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反叛
变化总是猝不及防。
先是假冒者漏了陷,还没有让人反应过来,山下就已经不愿意再啰嗦,先下手为强,反手一刀干脆利落的就将这个狗东西的脑袋割了下来。
血溅五步!
要说只能说这帮极道槐化的太严重,一开片都是朝着别人的脖子动手,能断头绝对不啰嗦。
一直到山下一脚将中之条的头像个皮球一样的踢飞,抬起刀纵声咆哮,对面伪装成一副无害友军样子的袭击者竟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只有鸦前失蹄,丢了自己硅胶面具的伪装者在震怒之中一脚踹开了车门,“干死这帮杂种!”
山下本能的摸向了肋下,想要一枪毙了这狗东西,可是却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手枪给了宅间。
一怒之下,竟然连枪都不管了,直接抡起手里的太刀朝着那咆哮怒吼的面孔投出。
鸦群的啸叫回荡在他的耳边,令他的神思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可等反应过来之后,便好像有无穷尽的力量从身体内涌现。
伴随着脚下阴影迅速的颤动,宛如乌鸦那样展开了狰狞的双翼,他手中投出的太刀竟然发出了破空的轰鸣。
铁光呼啸,回旋着扑面而至,竟然笔直的贯入了他的口中,从后颈中传出。
紧接着,天空中徘徊的浩荡鸦群就已经像是潮水一行倾覆而下。
隐藏在两侧暗巷中的人刚刚出来,就看到了无数铺天盖地的飞鸟朝着自己的面孔冲来。
怀纸组的成员们早已经跨过了围栏,从路障后面冲出来,在鸦群的协同之下同袭击者们厮杀在一处。
“中之条那个废物,失败了。”
远处,举着望远镜的俄联人啐了口浓痰,不屑的骂了一句:“安德留沙,交给你了。”
“早该这样了。”
坐在水泥墩子的魁梧男人抬起手,抹了一把胡须,将空空荡荡的酒瓶丢到了一遍,略显累赘和臃肿的大衣下面迸发钢铁摩擦的声音。
靴子踩在地面上便迸发低沉的回响。
就在长街的尽头,名为安德烈的男人为自己戴上了一顶旧式的橄榄球头盔,微微弯下腰,摆出了冲刺的架势。
紧接着,巨响浩荡。
好像有犀牛在大地之上驰骋那样。
沉重的回音向着远方扩散,在轰鸣之中,年久失修的马路上再次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而安德烈已经像是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一样冲入了厮杀的路口,毫不停留,硬顶着掩体后面怀纸组的子弹,还有天空上乌鸦的扑击,笔直向前。
速度越来越快……
“撞上来了!”
惊慌的警告声还没有扩散开来,巨响便随之迸发,在安德烈的冲击之下,原本的路障和掩体乃至沉重的水泥墩子都尽数被挤压成了粉碎。
摧枯拉朽!
就在他身后,已经失去了耐性的俄联黑帮从横冲直撞的卡车上跳下,蜂拥而入,手里的突击步枪抬起,向着四周开始胡乱的扫射。
已经连原本的俄协军的安危都已经懒得管。
就在最前面,安德烈展开手臂,任由四周的手枪射击,咧嘴狞笑,就在破碎的大衣下面展露出一片片厚重的铁片。
那是一件货真价实的防弹铁衣。
纯粹依靠质量达成的可怕防御力配合力量型升华者之后,就让他变成了一具人形坦克,横冲直撞。
除了部分面孔的要害需要阻挡之外,其他的根本不需要任何在意。
自从因为升华而失去运动员的工作之后,如今的安德烈最喜欢的,就是让对手品尝一下专业橄榄球运动员所带来的冲击!
当他俯身开始冲锋的时候,大地就将开始剧烈的颤抖,直接顶着自己的对手撞碎好几堵墙壁之后,在喷溅出的血色里兴奋的大笑。
他身上的大衣已经开始燃烧,那一件铁衣已经烧成了火红,升腾着熊熊的铁光,所过之处散步着火焰。
“来啊!懦夫!来啊!”
在酒意的升腾中,安德烈嘶吼:“和我较量!”
乱战里,山下怒视着那些投敌的混种:“你们这帮叛徒,竟然投靠了俄联人?”
“是啊,不然呢?”黑川组的‘若中’西川不屑的啐了一口:“像你们组长已经死无全尸么?”
山下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西川嘲弄的怪笑:“怀纸素人得罪了k字党的党魁,k字党来丹波内圈,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连铁王党的人都想要让他死!
不仅是从外面特地请来的高手,两边的升华者也去参与了追杀,这会儿恐怕他连灰都剩不下了!”
“给我闭嘴!”
一瞬间,难以克制的愤怒从山下的胸臆之间升腾而起,几乎像是火焰一样,快要将他点燃。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真正的火光从手中涌现。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中,山下咆哮,手里的太刀泛起了燃烧的色彩,凝聚成实质的愤怒充盈在了刀刃之上,赋予了它媲美重斧一般的冲击。
含恨一击之下,血浆飞迸。
等山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人带武器,将对手劈成了两半!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还残留着火红的刀刃,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肩膀上的乌鸦。
乌鸦兴奋的鸹叫着,扑打翅膀,催促着他不要浪费时间,再度投入这杀戮之中去。
源源不断的愤怒从那一双猩红的眼瞳中流出,连同源质一起。
传递天神御令的飞鸟回归了尘世,再度降下了奇迹和力量。
“圣哉。”
山下手握着燃烧的‘愤怒’,在难以言喻的狂热中,不自觉的发出了咆哮。
同样嘶吼此起彼伏。
就在这动荡的黑暗里,无数的源质之光升腾而起,从怀纸组的成员之上浮现!
在鸦群的笼罩之下,庞大的力量骤然入驻了他们的躯壳,源源不断的抽取着愤怒、苦痛和怨憎,赋予其狰狞的轮廓。
再然后,再创造死亡!
“那是什么东西……”
远处,阿里克谢举着望远镜,目瞪口呆,难以想象怀纸组竟然在暗中还隐藏着如此众多的升华者……
根本数不清楚!
七十个?八十个?还是更多?
哪里来这么多!
怀纸组不是一帮靠着怀纸素人东拼西凑,成立了还不足一个月的垃圾货色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升华者!
还有那群越来越多的乌鸦……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猛然收缩,冷汗从额头之上流下来,僵硬在原地。
感受到来自远方的鸣动。
就好像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颗庞大的心脏缓缓的勃动那样,焕发出隐隐的雷鸣。海量的源质从其中喷薄而出,如鲜血一样扩散向四面八方。
包含着苦痛绝望和狰狞……
就在怀纸商事的办公室里,宅间目瞪口呆的抬头,看着桌子上那个突然打开的鸟笼,无穷尽的黑暗从其中喷薄而出,扩散席卷。
少司命的神性运转,降下奇迹!
或者说,灾厄……
腐烂之梦自从那黑暗中缓缓升起,随着埋骨圣所一同敞开一隙。令庞大的飞鸟兴奋的鸣叫,抖落尘世的凡羽,铁光自双翼上蜕变,展露出狰狞的机械模样。
通往地狱的巢穴被打开了。
那一瞬间,大群降临!
当唯一的束缚被解开的瞬间,回旋的鸦潮中焕发出凄厉的铁光,无数钢铁摩擦的声音里,火花迸射。
机械巨鸦们展开双翼,愤怒的火光、怨憎的血色和苦痛的漆黑交替浮现……
猎食时间到!
涌动的黑暗将一切灯光都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纸组成员们迸射血光的双眸,还有越发狰狞的气息。
阴魂的力量降临此处,哪怕之赋予了寥寥数人……
一瞬间,俄联人通过大量的枪械所创造的优势被那怪物一般狰狞的力量所摧垮。
自狂奔之中,安德烈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沉入了最幽深的黑暗里,忍不住怒吼咆哮。
“懦夫,滚出来,面对我!”
再不顾惜周围的一切,魁梧如巨熊的升华者催发出最强的火力,向着黑暗中舞动的重重暗影冲出。
可是不论冲出多远,冲垮多少墙壁,撕裂多少影子,都无法触碰到任何敌人。
好像被抛入了最绝望的禁闭室之中。
永世隔绝。
只有天空中鸦群的嘲弄俯瞰上,冷眼凝视着罐头上的火光一点点熄灭,等待着最佳赏味时间的到来。
放凉了,慢慢吃。
在最外围,那一片狰狞黑暗的边缘,阿里克谢的脸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冷汗涔涔从额头渗出,剧烈喘息。
当那些黑暗中的目光投向他的方向时,他像是被抛入了深海中,自无形的重压里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
圣痕在哀鸣。
就连灵魂好像都要被那一片黑暗所吸走吞吃了。无以言语的恐怖气息侵蚀着他的理智,令他的心脏一阵阵抽搐。
是地狱大群……
那些原本只在探索者口中才会出现的名词,恐怖和绝望的代称,竟然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们竟然闯入了地狱大群的巢穴里!
望远镜从手中当啷坠落,阿里克谢撑着墙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从这里逃走的**。
在寂静中,只有他身旁的火光明灭,那一张俊秀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中,就变得狰狞如恶鬼。
静静的俯瞰。
好像经历了漫长的跋涉,但又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依旧神采奕奕,只有外衣遍布弹孔和裂口,早已经在雨和血中染成了黯淡的灰红。
“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那个男人微笑着,关切发问:“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阿里克谢呆滞的回头,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悚然惊叫,迅速后退,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了那一张面孔,就想要扣动扳机。
但是被那一双宛如深渊的眼睛看着的时候,落在扳机上的手指就僵硬了起来。
失去了力气。
“你……你……”他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在那个人的身后,黑暗如实质那样舞动着。
有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缓缓的浮现,宛如恶鬼们狰狞又饥渴的笑容,端详着他的面孔,夺走他最后的勇气。
将哀鸣的意志,彻底撕裂!
“……神啊,原谅我。”
阿列克谢呆滞的呢喃,忽然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巴,用尽所有的力气扣动了扳机。
嘭!
在那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那些狰狞的眼瞳终于消失不见。
阿列克谢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终于,结束了……
并没有过多久,这一场蓄谋已久,针对怀纸组的袭击就落下了惨烈的帷幕。
街道几乎被血色所染红,一片狼藉之中,到处都是尸首。只有乌鸦们兴奋的起落,汲取着空气中漂浮的死亡气息,令其源源不断的流入埋骨圣所。
在那一片仿佛永恒的黑暗里,死亡在渐渐的凝聚。
还有更多的死亡发生在这一片大地上。
槐诗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区域,整个丹波内圈……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一切都被粗暴的卷入了这一场动荡中。
“怎么可能……”
山下晃过神来,察觉到其余地方的骚乱,难以置信:“这里可是同盟的腹地,怎么可能被人打到这里来?”
“很简单啊,上野。”
槐诗抬起头,凝视着远方升腾的火光,“两个可能,要么是同盟其实完全不堪一击,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
他停顿了一下,冷漠的说:“要么,就有人反水了。”
这不是外部的入侵,而是内乱!
有人趁着这个机会,举起了反旗!
这才是槐诗感觉最荒谬的地方。
那个造反的二五仔竟然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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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陷入重重包围的同盟总部中,生天目凝视着台阶之下的反叛者们。
最后,失望的视线落在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之上。
“何至于此呢,千叶君。”
他轻声发问:“是我给予你的东西不够吗?”
反叛者的拱卫之中,千叶龙二哂笑着摇头,并没有回答。
第七百七十三章 怪物之死
对极道说忠诚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在这个下克上已经变成传统,反叛多到几乎可以批发甩卖的国家里,对本来就已经摒弃了道德的黑道而言,忠诚这种的东西……难道有必要存在么?
当生天目如此发问的时候,千叶龙二才忍不住想笑,根本懒得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原来如此,不是伙同外来者的背叛,倒不如说……自立为王吗?”
生天目恍然,直接的问道:“劳伦斯呢?应该也是你搞的鬼吧?”
“那个每天只管着抽烟喝啤酒的流浪汉么?这会儿应该正在招待另一伙儿朋友吧?”
千叶龙二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无所谓的说道:“同盟内部的事情,绿日还是不要插手太多比较好……你不一直是这样想的么?”
“比起绿日来,我倒是一度更相信你啊。”
生天目撑着拐杖,不顾那些对准自己的枪口,疲惫的问:“千叶君,如今情况之恶劣,已经不必我再多说……你是具备理智的人,甚至更胜于我,原本你才是引领所有人反抗的英雄才对。
可如今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在无数未来的可能性之中,这个男人为了保卫丹波内圈奋不顾身哪怕牺牲自己。
可如今,最应该精诚合作的时候,何为又会从内部刀兵相见?
为了什么?
权势?还是金钱?仇恨还是报复?
生天目提高了声音,怒吼,已经愤怒到恨不得将声带也一起撕碎:“千叶龙二,你究竟在做什么!!!”
在那些反叛者之后,千叶龙二低头,轻轻的掸去了西装袖口的血点:“只不过是尝试着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情而已……
说起来,这还是收到怀纸君的启发,如果不是他的作为,我几乎忘记曾经的自己。
我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的,是他教给了我牺牲的勇气……哪怕能够多救一个人,都是值得的。”
“千叶,你谁都没有救,你只是在毁掉它而已!”
生天目死死的握着拐杖,手背上青筋蹦起:“停手吧,现在还有挽回的希望……”
“希望?那种东西有用么?不过是苟延残喘!”
千叶龙二不屑的摇头:“你只不过是在坐着等别人可怜你而已。
你做梦都想着有改变的机会,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机会,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
九条先生,你、我、神城,还有现在的怀纸……所有人都被它迷惑了,在沙漠里不停的转圈,等待最后渴死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难道没有人想过要改变么?
难道就只有怀纸素人一个人充满希望么?
不对吧?
这个世界不是这么可笑的样子才对!
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个又一个的领袖,不断的想要改变,不断的想要努力,然后不断的失望,不断的放弃,不断的将这种可笑的东西传承下去。
七十年了,不论是京都的丹波还是大阪的釜歧,美洲的底特律和诺维奇、埃及的流放地、俄联的西伯利亚……
所有的混种聚集地都无法挣脱从这个怪圈中挣脱!
“并不是没有想要变革的英雄,也不是没有过巨大的力量……而是我们早已经被这个世界所舍弃!”
千叶龙二嘲弄的笑着:“因为他们不会允许,这个世界不会准许!
哪怕我们再怎么渴望温暖,再怎么样的哀鸣和流泪,付出多大的代价,对于他们而言,我们不过都是生而有罪的怪物而已!”
他抬起手,解开衬衫的纽扣,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胸前的伤疤,那些曾经天真的代价。
“还不明白么,生天目。”
在远方坍塌的轰鸣中,千叶冷漠的宣告:“人的世界太冷酷了,也太过狭窄,不论多么美丽,都不会有一寸位置为我们存留。”
怪物无法活在人的世界里。
哪怕不被杀,也会痛苦的死去……
死寂突如其来,因为有清脆的声音从千叶龙二的躯壳之中响起。
那些伤疤缓缓绽开了,伴随着血液的流淌,千叶龙二的竖瞳却在迅速的退转,长发之下,突出的骨骼无声脱落,破碎的肌肤再度重新合拢。
曾经衰败的混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森冷面貌。
从现境和地狱的矛盾之间解脱,迎来了治愈和自由。
好像降临了人间的圣灵。
在所有敌人的眼前,展现不可思议的奇迹。
“看啊,除了治愈之外,我们还需要更多东西。”
千叶龙二展开双臂,微笑着宣告:“有时候,想要活下去,你就要改变这个世界,或者改变自己……”
再或者——两者一起!
那一瞬间,生天目难过的闭上眼睛。
枪手们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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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前。
隔着实验室的单向玻璃,艾晴漠然的凝视着里面的受观测者。
——那个由托尼亲自从丹波内圈带出来的兽化特征者。
茫然的妓女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焦躁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下意识的扯着指甲上的死皮,咬着嘴唇。
所有的肢体动作都显示她现在处于惊恐状态中。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她身旁,实验室的负责人沉默的凝视着所有检测仪器所得出的结论,最终,疲惫的摘下了眼镜。
“您所带回的六例‘治愈者’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他沉默了片刻,说:“一切正常。”
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没有任何混种的特征,没有任何的并发症状况,健康如常人,甚至不存在任何亚健康的征兆。
每一个器官都好像新鲜出炉一般,崭新如初。
六例被治愈者,所有的特征都完全相同,从基因到血型再到dna,完全一模一样。就连指纹都是最标准的螺旋状。
根本就是通过标准模板所创造出来的产品。
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产品‘就站在他们的眼前。
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清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状况意味着什么,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因为陈年旧疾不药而愈而感到欢欣。
负责人轻声说:“除了避孕药之外,没有任何服药历史,在一年之内,也没有经历任何手术,在她的身上并不存在任何改造的痕迹。”
漫长的寂静之后,艾晴缓缓颔首,面无表情。
“还有么?”她问。
负责人沉默了许久,轻声说:“她……怀孕了。”
艾晴看过来,“你确定?”
“她有正常身体机能,器官也并没有劣化和畸变。”负责人说:“我想我不至于连这个都看错。”
艾晴闭上了眼睛。
兽化特征者不药而愈,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可当这一份奇迹真正降临的时候,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到轻松和欢欣。
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们的悲苦的命运,予以怜悯……
他们的重生,所仰赖的,是源自永生之兽的定律。
“从学者的的角度而言,我必须承认,神城未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远超出他的老师宫本。”
负责人叹息:“不但独立完成了宫本教授的细胞融合技术,并且还在这基础上开发出了全新的基因编程系统,从dna的基础上对人体再编辑,最终成功的和永生之兽的定律达成了融合……这样的才能,现境罕见。”
通过永生之兽的力量,为兽化特征者达成了治愈和重生。
甚至不止是混种,人世间一切病症都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消除,复返健康。
简直是福音。
只不过,这一份福音来自地狱而已。
这样的实验,早已经有人做过了……
威胁等级:红册。
——存续院编号attx701禁忌个体·【沼泽人】
试验的结果导致三个存续院的微型边境实验室被彻底废弃,沉入地狱,所有实验者被永久关押和封存,而类似的研究从此之后被列为禁忌,予以禁止。
没有任何的收获,所得到的就只有惨烈的损失和教训。
寻常人的身体和意识,是无法承受永生之兽的力量的。
不论再怎么渺小的单位经过了多少削弱和迭代都不行。再怎么渺小的太阳耀斑,一旦降临,对于地球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而如今眼前所谓的治愈,只不过是表象。
在人类的外表之下,本质已经和深渊生物的拟态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针对白银之海的污染,癌细胞一样的病变。
而这一份过于旺盛的变异生命力将会以最直接的形势进行扩散。
届时,一切携带有永生之兽定律的细胞将会无法控制的自行复制和扩散,在携带者和未携带者完全未曾意识到的情况之下完成彼此的同化。
传染。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甚至不会知晓自身已经迎来了质变。
所有人都被神城未来抛出的‘万灵药’误导,在乱七八糟的止痛药里浪费时间,却根本没想过,这一份灾难扩散的方法并不是通过药物。
而是通过人……
互助会的存在,不是为了分发药品。
而是为了人群的聚集,潜移默化的令神城未来身上的沼人细胞扩散性传播——可归根结底,他又是怎么从重重封锁的存续院中取得了永生之兽的细胞的?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够想象到他能够疯狂到这种程度。
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他竟然能够成功……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受限于时间和设备,神城未来的成果还有缺陷。”
技术负责人说,“永生之兽的定律扩散依旧还局限在兽化特征者中,和常人与升华者之间还有这不小的距离。
而且也没有进化到记录中‘沼泽人’的夸张程度,更像是逐步换板的‘忒修斯之船’。如果不通过体液传播的话,想要达到传染的最低限度,需要十个小时以上的亲密接触……”
“科尔先生,这里不是幼稚园,不需要说温柔的话互相安慰。”
艾晴回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只要告诉我预计的传染数字就好。”
科尔沉默许久之后,干涩的回答:“托尼先生带回来的数据并不多,无法完成准确评估,我的估算结果并不准备,不具备参考价值。”
“如果我需要参考呢?”
“完成感染的,两千人以上。”科尔沙哑的回答,“处于潜伏期的携带者,不会少于七千人……”
“科尔先生,你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你的工作。”
艾晴颔首,“接下来的事情将会由我全权处理,稍后请你配合记忆封锁之后,就可以结束这一趟并不愉快的临时征召了。”
科尔欲言又止,缓缓的点头。
然后,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艾晴女士,我想你的任务也应当结束了。”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冷声宣布。
略显消瘦的身姿并不佝偻,反而显得异常挺拔,配合那一双笼罩着阴翳的眼眸给人强烈的压力。
斑白的头发并没有任何的漂染,只是单纯的梳在了脑后,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没有任何的紊乱。
就在来者的身后,本应该负责警卫任务的托尼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正艰难的扭过头,向着艾晴无可奈何的摆手。
倒不如说,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才对。
干脆就顺水推舟躺在了地上。
现在,统辖局瀛洲分部部长——勒内·羽生走进了室内,冷淡的宣告:“接下来的一切状况将会由瀛洲分部接手。”
“这不符合调查原则吧,羽生阁下?”艾晴依旧平静,好像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意外那样:“你我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指挥关系,况且,我的人已经正在解决了……这时候来摘桃子,是不是显得太过着急了点?”
“我说过,你的任务结束了。”勒内漠然的告诉她:“这里是我的辖区,所发生的一切都应该交给我才对,决策室那里自有我去交代。
接下来,请你配合进行交接工作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有神情肃冷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将室内的一切控制。
有人拿着框子走到她的面前,请她配合交出随身物品和所有储存媒介。
可艾晴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勒内,忽然问:
“如果我说不呢?”
勒内没有说话。
死寂突如其来,气氛一点点的变冷了。
科尔僵硬在原地里,茫然的看着两人,无所适从。
直到艾晴忽然露出微笑,和煦又无害。
“开玩笑的,别紧张。”
她缓缓抬起手,在那些警惕的神情中,将西装口袋里的配枪、仪器和芯片交出,一件一件放进框子里。
最后,放下了手机,看向了身旁的人:“还要我配合搜身吗?”
被那样柔和的眼神看着,端着框子的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摇头。
“感谢你的配合,艾晴女士。”
勒内·羽生冷淡的说:“接下来瀛洲分部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等明天这个时候,您就可以回归伦敦,圆满述职了。”
“但愿如此吧。”
艾晴并没有再说什么,在离开之前,再看了一眼单向玻璃之后的观测室……那个被‘治愈’的女人。
就像是困在囚笼中的野猫,不安的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想象不到究竟迎接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但是却并没有反抗,任由走进去的人将她按倒在地,戴上了镣铐,顺从的被关进封闭的隔离箱中。
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
艾晴脚步停顿了一瞬,缓缓回过头:“羽生阁下,不论出于何种考量……依靠灭绝无辜者所换来的功绩,拿在手里,难道不会感觉羞耻吗?”
勒内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任由门关上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黎明之前
触目所见,一切都被暴雨所笼罩。
可明明大地被雨水覆盖,浅灰色的阴云却被火光烧红。
远方有哭喊和巨响不断浮现,槐诗站在遍地狼藉的街道上,疲惫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整个丹波内圈都在焚烧中渐渐崩溃,哪怕拼尽自己的全力,放出所有的地狱大群,所能保护的也只有身后几个小小的街区。
不足五千人……
更多的地方,他已经无法顾及。
而现在,他面前,厮杀过后的街道上,只剩下了哀鸣。
在瓦砾和坍塌的废墟中,有压抑的哭声不断的响起。
“医生!医生在哪里?”
