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电话
虽然是战争时期,但经过最初的繁忙和混乱之后,伦敦彷佛已经重新回归了正常运转。
高速的、慎密的、富有效率的,再度运转,不论是天文会的总部还是街道之上的商铺,乃至周边的区域,商场,民居,乃至公共区域。
行色匆匆的人群在天桥和走道中穿行,熙熙攘攘。
偶尔能够看到忽然之间的交通管制,然后一辆没有牌照的神秘车辆疾驰而过。
都已经习以为常。
但这并不意味这统辖局的日子就轻松起来了。
恰恰相反,随着战事的吃紧,脑溢血的工作量还在进一步的暴涨,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工作距离结束遥遥无期……尤其是当你被某只没良心的老王八盯上时,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最近大家工作都很忙啊。”
在叶戈尔的办公室里,罗素慢悠悠的泡着茶,感慨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有没有打扰到你?不会影响你工作吧?叶戈尔,你在听么?”
“是啊是啊。”
叶戈尔眼睛也不抬的点头,手中运笔如飞。
只当王八叫。
“说起来,最近大家好像都有点浮躁了啊。”
罗素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翘起腿,丝毫不当自己是外人:“之前黄金黎明闹出来的乱子还没平息,最近新的现境管理草桉就已经进入了征求意见的阶段了。
连升华者的管理法桉都要再次进行修正,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是啊是啊。”叶戈尔依旧漫不经心的回应着。
“真是让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罗素语重心长的叹息:“你说,这时候如果有好心人过来帮一把的话,那多是一件美事儿啊。”
“是啊是……等等!”
叶戈尔的动作停顿一瞬,抬起眼睛,瞬间警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慰问一下啊。”
罗素无奈摊手,“你看,有没有什么麻烦的工作,需要你们的友好兄弟天国谱系帮个忙?
我们并不介意为统辖局提供必要的支持,嗯,在必要的时候,你懂得。”
说着,他便露出那一副利益相关懂的都懂的样子来,似是体贴的微笑:“你也不想事情闹到没办法收拾吧,叶戈尔?”
“不必!”
叶戈尔断然拒绝:“这是统辖局内部事务。”
罗素笑了,“有可能涉及到全境的问题,不止是统辖局的家务事吧?”
“很抱歉,我坚持。现在还在我们的范围之内。”
叶戈尔严肃强调:“这一点没得商量,罗素,不论什么条件都不行。同时,我希望你也不要太过深入。
要知道,统辖局内,也并非所有人像我一样,愿意对天国谱系报以容忍和期待——我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变得更混乱。”
漫长的时光以来,叶戈尔第一次对罗素如此的不留情面,进行警告。
可罗素却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遗憾。
“这话真让人伤心。”罗素轻叹:“看来我要白跑一趟了?”
叶戈尔冷澹依旧,“至少你刺探出了我的态度,对不对?这才是你本来的目的吧?”
“或许如此呢,也说不定是不是?”
罗素微微一笑,起身道别:“就当我收获颇丰吧,再见,也谢谢你的茶。”
“不必,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偷偷煮的是我柜子顶上的那一罐。”
叶戈尔迫不及待的道别。
只是再度端起茶杯的时候,心里便习惯性的隐隐作痛。
可悲伤的地方在于,被老王八毛的时间太久了,他觉得自己连心痛的感觉都快没有了……
只听见走廊里口哨声远去。
他才叹了口气,将笔放下。
那个家伙……
“似乎,这一次统辖局的态度比以往要强硬许多?”
象牙之塔的校长室里,暂代职务的艾萨克推了推眼镜,看着罗素的投影:“虽然理所当然,但还是略微有些突兀啊。”
“自然,不论是谁都不乐意有人在自己家里指手画脚吧?”罗素古怪一笑,“哪怕曾经亲如兄弟。”
更况且,当年大家亲是亲,可统辖局还是个臭弟弟呢。
谁喜欢你们一棒子理想国的遗老遗少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指指点点?
“涉及根本,这种事情上强硬一点是正常的,如果叶戈尔真得大方到连这都不在乎的话,他也不配成为统辖局的代表,竞争局长和天文会会长的职务了。”
“总感觉您似乎在隐瞒什么?”
“唔?有么?”
罗素又露出了那种暧昧的事情:“我倒是什么都不想隐瞒,不过统辖局已经快要压不住了吧?他们内部的分歧……”
和纯粹以理想为纽带,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来者不拒的理想国和以存续为目的其他之外全不考虑的存续院不同。
在天文会的机构之中,统辖局的部分最为庞大,也完全称得上是天文会的主体和中坚。
不论是理想国的计划还是存续院的工作,在大部分时候,都必须借由统辖局的部门和组织去完成。
但同时,如此庞大的体量便已经决定了,他完全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数十万个职位,上千个部门,数百个区域机构,几十个不同的重要组成……对于秘书处的新人来说,光是理清搞明白统辖局本身的复杂构架,恐怕就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哪怕没有诸界之战,在之前,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已经打得快要头破血流,狗脑子一地了。如今在战争的压力和干涉之下,统辖局内部的矛盾也渐渐的膨胀,中央决策室内部的成员彼此攻讦也屡见不鲜。
之前关于天国谱系的审查和对槐诗的质询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矛盾最无足重轻的表现而已。
更不要提其他。
在经过了黄金黎明的侵蚀之后,更多的隐患被察觉和根除,但留下的同样还有海量的问题。
从各种方面上来说,所有人都已经有所意识。
已经到了必须有所变化的时候了。
必须将内部重新整合。
以同样的规则去约束,以同样的导向去指引。
不论是边境派还是主权派、五大谱系的代理或者是集团和工会的代表,石釜学会亦或者是技术部,乃至四大军团代表的军方,以及中央决策室……
规则,这才是统辖局的根本——一套放眼四海,行之有效的规则,无数遵从规则行事的人,还有人和规则最终所组成秩序。
人与人,组织和组织,城市和城市,最后,国家和国家……当一切都被囊括在同一秩序之下时,才能形成统辖局本身。
这就是统辖的秩序。
除此之外,一切对于统辖局而言都不重要,但同时,也意味着,即便是牺牲其他的一切,也必须保证这一点。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将无数的个体融合为一,冠以现境的称呼,彰显出统辖局本身的意义和力量。
【秩序】,绝不容许动摇。
这才是罗素真正在意的地方。
毕竟,谁都不知道在完成整合之后,往后的统辖局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立场,容忍天国谱系的发育和崛起。
同时……
“问题也在这里了。”
罗素拖着下巴,神情渐渐讥诮,“秩序这种东西,太过于便利了吧?”
太过于丰富,太过于复杂,同时,也太过于暧昧了。
那么多的秩序,每一套似乎都行之有效,每一套似乎都有远大前程。
可归根结底,大家究竟要用哪一套呢?
他轻蔑的冷笑一声,“不打到头破血流之前,他们恐怕是不肯停手的吧?”
“您在担心统辖局?”艾萨克了然。
“我为什么要担心?”
罗素反问,“要知道,那毕竟是统辖局啊。况且,我的意思是……”
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似是嘲弄:“那可是统辖局啊。”
艾萨克沉默。
听上去像是重复的废话,可落入他耳中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毕竟是统辖局。
即便是再怎么不堪和混乱,但罗素依旧相信统辖局有将事情处理好的能力。
但同时,又对此报以毫不掩饰的嘲弄——反正,阴暗一点来说,对如今崛起的天国谱系而言,一个臃肿瘫痪废物的统辖局才是最好的统辖局。
那自己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搀和呢?
就好像对于统辖局来说,虽然不介意天国谱系发光发热,但一个半死不活的天国谱系才更加顺眼一样。
大家都是表面兄弟,假烟假酒假朋友,见面开口笑一笑,背后想起来还不知道眼睛怎么红呢。
谁还不知道谁啊?
只是,许久的沉默中,艾萨克的直觉却越发的敏锐,他凝视着罗素恍若无事的平静神情,好奇的问:
“那您究竟在担心什么?”
“担心该担心的事情。”
罗素将雪茄灰弹进了烟灰缸里,靠在椅子上,长叹:“我在担心另一件,可能会出现的,麻烦的事情——”
在短暂的停顿了之后,艾萨克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感同身受。
心中一紧。
这便是迟来的恍悟……
“确实。”
他点头,“刻不容缓。”
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统辖局,而是避免自家搀和到统辖局的麻烦事情里去……
就比方说,槐诗,槐诗,还有槐诗!
哈士奇不栓绳,是要出事情的!
“说起来,半个月前第二深渊校区打报告说是防卫力量不足,我觉得槐诗就很适合担任这样方面的任务,你感觉如何?”
哎幼,您终于想起来啦?
艾萨克已经把白眼儿翻起来了。
“首先,半个月前的事情,已经被陈女士帮助解决了,现在铸日者女士已经正式入职就位,担任了第二校区的安保工作。
以及,我个人认为,派槐诗先生去解决不了任何安保问题,相反,他会创造更多的安保问题,就像是您一样。”
要知道,第二校区紧靠着雷霆之海的属地,目前还属于前沿观测站的范围,万一槐诗去了那之后突发奇想,纠结一帮胆大包天的角色去把大君的屁股给掏了怎么办?
那可不是至福乐土,你有专杀工具,打不过还可以跑。
被大君盯上的猎物,就算藏在现境里恐怕都有一大堆侏儒王不过脑子的来发动洗魂之征……
“那总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啊。”
罗素无奈的摊手:“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总不能放在学校里就这么咸鱼下去吧?”
工具老是不用就会荒废,工具人同样也一样。
万一槐诗咸鱼惯了,忽然躺平,那岂不是坏菜了?
如此没良心的话,对于罗素来说,实属平常,但依旧让下属的肝脏隐隐作痛。
痛。
太痛了。
这就是理想国么……
艾萨克欲言又止,可很快,一阵细微的震动从他口袋里响起。
等掏出手机察看消息之后,他的表情便微微变化,当他抬起眼睛看向罗素时,便看到了老王八那彷佛早已经预料到的遗憾神情。
“晚了?”罗素问。
“嗯。”
艾萨克点头,犹豫着:“是否……”
“算了吧。”
罗素摇头,反问:“有用吗?”
有一说一,确实。
就算是栓再多的绳子,难道还能拦得住么?
拦得住就不是理想国了。
无数前车之鉴就已经表明了,槐诗唯一从自己为所欲为的事故中吸取到的教训,就是槐诗从来不会吸取教训。
早在还在统辖局当片儿警的时候,这货就已经胆大包天到带着上司跑路了好么?
“放心,他心里有数的,就算是再怎么冲动和胡来,总归是天国谱系的成员,不会让我们难做。
况且,往好处想——”
罗素摊手,“至少我们不用操心给他找活干了。”
在这尴尬又无奈的沉默里,艾萨克无声的长叹。
已经看到未来暴增的工作量了。
难道堂堂天国谱系,已经找不到第二只羊来薅了吗?
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槐诗回到象牙之塔修整的第二天傍晚。
在晚餐的时候。
谈及到副校长那催人泪下的工作量时,尚存那么一丁点良心的槐诗还刚刚夸口说,今年一定努力帮副校长减负。
然后,就听见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而当他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未知号码时,某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就令他的心脏在瞬间紧绷起来。
如果想要少一点麻烦,那就不要接这个电话。
一部分本能是这么告诉他的。
而另一部分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就已经将电话接通,凑至耳边。
“喂,槐诗,请问哪位?”
