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
距离十五米。
马特巴自动左轮的枪膛中喷出火焰,对准了他的面孔。
当火光亮起的瞬间,红手套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闪身。可他已经慢了,一瞬间,子弹穿透了肉体,带起飞迸的血花。
中了!
槐诗的眼睛亮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怒吼响起。
是红手套。
他还没死,可是嘴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惨烈的破洞,子弹凿碎了他半边脸,几碎了半块颧骨之后,又回旋着将他的右耳撞碎撕裂。
破碎的筋肉从他的脸上扯下来,拽着半块吊在空中的脸。
重创!
“干,就差一点!”
槐诗咬牙,感觉自己快要气到暴毙。为了这一刻他一路上准备了这么久,却败在了后坐力上。
他明明已经有所注意,可弹道却依旧偏了微不足道的半公分……
结果却和爆头有天渊之别。
在瞬间就足以令常人晕厥的伤势对于此刻半尸化的红手套却不疼不痒,可却令他愤怒到不可抑制。
他本来已经全神贯注地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可是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然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滑稽套路。
预想之中的强敌丝毫没有出现,反而跳出来了一个小佩奇。
干他妈的小佩奇!
竟然被一个菜鸡戏弄到这种程度,在此刻的狂怒之中,他竟然忍不住想笑,嘲笑一朝被蛇咬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对鸟产生的阴影,被那群家伙知道的话,一定会笑到生活不能自理吧?
一枪不中,槐诗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沮丧,踏步向前,再度稳定了枪身之后,向着红手套扣动扳机。
可这一枪却打在了空气中。
那一瞬间,随着红手套的后退,他的身影骤然在暴雨中模糊了起来。
就好像一滴墨水落入了水中,瞬间扩散,稀薄,消融进了模糊的雨水之中。
这是进入第三阶之后的圣痕·塔克辛所带来的固有技能,除了随时能够半尸化近乎不死的体质之外,就是这种诡异到让人恐惧的’隐身’能力。
——消融。
在东欧的传说之中,塔克辛(taxim)的正体乃是爬出自己坟墓的活死人,或者说,复仇之灵,正因为其深埋九地之下的特殊起源,才具有了这种无人能够察觉的特质。
这不是任何热视觉、破幻之瞳或者真知之眼类似的圣痕技能能够察觉到的隐身,一旦他的技能消融发动,就算是他站在侦查专长的升华者跟前跳踢踏舞都没有人能够察觉。
在潜意识之中,人就会将他屏蔽和遗忘。
在那一瞬间,槐诗心中猛然产生了疑惑:我为什么在这里?
如果他是常人的话,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来这里都会忘掉。
可就当他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出,摔在了地上,像是狗吃屎一样。
后背一阵剧痛。
又是同一个地方,中枪了。
哪怕是有防弹衣在,也令他险些爬不起来,更痛苦的是内侧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撕裂了,湿漉漉的血在防水的甲壳下面涌出来,令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越发地强烈。
他清楚,就在刚才,红手套站在了自己的背后,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迷茫的样子,然后抬起手来,开了一枪。
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
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
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清楚。
他在哪儿?
他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四周,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雨水涟漪,看到四周的集装箱,还看到一个男人从自己面前缓缓地走过,可就是看不到红手套在哪里!
刚刚他就在自己的背后,可是他却提前察觉不到任何的迹象。
哪怕他近在咫尺,自己恐怕也会对他视而不见。
这种恐怖的隐藏能力让他发自内心地胆寒。
乌鸦的情报中说:红手套圣痕·塔克辛是针对人的主观意识进行影响,缺陷是在视频和照片中不能奏效,能够通过倒影这种介质地察觉到它的存在……
可如今雨水这么大,自己的山寨机套出来只会漏电,而且一切镜面都被雨水模糊了,根本看不到任何倒影!
等等,视频和照片……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猛然召出命运之书,书页无风自动,径直翻到最新的进度——写自己有大胆想法的那一行。
两只眼睛一边不断抽空瞥着书页上的字迹,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寻找着红手套的踪迹。
【无穷尽的暴雨从天上洒落,雷声和雨水坠落的声响重叠在一起,化作轰鸣。一道惊雷落地,电光迸射,照亮了槐诗,还有他右边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惊恐神情的男人。】
右边?
当这一行字迹浮现的瞬间,槐诗不假思索地向着右边扣动扳机。
嘭!
中了!
槐诗狂喜,他看到一道血色从一个男人的胸前飚射出来,可是他却找不到红手套的踪迹。
他又藏在哪儿了?
又没了?
【槐诗警惕地看着四周,有低头看向书页,在失血的刺痛之中,他的眼睛被雨盖住了,恍然未觉面前那个举起枪的人影】
嘭!
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又是一道血花从一个男人的胳膊上冒出来了,可槐诗还是看不见人影,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声愤怒的咒骂。
只看到掉在地上的手枪。
槐诗松了口气,低头看到:
【那个男人迅速地后退,躲闪着槐诗的枪口,好像对槐诗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不可思议,脸色在震怒之中铁青,
紧接着,他张口怒吼,槐诗听见一声狮子咆哮的声响。】
狮子咆哮的声响?
槐诗又被逗笑了,这破玩意儿的形容真是鬼斧神工,可紧接着,他真得看到了一头狮子……
一头真的狮子!
在暴雨之中,那一头巨大到惊人的狮子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槐诗的面前,仰天咆哮。
脖子上甚至还挂着南非动物园的标志,空洞的眼瞳之中,一只金鱼静静地游曳着,向着槐诗投来漠然一瞥。
这是啥,幻觉?
槐诗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听见乌鸦的声音:“小老弟你愣着干啥啊,开枪啊,这可是是南非送到金陵动物园巡展的狮子!货真价实的!你打算等着做它的小鲜肉吗?”
在暴雨之中,庞大的野生狮缓缓踏步向前,被淋湿的鬃毛像是绞首的绳索一样搭在他的脖子上,随着步伐摇晃着。
嗤笑鱼缸竟然连动物都能控制的吗?
槐诗不可置信,可也不敢犹豫,对准了面前的狮子疯狂扣动扳机,可两发过后,枪膛里就再没有声音传来。
没子弹了!
干!
槐诗手忙脚乱地扳开了弹仓,把弹壳抛出来,又从口袋里抓起一把子弹,手忙脚乱地填进去。
还没等填几颗。
狮子已经扑了上来。
一声咆哮,厚重的雨幕被食人的凶兽撞碎了,惊人的体重像是炮弹一样,利爪向着槐诗的面孔挥下,仓促之间,槐诗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挡在面前。
紧接着,就听见了喀擦一声。
右手干脆利落地断了,鲜血从爪痕之中喷涌而出,在地上的水泊里蔓开一片触目惊心地猩红。
手枪落尽里面,炽热的枪管蒸发着水汽,嗤嗤作响。
而他已经被扑倒在地。
血盆大口张开,对准了他的脖子咬下。
“走你!”
那一瞬间,槐诗嘶吼,左手将命运之书丢开,沉重的书本在空中恢复为源质的摸样,回到了他的灵魂之中,而紧接着,他的左手就好像点燃了一样,被纯白的源质之火笼罩。
圈禁之手,激活!
那一瞬间,槐诗燃烧的左手猛然向前伸出,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握住了无形的柄。
下一秒,无形的斧向着近在咫尺的狮子斩下,劈在了它的脑壳之上,开辟血肉,楔入了头骨之中。
可狮子的头骨实在太硬了,以无形之斧的重量和锋刃难以贯穿。
不过不要紧,槐诗灵魂能力可不是造出看不见的武器来砍人,它最重要的不是锋刃,而是锻造它的东西……
积蓄了七年之后化为实质的愤怒和杀意!
一瞬间,漆黑的源质波动自锋刃之上爆发,愤怒的火焰和冰冷的杀意化作了黑色的潮水,没入了狮子的颅骨中。
转瞬间,双眼之后的鱼缸被染做了漆黑。
金鱼剧烈地震颤着,竟然爆裂了开来,那无形的杀意和愤怒顺着嗤笑鱼缸的桥梁,没入了红手套的脑中,在瞬间炸开。
一声惨叫。
粘稠的血腥从他的眼角和鼻孔而耳朵里渗出来。
就好像灵魂被人用锤子正面砸中了一样,他手中的鱼缸陡然一震,崩裂开一道缝隙……
在红手套惨烈的嘶鸣之中,槐诗抓住了狮子短暂的僵硬,伸手抓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枪,枪管猛然捅进它的眼睛里去,然后连连扣动扳机。
三声枪响之后,仓促塞进去的子弹被打完了,粘稠的脑浆从狮子后脑勺的破洞里喷出来。
它死了。
槐诗竭尽全力地将身上的狮子推开,只觉得断裂的右手疼得要命,当他爬起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靠在集装箱上疲惫喘息的红手套。
剧烈的冲击令他无法维持消融状态了,粘稠的血从他的口鼻之间流出来,再不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高高在上的摸样,狼狈地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可看着槐诗的时候,残缺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狞笑:
“你以为这就完了?”
那一瞬间,槐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了自己的腿上,沉重而冰冷,毫无声息地向上延伸,在转瞬间,盘绕着他,一层一层地向上,猛然勒紧了,挤压着断裂的手里,令槐诗一声惨痛地尖叫。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才看到此刻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是什么……冰冷的鳞片、修长的身体,还有不断吞吐地长信。
那是一只巨大的蟒蛇。
比槐诗拳头还大的蛇头就停在槐诗的面前,张开蛇口,吐出一阵腥风。空空荡荡地眼瞳之中,金鱼依旧。
竟然还有蛇……
第三十章 肥宅悲伤水
竟然还有蛇……
面具之下的槐诗忍不住无奈叹息。
就在红手套的操控之下,巨蟒缓缓地收紧,就像是要一点点地勒断他的骨头一样,甚至专门将他如今的左手束缚住,不给他任何动弹的机会。
手枪掉在了地上。
“我承认,我差一点……就败给了你,就差一点……”
红手套拖着中过一枪的腿,踉跄向前,狰狞地面孔满是令人心悸地阴沉和狠戾:“不过,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缓缓地端起了手中的鱼缸,向他展示着其中仅存的最后一尾鱼苗。
“别害怕,我不会杀你,毕竟,就连我也没有几次将升华者变成鱼饵的机会……”
说着,他手中的鱼缸里不断地涌现源质。
红手套不断地分裂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化作鱼饵,豢养着其中的鱼苗,转瞬间那粉红色的金鱼就迅速膨胀起来,到最后,变作了青紫的色彩,膨出鼓起的巨大鱼眼中满是血丝,直勾勾地看着槐诗。
将鱼苗催化为足以寄生升华者的程度明显已经透支了红手套不少精力,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脚步踉跄,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昏沉的意识和濒临极限的身体。
一想到,一个刚刚晋升的升华者就能将自己逼入这种境地,便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不过现在可不是软弱的时间。
他抬起手,猛然一拳,砸在槐诗的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将那一张滑稽的面具打碎,露出了槐诗的稚嫩面孔。
“是你?”
他愣住了,认出了面前的少年,旋即,眼神越发地阴狠:“那时候没有杀死你,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幸好,现在挽回还不晚……”
“大哥你话这么多,要杀要剐倒是搞快点啊。”
就好像受不了蟒蛇的纠缠一样,槐诗的脸上全都是鼻涕和眼泪,仿佛被伤口上的痛楚挤哭了。
“来啊,大不了十八年、不,十七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红手套冷笑。
十七年?他已经没有十七年了,灵魂被金鱼吞食之后,槐诗就会变成一具空空荡荡的活尸。
他抬起了左手,猛然按在槐诗的额头之上,鱼缸之中的金鱼在瞬间消失无踪。
槐诗发出一声惨叫。
“叫吧,叫吧……很快,你的五感就会被吞食殆尽,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了。”
红手套大笑着,可是看着四周一片凌乱的景象,在暴雨之中,又忍不住再次悲从中来。一种背井离乡的感触从心中浮现。
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乡,啊,真是好怀念湿润的森林,还有那些小老鼠……
想到这里,他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立刻,他便悚然而惊,察觉到一阵悲伤究竟是从何而来……那一只蟒蛇,那一只蟒蛇在痉挛着,好像痛哭一般地抽搐起来,就连自己的猎物都要缠不住了。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管那只蛇了,因为此刻的他忽然想起自己背叛了罗马之后颠沛流离的生活,和为了潜入现境所付出的惨重代价。
浓厚的悲伤吞没了他,令他双眼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愕然地看着自己落在手上的血泪,艰难地克制着内心之中越来越浓郁的深重悲伤和痛苦。
“啊,只是一个……加湿器而已,别在意。”
在悲伤巨蟒地缠绕中,流泪地槐诗咧开嘴,终于获得自由地左手将防水夹克拉开,露出了那个可乐瓶子。
用胶带缠在防弹背心上,上面还插着一根不断喷出灰色水雾的加湿器。
此刻的槐诗,前所未有地感谢柳东黎那个骚包货——嫌弃天气太干燥,非要买个这个便携加湿器。
如今槐诗这些日子以来所制造的全部劫灰,还有四百毫升纯净水,已经全都倒进了那个瓶子里,两者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全新的肥宅快乐水。
从一开始到现在,它一直都悄悄地开着,可是雨水太过浓密,导致效果迟迟未至,而就在槐诗拖延了这么久之后,漫长时间的积蓄终于彻底爆发开来。
现在,一只蛇,还有一个你,两种不一样的悲伤。
简直是双倍的快乐!
在额头剧烈的痛楚滞洪,槐诗一边流着泪,一边握紧拳头,唤出斧子,调转角度,用斧背照着脑门恨恨砸了一下。
嘭!
头晕眼花。
比这更强烈的是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疯狂,自灵魂的深处燃烧而已,好像将整个躯壳都变成了煎熬的铜釜一样。
尖锐的冲击毫无保留地顺着鱼缸传递到红手套的意识,好像破钟被铁锤砸向,嗡嗡震荡中,他的耳鼻中再次渗出了漆黑的血。
紧接着,那一只钻进自己脑子里的金鱼疯狂抽搐了起来,不断地试图冲撞躯壳,想要逃离。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槐诗咬牙,又抬起斧子对脑门来了一下,噗的吐出了一口血,那一只金鱼疯狂地痉挛着,很快,不动了。
再一次体会到了难以言喻地恶心,槐诗张口,吐出了那一只紫黑色的金鱼,然后抬起了手中的斧——剁!
红手套的身体剧震,好像触电一样抽搐了一下,鱼缸之上再度崩裂一道缝隙。
还没完呢。
槐诗回过头,看着地上扭动的蟒蛇,对准了它的脑袋,缓缓地抬起,斩落!
嘭!
好像气球爆炸一样的声音从红手套手中响起,他的鱼缸里再没有任何的金鱼了,遍布裂隙。
熏香带来的最后一点效果消散之后,灵魂濒临碎裂的痛楚自意识之中爆发。
他痛苦地咆哮着,弯下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枪,向着槐诗连连扣动扳机,直到将整个弹夹都打空。
可是隔着厚重的雨幕,在痛苦的折磨下,他根本难以瞄准,反而打中了槐诗身后那一辆一头扎进集装箱的跑车。
足以令柳东黎脑溢血再进一次重症监护室的巨响中,豪奢的仪表盘彻底碎成了一堆垃圾。
雨水顺着破碎的前窗灌入了车内,短路的电火花不断地迸发,一时间不知道触发了什么东西,收音机发出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噪音,竟然自顾自地放起了CD来。
曾经花了大价钱搞来的车内音响完全走调了,高音和低音混成了一团,连电吉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们在天堂阶梯的两边,谈论着过去的岁月与往事……”
隔着一层层雨水,歌者的声音像是幽魂徘徊在尘埃和墓碑之间:“我以为你已经死去,孤独地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剧烈的昏沉中,红手套踉跄地后退,依靠在集装箱上,竭力喘息。
他已经没有逃走的力气了。
果然,到最后,还是落在了天文会的手中。
“你赢了。”
他丢掉了手枪,冷眼看着槐诗:“月面监狱也好,海沟囚笼也好,要把我关进什么地方都随便,但别想着能从我嘴里掏出什么东西。”
寂静里,只有雨声。
槐诗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出神地回头看着跑车里的那个破喇叭。
“大卫鲍伊?”
他忍不住想要赞赏老柳的品位,虽然看着是个土里土气只会听动次打次农村迪斯科的没品位牛郎,但只要你爱大卫鲍伊,我们就是朋友了!
只可惜,如今自己的朋友已经躺进重症监护室里。
所以……
“不要再说那些无聊的话了好不好?”
在阵痛的痉挛和抽搐中,他回过头,疲惫地叹息:“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把你抓进什么地方去。”
他说,“我只是单纯想要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而已——”
要么你死。
要么我亡。
就是这么简单。
在沉默地对视之中,红手套扭曲的面孔渐渐恢复平静,破碎的面孔上只剩下了一片肃冷和难言的狰狞。
“又是一个疯子么?很好……”
他咬牙,将破碎的外衣从身上脱下来,露出了缠绕着绷带的上身,就在绷带下面,那些千疮百孔的肌肉缓缓鼓起。
向着槐诗勾手:
“来!”
那一瞬间,在暴雨中,斧刃劈斩而至!