蓬头垢面的女人赤足行走在街道上,茫然四顾,竭尽全力的背着自己的丈夫,嘶哑的哭喊着,看到槐诗,就好像找到了希望一样,冲了上来,踉踉跄跄的,摔在地上又爬起。
“救救他,请你救救他……怀纸先生,求你了……”
她跪在地上,奋力的叩首哀求,不顾地上的石子将那一张姣好的面孔划伤:“我会用一生报答您的,怀纸先生,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她怀里的那个男人早已经死了。
失去了呼吸。
在渐渐失去力气的哀求中,槐诗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说,“我无能为力。”
女人愣在了原地,呆滞的看着他,许久,许久,期冀的神情分崩离析。
一点点的佝偻下去。
怀抱着逝去的丈夫,痛苦悲鸣。
“为什么啊,我明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啊……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直到最后,就连哭喊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她麻木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抱起失去呼吸的丈夫,亲吻他的脸颊,轻声安慰:“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很快你就可以好了……很快……”
无人回应。
她无声的哽咽着,蹒跚的离去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明明悲鸣那么高亢,可绝望却是无声的……
槐诗站在原地。
抬起头看向天空。
远方的天空中传来雷鸣一样的回荡,漆黑的影子迅速的浮现,在空气低沉的震荡声中,渐渐接近,自最高处投下了一束冰冷的光芒。
照亮了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
就好像天意眷顾,垂怜着充满苦痛的大地,可那灯光那么冰冷,未曾有过任何动摇,只是冷漠的俯瞰着。
就在几架直升飞机上,探照灯的后面,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在高空中俯拍着混乱的街道,还有那些血腥的冲突。
源源不断的将镜头下的画面传递到演播室中去。
在后面,正擦拭着脸上伤口的上野勃然色变,从下属的手中劈手躲过了手机:“老大,不好了,你快看,看这个……”
手机上,电视台的紧急新闻直播……
在丹波内圈的颓败残破的画面上,不断的滚动着字幕。可信号太不稳定了,难以看清,只能隐约分辨出。
警方的身份排查……大量来自丹波区的非法入境者……武装冲突……
乃至,最醒目的【暴乱】!
就在画面之上,丹波内圈的外围,大量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穿整齐的贫民正在奋力的推搡着,想要逃出身后混乱的街区。
可是在路口的边缘,早已经架起了路障。
全副武装的警察们撑着大盾,冷酷的将那些涌动的人潮逼退,然后向着人群投掷烟雾弹。
在高压水炮的冲击之下,涌动的人群崩溃四散……
沉默里,画面忽然沉寂了一瞬,又切换回了直播间。
神情严肃的新闻主持人端坐笔直,开口说道:“据悉,这一次非法入境者有组织的暴乱行动背后存在着暴力组织和恐怖组织的主导……我们已经从警方得到了主导者的资料……”
画面之上,接连不断的有照片浮现。
熟悉的面孔接连不断的浮现。
生天目苍介,千叶龙二,神城未来,乃至最后的暴乱主使者之一……
——怀纸素人!
在天空中探照灯的照耀之下,摄像机完美的俯瞰着大地的一切,最后将转向了那个漠然抬头,望向天空的男人。
就好像隔着探照灯,能够看到隐藏在后面的摄像机那样。
他静静的凝视着直播的镜头,缓缓的抬起了手。
亮出了中指。
漆黑的飞鸟尖叫着,冲上天空,鸦潮起落,将镜头遮蔽,直升机迅速动荡了起来,旋转着,不得已拉高的海拔,现场的信号断绝。
手机的屏幕上,镜头已经切回直播间,两位神情凝重的专家开始就瀛洲的户籍制度和非法移民做出讨论……
槐诗收回视线,挥手示意上野回去之后,忍不住想笑。
这算是什么?
卧底卧成了黑帮头目,为了避免暴动,现在却变成了暴动的主使者。
这个世界明明那么冷酷,可有时候,却荒谬的像是奇幻小说一样。
在寂静里,他怀中传来突兀的震动。
他的手机。
来自来自天文会的保密电话接入。
一次又一次的带来细微的冲击,不断的提醒。
可这并不是艾晴原本所使用的频道,而是另一个来另一个分区的陌生通话——直接通过更高的权限,强行取代了原本艾晴的频段,发来了通讯要求。
一遍遍的震动,屏幕的红色警报在闪耀。
提醒着他事态的严重性。
“喂,哪位?”槐诗接起了电话。
回答他的是一个未曾听闻过的低沉嗓音,沙哑又阴沉:“这里是统辖局瀛洲分部部长——勒内·羽生。”
槐诗皱眉。
并不是因为电话另一头的通话者的身份而震惊,而是有了越发不安的预感。
堂堂瀛洲分部的部长,统辖局亚洲决策室在瀛洲的主要负责人,竟然直接越过了艾晴,直接联系自己一个工具人?
这完全不符合程序。
况且,艾晴是直接对统辖局亚洲决策室负责,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系统之内,他联络自己又想干什么?
槐诗沉默片刻,提问道:“我该称呼你为羽生部长还是勒内部长呢?”
“你怎么称呼我没关系,我联系你只为了通知你一件事情。”
勒内羽生说:“监察官槐诗先生,我现在以瀛洲分部官方的名义向你下达正式命令:停止丹波内圈的一切行动,撤出瀛洲。”
他说,“你的任务结束了。”
“……”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
呆若木鸡。
“你……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上的意思,停下你所做的一切,撇清所有的关系,离开京都,到瀛洲分部报道,会有一辆通往伦敦的边境特快等待着你,今天中午,你就可以回到象牙之塔……”
勒内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槐诗打断了。
再无表面上的礼貌和平静,槐诗冷声问:“你是说,让我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撒手不管?”
“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槐诗先生。”
羽生反驳:“从一开始,这种没有在瀛洲分部备案和经过我允许的干涉任务,就不具备任何正当性!
瀛洲分部作为决策室的下属机构,也不具备干涉国家主权的资格!”
“哈!”
槐诗被逗笑了,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愤怒,怒声质问:“难道不正是因为瀛洲支部的不作为,才导致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么!”
“槐诗,这与你无关。”羽生失去了耐心:“最后重申一次,槐诗,在瀛洲政府责问统辖局干涉主权之前,停止在丹波内圈的一切行动,撤出瀛洲。”
槐诗的眼神一点点的变冷了。
“抱歉,羽生部长,不论是作为曾经东夏的新海检察官还是作为象牙之塔交流团的教师,你似乎都并没有命令我的能力和权限。”
他冷淡的回答:“我并不是你的下属,也不需要在乎你的命令。”
“不,现在我是了。”
勒内·羽生说:“五分钟前,艾晴已经因为自己的越权行为和拒绝配合调查而暂停了职务。你已经被划入瀛洲分部的调遣范畴之中。
从刚才,到现在,虽然我不喜欢你的作为,但我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克制和礼貌,希望你不要闹到大家都不愉快。
我不管你究竟在我的辖区里做什么,倘若无视警告的话,我有权对你的违规行为进行通缉和搜捕,希望你好自……
“那你就来搞我啊!”
槐诗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哪儿他妈这么多废话?难道你也兼职做小编吗?
我就在这里,勒内·羽生,我哪里也不会去。如果你不爽,那你为什么不憋着?真以为谁他妈都惯着你?
废物——”
不等他再说话,槐诗就丢下了手机,拔出手枪,连连扣动扳机。
直到最后地上的那一块残片再看不清手机的状况。
在这短暂的死寂之中,所有怀纸组成员愕然的抬头,从未曾见过组长如此愤怒的样子,像是野兽一样,想要将什么东西杀死。
恐怖的杀意近乎凝结成实质。
可很快,又迅速消散……
他再度恢复平静,只是回头,轻声吩咐:“带上人,走吧,上野。”
“去哪儿?”上野起身跟随。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槐诗低头,看向手中生天目留下的钥匙,缓缓握紧:“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
漫长的一夜好像看不见尽头,只有火光在燃烧,坍塌的声音扩散。
在黎明之前,整个世界最黑暗的时候。
蜷缩在废墟中的避难者们听见了远方传来的低沉脚步声,不安的躲闪在光芒找不到的地方,胆战心惊的窥探。
可很快,伴随着沉重车辆行驶的声音,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车顶灯光的照耀之下,一切好像都变成了白昼,密集的脚步声盖过了暴雨。所过之处,一切斗争的声音都瞬息间消失不见。
武装到牙齿的军人们像是集结成阵列,笔直的冲入了丹波内圈,冷酷的镇压着一切动乱,将那些极道一个个击毙。
当看到他们身上代表着幕府权威的徽记时,所有幸存者都愣在原地,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喜。
将军,是将军的卫队!
“自卫队!自卫队来了!”
在破碎的房屋里,苍老的幸存者喜出望外,狂喜着欢呼:“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这噩梦般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不知道多少人喜极而泣。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就在他们面前,那些前来拯救他们的人停下了脚步,缓缓的回头,看向了他们的面孔。
面罩之后的双眼一片冷漠。
枪口,缓缓抬起……
扣动扳机。
.
此刻,京都之外,群山中修建的度假酒店里。
艾晴坐在安置自己的豪华套房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视机上的直播画面,凝视着主持人惊喜的表情,还有令直播间的嘉宾们松了口气的喜讯。
未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反而就连对这愚蠢嗤之以鼻的力气都没有了。
“蠢货,还不明白么……”
她闭上了眼睛。
哪怕早已经预见了这样的场景,也不想再去看那些屏幕上出现的虚伪笑容。
那么,重启之前没有能够继续的推论吧。
在那一夜,在河畔的堤坝上,她未曾对柳东黎所说完的话——从柳东黎自己所露出的马脚中所完成的推论。
那些他为了避免太大的扰动,从未曾对其他人吐露过的真相……
他确实没有说错一点,对于丹波内圈而言,天文会不可信任。
天文会从来没有在乎过混种的死活……
确切的来说,放任这群带有深渊特质的兽化特征者继续活着,就已经是在权衡了所有的利弊之后,难能可贵的仁慈了。
而柳东黎的时间跳跃,恰恰证明了一点——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丹波内圈将会成为现境的威胁。
在艾晴的手边,‘信标’再次跳动。
【33】。
这是时间跳跃之后,所存留在时间线之上的回响。
随着时间的行进,它凝固在‘未来’的余音逐步来到现在,被信标所接收,成为了彩虹桥曾经运行过的证明。
数量如此夸张的时间跳跃只能证明一点,这里存在着时间跳跃所无法挽回的‘结果’。
当从这狭窄的角度出发进行思考时,所存留的可能性就变得数量稀少。
绿日引发现境和边境大战的可能性已经被推翻,可以放在一边不管。
而神城未来使用宫本的成果,结合了永生之兽的力量,创造出了‘沼泽人’的存在,则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但倘若是因为如此的话,那就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沼泽人哪怕是永生之兽的肉块,但本身并不具备阻挠柳东黎进行时间跳跃的能力。
实验室负责人科尔所提供的数据则证明了,神城未来的研究只不过是刚刚完成而已。
柳东黎如果想要阻止他的话,有的是时间……
但为什么他没有能够成功?
答案如此明显。
除了永生之兽以外,还有着毁灭要素的存在!
那么,开始最简单的排除法吧……
根据目前手头所有的基础资料进行分析,最有可能出现在丹波内圈的是哪个毁灭要素?
群体性的源质质变并没有发生,混种的灵魂未曾转化,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样子,白银之海也没有检测到有害模因的存在。
那么,可以排除‘波旬’。
虽然有所偏激和扭曲,但混种之中依旧存在着同盟这样稳定的结构,绝大部分人还保有理智,并没有畸变为混沌社群。
哪怕十分病态,但这种程度姑且还在正常范围内。
可以排除‘毁灭要素·吹笛者’的干扰。
一周之前,灰衣人在埃及出现,其不可控性不会因为对方是混种而有所停留,更不用说图谋,也可以排除在外。
那么,按照本格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们最喜欢的方法,将所有的可能性排除掉之后,所浮现的就是唯一的可能。
长期外部压力形成的扭曲社会,纯粹弱肉强食所构建出的丛林法则……
这将会是谁最喜欢的祭坛?
——柳东黎所忌惮,是牧场主的存在!
此刻的丹波内圈之内,除了永生之兽之外,还存在着牧场主的干涉和影响!
这才是艾晴在之前的秘密报告中对决策室所提出的警告。
并没有辜负这一份沉重的信任和期待。
在短暂的半个月之内,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情报的搜集,艾晴已经圆满的完成了决策室为她所安排的任务。
但是,如果再向下进行推论呢?
刨除掉令人迷惑难解的细节,从瀛洲的大局俯瞰——数遍整个瀛洲,有谁有权利、有资格、有这样的手腕和耐心,令丹波内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状态呢?
是谁造就了这一切?
三个人。
第一个,瀛洲分部的部长勒内·羽生;第二,如今依旧在皇居中安坐的上皇;第三,将军大人。
当‘沼人症’出现时,艾晴曾经怀疑过勒内,但很快,她就再次断定——勒内也只不过是单纯的官僚式无能而已。
或许在即将到来的五常临时会议之中,他已经看准了边境派和主权派将会再一次出现新的矛盾,选择了这一次政治投机。
但作为一个纯粹的官僚,勒内·羽生或许擅长装聋作哑,但是却绝对不会主动触碰那些足够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东西。
这并不是对他操守的期许,而是对他官僚本能的信任。
那么,瀛洲的上皇?
不可能吧?如今衰弱的瀛洲谱系会有勇气去触碰天文会的底线,试图掌握不死之兽的定律、接住牧场主的力量?一个渴求着再度中兴的皇帝会不智到去和毁灭要素勾结在一起?
哪怕衰微,他手上依旧存在着众多筹码,只要他活着,他就是瀛洲谱系的真正主人,根本犯不着去孤掷一注。
过于愚蠢。
他才十四岁,他等得及。
那么,最后就只剩下唯一一个结果……
曾经的白宫骑士,如今的鬼公方。
瀛洲武家的共主——道格拉斯·亚瑟!
不负责任的设想一下吧。
自从被流放到这个偏远的岛国开始起,五十年来,这位曾经的五阶最强忍受着瀛洲框架的束缚,被瀛洲谱系的源典囚禁在这一片狭长的大地之上。
失去自由,渐渐耽于声色,放纵享乐,过得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快乐,过的比任何人都不幸福……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老了的时候,却又如此突兀的亮出了爪牙。
为了砸碎牢笼,不惜让毁灭要素在京都完成结合!
有这样的可能么?
当这样的猜想从思考中浮现的时候,便已经无法再忽略。
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如今降临在丹波内圈的将军卫队,便是造就‘人间地狱’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黎明之间的黑暗已经快要过去,但是太阳却未曾升起。
渐渐稀疏的暴雨之下,丹波内圈的火光渐渐熄灭。
同时消失无踪的还有那些哭喊和呜咽。
就在这死的寂静之中,猛犬四出蹂躏。
冠以镇压暴乱之名的屠杀,开始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特产
长街之上,枪声不断的响起。
战车的履带碾压着大地之上的残骸,轰然向前。
乱战在一处的极道们愕然回头,都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地狱的大门开启时,成群结队的恶鬼就会像是这样,回到人间吧?
穿着铁的衣装,手握刀剑,头角狰狞,脚下踏过血泊。
散播死亡。
为战争而打造的卫队漫步行进在街道之上,手中的突击步枪缓缓抬起,对准了前方的屠杀对象,扣动扳机。
紧接着,手榴弹自一只抬起的手中抛出,翻滚,巨响之中散播着无以计数的弹片。
不论哀鸣或者怒吼,自各个方向突入的屠杀小队都在有条不紊的向前,将眼前的一切混种都尽数击毙。
残酷又精确的将那些逃亡的人逼入小巷,然后阵列分开,执行官的皮靴踏过脚下的残骸,手中垂落的火焰喷射器上亮起了火苗。
缓缓抬起。
耀眼的火光喷薄而出。
惨烈的嘶鸣中,一切都被吞没了。
然后,战车和队列继续向前,只留下了身后的一片废墟。
在火焰中,那些翻滚哀嚎的人渐渐不动了,只有焰光依旧戏谑的舞动着,在焦土之上攀爬……
屠杀已经开始。
而槐诗已经站在那一座早已经被人遗忘的仓库前面。
钥匙上的地址,出乎预料的接近,就在怀纸组地盘的旁边。
十几年无人问津的破败厂房,在空旷的庭院中到处都长着野草,被人隔着栅栏丢进来不知道多少垃圾。
污水横流。
角落里的铁丝网早就被剪开了,还有人在这里堆了一个篮球场。可现在那些打球的人也早已经消失不见。
曾经充盈着笑声的温馨角落已经在暴雨的冲刷下一片狼藉。
槐诗抬起手,扯下了门上早已经断裂的铁链,想要拉开门,却发现,这扇门完全拉不开,那一层早已经被虫蛀的乱七八糟的薄门板后面,竟然是一层厚重的钢铁。
遍布铁锈的表层后面,还有着好几层不同的钢材,好像早已经生长在地里一样,唯有下面那个被一层层铁板遮盖着的锁孔依旧光鉴如新。
“要不要搞这么麻烦?”
槐诗皱起眉头,将奇形怪状的钥匙插入其中严丝合缝,用力扭转了手腕。
于是低沉的摩擦声就从门后的夹层之中响起,细碎的声响连绵不断,到最后变成了轰然巨响。
大地震动。
就在槐诗身后,怀纸组的成员们愕然后退,看到眼前的仓库都开始了剧烈震动,好像巨人就要从大地之上拔出已然生根的双足,再度撑起疲惫的身体。
无数尘埃从薄雨中簌簌飞扬。
在阴沉的天幕之下,沉寂的大门之上有黯淡的灯光亮起,紧接着,在槐诗的推动之下,足足有半米厚的钢铁之门缓缓开启,展露出背后的黑暗。
凝固了多少年的空气里飘来了熟悉的刺鼻味道。
槐诗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就在他眼前,门后的庞大空间里,有一盏盏灯光无声的亮起,照亮了遍布每一寸角落,几乎无法让人通过的狭窄过道,以及恨不得将每一寸空间都彻底利用在内的密集货架。
还有货架之上的枪。
军火。
堆满整个仓库的军火。
手枪、冲锋枪、步枪、突击步枪、霰弹枪、狙击枪,班用机枪……手榴弹,震撼弹、地雷,炸药,乃至挂满一整墙的肩扛式火箭发射器……
堆积成山的弹药箱占据了大半的空间,足以进行一场现代战争的恐怖储备就在他的眼前。
死寂之中,槐诗目瞪口呆。
你这个王八蛋,年轻的时候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就是生天目跟自己说的,十几年前的一点……小小的储备?
是不是大家对量词有什么误解?
“这不是挺能干的么,老头子?”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迈步走进其中,从货架上摘下了手枪,然后仔细又认真的将旁边涂抹满了养护油的子弹一颗又一颗的压进弹匣中。
“还愣着干什么?”
他回头,看向那些呆滞的面孔,愉快微笑:“准备送货吧,各位,就像是你们送酒一样。”
“我们的反击,还没有开始呢——”
十五分钟之后,暴雨之下,怀纸组的车队灯光再次将黑暗的世界照亮,满载着军火卡车轰鸣着,向着四面八方疾驰而去。
去往同盟注册名单上的每一个组织和分部。
带着提前到来的圣诞礼物。
和啤酒一样免费的武装,无法给人带来快乐,无法让人得到幸福,只能将什么东西杀死。
明明并非水与酒那样的必需品,可现在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保护你们的家族,保护你们的儿女,保护你们所拥有的一切。
靠你们自己!
当沉重的货车冲破了外面激烈的交火,撞碎外墙,一路打着转,停在赤崎前面的时候,赤崎差点一拳将司机的脸打飞。
“山下!!!你这个混账东西!”赤崎怒吼咆哮:“我们好不容易才修好的墙……你究竟在做什么!”
“送货。”
破碎的挡风玻璃后,那个额角流着血的男人咧嘴,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车厢:“这都是老大送给你们的礼物。”
破碎的车厢缓缓开启。
在倾倒的箱子里,无数摇晃的子弹就从缝隙里流淌了出来,锃亮的铜光映照着他呆滞的面孔。
“喂!你们哪儿搞来的?”
赤崎弯腰,抓着几乎快要淹没自己脚背的子弹,茫然,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就将他推开了。
“哦?怀纸组的家伙,干得不错嘛……”
落合由里子满意的伸手,检查着枪械的质量,抬头问道:“怀纸素人去哪里了?”
山下擦拭着脸上的血,看向远处火光最盛的地方:“老大的话,应该到那边去了吧?”
“男人这种东西发起疯来真麻烦啊,能活下来的话,大家再一起喝酒吧……”
落合由里子摇着头,拉动枪栓,神情就变得冷峻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赤崎,不知道干活儿吗!山下你先去后面休息吧,那里更安全一些。”
山下摇头笑了笑,拒绝了她的好意,只是指了指身后轰鸣的城市:“我还有要回去的地方呢,落合女士。”
他说,“方便的话,能让人帮我加点油么?”
短暂的沉默里,落合由里子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眼前没有趴窝就已经是奇迹的残破货车,回头:“来人,把我那辆车给他。”
十分钟后,随着车库大门的开启,全防弹改装的悍马迸发轰鸣,宛如怪兽睁开眼瞳那样,车灯亮起炽热的光。
撞破了围栏之后,再度冲进了狂风暴雨。
冲进了暴风雨的最深处。
就在整个丹波内圈,此时此刻,数不清的车辆、摩托车乃至自行车,满载着铁光,从怀纸组的大门中轰然流出,扩散向四面八方。
宛如垂死的心脏再次艰难波动一样。
为这奄奄一息的一切,注入反抗的力量。
而就在死寂的大路之上,笔直推进的装甲车前方,残酷的车灯照亮了那个尽头的身影,还有他脚下渐渐扩散的血水。
就踩在那个奋力挣扎的士兵肩膀,那个狰狞的身影抬起头,向着他们露出俊秀的面孔。
随意的,扣动扳机。
血浆飞迸之中,那一具残缺的躯壳不再挣扎。
“大家还好吗?”
槐诗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着眼前的屠杀小队微笑:“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不好意思。”
他说,“接下来,请享受本地的热情招待吧。”
说着,他丢掉了手里的突击步枪,从后腰上摘下了一把……榴弹发射器。
笑容越发的爽朗。
暴力和死亡是丹波内圈的特产,不可不品尝——
那一瞬间,低沉的闷响从他的手中迸发,落在枪身上的雨水倒卷而起,而一道漆黑的残影已经逆着弹雨,呼啸而出。
正撞在了战车之上!
