    林楚妮亲自动手在眉、唇、鼻等部分,很熟练轻柔,中途还到摄像机那边去看了看画面效果,再给万长生扑点粉。

    然后陈菲儿就和万长生分坐两张沙发椅,正式开始访谈。

    看得出来这就像万长生他们画国画做泥塑一样,具备很深的专业功底,和电视上看见的轻松自如不同,只有在现场体验,才能感觉到主持人是如何控制现场气氛的:“今天我们平京戏剧学院学生会,非常有幸请到了蜀川美术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万长生同学,他也是我们新校区校园雕塑《大美时代》的创作艺术家,欢迎青年雕塑家万长生……”

    万长生这时候只能怀疑所有采访剧本都是杜雯提前传递安排过来的,从赞助校园足球,到筹办健身中心,最后领导安排出美术兴趣爱好班下乡活动,人家戏剧学院学生会全都知道。

    成功塑造出一个方方面面都获得好评的学生会主席领导形象:“不过准确的说呢,这一系列事务都是学生会的同学们去主持实施的,我只是恰好在这个学生会职务上,但实际上我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艺术创作,我们美术生的创造力和执行力都很强……”

    陈菲儿对万长生的推脱,不动声色拉回来:“具体到美术兴趣爱好班下乡,听说是你最早开始发起,这个缘由能给我们描述下吗?”

    面对出了内鬼的状态,万长生只能自承:“我是个乡下来的学生,现在农村经济有了挺明显的改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文化文艺活动的匮乏,因为以前的戏班子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年轻人不是迷电视剧就是吃喝玩乐,甚至有胡作非为的情况,怎么改善这种低俗化的局面呢,我参加艺考学习培训,考上美术学院的过程,就体会到了美术应该是让更多人参与体验的素质培育手段,所以试着在乡下先搞免费的美术培训班……”

    听到万长生说自己是乡下来的,三位没在工作中的美女主持,居然飞快的相互看看做个鬼脸,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嗤笑瞧不起的神情。

    陈菲儿更是用带着崇敬的眼神注视着被采访者,认真的点头倾听。

    很容易让男生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还好杜雯给万长生不少这方面的冲击了,他泰然处之。

    陈菲儿是短发,黑色小西装搭配白衬衫,英姿勃发的带点女强人气质,轻而易举的引导了访谈方向:“现在这个美术下乡活动发展到了什么样的规模呢?”

    万长生几乎来不及过多考虑:“今年寒假是第二期,从四十多家发展到九十三家,免费吸纳了两千名少年儿童爱好者,暑假通常才是爆发期,所以今年暑假我们争取能涵盖更多青少年儿童,但这个涵盖面还是很小,只能是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传递艺术之美,绘画之美,我想这也是我们美术院校师生应有的社会责任。”

    陈菲儿笑了:“你这样说得我们戏剧学院师生,也应该赶紧行动起来,真正的开始戏剧文艺下乡,不过说到这里,万长生你能不能给我们展示下,如何传递艺术之美,绘画之美呢?”

    有了杜雯的提示,万长生当然就是摸出自己的速写本,侧身把页面对着镜头,用一个很不舒服的高举示范动作,其实就类似于他画壁画的样子,轻而易举的勾勒了一张陈菲儿的坐姿速写!

    关键是画的时候,他都没看对面女生:“绘画当然就是要用画咯……”

    让人家女生很怀疑刚才这十多分钟里面,你丫的到底是在用心访谈,还是全身把我扫描了一遍?

    当然,最后画出来的女生,确实够美。

    这样的把妹利器,比美颜相机好用多了,女生们怎么可能不趋之若鹜。

    陈菲儿捧过小速写本的时候,脸上崇敬惊喜的表情,终于应该多了些真实的成分在里面。

    旁边三位女生都更加期待了,纷纷挖空心思的开始设计,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让青年雕塑家给自己画张画呢。

    其实只要要求,让万长生现场做个泥塑都没问题。

    想想那《泰坦尼克号》里面,帅哥不就是靠这一招抱得美人归么?