恍惚中,槐诗只觉得斧刃好像劈斩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紧接着,他就忍不住下意识地……撒手,后退了一步。
在那一瞬间,他只看到一道铁光顺着原本握柄的角度,向上撩出,自凄啸中划过了眼前,切裂了他飘在风中的头发。
只差一线,他仅存的左手和眼睛就会在这一击之下彻底报销。
直到现在,槐诗才看到红手套手中的那一把匕首。
原本紧贴在手臂内侧隐藏的匕首随着简单的动作被甩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又出现在他另一只手中。
就好像魔术一样。
步步强攻。
红手套的肌肉已经再次渗出了血水,明显银血药剂的效果已经被彻底破坏了,但依旧没有任何停顿的预兆。
优先进攻的方向竟然不是槐诗裸露在防弹背心外的要害,而是他的左手!
此刻红手套心中浮现的除了无法抹除的杀意之外,只有浓浓地忌惮。
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被槐诗的武器击中……那一把像是斧头的东西,不仅具有物质的杀伤力,还有针对源质的力量,竟然能产生类似灵魂冲击的效果。
同时针对灵与肉两方面的可怕攻伐。
倘若它明显看上去不像是刺剑的话,他简直要怀疑槐诗手中的是那一把声名赫赫的边境遗物·归烬之钉了。
如今圣痕的状态已经无法在运用消融的技能。要是再被他抽冷子来几下的话,自己的灵魂绝对会彻底崩溃。
只是,此刻他越是强攻,心中就越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磨练了这么多年的技艺。
虽然槐诗左支右拙无比狼狈,可每次自己十拿九稳的必杀都会被他笨拙地躲闪过去,甚至好几次险些被那一把斧头再次斩中。
这身手,明明是个菜鸡才对……是直觉已经敏锐到了像是野兽的程度,还是单纯的运气好?
再一次的,针对槐诗左眼的穿刺无功而返。
为什么又被躲开了?
倘若槐诗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回答他:大概,是死多了吧?
第三十一章 好久不见
就算是必中的初见杀,在死过那么多次之后,傻子也会本能地学会躲闪吧?
如今的槐诗,除了运气之外,只能依靠自己丰富的死亡经验来同他周旋。
倘若放在命运之书中进行评级的话,红手套的专精的匕首搏斗等级毫无疑问有LV8以上的水准。这种级别,对自己这种弱鸡而言,近乎是一击必杀的恐怖差距。
想要赢的话……
他当着红手套的面,松开了左手,源质构成的沉重武器在瞬间消散,回归了槐诗的灵魂。
如此突兀地放弃了自己最有利的武器。
下一瞬,当他蹩脚地扭身闪过红手套的匕首时,双脚却骤然在地面上站定了,弯腰扎马,紧接着……
军体拳第一套第一式。
——弓步冲拳!
嘭!
他拳头砸在了红手套的胸口,隔着绷带,崩裂的伤口泛起一层猩红。
舍弃了沉重的斧后,他的动作岂止快了一倍,只不过他的力量却太过孱弱,和足以在擂台上一击KO对手的拳王重炮相比,完全还停留在不疼不痒的范畴。
可就在被击中的瞬间,红手套的动作却骤然一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涨红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瞬间在暴雨中泪流满面,呛咳不止。
“催泪瓦斯爽不爽?”
槐诗咧嘴,再次握紧了左拳。
伴随着他五指收紧,有漆黑的沙砾源源不断地从五指的缝隙中漏出,在丰沛的水汽中雾化,向下流出。
劫灰。
圈禁之手的本质,在于源质和物质之间的转化——也就是说,槐诗能够将自己原本属于灵魂组成的源质,转化为物质,范围限定在铁质的藩属之内。
而作为槐诗能力的副产物,承载劫灰中那浓郁痛苦和悲伤的,便是这些细碎到几乎肉眼无法分辨出的铁砂。
一旦进入了伤口中的血液之后,就会立刻爆发开来,回归源质——将槐诗的痛苦,强行灌输给他的敌人!
在结合了军体拳之后,这一招姑且可以称之为军道杀拳·催泪瓦斯了吧?倘若如果自己是个充满正能量的人的话,这一招就可以变成肥宅快乐拳也说不定。
只可惜,这跟自己这一台冷酷无情的负能量制造机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上前,躲避着那一把胡乱挥舞的匕首,握紧左拳,对准了红手套的脸,一拳!
“这一拳是为了老杨!”
然后又是一拳!
“这一拳,是为了老柳!”
不顾从脸侧划过的匕首,他和红手套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厮杀的野兽一样,毫无章法地将自己蹩脚的军体拳,打在那一张分崩离析的脸上,然后,将自己的痛苦,毫不保留地同红手套分享!
最后,握紧了拳头,倾尽了所有的怒火和痛苦。
“这一拳,是为了我自己!”
嘭!
红手套的匕首脱手而出,钉在槐诗的脖子肩膀上,而他的脑袋在槐诗的拳头下,就像是一个破篮球一样,几乎被从脖子上打得掉下来了。
他奋进了所有的力气,抬起脚,将骑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少年踢了出去,踉跄地爬起来,捂住了在痛苦冲击中好像快要炸裂的颅骨,嘶哑咆哮:
“……你他妈究竟是什么鬼?!”
“打听的这么详细干嘛,你们那儿也要招牛郎吗?”
在暴雨中,槐诗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向着他咧嘴,于是,那一张染着血的面孔露出笑容:“槐诗,男,十七岁,是正义的高中生……大概。”
这便是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
紧接着,槐诗再一次张开手,苍白的火从手掌中燃起,倾尽了自己最后一点源质,握紧了无形的武器。
如是,拖曳着沉重的斧,他一步步地向前:“来,中场休息和自我介绍都要结束了,朋友。
让我们——”
尖锐的声音骤然迸发,无形的斧自地上划出深邃的划痕,稍纵即逝的火花自如瀑的暴雨中飞迸而出。
愤怒如火,将看不见的斧刃烧红了,照亮少年苍白的面孔,还有他嘴角勾起的狰狞弧度:
“——再次开始吧!”
漆黑的天穹之上,有炽热的电光横过,暴戾的光穿梭在令人窒息的大雨之中,雷霆迟迟而来。
这便是战斗的末尾了。
在红手套的身后,跑车中的焚烧的摇滚也终于演唱至了最高潮,挽歌在嘶哑的歌唱,回荡在好像要将全世界都淹没的雨中。
红手套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
迎着槐诗,握紧双拳,遍布裂痕的指节彼此摩擦,噼啪作响。
标准地罗马徒手搏击术。
这一次,他在没有任何犹豫和恐惧。
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只需要一击。
那一瞬间,两人嘶吼的声音自蒸腾的水汽中响起,隔着厚重的雨幕,有铁的碰撞自雷声之间勃发。
自狂奔之中,槐诗嘶吼,奋尽全力,将自己手中的劈斧投出。雨幕被撕裂了,发出凄啸。
斧刃在消散之前,斩入了红手头的肩头。
锁骨被劈碎的声音就好像柴火在火中烧断的声响一样。
那一瞬间,红手套来不及躲闪,感觉到那个少年撞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冰冷的铁,将自己的躯壳贯穿了。
——是那一把原本钉在槐诗肩膀上的匕首。
巨大的力量顶着他向后,一步步地,直到将他顶在那一辆报废的跑车之上,那一把贯穿了躯壳的匕首,深深地楔入了车壳中,就好像钉子一样。
“永别了,红手套。”
这是槐诗最后的低语。
在恍惚和昏沉中,红手套好像听到槐诗说了什么,可是他低下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雨声太大了。
只有破碎的CD机里的歌声萦绕在耳边,那是歌者沙哑的呢喃。
“You’refacetoface……”
“WiththeManwhoSoldtheWorld……”
——与你面对面的,是这个背弃世界的人。
在看到槐诗点燃火柴的那一瞬间,他自嘲地笑了,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啊,原来东夏的高中生……也是一群怪物啊……”
在无穷尽的暴雨中,那一根火柴从槐诗的手中缓缓落下。
落尽了破裂的油缸中。
很快,随着歌声的中断,巨响轰鸣迸发。
赤红的烈火从赤红的跑车中喷涌而出,向着天空升腾而起,将触手可及的所有尽数吞没。
将一切焚烧殆尽。
很快,又熄灭了,刺鼻的浓烟中,只剩下一只焦黑的红手套静静地躺在残骸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痕迹。
“终于结束了啊。”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声感慨:“漂亮得像是奇迹一样,做的真不错啊,槐诗。”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依靠在集装箱上,坐在雨水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第一次握住武器的自己。
如果是当时的槐诗,看到眼前的场景,一定会软弱的哭出来吧?
可过去那个槐诗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了,随着那个噩梦一起……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Igazedagazleystareatallthemillionshere……”
他闭上眼睛,轻声唱起那一首歌未曾唱出的结尾:“Wemusthavediedalong,alonglongtimeago……”
我们一定会相继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也在很久很久之后。
没过多久,远方有刹车的声音响起。
一排巨大的车头灯直勾勾地照亮了槐诗。
在沉重的脚步声中,整个现场都被那群熟悉的升华者镇压部队包围了。
毕竟是特事处,一旦动员起来,整个新海都处于监控之中,没有任何源质波动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这么多部队动员,十分钟就赶到了现场,速度真不能算慢了。
可惜,这里结束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很快,有一个披着雨衣的中年男人排众而出,他看上去略显苍老,头发有些斑白,厚重的雨衣下面,快速反应背心的轮廓凸起,隐约可以窥见沉重枪械的痕迹。
他环顾着四周,最后看向槐诗。
“红手套呢?”他问,“在哪里?”
槐诗抬起手,指了指汽车的残骸。
“死了?”中年人愕然地看着那一具彻底烧焦的尸体,还有那一只残存的焦黑手套,不可置信:“是你?”
“其实是一个路过的秃头英雄。”
槐诗低声笑了笑:“就在我快要被害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救了我,一掌打死了红手套之后,拂衣而去,如果你硬要问个名字的话,不如就称呼他为淮海路佩奇侠吧。”
很明显,这一套扯淡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
因为现场还有监控录像。
码头的保安又不是蠢货,听到爆炸和枪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报警了。
“竟然是升华者吗?”
中年人草草看完了监控,复杂地看向槐诗,虽然槐诗杀死的是绿日的恐怖分子没有错,但在这之前的行动里实在有太多的疑点……要就这么各回各家,大家当无事发生的话,也太不给特事处面子了。
“那么……”他叹息了一声,“小子,在配合我们进行调查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槐诗低头认真想了半天,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心得体会的话,那就是听摇滚果然还是不能用手机的,对吧?”
他点了点头,“恩,回头得攒钱买个CD机了啊。”
“……”
中年人对槐诗的粗线条再无话可说,挥了挥手,有手下走上来,给槐诗的左手戴上了手铐,然后将他架起,走向了后面的装甲车。
看着面前缓缓敞开的车门,还有里面分隔出的囚禁室,槐诗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果然,这种事情还是不应该冲动的吧?这下好了,以后不用想怎么吃饭了,说不定后半辈子都有人管饭了。
所以,下次办这种事情之前,果然应该先去买个头套才行吧?
只靠着一个佩奇面具完全什么用都没有嘛。
“……所以,傅处长,你们要将天文会的雇员带到哪里去?”
那一瞬间,他听见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特事处虽然对天文会的成员也有监督的权力,但具体的关押、处置和审判是所在国的中央管理会才有的权力吧?
而且,今晚他刚刚代表天文会铲除了绿日埋进现境中的一颗毒瘤,不论怎么想,都没道理接受这种待遇。”
槐诗愕然地扭过头,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是艾晴。
她的神情平静,双手淡定地交叠在一张膝前的毯子上,或许是因为深夜的寒气,她的手指白得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在她身后,尽职的女司机撑着一把大伞,没有让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身上。
第一次被她称为傅处长的中年人愣了好久,看着艾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槐诗:“天文会的成员?他?什么时候?”
“五天前,槐诗自愿成为诱饵的时候签署了天文会的平民义务协助协议,期限是一个月,也就是说,到现在他还是天文会的临时雇员。”
说着,艾晴从夹带中拿出了一份协议,向傅处长展示:“所以,他的人身安全和所作所为都由天文会负责。
如果您对这一场争斗还有什么疑惑的话,明后天的时候,我会带他前往特事处做出详尽的解释。不过现在的话,可以请您把他的手铐打开么?”
傅处长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艾晴手中的协议,却没有接过,许久,轻声笑了起来:“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您’这个词儿,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松手,给槐诗打开了手铐。
在离去之前,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记得不要膨胀啊,小鬼,真希望我将来不会在特事处的监狱里看到你……”
说完,他上车,带队走了。
寂静里,只有呆滞地槐诗,还有伞下的少女。
“我什么时候跟你签的那个合同?”槐诗看着那一沓被艾晴随手丢到水泊里的协议,茫然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是我替你签的,刚打印出来十多分钟,还热着呢,墨迹都没干。看样子,那个家伙也看出来了吧?算是给了我一个面子。”
“……话说,你不是去金陵了吗?”
“啊,那是我骗你的。”
艾晴淡定地捧着一具小小地暖手炉,“如果我说:我感觉你有什么东西在瞒着我,所以还在你的口袋里放了定位器,而且还在这里更是从头看到了尾的话,你会生气吗?”
槐诗傻愣了很久,点头:“……有点吧?”
“哦,那就气吧,不缺你一个。”
艾晴满不在乎地点头,随手从夹袋里拿了一个东西丢进了槐诗的怀里。
他手忙脚乱的接住,发现好像是一张磁卡,但材质好像是什么合金,那在手里沉甸甸的,前面凸版印着一个地球的标志,两侧有荆棘和桂叶纹章,背后还有一个扣,能让人挂在胸前。
“这什么?”
“你的保命符。”
她冷淡地说,“从今天往后,你就是天文会东亚分部下属新海检察官的机要秘书了——说实话,我不在乎你究竟隐瞒着什么,但如果你不想因为杀人罪被关进监狱的话,就准备好好地给我卖命干活儿吧。”
槐诗愕然:“我……这是被招安了吗?”
果然水浒传说得好,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自己刚杀了个人,放了把火,这就成为天文会的成员了?
而且还是个秘书,嘿呀,男秘书,真新奇……
“不是招安,是’服刑’。”
艾晴瞥着他那一副傻笑窃喜的样子,残忍地打消了他心中那么一点希望:“简单来说,活儿你干,报告你写,背黑锅你来,送死你去……你的工作内容就这么简单。
希望你能做好准备,在你的暑假结束之前,还有很多活儿等着你干呢——”
想到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柳东黎,槐诗忽然心中一凉: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还有……”
在离去之前,艾晴回过,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在渐渐稀疏的雨中,槐诗看到伞下的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她说,“好久不见,槐诗。”
第三十二章 人类的本质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等一下,你们天文会也要招牛郎的吗?”
寂静地办公室里,桌子后面那少年挠着下巴,满怀不解地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询问者:“我说,大叔啊,这些天来,你问也问了,查也查了,我好歹也算是为了天文会铲除了一个祸害吧?怎么这待遇就跟叛徒似的?”
“例行调查,请配合。”
第不知道多少次,询问者说出了这句话,紧接着又问道:“能否再向我们描述一下你和红手套的战斗过程?”
“忘了,记不清了。”槐诗翻了个白眼:“大概是路过的秃头披风佩奇侠一掌把他打死了吧?真的,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在打红手套……”
“哦,秃头披风佩奇侠……怎么跟你上次说的不一样?”
“我记不清了!”
“那么,能否解释一下,你作为一个新晋升华者是怎么杀死三阶的红手套的?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你似乎一直都是一个音乐专长的学生,甚至没有打过架。”
槐诗翻了个白眼:“我天生神力!”
“那么下一个问题……”
两个小时之后,询问者平静地整理了一下手中厚厚一沓记录,仿佛例行公事一样地起身道别:“那么,感谢你的配合,也感谢你为这个世界所作出的贡献。”
公式化地握手之后,他转身离去了。
槐诗一脸懵逼地站在门口。
“终于完事儿了?我说你们天文会是不是有毛病?派这么一个人过来这几天翻来覆去的问……”
看书的艾晴波澜不惊:“正常,事关绿日,总要有一个详尽的记录。他们都是笔录专员。职责就是不论你说什么他们都把你的话记下来,然后回去归档。”
“这么浮于表面的记录真得有用吗?”
“走个流程而已。”艾晴平静地说:“如果没有人想要在这个过程里搞事情的话,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嗯?”槐诗看了过去:“搞事情?”
“正常操作,坐下。”
艾晴淡定地喝着女随从端上来的咖啡,“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监查官的职位这么重要,从来都是狼多肉少,被我这么一个距离二十岁还差几个月的瘸子占了,谁都会不服气的。如果搞一搞事情就能空出一个位置的话,我都不介意搞一搞呢。”
“……”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们天文会真是水深火热啊。”
“最后提醒你一次——”
艾晴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槐诗胸前的标牌,“不是你们,是我们——当然,我意思不是让你有点集体荣誉感,而是我要出了事儿,你也讨不了好。”
“啊,我懂,我懂,同舟共济的意思是吧?”
槐诗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以来,他差不多已经适应快艾晴的交谈方式了,可为什么就从她的嘴里听不到一点正能量的词儿呢?
如果说如今的自己是一台负能量制造机的话,那艾晴就妥妥地能当开个制造厂了——输出当量都不在一个级别上。
这个女人究竟怎么活到现在的?
“当然是靠实力啊。”
艾晴头也不抬地回答。
槐诗一愣,旋即心中拔凉拔凉的,难道这个女人连读心术都会了?
