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秘密
当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时,游轮之上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喧嚣。
昨夜的雷鸣和暴雨未曾对客人们造成困扰,反倒是治好了几位乘客的失眠,而且大家似乎都做了一个美梦。
哪怕是再严肃苛刻的人在醒来时会,都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当这美好的一晚结束之后,没有人察觉到了不对,除了昨晚被女儿在惊慌失措之下塞进了柜子里面的安德烈之外……
顺带一提,等回来之后,安格丽娜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等她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起床之后,才听见来自柜子里的声音。
很遗憾,那并非是来自纳尼亚的邀约,而是亲爹的怒吼。
整整一天的时间,愤怒的安德烈先生都在试图找出自己的为什么会从床上睡进柜子里还被反锁的原因。
对此,丽娜小姐当然……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并且试图将原因归结为梦游。
只不过,看着女儿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安德烈心里就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
但他还能怎么样呢……
只要能看到女儿重新露出笑颜,他宁愿每天都住在柜子里。
小小的插曲并不能影响安德烈先生愉快的心情。
哪怕是在这悠闲的度假里,他也依旧见缝插针的在罗马浴室和歌剧厅的包厢里,同几位新认识的朋友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女儿也比往日活泼了不少,不再流连于手机屏幕和纸片之间。
就连网购的猎枪加急送进了他的手里!
事业、家庭和个人实力,全方面获得了增长!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难道还有比这更愉快的事情么?
答案是有的。
就比方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终于确认了那个胆敢勾搭自己女儿的小王八蛋是谁!
“……槐诗!”
在围栏后面,换上了大花衬衫的安德烈带着墨镜,装作一副路过旅客的样子,悄悄探头,看向了前甲板上和丽娜相谈甚欢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的猎枪已经饥渴难耐了!
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顺利的吓哭了旁边吹泡泡的小朋友,引来了一众人诧异的视线。
而在最初的愤怒和怀疑过后,安德烈心中油然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那个小王八蛋,确实长了一张令人惭愧的面孔……
怪不得丽娜会看上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不也挺好嘛的感觉。
自己除了丽娜之外没有其他的孩子,也没有再娶的想法,这些年赚的钱和资产,足够自己死之后她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看这小白脸长得不错,嘴也甜,好像还会拉个大提琴,能逗女儿每天高高兴兴的也不错。
至于人品……
现实又不是肥皂剧里,自己也不是除了‘你们不能在一起’之外只会无能狂怒的老父亲。只要在俄联,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他变成一个规规矩矩好丈夫。
哪怕是假的呢?
扮一辈子不也就是真的了么?
只是,遗憾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想多了。
自己的女儿倒是有那个意思。
奈何,对方似乎……一直保持在礼貌的距离。
一个流浪马戏团里的乐手,会对一个家财万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不感兴趣?
要么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靠脸吃饭的骗子在故作姿态。
要么就是,哪里有问题!
安德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作为一位道德良好有教养的体面中年人,虽然心中对此无比忧虑,但依旧未曾去轻易的介入其中。
一方面,他希望为女儿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摸摸底。
哪怕在游轮上每日闲逛,但通过自己的秘书和私人侦探以及诸多合作伙伴,对于那位槐诗先生的调查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然后,喜迎结果。
一无所获。
槐诗,男,二十岁,东夏人,一位ABRSM专业级注册大提琴家,堪称年轻有为,现拒绝了东夏爱乐团的邀请之后,任职于小猫乐园的演出部门,从事巡回演出工作。
然后就没了。
就算是简历也够不上边的两行字,就已经是他所能调查到的极限。
出身?家族?经济状况?医疗病史?银行信用等级?一旦到了个人详细状况之后,一切都被隐藏在了迷雾之中。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更令他感到惊悚的,是原本被他当做流浪吉普赛班子的‘小猫乐园’。
钓鱼钓出了个哥斯拉是什么体验?
就是这个体验!
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吓尿。
由东夏和美洲两家背景深厚的银行进行注资,注册地美洲拉斯维加斯,和远古旅行集团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合作。
短短诞生了不到一年,就先后在在瀛洲的京都、在美洲的拉斯维加斯、东夏的应天府、罗马的巴黎等等地方筹备、建立和开办了一座座超巨型的游乐园设施,而其影响力已经横跨了数个领域,从娱乐业辐射到制造业……
而背后的实际掌控者,竟然是一座并不出名的独立大学刚刚建立的投资部门?
这他妈的是什么草台班子!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自己这个金融从业者,竟然对此一无所觉……这已经不是离谱的范畴了。
不论是哪个地方,都只能用两个字‘邪门’去形容。
有问题!
绝对他妈的有问题!
他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去试探船上那些随处可见的可爱布偶娃娃,奈何除了预定的台词之外,其他的任何话都没办法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摘下头套露出脸。
而他们在这一艘船上实际的负责人只有一个。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你看这不巧了么……
还是槐诗!
现在,老父亲看这个小王八蛋的眼神,已经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了。
终于,就在旅程的后期,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之后,安德烈先生终于开始选择了主动向他搭话。
而那位每天下午都在前甲板拉琴吹风的琴师也并没有拒绝一起去吧台喝一杯的邀请。
表面上来看,两人可以说,相谈甚欢。
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浮和不学无术,也并没有自己所揣测的那样城府深沉,那一张爽朗又明快的笑脸让人如沐春风。
哪怕用最苛刻的滤镜去看,安德烈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相当出色且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年轻人。
可心里却已经沉到底。
大提琴手?
骗鬼呢!
如果全世界大提琴手都有这水平的的话,古典音乐早就统治世界了!大家还拜什么神仙,拜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算了。
那么,是哪个大托拉斯集团的商业间谍?身怀秘密任务的特务?或者……墨丘利的成员?
总不至于真的是那位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丹波集团董事长在闲着没事儿来钓鱼玩吧?
万千愁绪汇聚在心中,令他忍不住无声的叹息。
而就在旁边,一杯刚刚调和好的鸡尾酒无声的放在他的面前。
“这一杯我请。”
不知何时站在柜台后面,代替了酒保的大提琴手微微一笑:“恕我直言,您脸上的忧愁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不妨说出来。
憋在心里总是不好。”
安德烈端起酒杯,嗅着自己前所未见的惊艳风味,许久,忍不住摇头苦笑,仰头一饮而尽。
“好吧,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想我最好坦诚一些,也请你恕我冒昧。”他放下酒杯,端详着那一张笑脸,郑重的问:
“年轻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安德烈先生。”
槐诗摇头,再度为他端上了一杯:“对您来说,只是一位路过的琴师而已,完全无需挂怀。请尽情享受属于您的旅行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值得烦恼的问题。”
看着中年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槐诗擦拭着雪克壶和杯子,淡定的说道:“看得出您的心中存在着疑惑,以及属于一位父亲的忧虑,不过请放心,这只不过是一段旅程之中的小小插曲——只会有美好的回忆存留,并不值得在意。”
那平静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令焦虑的中年男人渐渐放松。
而最后从桌子另一头推过来的,是一张名片。
“您的女儿具有某种出类拔萃的潜质,也因此需要面对一些其他人不会出现的烦恼。不过在状况稳定之后,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了。”
在离去之前,琴师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您因此产生一些迷茫想要求助的话,可以联系这个号码。”
接下来的事情,渐渐泛起醉意的安德烈已经记不清了。
就这样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远方的港口已然在望。
两艘搭载着消防炮的拖船在游轮的前方喷射出了四道华丽的水幕,向着即将到来的贵客表示了欢迎。
而绿松石号,却并未曾停泊。
这并不是他们预定的靠岸的地点。
只有一艘货船缓缓靠拢,在吊臂的帮助之下,从货仓中取走了一座集装箱,而另一艘没有任何标志的船只则将另一只表演团队送了上来之后,将来自小猫乐园的团队带走。
连同那位琴师一起。
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这只不过是安德烈他们旅行之中一段插曲,或许美好,但终究将会远离。
只是在踏上那一艘船之前,那个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一样,回头微笑着,扶了一下帽檐。
这便是最后的的道别。
在船舷边缘,目送着他离开的安德烈忍不住一声轻叹。
就像是目送着自由的飞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油然升起一种为何我不能飞翔的怅然和羡慕。
“那是什么?”
丽娜看着他手中的那张名片,似是好奇:“联系方式?”
“不。”
安德烈摇头,低头看着名片上的白塔的LOGO,还有那一行号码,神情复杂:“我猜……这是一所大学?”
“听上去值得努力一下。”丽娜笑了起来。
“还早着呢!”
安德烈没好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论是谁都别想从我这里把我的小可爱带走!等着吧,孩子,下次见了他,我一定要让他领会一下俄联拳击的厉害!”
“算了吧,爸爸。”
少女无奈摇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等您什么时候能把几十米高的怪物拿来给没见过市面的小姑娘当玩具再说……”
“怪物?”
安德烈茫然,“什么怪物?”
夕阳的璀璨光芒之下,少女微微一笑,眨了一下眼睛。
“唔,秘密~”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旅程的尽头
没有标记的货船并没有去往美洲的繁华城市,在靠港短暂的补充了一番之后,便调转方向,踏上了另一条航线。
一直到半天之后,顺着海岸线,抵达了马萨兰特。
就在深夜的荒凉港口之上,早已经有人在冰冷的海风之中伫立许久。
当看到槐诗走下梯子之后,便抬手敬礼。
来自统辖局的接受队伍已经就位。
“欢迎您的到来,槐诗先生。”
“谢谢。”
槐诗颔首,同迎接者握手:“大家辛苦。”
就在他们身后,在聚光灯的映照之下,被血迹染红的集装箱被再次吊起,有浑身笼罩在防护服中的工作人员在军人们的保护之下走进了其中,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向着下面挥了挥手。
很快,消息就发了过来。
封装物确认完毕。
状态完好。
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接手的人顿时眉开眼笑。
毕竟这么珍贵的素材还是很少见的,在完全报废之前,一定是能用多久用多久。
“请问一路上有什么危险么?”接手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封装物是否构成了隐患?”
“没有啊。”
槐诗将手中的任务简报递交了过去,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怪物,满意的点头:“我们相处的还是蛮不错的。”
顿时,集装箱里,庞大的怪物收缩成了一团。
止不住的颤抖。
看的研究人员啧啧称奇。
原本这些东西,也都是诸界之战的前线,东夏从深海里捞出来的超大型畸变物,奇形怪状那是理所当然的,没有脑子更是根本不用说。
往往一个劲儿的只会发疯的破坏或者扩散污染,甭管套上多少笼子,给多少教训都不会有什么长进。
而像是这样,两方进行露天交接的时候,一旦察觉到封禁松脱,这些桀骜不驯的怪物们绝对会进入躁动和疯狂的状态,哪里像是现在,简直跟幼儿园放学跟家长回家一样,恨不得连夜扛着集装箱跟着他们跑路。
你究竟对它做了啥……
“唔?不是友好的商量一下,请它安静一点,再帮几个忙就是了么?”
槐诗微笑着给予了好评:“没外面说的那么糟糕,大家不要被刻板印象所误解。它其实很听话,每天吃两顿,拉一次,拉完还会很乖巧的自己再吃掉……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麻烦。
靠着它身上的饵,倒是捕捉到了不少前些日子从裂隙里渗透出来的迷雾灵和畸变生物。清洁效率提高了很多。”
就在大家还没从他话语中的庞大信息量里反应过来时,在他的身后,乐园的布偶们已经一个个扛着巨大的箱子走下来,直接将东西抛在了接受者们的面前。
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量,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那些随便凑合捡来或者拼成的箱子里,到现在还在不断的往外漏着血色的猩红结晶,掉在地上,劈啪作响。
照亮了一片呆滞的面孔。
那些极度痛苦和绝望的源质在死亡的萃变之下,所形成的最后结晶。
“这些东西我的大群好像留了一部分当零嘴儿,多了的也没什么用,就替我转交给统辖局的美洲分部吧。”
槐诗慷慨一笑。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些是珍贵罕见的炼金素材和原料。但对于如今的槐诗来说,完全就只是猎杀之中的副产物。
随便两只手一搓,就多得装不过来。
后面几天的时候,鹦鹉螺的库房满载之后,槐诗压根都懒得再去弄了。
这种程度的源质结晶,直接丢锅炉里烧,都会嫌残渣太多。
而拜这一次行动所赐,在槐诗所选择的航线上,五分之四的深巢迎来了灭顶之灾,不知道多少畸变物的爸爸妈妈们奔着肉味儿出门,却再也没回来,留下空巢孤儿嗷嗷待哺。
而等那些孤儿长大到能够再造成威胁的时候,起码是四五年之后了。
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就有人上门给它们连老窝带骨灰都一起扬了。
【大扫除】。
这便是这一次覆盖整个现境的行动在执行者们口中的称呼。
就好像过去的时候到了年底,全家总要洗洗刷刷,扫地抹窗,清理清理柜子顶上的灰尘才好过年一样。
整个现境也是同理。
在日益煎熬和激烈的诸界之战影响下,哪怕是有边境防御阵线的存在,也依旧有大量的地狱沉淀和稀薄的灾厄被深度潮汐推动着,渗进了现境之中。
诚然,相比边境防御阵线要面对的压力,不值一提,但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也已经渐渐浮现出了不好的苗头。
不少地区和生物已经出现了畸变的征兆,在人迹罕至的区域,甚至有人提交过大群雏形的目击报告。
当然,这么点小问题,距离真正危害到现境运行还很远,但也不能等到冰冻三尺之后再开始清理吧?
总要未雨绸缪。
因此,在统辖局和各大谱系的协调之下,经过了几个月的筹备,在整个现境内部掀起了新一轮的清理运动——除了针对层出不穷的非法教团而进行的扫邪打黑之外,还要保护城市安全和维护生态环境的目的。
实话说,槐诗对其中第一项其实很感兴趣,不行的话第二项也可以……
奈何作为最擅长调控环境的云中君,他实在是太适合维护生态的环节了——以及,现境绝大部分谱系,都对于鹦鹉螺的入境申请都表示十分感动并毫不犹豫的进行了拒绝……
臭弟弟你搞咩啊?
这里可是现境,你别乱来嗷!
现境可不是边境或者地狱,而槐诗又是出了名的一上头就万事不管的那种著名神经病,再搭配上鹦鹉螺这种战略级武器……到时候随便来上一发,怕不是全境都要拉警报。
没办法,现在他已经享受了部分五阶同等待遇——指一旦回到了现境,就算是从丹波往外走几步,也会引发数不清的问题。
而这就直接导致:最后可供他挑选的,只有太平洋上的几块地方。
那既然都是扫,那为什么不扫一扫自己家的航线呢?
还能顺带度个假。
反正这一段时间他也没打算搀和现境的事情,只是在短暂休假期间顺带着着接个任务消磨点时间而已。
就这样,带着统辖局所配发的鱼饵,在公海上转了一圈。
白天旅游,晚上干活儿。
具体的就是依靠着怪物那强韧的生命力和可再生性,拿着斧头从它身上剁下那么几块来丢进海中。
在那灾厄气息的诱惑吸引之下,刚刚形成的畸变种根本无法抵抗,几千海里之内的新生儿们都会陷入疯狂,在本能的诱惑之下向着绿松石号追逐而来。
然后被磨刀霍霍的鸦鸦们直接送走。
留下的源质直接煅烧成结晶,留下的残躯也不会浪费,怪物每天出血都怪不容易的,剁碎了给它补补身体。
跟着槐诗走了一路,它不但没瘦,还胖了个几百斤。
忽略掉根本没人在乎的心里阴影之外,简直称得上是小赚不亏。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快,又到时候说拜拜。
虽然槐诗还挺舍不得的,但看那怪物一副几乎喜极而泣的样子就油然有一种挫败感。
他还以为大家的关系还蛮不错的来着。
“到了新家之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在他最后含笑搓了一下‘狗头’之后,集装箱再度合拢,一切消失在黑暗里。
吊机悬挂的集装箱缓缓落在了车队正中央的重型货车之上。
接下来,它将会在另一支队伍的身上延续自己的职责。由升华者和美洲军团所组成的车队将浩浩荡荡的穿过整个北美被捕的荒野,耗时四个月完成初步的杀菌和除虫工作。
而在同时,具备着类似使命的队伍全境还有上百支。
在耗时数年的杀菌和除虫结束之后,更详细的报告将会上传到决策室,变成新一轮行动的参考,二期工程将针对性的对容易滋生灾厄的阴暗区域和孽灵地进行进一步消杀,然后是三期、四期,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和缝隙,最后才是漫长又繁忙的收尾……
而槐诗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的休假时间已经结束。
在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之后,他也搭乘着一辆统辖局所安排的专车,从马萨兰特离开,顺着古老的公路深入了奇瓦瓦沙漠。
就在遍布风滚草的荒原之上穿行了六个小时,来到了荒漠内侧,一座当地随处可见的水晶岩洞的前方。
在阴暗的天色之下,带着厚重头巾的接待人已经在沙尘暴之中等候多时。
在风声的轰鸣之中,他顶着狂风走上来,对照着资料上面的照片,向着车子里的人呐喊:“姓名……算了,咱还是少吃点沙子别弄这一套了,你得快点,先生,三分钟后彩虹桥的直达线路就要开启了。
上面那帮家伙卡时间卡的太死了,错过这一波,还要再等两个星期!”
“别说了,我就喜欢你们这种简略的办事儿方案!”