    简直就是必杀技!

297、都演得好

    两个小时左右的访谈,还有其他学生给送盒饭过来,万长生坐在那画了好几张速写手绘。

    这对他来说是如此的简单。

    表演系的虞美人身材娇小,却充满恬静的少女气,她对万长生的采访就直接从速写开始:“先给我画一张吧,因为从知道你的名字,就是你协助席导演在话剧上的脚本绘画开始的,我想你能不能只是对着我的姿态,补充一个场景?”

    万长生笑:“我保证是乡土气息的。”

    女生瞬间入戏,站起来左手扶右手胳膊,眼神有些悠远的稍稍抬头,脚下也踮起一边的脚尖。

    她身上其实是蛮漂亮的白色无袖连身裙,全靠这采访间没有停暖气,才能这么傲然挺立。

    其他三位女主持和闻讯赶来的同学、编导、摄影基本上都屏息凝神的一动不动,少数几个手里还拿着盒饭,聚精会神的看着万长生那对了镜头的小速写本。

    然后一起无声的哇……

    大家都是专业的,在同期录音的时候噤声,这点专业素养还是有。

    之前给陈菲儿画速写的时候,还仅仅是个标准的速写,坐姿下连沙发都是空白。

    现在快速勾勒的竟然就是万长生之前国画课看见的汉服,当然戏剧学院的各位不知道,他算取个巧。

    非常快的拉出一身齐胸长裙,那左右手扶着的姿态却变成挽着个包袱,虞凯欣挽起来的发髻就被演变成了荆钗布裙的朴素,面部还没描绘之前,快速的在背后拉出钟鼓楼的挑檐来,正如万长生这两天在皇宫随时看到的场面。

    古风古韵就有了。

    最让大家使劲捂嘴称奇的就是看似随意,万长生只用寥寥几笔就勾出来个孩子,吃力的抓着那包袱下沿。

    这就让最后点睛的五官,充满了一点点愁苦。

    比很多大屏手机大不了多少的小速写本,竖着这样画,能够留给面部的不过麻将牌大小,万长生却画出来充满故事性的神韵。

    虞凯欣也有专业范儿,一直稍稍抬头不看画了什么,直到万长生说好,才低头,立刻超级惊讶的捂嘴,她就可以感叹了:“对!就是这种感觉,我的手!我的手就是想表达摁着包袱的意思,千里寻夫……眼神!就是这个眼神,我还在想应该怎么揣摩呢……”

    万长生收起笔恭维:“还是你演得好,有种温顺贤惠的姿态,所以很容易就朝着这个方向联想。”

    虞凯欣先带着少女般的雀跃:“感谢万长生同学给我画的这张场景图……”

    然后坐下来的瞬间收回到充满清纯感的恬静:“我们现在就来谈谈你这种关于脚本场景的创作体验吧,你画了多久才能练成这样娴熟的功底?”

    她脸上两眼间从山根到鼻梁、鼻尖的过渡,看起来有一定的上翘弧度,笑起来眉眼也会是弯弯的,很有容易相处的感觉,很耐看。

    所以万长生算是饱了眼福,跟这样的美女聊天,真是如沐春风。

    可也就仅此而已。

    老雷充满激赏的看着徒弟发挥,有编导偶尔会示意他目光朝向镜头,很明显万长生的眼神就是干干净净的,欣赏美,但不流连忘返的盯着。

    面对哪种风格都这样。

    歌剧专业的冯晶秀就带点洋气的妩媚,可能是刻意散发的那种欧美范儿,妆也比较浓,乌发红唇的些许狂野,她就不要给自己画,而是和万长生谈那尊表达舞台的雕塑。

    她的采访是站着询问万长生的创作源泉,就在一片淡灰色幕布前,因为身高的关系,还垫了点东西。

    万长生有瞬间是想瞟老雷的,还是忍住了:“这当然来自于我跟戏剧学院相识的那场戏,导演和舞美都给了我机会到后台,站在那个普通观众看不到的背后角度,感受那种演员面对巨大空旷的观众席,跟密集专业化的后台一层层幕布、道具、背景、电气管道等等一系列幕后场景的对比,不过这样的感受,转化为雕塑设计的时候,会有一系列的蜕变,这里我可以展示一张第一次完成的作品小样。”