瞬间,拉美西斯的怒火再度从这异国的领土之上爆发,混合了源质的炼金燃料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尽数吞没。
疯狂攀升的温度将防弹装甲也烧成了泥浆,紧接着,炽热金属蒸汽随着蒸发的雨水和暴风一同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将十几个屠杀者尽数笼罩在其中。
然后再一发,第三发,第四发……
直到将眼前的这一切尽数吞没。
将毁灭降临在毁灭者的头上。
在火焰和冲击的笼罩里,惨烈的嘶鸣迸发,同那些逝去者一样,毫无任何区别。
只有一道猩红的信号弹升上天空,轰然爆开,引来了四面八方的注意。
迅速迫近的轰鸣里,槐诗低头,五指之间的锻造熔炉再次亮起火光,一枚又一枚崭新的高爆弹再次凭空浮现,装填进了其中去。
他再一次的抬起头,向着敌人到来的方向走过去,向着下一个地方。
“战争开始了,各位。”
他俯瞰着数十上百倍于己的敌人,凝视着那些面罩之下的抽搐面孔,轻声发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七百七十六章 贪婪之船(感谢绯影夜寰的盟主
无人回应,只有机枪的震怒扫射。
可槐诗的身影却骤然消融在扭曲的雨幕里,就像是融入了黑暗中去那样,变得无比飘忽。对着那些合围的敌人,扣动扳机。
致命的榴弹向着四面洒落,金属的种子落下大地,盛开出稍纵即逝的火焰之花,焦热的风将雨幕掀起了,令那些朦胧的水汽扰动在天和地之间。
轰鸣巨响里,一切都好像变得遥远。
哭泣的面孔和血色都再看不见。
可以欺骗自己,那些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幻梦,他只是偶尔做了一个噩梦,早起之后出来跑步而已……
可死亡依旧在不断的升起。
在这寂静里,少司命的圣痕无声的悲鸣。
槐诗面无表情,扣动了扳机。
可清脆的声音并没有从其中传来,他又扣了一下,才听见枪机内碎裂的余音。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榴弹枪,看到了枪身上子弹撞击的凹痕,还有内部零件脱落的声音,遗憾的将它丢到了一边,继续向前。
路过两边那几个还在挣扎的人影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砰!砰砰!
就再没有声音能够听见。
安静了。
浓厚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覆盖了周围的一切,槐诗的脚步停顿在原地,环视着四周。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深陷猎场之中。
死寂。
就在他的身后,空气陡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紧接着,摩擦至赤红的子弹将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槐诗的身影消失不见,闪现在了数十米之外。
直到这时候,反器材狙击枪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坑洞,碎石飞迸。
就在周围,薄雨和雾气之中,十几个身影缓缓浮现。
槐诗最前方,那个妖娆婀娜的身姿从雾气里走出,黑色的瀛洲长衣已经被雨水所染湿,而上面友蝉染所描绘的牡丹也变得越发妖艳。
“真巧啊,怀纸先生。”
曾经帝国赌场的荷官·伊佐木莲歪过头,向着槐诗露出了笑容:“又见面了。”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轻声感慨:“也就是说,反水的果然是千叶了?”
“不,实际上是生天目大佬的委托。”
伊佐木莲耸肩:“怀纸组太碍事了什么的,委托我们特地前来解决。”
“说得真好,我都快信了。”
槐诗说:“伊佐木小姐,麻烦你下次离间的时候用心找个好点的借口怎么样?”
伊佐木莲笑了起来:“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万一起效的,岂不是更好?”
槐诗并没有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无声叹息:“我原本以为千叶会有一点底线……”
“雇主怎么想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负责执行命令而已。”
伴随着伊佐木莲的话语,其他肃杀的身影缓缓接近,一寸寸的将槐诗逃亡的路线封锁。
伊佐木莲的袖中缓缓划出了细长的锁链,还有弯曲狰狞的锁镰轮廓,就这样,向槐诗传达来自雇主的命令:
“——你太碍事了,怀纸素人,必须将你解决在这里。”
来自无归者之墓·【贪婪之船】的赏金猎犬们拔出了武器,寸寸逼近,杀意笼罩。
短暂的寂静。
槐诗沉默着,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枪,忽然问:“对了,你们团和噩梦之眼比起来,哪个更牛逼一点?”
无人回应。
伊佐木莲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只有眼角微微挑起。
和噩梦之眼那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无归者之墓中能够相提并论的团体简直屈指可数。贪婪之船哪怕小有名气,也依旧不能和那种就连诸界之战都能够搀和的战争军团相提并论。
倒不如说,甚至赶不上其百分之一。
而槐诗,就好像得到了答案一样,松了口气。
“……那就好了。”
他庆幸的笑了起来,松开了手枪:“如果你们比噩梦之眼还厉害的话,我可能就杀不完了。”
伊佐木莲的眼中杀意浮现。
旋即,便感受到一阵恶寒。
因为比她更快的,是槐诗。
已经,近在咫尺!
笼罩着辉煌光焰的长剑自虚空中浮现,随着禹步的推进,在风中划过了一道笔直的轨迹,对准了她的脖颈,横扫!
比预想中的更快!
比之前所看到的景象和所收集到的资料还要更加的恐怖!
哪怕早已经有所准备,依旧被这恐怖的速度所惊骇,甚至就连后退都已经忘记了,本能的抬起锁镰,细长的铁链在空中纵横交错的,形成罗网,阻挡在前方。
然后在那一瞬都称不上的短暂时光中,分崩离析。
被摧枯拉朽的切裂!
锋锐的剑锋和镰刃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
在那稍纵即逝的停顿中,她看到了槐诗的眼瞳,是漆黑的,像是深渊。
可紧接着,他的身影又消失在原地。
好像来时那样毫无征兆。
来自远方的子弹擦着伊佐木莲的鬓角射入大地,余音巨响轰鸣扩散。这才是救了她的关键一击。
然后,有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响起。
就在伊佐木莲身边,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僵硬在原地,呆滞的扭转眼眸,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身影。
从他的剑刃上,血液缓缓滴落。
紧接着,伴随着平滑的摩擦,一颗无主之颅落在了地上,浸入浑浊的水泊里,在泥浆中染上一缕猩红。
隔着无首尸骸中喷出的血泉,伊佐木看到了槐诗的微笑,如此怜悯。
“既然大家已经坦诚相见,那么让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他说,“除了怀纸素人这个名字,你还可以称呼我为槐诗。”
——金陵断头王,槐诗!
自他的手中,怨憎之刃寸寸延伸,诅咒的狰狞扩散向四面八方。
“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在他的脚下,鸢尾花悄然绽放,散发清香。
而他已经再度消失在原地,猛然突进,跨越了数十米之后,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怨憎低鸣横扫,鼓手加速,只看到铁光一闪,便已经近乎腰斩。
可在剧烈的痛楚中,那人却没有惊慌失措,喷播出的血液骤然凝固,在空中变成了一双双手掌,死死的抓住了槐诗。
他的双手握住了怨憎的刀锋,竟然不顾生命力被抽取,猛然张口咬向了槐诗的脖颈,犬齿突出。
吸血鬼!
轰鸣声迸发。
就在槐诗身后,诡异的闪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手中的铁锤对准槐诗的后脑砸落,炽热的源质波动从铁锤上扩散,令槐诗周围的空气在瞬间凝固,不容他有任何挣扎。
再然后,凝固的空气便已经分崩离析,瞬息间,纵横的铁光自虚空中交错,血色挥洒。
槐诗已经从两道尸骸之间迈步走出。
冰冷的雨水从他的肩头蒸发,缓缓升起。
——超限状态·三重龙骧!
那些无法侵入他身体的诅咒缠绕在周围,随着他的呼吸,便被轻而易举的撕裂。
在最后方,有个升华者惊声尖叫起来,踉跄后退,双目突出,像是窒息了一样,艰难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吐出鲜血。
结块的血液落在了地上,便迅速的浮现出了绒毛,无数菌株扩散。
未曾倒地,他的意识坠入了腐烂之梦,躯壳在源质的猛毒之下变成了一具蜡像,缓缓融化。
只有大量恶毒的孢子飘散在空气之中。
带着花草的香气,如此芬芳。
“就这?”槐诗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远处的伊佐木莲:“你们的团,好像真的不太行的样子……”
他迈步向前,背后空气一震,再度出现了一个破洞。
狙击!
可这一次,他却早已经寻找到了子弹到来的方向,禹步横跨,然后从挎包里中抽出蝇王,向着身后扣动了扳机。
炼金子弹破空而去,在迷雾的最深处绽开了一道火花。
“第五个……”
槐诗轻声默数,紧接着,剩下七个敌人已经发起了围攻。
大地陡然一震,浮现龟裂,蜿蜒的剑刃从其中伸出,恰如鲨鱼一样游走,自下而上的刺向了槐诗。
槐诗手中苦痛之锤浮现,尾焰的烈光迸发,砸落。
龟裂的大地骤然翱翔,无数蒸发的血气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断裂的剑刃已经深深的嵌入了土中。
伊佐木莲的锁镰已经扑面而来。
从她从长衣的袖中,数十道锁链接连飞出,死死的缠绕在了槐诗的身上,无数白蛇的幻影从其中浮现,将他拉扯在了半空中。
然后,她就看到,槐诗的展开的五指之间,庞大的铁锤消失无踪,然后,火花迸射,浓烟之中的悲伤之索飞射而出,猛然收束,逆着锁链向上延伸,击溃了伊佐木的控制,寸寸绞紧,将那些以鲜血沃灌的白蛇式神彻底绞杀成了粉碎。
伊佐木呆滞的看着槐诗,槐诗也在看着他。
失控的镰刃从空中落下,落入他的手中,被圈禁之手强行控制慑服,划开了他手中的另一道喉咙。
鲜血喷涌,首级落地的声音如此低沉。
自始至终,那样淡然的表情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好像只是随手锄去了地上的杂草,拔出了有害的毒花。
平静的让人害怕。
看着她。
“第九个。”他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噩梦,就此开始。
第七百七十七章 人间地狱
很快,第十个,第十一个……
只是瞬间的错愕而已,等伊佐木莲回过神来之后,眼前便就只剩下了他和自己。
无穷尽的冰冷从那一双漆黑的双眼中涌现,将她一切都吞没了。
她忽然发现,这次的任务或许真的是一个错误。
现在,她已经坐在了必输的赌局之前,找不到任何解决的方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违背死契的制约,夺路而去。
从未曾预想过这样的展开和结果,也从未曾面对过如此可怕的对手……所有的攻击甚至都无法令他惊讶片刻,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平静和轻蔑。
一步步向前。
向着最后的敌人。
这或许是贪婪之船的最后任务了。
伊佐木莲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一瞬间,长衣上盛放的牡丹之下,有嶙峋狰狞的骷髅浮现。
源质焚烧的光焰从她的双眸之中亮起,植入灵魂最深处的炼金矩阵启动了,焚烧着着所有死者和生者的源质。
紧接着,天地逆转,好像世上一切都在迅速的破碎,旋转,又重组,令周围浓雾化为了迷离的幻境,将一切吞没。
在恍惚之中,好像有冠戴光轮的万丈身影从大地的裂隙中升起,自伊佐木莲的身后出展露庄严的姿态。
以收取灵魂为代价,深渊中的统治者降下伟力。
地上所有的尸骸尽数化为灰烬,而苍白的骨灰却汇聚在了伊佐木的手中,形成了一柄诡异曲刃剑镰。
“真不该贪图那瓶好酒的啊……”
伊佐木莲轻声呢喃,缓缓的,抬起手中的剑镰:“来吧,‘怀纸’君,让我领教一下乐园王子的厉害!”
那一瞬间,辉光自剑刃之上升腾而起。
美德之剑迸发鸣叫。
这幻象所凝结的天地轰然一震,炽热的光芒扩散向四面八方。
凄厉的碰撞声伴随着身影的交错一同迸发。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伊佐木莲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手中的剑镰与脖颈之上浮现一道细碎的裂痕。
紧接着,随着手中骨剑的溃散,血色自伤痕中流淌而出。
她艰难的抬起手指,抚摸着喉咙,凝视着指尖的一缕血红,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痛楚都感受不到,你还真是温柔啊,怀纸君……
伊佐木跪倒在地。
伴随着最后支柱坍塌,维持封锁的秘仪分崩离析,雾气迅速的消散蒸腾。
寂静的世界消失无踪。
废墟、燃烧,雨水,哀鸣,血和火,一切都重新归来。
明明去的时候一切沉寂,可现在,在槐诗的眼前,街道已经燃烧殆尽,只有浓烟滚滚升起。
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上。
就在槐诗的身后,伊佐木莲的嘴唇艰难开阖,好像凝视着什么不存在的人,说了什么,但是却听不见声音。
只有在她身下,缓缓扩散中,鲜血中,映照出了一张稚嫩的面孔。
于是,以此为媒介,本不应存在于此的幻影浮现在槐诗的眼前。
站在槐诗的面前,同他一起欣赏着眼前燃烧的一切。
槐诗皱起眉头。
那是一个……小孩儿?
黑发,黑眼,皮肤白皙,像是一个罗马人,明明凝视着如此惨烈的景象,可脸上却带着疏离又冷漠的微笑。
似曾相识。
那个曾经在将军的府邸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儿,再度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啊,你这一块流血的泥土,你这有史以来最高贵的英雄的遗体,恕我跟这些屠夫们曲意周旋。愿灾祸降于溅泼这样宝贵之血的凶手!”
那孩子漫步在破碎的街道上,仿佛就来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面对着无数观众,张开手,夸张的吟诵着来自莎士比亚的不朽名篇:
“你的一处处伤口,好像许多无言的嘴,张开了它们殷红的嘴唇,要求我的舌头替它们向世人申诉;我现在就在这些伤口上预言——诅咒将要降临在人们的肢体上;残暴惨酷的内乱将要使这里到处陷于混乱;流血和破坏将要成为一时的风尚,人们因为习惯于残杀,一切怜悯之心将要完全灭绝。”
“向世界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处蹂躏!”
“为了这一个万恶的罪行,大地上将要弥漫着呻吟求葬的尸骸……”
漫长的独白在慷慨激昂的痛斥中落幕,可是却无人献上掌声。
只有槐诗的冷眼相看。
那孩子回头,端详着他的面孔,微笑依旧:“竟然要贪婪之船全军覆没才能将我的模因送到你的面前……想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槐诗。”
槐诗漠然:“抱歉,我没有和小孩儿玩耍的兴趣。”
“……小孩儿?”
那个孩子愣了一下,面色旋即古怪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愕然还是赞叹,忍不住捧腹大笑:“在你眼中我是个小孩子?槐诗,你可真是个怪胎啊!”
伴随着他的大笑声,槐诗眼前的幻影开始了不断的变化。
从少年化作了阴鸷而古怪的老人、宛如魔鬼一样带来诱惑的信使、妖艳而妩媚的花魁、成熟而优雅的中年人、白衣的少女、垂死的妇人、襁褓中嚎啕大哭的婴儿。
他们姿态模样各不相同,可是全部都是黑发,黑眼,肤色白皙,笑容永远充满了疏离。
最终,幻影收缩,无数形象重叠在一起。
化为了容貌艳丽到像是女孩儿一般的少年人,穿着黑色的马甲和马裤,白色的衬衫,手握着精致的马鞭,踩在废墟的残骸上,抬头向着槐诗露出笑容。
“自我介绍一下吧,槐诗。”
他弯腰,抚胸致礼:“遵照前身所存留的记录,你可以称呼我为威廉·罗伯特·伍德曼……”
少年微笑着,自我介绍:“来自黄金黎明的——伍德曼!”
自漆黑的双眸之中,璀璨的金色焰光迸发,映衬的那一张姣好的面孔殊胜而庄严,宛如神佛,不可侵犯。
他是毁灭要素·黄金黎明的三大创始人之一,来自无何有之乡的创造主·伍德曼!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看着他。
想象着自己怎么样才能顺理成章的把震怒的蝇王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对准他的脑门开一枪。
“别紧张,存留于此处的不过是个幻影,哪怕品尝东西也无法感受美味,哪怕沐浴雨水也不能感受冷暖。充其量,不过是个视频电话而已……”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的口袋,就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微微耸肩:“就不必把蝇王拿出来污染耳朵了吧?”
寂静里,只有槐诗背包里蝇王愤怒的嘶吼:“伍德曼我草——你——马!!!都特么死了多少年了,还搁这儿装什么洋蒜呢?”
伍德曼耸肩,充耳不闻,闪烁的幻影只是端详着槐诗的面孔,眉飞色舞的感慨:不得不说,我们的相逢实在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为了收获另一个成果来到这里,竟然会遇到你……槐诗,天知道我在将军那里遇到你的时候,我究竟有多高兴,真可惜啊,你一直没有来找我玩,我可准备了不少礼物给你!”
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对了,黄昏之乡那事儿干得不错,马瑟斯一直对你多有褒奖!不止是在黄金黎明,你现在在深渊里真的是大人气偶像!铸日者闹出来的乱子有多大,你的名头就有多响亮,那些工坊主最近恨你恨的在被窝里直咬手绢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郑重又认真的问道:“那么,在开始正式话题之前,让我们先走个流程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伸出手,充满热情和期待的问道:
“——同为曾经万象天球所认可的理想国成员,槐诗,你要到我们这边来么?”
槐诗沉默的看着他,视线穿过了幻影,看向他身后充满苦痛的世界。
“我是你们的敌人,伍德曼。”
他说:“不要再出现这种玩笑话了好么,这一点从没有改变。”
“哈哈哈,果然……还不到时候么?”
伍德曼满不在意的笑了起来,漫步转身,站在槐诗身旁,同他一起凝视着浓烟和火焰所笼罩的世界。
满怀着笑意。
“首先要恭喜你,槐诗,你的所作所为不愧为英雄之举,难能可贵,你们的挣扎成功的拯救了一部分人,并且让这一刻的到来,和计划相比,大概拖延了……”
他想了想,说:“三十分钟左右。”
倾尽了所有人的努力之后,只换来了半个小时的时光。
半个小时之后,这一切终究还是沦陷在毁灭之中。
“可惜的是,不论是束手待毙,还是奋起反抗,都无法改变结果——战争,只会让毁灭到来的更快。”
伍德曼说,“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们的反击,反而让这里被破坏的更快了。”
“你是在对我炫耀力量么,伍德曼?”
“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槐诗。”
伍德曼的神情古怪起来:“围攻丹波内圈的是极道,下令杀死他们的是将军,漠然视之的是上皇,放任不管的是天文会……我只是个幻影,哪怕只是离开无何有之乡的范围,我的本体都会中毒死去,总不能因为我见了你一面,这一切就都要怪我了,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的热烈,不见疏离:“充其量,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看啊,槐诗,没有蛊惑,没有怂恿,也没有欺骗,只不过是说了他们想要听到的东西而已,他们就会变得理智的令人发指……”
嘭!
巨响轰鸣。
槐诗扣动了扳机,对准他的脸,再次扣动扳机,再次,再次,再次。直到打空了一整个弹夹,将眼前的少年变成了一团千疮百孔的烂泥。
血色飞迸,到处喷溅,又缓缓消失。
就在槐诗眼前,那个破碎的躯壳未曾倒下,只是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破碎的头颅上,笑容残缺。
“为时已晚,槐诗。”
那一瞬间,死亡预感从天而降,漫天的乌云中亮起了莫名的光彩,那是大星,燃烧的钢铁大星坠落了,撕裂云层,向着大地。
坠落,坠落和坠落。
那是……导弹!
槐诗抬起头,眼瞳被毁灭的火花照亮。
三分钟之前,江户,横田空军基地。黑发黑眼的罗马老者撑着手掌,微笑着凝视着指挥官按下了发射按钮。
于是,大地鸣动,火焰喷涌。
自发射井之中,钢铁之星冉冉升起,向着天空……
现在,从天而降。
在呼啸声里。
“你知道地狱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么,槐诗?”
凄厉的尖啸中,伍德曼微笑着,抬起手,“只要一点点血,一点点痛苦,一点点死亡,最重要的,还有……一点点绝望。”
啪!
伴随着清脆的响指,灭绝之光从天而降。
宛如千万人齐声颂唱圣歌的轰鸣里,集束导弹自天空中分裂,诞下灾厄的姿势,向着大地洒下死亡的种子。
瞬息间,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京都剧震,数不清的火光从大地上暴虐的升腾而起,像是愤怒的手掌一样痉挛着,伸手抓向天空。
地动山摇之中,毁灭终于到达了最**。
残破的居酒屋之内,真希只听见轰鸣巨响,下意识的将老板娘和智子压在了身下,紧接着沉重的板材就在气浪的冲击之下坍塌而下。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死寂。
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有耳朵里好像进了什么小小的飞虫一样,不停的鸣叫。
她艰难的呛咳着,撑起身体,奋进自己的全力,将坍塌的房梁顶起,大声呼喊:“近江阿姨,智子,你们还好么?智子!智子!”
在她的身后,近江的脸色苍白,脸上落满了尘埃,怀中,智子安然无恙。
真希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可紧接着就看到老板娘的脸色变了,正在大声呼喊对自己说什么,但声音太遥远了,她听不清晰。
真希感觉背后有人打了自己一拳。
晃荡了一下。
当她低下头,就看到血从胸前流出来。
“诶?这是……怎么……”
她茫然的呢喃着,瘫倒在地,艰难的回过头,模糊的视线只看到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影缓缓靠近了过来。
“发现一名高危混种,予以射杀。”
分辨着她脸上混种的特征,持枪的年轻军士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瞄准了她的面孔。
“不要,不要,不要杀她!”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废墟里,近江踉跄的起身,挡在少女的面前,惶急的摆手:“她只是个打工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参加暴乱,我可以作证,她一直在保护我们……不要杀她……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年轻的军士愣住了,看着那一张流泪的狼狈面孔,僵硬在原地。
可在他身后,有枪声响起。
“不要浪费时间,b4,走了!”
车队旁边,队长冷漠的放下枪,转身离去。
近江艰难的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浮现的血色,倒在了地上。
漫长的寂静里,智子呆滞的看着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嘴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可当冰冷的血蔓延到自己脚边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妈妈……”
智子压抑着颤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她的脸颊,看到那一张狼狈的面孔上,艰难的挤出笑容。
“竟然,要死了吗?”
她茫然的看着灰色的天穹,看着女儿流泪的样子,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样,可又像是如释重负。
终于要结束了。
明明想过很多次,可如今真的到来了,她却开始难过,看到女儿流泪,就又开始懊悔,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
就像一直以来她做的一样,咬咬牙,坚持一下,总还有转机,能撑得下去。
可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活着,真难啊……”她剧烈的呛咳着,想要笑,可是却忍不住流泪:“对不起,智子,对不起,对不起……”
想要对深津君说对不起,想要对高桥先生说对不起,想要安慰这些孩子不要害怕,还想要说更多的话。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绝望的哭喊声里。
真希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感觉这个世界,又一次变得奇怪起来。
想不明白。
这个世界上弄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太多了,离开稻泉乡之后,外面的世界好像永远这么善变,不容许她去慢慢的读懂和理解。
一切都变得太残酷了。
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究竟是为什么啊?!”
真希捂住脸,哽咽着,向着那些离去的背影怒吼:“你们不是来杀我的么?为什么啊……”
她明明是无辜的啊!