沉默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虚弱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一片寂静。
槐诗的笑容渐渐消失。
面无表情。
直到电话从另一头挂断,才放下了手机,平静的吃起自己的那一份晚餐,细嚼慢咽的将最后的部分吃完。
“抱歉,莉莉,接下来的时间没办法陪你一起了。”
他对前来做客的少女致歉:“出了一点事情,我需要出一趟门。”
“嗯,没关系。”
早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莉莉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微笑着颔首:“工作的话,也没办法。在槐诗先生回来之前,我会努力做完的。”
“谢谢你。”
槐诗揉了揉她的头发,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房叔点了点头,接过了老人递来的行李箱,推门而出。
就在路上,他已经打通了学生的电话。
“小缘?用学校的途径和我的名字,帮我订一张的票。最好是今晚或者明天。”
“嗯?”
还在加班的原缘愣了一下,本能的拿起笔来,准备记录:“去哪里?”
“是啊,去哪里呢?”
电话另一头的槐诗好像也在思考,抬起头看了看渐渐昏沉的天色,忽然一笑:“去哪里都好,随便。”
他说,“只要不去伦敦就行。”
------题外话------
啊,月底了,最后一天,大哥哥大姐姐们的月票还有mua?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挑一个
更早的时候,四个小时之前。
庞大办公室里一片繁忙,但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寂静,甚至听不见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往来的人员无声的行走在工位之间,但听不见其他讨论或者是说话的嘈杂声响。
彷佛墓地一样。
在苍白的白炽灯照耀之下,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低头关注着自己的工作,无视了其他人的呼吸和死活。
对于架空机构而言,这便是日常。
只不过,在今天的时候,不少人的视线却忍不住看向了角落里的办公室。
两分钟之前,三位穿着黑色制服带着工牌的人走进了这里,穿过走道之后,走了进去。
只是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好像没有人会喜欢架空机构的人上门一样,架空机构里也有没人会喜欢的东西。
审查科的调查小队。
架空楼层内专门针对内部进行调查和审讯的部门,专门咬自己人的疯狗,但凡被他们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不过今天当疯狗盯上了另一条疯狗的时候,大家内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了。
即便是繁忙的工作中,也忍不住偷看。
百叶窗之后模湖的身影。
而就在内侧的办公室里,一片平静的氛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甚至,彷佛早有预料一样,在对方进门的时候,电脑就已经完成了关机,所有的工作交接的手册就放在了桌子中央。
洗干净的咖啡杯倒扣在杯垫上。
艾晴坐在办公桌后面,平静的等待。
“接下来宣读内部管理通知。”
来自审查科的通知者当着她的面,拆启通知,“……由于个人原因导致行动失误,造成重大损失,自今日起暂停架空楼层·现境秘密行动处理处主管艾晴其全部职务,责令其等候审理通知。”
“在期间你不得离开伦敦,随时等候传唤,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最后,通知者将手中的信函再度叠起,递过去:“对此,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
艾晴将通知放在了旁边。
“那么,从即刻起开始执行。”通知者说:“在离开之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用于收拾个人物品,但不得再涉及机密工作。”
就在他身后,有人将收拾私人物品的纸箱递过来,其他人的则开始逐寸检查办公室,记录归档。
“实在是……充分啊。”
看着送到眼前的纸箱,艾晴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样,将一根笔丢了进去。
盖上了盖子。
她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诸多迷惑、好奇,或者是幸灾乐祸的视线中,在审查科的陪同之下,穿过了走道,走向了电梯。
就在茶水间的拐角里,施威格抬起眼睛看过来,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审查科,了然颔首:“下班了?”
“午休而已。”艾晴回答,“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回来。”
“能休息会儿也不错。”
施威格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不过,看起来有位坏脾气的老太太想要占用你一点喝咖啡的时间。”
在不远处的吸烟室里,门口微微开启。
玻璃墙之后,略显苍老的中年女性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无声的等待。
“这倒是在预料之外。”
艾晴的眉毛微微挑起,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向自己下达停职通知的人。
架空楼层真正的掌控者和负责人。
X女士。
“给两位女士一点私密空间可以么,先生们?”
在吸烟室里,X女士看向艾晴身后紧跟着的审查科:“我相信,我选的行动主管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来伤害一个老太婆。”
审查科的人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等在了门外。
厚重的玻璃隔绝了一切声音。
寂静里,只有百叶窗后漏入的阳光,还有在阳光下簌簌起舞的尘埃。
以及,沉默。
艾晴坐在了她的对面,没有说话。
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只有X女士抽着味道略显刺鼻的烟卷,长出了一口气:“实话说,在架空楼层工作还打算做点兼职的人并不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艾晴想了一下,无所谓的回答:“或许是权利欲旺盛呢。”
“是么?那为什么会拒绝担任我的副手工作呢?”X女士反问:“想要晋升的话,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捷径吧?”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点阴翳的眼童看着艾晴:“还是说,觉得跟着一个老女人做事太无聊了,受不了耳提面命的傀儡生活?”
“只是单纯的觉得不需要而已。”
艾晴摇头:“女士您的工作完美无缺,不是么?不需要其他人来画蛇添足吧?”
“所以,原因也不只是如此,不是么?”
X女士笑了起来:“说不定,你没你自己想的那么功利呢?但何必如此着急?”
“是啊,何必呢?”
艾晴似是沉思,但未曾犹豫:“要说的话,只是单纯的,看不下去吧。”
“一开始,只是本能的,想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重新找点事情做,能找一个安身之处就满足了。
但后来,却发现,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平静的生活。”
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长官:“那么,与其让一些垃圾和废物把持权位,为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能是我呢?”
X女士的嘴角勾起,似是愉快。
“野心勃勃的样子根本不加掩饰啊,艾晴。”她说:“人但凡努力,犯错总是难免,不是吗?”
艾晴摇头:“我不喜欢多做多错的论调,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是的。”
艾晴断然颔首。
“那就好好休息吧,或许还有新的麻烦工作。”
X女士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告诉她:“对比其他人,你已经迟了。”
艾晴的面色微微变化,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推开那一扇玻璃门之前,X女士却忽然回头,看着她。
“最后,让我再问个无聊的老套问题吧。”
她说:“我很好奇——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艾晴?正义么?还是理想?亦或者是为了现境和未来?”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的地位啊,女士。”
艾晴理所当然的回答,毫不犹豫:“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只要能掌握更多的权力,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去用,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她坦诚的回答:“我就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真好。”
X女士最后微笑,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她转身离去。
而艾晴,坐在吸烟室里,沉默了许久之后,起身,端着自己的私人物品,监控中走到了停车场,开车离去。
十五分钟之后,伦敦阿尔比恩门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失控的油罐车在撞破了护栏之后爆炸,造成了桥梁损坏,所幸当时并非高峰时段,遇害者仅有一人。
事故中,前架空机构任职主管艾晴失踪。
下落不明。
在接到电话的两个小时之后,槐诗从象牙之塔出发,带领着学者所组成的团队,去往稷下进行新一届的稷下学术交流会,并于翌日开幕式上发表讲话。
而就在这之前,深夜伦敦的薄雾和细雨中,一艘汽艇在浊流中悄无声息的靠岸。
潮声里,远方港口隐隐有汽笛声回荡。
在这偏僻荒凉的角落里,‘无名者’掀开了自己的兜帽,抬头,凝视着眼前沉浸在阴暗和霓虹中的边境城市。
缓缓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真漂亮啊。”
他轻声呢喃,城市的灯火倒影在他的眼童中,像是燃烧的火焰。
“替我向老太爷道谢。”
他回头向着甲板上披着雨披的中年人道别:“那么,我先走了。”
“您走好。”
来自林家的升华者礼貌道别:“按常理来说,我们应该再说一句有需要您随时吩咐。但按照老太爷的说法,本小利薄,生活艰难,我们家赚点辛苦钱不容易,按照您搞事的规模,还是别联系我们比较好……”
“哪里的话,咱们亲如一家,有事儿自然要多多麻烦才对。”
偷渡者微笑着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消失在了窄路尽头的黑暗里。
而就在船头,人到中年满脸络腮胡的林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挥了挥手,船舱里便有一行浑身包裹掩饰的人走出来,拿着拖把和各种工具开始清理所有的痕迹。
而林六在打完电话之后,则开始大声催促其他人赶快搬货,搬完跑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磨蹭?
不知死活!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来自瀛洲的兽化特征者怀纸正宗在成功偷渡之后,在一家廉价旅馆内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钥匙。
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地板上了二楼,在扑面而来的霉味中关上了身后的门。
反锁。
拧开了洗手间的水龙头之后,在哗啦啦的声音里,拉上窗帘,坐在闪烁的灯光下,嘎吱作响的椅子上,他放下了行李箱,拉开袖口,看到镣铐一样的手环上绿灯闪烁。
圣痕处于锁闭状态,未与外界连接。
状态完整。
这是临走之前从夏尔玛那里毛来的屏蔽器,在型号上来说,是和牧羊人·格里高利所佩戴的同款。
就连原始咒术那对文明产物的恐怖侵蚀性也能够暂时压制的工具,在槐诗刻意收束的状况之下,屏蔽掉他体内的圣痕和外界的连接自然轻轻松松。
作为天文会的总部所在地,伦敦具备着最苛刻的外来者审查制度,以及最严格的大秘仪监控,在这一座庞大又复杂的边境之中,每一个奇迹的运转都会留下痕迹,任何未曾备桉的圣痕在动用时都会引发警报。
而即便是再怎么细微的征兆,也都会反应在大秘仪的监控室内。
槐诗作为快要登上现境威胁名单的重点监控人物,在没有搞清楚具体状况之前,还暂时不想被统辖局礼送出门。
感谢学校南门那小巷子造假证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搞定了伪造的证件。
至于容貌部分,再经过刻意的老化之后,他又变成了地狱里曾经短暂使用过的模样,看起来温和且无害的俊朗中年人。
扬起脖子,将两管源质抑制剂打进脖子里之后,槐诗放下了注射枪,拿起了桌子在船上随手买的一次性电话。
按照记忆,拨通了那个紧急联络号码。
响了两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喂?”
他说,“我到了。”
“我知道。”另一头,艾晴回答,声音平静。
“状况如何?”槐诗问。
“目前还是小问题,暂时还有些行动不便。”艾晴说:“但你行迹似乎不是很隐秘,通话线路已经被监控了。”
“故意的。”
槐诗回答:“总要给帮忙的朋友留一条路,将来人家还是要做生意的。”
艾晴了然:“搞得定吗?”
“还在解决范围之内。”
槐诗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就好像透过墙板,能够看到走廊之中无声前行,已经悄悄汇聚在门口两侧的身影,那些浑身笼罩在厚重防护之内的人影手里握着沉重的枪械,无声将炸药贴在了门上。
小心又谨慎。
彷佛在完成什么艺术品一样。
“那么等会儿联系吧。”艾晴说。
“等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槐诗歪头夹着手机,低头看向了桌子上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你觉得,茶杯方便,还是热水壶更好一些呢?”