“我不是升华者,所以不会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把所有的问题都写在脸上。”
“呃……”
槐诗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的脸上写着什么东西吗?”
“对啊。”看书的艾晴再次抬头撇了他一眼,眼神怜悯:“简直形象地阐述出了人类的本质。”
“嗯?写得是鸽子还是复读机?”
槐诗好奇地问。
“……”
艾晴简直不想理他了。
在槐诗不断地噪音攻击之下,她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地样子,合上书,发自内心地怀疑自己把这种人招募为自己的秘书的时候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抬起手指捏了你鼻梁,眯起了眼睛:“你要报告写完了闲得慌,不如把最近网上那些好事者排出来的新海十大鬼宅给好好排查一遍,免得又有跟你一样无聊的人玩鬼屋探险把自己玩疯了。”
“你可别提了吧!”
槐诗一提到这个就气得拍桌子:“那个排行榜简直是个屁!排行第一的就是我家!
你说我家怎么就鬼宅了?不就是荒了一点穷了一点么?我要是有钱,至于连门都没修好么?这两天我都赶走四波来拍照片的神经病了!”
“……”
艾晴无奈:“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我就是想咨询一下……”槐诗忽然之间羞涩起来,搓着手,挤出谄媚地笑容:“老板你能不能提前给发个工资啊?”
“……”
艾晴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把自己的书摔在这货脸上的冲动,“我不是都已经给了你两万多了么?”
“没了。”槐诗忍着眼泪,往事不堪回首地看向窗外树上的那只死乌鸦:“总之,一言难尽。
如今都快开学了,我花呗还倒欠四千多,别说学费,饭都吃不起了,老板你能不能先发点工资让我过个年?”
“现在才九月底,距离过年还有半年呢。”
艾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掏出了手机:“你要多少?”
槐诗眼睛顿时亮了,凑上去:“哎,来个五六千就行了,等发了工资我还你。”
滴!
“支付宝到账四千元。”
艾晴漠然地收起了手机:“这是你这个月的基本工资,拿好,除非有什么其他的临时任务,到下个月十五号之前,你都要靠它活下去了。”
“一个月工资竟然有四千的么!”
槐诗有些高兴坏了,以前风里来雨里去在酒吧里拉琴给孤儿院文艺汇演哪里有这么多钱啊。
“哎呀,正好老柳明天要出院了,还能请他吃个饭。”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哈,羡慕吧?”槐诗开始得意忘形,“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是么?”
艾晴淡定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是无意地问道:“所以,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你把他贷款一百多万买来的车一把火给烧了的事情了吗?”
“……”
很快,目送着神情沉痛地槐诗离开了办公室,艾晴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清净。
在寂静里,她叹息了一声,看向电脑屏幕上银行页面上那一笔不菲的拨款金额——总计三百四十万美金。
算了。
暂时还是别告诉他红手套身上有悬赏金的事情了吧?
“你说好好的房子,怎么就是鬼屋了呢?”
槐诗插着腰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高耸树木,墙壁上绿意青葱的苔藓,还有爬山虎。
在遍布铁锈的大门之后,庭院内盛开着野花和绿草,残缺的雕像在阳光下倒映着白色的光……
“怎么看怎么都是风景秀丽、阳光明媚嘛!”
槐诗心里对网上那些瞎排乱七八糟榜单的家伙唾弃了几口之后,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家房子到了晚上有多阴森,摇头晃脑地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
“我回来啦!”
无人回应,只有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的尖锐声音。
看到了吗?多贴心啊!就连大门都是全自动的!
别的地方有吗?有吗?有吗?
说这么好的地方是鬼屋的家伙简直良心大大地坏了。
槐诗冷哼了一声之后,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推开屋子的正门,回到了遍布尘埃的大厅里,随后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两口热水就回房间开始收拾开学要用的东西。
不过像他这样文化课基本都靠蒙的家伙而言,高三的课程基本上等于放弃了,更多准备的反而是下个月考专业级演奏的资料和教材。
ABRSM的专业演奏凭证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能当文凭来用了,有这玩意儿在手,只要高考成绩没有烂到惨不忍睹的程度,拿一封艺术类大学的通知书应该没有问题。
“所以,这对如今的你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乌鸦问。
“嗯?”槐诗不解。
乌鸦再次问道:“你觉得一张文凭,对于升华者而言,有意义吗?”
“升华者就不用吃饭啦?升华者不需要工作的吗?”槐诗翻了个白眼:“难道坐在家里就有钱从天上掉下来么?”
“……”
乌鸦叹息:“我的意思是说,对于升华者而言,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愁钱的。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升华者的钱是怎么来的?”槐诗撇着她:“杀人放火?那跟抢有什么区别?就不能平平安安过日子混口饭吃么?”
说实话,虽然天文会给自己的工作确实有很丰厚的工资,每个月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四千块底薪可以拿,但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要干活儿的时候会有多危险。
看柳东黎就知道了。
一个牛郎,好好地日子不过,跑来给自己当保镖,保着保着就出事儿了!不但被迫参加了老太太们的夕阳红秧歌团,还要被二五仔背后捅一刀。
如果这些日子以来槐诗对升华者的世界有什么感触的话,那就只有危险两个字了。
大量流落在现境、功能不明、威胁不明、作用不明的边境遗物,每个人都截然不同的灵魂能力和融入高阶升华者体内的诡异圣痕……
每一个都足以轻而易举的置人于死地。
就算是柳东黎那样卖脸的牛郎,都能靠着自己的盛世美颜(自称)将看过来的人强行魅惑到忘记呼吸,导致窒息死。
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负能量制造机。
光是给一个半残废的红手套补刀,就已经快好几次要了自己的命了。
出生入死?
还是算了吧。
尽早找办法能够经济独立,然后辞掉天文会的工作,老老实实地朝着自己去维也纳拉琴的梦想努力吧。
大不了当个音乐老师也行啊!
“……虽然升华者的生活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可能都有些危险,但也有人是自食其力啦,你不要当全世界的升华者都是土匪好不好?”
乌鸦无奈地叹气,一只爪子抬起手机:“你先看这个消息。”
“啥玩意儿?”
槐诗凑了过去,端详着明日新闻的稿件:“罗马拍卖行刷新最高纪录,黄昏谱系5阶圣痕尼德霍格以四十三……一二三卧槽怎么这么多个零!”
第三十三章 你的下一句话就是……
“四亿三千三百四十一万盎司。”
乌鸦淡淡地说道:“这一次是以升华者之间最常用的通货——源质结晶来进行结算的。全部都是边境能够开采出的最高纯度。
北欧地区最大的升华者集团金宫为了夺得它的存在,抵押了自己名下所有的一座完整的资源型边境才从那群侏儒银行家的手里换到这么多钱,最终赢家是隶属天文会技术部的一支深渊考古队,起码十年之内不愁深度探索的资金。
或许你不太清楚这个价位代表什么,我就直接这么说吧,二点一盎司的源质结晶正好是一个标准成年人所有的源质,而根据天文会今天的参考汇率,可以在他们任何下属部门兑换到200万以上的东夏元——而且这个汇率就好像游戏系统回收装备时给的钱一样坑,黑市价格至少会上浮三分之二,有价无货。
除非是走投无路,绝对没有升华者会将自己的源质结晶兑换成货币,这玩意儿可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
现在你可以算一下你要当多久的天文会临时工才能赚到这么多钱了。”
看着槐诗贫穷到想象不出那个数字的样子,乌鸦仿佛笑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一支考古队,只不过是在一个深度6的地狱里走了狗屎运,捡到了一个化石而已……现在,你确定你还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么?”
“……”
槐诗沉默许久,一脸怀疑地看着面前这只乌鸦:“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想坑我?”
这就让拐都准备好了,结果卖不出去的乌鸦很伤心。
槐诗叹息,“你的下一句话就是,难道姐姐我会骗你吗?”
“……”
乌鸦欲言又止。
“然后我就会告诉你。”槐诗再次叹息,“——是的,你会。”
“你忽然之间都开始自学了,让姐姐我很难办啊。”乌鸦看上去毫无羞愧地点了个烟,摇头感慨:“姐姐可是好心给你介绍赚钱的工作诶。”
“稍微有点理智的人就会知道,一夜暴富不可取,这个世界坐在家里点个转发就能干的活儿只有复读机。”
槐诗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上当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为了钱去卖命的。”
乌鸦翻了个白眼,完全不以为意:
“真香警告.jpg。”
槐诗真得想知道她每天拿着手机上网的时候究竟在看什么沙雕东西。
他再度坚定了决心之后,起身往厨房走去。明明中午才吃了一点东西,现在才三点多,他竟然又开始饿了。
只不过他打开柜子的时候,却愣在原地。
我的挂面呢!
我上个星期才买的,那满满一排挂面呢!
“……”
被槐诗猛盯的乌鸦翻了个白眼:“大哥,挂面丢了你都怪我么?我看上去这么像万恶之源吗?
况且,就算是一百斤挂面也顶不住你这吃法啊,一天吃五顿,一顿吃半锅,米山面山都要给你吃空了好么?”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了那种令槐诗有些发毛地微笑:
“以及,你是不是又饿了?”
“……”
“恭喜你,成长快乐!”
乌鸦抬起翅膀啪啪啪鼓起掌来:“常人成为升华者之后,就会进入二次发育,灵魂影响肉体,在这个阶段升华者的身体会再次迎来生长,各个方面都会渐渐抵达常人的极限,在部分方面甚至可能会有所超出。
而十七岁的你原本就在发育期,发育期遇上发育期,双倍的快乐在等待着你——当然,还有四倍的饥饿和八倍以上的需求。
所以,如果你不想发育不良甚至肌肉自我消化的话,最好不要再抠到去清水煮挂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感觉越发地不妙。
“那我吃什么?”
“一般来说,就是高热量咯,热量越高越高,最好把肥宅快乐饼、肥宅快乐鸡、肥宅快乐水一整套配齐,狂吃海塞就完事儿了。
这样也最便宜,缺点是一天要上十几次厕所,容易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社会性死亡的同时在半年后患上内分泌紊乱,胆固醇过高,然后患上高血压、厌食症等疾病。”
槐诗吓得双腿一软,“升华者难道都这么惨吗!”
“当然不是啊,但其他的升华者都有钱啊。”
说到这里,乌鸦无奈地叹息一声:“可惜,如果有个像我一样地好心人帮你制作补全药剂的话就好了。”
她停顿了一下,向着槐诗期待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没有钱的话,姐姐我连原材料都买不起呢。”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呢,是吧!”槐诗面无表情地问:“想骗钱就直说。”
“取之于你,用之与你,怎么能叫骗呢?”
乌鸦哈哈笑了两声,不急不慢地说道:“一天一支,一周一期的话,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你的发育期就会结束。看在咱俩这么熟的份儿上我连加工费都不要,成本价每支两千六百东夏元,一个月的话……恩,十万就够了。”
“花十万块买个成长快乐套餐?”槐诗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看我疯了么?”
“可这确确实实是良心价啊,毕竟也没人会觉得一个升华者连十万都拿不出来。”说到这里,乌鸦斜了一眼槐诗:“况且,氪金和不氪金的差距难道你不了解么?
发育期不把底子打好,后面可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你能达到最佳效果的话,纯粹论体能你都能去当兵王了。
顺带一说,天文会提供的套餐是三十万起的,效果还另说。当然,也可以免费提供,只要你跟他们签个合同就好了——如果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午餐可以白吃的话。”
“……”
用脑子想都知道绝对不可能吧?
“所以,努力点嘛,少年,十万快,使把劲儿的功夫不就有了?”
乌鸦从翅膀下面拿出一支试管,在他面前晃了晃,用宛如恶魔在诱惑的语调低声说:“支持先体验后付费哦。”
“你做梦,我槐诗就算是饿死,从这里跳……跳……跳……咕咚……”
最后是他咽口水的声音。
槐诗看着眼前的试管,随着乌鸦的荡漾,一阵诱人的气味从敞开的口中缓缓散发而出。一阵难以言喻地饥饿从身体中被唤醒了,四肢百骸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饥渴。
心跳加速,唾液分泌,瞳孔扩散,肠胃收缩。
来自本能地饥饿将刚刚下定还热乎着的决心一脚踹到了一边,然后一股脑地钻进了那一管淡绿色的药剂中,扯着槐诗地脑袋在他耳朵边上疯狂尖叫:喝它!喝它!喝它!
十秒钟后,槐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觉到醇厚如美酒的味道从口中扩散开来,四肢好像浸泡在温泉中,忍不住流下悔恨的眼泪:
“真香!”
“吃完啦?”乌鸦和蔼地问。
“你要开始催付费了吧?”槐诗顿时警觉。
“不,我意思是,既然饭都吃完了……”
乌鸦化为了银白之笔,召出了槐诗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
“——那先就来个简单快乐的消食运动吧。”
不等槐诗说话,事象分支向下点出。
槐诗眼前一黑。
然后,他又又双叒叕死了。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暴雨从天而降,无边无际,好像淹没了整个世界一样,可他却沐浴在了火中。
粘稠的汽油上升腾着火焰,一寸寸将他覆盖了。
在巨大的爆炸之中,能够感觉到躯壳四分五裂,可是出乎预料的,却感觉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终于得到了解脱的心安。
甚至嘴角都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从未曾有死亡的体验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到槐诗都为止恐惧,甚至没有带着丝毫的怨恨和憎恶。
只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闭上眼睛,等待终结的到来。
就算是死亡记录结束的时候,槐诗也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停留在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之中。
这一次的死亡是如此的深刻。
深刻到他甚至忘记了呼吸,不记得自己活着。
直到他脸都快要憋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剧烈喘息,呛咳到快要把昨天晚上吃下去的挂面给呕出来了。
他又赶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吐出来。
刚刚才喝了一管好几千的药剂,要是现在吐出来,那刚才不就白喝了吗!
金钱使我平静。
“哦!看来你获得了了不得的领悟啊!”
乌鸦啧啧感叹:“这种解脱型的死亡还真是罕见啊,多体会体会对你有好处,没想到红手套那个家伙死的时候竟然还能领悟到更上一层的精髓,真便宜你啦。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只感觉很饿。”
槐诗抬起眼睛盯着她,面无表情:“特别想吃烤乌鸦,煮的也行。”
一想到那种平静的死亡,他就忍不住发毛,虽然能够感觉到如此静谧和安宁的死亡是多么的稀少,但这种死亡体验带给他的恐怖感却要比其他的死亡更要深刻和强大。
那么平静和镇定,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没有丝毫的眷恋和不舍,甚至他在临死之前,连对自己的恨意都没有了。
简直就好像……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好珍贵的么?”
他揉着额头,努力地把那种平静死寂的状态从自己的意识里驱逐出去,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贤者状态是什么鬼。
“你自己看咯。”
乌鸦直接把命运之书翻过来,给他翻扉页上的记录。
前面的栏目除了应激期这三个字被去掉之外,没什么变化,多了一个日蚀的纹章代表自己升华成功。
神迹刻印以及圣痕一栏都是空空荡荡,下面的技能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
“死亡预感这个技能竟然LV1了?”槐诗愕然。
一次死亡的体验就让自己原本死了多少次都是灰色的技能彻底的成型了?他能苟到现在,有一半都是靠这个技能来趋吉避凶,结果只是莫名其妙地死了一次就升级了?
“毕竟是罕见的死亡类型呢,大概也和人生经历有关吧,这个先放在一边,我看今晚的时间还长……”
乌鸦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了那种令槐诗开始不安的笑容:“那么,要不要体验一下升华之后,命运之书的新功能?”
“告辞!”
第三十四章 重明
翌日,医院,槐诗看到了柳东黎。
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竟然行动无碍,只用了一周多就可以出院了。
虽然升华者的体质要比常人好很多,但不讲道理到这种程度就十分不正常了吧?
他自己背后的枪伤都还没好彻底呢,柳东黎这个身中两枪,一扇肺叶都被打爆了的家伙居然好的差不多了?
“你究竟嗑了什么药?”槐诗不可置信,“一周之前不是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吗?”
“嗯?什么监护室?”
柳东黎困惑地看着他:“艾晴没有跟你讲吗?”
说着,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球,给槐诗看自己的右眼——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瞳赫然分裂成了两个。
重瞳!
正是那一天槐诗在教堂里仓促见到的诡异摸样。
“大家都这么熟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我的圣痕叫做重明,是东夏谱系中比较偏门的一个圣痕。”
柳东黎说:“它只对视觉有微弱增幅,并不能改善体质,也没有其他的功能,不过在融合的时候,它会对我的身体做一个记录——就好像是数据备份一样,如果受了重伤,只要当场没死,抢救及时,就能够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槐诗听了,愣了好久,忍不住叹息:“所以说,重症监护室也是骗人的,是吧?”
“……”
柳东黎愕然了片刻,旋即眼神怜悯起来:“虽然搞不懂究竟艾晴跟你说了什么,但看起来你也被那个女人骗得相当惨啊。”
岂止,还赔上了你的车啊朋友!
槐诗移开了眼神。
“哎,万幸,幸亏这一次没有肢体残疾,否则还有那么多贷款,光是买银血药剂的钱要让我倾家荡产了。”
说着,柳东黎随口问道:“对了,我的车呢?不是说让人开过来了么?”