槐诗几乎感动的抹眼泪。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直接快进了。
在风暴中跋涉了几十米之后,他跟着接待者一同走进岩洞里,等待着他的是一部已经有些年头了的采矿电梯。
当拉下电闸,低沉的轰鸣之中,延伸向洞穴最深处的钢索开始旋转,老旧的电梯也抖落了一阵阵铜锈和尘埃。
从矿洞的最深处,吹来了冰冷又湍急的狂风。
“祝您一路顺风,先生。”
当槐诗走进去之后,接待者奋力拉动了几乎快要锈死的闸门,顺带往上面挂了一把大锁。
最后,敲下按钮。
在轰然巨响之中,槐诗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失重。
在渐渐凄厉的狂风之中,他连同整个老旧电梯一起,向着黑暗的深处落下。这坠落仿佛永无止境,在无数钢索和老旧电梯所摩擦出的火花里,能看到粗糙古老的岩壁渐渐的变化,透明,到最后,周围再没有任何的东西,仿佛被抛入了黑暗的宇宙之中。
深度在粗暴的变化,令这一架简陋的电梯不断的哀鸣着。
直到一瞬间,虹光呼啸而来。
黑暗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扑面而来的焚风和毒辣的日光,在耀眼的烈日之下,无穷尽的沙漠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高耸入云的壁垒之后,防空炮阵地源源不断的迸发轰鸣,而血水和怪物的残骸则从空中洒落,形成了一场局部降雨。
一道道漆黑的烟雾如同巨柱一般,从庞大的残骸或者是战争工事之上缓缓升起,延伸向了天空,风吹不散。
而熟悉的硝烟和灰烬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当刺耳的警报声再度响起,无数恶毒的咒术和诡异箭雨从远方呼啸而来,槐诗放下了琴箱,闭上眼睛,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
吹着口哨。
就这样,沐浴在战争的风里。
欢迎来到,诸界之战的最前线。
——美洲第六防线·索诺拉!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晶格
干涸的荒漠之上,天穹中萦绕着宛如极光一般的瑰丽光芒,还有无数如同霉斑一般蠕动的黑点。
在这一片彩虹桥和地狱血路所充斥的边境之内,风沙永恒的吹拂。
抛锚的战车侧翻在地上,浓烟随着求援的信号弹一同升上了天空,混入了遍布整个荒漠的硝烟之中,毫不起眼。
依托着侧翻的装甲车所构建起的临时防御工事之外,来自地狱大群的嘶鸣声接连不断。
一片笼罩在灰黑色雾气中的魇魔在狰狞的兽群之中游走着,并不急于进攻,反而颇为耐心的消耗着对手的力量,喝令着廉价的炮灰们不断的发起进攻,直到对手彻底的弹尽粮绝。
而就在工事之内,那些遍布血丝的眼瞳死死的盯着射击孔外那些窥伺的兽类,烧红的枪口缓缓变换目标,震慑着那些躁动的怪物。
在轰鸣的枪声间歇,只有沙哑的咒骂声。
少了一只眼睛的工程兵啐着吐沫,抓紧时间拿着焊枪修补着钢板上的裂口,嘶哑的咒骂:“干他妈的送快递。”
“干他妈的紧急任务!”
“干他妈的紧急支援——老子每天支援全世界,也没见谁来支援一下老子的大学贷款!”
其他的士兵们沉默着,抓紧时间维护着自己的武器,或者是喘息。
坐在最前面的士官长浑身笼罩在沉重又粗糙的动力外骨骼之内,巍巍如岩,并没有理会下属的抱怨,只是沉默的磨着一柄有些年头的匕首。
随着他的动作,便有火花从装甲的缝隙中飞迸而出,在钢铁的骨架上还残留着紧急焊接修补的痕迹,右臂上代表着七颗代表着战功的星状徽记已经在鏖战之中黯淡。
“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
漠然的面孔抬起,士官长命令:“三分钟后,如果空中支援不到,就准备突围。”
一言既出,原本瘫在角落或者趴在地上的士兵们纷纷起身,像是垂死的野狗奋力挣扎,甩动毛发一样,不甘与就此结束。
突击手再度扛起了过热的机枪,冲着工程兵问:“丢你老母,别逼逼叨了,弹鼓呢,给我弹鼓!”
“什么弹鼓,没有弹鼓!”工程兵没好气的反问:“给你个屁要不要?”
“你扛出来的那一大箱子东西呢?”
“两套临时工事,四个急救包,三百发子弹,还有六个维修组件……全他娘的给用了,不然呢?你以为老子是蓝皮猫,翻翻屁股口袋就能摸出神奇小玩意儿来?”
虽然话这么说,但工程兵却依旧放下焊枪,在自己的工具箱里翻找一通,找出两块铜条和一整包炸药,原本遍布血丝的眼睛烧的更红了,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痉挛,口鼻之中渗出了粘稠的血丝。
可就在工具箱里,铜块和火药却被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一颗又一颗崭新的子弹从小小的盒子里喷出来,像是瀑布一样。
没过几秒钟,就堆成了小山。
依靠自己不入流的学者能力,勉强的制作出了这一批质量参差不齐的子弹。工程兵自嘲的笑了笑,抬头想要说什么。
却看战友们扭曲的神情。
那样子不像是震惊和敬佩,倒像是……惊恐。
可直到隐藏在空气中的黑影骤然扑出,阴影笼罩了他的面孔时,才有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轰!
钢铁咆哮的巨响迸发。
在火焰的喷薄之中,沉重的动力装甲瞬间弹射而出,从静止到突击不到短短的0.1秒,瞬间暴涨的速度将会造成高达9个G的过载。
士官长那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在瞬间涨成了赤红,就在这相较于自身极速变得过于狭窄的防御工事内向前突出,又自风暴之中急停。
烧成赤红的钢铁手臂已经向着下方砸落。
瞬间,压制住了那一只破空而来的怪物,铁光从工程兵的眼前一闪而逝,紧接着,粘稠恶臭的血浆便从裂成两段的魇魔尸体中喷出。
万幸的是,工程兵还记得那些死记硬背塞进脑子里的常识,屁滚尿流的向后,捂住了口鼻,没有被血中的毒素所腐蚀。
惊恐的惨叫声被掐灭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了从牙缝里挤出的脏话。
“草!”
再没有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时间,远方魇魔的嘶鸣再次响起,催动了兽群,发起了猛攻。
就在防御工事之内,所有人都在瞬间各就各位,就连刚刚从生死边缘游走归来的工程兵也再度向着子弹扑上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辅佐着突击手进行装填。
轰鸣的枪声再度迸发。
接连不断的嘶鸣、咆哮和惨叫在防御工事之外不断的响起。
自穹空之上向下俯瞰,宛如孤独的礁石被浪潮渐渐淹没一样。远离了防线之后的作战小队已经被地狱的大群彻底封锁在内。
垂死挣扎终究有所极限。
死无全尸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距离最接近的友军都在六十公里之外,疯狂的向着这里疾驰,可在他们的中间至少还隔着两条裂谷。
而就在这时候,也已经渐渐的放慢的速度。
停在原地。
这是一个精心为救援者们所编织的陷阱。
甚至,这一支小队,也不过是被伪造的求援讯号所吸引来的倒霉鬼而已……在索拉诺这一片只剩下战火燃烧的荒芜边境中,突如其来的死亡实在是太过常见。
而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士官长的冷漠神情依旧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
像是粗糙丑陋的铁块一样。
只是沉默的握着那一柄威力大到不像话的手枪,慢条斯理的填装,瞄准,开火,将任何一个重点威胁目标炸成一团火花。
每一次扣动扳机,都会让外骨骼装甲都为之哀鸣。
足以令骨骼和肌肉都一同哀鸣的反作用力未曾让他的动作变形。
“专注防守。”
他说:“我们还有时间——”
防御之后的士兵没有人说话,只有苦涩的沉默。
因为被保护在最内侧的通讯兵正在对着深度通讯器破口大骂。
再顾不上礼貌了,疯狂催促:“干你老娘,支援呢!火力支援呢!十分钟了,为什么一根飞机毛老子都看不到!”
“雷霆之海引发的风暴聚变,气候已经失去控制,一号飞行编队失去消息。”
来自另一头的通讯员怜悯的通知:“二号编队已经从‘幼发拉底’起飞,预计到达时间二十分钟——”
“你们这帮狗草的,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老子的骨灰都没了,你们还支援个几把!就不能再快一点么!
再快点啊……”
通讯员怒骂,咆哮,已经快要痛哭流涕,压抑着哽咽,哀求和恳请,可另一头,却只剩下悲悯的沉默。
在这无言的寂静里,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再没有说话。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长官。”
通讯员回头,呆滞的说:“我们已经被放弃了……”
士官长没有说话。
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只是沉默的抬手,扣动扳机,再装弹,瞄准,再一次射击,如同机器一样。
徒劳的向着地狱发起斗争。
直到远方魇魔再度嘶鸣。
那些徘徊在四周的大群们等不到更多的食量,愤怒的呐喊着,魇魔们也失去了兴趣,再无任何的耐心。
随着那些嘈杂又诡异的呢喃声扩散,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仿佛隆起了一个巨大的脓包,肿瘤,紧接着猛然破裂。
在喷涌而出的黑暗里,隐藏在帷幕之后的庞大巨怪遥隔千万里,向着此处的祭品伸出了诡异的手爪。
九根展开的手指和巨大的掌心投下了将一切都笼罩在内的阴影。
向着大地抓出。
孤立无援的士兵们愤怒的呐喊,咆哮着,向着砸落的巨手扣动扳机,喷吐出最后的怒火,但那些子弹好像都被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所吞没了。
连同着愤怒一起,消失不见。
在扑面而来的飓风里,工程兵惨叫着,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
可在那一瞬间,他却只看到了一道贯彻天地的耀眼虹光。
从天而降。
宛如雷霆那样,将重重黑暗撕裂。
令扑面而来的黑暗戛然而止。
巨爪凝固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所钳制住了。
就在那个突如其来的身影前方。
当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掌,便有万象停滞。
死寂之中,只有琴箱中那微微的弦音回荡,如此清晰。
“不好意思,降落地点似乎产生了偏差……我好像迷路了。”
槐诗回头,向着狼狈的士兵们环顾,疑惑的问:“看识别信号的话,应该是友军——你们……需要帮忙吗?”
工程兵呆滞的看着他。
下意识的点头。
于是,便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抬起的右手五指缓缓收缩,紧扣。
打出了一个响指。
可随之迸发的,却并非是清脆的声音,而是撼动了整个天地的恐怖巨响。就好像雷鸣声突如其来,猛然砸在了这空旷的天地之间。
在拔地而起的黑暗中,有一扇庞大的门扉缓缓开启。
拉扯着巨怪的手爪,向着黑暗的更深处……
到拽!
惨烈的嘶鸣和惊恐的尖叫从空间的裂口之后响起,那一只窥伺许久的巨怪在疯狂的挣扎,可当它被归墟的引力所俘获的瞬间,一切的反抗便不会有用。
哪怕是忍痛将自己的那一条手臂撕裂,从伤口中喷出的鲜血也源源不断的化作洪流,飞入了黑暗里。
连同着那些散落在四方的地狱大群一起……
就像是黑洞那样庞大的天文现象唐突的降临在了这里。
散发出了无可逃避的恐怖引力。
现在,归墟在贪婪的饕餮,吞噬,隔着那一道迅速收缩的裂隙,瞬间,将庞大的巨怪彻底扯入了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
舔舐,咀嚼,撕扯成粉碎!
很快,门扉重新封锁。
一切都重归静谧。
再听不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紧接着,在槐诗的脚下,丛丛绿草扩散,昂然的生机氤氲在空气之中,自无至有的构建起了崭新的生态循环。
为垂死的伤者注入了生命和力量。
唤回了生命。
当所有的士兵们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沉默的士官长就已经上前,敬礼,报上所属:“槐诗先生,晶格小队向您报道。”
似曾相识的名字让槐诗微微一滞,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不由得心生疑惑:
“……我们好像见过?”
“是的。”
士官长颔首,平静回答:“两年半之前,在群星号上,我曾经受您调遣。”
针对腐梦的那一场战争,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包括当时分配给自己的那一支铸铁军团的作战小队,其令人咋舌的素质和效率,给槐诗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现在分辨的话,对方身上的外骨骼,虽然看上去略显残破,但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槐诗记忆中的晶格小队,应该是铸铁军团所调集的精锐作战组,和眼前看到的却完全不一样。
“怎么就剩下你一……”
他没说完,就停下了。
忽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开窗
对于天文会四大军团之一的铸铁军团来说,怎么可能缺席诸界之战呢?
尤其是参与过对腐梦作战的那些小队,那些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领受了如此众多的资源和优待之后,难道便能够在灾难袭来时的时候袖手旁观么?
他们是被寄予厚望的士兵,被精心缔造出的工具,自常人之中所遴选和磨砺出的英雄。
这就是他们的使命。
从踏上这一条路开始,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唯一的结果——在漫长又漫长的战争中,在潜伏作战、暗杀、强攻和无数任务之中渐渐凋零,直到有一天,迎来彻底的消亡。
当晶格1-7孤独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槐诗就应该明白。
他其实明白的。
只是下意识的回避着那个答案。
晶格1-7沉默着,无言,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臂,向槐诗展示曾经的功勋——由晶格1号小队曾经所缔造的一切。
七颗黯淡的星辰,曾经七个保护了一整个城市、十万人以上的生命的任务中所得到的特等功勋。
那些徽章上渐渐剥落漆皮仿佛带着刺痛眼瞳的光芒,令槐诗移开了视线。
无声轻叹。
在晦暗的天穹之下,远方吹来恶臭的风,混合着血腥和灰烬的气息。
一道道燃烧的浓烟从更遥远的大地之上升起,哪怕处于大战的间隙,可那些零碎的厮杀和斗争依旧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
而在大地的另一头,笼罩着仿佛永恒的黑暗和乌云的领域里,还闪耀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雷霆光芒,照亮了大地之上的火山轮廓和奔流的熔岩,以及一座座诡异聚落的轮廓。
黑暗弥漫。
沉默里,槐诗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无数人的埋骨之处。
许久。
“霉味儿有点重了啊。”
他轻声呢喃,“不管怎么样,总得开窗通通风吧?”
晶格1-7和士兵们疑惑,面面相觑,却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然后,便看到了,那个年轻人,再一次的抬起手。
向着头顶充斥着阴霾的天空。
在那一瞬间,阴暗的云层之中,仿佛有浓墨滴入,瞬间扩散,所过之处将一切都染成了漆黑,笼罩万物,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而就在那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里,有庞大的轮廓在无数震怒雷霆的拱卫之中缓缓浮现。
铁鲸浩荡的运行在这一片天地之间,数之不尽的铁翼撕裂阴云,在暴风之中展翅飞起,俯瞰着脚下一切渺小的万象。
而当那浩瀚的管风琴鸣奏从其中迸发,便有宛如鲸歌的悠久回音充斥在天穹之上。
震怒的天阙降临于此。
天门洞开。
向着远方地狱的领域。
紧接着,烈光迸发——
宛如长河奔流一般的光焰在天穹之上涌动,笔直的向前,毫无弯曲的飞向了天穹的尽头,所过之处,将一切阴霾尽数撕裂蒸发。
切裂!
好像尘封的屋子里,那一扇被钉死的窗户在瞬间打开。
一隙来自现境的光芒再度洒落在这一片荒芜的沙漠之上,照亮了无数人的眼瞳。
紧接着,无穷尽的光和热便照进了黑暗的最深处。
突破了风暴和雷云的阻碍,沉重的捕鲸叉楔入了地狱的大地,自裂解之中,喷薄出了无穷的光明,将一切都卷入了扩散的风暴之内。
一个耀眼到烧穿视网膜的半球形突兀的出现在了那些火山和聚落之间,将一切笼罩范围内的物质烧尽。
再然后,回旋的烈火化为暴雨,向着四面八方洒落,形成了从天而降的‘甘霖’。
润泽万物。
雷霆如巨柱,自天穹之上降下,肆意游走,扩散,化为了一张张巨网,笼罩在了无数聚落之中,将所触及到的一切尽数瓦解为尘埃。
还有更多的冰霜之刃从所过之处的大地之上拔地而起,将沙土和山岩之中隐藏的大群贯穿,撑起,帮助它们能够更好的沐浴这一份现境恩赐的光芒。
直到现在,呼啸的飓风才从远方吹来,卷动着滚滚沙尘,吹过了每个人的面孔。
震怒的嘶鸣从地狱领域中迸发。
不知道多少道狰狞的气息冲天而起,在这突如其来的挑衅中升上天空。
甚至,就连受创的‘大地’,也在巨响里,猛然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火山流淌的熔岩和无数风暴之间,原本被以为是山峦的东西缓缓调转了角度,自泥土之下,撑起了一条条肢体。
庞大的身躯上背负着一座座堡垒,黑铁所浇筑的装甲之上像是还运行着一个个庞大的工场,有浓烟从烟筒里升起。
熔炉的红光将阴暗的云层照亮。
而一座座塔楼和钢铁的炮塔像是针刺一样,遍布全身。
足足有数百公里之巨的怪物苏醒了,从甲壳之间撑开的缝隙中,一只宛如死鱼一样空洞的眼瞳望向了雷霆的来处。
如潮的恶意,席卷而来。
看着槐诗。
而槐诗也在看着它。
在世界的另一头,在警报声中,无数庞大金字塔所形成的防线之上,有一个个代表着美洲诸神的图腾浮现。
神迹刻印蓄势待发。
短暂的凝视只持续了片刻,那怨毒的气息锁定了槐诗的位置,将他的源质波动彻底记录之后,巨兽的眼瞳缓缓合拢。
地狱的领域再度归于沉寂。
而槐诗,也终于移开了视线。
“看来,招呼打的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风衣上的灰尘,招手,唤下了鹦鹉螺的舷梯,最后,看向身旁的晶格小队:“要顺便载你们一程么?”
这一次,不等晶格1-7开口,深知自己家老大什么性格的工程兵直接抓住了槐诗的手,热泪盈眶的点头,震声回答:
“要!”
接下来的归途充满了平静,再无任何意外的波澜。
毕竟槐诗刚刚到索诺拉防线还不到五分钟,就已经搞出了这么大一个新闻,但凡眼睛没瞎的基本上都已经看到了。
就算瞎了的,也能够感受到令整个边境为止动摇的波澜。
更何况……这还是指挥部紧急状况之下,强行修改了彩虹桥的投放路线,借着这一波现境空投的机会把他直接送到那里去的呢?
有点动静,实在是预料之中。
有了整个防线的威慑和接应,自然不会再出任何茬子。
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已经在大金字塔之后的停机坪上降下。
没等早就等待在旁边的医护人员们将担架上的晶格小队们带走,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冲上来,哈哈大笑,毫不生分的大力拍着槐诗的肩膀。
“你干得好啊,槐诗,你干的好啊!”
只是似乎高兴过头了,一不小心力气有点大,把槐诗半截儿给拍进混凝土里去。
顿时场面就有些尴尬。
槐诗和老头儿眼对眼。
许久,老头儿咳嗽了两声,伸手,把槐诗拔出来,还帮他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哎呀,难得高兴,有点兴奋过头。”
“没、没事儿——”
槐诗强颜欢笑,感觉刚刚被捏着的肩胛骨好像有点骨裂了。
万幸,对于云中君来说,这点伤势连破皮都比不上,眨巴一下眼睛就已经痊愈了。
得亏自己反应的快,不然被这老头儿顺手一巴掌整个人都给拍进地里去了。
连个坟头都不用了。
只能说,本地帮会实在太热情了。
他倒是不至于觉得这老头儿是要给自己什么下马威,毕竟对方可是美洲谱系出了名的缺心眼和直肠子,看自己不爽的话,早就直接一巴掌胡脸上了。
连脑袋带灵魂一起干碎了的那种……
现在,在他眼前的就是美洲第六防线·索诺拉的主持者,同时也是美洲谱系成名多少年的五阶干将。
当代的熊神——理查德·劳伦斯!