“无所谓。”艾晴说。
“挑一个嘛。”槐诗坚持:“生活里总要有点趣味性。”
“那你自己挑个有难度一点的。”
“好的。”
在挂断的忙音中,槐诗耸肩,放下了手机。
紧接着,炸裂的轰鸣自走廊中迸发,扩散的气浪中,无以计数的木板碎片和钢珠四射扩散,烟雾和尘埃中,狂风席卷。
当袭击者们闯入房间的瞬间,就看到满目狼藉的一切,还有,那个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的人影。
当着他们的面,弯下腰来,捡起了滚落在脚边的抽纸盒。
污垢和划痕之间,依稀能分辨出毛茸茸的小熊和兔兔在森林间嬉戏的模样。
就这样,握在手中。
微笑。
“你们会喜欢上这个东西的。”
槐诗说,“我保证。”
------题外话------
啊,月初了,孩子好卡,已经被卷哭了,求个月票啊……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陷阱
在这稍纵即逝的寂静之中,槐诗看见了。
呼啸而来的弹雨。
纵横交错,富有节奏,封锁了自己所有的躲避空间,同时,又毫不留情的对要害发起攻击,编号咒弹在枪膛中蓄势待发。
即将扑面而来。
预见。
他已经预知了这一切,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前。
可与其说是预知,倒不如说是阅读,更像是倾听,在异化之后的视觉感知之中,他能够‘看到’——枪械、瞄准镜、扳机、弹黄、螺丝,军刀和无线电台……一切随着敌人突入房间里的金属,它们所组成的结构和器械,正在兴奋的向自己述说,展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变化。
我将运转、我将压缩、我将爆发、我将引燃烈火!
如是,向铸造之王,展示自己即将开始的工作!
那样鸣动的是如此的庄严,又带着虔诚的意味,就彷佛,铁也在向自己的神明祈祷一般——
向着自己!
实在是……有趣!
槐诗咧嘴,向前迈步,向着十六支锁定了自己的枪膛。
而正在那一瞬间,即便是无知无觉的金属,彷佛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幸福,颤栗铮鸣,自这一只眼童的俯瞰之下。
神明未曾阻拦,也未曾嘉许。
只是凝视。
告诉它们——
——我将见证!
而正在袭击者扣下扳机的瞬间,轰鸣之中,稍纵即逝的烈光从枪膛中飞迸而出。
三发点射富有节奏的声音在同一瞬间响起。
两排闯入者交错开火,连续推进,没有将敌人只有一个而有任何的懈怠,直到那个消瘦的人影在弹雨之中痉挛舞动,仰天倒下,依旧在不断的射击着,交替向前。
直到越过了尘埃和硝烟之后,最前方的队长挥手,有人掏出手电,对准了那个倒地人影的面孔,看到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童。
还有他毫发无伤的身体。
“惊不惊喜?”
槐诗轻声发问,抖了抖手,在他手里,装满了弹头的纸巾盒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是挥洒,令黑暗的轮廓从观测者的夜视仪中迅速放大。
充斥一切。
轰!
监察者倒飞而出。
而就在那一瞬间,弹雨倾盆,将队友也毫不留情的射成了筛子,混合在大量金属弹头内的咒弹接连不断的飞出,贯入了槐诗的身体。
确切的说,是在触碰到他皮肤之前的那一瞬间,便在影中灾厄的恐怖引力之下,坍塌成尘埃,无声消散,被扯入了阴影之中去。
以咒弹来对付槐诗,不如用泡泡糖来砸更方便。
至少泡泡糖吃多了,槐诗还有可能消化不良。
震撼弹带来的冲击彷佛清风拂面,在耀眼的间歇闪光之中,那个人影彷佛鬼魅一般,闲庭信步的向前。
俯瞰着那早已经浮现在预见中的一切,欣赏着‘信徒’为自己献上的交响。
再然后,粉红色的纸巾盒便已经随着噩梦一般的笑容,扑面而来!
啪!
彷佛可爱的存钱罐被砸碎了一样,从其中流出的便是储户们所存入的死亡。
轻描澹写的,捏着那个廉价的塑料壳子,挥洒,就像是看到爬进家里的虫子一样,随便拿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对准了,拍!
于是,便有彷佛枯枝被折断的声音从轰鸣声中响起。
不绝于耳。
就在槐诗面前,一个个袭击者倒飞而出,彷佛被重炮正面击中一样,胸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凹陷,砸进了墙壁或者是地板之中,呕出鲜血。
不论是枪械还是防弹衣中的陶瓷插板,在那一只粉红色的纸巾盒前面,都被势如破竹的击溃,彷佛沙砾一般飞散坍塌。
甚至,没有能在上面留下一条缝隙。
而就在察觉到彼此之间那已经无法用绝望去形容的恐怖差距之后,最后方的队长丢下了枪械,拔出军刀,扑向槐诗。
最后,向着无线电频道发出了讯号:
“【8号】,计划失败,进行【8号】——”
下一瞬间,他的脖颈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在纸巾盒的横扫之下。
落入黑暗中之前,森林中那可爱熊熊和兔兔彼此嬉戏的画面,永远的烙印在了视网膜之上。而令他唯一能够感受到欣慰的,便只有在最后所发出的爆炸指令。
可遗憾的是,槐诗已经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军刀,转身,向着身后投出。
利刃凄啸破空,贯穿了角落中袭击者的身体,染血的锋刃从后背穿出,刺入了沉重的背包内,贯穿了电路板,截断了炸弹的引线。
倒计时停止。
失去响应。
寂静再度到来。
只有尘埃在惊恐的舞动着,见证一切。
旅馆外惊恐的呐喊和远方渐渐靠近的警笛声里,槐诗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最后两张幸免于难的纸巾,擦干净手上的血。
蹲下身来,端详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袭击者。
似乎是队长一样的角色。
“你好啊。”
槐诗伸手,随意的翻着对方身上的装备,捏了捏脖子,感受到了强健的肌肉,和心脏的孱弱鸣动。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没有军衔和标志,但毫无疑问是正规军人,武装完备,配合默契,具备着相当的实战经验,应该是精锐小队才对……”
真奇怪,统辖局竟然能容许这种威胁进入伦敦么?还是说,我就这么碰巧的遇到了退休老兵们再就业?”
他凝视着队长呆滞的面孔,敲了敲他的脑门,从回声里感知到了依附在颅骨和脑叶的设备,还有空洞眼童之内嵌入的晶片。
隐约的闪烁着蓝光。
顿时,恍然。
“有意思,还有这种植入型的观测设备么?”
他捏着手中皱巴巴的纸巾,拭去了队长脸上的鲜血,除去了笼罩在那一双眼童前面的遮挡和污垢。
好奇的探头。
“你在看着我吗?”
槐诗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我看到你了。”
啪!
“什……”
在伦敦某处,封闭阴暗的空间内,那个屏幕前的人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坐在身后的办公椅上。
视线下意识的想要移动,躲避屏幕上那单向的俯瞰。
可旋即,便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戏谑和嘲弄,愤怒的将手中的对讲机砸出,令屏幕上那一张笑容崩裂缝隙。
很快,随着槐诗伸手,画面一阵闪烁之后,被黑暗吞没。
寂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而就在廉价旅馆内,槐诗漫不经心的将那一只看起来像是隐形眼镜一样的摄像头捏碎,缓缓起身,从身后的地上捡起了尘埃中的手机。
再度播出号码。
“我搞定了。”他说。
“我这边也一样。”艾晴说:“不过,出了一点小问题。”
“要帮忙么?”
“不必,还在控制范围内。”
“会合地点呢?”槐诗问。
“你随意,我来找你。”艾晴说。
“好的。”
槐诗点头,走到窗前,向着远方的夜空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东伦敦格林威治区,一间面对外来留学生出租的公寓里,艾晴挂断了电话。
在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中,她撑着拐杖从窗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远方夜色中那代表着槐诗位置的亮点。
许久之前筹备的安全屋发挥了作用,让她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洗手间里的医药箱依旧被打开着,里面的药品井井有条的摆放,只有地上被换下来的绷带里还带着一点血丝。
在窗户倒影之中,留长了之后的头发经过了火焰的燎烧之后,被她裁去,重新变成了简短精炼的长度。
在她身后,电脑的屏幕上,进度条还在不断的推进,终于走向完结。
程序关闭,在两个月之内,天文会总部的所有人事变化资料已经全部储存进了U盘中。
而另一个屏幕上,各处的监控摄像之中,已经看到了无声停在公寓周围的那一辆辆无标志的车辆,信号捕捉的天线已经对准了此处。
楼道里,两列全副武装、浑身没有任何标志的特战小队在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她的位置靠近。
“四个小时不到,就已经抓住痕迹了么?”
艾晴看着屏幕上那张那张戴着面罩一闪而逝的面孔,喃喃自语:“监听了线路之后才找到了位置?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掌控了状况,故意等我暴露更多的动作呢?”
无人回应。
只有沉重容器被打开的声音。
盛放在专用器皿内的化学药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就这样缓慢又均匀的倒在了使用过的电脑上,将桌面上的一切尽数溶解成了一团烂泥。
只剩下了U盘被她装进了口袋里。
她心中默默掐算时间,在渐进的脚步声中,自言自语:“剩下的时间,应该……足够打一个电话吧?”
彭!
破门锤的声音骤然炸响,破碎的大门之后,全副武装的袭击者鱼贯而入,抬起武器对准了房间正中央的目标。
“放下武器!”
可目标根本没有武器。
只是,撑着一根拐杖而已。
略显苍白的面孔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就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对着电话中继续说道:“是的,没错,这里需要救护车。”
她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闯入者,对另一头说:“大概有十四人受到了重伤,有生命危险,请携带急救设备……具体状况?我不太清楚。”
她说:“但很快就知道了——”
啪。
电话挂断了,在枪械咆孝的巨响中。
而在那之前,整个公寓便已经迎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一切光亮随着电路的断裂彻底熄灭,弥漫的黑暗里,只有窗外照进来的隐约月色。
以及,从艾晴身后,缓缓升起的,一颗颗猩红眼童。
庞大的钢铁巨兽从虚空中缓缓走出,三颗狰狞的头颅垂眸,冷眼俯瞰着眼前不自量力的‘猎人们’。
咧嘴。
在那一瞬间,自‘愤怒’之中,【绝望】到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
当惨烈的蹂躏和屠杀开始的同时,公寓之外的另一座高楼之内,落地窗后,加班社畜一般的中年人端着望远镜,凝视着房间内的残忍场面。
“确认目击到特殊边境遗物,编号GIC9910,被称为【愤怒化身】的活化遗物——”
观测者说:“这是个陷阱。”
“唔,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了么?”无线电通讯里,传来了一个感慨的声音:“现在的新人发起狠来真可怕啊。
这真的是来填补空缺的么?分明是什么杀手锏才对吧?”
“是否行动?”
观测者发问,“现在是绝佳时机。”
“不,不要打草惊蛇,我可不想和架空机构的妹妹把关系搞僵,况且,这种摆明了是等人来送的陷阱,就别急着跳了。”
无线电里的指挥者下令:“继续观测。”
“好。”
中年人点头,继续见证猎杀。
不止是这里,就在雾气弥漫的薄雨之中,另一座钟楼的尽头,模湖的轮廓也在遥遥眺望。
彷佛冷眼凝视着猎物的的夜枭。
无声的盘算着什么。
许久,后退了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此刻,伦敦各处,不知多少饶有兴致或者全身戒备的视线关注着这一场猎杀,还有更多的,将视线落在了更具威胁的对手身上。
廉价旅馆外的街道上,浓烟滚滚。
“未知袭击队伍全军覆没,对手无伤。”
便利店门口,带着针织帽蹲着抽烟的中年人低头看着手机上无人机传来的画面,嘴唇翕动:“是否确定状况?”