“……呃。”
槐诗的头皮顿时发麻,视线游移着看向其他地方:“我没有驾照也不能开嘛,不如改天我找人把你的车送去包养一下,然后给你开过去啊。”
“好啊。”
柳东黎点头,不疑有他,只有槐诗在暗中忧愁:如果那一辆骚红色的玛莎拉蒂在保养一次之后变成了奇瑞QQ的话,柳东黎不会找棵树吊死自己。
一路无话,成功出院。
只是在叫车的时候,柳东黎抽着烟,忽然说:“对了,红手套的事情,谢谢你。”
“嗯?”
槐诗愣了一下,才发现他好像早已经知道了,顿时心沉入了谷底:“哦……抱歉,当时……”
可柳东黎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所以,车的事情不用在意,我有保险的。”
槐诗愣了许久,顿时心中感动,却没发现柳东黎趁自己感动的时候,悄悄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辛酸泪。
心疼钱。
要不是最近他要过生日,有好几个富婆送来一堆礼物的,恐怕这一次真得是要吐血了。
“算了,不说这个。”
他挥了挥手,拦住一辆车,叫上槐诗:“今天正好我说出院,过意不去的话,干脆请我吃饭得了。”
虽然嘴上说要狠敲槐诗一顿,但实际上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找了一家清淡口儿的馆子,随便点了两个菜,席间,槐诗还送上了他为柳东黎精心准备的出院礼物。
柳东黎五味陈杂地看着那一大盒霸王生发套装,欲言又止。
果然,还是让这孙子当时被红手套打死算了。
一顿饭吃完,两人闲聊中,槐诗问:“既然你现在已经脱离苦海了,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还没想好,下个月飞机,出去玩几天吧,之前真是憋坏,在服刑期连新海市都不能出,每天都要给监察官报告位置。”
提起往事,柳东黎就一副不堪回首地样子,“如今你顶了我的雷,算是跳进火坑里了,艾晴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上司啊。
虽然该有的保护都不少,也不会坑你的钱,而且还会十分精准地找出你的能力的极限,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总之,小心一点,找机会给自己找点退路吧,天文会虽然是大机构,但福利涵盖不到我们下面这些跑腿的炮灰。”
槐诗干笑了一下,“虽然艾晴比较难相处,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虽然不知道你和她以前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上一个这么想的还是她原本的上司,上一任新海的监查官。”
柳东黎冷笑了几声:“那时你这个机要秘书还是她的位子,然后没过几个月,她就转正了,原本的那个可怜虫据说现在还在非洲呢……只能说真不愧是阴家的人,只要被抓住把柄,就完了。”
“阴家?”槐诗一愣,脑子里有些发蒙,好像有点印象。
“算了,不说这个了。”
柳东黎摇头,不愿意继续说这个话题,“你刚刚吃饭的时候不是说想找附近的升华者集市么?去结账然后我们走了。”
说着,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到门口去了。
对刚刚自己说漏的东西讳莫如深,再不打算说什么。
出乎槐诗的预料,竟然新海这个只有七八个升华者的小城市里竟然就有一个专门面对升华者的集市。
而且就在不远处,竟然步行可达。
“这个地方也就是个类似营业网点,很多东西都缺货,只能给金陵下订单。如果你不紧着要的话,最好还是网上买比较好。这里加急要的话,价格会死坑……”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东黎的神情越发怨念起来,很明显是被坑的不轻,“人比人气死人啊,都是升华者,待遇就是不一样……人家是天文会B级保护人才,每个月还有津贴拿,我就只能当牛郎服刑,啧……”
“这么厉害的么?”
“不,怎么说呢,那家伙的灵魂很见鬼,被天文会判断为稀有,而且在什么时候可能用得上,所以签了合同,天文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和平静生活,遇到危险会优先进行撤离和营救,但天文会需要的时候就要随叫随到,跟养猪一样,也亏那个家伙忍得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记住,去那里之后,记得千万千万不要让那个家伙去猜任何和你有关的东西,如果你不想莫名其妙的生活变成一团乱糟的话。”
槐诗警惕:“这么危险吗?”
“不,不能说是危险,准确说的话,那个家伙大概是搞笑系的。”柳东黎捂着脸:“可有的时候,搞笑系才是最要命的啊。”
“还有,既然你已经成为升华者,那么就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能力,也不要随意打听别人的能力,就好像我的能力一样,被人知道了缺陷就特别要命。”
柳东黎谨慎地叮嘱完了之后,又问道:“既然加入了天文会,你的灵魂评测做了么?”
“还没。”槐诗摇头,“我下个月要去金陵,艾晴说到时候带我到分部直接做了。”
“那就凑合做做就行了,别傻不拉几的知无不言。”
柳东黎叹了口气:“当年我就是吃了老实的亏,宁可被评的弱鸡一点都不要弄得太强,猥琐发育才是王道,懂么?”
“大概吧?”
槐诗半懂不懂。
柳东黎满意地点头,指了指前面的门。
到了。
更出乎预料的是,这个坐落在老城区的荒凉街道上的升华者集市对外竟然是个侦探事务所。
看那个破了一半的招牌就知道根本没人来。
进门之后,房间里一股子霉味儿,不知道多久没收拾里,有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子前面的人正带着耳机打游戏。
“嗨嗨嗨,行了行了!”
柳东黎踹了一脚椅子:“生意上门了,还玩个屁啊。”
“等一下,队友都泉水挂机了,这一局就靠我逆风翻盘了!”
“你人头都送了八个了,还翻个屁!”柳东黎直接把插座踢掉,指了指槐诗:“给你介绍顾客上门了,我小弟,良心一点啊。”
打游戏的人回过头,是一张胡子拉碴的中年面孔,看上去未老先衰的样子,愕然地看了槐诗好久。
“这么小就做牛郎啦?”
柳东黎勃然色变,就好像被吓到了一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都跟你说了闲着没事儿别瞎鸡儿乱猜,猜出事儿来怎么办?”
“OKOK,要点什么?”
那人也不生气,无奈起身向着他们招手:“东西都在后面,跟我来。”
“叫这个家伙侦探就行了,虽然水的要命,和陌生升华者交流的时候尽量别暴露真名,找时间给自己找个代号。”
柳东黎最后叮嘱了一句,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要估不准价格叫我也行。”
眼看他很贴心地留在了外面,槐诗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屋子后面是一个空房间,摆满了柜子,还有一台电脑,看上去像是什么地方的杂物室一样,还有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第一次见面啊,没想到新海还有新的升华者。”侦探伸手说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槐诗遵照老柳的嘱咐,没有报本名,握手的时候露出标准微笑,自我介绍:“淮海路小佩奇。”
“……”
侦探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新脱俗的代称,“行了,我这里是昨日快递的网点,常规的东西都有,如果你要的东西比较偏的话,我可以直接网上下单帮你调货。”
“不用,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槐诗摆了摆手,凑上前去,拉开夹克的拉链,小心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哥们,要粉儿么?”
第三十五章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
“啥玩意儿?”
侦探一脸懵逼,当二道贩子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见过这么见鬼的场景。
“咳咳,我是说这个。”
槐诗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子,放在他的面前,瓶子里,是满满的劫灰。
这就是乌鸦给他想出的,最简单的赚钱方法。
作为一种罕见的精粹,劫灰在一部分炼金术制造中是必须的基底,只不过由于应用的范畴太过稀少,而且材料本身在深层的地区里不算难找,卖不出太大的价钱。
“你等一下。”
等反应过来之后,侦探直接打开手机打了个电话:“喂?老叔啊,我记得您前几天下过一个边境沉淀的订单?这里刚好有个客人要出手,不如您过来看看?”
没过几分钟,电脑屏幕就亮了。
更见鬼的是摄像头上的灯光竟然自行幻化,变成一个苍老男人的虚影,好像有些不耐烦一样,径直走过来,指示侦探把瓶子里的劫灰倒出了几粒之后,丢进某个槐诗说不出名字的溶液里。
很快,看着溶液的反应,他的神情稍微平静了一点,缓缓地点头。
“如今在现境也很少见到这么纯粹的劫灰了,按照上等品的价格走吧,我全要了。”老人难得露出一丝和煦的神情,看了槐诗一眼:“以后还有劫灰的话就联系我吧,我照市价上浮一成吃进。”
说完,就消失了。
侦探也没再啰嗦什么,拿着槐诗的瓶子过磅,去了瓶重之后,大概是三百克左右的分量。
通常这么一瓶子铁砂可能会有一斤多了,可劫灰的真实重量要比看上去却轻得多。
这就是槐诗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所有分量了,再往多的弄他都有些力有未逮了,毕竟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回顾过去自怨自艾的类型,只能通过不断地读取死亡记录来进行凝练。
侦探算了半天之后抬头问,“按照最近市场的成交价格,一共八万四,我做中介抽水二十分之一,回头把他名片给你,下次我就不管了,你直接跟买家联系,怎么样?”
槐诗没有意见,反正中间商不就是赚差价的么?
而且这么轻松就入手八万块令他第一次对升华者这个身份产生了期待感。
在走之前,槐诗还按照乌鸦的嘱托,花钱买了一套更精确的干锅和器材材料,家里那一套便宜玩意儿糊弄一下化学教室还行,真要用的时候派不上什么用场。
光是这里最简单的一套工具就烧了槐诗九千多,要不是乌鸦反复强调必须,他都打算凑合凑合算了。
剩下的七万一,他不打算全都给乌鸦。那个家伙说话都是要打对折听的,就算是只给五万,也足够他先嗑半个月的药了。
剩下的两万一如果用作生活的话,就能够用很久。
槐诗打算其中五千留作日常开销,先花点钱把石髓馆收拾一下,玻璃什么的重新装一装,外墙也重新粉刷一下,自己动手的话能省不少钱,余下来的钱给大提琴换一套好点的弦,买几张椅子,把大厅给收拾出来,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手里提着工具出门之后,槐诗依旧沉浸在愉快之中,看路边野狗乱尿都觉得可爱。
柳东黎看着他傻愣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走在前面。
可就在槐诗准备道别回家的时候,却忽然抖了一下。
脚步停顿,猛然回头。
萧条的街道上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几辆从街道上驶过的轿车,还有翻上墙头的野猫缓缓走远了……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死亡预感那个技能竟然自行启动了,紧接着便是宛如针刺一般的寒意戳着后脖颈。
一张根本无需语言的直觉从心头浮现——有人对自己产生了杀意。可紧接着,那种死亡预感又迅速消散了,就好像幻觉一样。
只有残留的寒意依旧萦绕在肺腑中。
“怎么了?”
柳东黎察觉到他的异状。
“没什么。”槐诗平静地笑了笑:“就到这里吧,我回家了。”
“好。”
柳东黎挥了挥手:“走之前记得出来吃饭。”
槐诗应了之后转身离去。
死亡的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老柳如今好不容易出院,何必把他在拽进自己这边的坑里?
难得的,槐诗竟然担当了起来。
只是……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要杀自己?
“妈耶,我觉得我被盯上了啊!”
石髓馆的大厅里,槐诗看着面前的乌鸦:“鸦拉A梦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乌鸦淡定地回了表情包三连,不慌不忙地检查着槐诗带回来的东西,就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了一样地说:“你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杀了他,难道不应该就是这样么?”
“怎么杀?变个斧子出来吗?”
槐诗叹气,他自己的斤两他自己清楚,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就算成了升华者也只能补刀,一个残废红手套都能吊打自己,要是哪天有人从小巷子里钻出来,拿一把波波沙把他突突突了,他也没反抗的能力啊。
“所以我昨晚都说了……”
乌鸦抬起头,愉快地笑了起来:“要不要来试试命运之书的新功能啊?”
虽然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但无奈之下,槐诗还是点头。
于是命运之书开启,乌鸦化笔,向下一点。
槐诗瞬间眼前一黑。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在阴暗的地下室中,到处都是尸体,一个消瘦男人半身腐烂,向着他怒吼,覆盖着甲壳的左手猛然向前刺出。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躯壳被贯穿的剧痛。
紧接着,那个人又抬起畸形膨胀的右手,按在他的脑门上,猛然一捏。
卡啪!
他死了。
漆黑一片的眼前,一个硕大的血红色【菜】字缓缓浮现。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槐诗在剧痛中从椅子上跳起来,怒视着乌鸦:“除了多了一个菜字嘲讽我,这不还跟以前一样吗!”
“诶?”乌鸦反问,“你就没发现什么变化么?”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才想起,刚刚在那个死亡记录之中,自己好像……似乎……应该……是倒退了一步?
是的,没错,他如今不是以背后灵的方式进行被动体验了。
而是第一次地针对死亡做出了反应。
“这就是新功能?”
“对啊。”乌鸦点头,“如果以前你是看主播视频做云玩家的话,如今的你已经装上了某个阀门图标的软件,可以自己试着打游戏啦——唔,这么一说,不能做白嫖党似乎也挺亏的?”
“你够了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家伙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骚话。
“不过看来第一次最好还是不要让你去打高难呢。”
乌鸦沉吟了片刻,“如今命运之书的记录中,最完整的就是红手套的部分,不如给你先找个新手教程好了。
但是在那之前,你先把左手抬起来,对,就是这样,一根指头向上指着,其他的指头收起来。”
“这样?”
槐诗傻愣愣地举着左手,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吗?”
“很快你就知道了。”
乌鸦神秘一笑,娴熟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向着他挥了挥翅膀:“走好。”
槐诗瞬间倒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然后,她就打开PS软件,在刚刚槐诗的照片下面娴熟地标上了一行字体: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
新的表情包GET~
然后,一顿毒打就开始了。
当槐诗终于明白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训练场里,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人给空手快打爆了。
那一套曾经在红手套身上见到过端倪的罗马搏击术如今在那个陌生对手的手里简直出神入化。
尤其下手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的怜悯和犹豫。
是直接奔着将他打成残废去的!
哨子一响,就飞起一脚,险些将他的脖子给蹬断,紧接着,娴熟地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地,徒手擒拿。
咔吧!
槐诗右手断裂。
“还愣着干什么!编号7944!”
训练场边上,那个背着手的森冷男人肃声说道:“难道你学得东西都进狗肚子里吗?拿起匕首来杀了他!或者你被这个死刑犯杀死也无所谓!”
冷酷的语调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了他的态度。
要么作为废物死掉,要么杀死这个狞笑的对手,赢得自己的价值。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停滞之中,弯下腰,伸手将那一把匕首从地上捡起,用力握紧。
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感谢这个场景只是一场梦。
这样自己不用多想,就可以拿起武器,去将什么人杀死,不必在意法律、道德、良心或者是其他的顾及。
或许这也是它最可怕的地方了吧?
当自己熟悉这一切之后,又会如何愿意回到曾经的平凡生活里呢?
不知为何,他对此却难以感觉到抗拒。
“来!”
在教官尖锐地哨声中,槐诗冲向前方!
然后,他死了。
实际上,在槐诗一顿操作猛如虎,打出伤害二点五之后,总算在成功地划破了对方的脖子。
赢了。
但此时的他基本上已经被踢断了腰,四肢断了三肢。
在他试图向教官求助的时候,教官漠然地走上前来,扭断了他的脖子,最后听见的声音是:
“你背叛了帝国对你的期待。”
第三十六章 回报
神他妈帝国!
你们是岛田家的吗!
槐诗睁开眼睛之后,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槽要吐:这时候不应该战胜强敌之后血量回满还多了两个技能点么?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尘埃。
我在哪儿?
我是谁?
我要去哪里?
“还要继续吗?”
乌鸦好像在偷笑一样。
他叹息了一声,回忆起曾经体验到的杀意,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一道暗中窥伺着自己的目光。
究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啊?
“继续!”
他咬牙,闭上了眼睛,再次沉入漆黑之中。
乌鸦似是怜悯地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来,在刚刚的表情包下面又添了一行字:两顿也行。
于是,毒打继续中。
毒打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当槐诗总算能够无伤通关的时候,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红手套这个家伙,真不容易啊!
拒绝了乌鸦再接再厉的建议之后,他难得的用老柳付剩下的电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只有去正式表演才会穿的黑色西装,准备出门。
“难得见你打扮的这么利索啊。”乌鸦调侃道,“打算约小姑娘去哪儿?”
“……殡仪馆。”
槐诗叹息。
哪里有什么小姑娘啊。
今天是老杨火化的日子,不论怎么样,他都得去一趟才行。
他们夫妻俩一直对自己不错,虽然主要对自己不错的是嫂子,可这年头,在你走投无路最困难的时候愿意给你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的人又有多少?
就算这坑货把自己坑的不轻,但毕竟最后也拉了一把。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保有尊严地活到现在,不至于去搬砖捡破烂儿打黑工,都是多亏了老杨。
再说了,老杨固然有的时候不靠谱,可槐诗也不是什么高端型人才。这么多年以来,大家互相坑来坑去,几乎都快要习惯了。
所谓的朋友不都是这样么?
如今老杨要走了,他怎么都要去送一送才行。
尽管一路紧赶慢赶,可等他到了殡仪馆的时候,告别典礼已经快要结束了。
老杨做了一辈子的中介,生前人脉宽广,朋友众多,本地的亲戚也有不少,如今来送别的人乌压压的一大片。
槐诗沉默地跟在队伍后面,轮到他的时候,不敢怎么看,将手里的花放下之后,躲避着嫂子的视线,低着头又跑到后面去了。
老杨虽然死在老塘的教堂里,可对外公布的死因却是车祸。经过殡仪馆复原,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然也恢复了曾经几分神韵,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无忧无虑的,让人不快。
这王八蛋为了钱折腾了大半辈子,最后总算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得偿所愿,死得无牵无挂。
听两边来送别的人说,在清点遗产的时候,这家伙真得是给自己老婆留下了一大笔钱,足够她接下来的治疗。
槐诗听了几句之后,离开了远了一点,不想再听了。
遗体告别结束之后,就送进后面火化……出乎槐诗预料的是,虽然眼眶有些发红,可从头到尾,嫂子都没有哭,反而把老杨最后的道别会操持地井井有条,让他走得体体面面。
那个王八蛋,究竟怎么娶到这么好的老婆的?