“早知道你要来,可把我高兴坏了,来来来,咱俩先走着——吃了吗?先去喝点再说……”
劳伦斯招手走在前面,带着槐诗就直接去食堂。
梳理到脑后的长发斑白,胡须在热风里舞动,魁梧的身材投下了庞大的阴影。
跟在他身后,槐诗竟然有一种追逐着山峦奔跑的诡异错觉。
而理查德似乎心情不错。
背着双手走在前面,两条毛腿在大花裤衩里晃荡着,还哼着小调。
说真的,槐诗本来还以为对方会问责,毕竟自己刚刚那一炮如果搞不好的话,说不定地狱领域中的大群会在躁动中再次掀起战争潮汐。但老头儿好像根本不在乎,反而拿着菜单一个劲儿的安利本地军队餐厅中的特调龙舌兰。
不得不说,风味另说,但酒精度数……实在够劲。
喝下去跟嚼刀片子一样。
“放轻松,槐诗,放轻松。”
干掉一客牛排之后,理查德擦着嘴,热情的挥手:“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自己家。”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回头,看着外面无数军装士兵奔走的样子,还有热火朝天的操场,实在难以体会到什么家的温馨感。
况且自己来这里也不是回家的啊!
“总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没必要紧张,工作就是工作。伊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那老小子对你的评价可不低,该用得到你的时候,肯定不会让你坐冷板凳。”
熊神端起自己那一杯,豪爽的一饮而尽:“至于其他的,我并不在乎。”
“听到这话实在是让人安心。”
槐诗叹了口气,也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熊神订制版的特调龙舌兰,这味道实在是呛的有点过头……
同时,也感受到了不少戒备的目光。
还有的人,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抵触。
毕竟,作为一个外来者,槐诗实在是过于显眼。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讨嫌。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镇守
应该如何去概括自己目前的身份?
这个问题,就连槐诗自己都有点头秃。
为了应对诸界之战的局势,并且为了现境做出更多的奉献,不久之前罗素慷慨的大手一挥,将槐诗从天国谱系的工具人变成了全世界的工具人。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私车公用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突兀和违和,毕竟槐诗除了天国谱系的继承者和当代中坚之外,官面上的身份还有统辖局的特等武官呢。
统辖局要调配起来,也就是一张纸的事情。
只不过是之前给罗素和天国谱系面子,没在他们一亩三分地儿动土罢了。
现在罗素那个老王八为了争取更多的曝光度,把自家工具人拿出来给大家使,统辖局自然不会拒绝。
况且,这其中也有着槐诗自身的需求。
蹲在象牙之塔肯定安全,别说安全,只要边境防御阵线没崩,那核心层被保护着的象牙之塔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奈何,安全是安全了,但人基本也废了。等诸界之战结束了,搞不好有乐子人弄个什么世界名画。
以及,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虽然每天嘴上说不想干活儿,但真要让他缩在庇护所无所作为,他反而会浑身难受。
再说了,老在家蹲着,你进阶材料也凑不够啊!
按照彤姬的话来说——你怎么能睡得着觉?!那么多统治者还在外面晃悠,你这个快要进阶的年纪怎么睡得着觉?
因此,躺在香巴拉俩月养好伤之后,他就直接被丢出去满世界做救火队员了。
反正存续院那边准备报酬也要一段时间,不如趁着这一段时间攒一攒材料。就比方说,统治者的残骸啊,统治者的残骸啊,还有统治者的残骸啊……
这一次特地申请到索诺拉来,不就是听说了似乎最近有统治者在这一片露头么?
找个机会,干他娘的一票大的!
而遗憾的是,尽管槐诗揣着一片救死扶伤、捍卫现境的拳拳盛意,但在其他人看来,却多多少少……有点讨嫌。
谱系军团和地方上普遍排外的风气姑且不提,本身战争就是一件过于惨烈的工作,多么严肃的去对待也不过分。
在未曾了解之前,会有人将他当做过来捞军功和镀金的草包实在是理所当然,可深入了解之后,却有人担心他别有图谋。
这时候顶着天文会的名头来空降支援,是个四阶就算了,偏偏还身份敏感。
您是来做救兵的还是来做监军的?
是嫌兄弟们死伤不够惨烈,还是说,觉得战果不够要扩大一下优势?
不少人都觉得这一波天国谱系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槐诗此子来意不明,需要谨慎对待……
简单来说,不是自己人。
得防着点。
如果槐诗问心无愧还则罢了,但问题在于……他现在的这个职务,还真的多多少少有点监军的意思在里面的。
毕竟职位在这里,内部待遇天文会也没给低,他每周提交的任务简报是直接绕过美洲,能够直达统辖局决策室的。
尤其是不知道哪儿那个狗东西在还在外面传谣言,说自己喜欢写日记,一个月动不动十几万字。喜欢把真心话都写进日记里,写进日记里的还都是真心话……
在这种状况之下,能够得到熊神的认可和信赖,着实让槐诗松了口气。
“我早说了,放轻松。”
理查德咧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大体上来说,大家对有你这样的工……咳咳,强力支援到来,还是很期待的,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多多表现。
一丁点风言风语不算什么,毕竟,再没有比军人更认可实在功绩和战果的职业了。这一点上我对你充满信心。”
不,您老对我的信心是不是太足了点?
槐诗汗颜。
总有一种会被这老东西绑在船头撞角上去冲锋,或者送进决战的前锋营里的感觉。
那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新玩具到手的期待和愉快,就好像在说:这么好的工具人到手不用,可惜了!
接下来,老头儿也不再说话,耐心的等待槐诗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然后,粗暴的将两个人的餐盘拨到了一边去,手肘撑在桌子上,微微前倾。
端详着眼前还热乎着的‘支援’。
“那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理查德说:“咱们聊聊工作?”
槐诗耸肩,“实话说,如果工作能放在一开始聊的话,我的食欲会更好一点。”
“那么,你对索诺拉防线怎么看?”熊神直截了当的发问。
“固若金汤,戒备森严,实在是诸界之战中不可多得的典范。”槐诗不假思索的张口即答,反正说点好听的又不用给钱,况且,自己难道还真能仗着天文会的背景膨胀到对美洲防务指手画脚了不成?
“行了,一嘴的套话,是罗素的学生没错。”
理查德撇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夸赞,“看你也是个聪明的,那我就不罗嗦了——城防、突击队、指挥部、后勤,协调部门,空天支援,环控供应……一共四十多个部门,你想去哪个?”
“听您安排。”
槐诗即答:“既然来了做工具,既然是哪里方便哪里合适就去哪儿。”
熊神吧嗒了一下嘴,想了一下,点头:“那就去前线城防吧,荣光之塔最近缺了一个镇守者,年轻人,锻炼一下总没错。”
“好。”
槐诗点头。
对于槐诗的职务,就这样在三言两语中敲定了。
出于对天文会的尊敬和重视,熊神先是询问了他对于防线的看法,可人家真正问的是天文会的意见,没有统辖局的授意,槐诗哪里来的胆子满嘴跑火车?
而出于对槐诗的欣赏和对他能力的认可,熊神则直接的问了他的需求。槐诗依旧位置摆的正,姿态放得低。
看得出,老头儿对此很满意。
刺儿头和废物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还不清楚状况、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就膨胀到觉得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开始对状况指手画脚……你基霸谁啊你?
当槐诗摆出一副新人实习、愿意多做奉献融入集体的样子来之后,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城防镇守,就是老头儿给出的答复了。
简单来说,可以类比东夏的南天门守卫巨灵神——看守防线要害,抵御地狱发起的袭击。
首先这职位不大不小,没有大到可以影响战略,但多少也是个高层骨干,而且作为守卫防线的重要职位,也不算辱没槐诗的身份。
其次,这个岗位虽然累了点,每天需要执勤,不能擅自行动,但是能出成绩,能够有所作为,哪怕是没有战事,也自然有苦劳积累
虽然在地狱进攻的时候,这里是战场的第一线,但毕竟屁股下面就是防线,有多少神迹刻印和高手支援,尤其是云中君和大司命都特别吃环境,能够占据主场便有无穷优势。
不是没有风险,但对于槐诗来说,风险又不算特别大。
以他的能苟程度,怕不是友军死完了自己还能坚挺如初。而能一个照面秒了他的对手,不能说没有,但能遇到那个层次的统治者来潜伏暗中当刺客,别说槐诗,就算是罗素也只能认了。
算你倒霉。
熊神这样的安排,未必没有试试槐诗成色的打算在。
小老弟好好干,有了成绩自然什么都好说,是个草包也没关系,算我给天文会和罗素面子,拿着白给的履历和功勋待够日子就麻溜儿走人。
“好,够爽快。”
眼看槐诗答应的这么利索,熊神越发的愉快,松了松裤带之后,拍着鼓鼓的肚腩:“有什么要求,不过分的尽管提。我职权内能满足的,就绝不会糊弄你。当然,你还是满嘴套话的话,就当我没说。”
对于对自己胃口的年轻人,他从来不介意行点方便。
但如果槐诗还是假正经的话,他也没那做戏的兴趣就是了。
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意味,槐诗陷入了沉吟。
只是略加思索之后,便开口说道:“还真有一个。”
“唔?有意思——”
理查德挑起眼角:“说说看,让我瞧瞧你有多大的胃口。”
“按照常规来说,城防镇守除了上层指派的副官之外,应该还有一支六十人以内的小队提供调遣——”
“是这样没错。”理查德咧嘴:“你想多弄点人?”
“不,这一方面我听从防线的安排,只是我想征调几个人过来。”槐诗郑重的说:“晶格小队。”
理查德的笑容微微一滞,脑子里过了一遍相关的情报之后,平静的点头。
“可以。”
熊神点头,“不论是提拔旧部,还是想扶植亲信,念旧情的人总是好相处一些……除此之外还有吗?”
“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看以后的事情吧。”
槐诗回答。
于是,理查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之后,丢在桌子上,向着不远处的副官招了招手,自然有人送上了刚刚写好的委任书。
“那么,准备上任吧,镇守阁下。”
索诺拉的指挥官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告诉他:“让我看看,你那一身得到陛下垂青的能耐……”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接过委任书,目送着熊神离去。
为什么感觉白冠王随便给的一个赐福比天文会的调令还好使?
许久,他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迎接自己前往防线的副官,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话说,索诺拉的状况这么恶劣,大家应该不在乎天气状况吧?”
一头雾水的副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然后,从那一天起,他就再没见过晴天……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等待
阴暗的天穹之中,令人耳膜发胀的雷鸣声回荡。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前到后,又从后到前……
他娘的还是个立体声!
当在那古怪巨响的笼罩中呆久了,恍惚中,就产生一种诡异的幻觉:闭上眼睛,会感觉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庞大铁球在漆黑的云层之后不断的滚动。
时而向东,时而向西。
等什么时候压垮那脆弱的云层之壳,就会将恐怖的质量向着尘世砸落。
倾盆的暴雨无休止的从黑云之中洒下,笼罩了燥热的荒漠,将干涸的沙土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又让泥泞的沼泽冻结成了一片泛着霜色的冰原。
而就在黑云之外,一步之遥的地方,便是足以令人恨不得把皮都扒下来的酷暑和烈日的暴晒。
倘若自外向内的窥探的话,会感觉那倾盆的暴雨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宛如幻觉,只有切实的走进其中之后,才会感受到仿佛被整个世界都彻底抛弃的孤独和惶恐。
雨水笼罩之处,仿佛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风速、气温、地形乃至深度,都已经在无形的意志之下扭曲,构成了异界一般的阴暗领域——
那一片厚重的雨幕和萦绕在其中的雾气仿佛是活得一样,哪怕是狂风吹拂也依旧毫无任何的动摇,而就在被雨水和雾气所扭曲的阴暗世界里,看久了之后,仿佛便能够隐隐窥见一个个模糊又残缺的阴影
如同困死在其中的死灵一样,它们徒劳的徘徊着,绝望的嘶鸣湮灭在雨声里。
凄冷的雨水随着阴云一同扩散,游走,所过之处,将一切声音和生机尽数吞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滩滩在烈日暴晒之下迅速蒸发的泥泞。
甚至就连落入其中的大群都消失不见。
只有雷霆间歇中的凄厉惨叫偶尔传来,但很快,又会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一开始的时候,澄澈的雨水还如同水晶一样透明。可在半个月过去之后,所有的雨水和雾气,便尽数染上了一层洗不去的猩红。
到现在,渐渐浮现漆黑……
现在,就在索诺拉的荒芜大地之上,阴云所形成的诡异魔境在肆意的游走着,就在防线和地狱领域之间,追逐着任何地狱的气息,贪婪的吞噬着所有被卷入其中的生命。
就像是看不见的怪物在捕猎一样。
可当地狱领域中有震怒的光芒升起时,那一片舞动的乌云却又会迅速的消散,远离,或者,转化为冰雪风暴或者翻滚的浊流,渗入泥土之中,消失无踪。
最后,在另一个方向,再度升起。
就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在手中那样,随着那一只手掌的调动,庞大的乌云和暴雨领域就变成了灾厄的风筝,灵动的翱翔在天穹之上,向着地狱投下了不祥的阴影。
而偏偏却又不见深入。
不论黑暗中的怪物们如何咬牙忍耐,翘首等待,那一片乌云也只是在边缘不断的徘徊,磨蹭,反复横跳,不断试探,挑战着那些聚落忍耐的底线。
诶,我进来啦,诶,我出去啦,我又进来啦……你来打我啊?诶,你打不着~略略略~
草!
你有完没完!
就在燃烧的群山之中,血压拉满的统治者·魔山大公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征调大军,去把那个每天坐在城头吹口哨的王八蛋给碾死了。
如果不是麾下的弄臣和忠犬们死死的拦住,恐怕上百个大群都已经倾巢出动了。
大哥,别去,他们人多。
冷静啊!
冷静!
到最后,大公的怒火,也只能变成群山之中所发射的火炮——同真正的陨石不相逊色的燃烧之岩从火山口中飞出,向着索诺拉防线砸落。
很快,在半空中就被精确的点射消灭。除了暂时驱散了那一场暴雨之外,就只能令荒原之上再度多出几道漆黑的焦痕还有两个大坑。
而就在另一头,现境的防线上,大金字塔上再度升起了璀璨的光芒。慷慨激昂的钟声响彻了整个防线。
活化的神迹刻印自行运转,在荒漠的天穹中投影出宛如海市蜃楼一般的国度,一道辉煌的光芒降下,化为了一枚苍蓝色的羽毛,落向了荣光之塔——
神恩垂青!
沉寂冷漠的神力被唤醒了,雨神的喜悦如此直白的降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往日里,仅仅是如此的征兆,就足以令无数祭祀和贵血们为之欢呼和振奋,但现在……所有人就只剩下了麻木。
只能说,不论是什么状况,一旦出现多了,就很难再保持高贵冷艳的形象或者神秘的面纱。
“得,又来了!”
大金字塔中枢的熊神理查德从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挠了挠屁股,不耐烦的抱怨:“几岁了?至于稍微撒两滴就这么兴奋么?
老子天天去厕所那么多次,怎么也不见你高兴高——”
轰!
一道神罚雷霆劈落之后,老头儿的白头发上出现了一根焦痕。
而室内其他的副官和参谋们,就只能低头装作我很忙,不好意思,什么都没看见了。
反正自家上司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连玛玛基理亚都不管,自己操哪门子心?
况且,柠檬之心,人皆有之。
就好像勤劳苦干一辈子终于担任高管之后,发现董事会里有个家伙天天去给隔壁公司的人发OFFER一样。自家传承的神明之力竟然追在别人谱系的牛郎后面一个劲儿的打CALL,这算怎么回事儿?
您老可懂点事儿吧!
难道自己家的孩子不香么?就非要追那外国明星不行?
可惜,只留下了神性本能和源典的雨神哪里管这个。
自从云中君上任第一天开始,兴奋的神迹刻印就自发的开始加持,如果不是权限验证不够的话,差点直接把他接入了索诺拉防线的最内层源质回路中去。
一应供应尽数开放,灌,就愣灌!
连意思意思的血祭都不要的,好似深夜直播间里无名土豪砸下的火箭,也不要你唱歌,也不要你跳舞,就要你该干啥干啥。
下雨,打雷,然后劈死那帮孙子!
劈就完事儿了。
对此,槐诗也很无奈。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咋脾气还那么爆?
可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想听点响,自己也不好意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吧……
反正没什么事情可干,就当刷技能熟练度了。
就这样,背靠着美洲谱系的海量源质供应,他开始在这一片战争间隙长草时期的战场上,放养自己的小乌云。
除了在索拉诺又搞出了一片无人区之外吗,还得到了鸦鸦们的一致好评——灾厄结晶多的吃不完,灵魂碎片充裕的熔炉都烧不光,这哪里是地狱,这简直是天堂!
大家好像都很满意。
就只有槐诗闲的快要抠脚了。
每天睁开眼睛都在翘首以盼——为什么还不打起来?
我都来这儿半个月了,再怎么修整都应该准备完毕了吧?还是说对面就打定主意龟缩着就不动了?
不可能啊,每次去串门感觉火气都还挺旺……
总不至于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吧?
难道是世道变了?
连雷霆之海都开始拉胯了?
想到这里,槐诗一声长叹,瘫在了那一张破破烂烂的躺椅上不想动了。
反正,来了半个月,除了每天给防线写写天气预报之外,就只有一张椅子干坐着。偶尔有胆子大到敢摸过来的怪物,槐诗往往连影子都没见到,就被其他的塔给先点了,别说人头,一根毛都不给槐诗留。
没办法,大家都闲得慌。
战时期间,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连个能上外网的WIFI都没有,娱乐功能也乏善可陈,连鸦鸦们悄悄拿去黑市上卖的小本子都变成了疯狂涨价的抢手货。
好歹槐诗还能依靠天文会的网络,连得上明日新闻的版块,了解一下外界的状况。
结果刚点开就是无尽之海的史诗大捷——受加冕者·齐天大圣力斩统治者·惩戒,在被动迎战许久之后,东夏谱系和俄联同时从铁雨荒原和无尽之海两侧发力,发起反攻,击溃了恩光天使军团,将至福乐土的投影往下推出了十个深度!
头版头条的照片上,夸父那张大脸美的鼻涕泡都出来,旁边被抢了镜头的玄鸟倒是波澜不惊,只是笑眯眯的抽着烟杆,而藏在不起眼角落中的混沌则好似一个路人……
然后,便是罗马谱系的高歌猛进。
在双方的万军之前,罗马皇帝·提图斯的主动邀战,枯萎之王欣然应战,两个在现境和地狱都称得上是万万人之上的主宰者直接撸起袖子开片,三天打沉了两个地狱,互有胜负。
之后,投下了重注,派出了手下开始单挑。
宛如古罗马的角斗场一样,延续了十日的荣耀对决为罗马赢取了四个深度和总计二十六个地狱的所有权。
俄联将整个铁雨荒原都变成了一座血肉磨盘,移动的巨大钢铁都市和从天而降的地狱熔火之间的斗争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在战况最胶着的时候,满编的两个大型骑士团在一天之内就打空了。
如果不是天文会的督战员死命的拉扯,为了留下两个统治者的头颅,俄联还要再押上两个骑士团,两路强攻!