    说着摸手机。

    冯美女连忙示意暂停:“就像刚才你给小欣画的场景,事后编辑会用别的方式把画面清晰放进画面里,不用这时候对着镜头,这张手机照片回头也发给我,我们加个微信吧……”

    因为是暂停状态,周围连忙迫不及待的拖长吁声喝倒彩。

    老雷还鼓掌了。

    冯晶秀稳稳的当着在镜头前面加了,摄影师同学恐吓她:“镜头没有停的,你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都拍下来了!”

    主持人毫无畏惧,重新给个ok的手势,无缝对接到前面:“哦……原来是这么考虑的……”

    她可根本没看到万长生的照片!

    还没发呢。

    这才是真的会演,又细致的询问万长生是怎么改动的。

    这会儿万长生知道用手绘,画写实的舞台局部来表达了。

    冯晶秀直接跳到万长生的另一边,更仔细的观察万长生那种示范式的手绘画面,却调皮的伸手去摸执笔的手:“艺术的手,跟我们可能有点不一样吧,哇……好多手茧!”

    这下名正言顺的拉着万长生的手,就像在算命看掌纹似的。

    周围镜头之外的戏剧学院学生已经无声的前俯后仰了,只有高举拾音话筒杆的拍摄助理需要苦苦支撑。

    万长生就得解释这双打石头的手是怎么才能把汉白玉的原石慢慢打磨出来:“很多机械设备我是到了美术学院才开始学着使用,以前全靠传统工具,所以劳动人民的手就是这样形成的。”

    冯晶秀放开手的时候还做依依不舍状:“你女朋友一定很热爱你这双温暖宽厚又有质感的手,对吗?”

    女生们简直无声沸腾了,指着冯晶秀警告她居然敢在镜头前面公然开车!

    万长生就理解成绕着弯在暗示自己有没有女朋友,他还是不傻的:“啊对,我女朋友一直都爱牵着我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这是我对婚姻的看法。”

    女生们顿时又无声的感叹,好猪儿果然是很容易被各种白菜先哄了去。

    但是等这一段录完以后,几位主持人美女都找万长生加了微信。

    至于重感情的好男人形象嘛,嗯,在影视圈看来,就没有挖不倒的墙角,比比皆是。

    最后的舞美专业女生反而高冷些,更专业的从舞美学科角度,采访万长生作为一个大一学生,是怎么把为舞美专业提供艺考生联系起来的。

    对,采访到这里,林楚妮才是唯一一个参加过全国美术联招考试的美术生。

    哪怕她的专业是舞台化妆:“我很难想象,作为一个大一学生,怎么就能够如此明确的找到这种事业方向呢?”

    这也是今天采访最认真表达的一个,哪怕短发林楚妮打扮十分中性,妆容也是有点凌厉的那种朋克风,可都掩盖不住她五官的精致,感觉是硬要让自己看起来充满职业干练的气息,黑色的宽大裙裤和飞行夹克搭配起来帅气十足,所以她选择和万长生坐在两张高脚凳上访谈,居然显得很般配,都有很宽肩膀的那种好兄弟感觉。

    万长生就认真想了想,总不能又从看见孩子们无心向学,搞美术培训说起吧:“天赋,还是因为天赋,我家庭环境还不错,从小就让我能够接触美术、雕塑、篆刻,我也幸运的拥有一些这样的天赋,才能顺利走进美术学院,但很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很难发现自己的天赋在哪里,所以从艺考班开始,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幸运的走上一条喜爱又擅长的道路,能不能让更多年轻人也触碰到自己的天赋,这是一种视野和心胸、格局的转变。”