槐诗的心情越发地复杂。
很快,葬礼就结束,在宾客们散去的时候,槐诗却接到了嫂子的话,让他到后面去一趟。
在殡仪馆的家属休息房间里,那个女人把其他无关的人全部赶走之后,关上了门,从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一个信封给他。
“……这什么意思?”
槐诗愕然,看着桌子上的信封,如果里面是钱的话,起码有一两万。
“拿着吧,这是老杨欠你的。”
她像是惭愧一样地笑了笑,“以前的时候,他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我,归根结底,也应该是嫂子对不起你。
小诗你是个好孩子,总是被坑钱也没说过什么,但这钱不能老是欠着。如今他走了,我想着,总要让他清清白白的。
如果你真得想要让我舒服一点的话,就不要再推辞了。”
槐诗沉默,看着桌子上的信封,许久,缓缓摇头。
“哪里有什么欠不欠的呢?”
他轻声说:“要说在以前的时候,我不懂事儿时,总觉得别人对我的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将来一定会一百倍一千倍地报偿他们。
可到懂事儿之后,才渐渐的明白,有时候,那些人在帮助我的时候,哪里期待过我以后的回报呢?
就算是老杨听了也会嘲笑我吧?
对我来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老杨拉了我一把,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也没有什么你欠我,我欠你的。”
他缓缓地将桌子上的信封推了回去,认真地说:“所以,就算这里面有那么一丁点来自于我的份额,那也请当做一个被你们帮助的人所能给出的微末回报吧。”
嫂子沉默了许久,没有再说什么拒绝的话。
只是低下头,抹了一把鼻子,勉强地笑了笑:“如果老杨还活着,听到你的话,也一定会羞愧的。”
不,那个家伙,一定会洋洋自得吧?
把钱利索地收起来,塞进老婆包里,然后眉飞色舞地跟他说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后悔也迟了,晚上我带老婆吃好的去。
这种混账究竟怎么娶到这么好的老婆的啊?
槐诗叹息。
后面的葬礼,槐诗就没有跟着走了,参加一场告别会已经够难过的了,没必要为老杨那个家伙伤心两次。
况且,他实在不想看嫂子哭出来的样子。
在告辞之后,他就准备回家了。
不同于来的时候赶时间打出租,回去的时候他为了省点钱,选择了公交,前后还要换两条线,横穿整个市区,才能到位于新海另一头的家里。
据说地铁开通了之后就方便了,可新海的地铁从槐诗出生的时候据说就开始挖了,挖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影子。
更何况,新海一个中型城市,市里来来去去就这么多人,上下班高峰期虽然堵了一点,但要没有地铁就转不动的话,也太不可能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抱有期望了。
在漫长的等待时间中,他难得打开了自己关了十万年的微信,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事情。
得益与长期以来贫穷的压力,他的人际关系乏善可陈,熟人也就那么一两个,几乎都知道他的情况,因此整个暑期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找他。
除了如今变成手游群的班级微信群之外,几乎都没有什么消息。
槐诗向上翻了一下,发现除了每天手游组队和请客吃饭的消息之外,就是就只有开学之后琴房调整分配时间的通知,还有一堆沙雕图片。
而让人悲伤的是,槐诗发现自己站在牛郎会所前面的那张照片已经被人做成了表情包……
“你们可做个人吧!”
槐诗大怒,然后从群里里把那几个刷自己表情包的家伙的照片全都找出来,挨个配上了熊猫头,一张张发上去。
就在傻屌网友的斗图之中,他的动作忽然一滞,感觉到公交最后排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恶意视线。
不知道是乌鸦说的发育期导致感知增长的原因,还是习惯了死亡预感启动时候的感觉,如今的槐诗对别人的恶意越发的敏锐。
虽然还达不到读心的程度,但被盯了一路之后,脖子根就好像有毛毛虫在爬动一样,让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借着公交车的车窗,他依稀看到最后排那个带着鸭舌帽好像缩头睡觉的男人,分明是那一道恶意视线的来处。
看到他好像拿出手机在发什么信息的时候,槐诗猛然起身,在公交车到站的时候飞速下车了。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之后,又不着痕迹地追了上来。
就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最热闹的步行街,他一路优哉游哉地闲逛着,好像散步一样,中间还停下来买了一包烟,可自始至终他都紧跟在槐诗身后,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看着那个人的古怪的神情、猥琐的视线,还有胸前两块呼之欲出的胸大肌,槐诗忽然哆嗦了一下,菊花一紧,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猜想:
靠妖,难道是个变态基佬?
闲逛了十分钟之后,槐诗可以断定,背后那孙子肯定是在跟踪自己了。
否则就算是巧合也不会巧到连公厕都进的同一个吧?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槐诗开始在在人流涌动的步行街上加快了速度,穿过了两个商场,拐过了几条街之后,走进了老城区上的市民广场。
跟在他身后的人一路左拐右拐,始终没有让他逃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可就在拐过一个拐角之后,他却发现槐诗消失在了街头。
就在他错愕环顾四周的时候,看到了一扇玻璃门后,那个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跟柜台大妈降价半天之后,死皮赖脸的换了一个手牌。
然后,走进大堂后面的门中。
跟踪者愣了一下,愕然抬头,然后看到了店面的招牌。
春天大澡堂。
第三十七章 对不起
???
跟踪者的脑子里冒出了一大堆问号之后,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然后装作闲逛一样地走了进去,花了十五块换了手牌,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一股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在好几排柜子之间,裸体的男人们走来走去换衣服,可室内并没有槐诗。他只来得及看到通向洗浴场的那扇橡胶帘子动了一下,已经有人走进去了。
按捺着困惑和焦急,他故作淡定地打开柜子,脱光了衣服,走向了浴场。
当他掀开橡胶帘子的时候,在扑面而来的水汽中,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少年,浑身的衣服,完完整整。
他愣在原地。
搞啥?
“为什么跟着我?”槐诗直接问。
“……你说什么?”
肌肉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很快,神情就疑惑了起来,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能不能让一下?”
“抱歉,不能。”
槐诗叹了口气,然后踏前一步。
嘭!
跟踪者眼前一黑,紧接着才听见拳头砸在自己脸上的沉重声音,脚下打滑,仰天倒在了地上。
“我问你——”
槐诗蹲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的脸,重复刚在的问题:“为什么跟着我?”
“妈的……”
那个魁梧的男人大怒,抬起胳膊想要打他的耳光,可胳膊才抬起来,眼前又是一黑。
槐诗奋力一拳。
嘭!
就在那些换衣服的人错愕的视线中,槐诗伸手,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扯着他,将他扯进了更衣室里,粗暴地将他的脑袋砸在衣柜上。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薄铁衣柜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痕,那个男人奋力挣扎着,可是却挣脱不了槐诗的手。
最后一次,他问:
“——为什么跟着我!”
“我去你妈的吧!”
在剧痛中,跟踪者大骂,奋力抬起腿蹬向了槐诗,竟然不顾自己的头发被扯断,趁着他脱手的瞬间,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
并没有还击,而是笔直地向着向着更衣室地出口狂奔而去。
嘭的一声,整个三合板粘成的廉价木门都被撞碎了,扯着门把手的长弹簧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他险些扑在了柜台上。
就在柜台大妈错愕的惊叫声中,他抓起柜台上的那几个澡篮子投向了身后追来的少年,然后,连一件毛巾都不批的,直接冲出了澡堂的大门外,奋力狂奔……
槐诗在后面发足狂追。
攻守易势。
如今,是连拖鞋都没有穿的跟踪者光着屁股在街道上狂奔,而槐诗则跟在后面,紧追不放。
不顾双脚赤裸踩在地上的异常感和痛楚,迎着路过妇女们的尖叫,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
不知道是献祭了自己的尊严换来了力量,还是在几十个手机摄像头的拍摄下解放了自我,那个家伙的速度竟然再一次加快,槐诗一时半会儿都有些追不上。
直到他终于跑不动了,被槐诗堵在了小巷子里,气喘吁吁地向后挪动着,发现身后再没有了退路。
“为什么跟踪我?”
槐诗站在巷子口,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打算干脆一点,还是让我自己动手找答案?”
“我不知道……”
赤裸的跟踪者扶着墙,竭力喘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就是选第二个了。”
槐诗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不想这样。”
那一瞬间,骨节摩擦发出的噼啪声骤然从小巷之中响起。
紧接着,跟踪者看到了,一个黑影在眼前迅速地放大。在那一双老皮鞋的践踏之下,小巷的石砖骤然下陷,挤出了下面恶臭的污水。
而槐诗,已经近在眼前。
嘭!
跟踪者骤然弯下了腰,感觉到肺腑好像要从口中挤压出来。赤裸的双脚几乎从地面上脱离,挡在面前的双臂也在剧烈的冲击之下被撇到了两边。
没有等他重新站稳,劈下的拳头就已经化拳为掌,推着的他的脸,向后,向后,再向后,直到……嘭!
他的脑袋砸在墙上。
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佝偻起来,可紧接着,就感觉到胯下一凉,在呼啸的风中,有什么东西蹬在了自己两腿之间。
一声怪叫。
他的眼珠子几乎快要从脸上跳了出来。
“去死!”
在剧痛之中,那一张脸变得狰狞起来,在躲闪中捡起了地上的酒瓶子,砸碎了之后往槐诗的脖子上捅。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腕一痛,胳膊拐成了奇怪的角度,酒瓶子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血如泉涌。
紧接着,胳膊断裂和大腿被割伤的尖锐剧痛才迸发开来。
他惊恐地尖叫,然后发现有只手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将他提了起来,砸在墙上。槐诗看着那一张扭曲的脸,怒吼质问:
“——为什么跟踪我!”
寂静突如其来的到来。
那个人忽然不挣扎了,看着槐诗暴怒的样子,好像看到一个笑话一样,被逗笑了。
抽搐的脸上挤出了笑容,不知道那意味究竟是嘲弄还是讨好。
他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开阖,好像坦白了一样。
“我想……弄点钱……”
槐诗沉默,看着自己身上袖口已经开始脱线的旧西装,还有那一双鞋帮开线的老皮鞋,努力尝试着想要相信这句话,可是到最后,却忍不住垂下眼睛。
缓缓地松开了手掌,任由那个人跌倒在地上,竭力地喘息,呛咳,在在阵痛中痉挛。
“好啊。”
槐诗忽然说,“我给你钱。”
就在那个人愕然抬头的一瞬间,他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口鼻之上——然后,将价值高昂的劫灰灌入了他的嘴里。
那一瞬间,随着手指的捏合,合拢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那个人骤然抽搐起来,不顾自己的伤患,在地上奋力挣扎着。
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悲伤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蹂躏着他的灵魂,不断地有模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响起,却被槐诗死死的捏着,无法宣泄。
直到槐诗听见了身后巷子口骤然传来的刹车声,随着那一辆面包车的开启,好几个带着口罩的男人从车里跳下来,堵在了巷子口。
他们的手掌都揣在鼓鼓囊囊地怀中,不发一语,只有恶意地视线看着巷子里的少年。
寂静中,槐诗终于松开了手中的跟踪者,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那群不善的来者们,终于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会带着自己钻进这种地方。
“就是他!”
随着那个趴在地上痉挛的跟踪者抬手指向槐诗的时候,最前面的人伸手,将一柄缠着墨绿色手绳的开山刀从怀里抽出来,紧接着,还是看到了各种管制刀具的踪影。
槐诗愕然,眉毛挑起,有些不敢置信。
“没有人想要解释什么吗?”他疑惑地问,“比如说自己作为汽修厂的员工随身带着管制刀具很合理什么的?”
嘿嘿嘿的怪笑声从身后响起。
“有人……花了钱……要买……要买你的命……”
在竭力地呛咳中,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艰难地用一只手撑起身体,扭曲的脸上挤出冷笑,“识相点,别挣扎的……太难看……”
槐诗沉默,抬起脚,猛然踩在他的脑袋上。
嘭!
那个人彻底地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槐诗回头,看着那几个逼近的人,忍不住叹息:”看来,是没有办法善了了,是吧?“
没有人回应他。
在死寂中,槐诗抬起手,解开了外套地扣子,然后将那一件跟了自己有些年头的西装脱下来,叠起,小心地在地上那个裸男的身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好。
最后,他站起身来,弯腰,鞠躬。
那态度诚恳又谦卑。
“对不起。”他说,“我朋友去世了,我很难过。”
“……”
一瞬间的愕然中,那几个人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
可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少年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所以,待会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就先在这里道个歉吧——”
说着,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在胸前摆好架势。
向着自己的敌人们吐出胸臆间最后一点怜悯。
——罗马匕首搏击术·LV6!
“这里还是这么冷清。”
轮椅少女坐在办公桌的前面,环顾着四周,“好像又大了不少。”
这里是市立图书馆。
确切一段说,这里是市立图书馆的地下储存仓库——在单调的冷光灯管照耀之下,一层层庞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去,一直没入了看不见的黑暗中。
往前面数,六十年之内,整个新海市曾经出现的期刊、报纸、机关通告和所有的行政条例……简而言之,所有市面上会打印在纸上的东西,都在这里储存有备份。
就连电子版都被存在隔壁的服务器存放室中,随时可以进行调取。
虽然这是市立图书馆的责任之一,但做到如此夸张的程度,就要归功于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如今的新海市图书馆管理员,被称为’教授’的升华者。
确实可以称作教授没有错,这个男人身上的学位已经多到就连自己都数不清了——毕竟他本人的最大爱好就是宅在这个深埋地下的庞大仓库中看书。
死不挪窝。。
第三十八章 城门与鱼池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被称为教授的人一般都是文质彬彬的消瘦学者,或是白发斑斑,带着眼镜,浑身书卷气等等……
然而这些在一座两米余高的肉山之上,恐怕都很难体现的出来。
如今这一座肉山对着艾晴露出和煦的笑容,脸上的油光锃亮,像是太阳一样刺眼。手里的动作不停,娴熟地摆着那些对于他粗大手指而言过分精巧的器具。
“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艾晴说,“不加糖。”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承装在精致的杯中,放在艾晴面前的碟子上。
教授在巨大到夸张的转椅上转了个身,打开旁边的冰箱,不断地端出了各色精美的蛋糕、布丁、巧克力、马卡龙、瀛洲的果子、罗马的千层……
“正好到晚餐的时间了,一起吃吧。”
他笑呵呵为自己扎好了餐巾,拿起了刀叉:“最近我减肥,晚上不吃肉了。”
艾晴看着那满满地一桌子热量,罕见地好像有些意动,很快,又惋惜地摇头拒绝:“你早晚会因为胆固醇过高而死的。”
“脑血栓的话,已经有好几次了。”
教授笑呵呵地抬起手指,敲了敲脑门上动手术地疤痕:“多谢天文会,存续院的医疗技术总能让我继续这点爱好。”
“就算是你拍我的马屁也没用,不管怎么说,我也才不过是刚刚转正的新人而已。”艾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教授这里的咖啡确实是整个新海最好的,自己家虽然有不少稀有的咖啡粉,但手艺却怎么都比不上这个家伙。
“这个关头转正了?那你也够辛苦的啊——”
教授的眉头微微皱起了一点:“龙三角那边的战争,会影响到新海么?”
“多少会有一点吧。”
艾晴敲了敲桌子,叹息了一声。
这简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典范。
作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天文会的权利不可谓不大。它本身就是联合国这一组织的暗面化身。
九十年前,为了应对边境之外的威胁,在先导会的倡导之下,由东夏、罗马、俄联、美洲共同体、埃及第一王朝五大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共同参与,成立了国际天文会。
而如今天文会的统治机构,代替了’理想国’的‘统辖局’本身就是各国政要和各大垄断集团所构成。
因此,第一次世界大战才被称为终结了所有战争的战争——
从那之后,再没有世界范围的战争了没错,但这不代表战争已经消失,只不过是转移到了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了而已。为了争夺统辖局中的话语权,这些年来各国之间的代理人战争还少么?
否则的话,巴格达又是怎么变成一片废墟的?
几十个边境都被四个大打出手的天敌击沉,坠入了地狱的深层去了,所造成的余波到现在都还没有平息。
国与国之间、集团和集团之间虽然在边境之外的压力下会维持天文会的存在,但内斗一直都少不了的……
就好像这一次的龙三角的边境战争。
这些年来,大家都默认边境领域的所在国和所属机构拥有该边境的主导开发权——但边境之所以被称为边境,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处于现境的边缘,更是因为它就像是边境一样属于主权稀薄的地段。
尤其是在特殊的情况之下,它们是可以移动的……
这些年以来,为了争夺曾经邪马台帝国的遗迹——‘龙三角’边境,瀛洲内部的代表天津系的公家和代表国津系的武家不断地争斗,两边又不是第一次打得头破血流,边境主权易手的速度简直比国内换首相的速度还夸张,结果打来打去,把固定边境的界楔给打坏了……
界楔都能特么打坏!
朋友你们是故意的吧?