那群神经病打起架来真的是不要命。
自己不要命,还不让敌人要命。
而另一头,便是天竺的惨状。
当雷霆大君被勾起了兴趣,亲自出手之后,天敌·青颈重创,三连城的溃败重演。所幸的是,在提尔的支援之下稳定了局势。
昨日,维持谱系已经确定,要启动业火封锁——连同自己的边境和地狱一同点燃,在短时间内形成了无法跨越的铁壁防守。
但接下来恐怕就要仰赖其他谱系的支援了。
美洲的第一防线、第二防线,依旧在维持着同诸多深渊联军的交火状态,但有羽蛇的亲自坐镇,依旧稳固,翻不起太大的波浪。
至于埃及……
埃及,还是那个埃及。
毫无动静,毫无风声,平静的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在自闭单机。但在所有探镜的观测中,代表着法老王的万丈光焰依旧辉煌如旧,未曾因为深渊的入侵有任何动摇。
在诸界之战开启的这几个月以来,整个现境像是火上的铁锅一样,在深渊潮汐的永动中渐渐沸腾。
更加激烈的大战,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谁都摸不清,纷繁复杂的深度暗流中,矛盾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彻底爆发。
“长官!长官!你在上面么?!”
就在黄昏时分,槐诗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塔下的呐喊。
他的副官,古铜色皮肤的少女从台阶下探头,向着他招手:“老头儿叫你开会了——说是要开片了!”
“可算来了。”
快要闲出毛病来的云中君眼前一亮,兴奋的搓起小手:“走着!”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暗潮
寂静的会议室内,只有低沉的呼吸声回荡。
就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之下,来自探镜的投影渐渐浮现轮廓,当代表现境的太阳和代表边境的日轮浮现之后,所涌动弥漫的,便是看不见尽头的阴霾。
上下左右,无处不在,自幽暗的深渊之底,攀升而来。
而就在那一片薄雾一般的阴霾中,一点点的浓墨缓缓的浮现,笼罩在东夏、罗马、俄联、美洲、天竺的光芒之上……
蓬莱、约顿海姆、他施、群山交锋之地,乃至他们所在的索诺拉,无数边境构成了一道道环链,而数之不尽的环链便构成了如今边境防御阵线的正体。
依托三大封锁,将现境的力量辐射到了深度区,获取了前所未有的战略纵深之后,同时也要面对未曾有过的庞大压力。
而现在,那一片舞动的阴霾里,一个个黑点在缓缓的浮现,构成了一道道斑纹一样的存在,正在缓慢的向着现境靠拢。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地狱最深处所升起的黑暗。
宛如涌泉那样。
千丝万缕的黑暗彼此汇聚,重叠,又分化,像是活物一样,向着现境渐渐延伸,从四面八方将这一切笼罩在内。
宛如深海之中的洋流汇聚一样。
可所带来的却不是丰沛的渔期,而是战争的火焰。
就在探镜的庞大尺度观测之下,每一个黑点,都是一整个军团所形成的灾厄投影,每一条斑纹,都是一个统治者的兵力。
每一个分支,都是汇聚了无穷地狱灾厄所形成的毁灭力量……
只是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而当探镜的投影缩小到索拉诺时的,便浮现出来自青铜之眼的观测报告——深入无数地狱的探索者们提供了第一手数据,通过统辖局的汇集和计算之后,便做出了未来的推演。
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性,将会有两支暗潮的主流向着美洲的各大防线袭来。
长则半月,短则一周。
而原本相对比较侧面的索拉诺防线,届时将承受主要压力,甚至,预计至少将会有三位统治者降临战场。
这可实在是太好——
咳咳,太艰难了。
长桌最后面的槐诗差点喜形于色,侥幸的是他少少的还是从老王八那里学来了一点演技,能够即时跟得上室内肃然的氛围,不至于被当做二五仔当场打死。
可自己来,还不是专门等着这个么?
就在他暗地里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投影熄灭。
光亮重新浮现,照亮了一张张肃然的面孔。
而就在会议桌最前面的,投影至此的羽蛇敲了敲烟灰缸,环顾四周:“状况,都清楚了么?”
“硬仗啊。”
理查德挠着脖子上的老年斑,吧嗒了一下嘴:“硬仗就硬仗吧,这辈子能有这么大的阵仗,也算开眼了。
反正,该打就打。
至于国会的老爷们,也不至于让我们在外面当孤儿呗,对吧?”
这时候跟谱系之主要增援和还能夹枪带棒的挤兑,倒是让槐诗开了眼——原来职场沟通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学到了学到了!
回到象牙之塔就去试……
“该有的都会有,但你报告上那堆离谱玩意儿就别想了。”
羽蛇瞥了他一眼,还能不知道这老东西在憋什么闷屁:“别忘了,第二、第四防线也是主要战区。
你这里连条河都没有,要空中支援就算了,要海军是什么?”
“谁说没有河的!”
理查德震声反驳:“最近你是没有看到啊,雨神隔三差五的显灵,而且我们这儿还来了个云中君,不但活儿干得不错,水也是出了名的多啊,每天早上开始哗啦哗啦的流——”
“……”
羽蛇翻了个白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如果真落到了这老东西的套路里,这玩意儿能跟自己扯一整天——理查德这老货,能打是能打,要起预算来也是真的狠。已经不是小刀拦路,是大斧硬抢了。每年去一次国会山山,一次去三天,走的时候,审计预算的部门眼泪都能流成河。
真信了他的邪,他能把第三太阳都搬到索拉诺来。
为了让他赶快闭嘴,羽蛇只能再次敲敲桌子,瞥了一圈周围,视线,忽然就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让槐诗脑后一凉。
难道自己悄悄高兴的样子被看穿了?
“我看统辖局的月报,你来了也有半个月了吧?”羽蛇问道:“你怎么看?”
一时间,所有人的诧异视线,都落在了槐诗的脸上。令他一个过来走流程旁听的编外人员开始压力山大。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不按套路来?
也不是他谦虚,你们美洲谱系的防务,怎么就轮到我一个天国谱系的牛郎来指指点点了呢?
“呃——”
他往后挪了一点,干咳两声,还是决定谦虚一点:“这里都是前辈和尊长,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还是别了吧?”
“不不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听听你的意见。”
羽蛇耐心十足的微笑着,充满鼓励和期望:“战力和经验姑且不论,相对来说,在倒霉这一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
槐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妈的,合着是找自己这个倒霉蛋来取经。
但羽蛇这么一说,其他人的神情竟然在瞬间从愕然和不忿,转变为了钦佩敬仰和认同,看向槐诗的目光也变得期盼起来。
这谁啊?这是现境地狱双方驰名的老倒霉蛋。
坐车车炸,走哪儿哪儿塌,碰到谁谁死的灾厄之剑。
你看他才来半个月,咱们就从侧面战场变成主战场了……找他取经准没错!
槐师傅,你看这一波切不切中路?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
我他妈哪儿知道啊!
早知道出门之前就不找彤姬问路了,合着她做的旅行计划就每一次是能平平安安的是吧?他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起码有一半,不,一多半儿是这黑心女人的功劳。
可现在他又没办法解释。
而且,包括羽蛇在内,众多美洲谱系的高层还在翘首以盼。
这时候再不说两句,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想到这里,他只能咳嗽两声,努力撑起一副严肃郑重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原本忐忑的神情消失不见,一丝神秘的笑意从嘴角浮现,霎时间,从一个没有底气的愣头青变得宝相庄严。
“关于这个,我有几点看法想要和大家分享和探讨一下。”
他端着茶杯,进入状态之后,慢条斯理的说道:“目前来看呢,状况事态不太乐观。对于索拉诺防线来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研。如果不及时做出举措的话,未来一段时间将会面临较大的压力……
我相信,只要我们精诚合作,在羽蛇先生的领导之下,一定能够……但是呢,又不能太过于低估敌人的力量。毕竟还存在着统治者这样的威胁……因此,必须要谨慎对待……但同时呢,又不能过于呆板,被敌人吓破胆……所以啊,还是要……最后呢,我再……还有呢……”
一口气说了半个钟头。
等槐诗意犹未尽的低头喝掉最后一点茶叶根子之后,才放下了茶杯,长出了一口气。
好长时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舒服了。
“……”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之中,羽蛇,副官,参谋,乃至其他参会的五阶们,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互相对视。
他好像说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说。
似乎说了不少很有用的意见,但好像,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他似乎很认真的帮助大家进行了分析,但分析来分析去,仿佛还是这个结果。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时间无声的经过……
在这沉默之中,理查德挠了一下屁股,端起痰盂吐了一口,斜眼问:“你说几把半天,说了个啥?”
“一点浅见。”槐诗微笑着回答。
嗤!
有嘲弄的冷笑从长桌对面响起,几道轻蔑的视线看过来。
就这?
升华者的好恶从来直白,更何况是火药味儿最为浓厚的军队里,对于槐诗有意见的声音和排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停过。
而槐诗却恍若未觉,平静的端起重新盛满的茶杯,神情平静,宛如泥塑木胎那样,神情平静。
反正他又不是来说相声讨掌声的。
根本不在乎。
而羽蛇也只是随意的点了一下,不指望他能有多么惊人的高见,本意是将会议重新扭回正规,只是没想到,这货竟然能唠这么多废话。
一时间他对罗素教学生的能耐有了新的认识。
你妈的,这活灵活现的王八样子……绝对是亲生的!
到这里,会议算是可以继续了,可惜的是,理查德明显不打算放过他。
“得了吧,小子。”
老汉捏着下巴上钢针一样的胡茬,瞥着他:“这里好歹是我们的军议会,不是你磨洋工的地方。”
“别再开玩笑了。”
他说,“起码拿点东西出来。”
在长桌的最后,槐诗忍不住叹息。
“何必呢?”
他说:“我只是个外援而已,还是个四阶,何必喋喋不休的抢戏呢?听从指挥不就好了么?”
“你是荣光之塔的守卫人,槐诗,你是我亲自挑选的镇守者。”
理查德挑起眼瞳,“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最起码,你要让我满意才行。
说说看吧,你真正的想法——”
当时常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不见,那个白发白须的老男人身上便浮现出令人颤栗的威严气息。
金色的眼瞳像是星辰,口鼻之中吹出胜过寒风的吐息。
明明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身躯却仿佛庞大的充斥了整个会议室,让人感觉只要他稍有动作,眼前的一切便会在无穷的力量之下粉碎,坍塌。
现在,大地和灵魂的守卫者肃然发问,等待着他的回答。
槐诗无奈轻叹。
“好嘛,您都这么讲了。”
他放下茶杯,耸肩:“既然这里我最小,那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还是我先说吧。”
“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如何去打,这些肯定轮不着我说话。
但那些也和我没有关系。
我能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从今天开始起,荣光之塔将进入第一序列。
我将会去到防线的最前方。”
冻结一般的寂静突如其来,只有低沉的声音在回荡。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用花言巧语去传达什么。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简单直白一点,用行动去表达。
所以,不论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最前线,直到索诺拉不再需要我为止。
我正是为此而来。”
槐诗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质疑的面孔,微笑着,告诉他们:
“至于其他,各位随意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准备
离开已经炸锅的会议室之后,槐诗一路上都很平静。
就只有等在大门口的副官迎上来,瞪大眼睛,俨然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消息,满怀惊奇:“长官,长官,你认真的么?”
“不然呢?开玩笑?”
槐诗疑惑的反问:“我来这里又不是度假和旅游的,真要每天喝茶看报纸的话,干嘛不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
“哇——”
副官宛如第一次认识还是一样,诧异感叹:“你好勇哦!”
让人肃然起敬的,不止是直接将荣光之塔直接推到最前线的悍勇和凌厉,还有当着羽蛇的面都毫不掩饰的傲慢。
请别误会,我们天国谱系来这里,就是来找地方干地狱。
只不过凑巧这里是美洲谱系的地盘而已。
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头火起,
刚刚在会议室里那一句掷地有声的‘各位随意’,简直就是直接开了群嘲。
群情激奋。
当场气得拍桌子的人可不止是一两个。
被一个外援当着面甩了这种话,但凡稍微有点血性的人都受不了。
倒不是要当着羽蛇和理查德的面要给槐诗弄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时候还想着内耗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二五仔——而是更加激烈的挑战书。
整个索拉诺就你一个人是来干地狱的?
不就是最前线么?
谁怕谁!
来啊!
咱们一块上,谁先挪窝谁孙子!
只能说,氛围很热烈,理查德很蛋疼——本来只是不喜欢槐诗那一副从罗素那里端来的套话,想逼这小子拿点真材实料的东西出来,别苟着不动,起码让其他人见识见识能耐。
结果就楞没想到这小子端着一副没脾气老好人的样子,反手直接开大,一波梭哈,搞得场面一度无法收拾。
斗志激昂、战意高亢是好事儿,但这他娘的一个两个的当场写申请就离谱。
从城防到陆战队再到空中支援……
真要把所有申请照单全收,那差不多整个索拉诺的防御力量都到城墙外面去了,还打个蛋的防御战。
不如干脆直接换家,学俄联那帮神经病直捣深渊得了。
况且,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
槐诗敢推着荣光之塔到最前线,是因为他命硬啊……硬是真的硬,苟也是真的苟,搞不好打到最后防线打崩了他还能继续坚挺。
其他的脆皮还是往后稍稍吧。
还有三阶的竟然都敢往上凑——你们心里就对自己没点逼数么?
不过,虽然演了一轮不高兴和没头脑,但这一场原本只是用来通气的军情会倒是意外的取得了成功。
原本还担心防务过于沉重,让索拉诺防线的士气低迷。
现在倒好了,连鸡血都省得打。
会议还没结束,一个两个的都已经开始红着眼睛磨刀霍霍,等着深渊大潮来的时候证明一下谁他妈的才是索拉诺真正的第一纯爷们。
军心可用,士气可嘉,连羽蛇死捂着的预算和支援都松了不少,搞得理查德会议结束之后拍着槐诗的肩膀笑得合不拢腿。
而在回去的路上,后座上,槐诗也察觉到副官频频看来的目光,满怀着好奇和疑惑。
“怎么了?”
槐诗眼睛也不抬的问:“害怕了么?确实,让你这个年纪跑到最前线去也不太合理,现在你去打报告调个位置还来得及。
不然等我申请通过之后,可就来不及了……”
“不不不,只是很好奇——长官你皮肤这么好,怎么打理的啊?”
开车的少女愁苦的抬起胳膊,看着自己古铜色皮肤:“也没看到你涂什么防晒霜,还能这么白,我这两天又黑了两度……”
“……”
沉默里,槐诗无奈叹息:“所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么?”
“担心,担心什么?”
少女疑惑的反问:“上前线么?那无所谓啦,况且,丽兹都跟我说了——你虽然很多时候不是人,但如果出现了什么状况,跟着你绝对最安全。像我这种不会动脑的,只要跟紧你就对了。就算要跑,也等你挂了再说……”
“……说得好有道理。”
槐诗竟然无言以对。
而少女也眉开眼笑,感觉受到了夸奖:“我就说嘛,长官你身边一定安全!”
不,我旁边安全不安全不知道,但是你真的没脑子……
槐诗欲言又止,最后无奈挥手。
随她去吧。
珊德拉·尼永奥。
十九岁,女,美洲谱系升华者,如今槐诗的副官。
当然,真正的名字要比这个更长,和其他地方不同,美洲的贵血传承者的名字动不动几百个字起步,像丽兹和她的叔叔伊兹那样庞大家系中的重要成员只会更复杂。
姓名里除了自己的部分之外,还会包括家族的圣名和先祖的功绩以及历代英雄的名字,而且有时候可能还不止一个。
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号和职位的话,有时候一个贵血的名字写一遍起码要半个小时,不是浪费时间所能形容的,两军阵前交换姓名完毕说不定都要再补口水润润嗓子再开片,因此,对外交流的时候,在非正式场合,通常会用另一个简略的称呼。
而如今槐诗前面开车的珊德拉,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地位不低。
简单来说,她是丽兹的远房表妹。
如果身份尊贵就算了,关键是能力同样也惊人:小小年纪,就已经三阶巅峰,而且传承的还是美洲谱系中特殊的圣痕之一——山之心。
在更多的时候,它被称为‘受祝巨人’,作为由第一太阳烟雾镜所创造的子裔,天生具备着强大的生命和力量。
而更重要的特点,就是硬。
奇硬无比。
经过了各种炼金仪式和先祖传承之后,还得到了先代英魂的认可,披上了传奇的黑曜石甲胄的同时,也传承了美洲虎武士的尊号。
属于防御叠满的水平。
就算是槐诗,如果不动用其他力量,单纯抡起阿房去敲她的脑壳也会被震的手麻,而她可能只是肿一块,一会儿就消了。
遗憾的是,类似的测试可能其他人也做过,而且做的有点多……导致孩子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从小除了体育课之外就没考过及格分,除了骂人之外学不会其他的外语,不用耳朵做计量单位的话四则运算可能都够呛。
出于对槐诗的看重,理查德在给他安排职务的同时,也匹配了这么一位副官来进行辅佐,不止是帮助他了解本土情况,也是活用她的优势,作为护卫,保护他的安全。
至于槐诗需要不需要,那是另一回事儿了。
况且,保护不了槐诗,槐诗保护她不也一样么?