大家明明都……
昏暗里,一点鲜艳的血色在她眼前扩散。
在痛苦和窒息之下,她弯下腰,无声的想要咆哮,但是却发不出声音。那些痛苦酝酿在躯壳之中,像是火焰一样的燃烧。
她缓缓的抬起头,漆黑的鬼角之下,眼瞳里流出猩红的眼泪。
“我要……杀了你们……”
远方像是有哭喊的声音响起。
俊雄茫然的站在散去的浓烟里,看向四周,可是一直牵着他逃跑的那个老人已经不见……
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很多东西就消失掉了,和内山阿姨一起,再看不见。
可当他终于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废墟之中,那一截断裂的手臂。
手臂上还残存着曾经带着戒指的痕迹。
戒指早就已经卖掉了。
内山阿姨说,再攒一点钱,自己就可以去上学……
可现在,内山阿姨已经没有了。
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捧起那一截断裂的手,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远方传来了巨响,有人过来了,可是他已经不想要再逃了。
不论是谁都好。
杀了我吧……
只剩下,绝望的祈祷。
可这祈祷却无人聆听,无人在意。
就在这灰暗的天地之间,不断的有爆炸的轰鸣浮现,尖锐的哀鸣渐渐消散。
天上已经落尽了雨。
可地上的血和泪依旧不曾停息。
现在,伴随着悲鸣的最**消逝。
绝望降临——
伴随着无数人的痛苦,来自地狱的光芒,自大地之上浮现。
“至矣!”
在黑暗中,愈使展开六臂,狂喜乱舞:“伟大之日至矣!”
自他的头顶,紫黑色的光环缓缓浮现,庄严而诡异的光顺着沼人之间的共鸣向着四面八方流转。
凭借着这无数浸入绝望的灵魂作为支点,愈使的神性之环迅速的膨胀,扩散,瞬息间,笼罩了整个丹波内圈。
每一个绝望的魂灵都融入了这地狱之神的辉光之中,任由灵魂之中的深渊气息扩散,呼应着遥远的‘至福乐土’。
沉眠的地狱之神睁开眼瞳,看向了遥远的现境。
痛苦、血,死亡,与绝望。
无数要素汇聚之下,人间地狱就此诞生!
——地狱·丹波内圈【深度1】
统辖局瀛洲分部内,警报声扩散。
【侦测到现境深度化区域】
【侦测到毁灭要素·牧场主】
【侦测到毁灭要素融合现象——】
【——净化序列启动。】
那一瞬间,存续院内,沉寂的末日钟轰然奏响,浩荡的钟鸣唤醒了‘边狱试验区’中的每一双眼睛。
黑暗中沉睡的庞大之物缓缓苏醒。
而同一时间,自东夏、美洲、埃及、俄联……现境、边境乃至地狱的最深处,无数人的目光通过转播、秘镜、神迹刻印、探镜落向了瀛洲。
象牙之塔,校长办公室里,罗素沉默的抽着烟,直勾勾的凝视着唤龙笛内传来的投影,手指焦躁的敲打着桌面。
等待。
.
雨声细碎。
“我听见有人在哭。”
“嗯。”
“还有很多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
在薄雨之下,原照回头,看着远方丹波内圈的火光:“叶大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在前面,叶雪涯撑着伞,回头看向身后低落的少年,眼神怜悯:“原照,对于发生这一切我很遗憾,但这些这与我们无关。
我们还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完成。
成为成年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不要给别人的错误买单。”
沉默里,原照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不是这样的。”
他说,“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那个少年看着叶雪涯的眼睛,认真的告诉她:“他们不是错误,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而已。”
在沉默里,叶雪涯的眉毛缓缓挑起,好像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小鬼,看着他的眼眉,仔细端详。
而原照,却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低下头,躲闪着她的目光。
“叶大姐,我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他失落的呢喃,“之前明明喜欢怀纸小姐喜欢的要命,可现在已经连她的长相都回忆不起来了。以前明明讨厌那群混种讨厌的不行,可现在却没有办法坐视着他们死去……”
有的时候,男人会遇到一些事情,然后就会犯傻,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不顾自己。
可这样的事情男人一辈子总会遇到一次。
曾经的二爷爷对他这么说:男人学不聪明,其实傻一辈子没关系,但你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些事情不可以做,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哪怕是死了也不可惜。
可那个老人并没有说太详细,只是自酒意的微醺里,擦拭着雪亮的枪刃,回忆着往事的时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遇到了你就知道了,原照。时候到了,你就应该上场。
不应该站在原地。
“我想,现在我的时候应该到了吧……”
那个少年抬起头,向着叶雪涯道别:“对不起,叶大姐。”
他说:“我要去逞英雄了。”
少年轻声道别,一步步后退,自这薄雨之中伸手,拔出了虚空中的三戟叉,雨水漫卷之中,龙马的嘶鸣响起。
虎豹具装之下的巨马践踏铁蹄,破雨而出。
向着他发出了迫不及待的呼唤。
短暂的寂静里,叶雪涯并没有恼怒,也没有失望,反而轻声笑了起来。
在伞下,那个女人愉快的弹了弹手里的烟灰。
“原照——”
她挥手祝愿:“要马到功成哦!”
“那还用说!”
马背之上的少年昂起头,理所当然的回应。
勒紧缰绳,调转马身,向着前方燃烧的天穹疾驰而去。
暴风迎面而来,还有冰冷的雨。肺腑在颤抖,心脏收缩,可血液奔流的时候那么炽热,也在随着灵魂一同鸣动,宛如欢呼。
“走吧,的卢!”
自驰骋之中,银铸的冷峻铠甲自从少年的躯壳之上浮现,赤红的长缨飘荡在风中,烈烈如火。
龙吟随着巨马的嘶鸣,扩散向四面八方,卷动着风和雨,令漫天的薄雨逆卷,融入了那渐渐掀起的飓风中去。
原照,冲阵!
第七百七十八章 梦是相反的
当黎明过去,天地之间依旧一片黑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却无法照破笼罩在大地之上的厚重阴云。
雷鸣电闪,笼罩在丹波内圈之上。
无数光芒在漆黑的云层之间窜动,照亮了云层之后那些蠕动在另一个世界的诡异暗影……
可这不是新闻说的什么罕见的雷暴雨,而是人间地狱正在成型。
在漫长的时光中,无数痛苦的灵魂被一点点的逼入绝望,迎来了深渊沉淀的井喷和爆发,最终,坠入自己所创造的地狱里。
活在人的世界里太过痛苦了。
他们无从选择。
能够去的,只有那种地方……向地狱逃亡。
自唤龙笛的探镜里,一切数值变化都无比直观,清晰可见,在无数变化的背后,来自深渊的造物框架浮现,展露狰狞。
“【真理恒昌】?”
罗素的投影轻声呢喃,“果然是伍德曼的手笔么?”
“黄金黎明的创造者之一?”
艾萨克问:“我听说他当年在天国陨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啊。”罗素说,“我亲手杀的他。”
“……”
沉默中,艾萨克愕然,看向投影,可罗素的投影依旧平静,面无表情,只有遍布阴翳的眸子里浮现如野兽那样的寒意。
“可惜,已经晚了。”罗素说,“如果当年动手干脆一点,也不至于后患无穷。”
那个名为‘威廉·罗伯特·伍德曼’早已经死了。
死在了七十年前的罗素手中,就在天国陨落的时候。
可他的作品依旧流传于世间——他最后的杰作,同时也是他的传承者,宛如流毒一样在全境扩散的模因,荟集了人性原暗的‘事象精魂’。
“所谓的‘阴魂不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罗素厌烦的叹息:“他将自己的灵魂和圣痕全部献祭给了自己的作品,创造出了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幻影,以口耳和文字相流传,哪怕是天文会的模因操作也无法隔绝。”
像是病毒一样,化为了无处不在的碎片,寄生在了白银之海中,难以根除。
“七十年来,他就像是魔鬼一样,孜孜不倦的引诱着人走向地狱,自取灭亡,不知道挑动了现境多少暴乱。”
“听起来像是‘梅菲斯特’一样。”
“谁说不是呢?《浮士德》那本破书你见过吧?那就是他当年从天国中带走的同伴……物似主人型,只能这么说了吧?”
罗素敲着桌面,冷声说:“如果是他的话,‘永生之兽’的细胞来源也就能够解释了,黄金黎明毕竟是理想国的残留物,有这点收藏不奇怪。
费尽心思挑动将军的野心,造就这一切,在现境引入了两大毁灭要素,为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场景吧?”
他说:“毁灭要素的【融合】。”
就在这人间地狱之中,毁灭要素之间的结合即将开始。
足以毁灭世界的种子正在孕育中缓缓萌芽。
毁灭要素之所以称为要素,便正是因为这样的隐患存在。
——有可能毁灭现境的力量。
如此说的话,太过与笼统,也只不过是对外所公布的情报而已。
上一代会长失踪之前,所创造的缄默者之碑上,总数为二十四的毁灭要素,至今才揭示了十九个。
二十四个能够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其中有九个已经被存续院永久收容,还有包括旧盖亚在内四个已经被彻底毁灭。
但有可能毁灭整个世界的东西太多了,充其量,不过是有可能而已,需要如此在意么?
这世上足以毁灭这一切的太多,谁又能数的清?更多的时候,迎来毁灭,只需要一个不惜一切后果的疯子点燃导火索。
要更加精确的讲,所谓的‘毁灭要素’,应该是一旦完成了某种前提,就必然能够毁灭现境的东西才对!
这就是被决策室之上的机构所严格保守的秘密,作为象牙之塔的副校长,艾萨克也不过只是曾经听闻了只言片语。
譬如——毁灭要素之间,其实是相互对应的关系。
二十四个毁灭要素的本质,是通过缄默者石碑,调动白银之海的无穷人智所测算出的,十二种将会在未来出现的‘灭亡结局’。
一旦对应的毁灭要素完成了结合,那么万物的命运和未来将被彻底改写。
现境的毁灭迫在眉睫。
深度化一旦完成,沼人病毒将会开始疯狂蔓延,占据一切。
到最后,同牧场主的神性结合。
不死之人的信仰和不死之神的存在融为一体,完成毁灭要素之间的合成……
“可……牧场主所对应的,并不是永生之兽啊。”副校长难以理解:“应该是‘灰衣人’才对吧?”
“灰衣人弃绝了深渊,艾萨克,只要他一日不放弃会长留给他的职责,那么他一日就不可能为牧场主所得,也不会为祂吹响‘哈米吉多顿之战’的号角。那可是上一任会长留给自己助手的最后保护。”
罗素嗤笑:“你猜猜‘黄金黎明’作为毁灭要素,所对应的又是什么?”
艾萨克没有说话。
——作为毁灭要素,【黄金黎明】,所对应的,是【天国】!
可天国已经在佩伦的手中陨落。
残骸不见。
当年的事情,艾萨克所知的不多,他不知道究竟佩伦是为了铲除黄金黎明才选择了毁灭天国,还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可不论原因为何,结果不会改变。
作为毁灭要素,黄金黎明才刚刚诞生,就失去了对应的另一半,无法得到最终的补全。
眼前的这一切,就是黄金黎明一场另辟蹊径的地狱实验。
以丹波内圈为培养皿,在混种的培养基上融合两大毁灭要素的力量,意图窥探真正的结果。
打破瀛洲的地狱封锁圈不过是顺带,他们要以十几万人的生命,换取最终的答案!
现在,在愈使的呼唤之下,雷云鸣动。
人间地狱轰然鸣动,无形的引力拉扯着‘至福乐土’的力量,正在打开通往地狱的通路。
“mag praevavebit——”
真理恒昌。
燃烧的帝国大厦之上,伍德曼仰望着阴暗的天穹,漠然的微笑,自渐渐增加的深度中,架设起了来自地狱的造物框架。
将这一切都笼罩在地狱之中。
沼人病毒在迅速的萌芽,再次蜕变和进化,从整个丹波内圈流传,和愈使的神性深度结合……
“到了这个程度,存续院哪怕再怎么废物,也应该察觉到末日钟上多了个‘阻尼器’了吧?”
他轻声呢喃着,抬起头,看向了远方。
在骤然碎裂的天穹之后,灭绝之光从天而降。光芒锋锐如刀,将漆黑的阴云切裂,自南向北,然后再骤然转折,完美的环绕了丹波区一周。
光如铁幕,瞬间,将内外隔绝。
净化序列,启动!
再过不久,来自‘边狱试验区’的怪物们将长驱直入,将触目所见的一切尽数毁灭,通过后续十六道操作程序,从物理到记忆再到历史,将整个丹波内圈从世上抹除……
伍德曼俯瞰着这一切,嘲弄的微笑。
此处是否能够继续存在于他根本无关。
黄金黎明所想要的,只不过是最终的结果而已。【是】与【否】之间所产生的数据和变化,将在观测中被全部记录。
毁灭只会令深度化的速度更快,就像是战争与屠杀那样。
从来都是造就地狱的不二方法。
现在,随着大地的鸣动,存在于现境、边境与地狱之间的庞然大物浮现出狰狞的一角。当无数拥挤的建筑凭空向着两侧推开,厚重的门扉就从丹波内圈的前方浮现。
漆黑的门扉遍布着苦痛的浮雕,庞大的轮廓自空气之中浮现的瞬间,森冷的气息就扩散向四面八方,冻结一切。
那是来自创造主·罗丹的最后遗作——地狱之门,将存续院内一切污染和怪物同现境彻底隔绝的界限。
现在,通向边狱林勃的大门缓缓开启一缝。
久违尘世的身影从其中浮现,凝视着前方的人间地狱,眼神怜悯。
——创造主·沙赫!
那个从来带着戏谑笑容的男人此刻神情严肃,以肉眼见评定和见证着眼前的一切,完成最后的程序。
此处诚然已无药可救。
接下来便是启动净化之时……
他的手掌缓缓抬起,伴随着他的动作,地狱之门剧震,迸发轰鸣,门后来自边狱的庞然大物发出饥渴的嘶鸣,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到这一场惨烈的厮杀和毒害中去。
但狭窄的地狱之门却没有能够敞开。
沙赫的动作停顿在原地。
缓缓的抬起眼瞳,看向前方,自薄雨之中,一个狼狈的身影浮现。
就像是一路狂奔而来那样,连滚带爬,浑身伤痕,踉踉跄跄的向前,狼狈的像是混迹街头的乞丐。
可现在,他却站在沙赫和地狱之门的前面,艰难的支撑着颤抖的膝盖。
就那样,展开双臂。
迎着灭绝和死亡。
在无数探镜的俯瞰中,那个人的面容清晰可见……
宫本弦一郎。
“何必如此呢,宫本。”
沙赫看着自己的学生,眼神怜悯:“你知道的,净化序列从来没有撤销的前例,这样只会牺牲你自己。”
“那就牺牲我吧!”
宫本颤声,嘶哑的回答:“请拿走我的性命!神城是我的学生,创造沼人病所使用的是我的工具,我应该死,我应该死在这里!”
“可是老师……”
他已经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请你救救我的同胞,求求你,求求你……”
短暂的寂静里,沙赫垂下眼眸。
“抱歉,宫本。”他说,“我无能为力。”
“那么,我也不会放弃!”
宫本的面容抽搐着,难以克制恐惧,可是却不曾从前方离去:“我已经放弃了太多次了,老师,请容许我,死在这里,同他们一起。”
“那么,加我一个怎么样?”
从他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在学生撑起的雨伞下面,轮椅带着呼吸器的老人被推上前来,胸膛艰难的起伏着,隔着呼吸器,发出浑浊的呼吸声音。
京都大学,理学部前任部长,江黑静十郎……
宫本愕然的抬起头,看向他。
“蠢货,就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连预算都要不到,铁废物一个。”
在呼吸器下面,那个老人毫不留情的毒舌着自己的老友,望向地狱之门的时候,声音嘶哑:“我也是丹波内圈的混种,要毁灭他们的话,请连我一起。”
在他的身旁,刚刚抛掉警服的苍老混种狂奔而来,剧烈的喘息。
远处,冲破封锁的引擎声不断的响起,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雨幕的深处浮现,通过边境中转,来自世界各地……
象牙之塔、帝国学院、常青藤联盟、埃及王立大学……
或男或女,或有年轻,但更多的都是老人。
此时此刻,不论是学者还是升华者,亦或是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还是其他,在脱掉了身上的制服和标志之后,那些老人们摘下帽子,撩起了头发,展露出自己混种的特征。
就这样,同宫本一起,阻挡在净化军团的前方。
沉默的等待毁灭的到来。
无言的抗争。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
沙赫惋惜的看着眼前的阻拦者们,“你们只能徒劳的牺牲你们自己,净化序列不会因为你们的抵抗而取消。”
“至少给他们一个机会啊,老师!”
宫本跪在地上,卑微的祈请:“只要一个机会就可以……老师,求求你……难道有人生来就应该活在地狱里吗!”
“宫本,在我带过的学生里,你是最差的那一届……”
沙赫怜悯的叹息,可抬起的手,终究没有挥落,缓缓的握紧了手指,收回。
地狱的大门并没有关闭。
门后的千百双饥渴的眼眸冷眼凝视着眼前的尘世。
“你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宫本。”
沙赫轻声说:“以我的权限,只能为你做到的这么多。作为代价,不论结果如何,你的生命都将不再属于自己,你的余生将在存续院中度过,你将以囚徒的身份为现境继续效力。”
十五分钟,换取一生的时间。
宫本瘫软在地上,捂着脸,却忍不住喜极而泣。
“谢谢你,老师,谢谢你……”
.
唤龙笛的投影中,罗素捏着下巴,好奇的看过来:“话说,艾萨克,宫本不是被你看着的么?”
“是啊,但是他收到一条邮件之后就跑了。”
副校长平静颔首致歉:“抱歉,阁下,这是我的失职。”
“……”
沉默里,罗素的神情沉重起来,无奈的挠着头,“艾萨克,这可是大失误啊,可不是扣两天工资就能糊弄过去的……起码是要扣一个星期的!”
艾萨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抚胸行礼:“感谢您的责罚。”
“这倒不必。”罗素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又是谁发的那一封邮件呢?”
艾萨克摇头:“来自天文会的通路,似乎是保密频道的讯息,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和我们的某位老师有关系。”
罗素挑起眉毛,心领神会。
群山之中,内外封闭的度假酒店里,艾晴凝视着明日新闻的直播画面,五指之间的打火机无声的旋转着。
这就是在交出手机之前的短暂拖延中,她向着宫本所发出的最后邮件讯息。
只有沼人症三个字而已。
以宫本的能力,不难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难想象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对染寄望于一个老学者做出牺牲有些过于冷酷,但除此之外,她已经无能为力。
这就是她最后所能为槐诗争取到的机会。
十五分钟……
槐诗,这是你最后的时间。
.
当灭绝迎来倒数时,同盟内部的最后厮杀也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在残破的会议室内,早已经鲜血淋漓,尸骸狼藉。十几具尸体之间,那个老人怒吼,挥刀,刺穿了敌人的心脏。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将那一张苍老的面孔再度染红。
就这样,在燃烧的总部之内,遍布各处的厮杀中,他竭力的喘息,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敌人。
“还是太年轻了啊,千叶。”
生天目咧嘴,牵扯着脸上的血口,笑容就变得狰狞:“没想到吧?老夫年轻的时候,可是丹波内圈的干架王啊!”
就在走廊里,染血的千叶艰难的向前,一路拼杀突围到这里,身旁的下属早已经死伤殆尽。
他成功的将最后的敌人逼入了绝境之中。
哪怕自己也已经遍体鳞伤。
“来啊,老东西。”
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水,从地上的尸体中拔出了一柄太刀,奋力握紧。
自浓烟和焚烧中,叛逆者与总会长遥遥相对,忘记了大楼坍塌的声音。
这是最后的困兽之斗。
当远方的巨响迸发时,两人同时发出嘶哑的咆哮,野兽亮出了爪牙,碰撞在同一处,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迸发。
紧接着,断裂的打刀飞起,从空中,落在地上,分崩离析。
生天目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艰难的低头,看到从肩膀贯入了胸前的刀刃。
胜负已分!
“你历史结束了,生天目,连带着同盟的历史一起——”
千叶拧动刀锋,艰难的喘息:“带着你的宝座上路吧,这就是你我之间的最后情谊。”
生天目的嘴角艰难的抽搐了一下,似是微笑那样。
如此接近的距离,
真好……
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袖中颤抖的左手,扣动了扳机。
巨响中,千叶的心脏迸出一缕猩红。
千叶君,我等了一辈子的时间,不是为了当这个总会长。而是想要证明,我当年没有失败——总有一天,我也能够去成为英雄。
“千叶君,谢谢你。”
他说,“谢谢你。”
沉默里,千叶缓缓的低下头,看着胸前的伤口,随着那个老人一同倒地。
最后的结局,是同归于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并不觉得愤怒,无所谓,哪怕自己死了也没有关系。
只是为其他人……感到可惜。
“太愚蠢了,生天目。”
千叶失望的呢喃:“跪在地上,得不到救赎的……”
这样下去,所有的混种都只能窒息而死,无声消亡。
可倘若死亡,就应该放声悲鸣。
至少要让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
“人的世界里活不下去,我们至少可以去到地狱里……”
他依靠在墙壁上,用尽最后的时光,眺望着断壁之外的阴暗天穹:“除了地狱,我们无路可去。”
“你真的是英雄啊,千叶君,我远不如你……“
血泊中,生天目无声的笑了笑。
明明是弥留之际,如此珍贵的时光里,他却并没有回忆起和家人的温馨回忆,能够想起的,只有和那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当那个来自未来的时间跳跃者跪坐在他的眼前,恳请着他的帮助时,他有多么的欣喜,多么的快乐。
就好像一生的痛苦都得到了救赎。
“请让我帮助你吧。”生天目握住那个年轻人手,那么用力:“请一定要让我帮助你!”
他只有唯一的问题。
“请问,我临死之前的样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当时,那个年轻人抬头,认真的告诉他:“慷慨激昂!”
笑话。
他知道,这是谎言。
自己,一定死的狼狈不堪吧?
他从来都是这样,害怕失败,从不曾冒险,从来没有牺牲过任何东西。倘若事无可为,那么他一定会跪在敌人的脚下求饶,涕泪横流,请求他们高抬贵手,饶过自己的性命……
最后,像是野狗一样被杀死。
这些年来,那样可怕的梦,做了无数次。
惊醒了无数次,害怕了无数次。
为自己的软弱而羞耻,为自己的狼狈而难过。为自己的失败而痛苦,为这一切而感到绝望。
为自己无法成为英雄而痛哭流泪。
现在,死亡终于到来了,那些曾经恐惧的一切噩梦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安然。
并不痛苦,而是忍不住满足的微笑。
“千叶君,梦果然都是骗人的啊。”
他艰难的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触碰远处的火光,可是一切都好像变成泡影一样,渐渐暗淡,渐渐消散。
梦是相反的。
大家,不要害怕。
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拥有……
未来。
第七百七十九章 未来
天空中传来破裂的声音。
像是经年的天花板在哀鸣一样,簌簌落下尘埃。
俊雄茫然的行走在浓烟和霾中,踉踉跄跄,远处好像传来了声音,有人在呐喊,他张口想要回应,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了,像是吞下了燃烧的炭,张口的时候就感觉炭火在喉咙里点燃。
他试图拔足飞奔,可是却再找不到呐喊者的踪迹。
只有半截埋在废墟中的尸体。
内山阿姨、坂东叔叔、持田叔叔、雄大、绫乃、佳子还有飒太……大家都死了。
或许还有他,他也死了,他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里。
所以才会这么孤独,这么的难过。
可是他只是想要找人说说话,哪怕有一个活着的人都好,哪怕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害怕,他就可以继续呼吸,心脏还有理由继续跳动下去。
就这样,麻木的路过一具具残缺的尸体,他踉跄向前,跌跌撞撞,无声的哭喊,也无人回应。
直到在废墟里,有一只手,艰难的抽搐了一下。
俊雄愣在了原地,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那一只手分明在痛苦的抽搐着,像是在噩梦里挣扎。
难以言喻那一瞬间的狂喜。
还有人,还有人活着!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这个地狱里!