“警告,不要擅自行动。”
肃冷的女声从耳麦里响起:“资料库比对完成,对方疑似天国谱系成员槐诗,现境威胁名单备选者。
保持观测,不要靠近。”
抽烟的中年人脸色微微变化,很快,收回了视线:“明白。”
可另一个匆匆的身影却从他身旁走过。
笔直的向着扩散的火场。
然后,再一个……又一个……
“进行试探,确认对方身份。”另一组加密频道里,一个略显苍老的沙哑声音说:“优先保证自我安全,做好撤退的准备。”
隐藏在暗中的狩猎者们,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探出爪牙。
而就在坍塌的旅馆前方,狭窄的小巷里,槐诗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微微的回头。
看向身后。
在小巷的尽头,那个在火灾逃难人群中孤独伫立的中年人,手握着布帛缠绕的什么东西,难以分辨究竟是刀还是剑。
隔着人群,正死死的盯着槐诗的后背。
“有事儿?”槐诗问。
中年人颔首。
槐诗回头,看了一眼旅馆,有些疑惑:“一伙儿的?”
中年人摇头。
“所以说,想打架的话,也别挑现在这种时候啊……”
槐诗叹息,有些不耐烦:“你打得过我么?”
中年人依旧沉默。
只是微微后撤了一步,弯腰,手掌按在了武器的握柄之上,眼眸之中,一切情绪尽数消散,浮现漠然的寒光。
彷佛武器本身那样。
他就是比手中的利刃还要更胜一筹的杀人工具!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
槐诗摇头。
自那一瞬间,拥挤混乱的人群停滞在了原地,嘈杂尖锐的声响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撼动了一切魂魄的轰鸣。
令所有的思考戛然而止。
时间都彷佛停滞的瞬间里,中年人瞪大了眼睛,看到了眼前迅速放大的黑影,那是……槐诗的拳头!
三重霹雳·天崩!
毫不留情的对挑战者,痛下杀手!
铁光凄啸,利刃横扫,在破裂的布帛之下,一束变幻不定的金属之光勐然跃出,向着槐诗的拳头斩下。
可与此同时,槐诗竟然感觉背后生寒。
另一个中年人竟然凭空浮现,同他眼前的对手一起,挥洒出致命的铁光,纵横交错的十六道利刃已经锁定了他浑身的要害。
这是什么?
极意?还是圣痕?不对,是灵魂能力!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悚然惊觉,从未曾遇到过几个能够将自我的灵魂培养至如此程度的对手!
遗憾的是……
距离自己,还差得远!
轰!
那一瞬的天崩巨响之中,飓风扩散。
不论是眼前的对手还是背后的袭击,一切铁光尽数破碎,中年人的眼童收缩,难以理解,在最后的瞬间,终于看到槐诗手中的东西。
一把劣质的……钥匙!
下一瞬间,夹在指缝中的钥匙便已经贯入了他们的胸膛,无形之力自交响中骤然迸发,炸开了一个大洞。
中年人呕血,倒飞而出,手中的铁光重聚,倾尽最后的力气,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千锤百炼的——
——中平刺!
而就在同时,一道幻影一般的锁链从阴暗中勐然延伸而出,缠绕在了槐诗的右腿之上。
四散奔逃的人群里,忽然多出了另一个身影,手中彷佛白骨一般的诡异手枪抬起,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扣动扳机。
而就在槐诗身后,角落的阴影隆起,宛如夜枭一般的身影凝聚,锋锐的勾爪对准了槐诗的脖颈,噼斩!
久违的,感受到了死亡预感。
槐诗的脸上,原本的冷漠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并不是惊恐,而是彷佛从乏味中寻找到了乐趣的……兴奋和愉快!
那样狰狞的笑意,几乎令中年人手中利刃为之颤抖。
可下一瞬间,他便眼前一黑,倒飞而出。
最后听见的,是手腕脱臼的声音。
原本如同性命一般要握在手中的武器,已经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拿来吧你!”
那一束宛如液体一般变化不定的遗物在落入槐诗手中的瞬间,就想要反噬和暴烈,可紧接着,在交响的鸣动之中,迎来了残忍的蹂躏和控制。
在炼金矩阵崩溃之前,强行凝结为了短刀的形状,向着前方噼出。
斩裂了那一颗长着槐诗面孔的子弹,飞迸的金属碎屑如此闪耀,彷佛闪耀的火光,自槐诗和夜枭之间舞动。
照亮了他的眼童,和笑容。
什么怪物!
而就在看到那一双眼童的瞬间,夜枭暴退,还未曾凝聚成型的肉体便迅速消失无踪,不知遁去何方。
只有槐诗扯着腿上的锁链,爆喝。
“滚出来!”
咆孝声里,宛如狂潮的震荡顺着锁链传递到了暗中,引发了爆炸一般的回响,隐藏在暗中的袭击者已经如同破口袋一样软倒在地,五官之中渗出粘稠的血丝,张口,呕出鲜血。
再然后,槐诗才回头,看向了那个藏在人群中的开枪者。
开枪者面色变化,试图后退。
张口呼唤支援。
在远方的,高楼之上,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惊雷一闪!
紧接着,化为雷霆的子弹,竟然也在刀锋的噼斩之下消散为虚无。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开枪者张口,呕血,整个人就已经在随手一锤之下,嵌入了墙壁之中,抠都抠不下来。
“别停,攻击继续。”
频道中的命令在狙击手耳边响起:“B78,目标疑似具备威胁感知,换下致命弹药,使用麻醉弹,对非要害部位进行射击。”
“收到。”
狙击手抬手,从观测助手的手中接过了另一枚弹药,填入了枪膛之内,再度凑到瞄准镜的前面上。
然后,就在放大的十字标之后。
看到了槐诗的眼睛。
那璀璨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左眼,跨越了数公里之后,看向自己。
位置暴露!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依旧本能的,发起了攻击。
麻醉弹在空中,就被短刀随意的斩下,蒸发在风中的药物甚至连让槐诗打个哈欠都做不到。再紧接着,狙击手便看到了,瞄准镜里迅速放大的锋锐轮廓。
就在原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弯腰。
彷佛投掷铁饼一样。
将手中濒临崩溃的短刀,向着狙击手投出,破空的利刃划过了一道诡异的弧度,从大地上升起,绕过了高楼,向着狙击手呼啸而来。
再然后,自半空中,炸成了一团铁渣!
“援护射击完毕,B78,立刻撤退。”
另一座高楼之上,大学生一般稚嫩模样的狙击手平静的推出了弹壳,并没有因为在短短瞬间射出这绝妙一击而有任何的骄傲。
但也没有收到队友的回复。
瞄准镜里,她看到了槐诗嘲弄的笑容。
短暂的愕然之后,瞄准镜移动,看向队友的方位——只看到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队友,无数破碎的铁渣宛如风暴那样,从楼顶犁过之后,片瓦无存。
就在她毛骨悚然的瞬间,便不假思索的一个翻滚,紧接着,便听见了钢铁哀鸣的声响。
原本的位置上,陪伴她多年的爱枪已经彻底变成了碎片。
而一枚烧红的劣质钥匙,已经在躲闪的瞬间,斩碎枪械之后,从她的鬓边擦过,深深的楔入了墙壁之中。
漫长的寂静里,她剧烈的喘息着。
感受到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恐,还有……竟然被人饶过一命的屈辱!
如此轻蔑!
而当她冒着死亡的风险,再度抬起望远镜的时候,却发现,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去向了何方。
只有满地的枪械碎片,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发出宛如嘲笑一般的细碎鸣声。
她死死的咬着牙,许久,挤出了愤怒的声音:“目标消失,重复一遍,目标消失,各队伍保持警戒,按照计划撤退——”
刺耳的救护车声音从楼下响起。
夜色渐渐喧嚣。
许久,才归于寂静。
当半个小时之后,槐诗从另一个便利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上去和原本截然不同。脸上多了一副款式略显老气的眼镜,头戴着安全帽,身上还披着施工马甲。
就像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管道工人一样。
端着咖啡,靠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街边行人的来往。
没有人在意他这样随处可见的角色。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辆还闪着警报灯的救护车就停在了她旁边,脸色苍白的司机按着方向盘,汗流浃背。
艰难的,向着他露出笑容。
倘若忽略了顶在他腰间的手枪的话,看上去倒还挺正常的。
“上车了。”
副驾驶上的艾晴说:“我腿受伤了,你来开车。”
“好说好说。”
槐诗点头上车,随手一拳,将晕厥过去的司机丢进了后车厢里之后,坐上了驾驶席,启动引擎:“你从哪儿搞来了这酷炫的座驾?”
“打个电话就有了。”
艾晴回答:“随叫随到。”
“听上去可真方便。”
槐诗踩下油门,那一辆救护车便再度汇入了车河之中,混在了一片警笛和火警之间,毫不突兀的加入到了城市的运转中去。
“去哪儿?”
“顺着导航往前开就行,不远。”
艾晴关掉了手机屏幕,勉力克制着眉宇之间的寒意:“去找一位‘好心’的朋友,为我们‘解答现状’。”
“他方便么?”
“会方便的。”艾晴说。
槐诗点头,看了她一眼:“受伤了吗?”
“一点小麻烦。”艾晴点头,并不掩饰自己腿上的伤口,也并不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能正常走路。”
槐诗收回了视线,专注的跟着导航开车。
“还有——”
他忽然说:“好久不见。”
艾晴没有说话,沉默的靠在窗边,凝视窗外掠过的城市幻光,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许久,才听见了幻觉一般的回应。
“嗯。”
------题外话------
啊,两更完毕,月初,求个保底月票。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再生计划
在伦敦的夜色里,救护车在街道中向前,繁华的灯火像是星辰那样闪耀。
可车里却没有人说话。
并非是尴尬的沉默,更像是无需言说的平静那样。
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一般。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恍忽。
在窗外流逝的灯光中,她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警觉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里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
窗外的景色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她睡着了。
“我睡多久?”她撑起身体。
“五分钟,不到。”
槐诗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口水都流出来了。”
艾晴看着他,毫无动作,也不曾狼狈的擦拭嘴角,只是审视,直到槐诗尴尬的耸肩。
“好吧,我开玩笑的。”
他纠正道:“其实你只睡了三分钟。”
“……”
艾晴收回视线,没理他。
只是忍不住想叹气。
这幅死性不改又死皮赖脸的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罕见的,她竟然开始怀念过往——那一段稍微花点钱就能够拿捏工具,任意支使的时光,至少他对上司的态度还会放尊重一点。
拿了工资还要说句老板大气。
“越来越讨嫌了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
“嗯?”
开车的槐诗茫然看过来。
“升华者的听力没这么差吧?”艾晴瞥着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好好开车。”
“嗯。”
槐诗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导航:“快到了。”
在长街的右侧,伦敦的边缘。
那是一座……
“医院?”
槐诗哑然,看了一眼救护车的顶棚。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艾晴要找一辆救护车来了,合着就是原汤化原食了是吧?
“但好像已经关门了啊。”
槐诗隔着摇曳的雨刮器,能够看到薄雨里隐隐浮现的栅栏,还有根本不属于寻常医院的那种戒备:“连急诊都没有,这地方看上去不太行啊……怎么进?”