上分太简单了?没关系,带上这个瑶吧……
明显老熊平日里没因为她的事儿少掉头发,找到机会之后,干脆就把问题儿童给往外赛。
不过来了荣光之塔之后,俩人相处的倒不错。
槐诗一来不嘲笑她学习,二来还做得一手好菜,比食堂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三来闲着没事儿还有鸦鸦们可以一起打架,珊德拉日子过的乐不思蜀,都不想走了。
至于打架……槐诗就不指望她了。
留着当个吉祥物也不错。
就在回去的半路之上,打瞌睡的槐诗便听见远方传来的轰鸣。
宛如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大地剧烈的震颤,无数砂石从崩裂的缝隙中飞起,庞大庄严的高塔在大地之上行进,运行,所过之处留下了深邃的裂口,可很快,裂口便再度弥合。
当席卷的风暴呼啸而过时,索拉诺防线已经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在经过羽蛇的批准之后,槐诗所在的荣光之塔已经从中后方挪向了正前。而其他所有的高塔和金字塔,也开始缓慢的在大地之上移动起来。
宛如棋盘之上的棋子被无形的手掌推动一样,再度构成了全新的轮廓。
为了应对接下来迅速增长的压力,索拉诺防线渐渐舍弃了原本便利出击的形式,不再试图将自身的影响力辐射到整个边境,开始向全防守的模式变化。
而与之对应的,是地狱领域之中渐渐涌动的黑暗。
抓紧了索拉诺收缩阵线的机会,开始渐渐向外扩张……
接下来的两天内,整个索拉诺边境,都笼罩在巨大的轰鸣和震荡之中,来自美洲和现境的支援源源不断的抵达,几乎一天一个样子的变化。
到最后,就连原本四处飞扬的沙土也消失不见。
大地在学者们定律的转化之下,变成了钢铁的色彩,无数虹光在天穹之上流动着,灌注源质,编制框架。
涌动的暗潮未曾抵达,战争的鼓点就已经被敲响。
地狱领域中的火光也一日胜过一日的耀眼,无数火山喷薄出炽热的光芒,熔岩流淌,灾厄在扩张范围。
“做好准备吧。”
最前面的荣光之塔顶端,槐诗眺望着无数阴云笼罩的黑暗领域,“在主力到来之前的这些日子,魔山大公也一定不会让我们好过。”
虽然雷霆之海的军法最为残酷。
同时,也比其他地方要更为松散……
强者为王。
没有价值的东西连当炮灰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先锋军的统领,魔山大公这么长时间未力寸功,肯定会影响到他在雷霆之海中的地位。
不论是为了争取更多的话语权,还是为了避免主力到来之后的问责,亦或者是为了打乱现境的步骤让他们无法从容备战……他肯定都会有所动作。
这两天,槐诗的雨云都在他面前左右横跳了那么多次,吞掉了起码四个聚落,他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是已经被气到暴毙,就是在憋着气想要来个狠的。
而槐诗,表面上镇定自若。
实际上……开始有点慌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前夕
自从升华者出道以来,槐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从现境砍到地狱再砍回现境,奠定了那么多胜利,得到了那么多成果,到现在多多少少也算成了一号人物。
但他也没经历过如此庞大的阵仗啊。
真要事到临头,心里没点不安也是骗人的。
这一段时间来,他满边境的到处跑,当工具人各处救火,但也都是紧急的特殊任务,局部冲突内的防御攻坚、机密货物运送、供应资源保障、排除空中威胁……要说这种超大规模的战争,他远没有那么多的经验。
哪怕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明白各种状况下的应对方略,但现在不是‘猛穿插巧迂回突破防线’的时候了,他自己就是防线,突个屁。
占据了地利优势,却失去了一直习以为常的机动性。
也不可能打不过拍拍屁股走人。
哪怕第一序列如今有数十个支撑点,就算没了荣光之塔也不至于危在旦夕,但到时候真的丢了这么重要的地方,槐诗就算没挂,恐怕也就只能收拾行李回家了。
这种情况,慌是理所当然的,不慌才有问题。
换谁放到槐诗这个位置上恐怕心里都会慌。
可既然理查德觉得自己可以,羽蛇也觉得自己没问题,他也不至于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没有承担这一份责任的能力。
我堂堂云中君,在盖亚碎片里下馆子都不要钱,吃你个雷霆之海的西瓜又怎么了?
于是,风照刮,雨照下。
日子一样过。
该添的堵槐诗一样没少过,丝毫不怕对方盯上自己将来报复。
既然都已经当了MT,那就要把仇恨拉得稳一点。不怕对面来,就怕对面不理自己。
作为索拉诺防线的第一序列,正前方接敌的重要单位,荣光之塔也并不可能孤悬在外,而是直接衔接着防线本身,形成如同棱堡一样的火力支点。
内部除了镇守者槐诗和他的吉祥物副官之外,还额外配备了六名学者和十四名升华者,以及上百名军人。
学者负责维护塔中的框架和定律,而除此之外,全部都是荣光之塔本身的守备力量,负责确保高塔内部的安全。
各种设备和武装在这些日子以来源源不断的搬入塔内,接入矩阵之中,令荣光之塔上方的阴云越发的厚重。
那一片槐诗放养了半个月的暴风雨,如今已经从漆黑中透出隐隐的猩红。哪怕高悬在天穹之上,毫无动作,都让人感觉到内心中的压抑和不安。
不过,对于友军来说,这一份不安反而是安定的来源,毕竟自己人越强火力越猛,自己就越安全的道理没有谁会不懂。
只是,唯一的不方便就是……这鬼地方未免也太潮湿了一些!
在这酷热干燥的沙漠边境之内,荣光之塔里除了安装重要设备的隔离室之外,其他所有的地方湿度几乎都已经爆表。
而且每个小时都还要下一场小雨,到了晚上干脆连守夜都不用,因为层层升起的白雾就已经将整个荣光之塔周边的领域彻底吞没进去。
这段日子晶格小队可是过的前所未有的舒坦。
不用巡逻,不用响应讯号跑几百上千公里去紧急救援,也不用深夜的时候忽然被警报声惊醒,哪怕剩下的任务同样繁重,可以前的日子相比,便仿佛提前步入了温柔的养老生活一样。
虽然知道战争已经近在咫尺,那帮没心没肺的家伙依旧在轮值的空隙换上了大裤衩之后,跑到荣光之塔后面的水沟里玩跳水。
仿佛来到了水上乐园。
虽然有时候珊德拉会兴奋过头,一拳蒸发半个池塘里的水,连带着里面的人都一同吹飞……但其他时候还是蛮好玩的。
有时候的晚上,还会有其他的小队搬着沙滩椅和音响等等各种东西凑过来,大家一起BBQ。
而就在塔顶,槐诗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眺望不远处那些围拢在火堆旁边享受啤酒的身影,静静的吹着风。
许久,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晶格1-7,“你确定不下去逛逛?”
晶格1-7沉默的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擦拭着自己的动力甲胄——自从槐诗帮助他将外骨骼破损的地方修补完成之后,他每天都在擦这个玩意儿。
好像酒吧里端着杯子的酒保一样,永远都擦不腻。
作为小队的队长,晶格1-7在自己的队员心目中具备着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威信,槐诗感觉哪怕是自己都可能无法同他相比。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空降者,而晶格1-7对他们来说,是陪伴自己出生入死,多少次从泥潭中拯救自己的长官。
不过,尽管如此,他似乎依旧刻意的保持着和队员之间的距离,未曾更加深入的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去。
同样,也保留着自己的。
他依旧维持着曾经晶格小队的作息和习惯,并不曾因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而懈怠,但也没有强迫新的队员在日常的训练之外跟上这一套过于苛刻的标准。
而那些繁琐的装甲维护和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仿佛就是他和曾经逝去战友们之间仅存的最后一点链接了。
在剩下的时候,他便无所事事的消磨时间。
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等待战争,或者是死亡。
“要来一罐么?”
槐诗从脚边的箱子里抽出了一听啤酒,那都是珊德拉每次从下面的派对‘掠劫’完毕之后,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上司才送来的‘供奉’。
现在,槐诗随手晃了一下,一层冰晶就爬上了瓶身。
冰爽怡人。
并未曾故作冷漠,晶格1-7接过,仰头干掉了半罐,长出了一口气,“呼,爽快,多谢长官。”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不喜欢说话?”
槐诗好奇的问,“是我的错觉么?”
“铸铁军团的准则就是沉默,长官。”
晶格1-7回答:“士兵只需要执行,不需要说话——从新兵服役开始,一直到被调到其他部门,我们都是被这么教导的。
他们说,言多必失。”
在天文会的四大军团里,铸铁军团的数量是最多的,甚至比其他几个军团加起来还要多很多倍。
和其他各有功用的军团不一样,铸铁军团除了正面战场攻坚之外,什么都做,什么都干,宛如万用工具一样,数量最为众多,同时,牺牲也最为庞大。
和槐诗这种空降的新人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老兵,边境防御阵线的重要基石。
那些战争和苦难并没有打垮他,哪怕是其他牺牲者都已经逝去,可在晶格1-7的身上,依旧延续着往昔的某种特质。
平静,又坚定,像是真正的钢铁一样,毫不动摇。
哪怕天崩地裂。
有这样的同伴,所有人都会感觉到由衷的安心。
“实话说,我原本是想要让你放松一点,但你好像并不需要这些无聊的关怀。”
槐诗感慨,再度递过去一罐啤酒:“作为半个老相识,我想要为你做点什么,但恐怕你并不需要。
所以,恐怕我唯一能保证的就只有啤酒管够了。”
“啤酒就够了。”
晶格1-7的嘴角好像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谢谢你一直记得他们,槐诗先生。”
“……”
槐诗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算得上记得他们。
那只是在群星号上短短的一面之缘。
他们带着作战目镜和面罩,浑身笼罩在武装之内,未曾露出过任何面孔的部分,在那二十分钟里,除了肩头的标志之外,并没有留下让槐诗可以留在记忆里的东西。
如今回忆起来,剩下的竟然只有一个称呼——晶格小队。
他们是1-1到1-13
至于姓名?性别?年龄?
那些资料早已经被封锁统辖局的保密管理局内,等待故纸堆一点点的枯黄腐败,或许有朝一日,能够能在六七十年后重见天日。
这算是记得么?
他们都是没有名字的人,和更多牺牲在战争中的人一样,和过去那些庞大的牺牲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被人铭记都难以做到。
“让人记住名字,真难啊。”槐诗轻叹,“你不会觉得难过么?”
“我们不是为了被铭记才来到这里的,先生。”
晶格1-7平静回答:“从新兵营到铸铁军团,我们有六次退出的机会,可每一次放弃的人都寥寥无几。
我的教官告诉过我——人总有结束,但有的时候,有的结束,会有更意义一些。”
他拉开领口,露出了锁骨上那个黑色的刺青,让槐诗愣了一下。
柳东黎曾经对他讲过,在四大军团之中,除了烈士遗孤之外,最重要的兵员来源之一,就是在内部被戏称为‘赎罪军’的存在。
统辖局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在全境的阴暗角落里遴选,为诸多囚徒和犯罪者打开方便之门,他们会详细评估每个被选中者的状况,倘若你被判断为还有挽救的价值,那么四大军团的大门就会向你打开。
而你将有机会,为自己赎罪。
让烂泥一样的垃圾人生,再次得到意义——
“如您所见,我并非是生来正直的人。”
晶格1-7依靠着身后的装甲,自嘲低语:“我犯过一些错,一些,无法被原谅的错,以至于失去一切……
有的人对我说人可以重新站起来,但我并不相信,因为宽恕和重生那种事情对我来说,太过遥远。”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可如果能有机会成为英雄的话,谁不想呢?”
哪怕是,被人遗忘也没有关系。
这是槐诗第一次看到晶格1-7的笑容,那么释然,让他无言以对。
是啊,谁不想呢?
难道自己不也是怀揣着不切实际的理想,走到现在的么?
“为英雄干杯吧。”
他举起啤酒。
“干杯。”
晶格1-7举起啤酒,一饮而尽。
在阴云之下,他们静静眺望着远方的篝火,分享着最后的啤酒,享受最后的闲暇和空隙。
直到许久之后,篝火的光芒渐渐暗淡。
除了轮值的守卫之外,所有人沉沉睡去。
而在后半夜,槐诗从椅子上睁开了眼睛。
警报声响起。
远方吹来了战争的风。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风来
一开始飓风卷起的时候,防线之上巡逻的岗哨还以为寻常的气候变化。
可当风中传来高亢的号角声时,便不由得勃然色变,按下了紧急警报按钮——当雷霆之海的部署吹响征伐之号的时候,便是大军压境之前最后的灭亡宣告。
并不掩饰这一份贪婪的野心和狰狞目的,体恤的向所有敌人发出了毁灭的预言。
现在,在号角声中,那被压制在边境角落中的黑暗开始涌动。
宛如沸腾了一样。
逆着索拉诺防线所施加的压制,迅速的涌动着,膨胀,扩张——如同奔涌的墨流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漆黑那样。
浓郁的血腥气息渐渐从风中浮现,带着腐烂和死亡的恶臭。
接连不断的崩裂声回荡在空气里。
像是看不见的引线被扯断了。
令大地骤然动荡,破裂的缝隙中,有耀眼的光芒喷薄而出,向着天穹升起——一道、两道、三道……数之不尽的光芒巨柱横隔在膨胀的黑暗的前方,宛如囚笼那样,死死的压制着地狱的扩张。
但很快,在熔岩和群山之中的号角声里,光栅便迅速的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拉扯一样,紧接着,彻底崩溃!
微弱的光芒消散在黑暗里,再也不见。
灾厄洪流,长驱直入!
就在群山之巅,钢铁一般的侏儒巨人捧起数百米长的号角,奋力吹奏,鼓起的胸膛渐渐干瘪,而灵魂仿佛也随着吐息一同脱离了身体一般。
嗜血的号角贪婪的汲取着源质和灾厄,令毁灭的余音回荡,向前,蹂躏着每一个灵魂,甚至,拉扯!
将那些灵魂扯向号角之中永恒的空洞里!
只可惜,没有卵用。
在三大封锁的压制之下,哪怕是雷霆之海的威权也无从同整个现境的质量相较。每一个联通着白银之海的灵魂在这号角声中都感觉到心神摇曳难以自持,可只有丝丝缕缕的源质从意识之中蒸发,还未曾消散,就在框架的维持之下被归入了索拉诺的框架之内。
那无数源质升腾时的瑰丽幻光流淌在索拉诺的防线之上,映衬的半边夜空如此绚烂。
“宛如美人脖颈之上的珠宝一般啊。”
在铁石大厅之中,宝座上的魔山大公垂眸,庞大的身躯宛如岩石,眼眸里升腾着压抑许久的杀意和贪婪。
“征伐之时已然再至!”
低沉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
“——将它,夺来给我!”
于是,群山之间的黑潮掀起波澜,数之不尽的大群嘶鸣着,在号角声中,向着现境的光芒涌动而去!
而就在索拉诺防线的最后方,刺耳的警报声回荡。
军情室内,连续不断的指令已经在号角声响起的瞬间发出,整个沉寂的防线此刻都在低沉的轰鸣之中运转,一轮轮炽热的光芒升上天空,将黑夜点亮成白昼。
战争的预案已经启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展开,只是,在所有人匆忙奔走交换讯息的时候,正中央的椅子上,却空空荡荡。
只有副官平静的站在那一张空椅子的旁边,调动指挥官的权限,为每一封命令书加盖属于理查德的徽记和印章。
“不必惊慌。”
副官的抱着自己的军帽,白发在灯光下泛起铁色,神情平静:“阁下已经早有吩咐——该怎么做怎么做,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们了。”
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位的不靠谱,下属们苦笑着耸肩,投入到繁忙的军情和调遣之中去了。
整个基地都已经在看不见的火焰上熬成了一锅粥。
森严的队列,疾驰的车队,乃至那些扛着沉重仪器奔向前线的人,如同沿着血管奔流的血液那样,去想自己既定的地方。
现在,熄灯之后的餐厅里,一片空旷里,只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坐在落地窗的前面。静静的眺望远方夜空中弥漫的黑暗和火光,平静的抽着烟卷。
在桌子上的烟灰缸旁边,是一瓶刚刚开启的龙舌兰。
——熊神·理查德!
“真是个适合狩猎的好天气啊。”
老人摸着下巴短短的胡茬,轻叹:“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在他的脚边,那一柄夸张的巨锤兴奋的震动着。
丝丝缕缕的猩红从符文中渗出。
早已经,迫不及待!
“等等,宝贝——”
理查德抚摸着它的锤柄,轻声呢喃:“再等等。”
于是,等待。
而槐诗,也在等待。
等待海潮将自己吞没……
当黑暗的世界向自己迈步向前,极目远眺所能望见的一切黑暗都向着此方覆压而来,无穷尽的敌人汇聚成成阵列,阵列形成了波浪,而无数波浪化作海潮,在飓风之中驰骋而至的时候,就会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宛如尘埃。
“这就是战争么?”
在荣光之塔的最顶端,槐诗轻叹:“波澜壮阔的样子,真漂亮啊。”
现在,黑暗在他面前泛起波澜,无穷恶意和灾厄缔结成了战争的潮汐,无边无际的地狱军团向着索拉诺涌动。
掀起了令人窒息的风。
在这短暂的恍惚之中,如此壮阔的景象,令槐诗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美感,简直就好像……
“我操!”
震惊的呼喝声从他耳边响起,珊德拉震声惊叹:“好多!”
她停顿了一下,震慑于这壮观的景象,点头补充了一句:“好他妈的多!”
“……”
沉默里,槐诗无语的回眸,欲言又止。
许久,无奈的挥了挥手。
算了,随她去吧。
你开心就好。
而在恶臭的风里,隐隐的轰鸣声传来。
就在潮水之间,有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数十上百米高的巨兽在泥浆里奋力钻动,透过泥潭的传送,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阵列之中再度出现。
那一副半人半兽的姿态如此狰狞,在出现的瞬间,便有酷烈的寒意或者火光扩散,笼罩在它们的头顶或者脚下。
山龙!
魔山大公所豢养的魔龙军团竟然投入了战场!
一次性的,将数百只足以摧垮一切城墙的山龙投入了这一场进攻之中。
现在,山龙以繁多的巨足或者坚韧厚重的蛇腹缓缓向前,在无数大群的拱卫里,一步步的向着防线靠拢。
“三十公里——”
荣光之塔的观测室里,工程兵嘶哑的呐喊。
槐诗漠然不动。
可在荣光之塔的后方,如林一般耸立的巨炮阵列已经迸发出愤怒的咆哮——在大地之上,转瞬间生长出数百道妖艳的焰光,沉重的炮弹划破了光芒和黑暗交杂的夜空,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天而降。
紧接着,便有一朵朵菌蕈状火花从粘稠黑暗的地狱潮汐中生长而出,扩散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血气焚风之中,大群越发的躁动,加快了速度。
“二十公里——”
在火炮的远程打击之中,埋藏在地下的无数地雷不断的被触发,一道道恐怖的火焰龙卷拔地而起,转瞬间,将数不清的大群卷入其中化为了灰烬。
可还有更多的波澜从火光中走出。
那些惨叫的怪物们在地上翻滚着,艰难爬行,不敢慢下来。而慢下来的废物们则在大军的践踏之下彻底变成了肉泥。
最前面,焚烧着的焦烂山龙嘶鸣,张口,喷吐出烈火。
可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炮弹就贯入了那一张大口中,两个弹指之后,膨胀的烈火之内,血肉炸弹爆发,猩红漫卷。
残缺的尸体倒下。
可更多饥渴的怪物们加快了速度。
就在它们的身后,地狱的领域里,群山之间的巨炮也毫不手软的开始了覆盖性的轰击。
一只只巨眼从秘仪之中睁开,诡异的射线和炮火在夜空之中交错,耀眼的烈光擦过了荣光之塔,砸在了防线之上,被骤然升起的护罩抵消。
只有飓风席卷。
“十……十五公里!”工程兵汇报的声音开始颤抖。
以常人的视线,已经彻底将那足以令灵魂颤栗的恐怖规模纳入了眼眸中。
在地狱的领域里,群山之中的熔岩喷涌,一只只巨大的长蛇,或者诡异的泡状怪物从火山口中缓慢的爬出,展开双翼,或者舒展身体。
飞上了天穹。
渐渐的,遮蔽了黑暗的天穹,向着索拉诺防线疾驰而至。
甚至,比那些只能用来吸引火力的大群要更快。
无数背生双翼的猩红色巨蛇就已经如同电光一般的,来到了防线之上,嘶鸣的喷吐着毒液或者是吐息。
在它们的后背上,如同蚂蚁一般的匍匐着无数黑点。
现在,那些黑点从身躯上抖落,向着下面的敌人们嘶鸣着,兴奋的扑出。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不远处迸发。
协同之塔!