    林楚妮一条长腿支在地面,另一条腿自然弯曲的蹬着,她的身高也是四位美女里面最高的,现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万长生,手指却在无意识的拨弄着自己飞行夹克的拉链头。

    万长生更放松些:“正因为看到我这种状况,几位美术学院的老师,把他们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艺术培训学校交给我来管理,平京戏剧学院也尝试让我在艺考生中寻觅更适合舞美专业的学生,我还在学习,学习了解舞美专业是怎么回事,需要什么样的才华,这可能需要一两年摸索实践,我得先把优秀的学生送进舞美专业,再因材施教的找寻规律,譬如今年,我们共有超过七百多名学生通过了艺术联考,按照以往的惯例,大部分美术尖子生是把美术学院作为第一志愿,去不了的才考虑戏剧学院等联招美术专业,但我们特别组织了一批大约三十多人的美术优等生,在集中冲击平京戏剧学院舞美专业,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舞台设计、布景、灯光、化妆、服装等专业是怎么回事,我们甚至试着设计了一套兴趣选择题,让艺考生们自己测算自己到底是对什么样的美术专业更有兴趣,所以,这仅仅是我接手的第一年,多给我点时间,我和我的伙伴们会有更丰富的经验来改善更多人的天赋之路……”

    之前三位主持美女,开始表情凝重,甚至有点后悔了,她们的工作没有发掘出来万长生最重要的一面。

    这是四人都拿到同样的履历表和情况介绍以后,她们都错过的一个细节。

    一个蜀美的大一学生,为什么能够得到平戏校领导的青睐。

    万长生在这方面展现出来的格局,才是他有资格坐在这里接受采访的重点。

    至于雕塑或者手绘能力什么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可林楚妮想了想:“你能否觉得我的天赋是什么呢?”

    曾经时常在观音庙前忽悠游客的万长生,很想说我又不是算命的!

298、不要也罢

    万长生总不能在戏剧学院的镜头下面,卖弄他那套左青龙右白虎的拆字把戏吧?

    而且面对这样初见初识的大美女,他也不可能嬉皮笑脸的去撩什么刻章十块,算命一百吧。

    所以只能规规矩矩的说:“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没看过你画的东西,连你是不是适合美术行业都看不出来,所以不敢妄下评论。”

    谁知道脸色一直比较酷的林楚妮居然收起一条腿,脚跟蹬在高脚凳边,顺势就拉起自己那宽大的裙裤裤腿:“那你看看我画的画呢。”

    黑色的宽松裙裤,可能是雪纺呢之类的面料,坠感很足也很顺滑,轻易的露出一条纤细雪白的小腿。

    不等万长生装模作样的遮眼,说什么非礼勿视的台词,已经有点愣住的看见那腿上,竟然有两只燕子在扑腾!

    万长生的脑海里面几乎是不加思索的就冒出来一句“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这是刺青,万长生知道这是刺青。

    观音庙乡下很少有刺青,但是在市里面读中学的时候,万长生还是见过街头混混们那乱七八糟的刺青。

    蜀川美术学院的男生宿舍里面,现在更能看见各种刺青纹身,好像在美院学生里面,这是个多时髦的事情。

    但从爷爷的讲述里面,知道观音村在八年抗战中,送走了多少热血男儿,是爷爷亲手在每个子弟的背上刺下“丈夫许国不必相送”。

    所以万长生没觉得刺青是邪恶肮脏的东西,但也不是多美丽的方式。

    起码他还是有点瞧不起那些个乱糟糟的小混混刺青,古时候那都是发配流军的人才刺在脸上身上啊。

    可显然眼前的图案超乎了他想象。

    这种黑白水墨的刺青,出乎意料的美。

    也许还有女孩儿小腿的白皙健康作为对比,两只栩栩如生的燕子,嘴喙相近,翻飞扑腾。

    不知道是在亲热,还是传递食物,又或者衔着泥在装点家居。

    羽毛是浓墨淡彩总相宜的那种变化,翅尖还有似乎被露水沾湿的晶莹。

    万长生都伸手了!