“别怕,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俊雄连滚带爬的冲上去,嘶哑呐喊,想象着一切希望别人对自己说的话,想要安慰他不要害怕。
那个孩子奋尽全力的挖开了眼前的泥土,将倾倒的石板推开,喘息着,看到了那一张落满尘埃的面孔,愣在原地。
“是你……”
俊雄认识那一张脸。
怀纸素人。
那个杀了表哥的凶手,为他带来所有不幸的恶魔,无恶不作的极道。
他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死了,就连内山阿姨也……
俊雄僵硬的低下头,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只是……难以克制愤怒。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根断裂的钢筋。
稚嫩的表情渐渐扭曲。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明明大家都死了……如果表哥没死的话,阿姨,连对我阿姨也……”
这一定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俊雄的双手颤抖着,想要将锋锐的断面抵在那个人的喉咙上,“我要……杀了你……”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
“我、我……”
他哽咽着。
我要为表哥报仇。
这样的话,不论如何说不出口。
这不是他的错,表哥才是该死的那个,这里变成这样也不是他的错,他什么都没有做。阿姨只是运气不好……
自己只是想要憎恨而已,只是想要寻找一个可以憎恨的人。
这样就可以活下去了,活的能够稍微……心安理得。
可他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颤抖的手掌再握不住武器,他跪在地上,捂住脸,无声的痛哭,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孩子哽咽着,卑微祈求:“请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论是谁都好,请救救他……”
“你在,向我求救吗,小鬼?”
有沙哑的声音响起,染血的手掌抬起,按在他的头发上。
“别怕。”
那个垂死的男人睁开眼睛,轻声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俊雄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傻子。
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是已经疯了吧?
都无所谓了。
他麻木的摇头。
这个世界早就不正常了,疯不疯都没有关系,反正大家最终都会死去……
寂静里,槐诗想要撑起身体,可断裂的左臂却无法完成这样的工作,甚至没有办法抬起,反而引发了肺腑中的呛咳和窒息。
那是碎裂的肋骨插进了肺里。
他依靠在废墟上,努力的昂起头,凝视着地狱晦暗的天穹,沐浴着尘埃的雨。
他能够看到,无数死亡在缓缓的升起,弥散,消失不见。
少司命无声的悲鸣。
槐诗垂落眼眸。
没有能救你们,对不起。
但他们还有机会……
这一切还能够挽回。
“孩子,你上过音乐课吗?”
他呢喃着,就像是梦呓,“在学校里,大家会汇聚在一起,跟着老师,开心的蹦蹦跳跳,围绕到钢琴旁边去……
有时候会很吵闹,但有时候大家又会很乖巧。一起坐在椅子上,听老师弹琴的声音,高声的唱歌。唱歌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幸福的微笑。
那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那些旋律那么美,就像是有灵魂一样,痛苦的时候只要去聆听,就能够得到安慰。它们是我的朋友,希望有一天,能够介绍给你。”
“所以,不要害怕。”
槐诗轻声说:“你不会在这里死去,你们还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你会为学业而苦恼,因考试而努力。听课答题,或者悄悄作弊。在昏昏欲睡的午后趴在课桌上,看着外面操场上的喧嚣。想象花开的时候,去牵着哪个女孩儿的手……
奔跑在操场上的时候,天上有时会下很薄的细雨。
远方传来笑声和吵闹。
那么轻柔,像是一切都将消融在温暖的阳光里。
曾经的一切,那些黯淡的生活,繁忙的学业,苦痛的挣扎,如今回忆起来,却美丽的如梦似幻,变得安宁又充实。
你会有这样的未来。
每个孩子都应该有这样的未来。
那一瞬间,有光,从槐诗的手中浮现。
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展开,浮现神迹刻印的篇章,那些悲鸣的神性在涌动着,影中的神明无声垂泪。
在他面前,彤姬的幻影再度浮现,低头俯瞰。
“决定了么,槐诗?”她问,“要放弃大司命的转化,为此牺牲珍贵的神迹刻印么?这可是只限于你的神迹哦。”
“如果神迹只能局限于我一个的话,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吧?”槐诗看着她,笑了起来:“天问的精髓是分享,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给他们一个机会。”
槐诗说,“可以不用像我一样。”
会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这个世界,应当有奇迹。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光与影逆转。
当埋骨圣所的大门敞开的瞬间,影中垂泪的少司命睁开了眼瞳。
龟裂的大地之上,坍塌的废墟之中,无数绿意从灰烬中萌芽,伴随着如潮的群鸦扩散,神性焚烧的浩荡光芒冲天而起!
照亮地狱!
伴随着‘神迹刻印·怀纸素子’的解体,庄严神圣的气息从埋骨圣所的最深处涌现,静谧的黑暗升起了,像是海洋,轻柔如雾,自其中流溢而出。
来自神明的垂怜与慈悲运行在这一片大地上。
令那一片和地狱截然不同的黑暗扩散,扩散,扩散,背负着神意,运行向四面八方,直到将一切尽数吞没。
将整个丹波内圈,笼罩在其中!
在埋骨圣所的最深处,槐诗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大提琴,缓缓的抬起了愈合的手臂,握紧琴弓。
于是,悲悯而静谧的旋律从这梦境的最深处响起。
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咏叹调。
g弦低鸣着,令温柔的旋律如泉水那样流淌,徘徊在每一个落泪的魂灵耳边上,化为桥梁,将这一份来自神明的祝福和青睐均等的送入了所有痛苦之中。
无分彼此。
在浩荡鸦群的引领之下,少司命的奇迹运行在大地之上,洒下了救赎的辉光。
通过千百双眼睛凝视着苦难的尘世,通过无数的耳朵去聆听地狱里的悲鸣。
槐诗抬起眼睛。
去感同身受的领会那一份过于庞大的绝望和痛苦,任由它们融入了自己的灵魂和圣痕之中,将自己淹没。
在恍惚里,像是有曾经的幻影浮现,凝视着他的面孔,那些记忆里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拜托你了,怀纸君……”
病床之上,垂死的男人握着他的手,那么用力:“大家就……拜托你了……”
阳光下,染着金发的年轻人尴尬一笑:“如果能继续上学的话就好啦。”
千叶龙二嘲弄的俯瞰:“你想要让他们变得更好,可他们真的愿意吗?”
“可就算是老鼠的船,也能够救下更多人吧?”
驾驶席上的上野回过头来,笃定的笑着,“不止是我一个人,所有怀纸组的人,都是相信这一点的!”
如果是老大,就一定做得到!
槐诗无奈的笑了起来。
从何时开始,周围的人竟然对自己抱有如此庞大的期望?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就好像自己真的能够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一样……
那就,请你们相信我吧……
槐诗闭上眼睛,任由庞大的神性和庞大的绝望将自己吞没。就这样微笑着,毫无保留的,将所有的力量馈赠给眼前的一切。
那一瞬间,就在象牙之塔,罗素的怀中,有一只沉睡的黑猫睁开眼瞳,望向了远方。
而罗素在微笑,伸手,抚摸着它的毛发:“去吧,孩子,你的主人需要你,到你登场的时候了。”
他松开了手,任由怀中的黑猫挣脱束缚,踏上办公桌,迈步向前,消散在虚空之中,去往了呼唤声传来的地方。
那一只名为战争的猫出现在了地狱的天穹之下,琥珀色的双眸中亮起了灿灿的辉光。
战争法典于此运行,来自天国的祝福加持在地狱大群之中,令翱翔的铁鸦高亢的鸣叫,迎来了最终的蜕变。
这一刻,一千七百一十四道阴魂,降临在地狱中!
自悲悯的旋律里,奇迹的辉光从天而降,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带着少司命的话语和少司命的力量。
“我是怀纸素人。”
“我代表那些想要伸出援手的人来到这里,为了挽救这一切。”
他说,“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请你们,不要害怕,我会陪伴在你们的身边,太阳会再次升起。”
“不要去地狱里,不要放弃。”
“我保证,一切都将改变,我们会有未来。”
“属于我们的,光明的,未来。”
未来——
“来啊,你们的对手是我——”
天穹之下,无助的哭喊和哀鸣中,愤怒的咆哮迸发,的卢嘶鸣。
威严的骑士咆哮,纵马,冲入了屠杀的阵列中去,斩落手中的铁光,将涌动的烈焰撕裂,击破,挡在早已经非人的屠杀者们的前方。
狂风和暴雨逆卷,扩散。
“快逃吧,老伯。”骑士头也不回的对身旁瘫软的老警察说:“往北边跑,那里有人还在抵抗。”
老人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用力点头。
“谢谢,谢谢你。”
他踉跄的起身,一瘸一拐的逃向了远方去。
很好。
接下来就只有自己和敌人了。
“的卢,我们再来一次!”
狰狞的面甲之下,少年咧嘴,握紧了缰绳,于是龙马兴奋的啸叫,铁蹄敲打着大地,自灰烬和雨中迸射火花。
孤独的骑士咆哮,向前,迎着无数汇聚而来的暗影。
可这一次,有庞大的铁鸦从天空中降下,奋力的拍打着翅膀,追随在他的身后。
“你们也要一起?”
原照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可别掉队啊。”
铁骑突出!
长缨如火,点亮了漆黑的地狱!
“我是鲨鱼人!!!”
浑身放着钢铁光芒的上野嘶吼,双手挟着两挺机枪,向着前方开火:“来啊,来啊,你们这帮混账——”
就在敞开的路口前面,竟然只靠着一个人的火力,就将对方压制在废墟之后,抬不起头来。
“喂,上野,别闹过头了!”
千疮百孔的suv后面,山下冒出头恼怒的咆哮:“小心误伤了怎么办……这边,这边,老人和孩子先走,不要带东西,什么都不要带,你他妈的没听见么?”
粗暴的极道飞起一脚,把一个根本不听人话的家伙踹出了队伍,冲着那些瑟瑟发抖的人怒吼,催促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
“通过这里,往前走,会有人接应你们,别回头……快点!快点!”
恨不得一个个将他们推到狭窄的路障后面去,在后面,不断被火光照亮的道路上,涌动的人群踉跄奔跑。
可就在一片混乱中,山下回头时,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锦川会的若头,还有他们身后那一群狼狈的逃亡者。
“冰上?你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
山下大怒,瞪大眼睛:“难道你从落合家跑了?!”
冰上摇头,被烧伤的面孔抽搐着,崩裂的眼角流下血泪。
“山下,落、落合家已经没有了……”
“那落合夫人呢?赤崎先生呢!”山下咬牙,恼怒的一拳揍在他脸上:“就他妈你一个跑出来了!懦夫!”
“我想留下来的,山下,是由里子夫人吩咐我们带着女人和孩子,到这里来。”
冰上仅存的独臂抓住他的手,不敢还手,低头哀求:“求你,山下,让他们先过去,叫我做什么都行。”
“妈的,要你有屁用!你也给我滚进去。”山下连推带踹的将这个家伙推过去,冲着那些惊慌的逃难者挥手:“快点,快点!”
远处,爆炸的轰鸣声爆发。
更远处,有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山下惨白的面孔。
那是落合家的方向……
墙外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落合由里子沉默的环顾着萧索的场景,无奈一笑,从先夫手中接过的这个家族,终究无法逃离灭亡的命运。
唯独这个时候,她才能疲惫的撑着身旁的箱子,坐在了地上,看向悬挂在旁边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树荫下的夫妻互相依偎着,笑容甜蜜。
“抱歉啦,阿仲,我撑不住了。”由里子叹息着,捂住腹部的伤口:“你丢下来的烂摊子,也太难为人了。”
无人回应。
枪声越来越近,可紧接着,好像有狂犬一样的嘶吼声响起,咆哮,冲撞,然后枪声再度响起,很快,又在铁腕之下无声窒息。
只有紧闭的大门被艰难的推开。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蹒跚的走进来,跪在地上,看到了落合由里子,就好像松了口气,安心的笑了起来。
由里子愣住了,“赤崎,竟然没有走吗?”
“已经,走不动了……”
遍体鳞伤的男人撑起身体,缓缓摇头:“我是由里子小姐养大的走狗,就让我陪您一起吧。”
“说什么蠢话呢,赤崎。”落合由里子摇头,满怀着欣慰:“今天的你,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啊。”
“是这样吗?”
赤崎呆滞了一瞬,低头笑起来,忍不住想要流泪。
能够被由里子小姐养大,能够保护她这么久,能够成为她所认可的男子汉。
真是太好啦。
“这么大了,都还是爱哭鬼啊。”落合由里子叹息,招手:“可以到这里来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好的。”赤崎的手臂撑起身体,一点点的挪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由里子抚摸着他的头发:“害怕吗,赤崎。”
“有您在,不怕。”赤崎微笑着,摇头,轻声呢喃:“只是,真想再喝一次啤酒啊。”
再一次的回忆起那一天街头上的笑脸,回荡在麦芽香的笑声,还有那些孩子蹦蹦跳跳的快乐神情。
带着微不足道的遗憾,他闭上眼睛。
大门在轰鸣中,再一次被撞开了,门外的屠杀者们长驱直入,却只看到那一对互相依偎的的母子。
怀抱着睡去的孩子,落合由里子抬头,轻蔑的凝视着眼前的闯入者们。
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剧烈的爆炸中,火光,光吞没了一切。
在恍惚中,听见了智子的哭泣,有人抱住了自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已经变成了地狱。
所有人都死了,死在发狂的鬼,死在自己的手里。
“够了,真希,够了……不要再这样了,母亲她,母亲她已经死了。”
流泪的少女死死的抱住了她的后背,唤醒了癫狂的恶鬼。
血泊中,真希茫然的抬头,看到眼前的尸骸狼藉,还有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
那些人,全部都死掉了。
被自己所杀死。
不论怎么样的尖叫,怎么样的求饶,都不会又用。先是一拳,再是一拳,脚下的尸体就变成了一团烂泥。
不顾打在身上的子弹,也好像感受不到痛楚,只是不知为何,却无法克制的流泪,哭泣。
真希低下头,凝视着浑浊的水泊中恶鬼的狰狞倒影。
骨质露出,鲜血淋漓。
那就是她自己。
可不论做什么,近江阿姨都不会再回来了——那样收留了自己的女人,那个将一个外人也当做女儿看待的温柔母亲,已经死去。
她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嘶哑悲鸣。
无声的哭泣。
在寂静里,巨大的铁鸦在她的面前缓缓合拢羽翼,长喙轻柔的探出,像是温柔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
于是,在燃烧的辉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宛如奇迹。
明明是梦幻一般的重逢,可真希却发现,自己无法露出笑容,无法像是想象中那样的伸出自己的手。
“你很痛苦吗,真希?”
素子小姐低下头,轻声问,“你好像想要放弃,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我不知道啊,素子小姐,不论怎么样,都想不明白……”
真希无力的哽咽,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素子小姐……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
“很简单啊,真希,你必须再度做出选择——就此倒下,或者继续向前。”
记忆中的幻影蹲下身来,双手扶起她的脸颊,为她拭去了血和眼泪,温柔的告诉她:“不必再追寻其他人的幻影,你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真希。还有人站在你的身后啊,她还没有放弃你,所以你不可以放弃你自己。”
被那样充满信赖的目光凝视着,真希却忍不住流泪,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素子小姐,我已经……我已经再也不想看到让任何朋友死在我的眼前了!”
“那就站起来啊,真希,去向你的敌人战斗。”
只属于她的神明抚摸着她的长发,庄严又严肃的告诉他:“我将见证你,真希,你还没有倒下。”
她说:“属于你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伴随着她的话语,最后的神性焕发光芒,化作了辉煌的轮廓,融入了破碎的躯壳。
抚平了痛苦,治愈了**,最终和灵魂结合为一。
这是来自少司命的赠礼,独属于她的奇迹。
——天国谱系·圣痕【阴魂】!
就在远方冉冉升起的辉光照耀之下,化为恶鬼的少女抬起头,拭去了眼泪,再度凝视着眼前的苦难尘世。
还有远方渐渐走来的敌人们。
铁鸦再度展开双翼,化为了燃烧的沉重斧刃,落入了她的手中。
握紧。
“不要害怕,智子。”
真希缓缓的起身,挡在身后的女孩儿前面。
她说,“我会保护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
属于她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她们的身后,阴暗的天穹之上,有银色的辉光升起。
那是展翅翱翔的鸦群。
就好像点点星光降临在这昏暗的世界里。
它们掠过破碎的天空,龟裂的大地,掠过了废墟,照亮逝去的老人嘴角,安详的笑容。引导着迷茫的魂灵,抚慰着痛苦的眼泪。
最终,落在无助者的面前,再度将那些黯淡的眼瞳点亮。
驱散黑暗。
眼泪会流尽,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绝望也会有所竭尽。
从黑暗的世界里,有火焰被再度点燃。
就在这地狱之中,无数不甘沉沦的眼瞳睁开,吞吃绝望,从苦痛中爬起,向着眼前的敌人咆哮。
他们还活着。
还没有死亡。
所以,还没有放弃!
煌煌光焰,从地狱之中升起。
“对啊,槐诗,这样才对!”
在唤龙笛的投影之前,罗素已经握紧了拳头,瞪大眼睛。
“不必担忧,也不要犹豫,不要去恐惧——你是天定的英雄,是天国的继承者,是理想国最后残存之地的代理人。”
“你绝对不会是一个孤独者。”
他轻声呢喃着,眼瞳里燃起欣喜的辉光,“你是,未来的太阳!”
不论在多么幽深的黑暗里,英雄也会在站在比谁都光辉的地方,令人向往。
“看到了吗,艾萨克!”
他狂热的呢喃:“我们的太阳升起来了!”
属于我们的,属于未来的……太阳!
你的时代已经迎来前奏,槐诗。
现在,去向他们,向地狱,向这个世界展示——理想国的光未曾熄灭。
乌托邦依旧存在于世界之上!
第七百八十章 现在
感谢piemon912的盟主
就在此刻,全世界的探镜俯瞰之下,天穹之上的阴云剧震。
无数宛如星辰的辉光从其中升起,汇聚一处,撕裂了涌动的黑暗,令黎明的辉光照落。
在观测之中,所有探镜所获得的数值开始飞速变化,警报声不绝于耳。
沉淀密度、深度趋势乃至源质平衡开始剧烈的波动。
所有观测仪器的屏幕上,那些繁复的曲线好像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彼此交错纠缠,警报声不绝于耳。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缓缓凝聚,扩散,改变一切!
那是未知的神迹刻印。
在旋律的主持之下,神迹的残痕自大地之上运转,遍照一切,降下救赎与解脱。
在毁灭要素的侵蚀和沼人症的感染中,无数混种的灵魂状态迎来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摒弃地狱!
白银之海的投影里,那一片扩散的黑影在飞快的消散。
迅速暴涨的歪曲度戛然而止。
紧接着,修正值从无到有的浮现,迎来了飞速攀升……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穹之上探出,扯住了坠落的大地,死死的握紧,不容许它再降下一寸!
原本岌岌可危的下坠竟然在剧烈的震荡中渐渐延缓。
现在,在屏幕上,深度指数不断的变化,牵动了所有人的眼瞳,令他们目不转睛的凝视,见证着奇迹的到来。
深度……停止了下跌!
整个丹波内圈,停止了坠落!在那些不甘愿沦落进地狱的灵魂拉扯着,血和火中的城市艰难的向上攀爬——
不止是来自鸦群的力量,那也不是槐诗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完成的奇迹。
那是无数苦痛和绝望中的魂灵在奋力挣扎,死死的抓着悬崖边缘的那一线希望——
“这就是答案!”
“你们,看到了吗!”
“丹波内圈拒绝了地狱!”
决策室内,寂静的空气里,罗素的投影提高了声音,竭尽全力的向他们呼喊:“他们不是危害世界的隐患,这一切尚有被救赎的价值!”
在他身后,屏幕上终于显示出最终的结果。
——丹波内圈【深度0】!
在沉默里,最终的决议终于结束。
“这是来自统辖局的正式许可,罗素先生。”
秘书长叶戈尔起身,将手中的文件递交:“如你所愿,接下来丹波内圈的将交给你们解决,希望最终的结果不会让人失望。”
“当然。”
罗素微笑:“一切后果,将由象牙之塔负责。”
那一瞬间,京都之上,铁幕阴云陡然一震。
在阴云的背后,平流层之上的湛蓝天穹骤然破碎,有庞大的海市蜃楼浮现,悬浮在丹波内圈的阴云上空。
来自边境的相位投影覆盖了一切。
好像悬挂在世界之间的奥秘轴心那样,无声运转。
象牙之塔!
“看来这里用不到我了啊。”
地狱之门的前方,沙赫仰望着天穹,耸了耸肩,不知道是轻松还是遗憾,只是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走吧,宫本。”他说,“没空给你道别了,接下来的工作还多着呢。”
他说,“我们总要珍惜时间。”
宫本颔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僚与旧识们,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坦然一笑,躬身道别。
转身随着沙赫走进地狱之门的黑暗里。
“老师,谢谢你。”
“主动往火坑里跳还说谢谢的傻子,你还是第一个。”沙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我带过最差的那一届啊。”
宫本颔首,尴尬的笑了起来:“大概是吧。”
在他们身后,地狱之门,轰然合拢!
存续院记录:现境时间凌晨六点四十五分,净化序列取消。
等待耗时——十七分十四秒。
地狱之门关闭的同时,就在象牙之塔的投影中,无数光彩自其中流溢而出。
因为,图书馆的钢铁之门轰然洞开。
在图书馆内,孤独的老人依旧倚靠在那张椅子上,永远不分白天黑夜的打着瞌睡,口水滴落,染湿了一大片衣领。
就在他的身后,虚空中却有一个少年的轮廓缓缓浮现。
肤色靛蓝的少年**着上身,慵懒的坐在绿茵与花草之间,头戴金冠,插着孔雀的翎羽,手中握着一支象牙雕刻的长笛。
无数飞鸟和走兽拥簇在他的周围,当他垂眸细笛的时候,虚空中便传来无数魂灵虔诚的颂唱,令那庄严的旋律回荡在天地之间,把持着万物的轮转。
“竟然骗icu里的老人跑马拉松?可是犯法的啊,罗素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摇头叹息,缓缓的,抬起了手中的长笛,眼眸垂落,慈悲的俯瞰万物。
神圣的旋律于此奏响。
响彻天地!
神圣与罪恶,永恒与起始,真理与谎言,苦难与折磨……一切好像都在他的指尖盘旋,万物与旋律之中轮转。
于此再次宣告,此乃伟大战争的史诗,为天地万物的福祉——
将长眠中的一切,尽数唤醒!
而就在他的身后,图书馆的最深处,无数沉寂的天国记录浮现辉光,紧接着,那些曾经的历史、沉睡在事象中的精魂自长眠中苏醒。
它们,应召而来。
所有古老的记录在旋律中脱离纸页,数之不尽字符飘飞在空气之中,汇聚成潮,顺着彩虹桥的引导,挣脱了边境和现境的束缚,跨越了亿万里的距离,延伸向了彼方的大地。
恰如万军从天而降那样!