在逼近的地狱阵列之前,终于忍不住,开了第一炮。漫天扩散的霜色瞬间冻结了数十只巨蛇,撕裂了它们的身体。
可还有更多的巨蛇远远不断的扑来。
“九,不对,八,八点四、八点三……八公里!”
槐诗漠然不动。
残缺的蛇尸从他面前坠落,破碎的眼瞳在短短的瞬间,映照出那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面孔,只是平静。
更多,更多的巨塔焕发轰鸣!
当被赋予了开火自主权之后,敌人触碰到火力区域边缘的瞬间,便有无数毁灭的烈光洒下,向着不见尽头的黑潮。
荣光之塔沉默。
涌动的阴云笼罩在荣光之塔的顶穹之上,丝丝缕缕的猩红在漆黑中浮现。
无数射线和炮火的光芒映照里,他向下俯瞰,望着渐渐靠拢的黑潮,打火机缓慢的在指尖翻转着,像是钟表的指针一样。
等待。
更多的烈光和毁灭不断的从两侧洒下,可支援的炮火却无法完全覆盖荣光之塔的空缺。
在警报声中,动流之塔上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槐诗!槐诗你在么!”的声音回荡:“收到请回答!”
“我在。”槐诗说,“一切正常,无需担忧。”
“你还在犹豫什么!”支援的友军恼怒的发问:“别磨蹭了!”
“别着急,再等等。”
槐诗回答:“建议你也再等等。”
“等?”
动流之塔的顶端,中年人动作微微一滞,愕然回眸,隔着数十公里,他望着槐诗的侧脸:“等什么?”
“等风。”
槐诗回头看着他,轻声回答。
“三公里!”
工程兵的汇报像是尖锐的呐喊一样,颤抖。
那一瞬间,槐诗指尖旋转的打火机微微停滞。
抬头,看向天空。
于是,风来。
在天穹之上,庞大的雨云此刻焕发雷鸣,如活物那样咆哮。
在云中君的意志之下,酝酿许久的飓风从凭空迸发,狂乱的波澜自空气中扩散,化为扩散的狂风。
卷着无数尘沙,飞向远方的潮汐。
无数地狱的大群所汇聚成的潮汐竟然也在飓风的吹拂之下微微停顿一瞬,可紧接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便被克服。
同地狱中的恶劣气候相较,简直是清风拂面!
酣畅淋漓的厮杀在前方呼唤。
就在狂热的呐喊中,它们狂奔着,挥舞着利爪和刀剑,数之不尽的怪物们涌动向前。
然后,无声的,倒了下去。
如同风中的麦田那样,掀起了灭亡的涟漪。
因为有死亡之风吹来。
长风几万里。
当有形之风顺着整个防线吹过之后,无形之风便令地狱的海潮化作了死水。
自那灭亡的波澜里,难以计数的菌株在血气和灾厄的源质中疯狂的增殖,变异,根植在每一具血肉之躯和虚无的灵魂之中,迅速的扩散。
看不见的瘟疫狂潮已经在飓风的席卷之下,笼罩了不知多少的大群,从飞沫、从鲜血、从呼吸,从视线,从意念之中,以几何倍数疯狂的暴涨。
半个月以来,收集无数死亡和鲜血之后在阴云中所铸就的猛毒如今化作无形之潮,逆流而上,覆盖了触目所见的一切。
令一切呼吸衰竭,心脏停滞,肺腑僵化,鲜血凝固……
死亡。
看不见的死亡在扩散,一个,两个,四个,八个……
迅速腐败的怪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爆炸,紧接着数不清的草籽便从血肉之中根植,生长,萌芽。
令绿草繁花处处盛开。
残酷的战场化作温柔的乐土,一切都美好如天国。
沁人心脾的芬芳在白骨和猩红之间扩散,五颜六色的绚烂菌株爬上了一张张蜡化的面孔,身披彩衣的瘟疫便行走在死亡所幻化而成的花园之中,向着踏入其中的游客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而就在无数绿茵之后的索拉诺防线,第一序列的所有高塔都陷入了寂静。
原本兵临城下的敌人在瞬间便悄无声息的迎来灭亡,而灾厄的连锁还在无数大群之中不断的扩散。
暂时已经没有了开火的必要。
此刻,所有人愕然的环顾着死亡无声蔓延的恐怖景象,还有荣光之塔上,那个年轻人俯瞰时的微笑面孔。
只感觉恶寒从背脊之上窜起。
他妈的……
究竟哪边才是地狱?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雨
人和人的悲喜或许在某一瞬间,确实是相通的。
不止是从过去到现在,或者,从现境到地狱,乃至,从友军到……对面,都不由得浮现出了同一个念头。
——我们中出了一个二五仔!!!
早已经习惯了槐诗的邪门风评的索拉诺友军们还好,大家好歹已经有了免疫力,可对面的阵营哪里见过这么夸张的场面?
在前线,震怒嘶鸣的山龙头顶,六目督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肉眼去看那一片绿草繁华的仙境,自然美不胜收。可对于他这种天生具备着六种不同视觉的地狱生物来说,那无数满溢的猛毒和诅咒几乎都快要井喷出来了。瑰丽变换的色彩焕发刺眼的光芒,在瞳孔中渲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和漆黑。
“你妈的——”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青蕈夫人那个表子养的东西投敌了!
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早在诸界之战刚刚开幕的时候,那贱货好像就因为把大本营搬的太靠前,被现境给一锅端了?
可除了她之外还能是谁?
万彩之蝶?蚀幕?晦暗之眼的青眸?
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号从心头浮现,很快就被他给一一否决。不是说他没想过这有可能是现境的升华者搞出来的,可如此根正苗红的灾厄气息和那骨子里的贪婪和凶戾,根本就是深渊真髓的展现好么!
难道除了利维坦和伊芙利特那几个家伙之外,现境还招募到了新的狗腿子?
还是说,魔山大公的麾下有内鬼?!
一连串的猜测从脑中浮现,可惨烈的现实已经摆在眼前。
仓促之间,如此重大的损失,不论真相如何,他都必须做出应对,否则回去等待他的就不是风刑,而是直接塞火山里当燃料了……
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由他负责的炮灰们还没有摸到城墙的边缘,就已经像是狗头人们秋收时的烂尾草一样,一片一片的被收割,烂在地上变得臭气熏天。
而且,瘟疫还在迅速的扩散——
如果说生化武器除了残忍到丧尽天良之外没有别的缺点的话,那么它最大的优点也是物美价廉到丧尽天良的程度……
尤其是槐诗针对凝固灵魂和地狱灾厄专门筛选出来的变种,同时具备着菌株和源质的双重形态,靠着半个月以来数十个聚落的奉献,已经将传播和致死拉满,放着不管的话,再过两天的时间,说不定大公搜刮了十几个地狱所募集来的炮灰就全都死光了……
“烧掉!全部烧掉!”
六目督军嘶吼。
当它奋力拉扯着缰绳,带着倒刺的绳索便深深的嵌入了山龙的脑髓之中,令巨兽吃痛,在癫狂之中张口。
海量的火光从巨兽的口中喷出。
不止是这边,几乎所有的军团中,都有炽热的火光亮起,涌动的热量无差别的向着前线那些已经毫无声息或者是还在哀鸣打滚的怪物们泼下。
在烈火熔岩之中,绿草繁花被付之一炬。
黑色的海潮再度涌动而来,那些干脆已经被点燃了的怪物们在督军们的威逼里,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开始乱窜,一个个的在火焰里烧成了枯骨。而还有更多的怪物已经在饥渴中踩着破裂的骸骨重新涌来,呼吸着氤氲着猛毒的空气,再度死去。
然后,很快……便有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骸,从烈火之中再度爬起。
饥渴的嘶鸣着。
蹒跚向前。
就仿佛炉中的炭火长出了双腿一样,在本能的饥渴和诅咒的催发之下,向着现境的光芒扑出。
卷土冲来!
在高塔之上,槐诗的神情依旧平静。
只是略微有些遗憾。
没想到,这才几分钟不到,就这么快被针对了。
瘟疫虽然好用又方便,但归根结底,只能杀死它们一次。而对死了的东西,就没那么管用了……
自己还是对地狱的道德底线抱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只可惜对方好像根本就没那玩意儿。
原本生化武器除了恐怖的威慑性之外,便是对敌方后勤的毁灭性打击,死了的还好,活着的那就是永恒的负担。
结果,遇到这种活着的当死了的使、死了的还能继续使的对手,就只能造成‘一点’麻烦,效果‘不大’。
现在,就在远方充满恶意的号角声中,不知道多少惨死在猛毒之下的尸骨被唤醒,遵循着残存的怨毒恨意,数之不尽的尸骨再度向着荣光之塔蹒跚而来。
难以想象,当‘来都来了’和‘人都死了’这两大杀伤性武器碰到一块之后,竟然是前者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而在荣光之塔上,槐诗依旧不慌。
伸手,好像触碰着远方吹来的暴风那样。
风已经来了。
接下来的,便是雨了。
当风暴之中的五指握紧的瞬间,恐怖的轰鸣从雷云之中迸射,天鼓奋发!
大地和天穹如毯,在这突如其来的动荡中,竟然也泛起了微微的波澜。
凄厉呼啸的狂风中,寒意渐渐深重。
当涌动的深渊之潮终于触及了高塔的边缘时,只看到苍白的塔身最顶端,那个俯瞰的身影。
“快下雨了,回家吧。”
槐诗垂眸,体贴的提醒:“窗户还没关好呢——”
轰!
倾盆暴雨,凭空笼罩了一切!
此刻,荣光之塔的最顶端,那一团停滞了半个月以上的阴云仿佛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一样,瞬间扩张,炸开,宛如灰黑的浊流,在天空上漫卷,瞬间将天穹都遮蔽,令一切光芒都消失不见。
暴雨倾盆,吞没了一切。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厚重的雨幕并非单纯的从天而降,也有,拔地而起!
自泥泞的大地之上,无数水滴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逆着重力,缓缓的升上天空。一滴、两滴、三滴,形成一串,千百串的凄白霜色向着天空漫卷。
重归阴云的怀抱之中。
所过之处,只有惨叫和嘶鸣声扩散,所有的尸骸竟然在雨水的沁润之下,迅速的崩溃,像是溶解一样,飞快坍塌。
残存的灵魂碎片随着雨水一同,飞向了天空,汇入了那一扇永恒无光的阴暗之门中。
是归墟。
归墟在呼唤。
抽取着生命、死亡乃至具备价值的一切,贪婪的将所有迈入领域之内的东西都纳入了这庞大的网络和循环之中。
融为一体。
现在,就在阴云笼罩之处,那一片更胜似地狱的黑暗里,属于云中君的魔境缓缓展开,将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吞没。
当随手洒出的瘟疫被六目督军自以为解决之后,送上来的所有土鸡瓦狗,也都被这一场熄灭所有灵魂的暴雨所吞没。
谁都未曾想到,保卫在现境之光前方的,竟然是如此恐怖的黑暗!
顷刻之间,究竟有多少大群被那一片阴暗的雨幕所吞没呢?成千?上万?还是更多?
那哪里是一片乌云,分明他妈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六目督军刚刚浮现的笑意僵硬在脸上,当他左右环顾,试图让其他督军去探一探这个邪门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发现同僚们投来的冷酷神情。
就好像看着一个快要被魔山大公塞进火山里当燃料的死人一样。
你妈的!
督军怒骂着这帮根本就靠不住的狗东西,猛然回头,看向山龙之后所拖曳的庞大楼车——那无数白骨堆积成的高耸祭坛,来自地狱的咒师悬浮在一道道惨绿的光芒中,不断的向着大群洒下嗜血或者是癫狂的诅咒,让他们不惧死亡的扑向防线。
大量的灵魂结晶在他们祭坛的炉火之中燃烧着,还有更多的祭品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被斩下头颅,驳杂的源质洪流无休止的供应他们挥霍,让他们发挥出往日千万倍的力量。
哪怕只是随手一道灵魂催化,都能令无数炮灰变成几乎无法被杀死的狂战士。
当然,这些祭祀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对抗来自防线的反击。
眼看着对方好像还无所事事的悠哉样子,六目督军就已经感受到血压的飞速蹿升,勃然大怒。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派来对付他们的么?”
它向着祭祀怒吼:“快用你的秘仪对死他啊!
而祭祀,好像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
四条胳膊抓着骨灰、血肉乃至各种符咒和遗物,投入到面前沸腾的漆黑坩埚中,奋力的搅拌着,口中念念有词。
汇聚了海量鲜血和灵魂的坩埚里,庞大的灾厄渐渐浮现轮廓,恐怖的阴影从祭坛之上升起,渐渐凝聚成型。
“去吧,去吧,吾子吾爱,畅饮鲜血,饱餐魂灵。”
祭祀狰狞的大笑着,望向那一片阴云。
然后,便发现,阴云之下的塔顶,好像也有人在看着它,似是警惕。
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么?
哈,晚——
槐诗抬起食指,向前点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雷,巨响,震荡,光,灭亡,蒸发……
在那短短的瞬间,残存在督军脑子里的便只有这些完全无法衔接的破碎场景。
我是谁?
我在哪儿?
究竟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在颤栗之中回神,呆滞的抬头时,却只能看到,那一道隐隐残留在空气中的深蓝色残痕……
以及,从荣光之塔到地狱领域之间,被掘开的深邃鸿沟。
无数地狱大群所汇聚成的海潮,笼罩着数百层防御坚如磐石的祭坛,掌握了无穷力量的祭祀,乃至他召唤出来的恐怖身影,连带着那一条焦痕上的一切,都尽数消失无踪。
只有苍白的灰烬飘飞在风中。
于是,风里便传来了死灵最后的悲惨尖叫。
“嗯?”
塔顶,槐诗茫然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刚刚好像感觉有人在偷看自己,就顺手劈了一道雷过去,下意识的就用上了老应教的纯化技巧。
结果,好像有点……夸张?
“这就是战争么?”
荣光之塔的顶端,云中君俯瞰着现境和地狱之间的惨烈厮杀,隐隐恍悟:“原来只要割草就行了啊。”
“嗯,好像还挺简单的。”
那么,就再来一发——
槐诗再度伸出手,向着远方呆滞的六眼督军,露出微笑。
你好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雷电
诡异的幻光一闪而逝。
无数游离电子所构成的湛蓝辉光在空气中舞动,勾勒出了那一道笔直的残痕。
随着飓风、骤雨之后,紧接着,在索拉诺的天穹中响起的,便是撼动所有魂灵的雷鸣。
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入了静寂。
只有被束缚在这狭窄天地间的雷鸣在奋力的挣扎,上下翻飞,余音便化为了蹂躏一切耳膜的巨响。
当飓风紧随其后的吹过,雷霆所过之处便在瞬间化为飞灰。
大群、军团、山龙,乃至督军,一同消失无踪。
甚至没有任何遗言。
幸运的是,也毫无痛苦
遗憾的告别了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
而无数随风飘散的骨灰,便令整个地狱海潮都停滞了一瞬。
肉眼可见的,变慢了。
在饥渴中癫狂的大群或许不会察觉擦肩而过的毁灭,那些沉浸在厮杀欲望中的军团也没有察觉到那一道恐怖的烈光。
可就在海潮之中,山龙的头顶,那些督军们无比清晰的见证了自己同僚的结局,毛骨悚然。
以至于,甚至忘记催促和逼迫麾下的炮灰去吸引火力。
妈的,哪儿来的狙?
而当白塔之上的那一双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便由衷的感受到了从脚后跟窜上了后脑勺的寒意。
草,坏了……
其实惊恐不止是他们。
在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雷霆甚至令索拉诺防线的框架都拉响了警报——如此恐怖的源质质变竟然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出现。
没有读条,不需要酝酿,毫无任何征兆,简直就像是在黑夜中被厉鬼接近了三步之内以后,才姗姗来迟的发现背后的诡异身影一样。
哪怕是带着友方的标记,依旧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而更恐怖的是,当主持框架的创造主去察看荣光之塔的消耗时,才发现——从开战到现在,槐诗根本就没有调动过任何索拉诺防线分配下来的源质配额。
甚至还……反过头来,通过荣光之塔为防线补充了超过六千份的源质结晶?
虽然和如今维持框架所消耗的天文数字比起来微不足道,可天底下哪里有打起仗来竟然电表倒转的道理?
你们天国谱系的还他妈的是人吗?
现在,令人敌我双方都不断心惊肉跳的雷鸣,再度从索拉诺的天穹之下升起,回荡。
惊鸿一瞥的雷光再现。
应该说惊鸿二瞥,或者说三瞥?
已经没有督军还有空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槐诗再度抬起手指。
请点着那些山龙或者是骨质祭坛之上的显眼目标。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
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微笑:
“——就送你走。”
轰!
当那一座暴雨笼罩之内的白塔再一次浮现出湛蓝的辉光时,不知道多少督军的意识中窜起了惊悚的寒意,不由自主的想要尖叫。
像是看到怪物的小女孩儿一样的惊恐从心头浮现。
可当他们看到那一道雷光并没有向着自己飞来时,竟然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忘记了满心的戾气和凶恶,仿佛从怪物口中大难逃生的幸存者一样,恨不得相拥而泣。
可被瞄准的倒霉鬼已经快要泪流满面。
你妈的,为什么是我!
那一瞬间,从心头浮现除了绝望的质问之外,便是本能的躲闪。
瞬间,舍弃了坐下的山龙。
形如腐烂之鸟的督军嘶鸣着展开了五只翅膀,奋力的闪动,身体诡异的扭曲,向内坍缩,竟然在瞬间,消失在原地,自数百里之外闪现。
仰望着远方吞没了山龙的雷光时,颤栗才姗姗来迟的浮现。
可不等他喘口气,便从远方同僚的双眸中,窥见了某种未曾见过的意味。
那在残忍角逐的地狱中太过于罕见了,也太过于软弱,以致于它没有发现,那种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同情’。
紧接着,它才发现,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东西……竟然,会拐弯?!