总之,根据天文会的测算,龙三角已经开始了漂移,先是向澳洲群岛飘了一截之后,又骤然转向西北……
没错,向着东夏飘过来了。
这下东夏可开心坏了,边境开发集团·太清重工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搓手手,等着这块肉掉进锅里来。
然后,瀛洲就开始不乐意了。可这会儿龙三角已经飘到公海上的了,你不乐意,你算老几?人民群众乐意才是真得乐意。
况且这么大玩意儿飘过来,你们藏着掖着还不让人插手,万一里面上有什么危险物品怎么办?
东夏震声:来,让我康康!
不知道它发育的正不正常,但局势肯定会越来越紧张。
而让如今艾晴头疼的是,如果东夏真得打算对龙三角有所对策的话,过一段时间,新海市就会变成最方便的出海口之一。
也就是说,会有越来越多想要赚钱、夺宝、捞外快和搞事情的升华者来到这里。
而艾晴要操心的不止是到时候肯定会攀升的升华者犯罪事件,还有边境之间的互相吸引——
万一龙三角里的邪马台边境撞到东夏沿海,和哪个边境撞在一起怎么办?
到时候就是彗星撞地球了好么!
当然,操心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但到时候背锅的名单里绝对会有她的份额。这时候成为天文会的正式监察官,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倒不如说,如果想要明哲保身的话,得赶快在半年之内准备调职才对。
边境漂流的速度并不快,但按照目前的这个势头,恐怕最迟一年之后,就会有一场大乱子从新海的周边爆发了。
“找好去处了么?”
教授随意地问:“你背后的关系,肯定不至于连这个都没办法吧?”
艾晴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好奇,纯属好奇。”
教授憨厚地笑了一声,经过一阵风卷残云,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甜点已经被他吃了一多半,而糖多到快要变成糊状的咖啡也倒进了肚子里。
晚餐吃了个半饱。
他擦了擦嘴,从桌子下面翻出了厚厚一本档案放在了艾晴前面。
“这是你要的调查,目前有关救主会所有的记录和消息。”教授说:“根据你的要求,我只做了基础的整合,把一些没用的臃余删掉。不过没有任何添加任何主观论证,相信这点文档难不倒你。”
艾晴对于自己的文档阅读能力还算有信心——倘若要猜测的话,她也不需要别人去代替自己瞎猜之后加进什么主观看法。
她能够在万里挑一的遴选中成为监察官最重要的原因不止是接近满分的卷面成绩,还有哪怕在天文会中都被认为是罕有才能的‘直觉’。
是的,没错,就是直觉。
倘若毫无根据去猜单双的话,她大概猜对猜错五五分,如果是丢骰子猜点数的博弈游戏她可能远远不如那些专业的数学家。
但唯有面对纷繁复杂的乱局时,她的那一份直觉才能够显露出自身的珍贵。
倘若以概率而论的话,正确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六十五左右。
超出了常人百分之十五以上的正确率令她从繁杂的测试之中脱颖而出,被评定为最上等的A+级人才。
这样的才能绝对是预知型圣痕的绝配,就算没有灵魂升华,也足以令人抱有期待。
天文会并不在乎那百分之三十五的失败率,实际上,他们也有足够的能力为此支付代价。倘若不是艾晴拒绝了对策室的招揽,选择了地方任职的话,如今天文会已经对她开始针对性培养了吧?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同期的培训生中被嗤笑为不识抬举的典型——
作为一个情报贩子,教授对自己这位合作者的底细可以说知之甚详,所有纸面上的记录都了然于胸,但他更加好奇的是那些不曾被纸张所记录的东西。
艾晴对此讳莫如深,从来不曾对别人透露过一丝一毫。
在寂静中,她专注地翻动着厚重的书页,教授也没有再说话打扰她,只是在转椅上换个方向,翻起桌子上那些晦涩的专业书籍来。
倘若要说艾晴的阅读感想的话,那么只有救主会的水要比预想之中还要深。
虽然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骗子集团,但其中的疑点却多得数不过来。不论是那一件诡异的边境遗物的来路,还是暗中跟他们有过交集的那些升华者……
被共犯所交代出的王海只不过是一个临时的首领,在他之前,救主会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还有过其他首领存在的痕迹。
暗地里一直龟缩在老塘镇的猥琐发育是没错,但明面上的壳子,包括博爱公益在内地诸多公司却和其他的地方来往广泛。
不止是新海,甚至还有延伸到其他地方的痕迹,堪称三教九流无所不达。倘若没有红手套强龙过江,利用了一把这个骗子教会的话,恐怕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察觉到这些潜心在农村和偏僻城市的下层阶级中生长的鬼东西。
现在看来,它更像是某个庞大组织的下线和马甲。
但究竟是哪边伸过来的手?
可疑的方向太多了。
天竺的黑天教团?边境的至福乐土?美洲联合体的科学神灵会?还是瀛洲那十万八千牛鬼蛇神?
只可惜唯二知道详情的王海和鵺已经死了,否则艾晴也不至于海底捞针一样重新开始调查。
她并不担心已经被槐诗杀死的红手套和他背后的边境最大恐怖组织绿日究竟再搞什么幺蛾子。
边境的力量终究是边境,想要在现境有所作为,就绕不过笼罩了整个人世的天文会。
她担心的是,救主会那帮搜刮老人源质的神经病,究竟想要做什么?做成了么还是正在做?打算怎么做?
这其中,还有谁在跟他们一起做?
她发自内心地不信王海这么一个只会骗钱的废物能够利用博爱公益渗透到新海的中上层去。
只看档案就知道,那个家伙永远只是骗养老金的命。
那么,在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
没有过多久,她的思考就被电话的声音打断了。
而当她接完电话之后,已经彻底没有了继续思考的心情。
“初期报告就到这里吧。”她收起了桌子上的档案:“后续的钱我会转给你,但对救主会的调查还要继续,有什么新的情况请记得通知我。”
“放心,我会的。”
教授喝着茶,看着她的表情:“是又出现侵蚀物和升华者犯罪了吗?”
“不,比那更糟糕。”
艾晴面无表情地敲着轮椅的扶手,回忆起电话中对槐诗的描述,忍不住想要叹气:
“——比那还糟糕的多得多。”
第三十九章 我天生神力!
晚饭之后没过多久,槐诗再一次回到了特事处的问询室里。
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家一样地温暖。
虽然浑身上下裹着绷带,脸上的伤口还涂着紫药水,实在说不上光鲜亮丽就是了。
然后,他再一次地看到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特事处负责人,记得……好像是姓傅?这个姓氏难道很常见么?
还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姓什么不好姓这个,这大叔这辈子都没享受过一把手待遇吧……
察觉到槐诗怜悯的目光,傅处长用脚后跟都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想到原本其乐融融的亲子晚餐被这货的消息搅了个精光,他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开口怒斥:
“槐诗,你究竟想干什么?明天不用开学吗!小小年纪就准备旷课,长大之后是不是想进牢房?”
神特么开学!
你这口气怎么跟教导处主任似的!
竟然莫名其妙在这种地方感觉到了开学的压力,槐诗心中顿时一阵复杂,“有人花钱要买我的命,我也很绝望啊!”
“你这也算是二进宫了啊,不到半个月,前后两次被逮进特事处,真有你的——”
傅处长压抑着怒气,坐在了桌子对面,翻开了下属递上来的报告,指着上面的标题怒斥:“还是恶性伤人事件?七人重伤,有五个人现在还躺在ICU里,我说你是不是膨胀得有些过头了?”
“您别总想着我满脑子都是作奸犯科好么?”
槐诗叹息,指了指肩膀和胳膊的伤口,距离动脉最近的一道伤痕就差一公分,“我这是防卫反击……”
“得了别跟我扯这些。”
傅处长拿起遥控器,对着角落中的巨大电视机按了一下,于是屏幕亮起,显露出小巷中的惨烈状况。
在监控录像之中,人群与少年碰撞在一处。
紧接着,就好像海浪撞在了礁石上。
有人倒飞而出,在录像中无声地惨烈喊叫。
然后,就是摧枯拉朽地蹂躏,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就好像拿着武器冲进幼儿园一样惨烈。
一切都是寂静的。
骨头断了没有声音,倒在地上发不出惨叫,血液从口鼻中流出来时听不见嗡嗡作响。
就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
铁锤敲在身上,不退一步,刀锋砍在后背上,也没有犹豫一份,凶暴地就像是不在乎一切一样,近乎同归于尽地将所有触目可见的人全部击倒。
从头到尾,不过三分钟。
自始至终,那个少年都面无表情。
直到整个巷子里没有人再动了之后,他才转过身,拿回了自己的西装,疲惫地坐在消防栓上,等待远处的警笛声响起。
血从裤管上留下来,在地上积蓄成了浅浅的水泊。
倒映着那一双平静的眼睛。
令人毛骨悚然。
录像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傅处长拍桌子的愤怒声音:“槐诗,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
“我天生神……我自学成才不行啊!”槐诗向后缩了一下脖子,“难道我就非要让他们当场砍死才算正常么?”
“这是一起恶性斗殴事件,有升华者搀和,那就是罪加一等。”
傅处长盯着槐诗的眼睛:“你知道特事处是专门管理这种事件的,对吧?我去年才送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鬼到边境去,你猜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槐诗试探性地问:“成佛作祖,快哉快哉?”
“坟头的草都有你这么高了!”
傅处长转身离去,在推开门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看过那群人的口供了,知道你是自卫反击没有错。
但那个时候真得已经别无选择了么,槐诗?”
“嗯?”槐诗茫然。
“你是升华者,在你升华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和普通人不再相同。在很多时候你往往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和全力,因为你拥有力量。”
傅处长看着他的眼睛,“但所谓的力量,就一定要在弱者的身上彰显才能让你觉得有所价值么?”
“……”
槐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傅处长转身想要离去,却听见背后的声音:“那个……等一下!”
他缓缓回头,神情冷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
槐诗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抬起手,弱弱地问:
“有点饿了,您这儿管饭么?”
嘭!
门被甩上了。
等艾晴赶到的时候,傅处长在办公室烟都抽了半包了,心里一股邪火儿还是压不下去。
想打人。
想要暴打未成年人。
去他妈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槐诗呢?”艾晴问。
傅处长抬起手,指了指询问室的方向,“还在里面吃我们的盒饭呢,都第六份儿了,赶快把你们天文会的猪精领回去好么?”
“发育期,很正常。”
艾晴对此表示镇定。
来的路上她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而傅处长也不至于把针对槐诗那一副问罪的态度摆到正儿八经的监察官这边来。
在东夏,监察官和特事处之间的关系往往会很别扭,归根结底,都是来自双方的立场。
众所周知,就算是未曾植入圣痕的普通升华者,也具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和体能。
因此,为了最大程度上应对边境的威胁,避免这一份本来能够用来保卫现境和边境的力量被滥用在战争之中,所有的升华者都是具有兵役豁免资格的。
换而言之,除了通过统辖局内五常决议之后的天文会,任何组织任何势力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强行征兆升华者进行作战,也不能针对升华者进行非法拘禁和不人道试验。
这一条刻入十二铜表法的律令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升华者的人身安全和自由。
但同时,为了避免升华者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乱来,针对升华者的犯罪事件统统要罪加一等,而且所有的服刑场所都将统一规划为边境。
特事处的存在,就是为了避免升华者迫害普通人而建立的暴力机构,其中大部分成员毋庸置疑都是经过精锐训练的士兵,集团作战镇压,用长枪短炮、战斧导弹来教做人。
在具有【三大封锁】的现境,除了寥寥无几的受加冕者之外,最大的暴力来源就是军队了。
姑且不提什么小男孩大伊万,也不提什么导弹轰炸机,光是一个炮兵营的正面的火力覆盖还有步坦协同就足够那些牛鬼蛇神喝一壶。
什么东西都不要想和军队正面刚。
谁刚谁死。
就算是升华者一样。
而负责审定升华者犯罪这一事实,并签发黑函的,就是监察官的职责了。
监察官往往不会跟特事处过不去,只要能够维持普通人和升华者之间的平衡就足够了。更多的情况下,往往都是特事处要办事儿,打个电话到监察官那里备个案就完事儿了。
他们真正应该操心的除了边境开发之外,就是升华者集团之间为了利益把狗脑子打出来的事情,最糟糕的情况下,把狗脑子打出来都算了,别溅到老实过日子的普通人身上。
谁乱来就弄死谁。
现境就这么大,连几个天敌都装不下,更容不下那么多人折腾。
万幸的是,新海是真他娘的小,就连升华者就只有大猫小猫七八只,根本不成气候,大家日子过得都很佛系,有当牛郎的,有做二道贩子的,还有开着侦探事务所整天摸鱼的……那是相当的省心。
而在清算了那些暗中下绊子的家伙之后,艾晴和特事处之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缘由。
一件恶性斗殴事件,还不至于到翻脸的程度。
一件小事,双方都不至于把个人的情绪代入到工作中,在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情况之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袭击他的是什么人?”
“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烂货……”
提到这个傅处长就来气,把档案一本本地放到桌子上,挨个清点:“非法团伙成员、人贩子、在逃犯还有社会闲散人员……都特么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又忍不住点了个烟,看到艾晴在,便推开窗户,狠抽了两口之后掐灭,掏出一个袋子里的手机,开口问道。
“【万孽之集】,你听说过吧?”
“那个暗网的APP?”
艾晴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骸骨图标,忍不住皱起眉头。
实际上,这个APP虽然是软件,但其本质其实更加复杂,已经到了流毒的范畴了,哪怕在天文会里也建立了针对性的档案。
可惜,奈何自由边境·暗网的存在,始终无法根除。
一言概之,它可以说是暗面世界的中介平台。
提供一切满足人类阴暗面的交易,不论是谋杀、诱拐、绑架还是人体器官交易、奴隶,甚至是更深层针对升华者们的圣痕、边境遗物、源质结晶、祭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而现在,有人在上面发布了槐诗的悬赏……
但究竟是谁会闲着没事儿干跟一条咸鱼较劲?
第四十章 一点时间
“绿日?”傅处长问。
“不可能。”艾晴摇头,“绿日就算知道是槐诗杀了红手套,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小卒子计较。那群疯子永远都是盯着天文会搞事儿,还没LOW到那种程度。”
“救主会?”
“那更不可能了。”
艾晴摇头:“他也只不过是受害者而已,就算是报复也应该冲我来,槐诗的档案还在保密中,目前除了你和我,其他人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升华者。”
“……”
一时间,两人的思考都难以继续下去。
“那个家伙,真能惹事儿啊。”
傅处长不快地叹息,“干脆先关个半年算了。”
“他目前是天文会的正式雇员。”艾晴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那我们恐怕只有金陵再见了。”
艾晴的意思已经表达的直白无疑:如果傅处长固执己见的话,那么大家可能只有边境法庭上再见了。
傅处长皱眉:“你真是要下死力保他么?”
“他是我的下属。”艾晴回应。
“不,他是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明天高三,后年就高考了。”
傅处长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如果你真得不想让他有一天被关到边境去的话,那就不应该让他牵扯到学校之外的事情里。”
“……”
艾晴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你竟然在关爱青少年成长?”
“我只是讨厌拿起武器的死小孩儿而已。”傅处长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神情越发地不快起来:“越不省心的,就越讨厌。”
“他不会成为你想象的那种人。”
傅处长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再一次回忆起录像之中那个少年的眼瞳。
就好像终于被激怒了一样,在握拳的那一瞬间,那些伪装就好像迷雾被风雪吹散了一样。
令人不快的肤浅笑容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岩铁一样的肃冷和阴沉。
如此傲慢地将一切摧垮……
就好像将死亡当做不值一提的尘埃一样。
那样的眼神,简直就好像刽子手一样,本能地让傅处长感觉到了不安。不,应该说是厌恶才对。
厌恶会有那种眼神的人。
更厌恶会有那种眼神的小孩子。
“艾小姐,你在试图为野兽拴上链子,让他学会家犬的规则,可槐诗和那种东西不一样。”
他皱起眉头,“他只是混在野狗的窝里而已,就算看上去像哈士奇一样,可本性却像是返祖的狼。
一旦他见过血,就再不是链子能栓得住的了。”
艾晴平静地喝着办公室里的廉价茶叶,放下茶杯,无动于衷。
“你这么害怕的话,不如杀了他好了。”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
傅处长反问:“红手套死的那一天晚上,我在雨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冲动。我不能接受这么一个潜在疯子存在与我的辖区里。
可我又能怎么样?我今年四十六岁,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难道要我因为另一个小孩子将来有可能犯罪而将他杀死么?
艾小姐,他才十七岁,未成年保护法都站在他那边,他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未来……选择一个不会让大多数人受害的未来。”
“那才是像家犬一样吧?”
艾晴冷淡地问:“赛住耳朵就当听不见么?捂住眼睛当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忍受痛苦直到变成习惯,逆来顺受,顺从蹂躏,摇着尾巴等待犒赏。你难道觉得那样的一生是幸福的么?”
傅处长被激怒了,“他还有更多的选择!”
“他没有。”
艾晴说:“他姓槐,就好像我不姓艾一样。不论他挣扎与否,都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你和我决定不了一个人的未来一样。”
她说,“这是注定的事情。”
傅处长冷声问,“你觉得,等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会怎么看你?”
“谁在乎呢?他不论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吃惊。”
艾晴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但是在那之前,我不会容许任何人动他。”
“那你究竟在做什么呢?”傅处长被逗笑了:“赎罪?”