它们彼此交织,化为了繁复的华章。当重叠在一处时,无数定律就形成了崭新的框架,将丹波内圈笼罩在内。
庄严神性于此运行,令【真理恒昌】框架陡然一震,浮现无数裂隙。
——【创世论·薄伽梵歌】!
来自象牙之塔的力量降临于尘世,同无何有之乡的力量碰撞在一处。
而在图书馆中,老人手中的铜杖敲落。
“舞台已经备齐了,小子。”
随着那一双浑浊的眼眸抬起,灼灼烈焰便从眸子中浮现,投向尘世。
他:“该你登场了!”
于是,薄伽梵歌的颂唱声响彻天地。
来自天国谱系·维持之路的力量涌现——五阶·奎使那!
【真理恒昌】的框架再度动荡,一道惨烈的缝隙浮现其上,紧接着,一缕璀璨的流光垂落,穿过裂隙,笔直的下降,没入了埋骨圣所的门扉。
海量的源质沃灌,席卷,带来了最后的质变。
此刻覆盖了丹波内圈的静谧之梦顿时,激起了千百层涟漪,彼此汇聚,重叠一处,化作滔天的海潮。
“真是壮观啊,槐诗……这算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在象牙之塔的最中心,彤姬轻声感慨着,笑了起来:“或许,比起‘怀纸素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是独属于你的神迹吧?”
在她的面前,重建才到三分之一的乌托邦主机无止境的抽取着源质,伴随着她的动作,由她亲自主持打捞出的‘至高中端’轰然运转,降下了权限。
以此为桥梁,强行接管了少司命的圣痕!
时隔七十年之后,以同一个灵魂为轴心,至高中端与命运之书再次链接在同一处,曾经天国的神圣投影再次涌现。
那一瞬间,从丹波内圈破碎的长街上,坍塌的废墟里,焚烧的火焰中……有数之不尽的残影轮廓浮现。
无穷尽的死亡于此汇聚。
以少司命的投影为凭,那些逝去的魂灵再度睁开眼瞳,从影中国度里眺望着这个世界,仰望着天上奇迹的辉光。
依稀能够分辨他们出曾经的模样,可那样的眼神里已经再无愤恨和绝望,变得平静又安详。
不是因为神迹的垂怜,而是因为希望的到来。
坚信着,这个世界存在着‘未来’。
就这样,那些逝去者微笑着,遵循着大提琴的悲悯旋律,一步步越过了燃烧的旌旗,消失在埋骨圣所尽头的黑暗中。
自这稍纵即逝的天国之梦里,迎来了永恒的安眠。
埋骨圣所的门扉渐渐崩溃。
无声消散。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彤姬轻声呢喃,“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著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死亡、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就这样,伴随着她的话语,在消散的生之神迹之下,铸造熔炉中,有来自死的权柄汇聚而成!
那一瞬间,大司命·槐诗,睁开了眼睛。
凝视着天空、大地,以及一切。
“你好啊,世界——”
他轻声说,“我回来了。”
.
“干得漂亮,少年!啊,不对,都是十八了还能叫‘少年’么?‘青年’?感觉怪怪的……”
坍塌的废墟之上,柳东黎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欣慰的笑着:“总之,我要封你做世上第二帅呀。”
他抬起手,拭去了嘴角漆黑的血迹。低下头,端详着手中的笔记,然后用铅笔将倒数第二行划去。
只剩下最后的事项等待完成了。
“从时间表来看的话……”柳东黎挑起眉毛,嘲弄的看向远方:“接下来,可就是某些人无能狂怒的时间了啊。”
伴随着他的话语,帝国酒店,轰然坍塌。
从庞大的地下设施之中,有数十道粗壮而狰狞的畸形手臂延伸而出,长的就像是看不见尽头那样。
而在天空中的破碎的阴云里,有同样的手臂垂落,彼此纠缠,交织。
死死的拉扯。
不容许和至福乐土的共鸣断绝。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点!
愈使的面孔之下,无数猩红的复眼浮现:“汝等,痴心妄想!”
自无数交错的手臂之间,通向至福乐土的门扉再度开启。
失去了镜界作为中转之后,如今的至福乐土和现境的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薄弱。可只要有愈使在这里,那么随时就可以将自身的躯壳化为通路,再度打开乐土之门。
“——吾非一人,吾乃众也!”
以有史以来无数的病症与瘟疫为投影,所诞生的愈使,绝非是个体,哪怕代表牧场主融合了永生之兽的细胞,成为了沼人症的具现,它依旧还存在着庞大的力量。
钟声响起。
饕餮之时以至!
此刻,在他的呼唤中,神圣的光芒从乐土大门中涌现。
无数背生双翼的圣洁身影从地狱之中降临,铺天盖地,化为潮水。那是独属于乐土的地狱大群——猎食天使!
而在到来的瞬间,就有大量的天使被愈使所吞噬。
确切的说,是被来自深渊的精髓所侵染,强行转化成了更加上位的存在,变成愈使的延伸。
只是瞬间的腐烂和重生,本质已经截然不同。
瘟疫,降临!
第七百八十一章 大司命(感谢Piemon912的盟主
重重黑影宛如陨石,从血肉和灾厄所构成的大门中飞出,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降下瘟疫。
槐诗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喷嚏。
开始发自内心的怀念起‘大狗模式’来,虽然不当人,但至少还有一嘴‘铁浆喷吐’这样的大范围伤害技能。
一口不够喷两口,也就费点吐沫的事儿。
等他从自己竟然转化为大司命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双手。
还是三阶。
三阶的大司命!
彤姬那个黑心女人竟然没有晃点自己,真的完成了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
自他的灵魂之上,过于暴虐和冷酷的神性煌煌运转,化为了庄严的冠冕,带来一阵阵灼烧感。
没有彻底质变的灵魂是无法承载它的力量的。
槐诗本应该在瞬间被焚烧殆尽,可那些由纯粹的死亡所构成的神性却并未曾对他有过任何的妨害。
哪怕没有深渊灾厄的载体去代替他承受这一份负担。
简直尤如臂使。
只要槐诗心念一转,笼罩了灵魂的神性就会在瞬间引发四阶独有的源质质变,不论是温暖柔和的生机还是暴虐冷酷的死亡。
简直像是在ae86里塞一台f1赛级发动机,甚至更有超出。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几乎以为是‘权天使’的喷气式作战引擎再度附体,只要他随意的拧动油门,就会爆发出足以冲上天穹的力量。
爆发力再度增强,速度也迎来了质变。
右臂之中的铸造熔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可随着槐诗意志,便随时能够金铁和血肉之间转化。
当内部结构解离展开之时,手臂内繁复的核心中,永恒燃烧的炼金之火竟然也转化为了纯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同的变化,但已经来不及察看。
当他从这短暂的专注中转醒时,便听见面前传来的风声,不假思索的抬起手,美德之剑下意识的上挑,拨开了劈斩的长戟。
紧接着,剑锋随着槐诗踏前的动作,自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绕过了长戟的封锁之后,贴着戟身向上划出,轻而易举的削去了笼罩铁甲之下的手指。
在地狱气息的刺激之下,美德之剑的剑刃上亮起辉煌的焰光,槐诗的手臂下压时,便势如破竹的斩断了那一条足以比拟钢铁的手臂和上面厚重的甲胄。
而当槐诗所迈出的那一步再度踩在大地上的时候,他已经伫立在三米余高的猎食天使之后。
在他身后,那两道锋锐的羽翼骤然断裂,伴随着猎食天使的头颅一起。
坠落在地。
鲜血喷涌而出,可庞大的躯壳却在迅速的坍塌。
大司命神性所带来的源质质变从平滑如镜的切口之上扩散,所过之处,不论多么坚实的躯干和器官,都尽数在死的权柄之下化为飞灰。
血气蒸发,尸骨无存。
只有在那迈步所掀起的微风中,地上苍白的飞灰随风飘散,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硫磺与盐。
堪比炼金术一样的净化,将敌人自形骸上彻底灭绝,甚至将其中灾厄的力量也彻底解离为了最基础的物质。
瞬息间,下意识的反应,纵横地狱的猎食天使便已然授首。
那姿态轻松又写意,说不出的挥洒自如,槐诗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死了,毫无任何实感。
一个气泡出现了,一个气泡破灭了。
“你们,都这么弱么?”
他抬起头,好奇的发问,于是,在他的面前,难以窥见尽头的地狱大群中浮现无数饱含震怒的猩红眼瞳。
紧接着,好像有一阵飞鸟腾空而起的声音迸发。
那是无数弓弦的震动。
有模糊的黑云从天空之中扩散开来,撕裂空气,迸发轰鸣。
那些以骨质精心雕刻而出的箭矢此刻燃烧着碧绿的邪炎,化为铺天盖地的暴雨潮汐,向着向着大地坠落。
铁光骤然从空气中浮现,劈斩,只留下了一道稍纵即逝的轨迹。
紧接着,便有一道碎裂的箭矢飞迸而起,被弹开,坠落在地。槐诗再度挥手,铁光的残痕横扫,又是一道骨箭破碎。
随着大地在箭雨之下动荡的剧震,有源源不断的箭矢从槐诗的眼前被弹开,轻而易举。
一开始还稍显迟滞和凌乱。
可很快,他就变得游刃有余,右手随意的挥洒时,往往便有数道箭矢被随意的隔开。
看得到!
以太化完成之后的动态视力和神经反射已经将一切变化映入眼中。
敏锐程度再度攀升的死亡预感,就连每一道箭矢的威胁等级都能够分辨的清清楚楚。
甚至不必每一支都全神贯注的提防,漫天数之不尽的骨箭在槐诗的双眼中已经分出了先后和主次。
只要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箭矢拨开,其余的根本不必在意。
弹指间,箭雨呼啸而过,而槐诗方圆百米之内却已经像是长满了荆棘,被灌入泥土之中的骨箭断裂,有浓厚的惨白色浓雾从其中升起,扩散开来,腐蚀的铁石嗤嗤作响。
可当飓风骤然扩散,吹散那些饱含着无数病菌毒株的雾气时候,本应该化为枯骨的槐诗却依旧安然无恙。
只是抬手,将头发里生长出来的绿芽和藤蔓摘下来,随意的丢进身旁泥土的坑洞,踩一脚之后盖上了土。
“就这样么?”
槐诗手中,悲悯之枪垂落,令龟裂的大地之上迅速生长出一丛丛纯白的鸢尾,青冠龙的衰老之毒随着腐梦瞬间扩散。
“这我也会啊。”他轻声说。
只是弹指间,庄严的枪刃就已经将前方的拦路者撕裂,挥洒鲜血,自猎食天使的阵列中凿开了一道惨烈的缺口。
腐烂之梦里有无数恶意滴落,沃灌着纯白的花丛,令烂漫的花草扩散,吞没了根须之上缠绕的枯骨之后,就散发出清新又纯净的香气。
轰!
雷鸣巨响骤然迸发。
槐诗向前的动作戛然而止,被凭空迸发的庞大力量击退,自地上划出了数米。
当他再度抬头,便隔着嗡嗡剧震的怨憎之刃,窥见了猎食天使缓缓分裂开的阵型,还有从其中走出的灰黑色身影。
被无数瘟疫和猛毒所缠绕着,浸泡在永恒的苦痛和治愈之中,那一具枯萎干瘪的躯壳上不断的滴落腐臭的浓汁。
可偏偏头上却带着庄重的红白之冠,身披黄金所铸就的铠甲,宛如法老王那样肃冷威严。
在漫长的时光中,愈使颉取瘟疫的精髓,结合了深渊之中的诅咒之物之后,所凝聚的宝贵化身之一——【衰败法老】!
现在,枯萎如干尸一样的法老再度抬起手臂,手中巨弓之上缠绕着一层层诅咒的裹尸布,而空无一物的弓弦缓缓拉开。
明明毫无箭矢,却有无形的力量汇聚,无形无质的疫病自他的手中凝聚为一线若有若无的轮廓。
那是腐梦也无法抵消和豁免的恶毒之咒,自扩散之疾中所萃取出的精髓。
只是隔空指着,就令槐诗体内源质中生败的无数病毒原型出现了本能的反应,做出了提示。
“天花?”
当槐诗恍然呢喃的瞬间,破空的凄啸就自百步之外迸发。
死亡预感再度涌现。
咒毒之箭已然近在咫尺,这一次,锁死了槐诗的灵魂之后,他已经逃无可逃。
回应它的,是槐诗头顶闪现一瞬的肃冷冠冕,庄严的神性以纯粹的死亡带来了漆黑的源质质变。
当怨憎之刃劈斩时,锋刃之上血色便喷薄而出,好像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赤红色。
稍纵即逝的一瞬。
刀锋之下,天花的咒毒悄无声息的溃散,分崩离析。自槐诗的面孔之上,只有一片疱疹悄无声息的浮现,又迅速迅速龟裂剥落,重生的皮肤毫无瑕疵。
衰败法老的狰狞面孔毫无表情,只是再度拉开了手中尸衣所覆盖的大弓。可这一次,连眨眼的瞬间都没有……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毫无任何前兆和延迟。
这是念动即至,百米之内能够比拟光速的‘影葬’!
往日的短暂准备和酝酿已经不再需要,源质化之后转化为阴影进行穿梭,然后再度自阴影之中凝聚浮现,整个过程快到仿佛省略了那样。
怨憎之刃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横扫!
衰败法老手中的尸衣大弓骤然扭转,抬起,格挡在怨憎之刃的前方,火花飞迸,龟裂的尸衣之后竟然浮现骨骼的质感,而长弓之上仿佛由某种兽筋所搅合成弓弦则渗出鲜血的痕迹。
婴儿啼哭的声音从弓弦的震颤之中响起。
可紧接着,衰败法老僵硬在原地,因为槐诗已经消散在眼前,只有美德之剑的剑刃已经从后背穿出,撕裂骸骨。
等它在震怒之中头颅扭转,向着身后时,身后已经空空荡荡。
愤怒之斧劈斩,斩碎了裙甲之后,势如破竹的将他的右腿从躯壳上拆分,浓汁还来不及滴落,槐诗就已经闪现在左侧,抬起脚,猛然踹在它的腿弯之上。
骨骼碎裂的凄厉声音迸发,法老王单膝跪地,手臂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可悲悯之枪已经从后背贯入,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等它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槐诗已经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样。
手中的怨憎之刃抬起,对准了它撑起身体的左臂,斩!
瞬息间,在这三步之内,影葬穿梭的残影接连不断的浮现,一段,二段,三段,四段,五段,六段……
当槐诗第七次闪现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斩成了碎片,彻底肢解,第八次,愤怒之斧,腰斩!
一直到第九次,美德之剑向下刺出,干脆利落的贯穿了那一颗从脖颈之上脱落的头颅。
辉煌的光焰点燃。
干瘪的头颅连带着它法老王的冠冕一同焚烧成了盐与硫磺的灰烬!
可胜负依旧还未曾分晓。
在灰烬之中,地上的尸衣大弓骤然悬浮而起,衰败法老的身躯重新汇聚,自灰烬之中重生!
只要瘟疫之毒的灾厄不灭,只要地狱中的愈使尚存,他的化身随时都可以再次苏醒!
这一次,有撕裂的声音响起。
槐诗的手掌,五指并起,鼓手运用,已经在瞬间贯穿了他毫无防备的躯壳,深深的没入了干瘪的肺腑之中。
握紧它在各种香料覆盖之下依旧散发出恶臭的心脏。
“说起来,还没有用过这个。”
槐诗凝视着他呆滞的眼睛,右臂无声的转化为了金铁。
他说:“铸造,开始!”
那一瞬间,衰败法老的身体骤然抽出起来,自口鼻之中,有漆黑的火焰喷涌而出。恐怖的热量自内而外的扩散,吞没了它的躯壳还有手中的大弓……
那不是真实的火焰,而是来自炼金术中无数奇迹的变化而形成的解离现象。
炼金之火的力量伴随着熔炉的力量扩散,瞬间将它吞没在其中。
这不是杀死……而是来自炼金术的【转化】!
在大司命的神性结合了圈禁之手的灵魂之后,便形成了和少司命的影葬对应的天赋能力——‘阳生’!
从影中埋葬,然后自烈日之下重生。
‘影葬’是将自己转化为源质,紧接着以影的形式实现迁跃和穿梭的效果。
而‘阳生’则截然不同,它的力量是强制性的将对手的源质、灵魂乃至圣痕转化为暗影,然后逆向进行源质淬炼!
彼此的属性和本质越是贴近,这一份转化的强制力就越是强悍!
这才是天国谱系的升华者将大司命当做‘第一威胁’的最大原因,除了这一份和深渊过于贴近的本质让大司命在针对深渊生物时无往不利之外,同为天国谱系的其他升华者也在它的特攻范围之中!
在这一份针对灵魂和圣痕的粗暴转化之下,不论是多么坚固的结构都会造成无法修复的破坏。
可当阳生的转化同圈禁之手、铸造熔炉和炼金之火融为一体时,槐诗就能做到其他大司命所无法完成的精细加工。
就好像现在——
弹指间,衰败法老被漆黑的火焰焚烧殆尽,融化的尸衣大弓则在哀鸣之中寸寸断裂……而铸造,已经结束了。
飞扬的硫磺和盐之中,槐诗的五指缓缓展开,展示着手中的那两颗璀璨的宝石。
一颗猫眼石,一颗祖母绿,那是汇聚了猛毒与诅咒之后所形成的结晶,不折不扣的边境遗物。
“刚想起来,难得出一趟远门,总要给学生们带点礼物才行。”
他微笑着,抬起头,轻声反问:““我可太喜欢这功能了!你们呢?“
无人回应。
死寂之中,猎食军团的阵列之后,重重森冷的身影浮现。
好像已经在毒液中浸泡发胀的臃肿的少年,黑纱笼罩之下腐烂的贵夫人和头戴诡异铁冠的畸形怪人……
来自愈使的化身重重降下。
而猎食军团已然完成了最后的合围,此处已经在不死不休的绝杀陷阱之中——
风中传来了死亡的气息。
“这么放肆的么?午夜游行要在天亮之前收尾,这可是规矩啊。”
槐诗抬起头,凝视着天穹之上,【真理恒昌】与【薄伽梵歌】之间彼此的冲撞和斗争,以及阴云之后渐渐照下的阳光。
天要亮了。
“现在,放纵的时间要结束了,各位,连带着你们一起。”
大司命的双手缓缓展开,握住美德与怨憎的柄,平静的向敌人宣告:“一切都必须归回正轨。”
——回归,我的,正轨!
那一瞬间,槐诗踏前,随着刀剑碰撞的铿锵蜂鸣,炽热的光芒从槐诗的双眸中涌现。
昭告战争与死亡的到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大司命(感谢Piemon912的盟主
重重黑影宛如陨石,从血肉和灾厄所构成的大门中飞出,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降下瘟疫。
槐诗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喷嚏。
开始发自内心的怀念起‘大狗模式’来,虽然不当人,但至少还有一嘴‘铁浆喷吐’这样的大范围伤害技能。
一口不够喷两口,也就费点吐沫的事儿。
等他从自己竟然转化为大司命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双手。
还是三阶。
三阶的大司命!
彤姬那个黑心女人竟然没有晃点自己,真的完成了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
自他的灵魂之上,过于暴虐和冷酷的神性煌煌运转,化为了庄严的冠冕,带来一阵阵灼烧感。
没有彻底质变的灵魂是无法承载它的力量的。
槐诗本应该在瞬间被焚烧殆尽,可那些由纯粹的死亡所构成的神性却并未曾对他有过任何的妨害。
哪怕没有深渊灾厄的载体去代替他承受这一份负担。
简直尤如臂使。
只要槐诗心念一转,笼罩了灵魂的神性就会在瞬间引发四阶独有的源质质变,不论是温暖柔和的生机还是暴虐冷酷的死亡。
简直像是在ae86里塞一台f1赛级发动机,甚至更有超出。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几乎以为是‘权天使’的喷气式作战引擎再度附体,只要他随意的拧动油门,就会爆发出足以冲上天穹的力量。
爆发力再度增强,速度也迎来了质变。
右臂之中的铸造熔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可随着槐诗意志,便随时能够金铁和血肉之间转化。
当内部结构解离展开之时,手臂内繁复的核心中,永恒燃烧的炼金之火竟然也转化为了纯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同的变化,但已经来不及察看。
当他从这短暂的专注中转醒时,便听见面前传来的风声,不假思索的抬起手,美德之剑下意识的上挑,拨开了劈斩的长戟。
紧接着,剑锋随着槐诗踏前的动作,自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绕过了长戟的封锁之后,贴着戟身向上划出,轻而易举的削去了笼罩铁甲之下的手指。
在地狱气息的刺激之下,美德之剑的剑刃上亮起辉煌的焰光,槐诗的手臂下压时,便势如破竹的斩断了那一条足以比拟钢铁的手臂和上面厚重的甲胄。
而当槐诗所迈出的那一步再度踩在大地上的时候,他已经伫立在三米余高的猎食天使之后。
在他身后,那两道锋锐的羽翼骤然断裂,伴随着猎食天使的头颅一起。
坠落在地。
鲜血喷涌而出,可庞大的躯壳却在迅速的坍塌。
大司命神性所带来的源质质变从平滑如镜的切口之上扩散,所过之处,不论多么坚实的躯干和器官,都尽数在死的权柄之下化为飞灰。
血气蒸发,尸骨无存。
只有在那迈步所掀起的微风中,地上苍白的飞灰随风飘散,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硫磺与盐。
堪比炼金术一样的净化,将敌人自形骸上彻底灭绝,甚至将其中灾厄的力量也彻底解离为了最基础的物质。
瞬息间,下意识的反应,纵横地狱的猎食天使便已然授首。
那姿态轻松又写意,说不出的挥洒自如,槐诗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死了,毫无任何实感。
一个气泡出现了,一个气泡破灭了。
“你们,都这么弱么?”
他抬起头,好奇的发问,于是,在他的面前,难以窥见尽头的地狱大群中浮现无数饱含震怒的猩红眼瞳。
紧接着,好像有一阵飞鸟腾空而起的声音迸发。
那是无数弓弦的震动。
有模糊的黑云从天空之中扩散开来,撕裂空气,迸发轰鸣。
那些以骨质精心雕刻而出的箭矢此刻燃烧着碧绿的邪炎,化为铺天盖地的暴雨潮汐,向着向着大地坠落。
铁光骤然从空气中浮现,劈斩,只留下了一道稍纵即逝的轨迹。
紧接着,便有一道碎裂的箭矢飞迸而起,被弹开,坠落在地。槐诗再度挥手,铁光的残痕横扫,又是一道骨箭破碎。
随着大地在箭雨之下动荡的剧震,有源源不断的箭矢从槐诗的眼前被弹开,轻而易举。
一开始还稍显迟滞和凌乱。
可很快,他就变得游刃有余,右手随意的挥洒时,往往便有数道箭矢被随意的隔开。
看得到!
以太化完成之后的动态视力和神经反射已经将一切变化映入眼中。
敏锐程度再度攀升的死亡预感,就连每一道箭矢的威胁等级都能够分辨的清清楚楚。
甚至不必每一支都全神贯注的提防,漫天数之不尽的骨箭在槐诗的双眼中已经分出了先后和主次。
只要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箭矢拨开,其余的根本不必在意。
弹指间,箭雨呼啸而过,而槐诗方圆百米之内却已经像是长满了荆棘,被灌入泥土之中的骨箭断裂,有浓厚的惨白色浓雾从其中升起,扩散开来,腐蚀的铁石嗤嗤作响。
可当飓风骤然扩散,吹散那些饱含着无数病菌毒株的雾气时候,本应该化为枯骨的槐诗却依旧安然无恙。
只是抬手,将头发里生长出来的绿芽和藤蔓摘下来,随意的丢进身旁泥土的坑洞,踩一脚之后盖上了土。
“就这样么?”