就在天穹之下,撕裂了山龙和潮汐的雷光浩荡向前,然后,毫无征兆的转折九十度,跨越了数百公里之后,如同巨蛇一般,张口,将它彻底吞没。
飞扬的灰烬之中,再也不见。
在惨烈的前车之鉴下,山龙之上的督军们瞬间消失不见,隐藏进无穷尽的潮水中。
甚至已经有反应的快的咒师和冠戴者吹起了大雾,以浓郁到不见五指的雾气遮蔽了自己的存在,亦或者纷纷藏进了阴影和其他的领域之中。
打死都不再露头。
只是疯狂的催促着麾下的军团和大群,向着荣光之塔发起进攻,不惜一切代价。
诅咒泼洒,秘仪加持,亦或者是威逼利诱,许下重筹。
现在已经不是吝啬这帮炮灰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已经达成了共识,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一座该死的白塔推平!
但凡那破玩意儿只要还在一分钟,它们都不敢再出现在任何显眼的地方,只能像是乌龟一样藏在幕后……
再耽搁下去,这一副暂避锋芒的样子很可能被军法官判定为‘畏战’。
到时候等待着自己的,恐怕只有魔山的熔炉……
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槐诗发现,自己竟然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整个战场百分之四十以上的仇恨!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是因为距离太远,暂时干不到他。
现在,无数的大群都在舍生忘死的扑向荣光之塔,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灌入暴雨领域之内的数量都在不断的上涨。
哪怕是云中君的暴雨再如何宽广,可是,想要保持天象级的压制和奇迹的力量,毕竟有所局限。
想要以荣光之塔的力量清理掉如今战场上所有的对手,简直就像是一片抹布试图洗掉一整个体育馆一样离谱。
压力在迅速的暴涨。
槐诗的脸色渐渐凝重,猛然发现一件令他分外不安的事情。
坏了!
——炮灰杀的太多,归墟里都快要装不下了!
这种未曾经过过滤和转化的灵魂碎片里有太多的灾厄和杂质,直接送到索拉诺防线反而会影响框架的运行效率。
只能想办法,自己消耗掉……
浪费!
太他妈的浪费了!
眼看着无数稍微萃取一下就能产生出无数劫灰、诅咒结晶、血石等等素材的灵魂碎片被天阙粗暴的转化为斑驳源质,槐诗的内心就在抽搐。
早知道把小十九带上了,自己装不下还可以塞给他……有师傅这一锅汤,还能少了他两吨大骨头?
只可惜这孩子乖蹇薄命,没有这个福分。
太可惜了。
“原来战争居然是这么费钱的事情么?”
槐诗痛心感慨,再度抽取天阙中的源质,忍痛弹出了一道雷霆。电光横隔上百里,将一整个山龙连带着周围的军团都彻底蒸发。
这一次他甚至都懒得纯化了。
这种还没有来得及净化的驳杂源质,甚至没办法质变三次一样,完全就是下脚料。
可接下来不断从战场上劈落的雷光,已经在深渊的战争潮汐之中撕裂出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裂隙和大洞。
直到群山吹出愤怒的吐息。
厚重的山岩之下,有一只庞大而冷酷的眼瞳缓缓的抬起,锁定了那个连日以来令人无比厌烦的气息。
原来是你……
群山的最高处,宝座上的魔山大公抬起了猩红的双眸,迸射烈光。
手中的权杖敲落。
“——不知死活!”
崩!
在低沉的碰撞声中,统治者的威权降下。
在炮火中染成绚烂色彩的夜空化为赤红,自无数猩红的焰光里,有庞大的轮廓从深度之间缓缓浮现。
流星?陨石?还是……小行星?
当那翻滚的巨岩带着炼狱的熔岩从天而降的时,所有人都在恐怖的风压中感觉到眼前一黑——那是从一整个地狱上剥离下来的物质碎片!
在无穷深度之间,数之不尽的地狱中,被魔山大公的引力所俘获的战利品!
同时,也是连日以来他所积蓄的众多弹药之一。
不,或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但哪怕是如此,也已经足以对荣光之塔形成灭顶之灾。
现在,当天文现象级的恐怖冲击从天而降的时候,便有炽热的光芒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可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害怕。
死亡预感毫无动静。
那个东西杀不死他……
因为有不逊色于陨星的耀眼辉光从大地之上升起!
就在索拉诺防线之后,空空荡荡的餐厅里,老人再度端起了酒杯,平静的一饮而尽。而他的脚边,那一柄鸣啸的巨锤已经消失不见。
当白雪毫无征兆的从天穹之上飘落,便有熊吼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大地咆哮。
巨熊的虚影瞬间的浮现,抬起巨掌,随意的拍下!
就像是拍苍蝇一样。
就在整个索拉诺防线的加持之下,熊神之锤同陨落的地狱碎片硬撼在了一处,可出乎预料的,却未曾有任何的巨响。
在触碰的瞬间,熊掌之上迸发的力量,就已经将整个巨岩拍成了溃散的尘埃,令整个战场被从天而降的火雨笼罩在内。
隔着无数舞动的猩红,巨熊的幻影蹲坐在防线之上,望着地狱的领域。
然后,轻蔑的勾动了一根手指。
你瞅啥?
于是,群山震怒。
瞅你咋地!
大地之上骤然浮现裂隙,黑暗里的无数火山竟然肉眼可见的,拔高了一米!
然后,再一米!
在地动山摇的恐怖波澜之中,槐诗便看到,庞大的地狱领域,向着现境靠拢了一步……
就好像终于厌恶了这漫长的等待,就在群山之下,一只只诡异的足肢伸出,渐渐撑起那恐怖的重量,向前踏出,便掀起了横扫整个战场的飓风。
被厚重岩石和层层钢铁笼罩的群山之上无数熔岩不断的流淌。而就在山峦之上,一门门夸张的巨炮向着防线喷出火光!
当铺天盖地的毁灭浪潮从天而降,荣光之塔宛如一叶扁舟,被疯狂的摇晃。
槐诗用了半个月所豢养的暴风雨瞬间千疮百孔,在炮火的轰击之下,就连白塔之上浮现出一道裂隙。
而防线之上护罩也在迅速的崩溃和重生。
框架内无数警报拉响。
而就在战场的另一头,恐怖的波澜和巨响不断的迸发。
随着熊神发起挑战……
魔山大公,应邀而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遛狗不牵狗,等于狗遛狗
陡然之间,原本过于宽广和辽阔的边境仿佛都变成了巨兽厮杀的狭窄铁笼。
当群山迈动脚步,灾难级的飓风便回荡在这个闭塞的盒子里,卷着不知道多少尘埃和怪物一同冲上了天空。
就这样,向着索拉诺防线靠拢。
只是跨出一步,却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倾覆而来,向着自己……
万丈巍峨将一切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暴虐俯瞰。
用不着命令和呵斥,甚至用不着威慑和驱使,只要向前踏出一步,便推动着看不见尽头的怪物之海向着现境挤压而去。
世界的两头仿佛在向中间靠拢,收缩,当战场渐渐变得狭窄,汇聚在这一片区域中的炮火、厮杀和死亡就变得越发密集。
数之不尽的尸骨已经覆盖了大地,那些死去之后依旧化作尸骸厮杀不休的怪物们汇聚为浪潮,涌动着,逆着一层层炮火的覆盖打击,越过了高塔的防御,已经攀附在城墙之上。
向上爬行。
远远眺望时,便好像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在向上蔓延。
在每一粒水雾都是嘶鸣的怪物,每一道滑落的水滴都是狰狞的大群。
当魔山撼动大地,深邃的裂谷蔓延到城墙之下,便有巨大的蠕虫从其中钻出,厚重的甲壳和皮肤任由刀剑和火焰的摧残。
庞大的口器张开,撕咬啃食着防线或者高塔之上的护罩,张口喷吐出源源不断的自己的子裔和其他‘搭便车’的玩意儿。
而哪怕敌人已经近在迟尺,斗争已经迫在眉睫,可所有人却都忍不住分神,看向远方——那好像已经快要近在迟尺的燃烧群山。
群山依旧在迈步。
一只只冷酷的眼童从山体之上睁开,漠然的俯瞰着眼前尘埃般的万象。
“……好他妈的大。”
槐诗感觉自己被珊德拉的没文化病毒传染了。
可他实在就没有想到:魔山大公竟然就……真的是一座山?
就算是统治者,这个头未免也太过夸张了吧?
可很快,他就察觉到其中的区别——并非如此,就连此刻活化的群山,恐怕也只是他的武器。
就在群山的最巅峰,他能够窥见那宛如星体一般狰狞燃烧着的庞大灵魂,汇聚成实质的灾厄随着那灵魂向着四周辐射,将群山笼罩在内。
令山岩和大地化为自己的肢体。
转化。
现在,山峦便是他的座驾,他的战车,同时,也是他的手足,
他在不断的转化着周围所有的物质,聚拢在自己的周围,掠夺着战场上的一切岩石和物质,甚至就连槐诗所创造出的气象都在恐怖的引力之下渐渐的流失。
现在,就在前进之中,群山之顶的大公也依旧在不断的抽取周围的物质,塑造为燃烧的巨岩,向着防线投出。
然后在神迹刻印的轰击之下,化为流星的雨,在战场之上掀起新一轮的重创。
当索拉诺的框架和魔山的火力碰撞在一处时,一切活物都变成了巨人脚下的蝼蚁,在他们的脚步之下颤栗,恐惧着所有投下的阴影,祈祷自己不会被巨人随便一脚踩死。
“去吧!去吧!”
魔化的群山之上,大公张开双臂,戏谑大笑:“吾之子嗣,吾之血裔,奠定汝等功勋之时已至,现在,汝等可尽情征伐——”
回应他的,是一座座火山口中所喷涌出的高亢声音。
在激烈涌动的熔岩中,骤然有一只只手掌从其中探出——拖曳着沉重的锁链,戴着厚重的铁石枷锁,那些被束缚在熔炉和火焰里的怪物们爬出了自己的囚笼,纵声嘶鸣。
那些猩红的眼童看向了现境的辉光。
滴落熔岩的巨大身躯迅速的虚化,化为烈光,腾空而起,盘旋在阴暗的天穹之上,宛如活化的陨石一样。
半人半火焰的诡异巨人们拖曳着自己脚下断裂的锁链,肆意的宣泄着被囚禁的愤怒和这漫长时光里所积蓄的癫狂和力量。
“卧槽,你们怎么养小孩跟养狗似的?”
槐诗愕然感慨,完全就没估到地狱的画风竟然如此特殊,竟然闲着没事儿把孩子拴起来丢岩浆里泡着玩?
这算什么?
地狱少年宫游泳早教营吗?
“你们带孩子实在有一手啊!”
槐诗的‘赞叹’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从天而降的恶意袭来。
当魔山大公随手向着自己这个方向指出时,那些徘回在云端的‘恶犬’们竟然有好几个忽然看了过来。
猩红的眼童死死的盯着他,火焰升腾。
瞬间,扑击而下!
“卧槽,这么听话的么?”
槐诗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究竟是贫穷的生活早早的磨平了少年的棱角,还是说,你们地狱的小孩儿连叛逆期都没有?
短短的瞬间,从火山之中飞起的熔岩巨人们便已经化作流星,拖曳着长长的焰尾,从天而降!
轰鸣声不绝于耳,防线之上不知崩裂出多少缝隙,甚至在第一序列有一座高塔都从正中被那恐怖的冲击摧折。
而就在荣光之塔的头顶,厚重的阴云被那一个个巨大的火球烧出了好几个大洞。
裹挟着恐怖的温度和质量,熔火巨人们已经闯入了这一片阴暗的领域。令暴雨蒸发,狂风紊乱,笔直的向着高塔砸落。
“现在遛狗都不牵绳了,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啊——”
槐诗感慨着,抬起手,握紧无形的剑柄,铁光汇聚。
“不好了,长官!”
惊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珊德拉从台阶下面探头呐喊:“不好了!”
“啊?”
槐诗下意识的回头,“怎么了?”
说完,才想起来前面好像还有客人要招待,便抬手向着塔外挥了挥,“不好意思,你们先等一下。”
突兀的,按下暂停。
令一切戛然而止。
燃烧的巨人们在那停滞的雨幕中凝固在原地,就连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都在雨水之中冻结,炽热的焰光舞动着,依旧保持着那狰狞的姿态。
“出什么事情了?”槐诗回头问。
在他身后,珊德拉瞪大眼睛,举着一具几乎比她自己还要高的盾牌,震惊的展示:“你看你看,长官,我才发现……我的大盾它竟然长毛了!长了好多!”
说着,将传承千年的黑曜石大盾送到槐诗的眼前。
那一丛丛墨绿色的霉菌遍布在大盾上,照得槐诗表情一阵抽搐。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空担心这个?
在愕然的同时,他忍不住对眼前的少女油然升起了一阵敬佩。
能够粗线条到这种程度……你他娘的说不定还真是个人才!
“不过看这绿意葱葱的样子,好像很健康啊。”
槐诗凑近端详,建议道:“有考虑种个蒜苗什么的吗?”
“怎么会这样!”
珊德拉瞪大眼睛,紧张万分:“昨天我睡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它都不理我了……该不会是坏了吧?”
“都说过你很多次了,吃了东西一手油就别随便乱抹了,这都包浆了!而且最近天气还这么潮,长点毛出来可太正常了。
哇,你多久没维护过了?这味儿可够冲的……”
槐诗凑近一闻,感觉被熏了一个跟头。
这冲天而起的怨气,不知道她的先祖究竟用这玩意儿弄死过多少人,缠绕在上面的仇恨和怒火几乎已经凝结成了实质,满溢出来了。
放着不管别说长毛,有一天长出两只眼睛来都不奇怪。
稍微检查了一下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脏过头了,让寄宿在里面的美洲虎圣痕不愿意再回应她,回头稍微洗洗道个歉就完事儿了。
得知祖传的大盾并没有坏,只是习惯性抽风发脾气之后,少女便顿时眉开眼笑,最后,才注意到塔外天空中悬停的访客。
愣了一下。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不不,没有。”
槐诗摆手,端详着她颇为匀称的体型,满意的点头:“你来的正好,帮个忙。”
“嗯?”
珊德拉不解。
紧接着,就看到槐诗向着天穹招了招手,然后,厚重的阴云里就缓缓垂下了一条绳索,落进槐诗的手中。
“我这边招待客人,有点腾不出手,我看你力气挺大,你先帮我牵着它,别让它飘到其他地方去。”
槐诗叫过珊德拉,将悲伤之索在她手上缠了两圈,嘱咐她一定要握紧:“才养了半个月,还没养熟,它脾气有点大,你小心点。”
“哦,好办好办,小事一……操!”
珊德拉闻言,松了口气,可还没说完,在槐诗松手的瞬间,便骤然色变。
整片滴血的积雨云中所蕴藏力量在失去槐诗的控制之后,轰然爆发,在槐诗手中看上去轻飘飘和气球一样,可实际上入手的瞬间,便像是拽住了一辆疾驰的列车。只是瞬间的迟滞,便险些将她从地上拔起来,甩到天上去。
轰!
山之心的圣痕运转,守祝巨人的庞大力量从那纤细的身躯之中展现,整个荣光之塔都在践踏之下震颤不休。
大力出奇迹!
少女的面色涨红,咬牙,将自己和整个巨塔融为一体,强行扯住了这一份即将爆发的力量。
而槐诗,终于腾出空来,看向被冷落许久的客人们。
微笑。
“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回忆着刚刚的话题,恍然,“喔,好像是遛狗不牵绳的问题?”
在半空中,层层雨幕的贯穿之下,熔火巨人仿佛感受到从心中骤然升起的恶寒,奋力的挣扎,雨幕的间隙中,一束束火苗喷涌而出。
但很快,随着冰冷雨水的收缩,消散无踪。
当槐诗的双手缓缓合拢,丝丝缕缕的水线就在十指之间扩散开来,融入了千丝万缕的雨幕之中,将一颗颗熔火巨人笼罩在其中。
然后,温柔的,向着中间合拢——
卡!卡!卡!
当那十根细长的手指交叉在一处,缓缓的合拢,便有整个石髓馆的质量自雨水的媒介之中降下,残酷的向内挤压,收缩着每一寸空间。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苍白的雨水之后响起,很快,便被湮灭在了嘈杂的声音之中。
就好像变魔术一样。
魔术师掏出了幕布,遮住了那些择人而噬的狂犬,然后双手一拍,啪的一下,恶犬就消失不见。
如此神奇。
当最后,当槐诗合拢的双手再度打开时,便有一缕耀眼的电光从掌心之中浮现。
只剩下经过归墟和天阙的融结与萃取之后,九度纯化的苍白雷霆缠绕在指尖。
如此驯服。
可只是存在于此处,便焕发出,要将一切黑暗都彻底焚尽的炽热烈光!
现在,槐诗的手指再度抬起,在雷霆的缠绕之下,比划出手枪瞄准一般的姿势,遥遥对准了黑暗中缓慢靠近的群山。
向着群山的最顶端,魔山大公,槐诗柔声呼唤:
“看这里,孙贼诶!”
啪!
他扣动了看不见的扳机。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孩子还小
整个战场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死寂。
但肯定不是因为槐诗那一声被淹没在杂响之中的呼唤,而是比那更加高亢有力的轰鸣巨响。
宛如万丈海潮在天穹之上漫卷,阴云之后传来阵阵宏伟的回音,遍及尘世,无远弗届。
自烈光之中所迸发的巨响轻而易举的压垮了所有不值一提的声响。
而比声音更快的,是凌驾于光速之上的雷霆。
无数渺小电荷的转移和交换汇聚在一处,便构成了宏大奇迹的正体,当这一份从无数灾厄中所萃取出的雷光从槐诗的指尖脱手飞出的那一瞬间,便迅速的膨胀,伸展,蔓延,展露出本来的面貌和狰狞的轮廓。
苍蓝的水色自指尖的那一点扩散,宛如奔涌的江河。
七海决堤的巨响之中,雷霆化为了洪流,跨越了阴云、飓风、暴雨、火焰乃至一切,浩荡奔流,所过之处,将一切尽数吞没。
滚滚长江东逝水。
千古遗恨自纯化九度的雷霆中再现,令这一份激化到极点的纯粹源质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漆黑。
电光如铁,犁过大地,切开了空气,贯穿了山峦,令熔岩分波,将威严的高墙和华丽的宫殿撕裂,飞入!
瞬间,吞没了王座上的统治者——
令那一张刚刚浮现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渐渐铁青。
此刻,就在魔山渐渐靠拢的阴影之下,整个索拉诺防线都在炮火和陨石轰击之下震荡不休。大地、天空乃至眼前数不清的虫豸……一切都在魔山阴影之下颤栗。
连日以来所忍受的屈辱,正在十倍、百倍、千倍的偿还给了自己!
现在,你们就要付出代价!
可就在他全神贯注的同索拉诺上方笼罩的框架角力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背刺便从天而降,好像生怕他看不见一样,直截了当的糊在了他的脸上!