    听见摄像机那边噗嗤哈哈的笑成一片,才醒悟过来,但也没多尴尬,因为连眼睛都没挪开过,只是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去触碰:“好看!灵动飘逸,落笔无痕……你的国画功底很深啊。”

    这就叫情不自禁,他都没之前那种淡然优雅的坐姿了,索性跳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凑近了看人家姑娘的小腿!

    没想到林楚妮回答:“我没学过国画。”

    万长生吃惊了,终于觉得这样还是有点不雅,站直了稍远点看:“自学的?这刺青水墨的画法,独树一帜啊,练了多久?”

    林楚妮简单:“三年,自己琢磨的。”

    万长生凝神肯定:“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练的,但是能够把刺青做成这样,你确实是有自己的天赋,值得一路走下去。”

    林楚妮的声音终于有点笑意:“那么从水墨国画的角度,你还有什么建议吗?我知道你是国画系的高材生。”

    万长生还是慎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有不同的特点,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刺青,甚至对水墨画接触得也少,我擅长的是白描和工笔,大写意之类的我都很少画,现在专攻的还是雕塑,所以很难想象你这样的画法……”

    他还是忍不住想触摸下。

    林楚妮居然把修长秀丽的小腿朝他伸过来:“摸的人皮多了,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画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人,但却千真万确,万长生几乎都忘了还有摄像镜头对着自己,但依旧知礼的把自己那高脚凳拉过来给林楚妮垫着脚,自己背了手凑近点看。

    那边的女主持人们已经忍不住了:“哥们儿!你就不怕妮儿有脚气吗?!”

    万长生其实还嗅见点幽香呢,终于觉得有点不妥的站直:“采访完了吗,很幸运很幸运能看见林同学这种绘画形式,没错,要想成功,你必须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

    林楚妮笑起来相当好看,准确的说她长得很秀丽,但偏生用比较摇滚朋克的妆把自己打扮得很酷,这下收起自己的腿:“还想见见别的水墨画吗?”

    这话就问得有点魅惑了,天知道在什么部位呢,几个凑上来的女生立马起哄,冯晶秀甚至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实在是从黑色裙裤里面滑出来小腿来的那一刻,太过动人心魄,万长生认真的想想点头:“想!”

    他心里的确没有杂念,仅仅是想看这种与众不同的水墨艺术。

    万长生可以肯定这是种艺术。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那位颜从文颜教授了,他那在美女身上写字的书法……

    还是应该亲眼所见以后再下结论。

    起码这在美女身上画的画,万长生自己觉得是艺术。

    林楚妮似乎也读懂了他眼底的干净,笑着递过自己的手机:“先加个微信吧。”

    其他仨美女齐齐叹气:“绕这么大一圈子,还以为你可以免俗呢……”

    “妮儿,你怎么能这样重色轻友呢?”

    “难道我们姐妹之间,也避不了一场恶战吗?”

    被色了的那位,快速扫码归还手机:“非常感谢各位的访谈,还有那边的摄影录音大哥,非常感谢,有需要加我微信的,可以扫这个二维码……”

    结果男生和其他女生都没有任何反应,加他微信干嘛,大家又不熟,更没有任何关联。

    尴尬得万长生只好讪讪的收回手机。

    还好林楚妮义气:“你说你在参加皇宫博物院的维修工作?那你住在哪?”

    仨女生已经不顾仪态的呲牙愤怒了:“林楚妮!你在干嘛!”

    “你也太不讲规矩了吧!”

    “哪有这么先下手为强的……对,你住哪?”