槐诗手中,悲悯之枪垂落,令龟裂的大地之上迅速生长出一丛丛纯白的鸢尾,青冠龙的衰老之毒随着腐梦瞬间扩散。
“这我也会啊。”他轻声说。
只是弹指间,庄严的枪刃就已经将前方的拦路者撕裂,挥洒鲜血,自猎食天使的阵列中凿开了一道惨烈的缺口。
腐烂之梦里有无数恶意滴落,沃灌着纯白的花丛,令烂漫的花草扩散,吞没了根须之上缠绕的枯骨之后,就散发出清新又纯净的香气。
轰!
雷鸣巨响骤然迸发。
槐诗向前的动作戛然而止,被凭空迸发的庞大力量击退,自地上划出了数米。
当他再度抬头,便隔着嗡嗡剧震的怨憎之刃,窥见了猎食天使缓缓分裂开的阵型,还有从其中走出的灰黑色身影。
被无数瘟疫和猛毒所缠绕着,浸泡在永恒的苦痛和治愈之中,那一具枯萎干瘪的躯壳上不断的滴落腐臭的浓汁。
可偏偏头上却带着庄重的红白之冠,身披黄金所铸就的铠甲,宛如法老王那样肃冷威严。
在漫长的时光中,愈使颉取瘟疫的精髓,结合了深渊之中的诅咒之物之后,所凝聚的宝贵化身之一——【衰败法老】!
现在,枯萎如干尸一样的法老再度抬起手臂,手中巨弓之上缠绕着一层层诅咒的裹尸布,而空无一物的弓弦缓缓拉开。
明明毫无箭矢,却有无形的力量汇聚,无形无质的疫病自他的手中凝聚为一线若有若无的轮廓。
那是腐梦也无法抵消和豁免的恶毒之咒,自扩散之疾中所萃取出的精髓。
只是隔空指着,就令槐诗体内源质中生败的无数病毒原型出现了本能的反应,做出了提示。
“天花?”
当槐诗恍然呢喃的瞬间,破空的凄啸就自百步之外迸发。
死亡预感再度涌现。
咒毒之箭已然近在咫尺,这一次,锁死了槐诗的灵魂之后,他已经逃无可逃。
回应它的,是槐诗头顶闪现一瞬的肃冷冠冕,庄严的神性以纯粹的死亡带来了漆黑的源质质变。
当怨憎之刃劈斩时,锋刃之上血色便喷薄而出,好像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赤红色。
稍纵即逝的一瞬。
刀锋之下,天花的咒毒悄无声息的溃散,分崩离析。自槐诗的面孔之上,只有一片疱疹悄无声息的浮现,又迅速迅速龟裂剥落,重生的皮肤毫无瑕疵。
衰败法老的狰狞面孔毫无表情,只是再度拉开了手中尸衣所覆盖的大弓。可这一次,连眨眼的瞬间都没有……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毫无任何前兆和延迟。
这是念动即至,百米之内能够比拟光速的‘影葬’!
往日的短暂准备和酝酿已经不再需要,源质化之后转化为阴影进行穿梭,然后再度自阴影之中凝聚浮现,整个过程快到仿佛省略了那样。
怨憎之刃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横扫!
衰败法老手中的尸衣大弓骤然扭转,抬起,格挡在怨憎之刃的前方,火花飞迸,龟裂的尸衣之后竟然浮现骨骼的质感,而长弓之上仿佛由某种兽筋所搅合成弓弦则渗出鲜血的痕迹。
婴儿啼哭的声音从弓弦的震颤之中响起。
可紧接着,衰败法老僵硬在原地,因为槐诗已经消散在眼前,只有美德之剑的剑刃已经从后背穿出,撕裂骸骨。
等它在震怒之中头颅扭转,向着身后时,身后已经空空荡荡。
愤怒之斧劈斩,斩碎了裙甲之后,势如破竹的将他的右腿从躯壳上拆分,浓汁还来不及滴落,槐诗就已经闪现在左侧,抬起脚,猛然踹在它的腿弯之上。
骨骼碎裂的凄厉声音迸发,法老王单膝跪地,手臂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可悲悯之枪已经从后背贯入,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等它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槐诗已经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样。
手中的怨憎之刃抬起,对准了它撑起身体的左臂,斩!
瞬息间,在这三步之内,影葬穿梭的残影接连不断的浮现,一段,二段,三段,四段,五段,六段……
当槐诗第七次闪现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斩成了碎片,彻底肢解,第八次,愤怒之斧,腰斩!
一直到第九次,美德之剑向下刺出,干脆利落的贯穿了那一颗从脖颈之上脱落的头颅。
辉煌的光焰点燃。
干瘪的头颅连带着它法老王的冠冕一同焚烧成了盐与硫磺的灰烬!
可胜负依旧还未曾分晓。
在灰烬之中,地上的尸衣大弓骤然悬浮而起,衰败法老的身躯重新汇聚,自灰烬之中重生!
只要瘟疫之毒的灾厄不灭,只要地狱中的愈使尚存,他的化身随时都可以再次苏醒!
这一次,有撕裂的声音响起。
槐诗的手掌,五指并起,鼓手运用,已经在瞬间贯穿了他毫无防备的躯壳,深深的没入了干瘪的肺腑之中。
握紧它在各种香料覆盖之下依旧散发出恶臭的心脏。
“说起来,还没有用过这个。”
槐诗凝视着他呆滞的眼睛,右臂无声的转化为了金铁。
他说:“铸造,开始!”
那一瞬间,衰败法老的身体骤然抽出起来,自口鼻之中,有漆黑的火焰喷涌而出。恐怖的热量自内而外的扩散,吞没了它的躯壳还有手中的大弓……
那不是真实的火焰,而是来自炼金术中无数奇迹的变化而形成的解离现象。
炼金之火的力量伴随着熔炉的力量扩散,瞬间将它吞没在其中。
这不是杀死……而是来自炼金术的【转化】!
在大司命的神性结合了圈禁之手的灵魂之后,便形成了和少司命的影葬对应的天赋能力——‘阳生’!
从影中埋葬,然后自烈日之下重生。
‘影葬’是将自己转化为源质,紧接着以影的形式实现迁跃和穿梭的效果。
而‘阳生’则截然不同,它的力量是强制性的将对手的源质、灵魂乃至圣痕转化为暗影,然后逆向进行源质淬炼!
彼此的属性和本质越是贴近,这一份转化的强制力就越是强悍!
这才是天国谱系的升华者将大司命当做‘第一威胁’的最大原因,除了这一份和深渊过于贴近的本质让大司命在针对深渊生物时无往不利之外,同为天国谱系的其他升华者也在它的特攻范围之中!
在这一份针对灵魂和圣痕的粗暴转化之下,不论是多么坚固的结构都会造成无法修复的破坏。
可当阳生的转化同圈禁之手、铸造熔炉和炼金之火融为一体时,槐诗就能做到其他大司命所无法完成的精细加工。
就好像现在——
弹指间,衰败法老被漆黑的火焰焚烧殆尽,融化的尸衣大弓则在哀鸣之中寸寸断裂……而铸造,已经结束了。
飞扬的硫磺和盐之中,槐诗的五指缓缓展开,展示着手中的那两颗璀璨的宝石。
一颗猫眼石,一颗祖母绿,那是汇聚了猛毒与诅咒之后所形成的结晶,不折不扣的边境遗物。
“刚想起来,难得出一趟远门,总要给学生们带点礼物才行。”
他微笑着,抬起头,轻声反问:““我可太喜欢这功能了!你们呢?“
无人回应。
死寂之中,猎食军团的阵列之后,重重森冷的身影浮现。
好像已经在毒液中浸泡发胀的臃肿的少年,黑纱笼罩之下腐烂的贵夫人和头戴诡异铁冠的畸形怪人……
来自愈使的化身重重降下。
而猎食军团已然完成了最后的合围,此处已经在不死不休的绝杀陷阱之中——
风中传来了死亡的气息。
“这么放肆的么?午夜游行要在天亮之前收尾,这可是规矩啊。”
槐诗抬起头,凝视着天穹之上,【真理恒昌】与【薄伽梵歌】之间彼此的冲撞和斗争,以及阴云之后渐渐照下的阳光。
天要亮了。
“现在,放纵的时间要结束了,各位,连带着你们一起。”
大司命的双手缓缓展开,握住美德与怨憎的柄,平静的向敌人宣告:“一切都必须归回正轨。”
——回归,我的,正轨!
那一瞬间,槐诗踏前,随着刀剑碰撞的铿锵蜂鸣,炽热的光芒从槐诗的双眸中涌现。
昭告战争与死亡的到来!
第七百八十二章 火箭
对于原缘来说,依旧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下午。
在昼夜循环独立于现境的边境里,每一天都过的波澜不惊,一眼就看得到头。
上午的时候时候去马场帮忙,顺便练剑三个小时,下午的时候根据老师留下来的教材自习,做笔记,不懂的内容记下来,发到他的邮箱里,顺带监督林十九不要乱搞事情,如果搞出事情的话就得把他揍一顿,然后再去料理手尾。
不过大多数时候林十九下手都挺干净,给她省了不少事情。
再加上每天大概五个小时的练琴的时间,每周两次的象牙之塔交响乐团的内部合奏练习,然后还有半个月一次,代替槐诗修订其他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
虽然老师经常很久都不回复邮件,偶尔会感觉有些焦躁,但大多数时候却充实又繁忙。
只是,在偶尔在练琴的间隙会走神。
老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教室门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令她的琴弓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便看到林十九狂奔而来,一把推开教室的门。
还来不及说话,原缘就反应过来:“你又被人追着砍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山君大剑,“人在哪儿?”
“不、不是……没有!”
林中小屋瞪大眼睛,喘了半天才喘过来:“我跑路别人怎么可能抓得到?不是我,是我们学校!我们学校上电视了!”
就这?
原缘不解的看他一眼,低头,继续练琴:“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稀奇的?”
林中小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终于抓住了重点:“老、老师他也上电视了!”
原缘的动作一顿,四季协奏曲的急奏中出现了一个错音,戛然而止,眼神就变得危险起来:“你说什么?”
在老师出门了一个月之后,林中小屋忽然跑来跟她说老师上电视了?
这是什么新型的骗术么?
“真的!”
林中小屋急死了:“你信我呀!”
一言既出,原缘的神情越发的不信任起来:“小十九,你该不会玩什么整蛊把戏吧?”
“学校都公屏转播了,你自己看!”
林十九掏出手机来,直接给她看画面:“就在明日新闻的暗网直播间!全境网络直播,观众已经超过四百万了!”
原缘将信将疑的接过。
进入直播间的第一个画面,就看到每天给自己打电话报平安的堂弟在砍人——
血雨腥风之中,的卢鸣叫,骑士自猎食天使之中穿出,已经被染成了血红。
自他的手中,三戟叉的前端早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残刃。可那半截残刃之上,却迸射出万军难敌的锋锐辉光!
随手,将枪身上串着的对手摔在地上,紧接着碗口大的马蹄践踏而下,宛如铁桩夯击那样,血肉成泥!
“来!”
碎裂的面甲之下,那个少年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再度抬头时候,便睥睨着眼前的敌人们。
嘲弄微笑。
“这才刚刚开始呢!”
的卢的马蹄践踏大地,迸发铿锵的声响,紧接着,虚空中就仿佛回荡起千骑万乘疾驰时的轰鸣。
以一人之力,比拟万乘之军。
“伯父的‘一骑万乘’,还有二爷爷的……‘我心如铁’?”
原缘第一个反应不是恼怒,反而感受到一阵欣慰:“变强了啊,阿照。”
“嗯?”林十九感觉自己好像见了鬼:“你怎么不着急的?你堂弟这身上……哇,血都是绿的,这是嗑了什么药了?一下子进度这么快!”
原家和林家同样是圣名传承者,而且基本盘都还在东夏,大家这么多年了,你杀我,我杀你,你划水,我摸鱼,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原氏的‘传家碧血‘,这已经是传承了千年之后形成的源质质变了。但十五岁觉醒是不是夸张的有点过头了?
看样子已经到了‘丹心纵死还如铁,碧血长埋未化燐‘的天命融合阶段。
这可是原家的锁血挂,号称‘丹心不死,碧血不尽‘,不然按照历代原家年轻人的性格,估计早就莽死在不知道哪里了。
羡慕的林十九眼珠子都要掉了。
至于‘一骑万乘‘,那就完全是原氏冲阵的大招,别说学的会,历代原家能用的出来的都不过十指之数。
林中小屋几乎怀疑他被掉了包。
可这一副‘上火之后管你他妈多少人老子单枪匹马全部干翻‘的**样,脑子一热敢去硬撼至福乐土的猎食军团的,除了装逼王原家之外数遍整个东夏又还能有谁?
况且,这还不算夸张的呢……
在相位探镜的视角转换中,整个丹波内圈的动乱景象就浮现在眼前。
天穹之上飞舞的鸦群和地上据地而守的那些极道,乃至无处不见的阴魂,以及天穹之上碰撞在一处的【真理恒昌】与【薄伽梵歌】的庞大框架。
当神性叙述者、英雄引领者的力量与创造主的力量冲击在一处时,神明之力与定律之间引发的连锁反应,形成了笼罩数百里的诡异气相。
乃至最后,大地之上的,血海尸山。
原缘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老师。
可已经不再是印象中那样永远温和的微笑,而是变得酷烈又残忍,像是野兽那样,可比野兽更加的疯狂。
一个人,向着猎食天使们发起挑战,同自己远胜于己方数百倍的敌人厮杀。
自重围中一步步开出了蜿蜒的血路。
难以想象那是由人类缔造的斗争,也无法想象,会有人如此工于心计的将杀戮的技巧推上如此的高峰。
那是屠杀的展览。
自刀剑的劈斩和交错之中,死亡就降临在此处,就在他的手中。
十倍的围攻,百倍的数量和千倍的敌人无法杀死他,反而像是野草,任由收割。
直到最后,再分不出那究竟是他自己还是敌人的血,只有那一张肃冷的面孔之上,神性的冠冕浮现。
降下死亡!
在漫长的呆滞里,原缘愕然的瞪大眼睛,凝视着画面上的一切。
下意识的小手一抖。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用林十九的账号送出一艘黄金火箭。
旁边的林十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那个……”
“嗯?”原缘‘不解’的看过来,令林十九的表情一阵抽搐:“咳咳,没事儿,反正都是赃款……”
“以后……以后注意点,这样不好,都是同学们的血汗钱。”
漫长的尴尬里,原缘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大家装作无事发生。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登陆账号。
【‘圆圆不圆’送出了十艘黄金火箭。】
画面上,十道火光从乐园同好会的弹幕欢呼中缓缓升起,瞬息间,原本那些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评论消失不见。
可紧接着,火箭的动画瞬间消失。
在闪金色的画面抖动中,一条七彩的弹幕在慷慨激昂的音乐中升起。
【管理员·‘海拉’送出了一艘太空飞船】!
那光芒如此璀璨,照亮了屏幕前少女幽深的眼瞳。
那一瞬间,林十九从原缘皱起的眉头里嗅到了不妙的味道,眼角克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没错,那是战争……
粉丝之间的战争,到来了。
.
“别他妈光发火箭挡屏幕好么!”
宽阔的办公室里,白发的中年人看着眼前一片片火箭遮住的画面,忍不住恼怒的拍着桌子,“现在这群小姑娘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看直播了?”
“咳咳,里面也有几个我们这边的。”对面的米歇尔咳嗽了两声,“我刚刚看到了,还有两条我们学校的……可是阁下,你为什么也要送火箭?
“……顺手,顺手,这不凑个热闹么?”
中年人尴尬的挠了挠白头发,只能转移话题,看着屏幕上被惨烈分尸的腐烂贵妇,缓缓摇头:“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阁下。”
“三阶的大司命,看来罗素那个家伙是铁了心的要将他培养成继承人了啊。”谱系之主感慨道:“毕竟是老前辈,一旦动手就雷霆万钧,半点面子都不给。”
同样的秘仪和方法,美洲谱系内也有类似的传承,丽兹三阶的时候就能融合‘左蜂鸟’的神性。
但那是神明贵血传承者的独有待遇,其他谱系的传承也或多或少都有着这样的限制。
如今象牙之塔竟然下了这么大血本,看来是要力捧这个年轻人成为下一代天国谱系的代表了。
如此高调的行事方法,不符合象牙之塔往日的形象,或许这是罗素决定再度插手现境事务的一个讯号。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之后,象牙之塔已经不打算再当看客。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从最新的情报上来看,半个月的时间在丹波内圈内奠定权威,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十几万人从地狱中拉出来……简直是奇迹。”
中年人看向旁边默默翻白眼的米歇尔:“好像上次你也被弄得灰头土脸?”
米歇尔面无表情:“是很不错的年轻人,这一点我承认——不论是才华能力与行事风格,都无愧与英雄的称谓。
至于道德败坏反而是细枝末节。
可惜,毕竟太年轻,恐怕不是愈使的对手。”
“谁知道呢?罗素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风格,说不定有什么后手……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能加把火呢?”
中年人淡定的依靠在椅子上,五指之间,缓缓的旋转着一枚古老的金币,在他身后,却有羽蛇的威严身影缓缓升起。
伴随着玛雅金币的回旋,有来自羽蛇的赐福降下,令那璀璨的光芒里,浮现出那个那个年轻人的侧影。
照亮了中年人的微笑。
米歇尔愕然发问:“美洲谱系要表态么?”
“不然呢,左右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总要表达一下立场。”
中年人说:“道格拉斯脱离瀛洲不符合美洲谱系的利益,只要他存在一日,就是美洲谱系远东战略的一环。
况且,当年他争夺谱系之主时越了界,几乎引发了内乱,本来应该处死的才对,可白冠王沉睡之前留下的遗命却让他流放到了瀛洲,苟全性命。
这就是老兵不死的意思。
白冠王想要为自己的心腹下属留一个善终。
这么多年来,美洲谱系的优容都依存于此,可现在亚瑟不愿意无声凋零,想要离开瀛洲,就是违背了祂的法令,现境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自他的手中,凝聚着羽蛇祝福的金币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升起。
可就在那一瞬间,镜头的俯瞰之中,便有煌煌烈光,从天而降——
中年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难以置信,却忍不住失笑:
“这都有人抢着来?”
在画面上,无数光华一阵阵呼啸而至!
来自四面八方!
第七百八十三章 祝福
十分钟之前,东夏的清晨。
古老的宅院。
端着搪瓷缸子的老人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刷牙洗漱,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之后,看着庭院,忽然沉默了很久。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之后,直截了当的说:“守静吗,拿一封表文给我。”
“……这么突然?”电话另一头的人愣了一下,“你要哪一封啊师傅?”
“我想想。”
郭守缺沉吟片刻之后,问:“稷下的收藏里,我记得有一封《太白阴经》的《祭蚩尤文》吧?我急用,还个人情。”
“好。”
稷下的校长没挂电话,伸手拿起了座机,半分钟不到,一只头顶着木匣的小狐狸就从院角的小门里溜进来,放下木匣之后甩甩尾巴,嘤嘤叫了两声,跳起来吊起一条腊肉,撒腿就消失不见了。
都跟着玄鸟学了坏。
来这儿的山精水怪,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薅点羊毛回家。
这一次郭守缺却没心思骂人,而是低头,打开了面前的匣子。
在开启的木匣里,昔日尘封多年的表文重见天日,孕育了千年的古老墨痕之间,饱满的杀意几乎冲霄而起,幻化为一缕凌厉的白虹。
“好,就这个了。”
郭守缺想了一下,轻声笑了起来:“倒也算是一份薄礼。”
隔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嘈杂巨响,就好像窥见了异国天穹之下的杀戮和死亡那样,再度见证了那一缕尊贵神性冉冉升起的模样。
如此熟悉。
“你的时候到了,小子。”
在他的十指之间,一缕明艳的火焰浮现,照亮了老人的笑容:“让老朽扶你一把——”
祭文瞬间被火焰所吞没。
可其中无数古老的字符却好像融入了烈火之中,缓缓升起,舞动着,化为了直达天庭的浩荡回音。
那是自人间所书写的痕迹,由人类所编制创造出的神话。
“炎帝之后蚩尤之神曰:太古之初,风尚敦素,拓石为弩,弦木为弧。今乃烁金为兵,割革为甲,树旗帜,建鼓鼙,为戈矛,为戟盾。
圣人御宇,奄有寰海,四征不庭,服强畏威,伐叛诛暴,制五兵之利,为万国之资。皇帝子育群生,义征不德。戎狄凶狡,蚁聚要荒……“
在火焰的照耀之下,郭守缺双手举起,顶礼赞颂:“今六师戒严,恭行天罚,神之不昧,景福来臻,使鼍鼓增气,熊旌佐威,邑无坚城,野无横阵……”
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渐渐高昂,到最后,压垮了尘世一切杂响,仿佛化为了浩荡的天地鸣动。
伴随着往昔大量修正值的涌现,这一份堪比神迹刻印的威严祭文自天地之间缓缓升起,令往昔的神威重现,化为了庄严而狂暴的身影。
“——如飞霜而卷木,如拔山而压卵,火烈风扫,戎夏大同!允我一人之德,由尔五兵之功!!!”
那一瞬间,自兵主的神威之中所延伸出的肃冷冠冕与天地之间涌现。
地狱的最深处,黑暗里前行的褚海似是有所感应,愕然回头,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微笑。在他身后,荒古的巨神轮廓再度重现,向着尘世投去了应许的一指。
于是,浩荡光流与东夏的大地之上沸腾而起,向着瀛洲,呼啸而去。
应天府,正在看着电视下饭的老头儿愣了一下,旋即愕然的摘下眼镜。
“说好了就凑个份子,这老东西,怎么就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合着不是你的就不心疼吗,守静那点工资都不够扣的!”
他捏着下巴,抠了半天,忍不住摇头叹息:“得,我也凑一份吧。”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老者的手指屈起,微微探出,自有洪钟大吕的轰鸣迸发,但是人耳却无从知悉,只有悠远的回音自边境之外掀起滔天海潮。
渊暗的天地中,烛龙撇嘴:“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大方的?”
就好像看到班级群里有热心的家长带头给老师发红包一样。
五味陈杂。
你们他娘的是不是都商量好了?
算了,孙子都白送了,也不差这点学费——
烛龙抬哞,令恶孽之道掀起滚滚浊流。
而遥远的边境,舆岱山中的万叶低鸣,自老太太指尖,一缕翠光化为飞鸟的模样,展开双翼,向着远方振翅而去。
此时此刻,整个现境,无数流光飞掠,自地上升起,向着瀛洲疾驰飞出!
地狱之中,还有更深远的鸣动迸发。
“行吧行吧,多去其他地方给别人添点麻烦,可别再回来搞事儿了昂。”
曾经的铁晶座,如今天狱堡垒·荷鲁斯的雏形里,熔炉旁边的大宗师挥手,随意的将一块铁片抛入了虚空中。
浩荡的乐章已经更深的深度中升起,甚至比他的动作还要更快——
“妙哉,妙哉!”