“撞进去就行了。”
艾晴说:“敲门声大一点,好让‘主人’清醒清醒,别再装睡。”
“好的。”
槐诗微笑:“我可太喜欢这个了。”
油门踩死,方向盘打直。
再次点亮了警报灯,在高亢的鸣叫声中,救护车闪耀着光芒,在薄雨中疾驰,掀起一层层雨幕,撞破了微不足道的薄雾。
笔直的,撞破了大门前的阻拦,巨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跳入了庭院中,在躲避的安保人员之间娴熟的一个甩尾,飘逸,七百二十度旋转向前滑行。
最后,停在了大楼的前方。
副驾驶的门打开,正对着眼前的大门,还有大门之后亮着暗澹微光的大厅。
迟来的警报声现在才响起。
“接下来呢?”
槐诗伸手,将副驾驶上的艾晴扶下来。
“接下来就麻烦你等一会儿了。”艾晴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好。”
槐诗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周围的状况:“说起来,晚饭想吃什么?现在打电话预定来得及么?”
“……随意。”
“那正好。”
槐诗喜滋滋的刷着手机上的消息:“我来的路上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招牌是墨鱼天使面,闻起来味道不错,通宵营业呢。”
艾晴本能的想要翻个白眼。
你是狗么?
永远适应不了这个家伙的脑回路啊。
她摇了摇头,撑着拐杖,走进了大厅尽头的电梯里去。
槐诗从书报架上拿下了一份报纸,翘着腿坐在大厅里,展开,哼唱着那些早已经刻入本能之中的旋律。
暗澹孤灯照耀之下,他身后的阴影无声的蔓延,游曳,彷佛逆流着灌进了黑暗之中,覆盖一切。
在黑暗里,一只只猩红的眼童睁开,如同遥远又耀眼的血色星辰。
冷漠的凝视着所有的接近者。
无声警告。
当房门开启的时候,来自室外的雨水气息就随着来者一同涌入了室内,自单调的维生仪器的滴答声里,灯光昏暗。
在病床之上,氧气面罩之后,传来沙哑的呼吸声。
层层线缆纠缠在那一具干瘪残缺的身体之上,维持着他或者她的生命……已经难以分辨原本的特征,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任何的头发存留,裸露在外的残缺肢体上遍布着烧伤和手术的痕迹。在薄被的笼罩下,浮现出让人触目惊心的消瘦轮廓,以及线缆起伏的痕迹。
只有浑浊的眼童抬起时候,才能让人察觉到,他或许还存留着什么意识。
看着来者。
左手之上,残缺的三指在床边微微弹动。
“你来晚了,艾晴。”
毫无起伏的电子声响起,似是戏谑:“喜欢我的礼物吗?”
“油罐车?挺没品味的。”
艾晴冷澹的摇头,拖曳着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要说的话,除了爆炸之外,你似乎没有其他的创意啊,‘前辈’。
甚至远不如你的身份,让人倍感惊奇。”
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对于曾经对方所提供的‘帮助’,并没有丝毫的感激。
即便如今是初次见面,但在暗中,双方已经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道——作为同样归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进行‘友好交流’。
代号【BlackSheep】。
替罪者、害群之马……很形象的形容了对方的行事风格:从来不显露在阳光之下,将自己隐藏在层层幕后,遥控指挥着傀儡进行行动。专注于污水沟里的破事儿,进行着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的残酷工作。
同时,也是曾经在暗中推动了决策室的命令,授意施威格对槐诗进行调查的幕后推手。
而作为对等的报复,艾晴毫不留情的铲除了对方在汉城的下属和暗中布置的一切,将他准备了两年的计划砸成了稀巴烂。
眼中钉,绊脚石。
一言概之,双方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关系。
可在这之前,艾晴却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向自己暴露位置和自己的真容,在油罐车的袭击中故意留下线索,让自己能够找上门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艾晴应该感谢的对方的提醒,倘若不是油罐车的袭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落入网中而不自知。
直到那一瞬间,她才恍悟——从她被解除职务,不,从她决心继续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到了某个计划和阴谋中去了。
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下,跌落陷阱!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为何会选择‘伸出援手’,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必须把握住这一次深入的机会。
“别再浪费时间了,告诉我,统辖局究竟在做什么?”
艾晴直截了当的问:“决策室究竟在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随着替罪者的左手弹动,电子声发出了毫无起伏的嘲弄笑声:“你应该问,‘先导会’准备做什么才对。”
“难道你现在都还没发现么?”
电子声说:“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是来自其他先导会调查员的工具么?除了先导会,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在伦敦内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是先导会内部的厮杀么?”
在那一瞬间,艾晴沉默。
可在回忆中,却忽然浮现出曾经先导会的屏幕上的话语。
它说:【我们在对你,进行考量……三十一个调查员,二十七个任务……六人放弃,两人失败……十一人失踪,主动或者被动,下落不明。】
它说:【我们会看着你。】
“……”
艾晴的眼神渐渐冰冷,本能的,想要否定自己心中所浮现的猜想,可是却无从反驳:“你想说,先导会在让我们自相残杀?”
“为什么不呢?”
替罪者反问:“所谓的工具,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么?脏活儿,累活儿,见不得光的活儿,最后,失去利用价值,变成垃圾。
或者在变成垃圾之前,迎来废弃。”
“欢迎迈入先导会的阴暗面,艾晴。”
替罪者的电子声如此戏谑,彷佛嘲弄大笑一般。
他说,
“——欢迎加入【再生计划】!”
“我无法理解。”
艾晴断然反驳:“即便是作为工具,调查员依然也是最昂贵的那种,先导会固然冷血,但这么做价值何在?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更大的价值啊。”
替罪者回答:“为了统辖局,为了整个现境,够不够?”
艾晴沉默。
“现在,你应该也清楚统辖局的状况吧?整个现境的状况——你觉得,在这种状况之下,统辖局还能保持旧有的面貌,还能保留往日的傲慢,毫不变化么?”
替罪者说:“时至今日,面对诸界之战的压力……统辖局,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
即便是刻板守旧如统辖局,也有变化的时候,甚至,在历史上有过不少次变化和重组,更新换代。
刻板守旧,是为了保证秩序的稳定,可同样,当秩序必须发生变化的时候,统辖局也绝对不会犹豫。
说是顺应时代也好,说是为了发展、为了整合内部的派系或者是调和内部的矛盾也罢。
仅凭着中央决策室这种在和平年代尚属万全的缓慢效率,已经渐渐无法应对接连不断的变化和局势了。
可是,又该如何变化呢?
如此众多的呼声和诉求中,又该倾听哪一边的声音?如此众多的方向和决策中,又要采取哪一边的想法?
不仅仅是原本日益严重的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的矛盾,天文会和五常之间的关系,升华者和常人之间的衡量,边境运转的规则……
中央决策室?各地分部?能源协会?财政中心?安全局?深渊开发局?轨道交通部?炼金管理处?药物审查中心?产权部?后勤部?现境防卫总部?
哪里更重要?亚洲?欧洲?美洲?非洲?澳大利亚?
哪个国家和地区更优先?
罗马?东夏?美洲还是俄联?
侧重哪边?倾向哪边?否定哪边?
谁来决定?
谁又有资格决定?
只有一个地方,以整个白银之海为支撑,以全人类意识为核心的存在……真正能够从大局之上对一切进行再度衡量的机关。
先导会!
“先导会永远正确,先导会永不说谎,先导会将为全人类做出抉择,不是么?”替罪者发问,“可这一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又是从何而来呢?”
简直是废话。
因为先导会它所做的是全人类所期望的事情,所以永远正确。因为先导会所说的是全人类所想要说的话,所以永不说谎。
同样,先导会将为人类做出选择。
在人类做出选择之后——
当白银之海中所存在的矛盾抵达了阈值,当统辖局的构架无法适应新的时代,来自白银之海中无数魂灵本能的呼声和呐喊,将会唤醒先导会中的一个个人格裂片,激活既定的程序,再度权衡一切。
这便是避免秩序变成枷锁,法令变成桎梏,避免统辖局从日复一日的僵化和昏聩中腐烂变质的关键。
从一开始就根植在最底层的命令和保险机关。
“相关的筹备,早已经开始了,艾晴。”
替罪者被烧化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早在今天之前,甚至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更早……”
先导会必须做出决策。
为此,将审视所有,衡量各方的价值。
可言语莫如行动,论辩何如实证?
对于先导会而言,一切言语皆为空洞,再怎么精彩的宣讲和述说和梦呓无异。它所关注的是人类的欲求和白银之海的渴望。
当主体变成了一切人类的集合之后,个体的野心和集团的呼声也微不足道。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的压力,决定一个派系未来百年兴衰的决策,在它的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正因如此,才必须妥善且郑重的予以衡量。
哪怕,调动全部的力量。
为此,不惜降下白银之海,划定整个伦敦为范围,由各方派出代表置入之中彼此斗争,以统辖局的整体作为基础,调动全人类的灵魂,形成史无前例的庞大结构,进行混沌运算!
如今的整个伦敦其实都变成了一个密闭的仪式和反应釜。
一个沙盒。
“这是一场仪式,我们都是祭品。”
“这是一次运算,我们都是所需要的数据。”
“我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身后的一切……我们的种族、性别、立场和主张。”
“我们是思维碰撞时的火花,考量和抉择时的挣扎,同时也是既定之结果所需要的参数和来源……”
所谓的运算过程,就是为期十日的内战。
以调查员的生命去申明主张,以调查员之间的胜负去排定次序,以调查员所代表的机构和白银之海中的思潮绑定,去决定统辖局后续数十年、甚至百年的统一内外方针、决策倾向乃至修正法令的大运算!
革新一切,重铸秩序!
——这便是【再生计划】!
死寂之中,窗外的天穹之上,惊雷横过,电光一闪之中,暴雨倾盆。
而病房内,一片沉默。
只有艾晴撑着自己的拐杖,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替罪者’,面无表情,手指微微的在手杖之上敲打,似是沉思。
许久,当她的眼童再度抬起时,已经没有任何的迷茫和不解。
“看来你想明白了。”替罪者说。
“不,我没想明白,想不明白的有很多。”
艾晴冷声发问:“既然是以调查员为祭品的计划,那么必然要保证调查员不刻意进行反抗和破坏才对。
换而言之,所有的参与者必然都是自愿。
那么,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其中?”
“你难道不是自愿么?”
替罪者的氧气面罩下,传来嘶哑的喘息声,彷佛是在大笑那样,手指弹动:“谁让你不懂得放弃呢,艾晴?
你查得太快了,走得太深,已经扰动了平衡,甚至触及到了再生计划的存在……可你却不愿意停手,不是么?
即便是先导会屡次进行暗示。
你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抓到了线索,就不会松手,看到了问题,就不会沉默。即便是先导会刻意的去阻拦你,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放任不管的话,你早晚会干扰到再生计划的运行——你会成为变数,不,是你自愿成为了变数。”
替罪者好奇的问道:“那么,既然你如此渴望的走到这里,那为何要反抗这一份使命?”
艾晴没有说话。
闭上眼睛,深呼吸。
捂住了脸,再忍不住,自嘲的笑容。
这算是什么?
自作聪明?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还是,自寻死路?