    “冯晶秀,你是不是要我跟你断绝关系?”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万长生在观音村早就见识过了,眉毛都不抖一下:“住啊,为了方便每天去上班,就在后门那边找了家快捷酒店住,反正只有几天的时间。”

    林楚妮哦:“我发了个地址到你手机上,就在外面街上,我跟朋友一起开的刺青店,老板如果有兴趣的,欢迎光临,我给你打个八折哦。”

    所以说艺术终究还是要为金钱折腰,多高冷的妹子,说到打八折的时候,已经声音甜美如虞凯欣了。

    周遭的戏剧学院学生们好像就想看这种戏码,嘻嘻哈哈的从预热就开始笑。

    可万长生没有遭遇断崖式待遇的失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我自身的态度,但这不妨碍我觉得你的水墨刺青很有前途,因为时代不同了,愿意接受的人很多,那就说明了生命力,但我们就有责任把这种亦正亦邪的东西拉到好的轨道上来,这应该是你努力的方向。”

    本来把表情尽量充满戏谑的林楚妮愣住了。

    肯定从来没人跟她谈过这个,刺青嘛,纹身嘛,不是流氓混混就是想装社会人。

    这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始终处于世人眼光的下九流。

    可万长生仿佛给她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可以为之努力奋斗的窗。

    妆容犀利的女孩儿,呼吸都急促了。

    平戏是什么地方?

    首要任务培养文艺干部的地方!

    哪怕很多人都觉得这句话是装样子。

    但耳濡目染下,起码能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另外仨女生看万长生的眼光都异样了。

    老雷终于起身过来接过万长生:“好了好了,虽然我不懂采访编辑,但最后刺青这段肯定不能出现在剪辑画面中,但万长生说的,小林真可以好好思考下,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补漏的细节,接下来还有两三天时间,抓紧了跟万长生联系补拍之类,正好我们过去准备等等席院长了,访谈片子最终无论是校庆用不用,都不准恶搞啊。”

    一大群摄影摄像、录音、剧务、编导们嘻嘻哈哈说好,唯有四位美丽的女主持人表情各异的只是点头。

    老雷对徒弟拍拍肩膀:“怎么样,我们戏剧学院的女生漂亮吧,有没有兴趣来读我的研究生啊。”

    这当师父的,比老荆可实惠多了。

    万长生却不受诱惑:“杜雯当初给我说,别人老是把漂亮这个标签插在她头上,也是蛮糟心的,她一直致力于不要当个花瓶,今天算是领教了,各有各的特长,如果为人师表的能够更加指引正确的方向,我想她们的人生观可能也会更好一些?”

    老雷哑然失笑:“你比我还有老夫子的派头!”

    万长生承认:“我知道我有点老古董,可在乡下的时候,我要担起一村人的责任来,想着老的小的怎么才能过得更好,以前觉得多赚钱,家家户户赚钱自然就过得好,现再想来,还是得纠正这种态度,时代不断变化,唱戏画画也得变,如果只搞些自娱自乐、自欺欺人的东西糊弄眼睛,其实老百姓压根儿就不关心,这种东西不要也罢,我是不会参与的。”

    老雷也不笑了,看着自己的徒儿。

    外表温和的少年郎,骨子里却带着张狂。

299、钱真不是万能的

    甫一见面,老雷就抢着把万长生对刺青艺术的看法,绕着弯抱怨给席大妈:“……年轻人也是啥都敢说,啥都敢喜欢,我看不懂刺青纹身,所以万长生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倒也很有原则。”

    这就是老油条,什么话都说了,帮万长生还把进退两边的话都放在那,怎么说万长生都不吃亏,大不了是他自己老了接纳不了新东西。

    但是把一个锐意进取的徒弟展露出来,还补充:“年轻嘛,有些话可能有点血气方刚,但出发点绝对是好的,就是要敲打。”