永恒交响所笼罩的寂静之城里,传来了饱含喜悦的狂笑,二十一位灾厄乐师对这救赎的演奏予以认证与援助。
深渊厨魔的饕餮投影紧随其后,将一切阻挠尽数切裂。
不止是边境·暗网献上了事象升腾的祝福,连考古队的发掘现场,折叠椅上看着直播的吕西安也愉快的献上了掌声。
自深度17的绝境之中,向现境的年轻人致以祝福。
当第一缕来自暗网的流光从天空的尽头浮现时,紧随其后的乃是无穷尽的金色暴雨,将这动荡的战场尽数笼罩。
阴暗的天穹被那漫天的光辉照亮。
大司命的神性冠冕自槐诗头上浮现。
来自兵主的加持从天而降,巨神的虚影仰天长啸,紧接着,羽蛇之祝从风中浮现,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迸发。
槐诗的灵魂之中,命运之书剧震。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这一瞬间究竟有多少个buff出现在扉页上。
【兵主天命·征讨不臣】令神性勃发,赋予克敌制胜的特攻,【羽蛇之祝·无穷之息】让源质涌动,一切空虚尽数补全,紧随其后,是烛龙恶孽所赠的【以血还血】、原氏的【万刃兵锋】、青帝的【长青之季】、暗网三贤人给予的【事象升腾】、铁晶座中飞来的炼金奇迹【翠化交融】,诸地狱音乐协会的【谐音交响】,厨魔组委会所馈赠的【养生主·以无后入有间】……甚至还有来自铸日者的【永恒之诗】!
那些平日里无比罕见甚至无人听闻的祝福如今像是暴雨一样,自无数探镜的观测之中从天而降,洒遍了整个丹波内圈,最终汇聚在一人的手中。
从神性到源质、自圣痕至事象、然后是气力、时运、效率、回复、增益、加持、治愈……
此刻命运之书的扉页已经被密集的字迹填满,甚至快要装不下!
就好像,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此处而运转,无数星辰的辉光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令大司命的神性运转,辐射,扩散,将一切笼罩,刀剑之上浮现庄严而暴虐的烈焰。
令他向前。
一步步,撕裂眼前的阵列和敌人,踏碎脚下的尸骨,斩落刀和剑,以最残酷的方式扩散死亡。
天罚降临!
就在他的手中!
血液在沸腾,焕发出熔岩的温度,当进入超限状态的瞬间,槐诗几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钢铁。
狂暴的力量灼烧着他的意志,这一份在重重祝福之下无止境飙升的力量自随意的挥洒中爆发。
重围之中,槐诗咆哮,禹步践踏,大地轰鸣,气浪席卷,而槐诗已经撞破了眼前宛如城墙的防卫,踩在猎食天使的羽翼之上。
向着远方,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美德之剑在五指之间浮现,紧接着迸发耀眼的烈光,在无穷尽的源质的沃灌之下,迅速激化,解离,当失去了实体的形态之后,便只剩下一缕来自黎明的珍贵光辉。
此刻,那光辉却在千万倍的增长。
就像是烈日降临于此那样!
辉光之剑狂暴的燃烧着,汇聚了无数的赐福与加持之后,浩荡长鸣。
伴随着槐诗的动作,向前,呼啸而出!
一切阻拦都被势如破竹的撕裂。
无数血气来不及蒸发,就升腾而起,好像缓缓绽开的伤痕那样,紧随在美德之剑后方,向前延伸。
将一切阻碍,节节贯穿。
此刻,自上空中俯瞰,那一道炙热的残痕刺痛了无数探镜之后的眼眸,令大地灼烧,涌动的地狱大群自正中分裂。
宛如摩西眼前的海洋。
直达尽头!
弹指间,烈光将那一具骸骨和腐肉铸就的深渊化身贯穿,庞大的力量爆发,拉扯着那一具身体向后飞出,引发狂乱的余波。
将它钉死在了大地之上!
火焰自尸生之主的躯壳中喷薄而出,黎明的烈光将深渊的精髓焚烧殆尽。
尸生之主艰难的昂起头,纵声咆哮,想要拔出胸前的利刃。
但最后的挣扎不会有用。
因为愤怒的斧刃已经抬起,对准它的脖颈。
“再见。”
槐诗俯瞰着它渐渐扭曲的脸,冷声道别。
斧刃斩落,干脆利落的破裂声迸发,一颗残缺的头颅滚落在火焰里,无声的化为盐与硫磺的飞灰。
最后的阻碍就此拔除。
前方再无任何敌人的阻拦。
灰烬之中,槐诗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看向帝国酒店的废墟之下。那个漠然凝视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神城未来!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槐诗微笑着,拔出了染血的怨憎,“终于,找到你了……”
结束的时候,该到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自由之门
二十分钟前,天刚刚亮的时候。
不紧不慢的走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叶雪涯的脚步停在了沉寂的大门之外。
曾经哪怕深夜中也繁华无比、热闹喧嚣的府邸,此刻一片冷清,那些往来的仆人都已经不见了,只有大门敞开着。
任人来去。
“真冷清啊。”
叶雪涯轻声叹息,敲了敲身旁的门:“请问将军在家么?”
无人回应,她迈步向前,如恶客那样不请自入。
环顾着周遭华美的一切,专注的欣赏,不论是第几次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精致和美丽。
就这样,步步向前,一直来到了空旷的海滩之上。
往昔那样青春靓丽的美景,在这里嬉闹的漂亮女孩儿们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静寂。
在唯一一盏亮着的灯光和遮阳伞下面上,那个男人坐在摇椅上,静静的眺望着海湾另一头的城市,凝视着被烧红的天空。
就好像欣赏着什么样的绝景一样。
“请问有啤酒吗?”
叶雪涯收起雨伞,挂在了酒柜的旁边,看向将军的收藏:“我比较喜欢麦芽香浓一点的,有什么推荐么?”
将军无所谓的挥手,“喝惯了味道都差不多。”
“哦吼,那我就随便拿啦。”
叶雪涯眉开眼笑,拿了两罐出来之后,坐在了将军旁边的椅子上。
同他一起端详远方的战场。
“坐在这个角度看,京都果然特别美啊。”她扯开了啤酒的拉环,啧啧感慨:“有权有势真好,独享好风景。”
将军抬起手,弹了弹雪茄的灰,“骑马的那个小鬼,是东夏的?我记得,上次他好像跟你一起来过。”
“啊,原照么?是啊。”叶雪涯颔首,“小鬼的长大只需要一瞬间啊,他家里的老头儿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高兴坏了吧?”
“完全成为了背景板,变成用来衬托的配角,有什么可欣喜的么?”
将军嗤笑,“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战争中不论有多少光彩的英雄,最终一切只却能成就一个。其余的人泯然于众,或者,死葬荒野。”
“这就不一样了啊,将军。”
叶雪涯摇头:“对于原家而言,死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不能轰轰烈烈,死的时候时候又默默无闻。
那群家伙并不在乎取得的成果,却对过程和方式的比任何人更加执着。那个小鬼不是为了出风头或者是出人头地而去的,他只是想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哪怕为此而死,他也不会可惜。”
“听起来容易死的早。”
“所以作为长辈,才要耐心引导啊。”
叶雪涯笑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忽然开口发问:“将军阁下,牺牲了十万人,为了自由……可这真的值得么?”
“这不正是自由的价值所在么?”
将军平静的回答:“想要得到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
漫长的沉默里,叶雪涯仰头,把一罐啤酒喝完,擦了擦嘴,却没有去动桌子上的另一罐,只是感慨:“当初白冠王没有让你当上谱系之主,可能还真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啊。”
将军没有回答。
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天空的尽头。
伴随着灭绝之光的降下,笼罩瀛洲的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运行失常,令瀛洲的上空渐渐浮现一道无形的裂痕……
“还有八个小时,五常临时会议就要开始了,阁下。”
叶雪涯说:“为了针对诸界之战,接下来天文会和各大谱系一定会将现境内的所有不安因素全部扫除……”
她说:“如果让人知道将军不惜和黄金黎明联合在一起,故意引发混种暴乱,意图击溃瀛洲框架,导致费尔巴哈事件重演,只为了逃出枷锁的话,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呢?”
“那已经与我无关了。”
将军漠然的回答。
他能够感受到瀛洲谱系施加在自己天命之上的重力正在缓缓消散,很快,束缚在鹰神之上的枷锁就将彻底溃散。
他将得到自由。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不在乎。
除了自由,他任何东西都不在乎。
“其实,没必要这样。”叶雪涯忽然说,“我倒是有另一个提议。”
将军缓缓回过头,端详着她的面孔,忍不住嗤笑:“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提议?”
叶雪涯耸肩,“因为你不一定走得了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瀛洲天空之上传来无声的震颤。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将军所期冀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展露出现境之外的无尽之海。
可在那裂隙之后,无尽的海洋中,却骤然有一道狂乱的电光亮起。
没有任何雷鸣扩散。
宛如幻觉那样。
只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缓缓浮现。
“人越老,就越是喜欢记仇的,将军大人。”叶雪涯露出微笑:“上次你当着玄鸟的面欺负小孩儿,可是已经被他狠狠记住了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在无尽之海,万丈狂澜骤然平复,大海在瞬间宁静无比,平滑的像是镜子一样。
在那个人的脚下。
寂静突如其来。
将军缓缓抬起眼瞳,碧绿的眼眸里,肃冷的杀意迸发。
叶雪涯将第二罐啤酒拉开,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感受着漫长的放线之后终于能够收网的安心和愉悦感。
“我来为您介绍一下如何?”
她说,“那位守在您自由之门后面的大叔,就是亚洲区这个月轮值的现境守护,赫赫有名的天罚代行者。
同时,也是您的头号黑子,有十九个小号每天在推上骂您,总共被您拉黑了十七次的网络毒瘤。”
伴随着她的话语,有威严瑞兽的轮廓浮现,双眸抬起,迸射出冷厉的光焰。
“……这就是麒麟?”将军忍不住冷笑,“我可不喜欢便宜酒啊。”
“我也不喜欢老人。”
来者低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修长的八角铁鞭,“打起来不太有成就感啊……”
那一瞬间,海洋之上的阴云,轰然破碎。
浩瀚的烈光照落,照亮了中年人鬓边早衰的白发,可那发亮的并不是太阳,而是浩荡到仿佛没有穷尽的……雷霆之光!
无数酷烈的雷霆化为海洋。
【十方山河·光明遍满】
符残光。
——东夏第一·符残光!
.
当经历了漫长时光之后所创造出的化身被斩杀殆尽。
愈使在黑暗中的面目里浮现震怒的光芒,无数嘴唇自褴褛的斗篷之下开启,无声狂啸。于是,就在远方,无数纠缠的巨大手臂之间,至福乐土的大门后传来了无数嘶鸣和咆哮声。
地狱剧震,漆黑的潮水涌动着,再度向着现境上浮……
不惜代价的投入力量。
可就在那一瞬,大地之上,浮现无数碎裂的霜华。
“差不多了。”
柳东黎放下了望远镜:“天凉了,愈使集团也该破产了。”
伴随着柳东黎的话语,在他身后的残缺身影抬起双手,向着前方的入口,奋力握紧。
阴云剧震,无数苍白的冰晶从其中浮现,将传送门笼罩在内,紧接着,来自神话之中的极寒在这瞬间降临。
霜雹之灾,从天而降!
极寒的冻气将云层之中的水分冻结为刀剑一样的霜雹,原本稀疏的薄雨都悬停在了半空之中,伴随着全力展开的神迹刻印,向着正中骤然收缩。千万道霜色的光华在飓风中收束,化为足以称之为天灾的凄白龙卷。
转瞬间,便将至福乐土的桥梁吞没其中。
此刻每一颗霜雹都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利刃,随着十灾的全力催发,在将万物冻灭的冷酷神意之中,降下毁灭。
那诚然是足以毁灭一整个城市的力量,此刻伴随着使用者不计代价的展开,只是弹指间,就将无数拉扯在一起的庞大手臂撕裂,斩碎,自霜风龙卷中寸寸剐断,直至再渺小的碎片也在恐怖的低温中冻结,撕裂,不断的碰撞,化为肉眼难见的冰晶尘埃。
当霜雹灾的龙卷轰然消散的瞬间,劳伦斯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呕出的冻结的血。
此刻的他,早已经……四分五裂!
倒不如说,在被人碎尸万段之后,又重新拼好了,用冰晶强行补全了失去的肢体,然后将身躯的裂口再度冻结在一处。
千疮百孔,偏偏又保持着完整。
柳东黎伸手,拔出注射器,将来从技术部中掠得的珍贵药剂注入了他的脖颈,令濒死的躯壳再度焕发出一缕生机。
“撑住点,我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
劳伦斯摇头,无所谓的笑了笑,残缺的手指伸入怀中,取出了烟盒,可里面的烟卷也已经被冻的粉碎。
柳东黎摸了摸口袋,将自己的那包丢给他,还送了一个打火机:“少抽点吧,肺都只剩下一半了。”
劳伦斯歪头,颤抖的手指将烟卷点燃,深吸,些许的暖意涌入肺腑,令那冻结的心脏好像也再度跳动起来了一样。
“就知道你他妈救我准没好事儿……”
他艰难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远方降下的辉光,神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说实话,我这还是第一次和天文会的人联手。”
柳东黎笑了起来:“怎么?要肃反锄奸么?”
“下次再说吧。他干得不错,总要让他继续做完……”
劳伦斯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叹息,“可你呢?你又要跑了?跟我回迦南吧,柳东黎,佩伦先生在等你回去。”
“我就算了,当了这么多年天文会的走狗,回去之后和老头儿没什么共同语言了啊。”
柳东黎挠了挠头,无奈耸肩:“都三十多了,没了工作就回去啃老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劳伦斯没有再劝,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那你走吧。”他说,“我累了,不送你了。”
“谢啦,劳伦斯。”
柳东黎挥手道别,“下次大概还要再麻烦你了。”
他转过身,向着前方的废墟走去。
可身后却传来劳伦斯的声音。
“柳东黎……”那个依靠在废墟中的男人抬起眼睛,沙哑的问:“你真的是为了拯救丹波内圈而来的么?”
“……”
沉默里,柳东黎没有说话。
只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远方那庄严的辉光,凝视着那个行走在大地上的身影。
像是英雄一样。
那正是他曾经所憧憬,用尽一切努力,所想要成为的模样。
只可惜,曾经的菲尼克斯,早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费尔巴哈公馆,和他想要救助的那些人死在了一起。
从那之后,徘徊在大地之上的,就只剩下了亡魂。
“当然不是啊,劳伦斯。”
柳东黎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向前:“我是为了我自己。”
自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复仇而已。
第七百八十五章 抉择
象牙之塔的投影之下,薄伽梵歌的沙哑颂唱响彻天地。
可丹波内圈的上空,真理恒昌的框架依旧未曾有过任何动摇。
如此针锋相对的碰撞,已经不是两人之力,而是象牙之塔同无何有之乡、边境和地狱之间的定律交锋。
“看啊,在全境的见证之下,未来的希望冉冉升起,多么美好。”
伍德曼俯瞰着落在地上的华光,难掩嘲弄,“你们对他所抱有的期望过于庞大,希望他一手解决最后的收尾,能够成为明日之星,是不是想得太美了一点?。”
“这是年轻人的舞台了,伍德曼。”
化身为奎师那的老人冷淡回应,“这是由他们所创造的奇迹,就应该他们所享。”
“也将由他们吞下最后的恶果,在全世界的人见证之下。”
伍德曼的眼神浮现阴暗和戏谑:“英雄的成就只需要一瞬,英雄的陨落同样也一样——你的天命源自天竺的英雄造就者,难道不明白这一点么?
自古以来,誓约是成就英雄最佳助力,也是毁灭英雄的最好方式……还是说,库丘林的前车之鉴难道不能令你们警醒?迦尔纳的惨死不足以令你们警惕?”
“他不是库丘林,也不是迦尔纳。”
“谁知道呢?谁又能说得明白,圣骑士究竟会不会吃死婴儿?”
伍德曼大笑:“我未曾预想到这样的场景会出现,也未曾预料到丹波内圈能够有所救赎,是你们赢了一局,但没关系,恶果早已经铸成。
我有三个问题,三个问题都会在今天得到解答。
关于毁灭要素的结合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记录,剩下的两个,也将因你们所期冀的英雄而成!”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
大地之上,神城未来凝视着一步步走来的槐诗。
缓缓展开双臂。
就那样,引颈就戮。
槐诗面无表情的拔出蝇王,扣动扳机。
可在真理恒昌所隔绝的领域之外,副校长艾萨克却勃然色变,来自未来时轴的片段带来了阴暗的预感,令他不顾一切的动手,向着眼前的框架发起冲击。
克罗诺斯的奇迹运行在他的躯壳之中。
随着他抬起的手指,猛然向前探出——可紧接着,手指之上崩裂开了一道缝隙。
真理恒昌的框架反击,庞大的力量令他手指的皮肉炸裂,只剩下了一层惨烈的筋膜包裹。
在无数框架之中,【真理恒昌】并不具备马瑟斯【壮哉吾血】那样对于生物的强力塑造和控制,也不同于【原始汤】那样的混沌侵蚀性。
相比起来,真理恒昌更加的纯粹。
——mag praevavebit。
其意为‘践行真理’。
它不具备其他一切任何的增强或者特效,甚至不可能对创造主本身提供什么加成,它的所有功能都只为一个目的服务——为创造者提供最完美最理想的实验条件。
它是绝佳的实验室和培养皿。
不带任何修改目的的辅助,不带任何强制性的去耦合,而是创造出最佳的环境,任由内部状况演变。
而现在,在伍德曼的刻意控制之下,它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内的调控,转而面向对外进行封闭和隔绝。
不允许任何外来的升华者进入其中,干扰到即将诞生的成果。
艾萨克面无表情,再度抬起手掌。
梅菲斯特的幻影嘲弄俯瞰,见证着他操作时轴在瞬间将自己的力量重叠数百次,奋尽全力的发起冲击。
紧接着,他的手臂连带着半身的礼服都在反击之下瞬间崩溃,只剩下嶙峋的白骨,鲜血淋漓。
在他面前,只是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隙。
甚至不足以让微尘通过。
来自真理恒昌的斥力扩散,抗拒着克罗诺斯的入侵,越是庞大的奇迹,便越是会被这一份强大的斥力所排斥。
“已经晚了,年轻人,你无法代替他做出抉择……”伍德曼的幻影从他身旁浮现,依靠在框架的壁障之上,微笑:“这就是英雄所必须承担的代价。”
那一瞬间,就在槐诗眼前,灰飞烟灭的神城未来再度重生。
面无表情的,抬起手。
向着对手的英雄之举,献上掌声。
“恭喜你,槐诗。”他说:“你赋予了他们虚无缥缈的希望,赢得了根本并不存在的未来,恭喜你,恭喜你。”
“口不对心,重来。”槐诗再度扣动了扳机。
审判模式·启动!
神城未来的身体一震,大半截身体瞬间蒸发,可紧接着,无数血肉再度从断口之中生长,重组,化为了他的模样。
那个人的神情依旧漠然又冷淡。
“这次就没有恭喜了么?”
槐诗歪头看着他,一步步踏前,拖曳着沉重的怨憎之刃:“你觉得有永生之兽的生命力,所以有恃无恐?没关系,不论是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
“可这样真的好么,槐诗?”伍德曼的少年幻影浮现在眼前,微笑着发问:“死亡真的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槐诗脚步不停,撞破了眼前的幻影,剑刃斩落。
斩首!
断裂的头颅未曾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见,紧接着新的头颅再度重生。
神城未来表情依旧,任由槐诗将自己乱刀分尸,自灰烬中再度重生,当血色流淌而出时,涌动在其中的漆黑色彩便无声的将一切祝福尽数吞噬。
这一次,他未曾完全愈合,甚至重生的速度都变慢了,甚至被切裂的地方还残留着一道道伤痕。
可正是那一刻,槐诗终于察觉到了刻骨的恶寒。
来自于面前的男人。
来自于他的憎恨和隐藏在那一双漆黑眼眸之后的东西。
那不是死亡预感的惊醒,而是某个被忽略在脑后的问题忽然缓缓浮现,若隐若现的在意识中展露轮廓。
带来了不安的预兆。
他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不动手了,槐诗?”
神城未来抬起面孔,轻声问:“来杀了我啊,成就你的英雄之梦。”
他已经放弃了抵抗。
从救赎降临的那一刻,从丹波内圈拒绝进入地狱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明白,自己的计划迎来了失败。
近乎,一败涂地。
绝望中的混种放弃了深渊之路,没有接受他的指引,而是握住了槐诗所伸出的手。
从那之后所剩下的,便不过是终结的倒计时,苟延残喘的徒劳时光。
费尽心机之后,用尽了他所有的才能和力量,跨过了漫长的阻碍,他并未曾被柳东黎所杀死,而是倒在了从未曾放在眼中的人面前。
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份来自命运的嘲弄与打击,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他选择了放弃。存留下的,只有漫长时光中对这一切的痛苦和恨意。
迎来了彻底的凝固。
现在,就在他的胸前,一个漆黑的环形印记却缓缓浮现,散发出来自深渊的狰狞气息。
那是牧场主的标志。
他终于作为信徒,接受了来自愈使的受洗,成为了毁灭要素融合的关键,作为不死之人的象征,向着永恒的地狱之神献上了信仰。
如今的他,作为永生之兽的人形分支的同时,已经是牧场主麾下的冠戴者。
以此为凭,灭绝一切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缓慢的融合为一体——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而他,抬起脖子,展示上面无法愈合的裂口,引颈就戮。
等待死亡。
“他并不是不死的,槐诗,看到了么?”
伍德曼的幻影自破碎中再度弥合,依旧在微笑:“你是丹波内圈所认可的大司命,只要你动用神性,便能够予以此处的混种最彻底的死亡——这是你的天命,神城未来无法逃避,哪怕植入了永生之兽的血肉也没有用。
可是,代价呢,槐诗?
作为大司命,你应该能够察觉到那些混种身上的变化吧?
你知道现在的丹波内圈内,感染了这一份治愈之毒的‘沼泽人’有多少么?在我的框架统计里,总数为五万六千四百人,甚至还在上涨……
而所有‘治愈者’的源头,就在你的眼前。
——他就是【沼泽人】的中枢,永生之兽的人形分支!”
那一瞬间,在槐诗的沉默中,伍德曼咧嘴,狞笑。
终于,图穷匕见……
“如果他不死,牧场主和不死之兽的要素将在他的身体内完成融合,在十分钟之后!”
伍德曼大笑着,展开双臂:“可一旦他被杀死,所有永生之兽的细胞将彻底失控。开始在本能之下自行传播扩散,侵蚀这里的每一个兽化特征者,令整个丹波内圈的十几万人迎来不可逆的异变。
届时,存续院会对这里进行最彻底的净化——
你所保护的所有人,你想要救赎的一切,都将因此而灭亡,一个细胞都不存在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死寂里,他凝视着眼前的英雄,愉悦的发问:“即便是如此,你也要杀死他么,槐诗?”
选择吧,槐诗,在全世界的见证之下——
是保护丹波内圈,还是保护这个世界?
是向那些对你求救的人挥舞屠刀,还是冷酷的束手,任由一切迎来最恶的下场!
英雄陨落的瞬间,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