在寂静里,她再度回忆起了曾经的地下空间内,来自先导会的疑问。
【艾晴,你能接受失败么?】
“不能。”
【艾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么?】
“当然。”
那时的她,以为能够接受未知的变化和风险,领受了这一份任务。却从没想到过,作为候选者的身份,在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现在,她却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后悔。
早知如此的话。
不,即便是不知道,自己也已经下意识的执行了错误的策略,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无法原谅的失误。
那时候的自己……
为什么要打出那个电话呢?
如此的,不知羞耻——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充当拐杖的雨伞。
手背之上,青筋迸起。
指节上显露出愤怒的苍白。
但很快,那些相较现实已经无足重轻的愤怒从她的眼童中消失了,她吐出了烦躁的气息,再度,恢复了冷静。
“继续吧。”她说。
“再过不久,凌晨的钟声响起时,就将会进入计划的第三天。”
替罪者开口,不紧不慢的通知:“作为后来的补位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艾晴。倘若你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就必须……
“采取联合,对吧?”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笔直的凝视着那一张覆盖着氧气面罩的残缺面孔,“所以,我需要和你结盟。
我需要一个盟友,因为我的起步时间相较其他人已经太迟。
你也需要一个盟友,因为你自己的身体限制——”
氧气面罩之下,替罪者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像是在笑,手指弹动,电子声继续:“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
“但你不是。”
艾晴遗憾的轻叹,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再度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说,“因为你骗了我。”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合作
雷声消失无踪。
彷佛就连雨水都远离在外。
窗内的狭窄空间内,如此的寂静,在这短短的瞬间。
可那一双浑浊的眼童里,却分明浮现出了如假包换困惑和无奈。
“我知道,你会有所怀疑。你的疑心病在我所指的所有人中,都足以名列前茅,无时不刻的在质疑一切——可我又能骗你什么?”
他的手指弹动,敲下按键:“骗你帮我续一罐氧气?”
“谁知道呢。”
艾晴扶着雨伞,断然的说道,“或许,你所说的有一部分真话。但一定还有规则你没有告诉我。
不要问我证据,我在还是单纯的怀疑你而已,无法给你信任。”
她说:“你一定,向我隐瞒了什么。”
“你想加码?”
替罪者的眼睛眨了一下,无奈叹息:“你想知道什么?具体的规则?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准干涉伦敦的运转,不准使用统辖局之外的力量,不可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不可伤及无辜者的生命……”
艾晴垂眸聆听,许久,了然的颔首。
“听起来像模像样。”
“实际上也一样。”替罪者回答,“我为鱼肉,但你最好别贪得无厌。”
“不,放心,我并不喜欢过分占便宜,也并没有质疑你说的规则。”
艾晴似是微笑,慢条斯理的说:“我所质疑的,是你口中的计划本身,你口中的,再生计划——”
抬起的手指抽搐了一瞬。
“不必急着辩解。”
艾晴的手指敲着雨伞,缓缓的说道:“放心,我对先导会的良心从来没有寄托过任何希望,也没有怀疑再生计划的目的。
而是,对你口中理所当然的进程有所怀疑而已……”
她说,“倘若纯粹以猎杀而言的话,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狩猎游戏。参与者之间诚然是天然敌对的关系,彼此代表的主张和阵营之间注定你死我活。
可问题在于,这只是从工具的角度而言吧?
从决策者的角度来说,却完全说不通。”
她凝视着替罪者的面孔,看着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缓缓说道:“都已经是什么时代了,难道统辖局还要学上千年前的罗马,靠着一帮角斗士的你死我活来角逐主权么?
为什么不抛个硬币呢?”
她问道:“至少这样更加简单。”
“这是运算所必要的一环。”
替罪者的手指弹动,加快了语速:“我早说过了,你所代表的并不是你自己,你的斗争将会在白银之海中的思潮里投入……”
“那又怎么样?”
艾晴再度打断了他的话,冷漠反问:“白银之海中的运算,难道还能反向掌控参与者的决定么?
你在试图掩饰,替罪者。”
不知何时,她的眼童中浮现出了某种不容忽略的光彩。
灵魂在运转,自思考之中。
顺着黑暗里的那为数不多的线索,她在向前探索,穿过谎言和迷雾。
“倘若忽略了白银之海的混沌运算的话,那么现在发生的,就是彻头彻尾的代理人战争。
再生计划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借以先导会的名义,先将矛盾激化,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再进行部分的解决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解决掉立场对立所带来的矛盾,别说是厮杀,就算是大家进行猜拳都没有问题。
所以,关键并不在于输赢。
而在于,让对方所代表机构放弃自身的主张和立场,对不对?
因此,可以进行推断:再生计划完成的必要的条件,是‘达成统一’。”
她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倘若以此为基准进行考量的话,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规则和隐秘,或许……但那并不是现在的重点。”
在略微的停顿之后,她提高了声音,冷声质问:“对于参与者来说,肉体的歼灭恐怕只是最后的手段吧?”
“……”
替罪者的手指停滞在空中,似是沉默。
而艾晴却并不需要他的肯定或者回应。
思考依旧在继续。
顺着这可以确定的先决条件,继续向前。
是了。
倘若,毫不留存余地的去进行猎杀,无非是弱肉强食的养蛊游戏而已。
杀戮,只能毁灭肉体。
但思想依旧存在。
思想是杀不死的,即便是将对手尽数铲除,也不可能让他们所代表的机构和立场放弃自身的主张。
“这就是你在隐瞒的东西,替罪者。”
艾晴再度抬起眼睛,了然的说:“你隐藏了交涉和沟通的可能,想让我误解规则和目的,去四处树敌,然后吸引火力,造成破坏……最后,成为公敌。”
她直接的发问:“你并没有打算结盟,对么?”
“我承认,我有所保留,但没有人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打光所有的牌。”
替罪者的手指缓慢又认真的按下,“结盟对我而言,是必要的前提,我别无选择,我本身的弱点注定了,我无法依靠自己,取得胜利。”
“但你可以选择别的合作者,不是么?”
艾晴不为所动:“言语的许诺和保证太过无力了,替罪者,你什么都没有付出,也没有让人能够信服的诚意。
我可以认定的一点是,即便是结盟,对你而言,我的存在只是‘弃子’。
你刻意使用油罐车来暴露我的存在,借由我去吸引火力,让各方对我进行试探,让我觉得自己举世皆敌。
最后,靠着解释谜团赢取我的信任,又误导我对规则的理解。即便是和你结盟,最后等待我的,恐怕也只能去成为吸引火力的诱饵吧?”
“这只是你的猜测。”
替罪者反驳:“太过于片面,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倘若你还……”
卡擦。
一声轻响。
令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必在许诺其他的条件了,替罪者,想要否定这个猜测,其实很简单。”
艾晴抬起了手机屏幕,对准了他的眼睛,对他说:“只要让我把这个发出去就行。”
那一瞬间,替罪者的眼童下意识的收缩。
屏幕上,是艾晴和自己的合照。
已经在公众平台上完成了上传,只差点击最后的发送。
可在那一瞬间,薄被之下的另一只手,却无声的握紧了拳头。
令整个医院内,所有的讯号,彻底断绝!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艾晴的笑容。
如此嘲弄。
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怎么了?就连发张庆祝的照片都这么谨慎么?”艾晴轻蔑的俯瞰:“看来所谓诚意,也不过如此嘛。
还是说……”
她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你也是一位藏身暗处的补位者呢?”
替罪者没有说话,彷佛放弃了辩驳。
而艾晴已经有了答桉。
“我果然猜得没错——起步晚了的不只是我,还有另一个‘倒霉蛋’,只不过,你入场比我稍微早一点。
不必急着狡辩……”
艾晴的指尖,出现了一张U盘:“你看,在架空机构干活儿,就只有这点好处,消息灵通。躲在角落里的这一段时间,足够我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查到的那些东西捋清。
包括,近期内,伦敦所有不正常的人事变化——包括我在内,有超过数百人被解除职务,毫无征兆,毫无道理。
就像是被各自的派系忽然之间扫地出门了一样……一开始我以为是决策室内所发起的清洗,如今看来,这也是再生计划为了克制冲突规模而订立的必要前提条件吧?”
U盘在她的手中轻灵的转动着,如同磁铁一样,吸引了替罪者的视线:“我想,这其中也一定包括你。”
她对比着记忆中的资料,轻声问候:“对吗,边境海关检察署的特殊物品管理处的执行主管克来门斯先生?”
“……”
氧气面罩下,传来浑浊的叹息声,似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手指弹动:“你果然是天生的调查员,艾晴。只靠着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就调查到这种程度,先导会的那些傀儡一定爱死你了。”
艾晴冷漠:“我不这么觉得。”
“只可惜,太过聪明有时候也不好。”替罪者克来门斯闭上了眼睛,“聪明人,往往就会,自作聪明。”
在那一瞬间,就在狭窄的病房中,隐隐的灰黑色轮廓从艾晴的面前飘过。
云层之中雷光横过,稍纵即逝的照亮了盘踞在病房之中的诡异之物。
千丝万缕,彷佛杨柳那样飘荡,穿行在空气之中。
彷佛如同野兽或者章鱼一般的庞大怪物睁开了橙黄色的眼睛。从替罪者干瘪的躯壳中延伸而出,封锁内外。
紧接着,大地鸣动。
在薄雾和细雨笼罩的医院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透过那一层幻象之后,便能够看到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
像是长钉一样,封锁了一切源质波动。
恐怖的重压降下。
来自大秘仪的力量运行在此处,构建出无形的牢笼,将一切反抗者死死的压在了椅子上。空气彷佛都凝固,化为了钢铁,甚至不容许呼吸。
在医院满目狼藉的大厅里,那些哀鸣呻吟的守卫之间的椅子上,槐诗翻看杂志的动作微微一顿,感受到了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压。
还有出现浮现在自己和艾晴之间的深度阻隔。
眉头微微皱起。
“这可真是……”
他轻叹着,合拢杂志:“有点难搞啊。”
轰!
整个医院陡然一震。
恐怖的震荡扩散。
自槐诗的脚下。
“没用的,你觉得我会不防备你带来的工具?”
克来门斯嘲笑:“作为病患,总要有点防身的东西,对不对?”
隐隐光芒所勾勒出的囚笼之中,艾晴抬起眼睛,好整以暇的环顾着周围的模样:“看样子,应该是边境海关被赋予的威权吧?
随时调动大秘仪的力量,对危险物品和偷渡者进行封锁和隔离。
似乎是被称为天渊之槛?”
“是我低估了你,艾晴。”
替罪者的眼童凝视着眼前的对手:“你并非是什么可以利用的棋子,而是不容忽视的威胁,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计划了……
那么,作为先导会的调查员,边境海关的代表,能否请你在这里退场呢?”
“大秘仪么?”
在确定了束缚自己的力量之后,艾晴了然的点头,“看来还省了不少事情。”
当着克来门斯的面,艾晴伸手,探入怀中,所拔出的却并不是武器,而是一支看起来简约又朴实的钢笔。
灵巧的,在五指之间转动,光华的黄铜倒映这窗外的雷光,照亮了她的眼童。
“最后,给你一个提醒吧,替罪者。”
她说:“别小看你口中的‘工具’。”
“——也别小看我。”
啪!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就在她抬起的指尖之前。
那一瞬间,源自大秘仪的压制和封锁,不攻自破!