艾晴面无表情,“只是盼望有个人能来对我进行清算而已。”
“……”
寂静中,傅处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询问室的方向,让她将自己的下属带走。
与此同时,槐诗正在审讯室里吃得酣畅淋漓。
将不知道哪个员工的夜宵吃完之后,他擦了擦嘴,意犹未尽地喊道:“再来一碗!”
寂静中,几个坐在那儿的特事处干员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抱怀监看着他,眼神中就油然透露出一丝怜悯。
直到槐诗回过头,看到身后的艾晴。
“呃……”
“不要总让别人觉得我没有给你发工资好么?”
“……啊,抱歉。”
“抱歉什么?因为吃得多么?”艾晴摇头,“天文会有专门针对升华者发育期的药剂,需要我帮你内购么?”
“啊……”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乌鸦的事情,只能挠挠头,“那个我已经买了。”
“又是柳东黎那个家伙?”
艾晴眉毛挑起,似是不快,“侦探那里少去为好,那个家伙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人。”
“好的。”
槐诗联邦,从善如流。
等那几个监看者出去之后,艾晴才开口问道:“今天怎么回事儿?”
“抱歉,又惹麻烦了。”
“不要总为别人的错误道歉——”
少女不快地揉着眉心,一声叹息,“说实话,我不在乎你把那群社会垃圾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你作为天文会的雇员,在遇到袭击的时候,标准应对程序里甚至包括击毙的选项,明白么?
不要小看天文会的特权,你就算是拔出枪来把他们全都杀掉,程序上都是没有问题的,顶多走流程之后被内部记过而已。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嗯?”槐诗不解。
“平常的你的话,一般都会逃走吧?”
她说,“死皮赖脸的求饶什么的,打不过就跑什么的……正面硬抗可不是你的作风。”
“……”
槐诗无言以对,“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胆小怕事儿的形象么?”
“你觉得呢?”
“……好吧,我觉得也对。”槐诗叹息,挠了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要说的话,应该是生气了吧?然后稍不注意,就有些过火了,把自己也搞成这样。”
“和老杨的葬礼有关系么?”
“……”
槐诗愣了许久,尴尬地笑了笑:“怎么可能?”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继续说一样。许久,终究还是槐诗败下阵来。
“好吧……大概是有点。”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伤痕和绷带,无奈叹息。
“害怕了。”
“可就算是嘴上说得再漂亮,被一群人围起来在小巷子,手里拿着刀,还说要我的命的时候,就忍不住害怕了。
我一直以觉得自己可以头铁到连死都不怕,可是看到朋友躺进焚化室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但怕,而且怕的要死。”
槐诗叹息,“做了这么多年的快乐沙雕,不然之间快乐不起来了,甚至不能再继续沙雕,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
就算是闲着没事儿去逛个街,也有不知道哪儿的人来要我的命……就算是我再怎么讨嫌,这也过分了吧?”
“是啊。”
艾晴颔首,似是赞成,却不知道她究竟赞成的哪一点。
是讨嫌还是过分呢?
槐诗苦笑,伸手扶着桌子,将自己撑起来,身上的绷带再次渗出血色。这一次真是伤得不轻。
他又发现了一个读取记录之后养成的坏习惯。
在记录里随意作死固然方便,可现实中随意作死的话,就会付出惨重代价。
一打七固然听起来威风八面,被七打一,不受点伤怎么都不太可能。
“要我拉你一把么?”
艾晴忽然问,似是意有所指。
槐诗笑了笑,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日子总要自己过的,对不对?”
他终于撑起了身体,靠着自己。
穿上了挂在墙角的外套,经年的西装上依旧纤尘不染,盖住了血污,看上去仿佛就重新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变得温和又无害。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我叫车就好。”槐诗晃了晃手机,愉快地挑了挑眉头:“今天路上抢到了打车券来着,再不用就过期了。”
看着他扶着墙,稍微有点踉跄的滑稽样子,艾晴陷入沉默。
“如果没有对日常之外的向往的话,就没有成为升华者的理由……”她忽然问道,“槐诗,你在后悔么?”
“不。”槐诗咧嘴笑了起来,“我只是暂时还没有适应而已。”
说着,他拍了拍胸脯,比划了一个一切OK的手势。
“这种小问题,给我点时间就好了。”
那个少年微笑着,颔首道别,推开门,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再给我一点时间……”
艾晴目送着他走下楼去。
她没有再试图安慰或者劝说,虽然决定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太过愚蠢。
大不了自己继续深挖就是了,必要的时候救个场,说不定还能让他给天文会卖命的日子多几年。
他的自尊心、艾晴的事业心同时得到了满足。
双重的满足,双倍的快乐。
简直两全其美。
只是在沉默中,她看着【万孽之集】的页面上,那个悄然加码的悬赏,眼神就变得阴沉起来。
二十万美金?
这对天文会的正式员工来说,有点便宜过头了吧?
难得的,她决定履行一下身为上司的责任。
页面关闭,她的手指滑动,点开了最上方那个纯粹由三角形和正圆组成的繁复标志——梅塔特隆立方。
由边境的三大中立巨阀:明日新闻、石釜学会和工坊联盟所成立的售卖平台,分别对应着消息情报、边境技术与武器工具这三个升华者所必须的内容。
很快,页面不断地跳跃,进入到了以高精尖科技和边境技术相结合为特色的炼金工坊——卡文迪许实验室的页面中。
回忆着账户上那一笔槐诗还没有焐热的悬赏金,她的心情就罕见地愉快了起来。
三百万美金。
足够买个好东西了吧?
第四十一章 叔叔轻点
早上七点的时候,槐诗被闹钟惊醒。
过惯了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之后,在恍惚中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想起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时,心情才骤然沉重了起来。
重归牢笼,自投罗网……
一系列形容词从脑子里冒出来。和这一份沉甸甸的重量相比,昨晚在被人追着砍的痛苦算个屁哦……
“啊,不想上学。”
他有气无力地哀嚎了几声,从床上爬起来。
在翻身的时候,感觉到了浑身伤口愈合的麻痒和筋肉拉伤的钝痛。
得益与自己的发育期和乌鸦的药剂,昨天那一身一般人可能要躺上两三个星期的伤痕,竟然只花了一夜就长合了。
就连伤疤都已经开始褪色,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连疤痕都看不出来了吧?
可为什么不多愈合几天呢?
这样自己也好有借口请假啊,不然血粼粼地去上学,多寒碜啊,说不定校长看了都要被吓得中风。
怀着沉重的心情,槐诗起床下楼。
“啊,你醒啦?”
餐厅里,乌鸦仿佛贤妻良母一样地微笑着,身上还挂了一个白色的口罩充做围裙:“早饭和午饭都给你准备好了。”
槐诗看着桌子上那几根试管,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谁家的饭长这样的?
“怎么今天又多了一根?还和其他的不一样。”
槐诗端起来其中那一根分外纤细的试管,略微晃了晃其中粘稠的墨绿色液体。
如今大有升级趋势的死亡预感正在用一阵微寒告诉他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口服液,而是正常人喝了之后会去半条命的玩意儿。
“有道是大便当饭,小便当菜……这不是给你下饭的么?”
“你说点让人有胃口的话么!”
“好吧,简单来说,这个里面大概是一些边境物质和原本在萃取时剩下的矿物毒素……啊,放心,已经稀释到常人喝了只会瘫痪的安全程度了。如果你喝了,可能会微量溶解一些肌肉,对你的心脑血管产生一些破坏吧。”
“……我是嫌自己活得长了才会喝这东西的么?”
“正所谓不破不立嘛,昨天我发现你在经历过毒打……咳咳,那个锻炼之后,在潜意识的刺激之下,竟然加快了不少发育。证明如今这个阶段,一些压力和破坏会让你的吸收速度加快……毕竟,无氧运动的本质其实就是撕裂肌肉然后等它重新长出来。”
说着,乌鸦指了指桌子上的卷尺:“不信的话,你自己量一下身高咯。”
一分钟后,槐诗愕然地看着尺子上的刻度。
一米八零?
上次赤脚测量的结果还是一米七七来着。也就是说:短短两天之内,自己就长高了三公分?
“不止是身高,体重、体脂和血液也有变化,只不过这里没有化验设备你看不出来而已。大概这两周过后,你的身高可能就会固定了,接下来就是对骨骼、神经、器官和肌肉的细部强化,直到抵达理论上常人的极限为止。
根据能力的差别,部分方面恐怕还能够得到再次加强。圈禁之手的范围是你的双手,到时候你手指的精细操作和灵敏性还会再提升一大截。”
乌鸦说完之后,翅膀卷着命运之书和药剂丢了过来,“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下星期的药剂材料费给赚回来吧。”
槐诗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沉甸甸的贷款让他失去了笑容。
刷卡一时爽啊……
他叹息了一声,推门而出,在他背后,乌鸦向他挥着手:“路上小心,记得好好吃药,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哦~”
神他妈好好相处!
“你是我妈吗?”
“哎,这么干脆的吗?”乌鸦愣了一下,神情似是羞涩:“你愿意的话,叫妈就行了,还叠字,怪不好意思的。”
“……”
槐诗在台阶上差点绊了一跤,回头瞪了她一眼,踏上了自己开学的路。
艺体生有一点好,就是高三上半学期基本上没什么课程,大家都在抓紧时前年前最后的冲刺,毕竟决定艺体生命运的不止有一场高考,还有在那之前的专业考试和各个学校的校招。
槐诗只需要去班上露一面,就可以去琴房摸鱼练琴了,偶尔晚自习出现报个到,简直无拘无束。
别人可能还会在外面上报个冲刺班,到老抠槐诗这里,根本别想他为了这三个月掏那几万块的补课费。
为了省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况且,如今他abrsm八级都过了,就等下个月去金陵考专业初级了,哪里用得着烧这个钱。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猥琐发育,能怂则怂,可唯独在大提琴上,从来没怕过任何事。
哪怕是如今已经成为了升华者,他也没有改变过想要靠着大提琴找一份正经的乐手工作的梦想。
称霸世界?后宫成群?
和这些比起来,他更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犹豫,叩了扣背后的琴箱要不要先把乌鸦的购物单砍一截,省点钱去把琴换了?
虽然不说一定要几十万几百万的大师制作,但从此能告别厂牌也不错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似曾相识的两个声音。
“哎呀,爸,送到这里就行了。让别的同学看到会笑话的。”
“爸爸送女儿上学怎么就会笑话了?”中年男人的无奈声音传来,语气满满地宠溺:“零花钱还够用么?爸爸这两天还要加班,要不再给你点?”
“妈给过啦,反正在学校,也没什么要花钱的。”
“她给的是她给的,爸爸给你的是爸爸给的,拿着拿着……”
听起来真是父慈女孝,一派温馨。
除了对话的两个人有点不对以外。
槐诗却不由得脚下一顿,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转身,拉开距离,将自己藏在电线杆后面。
可惜,已经晚了。
那女孩儿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眼睛亮起来:“诶?槐诗也到啦?我前几天一直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槐诗顿在原地,僵硬地回头。
看到了穿着东夏特色智障校服也依旧不掩丽质的少女,还有她身旁……瞪大眼睛的那位特事处的傅处长。
然后,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妈耶,你们原来是一家的吗!怪不得……明明都姓傅,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一茬!
“哎呀,好久不见啊,班长,还有……”
他尴尬地笑着,看向她身后的傅处长,“傅……叔叔?”
“……”
中年人沉默着,看着槐诗,表情平静地让人有些害怕。
傅叔叔没有说话。
傅叔叔不想理你。
傅叔叔正在积攒怒气值。
傅叔叔想要杀了你……
值得庆幸的是,傅叔叔最终还是冷静下来,老脸挤出了’慈祥’地笑容,“小依,这是你班里的同学吗?”
“对啊。”
傅依大喇喇地抬起手拍着槐诗的肩膀,“爸,这就是我跟你一直说的那个教我读谱子的好哥们,他大提琴可厉害啦,学习也不错!”
“是吗?”傅处长微笑,“那要友好相处啊。”
明明在微笑,那眼神却让人联想到东郊火葬场的直达专车。
而傅依还在向自己亲爹不断地讲槐诗的好话,而槐诗此刻只想熊猫捂脸流泪:“我不是,我没有……”
“你们认识吗?”
傅依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歪头看着他们,斜斜扎着的单马尾也晃荡起来。
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敢说出来你就死定了’的傅处长,槐诗吭哧了半天,只能说:“呃……见过几面,前几天。”
“是这样啊。”
傅依不疑有它,信了!
眼看他这么有眼力价儿,傅处长的脸色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伸手拍了拍槐诗的肩:“小朋友不错,要好好上学,知道吗?”
他特地在好好上学那四个字儿上加重了读音。
槐诗感觉到自己肩胛骨快要被这老王八蛋劈断了。
眼看校门口就在前面,傅处长的脚步一停,和煦地向着女儿微笑:“就送你到这里,快去吧,我也要先走了。”
眼看到远处向自己招手的同学,傅依点了点头,向自己父亲挥了挥手之后,就跑向了同学们。
留下笑眯眯目送女儿远去的傅处长,还有被他铁钳五指抓着肩膀的槐诗在原地。
槐诗欲哭无泪地看着她远去,回头看着脸色渐渐冷漠的中年人,只能挤出一个柔弱地笑容,轻声告饶:
“傅叔叔,轻点,疼。”
‘傅叔叔’一口老血没喷出来,面色铁青地撩起了外套下摆,给他看自己的枪套,于是,槐诗闭嘴了,等待审判。
过了好半天,傅叔叔才喘匀了气儿,开口问道:
“你跟我女儿很熟?”
“不熟!一点都不熟!”槐诗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也就见过几面……”
“几面究竟是几?一面还是两面?”
傅处长那里吃他这一套,这么多年什么坏水儿没见过,像槐诗这种年轻升华者本来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十五六岁的年纪,荷尔蒙一上来跟野狗似的,说不定哪天就奸淫掳掠了。
尤其槐诗还有昨天的前科。他哪里放心自己女儿跟这种危险分子一个学校,早在看槐诗档案的时候,就像把他转学了。
“小子,你老实跟我讲”他的手扶在手枪握把上,双眼紧盯着槐诗:“你跟我女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
纯洁的代练关系啊!
你女儿玩游戏只会氪金,能上钻石全靠我了!
槐诗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两人关系从来不错,上次学校文艺汇演的时候两人还搭档出节目,一个人拉琴一个人唱歌剧了吧?
别说,当时效果还挺不错的!
这么问只能证明傅叔叔你这个家长当的不合格,连自己女儿的节目都不来看啊!
而且,为了排练,好几个晚自习两人都在琴房里独处……要是槐诗有心的话,早就发生点什么了好么!
不过,要是被这个女儿控知道,绝对会当街枪毙自己吧?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想夸:
叔叔,你女儿真好看!
第四十二章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遗憾的是,最终傅处长还是没有能够如愿地枪毙掉这个小王八蛋。
总之,再三审问之后,他看在天文会的面子上没有对槐诗怎么样,但最后走之前还再三警告:“记住,离我女儿远一点。”
“好的好的。”
槐诗点头如捣蒜,僵硬地微笑着,目送着傅处长远去。
结果开学的仪式刚结束,槐诗就被少女堵在教室门口,然后拉到一边,伸手从他的裤兜里掏手机:“老铁,赶快,拉我一把……我都快掉到青铜了,宅男女神的人设都快崩了。”
“傅小姐,别这样——”
槐诗柔弱地推着她的手,脸色羞红:“我已经从良了。”
“放心,我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不复亲爹在旁时的清纯可爱,卸下小白兔的面具之后,老司机傅依重装上阵,娴熟地开起了车,“帮我打回钻石,这两周的点到我帮你搞定怎么样?最近学生会抓这个抓得严,你也不想被通报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
虽然是艺体生,但学校对课时还是有要求的,没有傅依帮忙的话,槐诗还真难搞得定。
但想到傅处长临走之前的表情,槐诗又忍不住缩了。
你爹要是知道你晚自习悄悄在艺体室里玩直播打手游我还是帮凶的话,会不会直接出动升华者镇压部队的猛男们灭了我?
况且你的粉丝哪个不知道你菜的?每次换我的时候都在刷欢迎代打老哥上线的弹幕好么?
“行了,等会儿在跟你说,记得别跑……”
眼看着班主任走上楼来要开班会,傅依赶忙钻进班里去,走之前还双手合十做了个恳请地姿势,眨着眼睛吐了一下小舌头。
平时私底下脚都抠了那么多了,结果恶意卖起萌来真得比谁都溜。
槐诗翻了个白眼,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还有点想跑。
能不跑么?
再不跑就被傅处长送进东郊火葬场里了好么!
说不定还要再搭着给自己买个盒儿!
所以,槐诗在班会才一半儿的时候,看准班主任走神的机会,果断溜号了。
结果刚出门,就听见教室里传来傅班长怒拍桌子的声音:“老师,槐诗那孙子又跑了!”
行,你们父女俩都是领导,惹不起,惹不起……
然后他跑得更快了。
印象里,学校对艺体生的管理从来都很佛系。
可能也和升学率一直不怎么样有关系,除了每年大量招收复读生之外,对于升学难度轻松不少的艺体生多有优待。
只要每年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挂在学校门口的那个横幅上的数字够漂亮,其他的可以说都无所谓了。
况且槐诗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还可以,从不搞事儿,大提琴成绩也足够漂亮,再得到了下学期一定狠补文化课的承诺之后,教务处很干脆地开了一份证明出来,让他顺利地获得了艺体生的特权——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四处游荡、没事儿的时候瞎鸡儿晃,一遇到值日等什么事儿的时候就立马消失……
这么讨嫌的生物,在其他刻苦读书到飙血的高考生看来,简直是校园野狗……
就连槐诗都没想到,自己拿证明的时候竟然这么轻松。
其他的人都是要画室或者琴房老师过来担保签字才放人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把这张证明塞进自己手里了呢?