啪叽一声!
庄严的华服在瞬间破碎,头上那一顶最珍爱的宝冠浮现裂隙,而宛如岩铁一样的面孔之上则浮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漆黑。
死寂,突如其来的死寂出现在了殿堂之中。
只有魔山大公手中,那一只破碎的酒杯里,来自地狱的琥珀黑酒缓缓滴落,粘稠的,落在地上。
嗤嗤作响。
来自云中君的一击在跨越了如此遥远的距离之后,甚至未曾造成什么像样的伤害。
好像个臭鸡蛋一样。
根本不破防。
嗯,倘若忽略掉其中足以让人癫狂的侮辱性的话……
“你这个……”
当魔山大公面无表情的回头,透过宫殿的裂隙,望向荣光之塔时,那一份来自统治者的杀意便形成了实质的压力。
在那一双猩红眼瞳的俯瞰之下,所有魂灵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颤栗和惊恐,近乎分裂一般的痛楚迸发。
来自魔山大公的怒火降临。
而槐诗,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样。
还保持着刚刚作案的姿势……
“哎呀,手滑了。”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下,旋即展颜一笑,露出无辜又纯真的神情,诚挚道歉:“不好意思哦,别生气。
你一定不会跟我一般计较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跟我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吧?”
被那样真诚的眼神看着,魔山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
仿佛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低语——
忍忍吧。
这不是很正常么?
当你开着房子到处炫的时候,就很难避免会有臭小孩儿来砸你家玻璃。
说不定还恰巧踩了你刚抹好的水泥地,拔了你种的富贵竹,踩在你墙头撒尿,最后冲你吹口哨。
让你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小孽畜给当灯泡一样踩死。
但就算当场逮住有能有什么办法呢?
孩子还小,都跟你道歉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斤斤计较?
丢不丢人!
当然,假如你要实在不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的话……
荣光之塔的顶端,槐诗依旧诚挚微笑着,可原本比划成手枪的五指却缓缓收缩,握紧成拳,最后,行云流水的翻起一根中指:
“——那你就来打死我呀?”
一瞬间的死寂。
所有仰望到这一幕的大群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连督战队的皮鞭和利刃都不管,惊恐的向外逃窜。
因为火山在震怒的咆哮。
无数炽热的毒雾和熔岩从群山的裂隙中喷出,将天空烧成了赤红。
统治者眼中的世界瞬间蒙上了一层猩红。
双眸血色。
在久违多年之后,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这难以克制的怒火。
哪怕是理智在告诉他:不过是雕虫小技,根本无足挂齿,大敌当前,不能分神,必须忍耐,忍耐三年,忍……
我可去你妈的吧!
在那一瞬间,放着近在咫尺的变化之塔不管,震怒的群山竟然扭转了方向,向着侧方的荣光之塔轰然而去。
去弄死这个小王八!
早在群山的阴影降临之前,宫殿中的大公就已经抬起了手中的权杖,指向了槐诗的所在。
由陨落统治者的遗骸所铸就的威权遗物绽放万丈邪光。
偌大的荣光之塔在瞬间笼罩在前所未有的震荡之中,轰鸣声里,无数裂隙顺着塔身向上蔓延。
云中君的领域在威权的冲击之下瞬间撕裂,脱离了掌控的阴暗领域中,无数土石沸腾涌动,庞大如山的颅骨自九地之下升起,双眸之中燃烧着猩红的光焰。
以山为骨,以火为魂。
山之蛇的骸骨于此重现,短暂的复生,庞大的身躯游曳而出,重重缠绕在高塔之上,将荣光之塔和索拉诺之间的联系彻底切断。
而巨蛇之颅自碎裂的阴云之中垂落,俯瞰着眼前微不足道的对手,张口,虚无的黑暗里,无穷灾厄涌动,化为了毁灭之火。
魔山大公狞笑。
给爷死!!!
“啊这……”
就在塔顶,槐诗愕然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好像吃惊于敌人的报复来得竟然如此迅速。
也惊叹与对方……常识竟然如此的缺乏。
——难道你不知道,打了小孩儿,是会来家长的吗?
当在蛇颅的毒火喷吐、死亡预感从心头再度浮现的瞬间,他居然一点都不慌,甚至眺望着魔山大公的狰狞神情,还有点想笑。
这个距离……差不多,应该够了吧?
烈光一闪。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砸在了槐诗的脚边,楔入铁石之中,嗡嗡作响。
蛇颅呆滞了一瞬,喉咙中所酝酿的毁灭之火消散无踪。
当它呆滞的低头,才看到,贯穿了自己残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
铁锤?
泛着霜色的铁锤嵌入了荣光之塔的顶端,饥渴的啸叫,就在无数符文之间,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紧接着,破空的巨响才从天穹之上爆发。
在迟来的飓风中,巨大蛇躯一震,仓促之间所缔造出的骸骨便如同沙砾一般崩溃散落,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
可已经没有人在乎这里的变化了。
因为有更加骇人的变化,就出现在荣光之塔的正前方。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字面意义上的突兀景象在瞬间降临。
就在魔山的左侧,高耸的防线轰然塌陷——在庞然大物的冲击之下,无数巨大的碎石如同暴雨一样向外飞出。
如此的,急不可耐。
甚至懒得等待框架为自己敞开大门。
它飞奔,疾驰,乃至——冲撞!
当扩散的飓风吹飞了浓烟,便有狰狞的轮廓浮现。
那是同魔山相较也毫不逊色的恐怖体积,无数岩石和泥土幻化而成的披甲之熊,当抽取了索拉诺防线绝大部分力量所形成的庞大身躯挺起身躯,便向下,投出了漆黑的阴影。
笼罩了魔山大公的呆滞面孔。
“好巧哦!”
燃烧的巨熊咧嘴,如人一般狞笑着:“咱们,又见面啦!”
热情的呼唤,没有来得及得到回应。
因为紧接着,这一颗由索拉诺防线所全力发射出的熊型炮弹,便已经悍然**在了群山之上!
抱一个!
紧接着,物质和物质之间最纯粹的碰撞引发了足以令整个防线的深度都为之动荡的波澜。
浪潮冲天而起,向着四方,扩散——
草!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
他只来得及将旁边发呆的珊德拉按在地上,匍匐,紧接着,就感受到动乱的潮汐从后背刮过。
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他的口鼻之中都渗出了粘稠的鲜血,可还没有来得及流下,就已经彻底蒸发在风中。
倘若不是那一柄铁锤的加护,首当其冲的荣光之塔恐怕就在那恐怖的冲击中被甩飞了。
大地破碎,幽深的裂谷东西延伸,瞬间延伸千里。
而群山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纯粹的冲击之下,巍巍魔山已经难以支撑庞大的身躯,向着侧方倾塌,数之不尽的岩石和裂片飞起,毫无规则的洒向战场。
那些从灭亡波澜之中挣扎着,好不容易再度爬起的怪物们,再度迎来了灭顶之灾。
如此恐怖的破坏,令巨熊本身也浮现出了诸多庞大的裂隙,难以维持自己如此夸张的体型——哪怕是大地守护者,依旧有所极限,不可能无止境的扩张。
但现在老头儿已经根本不管这个了!
一波将魔山‘压倒’在地之后,便骑在了装甲山峦之上,纯粹靠着自身的重量,压制着魔山的动作,然后抬起两只熊掌,没头没脸的照着挣扎的魔山抡下去!
拍!
就楞拍!
由纯粹的钢铁和黑曜石所形成的巨爪,每一次拍落,都在魔山之上砸出巨大的裂隙,而每次抬起的时候,都要顺带扒拉一点东西下来。
或者,干脆将一整个火山,从魔化的山峦之中扯出——
开膛破腹!
熊神的圣痕和熊神的威权遗物,再加上索拉诺防线不计代价的源质供应,所形成的,便是肉眼可见的恐怖破坏力。
直到接连不断的庞大冲击中,被按在胖揍的魔山大公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操纵火山向着巨熊发起反击。
可熔岩之手,却毫无阻拦的,贯穿了巨熊的身体。
就像是撕裂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泡影。
紧接着,数之不尽的泥土和岩石便从熔岩巨手中向下坍塌,滑落,巨熊崩解,消失不见。
可当魔山大公难以置信的时候,便看到无数坍塌的土石中所浮现的一点寒光。
荣光之塔的顶端,巨锤骤然腾空而起,向着远方飞去。
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无数未曾来得及落下的岩石,落入了那个狞笑的老人手中,而那从天而降的老人,已经扑入了宫殿之内。
就在半空中,铁锤高举,对准了魔山僵硬的面孔。
“熊的力量!!!”
砸!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来都来了
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
魔山大公感觉自己的心态快崩了。
明明自己这一段日子搜刮了那么多炮灰,然后还造出了一身极品装备,本以为兵强马壮,是八百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结果,从战争一开始,就一路邪门。
往日那些自己甚至不屑与去正眼看的家伙竟然开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左右横跳,让人火大上头。
而海量炮灰用那么久,甚至没有摸到城墙的边。
等到自己受不了,亲自上阵之后,才发现对面一点武德都没有,全他妈的都是套路。
此刻眼看一个乞人厌憎的大只光头佬抓个锤子就跳出来,他眼睛都瞪直了——你妈的,说好了堂堂正正的来比试一场呢?
还要不要脸!
可现在,铁光铺面,已经不由得他再去犹豫。
就在他手中,权杖猛然横挥而出,裹挟着万钧重力横扫,熊神巨力同魔山的重量碰撞在一处,澎湃的气浪将魔山大公建造数百年的宫殿彻底倾覆在了尘埃中。
眼看自己的无数收藏和功勋埋入尘埃,魔山大公看着理查德的眼珠子都烧红了,锃亮。
他妈的,天堂有路你不走!
如果理查德真要像是前些日子一样死守着索拉诺阵线不放,他可能还会头痛,可如今对方竟然膨胀到胆敢踏入自己的领域之中。
真以为自己是近身之后任人宰割的弱鸡么?
简直……
“……不知死活!”
魔山大公狞笑,权杖一震,将熊神之锤格开,紧接着,层层厚重的甲胄就覆盖在了残缺不全的庄严礼服之上。
在统治者的意志笼罩之下,群山震动着,无穷尽的力量汇聚而来。
轻而易举的将熊神压制在下。
而手中浮现利刃的权杖,已经变成了古老斑驳的重剑,再度崭露锋芒!
在从雷霆之海授勋魔山之前,他可是纵横地狱的灰血骑士!
而眼看着对手的气息越来越强,理查德的笑容竟然越发的愉快,白须如火焰那样升腾着,无风自动。
“对啊,老兄!”
他抿着胳膊上裂口渗出的血,大笑:“这才带劲!”
耀眼的光环从他的头顶浮现。
来自索拉诺防线的源质灌注从天而降,令巨熊的虚影再度浮现,这一份非人的力量无止境的向上攀升。
诚然,使用熊神化身的话,应对庞大的对手定然更加得心应手……可眼前的魔山大公最擅长的就是转化物质,侵蚀本质。
真傻到用那么笨重的形态和他去对拼,那才是不知死活,恐怕打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成魔山的一部分。
哪里有抡起锤子来开瓢爽快!
更何况……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嘲弄:“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一个人了?”
万丈血焰,陡然从死寂的夜空之中降下!
猩红的火柱里,手握长矛的枯瘦男人走出,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鏖战,胸前还残存着一个贯穿的大洞。
而就在破碎的人皮之下,只能看到无穷鲜血涌动,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剥皮之主·希佩托特克!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来自美洲谱系的强援从天而降!
“来的好慢。”
熊神咧嘴:“我差点等不及,一个人去送了。”
“别急啊,理查,我这边可是十万火急赶过来了啊。”
剥皮之主手握着黑曜石刀和长矛,脚下血色如海涌动着,倒映着他毫无温度的笑容,还有无数尸骸惨烈挣扎的幻象。
“来的时候,羽蛇让我告诉你赶快动手……”
他说,“迟则生变。”
“两个人就胆敢在魔山之上同我为敌么?”
眼看对方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魔山大公几乎气得笑出声:“很好!非常好!今日便让尔等领受雷霆之海的力量!”
伴随着嘶哑的咆哮,魔山的最深处,雷鸣的巨响迸发。
无穷熔岩所汇聚的庞大山体中再度迸发出崭新的力量,纯粹的黑暗自他身上升腾而起,在双方的围攻之下,竟然毫无动摇!
而无穷的引力,再度向外迸发!
作为统治者,他所被赐下的威权便是转化和吸收,确切的说,是聚合。
将一切地狱之力聚合在自己的身上,哪怕是无数尘埃汇聚在一处,也能够堆砌成巍巍魔山!
只要魔山尚在,他便毫无匮乏的可能,反而占据了天时地利。
当高亢的号角声再次从山巅吹响,来自魔山大公的命令毫无阻碍的传达到了每一个大群和军团的灵魂之中。
喝令所有的怪物舍生忘死的向着近在咫尺的防线发起进攻!
就在开启的山缝之中,再度流出无数的黑潮,如同蚁群那样密密麻麻的攀附在了索拉诺防线之上。
双方的交火并未曾因为三人的对决而暂时休止,反而越发的惨烈和胶着。
每时每刻,都有无穷鲜血泼洒,死亡那样稀疏平常的现象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当魔山和防线都重叠在了一处之后,再无任何战场纵深可言,所剩下的便只有最直白的厮杀。从高空中所见,只有漆黑和猩红的色彩不断舞动着,在沸腾的战争大釜中掀起一片片的泡沫和涟漪。
魔山大公嘶哑的大笑。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疆域在随着大群的进攻不断蔓延,无数的死亡和尸骨融入了魔山的土地,为他带来了源源不……等等?
为什么忽然断了一下?
在厮杀中,他的动作迟滞一瞬,头盔险些被熊神的巨锤砸了个正着!
正当他大怒反击的时候,却发现,来自魔山的供应,竟然……又他妈的断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那么好运了,被剥皮之主的毒蛇之矛瞬间刺穿了甲胄的缝隙,在胸前留下了一个血流不止的腐败伤口。
可在匆忙的躲避中,他的鼻尖,却在无数硝烟和熔岩的恶臭中,闻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花香。
如此芬芳和甜美。
哪怕再怎么细微,可依旧令人着迷。
闭上眼睛,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油然浮现在眼前……
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
“混账!!!!”
此刻,就在魔山的山顶,那一片遍布硫磺的焦土之中,竟然渗出了一丛丛刺眼的嫩绿,迅速的生长和扩展,借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和鲜血,生根发芽。
远远望去,仿佛一顶充满生机的帽子一般。
无数鲜花从其中冒出,缠绕在尸骨之上,旺盛生长,远远望去,竟然一时间让人心醉神迷。
而就在那一片美不胜收的花草之间,勤劳的园丁仿佛察觉到他震怒的视线,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老乡,我又来啦!
“我要杀了你!!!”
魔山大公嘶哑的怒吼上,强行分心,升起山峦巨手向着他压下,可那一张讨嫌的笑容瞬间闪烁,从阴影中消失,又瞬间从另一片地方钻出来,然后开始麻溜无比的种草。
他根本追之不及。
现在,来自大司命的生态圈已经随着槐诗一路上不断的影葬从穿梭,漫山遍野的洒落在了魔山之上。
就趁着兵荒马乱一片混乱的时候,从一个个战场之间神出鬼没的闪现,根本不和任何敌人纠缠,只是一路上将无数生机洒下,埋入土中,然后便有一片又一片的嗜血植物迅速的生根发芽,彼此衔接在一起,汲取着原本属于魔山的力量,疯狂生长!
绿了!绿了!全他妈的绿了!
更令他感觉到惊悚的,不是来自战场的源质供应变少,而是自己和魔山之间的连接,竟然也开始随着无数花草的生长而变弱了。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刀子藏在厚重的山体之下,耐心无比的将他所有埋藏的脉络一根根的斩断。
随之而来的,就是灵魂之中的衰弱。
仿佛被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有一根吸管伸进来,贪婪的将灾厄的精髓撮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啃食着自己!
可自己偏偏被两个该死的家伙纠缠在一处,没有办法脱离!
只是想到这一点可能,他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可他不是没想过转移战场,可当他每次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剥皮之主就仿佛未卜先知一样,看向了他想要移动的方位,提前封堵和拦截……而与此同时,熊神便会磕了药一样疯狂猛攻,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去应对。
而槐诗,负责在不远处搔首弄姿,吸引他的注意力。
打我呀~来打我呀~诶,你打不着~
气不气?就问你气不气!
此刻,就在山腹之中,无穷岔路和迷宫之间,那些阴暗的洞穴和走廊里,已经被苔藓和无数藤蔓所笼罩和覆盖。
黑暗。
归墟的黑暗如同洪水一般的蔓延,悄无声息的渗入到了每一个地方。
感受到那纯粹的深渊精髓和厚重的地狱灾厄源源不断的流入自己的天阙中去,槐诗就忍不住兴奋的搓起了小手。
赚了啊,赚了啊,这一把可赚的真不少!
现在他就连之前不得已浪费掉的那些驳杂源质都不心疼了。
反正干架是不可能干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干架的,只有种草种花才能维持的了生计的样子。
正面战场那么多防线和神迹刻印,根本不缺自己这一个,而魔山大公那边自己的等级还够不着,去了也是添倒忙,还不如深入敌后,打一点野食回来,也算是曲线支援了!
想到这里,他就立刻又操纵天阙往魔山里面猛撮了两口。
这可是统治者的灵魂本源,自己进阶所需要的‘深渊之种’,哪怕和进阶所需要的数量比起来太过稀少,但起码是个肉啊!
还要什么统治者的遗骸?
鲜切的岂不更好?!
现在他看向魔山大公的眼神都变得温柔如水起来,恨不得立马回象牙之塔去摇人,来把他抓回去养着了。
否则找遍地狱,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这么好吸的?
只可惜,属性不太搭,抽多了也没用。
想到这里,他遗憾的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轻拿轻放嗷,都给我小心一点!千万别磕到碰到了!”
“圣哉!!!”
鸦群呐喊,齐声回应。
此时,一群扛着一整套八成新灾厄熔炉的鸦鸦们从战场的边缘悄悄路过。
紧接着,另一群扛着巨大宝箱的鸦人也悄悄路过……
然后再一群……又一群……
就在魔山大公悲愤的视线中,他的宝物,他的收藏,他的战利品,甚至还有他昨天刚换的裤子——就在他的眼前,被一群耀武扬威的乌鸦人,拆迁一样的全部扛走了!
眼看着自己的家底儿以如此迅捷的速度蒸发,魔山大公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不知何时,心中从一开始的狂怒,变成了无助的祈求。
别搬了,求求你,别搬了,给我留点吧!
好像听见了他的祈祷,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有乌鸦再从里面钻出来了。
哦,不对,原来后面还有一个,正扛着自己的宝座……
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