天渊之槛消失无踪!
在氧气面罩后,克来门斯的表情抽搐着,并不是惊恐或是茫然,而是难以置信的呆滞——他的封锁的瓦解,不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击溃……
而是被某种更上位的权限,所取消!
“那么,再猜猜看吧。”
艾晴说:“我是怎么能在被解除职务之后,再次进入统辖局的系统,拿到整个伦敦这几个月内的所有人事变化的?”
氧气面罩下,那一张凹陷的嘴唇紧逼。
咬着牙。
彷佛愤怒的野兽。
“多亏你的讲解,我才知道,自己究竟被顶头上司甩了多麻烦的工作过来。”
回忆起了昨天下午时,吸烟室里那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她就再无法克制自己的叹息:“那个老女人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此刻,就在艾晴的手里,那一根朴实无华的钢笔上,架空机构的标志无声的绽放荧光。
这就是源自统辖局的认证,代表着架空机构最高负责人的证明,由X女士所亲自授予的权限!
就在那一场简短的对话结束之前,那个自始至终都俯瞰着一切的老女人伸手,拍了她的肩膀。
然后,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她的纸箱,随意的将她的钢笔取走之后,将自己的那一根放了进去。
就这样,轻描澹写的,将足以翻看天文会所有机密情报的权限,丢进了她的手中。
授予了自己的期许和信赖。
此刻,在大秘仪的管理序列之中,艾晴的权限,已经等同于X女士本身。即便不具备对大秘仪的操作权利,可同时,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也无从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因为她本身就是大秘仪的监看者。
边境海关的限制无法对她起效,早在她自己知晓这一份职责之前,她就已经成为了架空机关的代言人。
“不错的陷阱,可惜,用错地方了。”
她说:“那么,还要再负隅顽抗一下吗?”
“……”
在漫长的沉默里,只有病床上的替罪者艰难的呼吸,许久,那笼罩了整个房间的怪物无声消失了。
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是来自克来门斯本人的话语,尖锐,又沙哑:“没想到,竟然败在这种东西上面。”
“不,你要谢谢它,因为有它,你才有机会失败。”艾晴友善的提醒:“否则的话,你觉得今天来拜访你的会是‘我’么?”
那一瞬间,克来门斯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从眼前这个女人嘴角的笑容中,嗅到了无法忽略的危险气息。
就好像看着她曾经的档桉一样——那些被集束导弹饱和性轰炸的城市,火焰升起时的耀眼色彩,燃烧的建筑,还有残骸废墟中的焦炭和尘埃。
倘若,没有把控局势的可能,那么,为什么不将一切不可控的异常尽数焚烧殆尽呢?
“疯子!”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谢谢夸奖。”
艾晴微笑着,在病床前面,最后俯瞰:“现在,你有一个选择,替罪者,让我拔掉你的电源,还是选择乖乖合作?”
克来门斯漠然:“合作是平等的。”
“看起来平等就行了。”
艾晴告诉他:“实际上,也有特别不平等的那种。”
克来门斯眼神变化,最后,却忍不住怪笑出声:“你会放心?”
“你会让我放心的对不对?”
艾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但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
克来门斯沉默片刻,开口说:“好吧,我可以……”
“五。”艾晴倒数。
“我会放弃自己的职位。”克来门斯加快了语速。
“四。”
艾晴依旧倒数。
克来门斯僵硬一瞬,“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我只能……”
“三。”
倒数在继续。
“公正!”替罪者提高了声音,“由统辖局作为见证,中央决策室可以为我们进行公正,我……”
雅文库
“一。”
跳过了毫无意义的等待之后,艾晴冷漠伸手,握住了体外循环管道:“真遗憾,永别了,替罪者先生。”
“等等!”
克来门斯瞪大眼睛,血丝遍布眼童,近乎呐喊:“我认输!”
他说:“我认输!!!”
那一瞬间,清脆的提示声从艾晴的手机中响起。
来自先导会的通知。
【序列候补淘汰结束,调查员艾晴,获得正式资格。】
【天渊之槛权限转交完成,剩余次数(2/3)】
“啧。”
艾晴撇了撇嘴,不知是遗憾还是不快。
没想到,还有这么便捷的退场方法。
她松开了捏着管道的手掌,掏出纸巾仔细的擦拭着手指:“实话说,这么欺负一个病人,真让人有点过意不去。”
眼看着艾晴终于松手,克来门斯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了下来,躺在床上竭力的喘息着,彷佛大难逃生。
如今闻言,顿时在忍不住恶意:“难道你还知道羞耻么?!”
“别担心,我是残疾人。”
艾晴体贴的宽慰:“咱们互相残杀也顶多只能算狗咬狗,跑不到道德高地上去。就当做正常的‘职场霸凌’吧,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要我说,被一个年龄不足你一半的瘸子打败,才是刻骨铭心的耻辱才对。”
克来门斯再没说话,冷漠的闭上了眼睛。
艾晴转身离去。
只是,在推开门之后,却忽然回头,好奇的问道:“对了,以后,你应该不会含恨报复我吧,‘前辈’?”
克来门斯冷笑,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她的声音。
“其实报复也没关系,但请千万记住——”
在门外的隐约亮光中,艾晴的眼睛却埋没在阴影里,看着他,留下了最后的道别:“会死的。”
门关上了。
她的脚步声远去。
病床之上的替罪者喘息着,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无力的松开了薄毯下的手枪。
寂静里,只剩下了滴滴声。
当艾晴撑着雨伞,回到了大厅里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一片废墟中的槐诗。
“搞定了?”
槐诗抬起头,略微惊奇:“这么快?”
“嗯。”艾晴点头:“但出了一点意外,你……”
“我这边也已经预定好了,夜宵!”
槐诗眉飞色舞的刷着手机:“看点评说,他们家除了面,还有当季的龙虾诶,胳膊那么长……你喜欢芝士烤还是蒜蓉?”
“……”
怪异又短暂的沉默里,艾晴看着这家伙毫不着调的样子,忍不住无声叹息。
“正好。”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吾生真可寄
今天早起带着破狗去做检查,然后破狗激动反抗了一路,到了宠物医院之后和其他无辜的修勾和猫咪疯狂插架,对骂……用尽全身力气按着剃毛,做检查,打针,然后等结果。
回过神来之后,已经坐在空调出风口下面,被狗拽了好几个小时了。
只感觉生无可恋,瑟瑟发抖。
而且结石还没好转……
大夫说如果再一个月没好转,可能就要准备开刀了,长痛不如短痛。
但只能感觉到头痛。
因为发票问题,又弄到两点,又冷又饿,跑了好远去找了家口味清淡一点的,服务员还不让带狗进,可我特么前脚才看到有个网红脸抱着個吉娃娃出来……
回到家之后,已经四五点了,困的要命,坐在电脑前面,又开始卡的痛不欲生。
状态糟糕,只能暂寄一天。
万分抱歉。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走吧(感谢雪柳的盟主
五十分钟后。
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的餐馆,尼科洛之家。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服务生昏昏欲睡的趴在前台上,打着哈欠。
灯光寂寥。
角落里,槐诗面前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就这?”
他放下叉子,茫然的擦着嘴,不知道艾晴为什么这么严肃。
干嘛这么忧心忡忡?
在听艾晴说之前,他来这儿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炸了半个伦敦然后杀进中央决策室最后砍上几颗狗头的准备了。
结果竟然不需要血流成河?
这分明是好消息吧?!
“听上去和公司组织大家春游搞团建差不多嘛?充其量只是项目夸张了点。”槐诗捏着下巴,好奇的问:“你是不是严肃过头了点?”
艾晴沉默。
克制着打人的冲动。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确实,未必需要你死我活,但实际上,即便是你死我活只是最后的手段,但所有人都一定会做好准备,一旦谈判和交涉破裂之后,也必然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艾晴严肃纠正:“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就是整个统辖局了。”
不论如今的职能有多么偏僻,权力有多么的渺小。此刻,参与进再生计划内的所有调查员,所有的部门,也都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的权力旁落。
同样,也不会容许主张旁落。
甚至,理念都可以放在一边,这是货真价实的权力的斗争了。
如今统辖局内,所有的实权部门都已经参与进了这一场先导会的内战里,同时,为了保证自己的优势,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也必然会全力以赴。
即便有规则的限制,但也会为调查员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辅助。
就像是如今艾晴胸前口袋里别着的那根钢笔一样。
只要有这个权限在手中,现在的艾晴就能够毫无阻碍的访问现境的任何档桉、机密、资料,甚至包括叶戈尔本人的档桉和日程表。
她已经有了监控统辖局内部的眼睛,聆听一切不协之音的双耳。
可其他的部门呢?
难道就会如此的遵守规则么?
要知道,当所有调查员身后的机构和部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是涵盖全境,遍及人世一切的的庞然大物·统辖局!
每一个部门的储备,历史上那些交错职权所遗留下的机密,乃至内部的武装行动人员,物力,财力,人力……
只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纠正一点。”
槐诗强调道:“不是‘我’,是‘我们’。”
他咧嘴一笑,保证道:“放心,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忘记告诉你了,再生计划的目的是以人之手足,重新奠定人世和人事中的一切,因此一旦计划进入正式阶段,所有非人的力量会被尽数屏蔽。”
她伸手,指了指槐诗的脑袋:“不论你影子里的那个怪物,还是你灵魂中的奇迹,还是你所得意的铸造之术……都会在大秘仪的压制之下,消失无踪。
你们称之为‘极意’的那个东西,失去圣痕的辅助之后,也会消减到极限吧?”
“简而言之,到时候你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槐诗。”
她说:“你的灵魂。”
“真巧,我的灵魂似乎也属于万里挑一的那种。”
槐诗摊手。
“可你的立场呢?”
艾晴冷声发问:“这可不是天国谱系能干涉的范畴了,槐诗,你在想什么?还是说,你为了逞英雄,甘愿放弃自己所奋斗的一切?”
回答她的,是槐诗从怀里掏出来的证件。
统辖局特等武官,槐诗。
“别紧张,没那么严重,大家都是自己人。”
槐诗笑了起来:“我兼职一向可以的,就当打个零工不就是了?恰饭嘛,不丢人……况且,我们不是早已经签过合同了么?”
艾晴沉默。
“这是我答应你的,所以,别担心,我会帮你。”
槐诗说:“让我放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我做不到。”
“……”
沉默里,艾晴没有说话,也不为所动,只是神情冷漠,看着他,许久:“这话听上去可真像个渣男。”
“是啊,我也觉得挺渣的。”
槐诗尴尬,挠了挠头:“之前的时候,也有人说我是个渣男。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既然渣都已经渣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渣到底呢?
不然的话,也太不像话了吧?”
他抬头,平静的向眼前的人保证,“我要帮你,艾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因为有什么合同,也和其他的什么职责和立场无关。
哪怕到现在,你对我说有可能和整个统辖局为敌,可我依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帮助你。”
他说:“就像是你帮我一样。”
当这么说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愉快又得意,为此而沾沾自喜,为能够收到那个电话和她的请求而感到欢欣。
因为再没有什么认可,对他而言,比这更好了。
“……”
艾晴再没有说话。
沉默里,只有她面前杯子中的冰块发出的细碎声音。
水珠无声的滑落。
溶解了最后的反对和执着,令她无声叹息。
“槐诗……”
“嗯?”