    席大妈还是艺术范儿,很宽大的袍子却不像舞台上那么色彩艳丽,深咖啡色带点暗纹边,坐靠在沙发上轻轻撑着头,估计还是上岁数了,午后两三点正是最疲乏的时候。

    所以万长生也不说话,这都隔了差不多一年才重见。

    人家日理万机……

    席副院长抬头,声音很随意:“章法,万长生,老雷的意思是既想表扬你这种心气儿,又怕你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撞破头,其实我知道你不会,你有你自己的章法,说给我听听呗,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这是万长生上次和席大妈告辞时候,送给席导演的一方印章。

    没想到人家依旧能记得。

    所以成功的人,自有成功的道理。

    万长生不用想:“培训,只能是培训,如果说去年我想到这样的培训,能够给美术学院、戏剧学院输送更好的人才,现在我明白只有做好普罗大众的美术艺术培训,才能把正确的审美价值观引导起来,还是那句老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两位戏剧界的老油条相视而笑,席大妈更多是嘲笑:“可惜有人认为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啊。”

    同样一句话,停顿稍有差别,意义天差地别。

    中文真是意味深长啊。

    不过万长生笑得狡黠:“没有啊,我只是个简单的美术培训学校而已,我是商业机构,我是为了赚钱才搞得这么大,为了培育更多潜在客户才大面积推广免费美术培训班的,都有发票的,我也按时纳税了,改革这俩字不是我这种平头老百姓该碰的事情吧,我们只是商业行为。”

    两位戏剧界的老油条再次相视而笑,哈哈哈的大笑那种。

    老雷是标准的成熟艺术范儿,牛仔裤、暗灰绿灯芯绒衬衫,这会儿乐得摘了棒球帽起身:“我还担心呢,这没啥可担心的,我还是去安排下待会儿到新校区的车吧。”

    小会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席大妈和万长生,有点语重心长:“素质教育,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这些三令五申的各种催促,但实际上牵一发动全身,包括我们都是既得利益团体,任何改革都会对原有体制形成巨大冲击,在这个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肯定不愿意改变,你明白吗?”

    万长生笑:“我是画画的,本来就我这么一个人会画画,这墙上要画点江山万里图什么的,就只能找我,一辈子画几张画就够了,悠哉游哉地位超然,可如果谁都能画几笔,门槛放低了,我就不值钱了,是这个意思吧?”

    席大妈也笑:“所以有人就在不停的人为制造门槛,但这不重要,那都是螳臂当车,永远都不可能阻挡历史的进程,只是个迟早时间罢了,你有这样的认识和心态,我也放心了。”

    说完靠在沙发椅背上,语气变缓:“长生,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年轻敢想敢做,还在这么好的时代,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对你的期望,不要辜负了这种期望,随时能够反省检视顾自己,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来接过这面旗帜。”

    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能得到这样的嘱咐重托,是多么的金子般珍贵!

    不熟悉体制内官员级别的万长生,无从分辨席大妈到底有多高的职务,又或者跟关老太比,谁更高点。

    总之是很有影响力的状况了。

    可万长生还是那句:“不会的,席导,我想做个踏踏实实能创作,也能把创作之外那点经历都用到培养普通人的艺术家,人生如白驹过隙,我热爱雕塑,喜欢篆刻,也不会放下手里的画笔,这就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光,我还要带领培训机构越来越壮大,这就是我回报社会的一点点努力,我再也没有精力投入到勾心斗角的复杂事务中,这一辈子我能把创作、培训这两件事做好,就不枉走过这一遭。”

    也许跟其他人说这个还需要解释。

    席大妈把自己往沙发上靠躺得更放松,只静默了片刻,就长叹中带点苦笑:“创作……培训,长生,那就更不要辜负我的期望,你要把这一生都奉献给这两样最伟大的事业,创造美,传递美,才不愧这个时代。”

    万长生惯常的简单:“好。”

    席大妈甚至悠然自得了,抬腕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抓紧时间给我说说这一年你做了什么吧。”