他就没想到,某个正在通过监控死死盯着他的中年人巴不得他赶快从教室里滚蛋,距离自己宝贝女儿越远越好。
只能说,随时准备狙击手警告的中年大叔真是太可怕了。
多多少少明白过一些的槐诗摇头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犯,但看着墙头那些一百八十度转动瞄着自己的摄像头,想想那么多猛男哥哥的长枪短炮……还是算了吧。
反正被看着也不会少块肉。
反正自己以后有事儿就逃课,没事儿基本上也就待在琴房了。得益于槐诗一向优秀的大提琴成绩和各路比赛的证书,学校还是在这一方面稍稍给他开了一个后门。
比方说琴房里一个并不算狭窄的单独隔间,用不着和其他人一样去排队等时间。
反正学校拉大提琴的就他一个。
进门收拾了一下暑假堆积的灰尘之后,槐诗就打开了琴箱,开始娴熟地……摸起鱼来。
在琴房里练琴?
不存在的!
他的隔间正上方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WiFi速度一绝,看视频从来都不带卡的,不像乌鸦偷拉的那根宽带一样,不但有时候速度不太行,用起来还要提心吊胆。
他先是习惯性的刷了一下本地的新闻,仅是一些《全雀宴走红新海,生意火爆一位难求》之类的软文,偶尔中间还有最近市内出现盗墓贼,盗掘公墓这种倒霉消息。
他看了几分钟就关了。
想着打发时间,干脆点开了《寂静王冠》的客户端,好长时间没有登录,下载了一个不小的更新包之后,就有一个弹窗跳出来。
【限时活动:黑暗世界·龙之迷城!
在开拓队的探索之下,隐藏在黑暗世界伸出的神秘王国邪马台显露出诡异地冰山一角。
死去了千年的国度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奥秘,被天灾盘踞的遗迹中又掩埋着什么样的宝物?】
【天地大力·神通自在——天灾·白帝子(SSR)已加入限时卡池……】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更新,几十万字的原创剧情,还送了足够三次十连抽卡的石头。看掉落列表,还有不少珍贵的道具能够简单爆出……这制作组良心到这种程度,怕不是疯了?
只可惜这游戏的SSR的掉率简直感人,而槐诗非得要命又舍不得氪金,到现在官方推出了三十多个SSR,他只有一个,还是得了非洲人勋章之后,官方自动送的分身侠燕青戈,称号倒是挺牛逼的,叫做’或自固身·云色是我’,可惜是个辅助,输出水得要命,到了高段场里只能送菜。
不得不说,新出的小姐姐是真鸡儿好看,看人设好像还是运动系迷糊少女,满破图赞得一匹,让槐诗都忍不住有了氪金的欲望。
抱着万一的期望,他抽了一发十连,然后就看到一片蓝天白云……得,一百个石头,又送给坑货夏尔了。
结果,还没关游戏,就听见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一个娇小的影子走进来,娴熟地坐到槐诗对面的小沙发:
“快,我带你上分!”
是傅依。
这里简直就快变成她的基地了,就连这个小沙发都是她从学生会里搬过来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大插板插着她的一大堆掌机,方便随时充电。
若不是电视搬起来不方便,她恐怕真要搬两个家用机过来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你又旷课了?”
“你旷课叫旷,我学生会书记旷课那叫旷么?”
傅依斜眼看着他,“况且,下周我就去画室封闭集训了,早退无所谓,先上把分儿不比浪费时间强?”
说着,不等槐诗季觉,娴熟地打开了游戏,拉槐诗进队伍,开始双排。
在吃鸡类型的暗区之王模式的热度小腿之后,寂静王冠这破游戏最新出了MOBA类型的纷争模式,又开始了一波愉快的皮肤骗氪。
傅依的水平其实还算不错,毕竟大大小小还算是个热度不低的业余主播,除了靠脸之外,操作也还勉强过得去,但奈何她总是心大,总喜欢骚操作,还要当ADC,往往十把九坑,误打误撞之下,节目效果十足,竟然也骗了不少火箭。
刚刚进场就秒锁了【神之手】,队友都疯了。
这种杂技型的大后期角色要骚起来确实是没谁了,可前期真得水到一塌糊涂。不止一次玩家喷官方的这个英雄设计有问题了,针对起来太过容易,想活到后期,全要看运气。
“你这就开始浪了?”
槐诗叹息,只好选了【月吟】来辅助,“行吧,谁让爸爸爱你呢。”
然后果不其然的,五连跪。
不止是她成功地跌破了青铜,就连槐诗的段位也都被成功地拉下了水。槐诗退步的太厉害了,一个多月不打,原本都还勉强奶得动,现在就只能和她一起沦为双坑。
几把排位打完之后,槐诗否决了她再来一把的邀请,关掉手机。
好像事后一样,傅依娴熟地从槐诗琴箱藏■的翻出一根,给自己■■之后,又给槐诗丢了一根过去。
那翘着腿■■的样子,恶霸范儿简直十足,丝毫看不出早上上学时那一副白衣如雪小兔兔的样子了,要是让傅处长知道,恐怕就要下令把槐诗这孙子当场击毙了。
天可怜见,槐诗自己■■都是跟着傅依学的。
这老司机什么不会啊。
槐诗欲言又止,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忧伤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幽怨地好像被抛弃地情妇一样: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怕什么?”
傅依幸灾乐祸地笑了,“怕他打断你的腿?”
槐诗一愣。
“他还真打过么?”
“打过啊。”
傅依叼着■■,解放下来的双手将长发捋到耳后,重新扎成马尾:“上一次从我包里翻到情书的时候,他就把那个跟我表白的哥们腿给打断了。
我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呢,班里就没有男生敢跟我说话了。”
槐诗目瞪口呆:“后来呢?”
傅依耸肩,“后来我妈就跟他离婚了,家暴,我跟我妈,他管不到我了。”
“……”
槐诗愣了好久,无奈叹息:“抱歉。”
只能说好奇心害死猫。
槐诗从来对别人的情况不感兴趣,就好奇了这么一次,结果就踩到了雷。
“没关系咯。”傅依虽然没有再继续说,但也没有介意,只是挥了挥手,“也就问的是你,我才会说。”
“那就算我倒霉吧。”
槐诗摇了摇头,把脸凑过去,向着傅依勾了勾手,傅依白了他一眼,把打火机递过来,卡啪一按。
被调到最大的火苗差点把槐诗的头发都点着。
看着槐诗狼狈的样子,她就得意地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也就在这种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她才会显露出自己淑女之外的那一面,除此之外,从来都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和一切男生以及有害物品保持距离。
和每一个父母心中的乖女儿、每一个老师心中的学生会书记、每一个学生心中的班长一摸一样。
只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吧。
槐诗叹息一声,撩了撩额前烧焦的一缕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真要说大家之间需要什么尊重的话,那就再没有比保持距离更好的方式了。生活已经很糟糕了,就不要再对别人的生活居高临下的指手画脚。
那么多同学里,如果想要交朋友,总有选择会比自己更好。这种不健全的友情能够存在并维系到现在,不正是因为这种所默契维持的距离么?
那么多同学里,她是槐诗唯一没有羡慕过的那个。
在校庆排练,傅依就告诉他了。
“因为我发现,你对谁都很好,和谁都能说话,可我不觉得你希望自己的人缘好,你一定是谁都不喜欢。”
她说,“因为我也一样。”
所以,有这么一个角落,能让两个人都互相丧一下也挺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某种程度上有病的人除了会出现在同一个贴吧里吃假药以外,一定也会有病友俱乐部一样的地方。
槐诗总不能因为她有一个厉害爸爸就将她从自己这里赶出去。
整改结束,别问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就当槐诗和傅依考前压力大,给菩萨烧香吧!
第四十三章 悠长的假期
显然是对自己父亲的工作性质有所了解,傅依看槐诗的眼神就怪怪的,“你暑假的时候犯事儿了?”
“……恩。”
槐诗点头,不知道怎么说。
傅依也没怎么再问,只是说:“没必要害怕他,他只是习惯粗暴了而已,不懂得那么一点……委婉。
大概上过战场的人都这样吧,心里想得再好,可总不讨人喜欢。”
她浪荡了一会之后,就收到学生会的会议短信,恢复了文静淑女的样子之后走了。
槐诗一个人在琴房一直待到晚自习时分。
按照乌鸦的吩咐,磕了药,然后练了几个小时的琴顺带完成了今日份的冥想。
他感觉到随着自己身体的发育,源质的波动也越发地丰沛起来,料想很快就可以抵达巅峰了吧?
很快,等发育期结束之后,他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圣痕了。乌鸦说到时候会给他选一个与他绝配的谱系和类型。
肯定又是一大笔钱……
想到这一点槐诗就有些头疼,但如今他似乎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这种繁重的日常。
练琴、和同学们打屁、摸鱼、应对老师的巡查、犯一些错,迎来一些训斥、冥想、发沙雕图、手游抽卡无氪白嫖、写作业、考级、抽空完成天文会的工作、读取命运之书的记录、准备高考……
要做的事情仔细数的话就多得要命。
纵然有众多的不美满,也有很多东西似乎不是很有必要,可这就是他靠着自己努力到现在所拥有的珍贵生活。
就算辛苦一些他也甘之如饴。
然后,他就在晚自习之前早退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有了特权,难道还要和以前一样每天熬到九点多赶不上末班车蹬共享单车回家么?
如今的自己可是买得起公交月票的男人了!
槐诗扛着琴箱,哼着歌,特意在教学楼前面绕了一圈,迎着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大摇大摆地从学校大门走出去。
然后被门房拦下来了。
“槐诗是吧?”
玩手机的门卫大叔对他也有一点印象,指了指门房:“有你的快递……下不为例啊,这里又不是代收点,下次我就直接通知你们班主任来拿了。”
“啥?”槐诗一愣,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门房角落里那一堆快递盒子。
不知道为什么。
汗毛倒竖。
如有实质地寒意从他的脚后跟爬上了后脑勺,在他的肩膀上跳起了踢踏舞,最后踩着他的眉毛蹬上了头顶,扯着他的头发狞笑着回旋,在他耳边吹着冷风一般地笑声。
他几乎没有站稳,踉跄后退。
“怎么了?”门房撇了他一眼,摇头,“算了,我拿给你。”
“等等!”
槐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个大叔愣了一下,脚步停在原地,愕然地回头看着他,竟然被一个小鬼捏疼了手臂。
“抱歉,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槐诗有些不礼貌地将他扯在原地,摘下琴箱,走进门房里,蹲下身端详着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快递。
在墙上电视机的杂乱声音中,他隐约听见盒子里传来的滴答声。
如此清脆。
槐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沉默了许久,直到门房不耐烦地催促了好几声之后才缓缓地起身,近乎粗暴地将他扯出了门外,也没有管他在说什么,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傅处长的电话。
“喂?我是槐诗。”槐诗抬眼睛看着门外的那个监控,“傅处长你能看到我的,是吧?”
“你小子在想什么?”中年人压着怒意,“老子一个特事处的处长,难道闲着没事儿整天看监控偷窥你么?”
“算了。”槐诗叹息了一声,“您老来一趟学校吧,带上人,有防爆专家最好……学校要炸了,字面意义上的。”
“咋回事儿啊?啥玩意儿啊?你整啥啊!”
傅处长顿时惊了,人生三问都甩过来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听见那边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十分钟!你等着!就在原地,什么都别动!”
电话挂断了。
槐诗又给艾晴打了个电话,通报了自己的情况之后,就安静地扯着门卫等在门房外面十几米远的位置。
当然,门卫大叔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中间似乎还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巡逻的保安还有准备去上自习的老师。
很快,吵闹声在一辆又一辆漆黑的大车前戛然而止。
长枪短炮的猛男团们从车厢中鱼贯而出,紧接着就是穿着防弹衣跳下来的傅处长,直接走向槐诗。
“东西在哪儿?”
槐诗指了指门房的方向,傅处长也没再啰嗦什么,挥了挥手,就有两个浑身包裹在防爆服里的笨重人影推着小车上的防爆球冲进了门房里。
很快,对讲机里传来了不幸的消息。
傅处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瞪了一眼槐诗,挥手示意所有人再次退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没过太久的时间,两个摘下头盔的专家走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贴在额头,汗水从下巴上滴下来。
“解决了。”
他们互相搭手给对方脱下厚重的防护服,然后将防爆球里躺着的那个盒子给傅处长看。被切开的盒子里,那个用密集线缆和电路板捆在一起的鬼玩意上,倒计时已经停在了一个半小时的地方。
“看上去是挺普通的样式啊。”
傅处长来没有细看,斜刺里一只手就伸进瓮里,将它们拿出来,在手里掂量掂量,吓得他差点停止地呼吸。
是艾晴。
她坐在轮椅上,把弄着足以将自己炸上天的危险物品:“触发类型呢?”
“两种,着发和计时的混合型,拆开盒子和到时间都会爆炸。炸药是普通的矿用炸药,威力相对低一点,大概只会把这个门房推平吧。”
专家喘过气来,坐在地上抽着烟,“如果在教室之类的地方打开的话,后果堪忧。”
“……”
傅处长背着手,没有说话,背后的手上青筋蹦起。
“已经变成恶性公共安全事件了啊。”艾晴有些伤脑筋地揉了揉眉心,“什么人送过来的?”
很快,马路上的监控就将送货者的踪影显示在屏幕上。
一个戴着帽子佝偻着腰的男人,穿着一件北方快递的旧衣服,可看上去怎么看怎么不像个送快递的,脚步还有点踉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从头到尾都将脸藏在帽檐下面,看不清脸,将东西给门卫之后,就骑着车走了。
只是在离去之前,好像挑衅一样地,抬头向着监控望了一眼。
露出那张带着惨烈烧伤的扭曲面孔。
依稀残留着过去和煦可亲的模样。
愉快地咧嘴笑着。
向着在场所有人。
不需要去回忆,只要看到那一张脸,在场所有经历过半个月前那一场动荡的人就能够认得出来。
那是曾经救主会的名义上的领袖……
“王海?!”
傅处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还活着?”
“如今看来,确实是活着没有错。”艾晴冷淡地瞥着那一张屏幕上的得意笑容,“而且还有余力向我们下挑战书呢。”
很快,短暂的商谈就结束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针对特事处和天文会的挑衅,一个救主会的余孽如今竟然还敢在新海大摇大摆地搞袭击,简直就是在海沟监狱门口跳新宝岛,赤裸裸地不知死。
事到如今,除了把这帮孙子往死里干之外,就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从这一刻开始,特事处就已经紧锣密鼓地运转了起来,很快,插遍新海每一个角落的眼线就会开始搜寻一切有关王海的踪迹,一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一群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好哥哥就会带着长枪短炮从天而降开始教他做人。
自始至终,槐诗坐在台阶上,神情平静。
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沉默。
就好像在发呆一样,好久之后,才从如梦初醒一样地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艾晴:“完事儿了?”
“有可能才刚刚开始。”
艾晴耸肩,“压力不要太大,特事处的人会先送你回去,今晚先好好休息吧,有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恩。”
槐诗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好像才想起来一样,回头问:“对了,能帮我办一下请假手续么?”
“嗯?”
艾晴愣了一下,看到了他的眼睛,许久,叹息着点头。
“谢了。”
槐诗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扛起琴箱,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学校,还有远处琴房的灯光。
好像从那个窗口里看到傅依的影子,她远远地看着自己,于是槐诗就向她摆了摆手。
挥手道别。
许久,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我回来了。”
在门栓摩擦的尖锐的声音中,槐诗推开了石髓馆的大门,虽然庭院里根本没有人在等他,姑且还是像回家一样喊了一声。
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合拢,好像回应一般。
刚刚进门,就看到大厅里桌子上,乌鸦站在沸腾的坩埚旁边,向着槐诗挥着翅膀。
“大郎,喝药啦。”
“今天的不是已经早上喝过了么?”槐诗走过去,端起桌子上的一支试管,仰头一饮而尽。
“加餐嘛,顺带针对你目前的情况,调整一下药剂里的配方。”
乌鸦解释完之后,却没有再问什么,反而好奇地歪着头打量起面前的槐诗来,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槐诗不解。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平常的话,你听到大郎喝药怎么都会回应一下的吧?”乌鸦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槐诗?”
槐诗沉默。
许久,缓缓摇头,转身走向楼上的卧室。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背对着乌鸦,低声说,“我去睡了,晚安。”
关上门,脱掉外套,甩掉鞋。
槐诗趴在了床上,呆滞地看着墙壁上的裂隙,就好像在发呆一样,许久,悔恨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妈的,我好弱啊……”
窗外的树枝上,凝视着这一切的乌鸦并没有进去安慰什么。
“看起来,输得很惨呐。”
她眯起眼睛,“圣痕材料的搜集得提上日程啦……”
沉思着接下来的计划和要准备地东西,她回到大厅地桌子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地记起什么来。
接下来,便是漫漫长夜。
槐诗的新学期,以及他所渴望的平静生活,就这样随着仓促地落下了帷幕。
他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