    分秒必争的悠然。

    万长生也简明扼要:“去年一年最终七百六十多名学生,全部进入了联招,蜀美前两千名里面我有四百七十多人进入,前十名都是我的学生,现在他们基本上全都在蜀川宁州一座专业高考中学强化高考,我一直是这个态度,我不会要求制度改革来适应我,而是竭尽所能的去适应这个制度来推动局面变化,我并不认为这种填鸭式的强化美术,强化高考好,但在现阶段这是最合适的方案,三十多人的清京美院强化班,还有三十多人的戏剧学院强化班,这都是有针对性挑选,并结合考生意愿的试验,高考完了以后才能知道有多少人进平戏,有多少人进清美,又有多少人进蜀美,最终还有全体学生有多少进了大学,这才开始第一步……”

    席大妈眯着眼,像在听什么戏曲,还跟着轻轻晃手:“嗯,我听说你花了大价钱请好老师,资金问题大吗?家里支持吗?”

    万长生笑:“艺考市场有些什么弊端,我就不跟您复杂描述了,简单的说就是这个市场非常大,当我挤掉一些不必要因素以后,每个艺考生几万块的学费,今年春节后,我招收了第一批一千三百多学生,我现在可是年产值过亿的产业管理人,钱不是问题……”

    刚说到这里,他的电话就响起来,和老曹那时候不一样,万长生自己的手机号码从来不出现在招生电话中,有些小培训机构每个学生都是生源,生怕被任何经手人给拐走了,都是把老板的电话对外宣传,成天都有学生家长打电话来联络,万长生肯定不用了,话说别提新来的家长,光是已有的一两千学生家长天天找他,那也别想干其他事情了。

    只有内部人员才能联系他,是办公室主任许大妈,声音有点愤怒:“举报!我们又被人举报了,居然去举报我们的新教学仓库没有消防设施,没有经过消防验收!”

    万长生心里多少咯噔了下:“啥?什么消防验收?”

    许大妈气愤:“我承认,我们的教学仓库是从原本的仓库转成教室,这个性质改变应该要对应不同的消防设施,在装修设计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可我们不是没经验嘛,小敏他们设计部现在后悔死了,该把设计方案拿给老师再看看,他们都不知道要搞消防设施专门设计,申请验收的,现在要罚款,要我们停止教学整改……我!我要带学生们去区府游行!”

    万长生都哈哈哈笑出声了:“你怎么跟乡下大妈似的,动不动想游行,别瞎搞,我们错了那就是错了,我觉得这对黄敏他们这个设计团队也是个教训,我想他们一辈子都忘不掉消防设计验收了,该罚款罚款,该整改整改,学生先凑合着露天上上课,搞点江边写生之类的调节下心情,抓紧时间整改检查。”

    许大妈冒火的就是这个事情:“找不到人!我说这举报的人可真恶心!正在节骨眼上,我们到消防单位去找人,到处都在改革,到处都踢皮球,叫我们去教委,又叫我去发展委,我说谁罚款谁管事,但居然都没人接,但执法的倒是来贴封条了,我们天天都是几十万上下的学费,这让新生家长看了怎么回事儿啊,背后有人在使坏!”

    万长生终究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抓瞎:“这样啊……你问过童教授他们应该怎么处理没?”

    许大妈叹气:“就是他们说怀疑背后有人使坏,打电话去问最近消防制度也在改革,挺麻烦的,我也是没招了才给你打电话,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没,孩子们都说你肯定有办法!”

    这就是担当领导者随之而来的压力。

    开拓奋进的时候当然很爽,但遇见挫折困难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转头看着领导者。

    信赖凝聚和人心离析,往往都在这一进一退中游离不定。

    万长生有点沉思。

    旁边的席大妈却笑起来:“钱不是问题的小万同志,遇见什么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了么?”

    一直用方言交流的万长生感觉被打脸了:“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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