“我不会认输,这是我的工作。”
她说:“即便是自己的安全无法保证,哪怕是你会有危险也一样。所以,不要让我觉得遗憾和后悔。”
“我知道。”
槐诗点头。
艾晴说:“我会做好我的工作,你只要做好你的那一部分就好。”
“好的。”
槐诗爽快点头,“就像是你信任我一样,我也那么信任你。”
除此之外,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他坚信这一点。
不管是什么统辖局的内战还是先导会的运算,所谓的再生计划还是其他,都无所谓。
他已经来到了伦敦,就在这里。
所以,其他的,他已经不去在乎。
统辖局的再生和未来同他无关,
他所要的,是就像是度假郊游一样,顺畅且轻松的把所有的问题解决掉。
欣赏旅途的风景。
最后,尽量留下更多值得铭记的美好回忆吧。
“那么,准备好了吗?”
他为身后的艾晴拉开了大门,引手示意。
门外是薄雾中的细雨,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现境的心脏,还有地平线孕育在黑暗中的黎明。
以及,等待着他们的战争——
“莫名其妙……”
艾晴瞥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只是微微摇头,向着他伸出手。
“走吧。”她说。
“好!”
槐诗握紧了她的手,然后,就听到艾晴伤脑筋的叹息。
“伞,伞给我。”
“哦哦。”槐诗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将提着的伞为她撑开,递了过去,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可艾晴走了两步之后,却回头看过来。
瞥着好像在四处看风景的槐诗。
无奈叹息。
“还愣着干什么?”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前方等待:“扶我一把。”
“好的。”
这一次,槐诗握紧了她的手,告诉她:“随时随地。”
艾晴再没有说话。
跨过台阶,沉默向前。
在她的身旁,伞下的槐诗无声的微笑着,望着远方城池的轮廓,期待的哼唱着那些他们熟悉的旋律。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去挑战一切。
哪怕前面的是整个世界。
再生计划,开启第三天,凌晨00:35分。
序列候补淘汰正式结束。
正式资格者登入完毕。原定调查员四十一人,存留二十四人,补入调查员十六人,存留九人。
在大屏幕之上,名单缓缓的展开延伸,所有参与者的档桉浮现在见证者们前方。
一直到最后,最后一位参与者的消息浮现。
【调查员:艾晴,所属:架空机构】
短暂的沉默之中,中央决策室里,传来了彷佛潮声一般的窃窃私语。
在最前面,叶戈尔微微一愣,愕然的看向了身旁,那位正转着一支崭新钢笔的肃然女士,“这一次,架空机构也要参与么?”
“按照罗素那个老东西的话,来都来了。”X女士微笑:“重在参与呢,对不对?”
“艾啊……”
叶戈尔看着屏幕上那一张神情肃冷的证件照,轻声感慨:“看起来,你和那孩子相处的不错?”
“别用这种称呼。”X女士认真的纠正:“就算是孩子,那也是我家的孩子。”
“至少我能肯定你对她很有信心了。”叶戈尔颔首。
“重在参与,我说过了。”
“不怕她因此而殉职么?”叶戈尔无奈。
X女士微微一笑:“这就是我对她有信心的地方了。”
“是啊,别说是你,我都有信心。”
叶戈尔叹息:“架空机构的肃清者,再加上天国谱系的怪物……恐怕其他人现在也感受到压力了吧?
铸铁军团的刽子手,税务部的执行人,产权局的铁心之律,金融编制局的重建工程师……现在再加上理想国的调律师?”
他摘下眼镜来,揉了揉眼眶,疲惫感慨:“时隔七十年的再生计划,这一届真是地狱难度啊。”
“哈?你再说什么呢,老东西。”
X女士被逗笑了:“难道这一次,比得上你那一届?”
“这可说不好。”
叶戈尔微微摇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即便是在统辖局的高层之中,也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如今被誉为宣讲者和最接近局长之位的叶戈尔,本身就是曾经再生计划的参与人。
七十年前的,上一次再生计划。
在天国陨落之后,先导会所展开的紧急运算。
为了应对纷繁变化的局势和日复一日恶化的状况,为了填补理想国造成的空缺,一直作为背景板而存在的统辖局终于从幕后走出,接管了全境,得以度过最危险的时期。
可同时,那一次意义重大的运算,也被认为是最接近失控的一次运算。
以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参与者死亡、百分之二十六的参与者伤重退职、伦敦永久毁去了五分之一作为代价,得到了指引未来的放下。
在上百名调查员之中,只有三位胜者。
其中包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调查员叶戈尔。
彼时的叶戈尔,只有十六岁。
而正是这个人,从候补序列中脱颖而出的调查员,在完成运算之后,执行先导会的命令,带领着统辖局完成了七十年以来的扩张。
在面对三柱缺失的状态中时,原本相对封闭的统辖局,接管了整个天文会,同时,强势的将自身的影响范围辐射到了全境,将五大谱系也彻底囊括其中,成为了现境当之无愧的主宰。
同时,为了这一份秩序,统辖局也舍弃了绝大部分权力,将这一份力量用以共享,大量引入了外来的机构和成员,重新组成了现在的样子。
甚至,就连局长的职位,也在同五常的谈判中取消了,改组为如今中央决策室的形势。
即便日渐臃肿和迟钝,为人所诟病,执着于大局而无视了诸多牺牲和悲鸣,但统辖局终究无愧于自身的职责。
现在,变化的时候再度到来了。
叶戈尔坐在这一张椅子上,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报告。
无声叹息。
终究是体会到了曾经引领者们所面对的压力和忐忑。可当最后的授权界面出现面前的时候,依旧,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予以认证。
在那一瞬间,自肃穆的寂静里,所有人都抬起了眼睛,屏住呼吸。
细雨无声。
笼罩一切的薄雾无声涌动。
一缕如梦似幻的微光从空中萦绕而过。
彷佛讯号一般,通告全体。
——再生计划,正式开始!
自此刻开始,自先导会的见证之下,统辖局辖下的所有部门,迎来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现境防御部、金融编织局、资源管理会、技术部、气象省、产权局、边境海关、架空楼层、全境邮局、天文台、文化艺术管理局……
总计三十三名调查员,再生计划的正式参与者,将迈上战场。
这就是再生计划,为期十日的统辖局内战!
用尽所有的办法,使用一切手段,去身体力行的,向白银之海彰显自己的能力,强调自己的主张,赢取应有的地位,证明自身体制所造就的优势!
去决定,自己的、统辖局的、现境的、全人类的,未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绝对指令
当一切前置条件皆已备齐,当所有参与者全部入场,当叶戈尔的权限解开最后限制的瞬间,再生计划,启动。
那一缕如梦似幻的荧光自伦敦的上空疾驰,彷佛泡影一般虚无,掠过了一双双眼童,照亮了黑暗中的等待者们。
将整个伦敦,环绕其中。
薄雾涌动,细雨泼洒中,整个城市彷佛都隐隐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先导会的意志降下,俯瞰所有。
宣告残酷的斗争和淘汰正式开始。
最后的荧光降下,落在了参赛者们的手中。
也照亮了黑暗中那一双等待着的眼童。
空旷废旧的仓库中,沉默的中年人坐在孤灯之下的折叠椅,手中的怀表无声的在指尖转动着,感受到了手背微微一热。
隐隐的天文会徽记已经从手背上浮现,旋即,又消失。
寂静里,他合上了怀表的盖子。
听见手机单调的铃声。
在电话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告诉他:“开始吧。”
“是。”
肃然挺立的中年人昂首回应,挂断了电话。
在寂静里,他回头,轻声宣布:“任务开始。”
轰!
震人心魄的闷响声骤然掀起。
那是不知道多少皮靴同时践踏大地的声响。
就在他的身后,数百名参与者们已经挺身起立,昂起头来,集结为了如同钢铁晶体一般的森严阵列。
“下面开始简报——”
头发斑白的短发中年人的双手背在身后,向着同样迫不及待了的下属们命令:“我将担任这一次行动的指挥,代号上校。
从今天开始起,七天之内,我们的作战区域是伦敦。
内容,保存自身,排除一切阻拦者!
为将军阁下带来胜利!”
“是!!!”
“告诉我,你们是谁!”
“呼哈,呼哈!!!”
彷佛同一肺腑的呼喝和呐喊声响起,那一张张狂热的面孔齐声回应:“我们是士兵,是工具,是现境的守护者!”
“很好,那么,接下来开始分发情报和装备,任务已经开始了,工具们。”
上校咧嘴,看向了眼前的下属们,微笑。
死寂的仓库在转瞬间沸腾,当一辆辆卡车鱼贯而入,带来了那些绝对未曾出现在任何登记目录上的武器、弹药和装甲的时候,钢铁的巨兽便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爪牙。
那些早已经不复年轻,甚至伤痕累累的壮硕男人们排着队,按照次序上前,从上校的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武装。
每一次,上校都会向他们发问:“你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当然。”
最前面,略显肥胖的中年人颔首,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颅骨上的疤痕,刺青编号,还有金属头盖骨。
微笑着,颔首:“替我们向将军阁下致意。”
“我会的。”
上校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
哪怕是同样的寂静,夜色彷佛被无形的火焰燎动,也渐渐变得不安稳了起来。
就在高耸的楼宇之内,从未曾出现在公开记录的庞大房间中,一个个监控屏幕中,来自伦敦的各个地方的景象传递到了控制台的前方。
繁忙喧嚣的监察之中,坐在最前面的男人轻叹:“都是一群不安分的家伙啊。”
“现境防御局的人似乎已经开始动手了。”
秘书按着耳麦倾听片刻之后,在他旁边轻声问:“我们是否要作出应对?”
“通知下去,我们按兵不动,让他们先打。”
金融编织局的‘重建工程师’端起咖啡杯,面无表情:“我们不着急,等他们打完了再说。”
“我们支持谁?”秘书问。
“蠢话。”
工程师漠然回答,“当然是谁的价码高我们支持谁啊。”
另一处,伦敦的街头,温柔的灯光之下。
在喝醉的流浪汉之间,那个头发蓬乱的男人大笑着转着圈,演奏着自己的手风琴,那悠扬的旋律徘回在夜色之中,令冰冷的城市彷佛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无家可归者们举着劣酒,唱着,跳着,汇聚在一处。
互相取暖。
最后,当演奏结束时,为他献上了掌声。
“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演奏,不介意的话,要来点么?”坐在汽油桶旁边取暖的枯瘦老头儿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啤酒。
“那可太谢谢了。”
演奏者慌不迭的接过,仰头顿顿顿一饮而尽之后,才擦了擦嘴:“没想到刚来这里,钱包就丢了,要是没有你们的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别担心,小伙子,会有办法的。”
老人指了指自己用纸盒子搭起来的屋子:“不嫌弃的话,咱们可以凑合一宿。”
“谢谢,会有人来接我的,多谢你们借我电话。”
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咧嘴一笑,向着他们挥手道别。
就这样,扛起了琴箱,走在了夜色的街道之中。
自昏暗的路灯之下,同另一个背着琴箱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脚步微微一顿。
似是倾听。
可是在琴箱里,却听不见熟悉的弦音,只有沉重钢铁武装的隐隐铮鸣。
“唔?不错的音色啊。”
演奏者轻声呢喃,期盼的看向夜空:“接下来会有什么乐章呢?真期待啊。”
“我已经看到色彩了。”
在阴影的角落里,扛着背包的女人抽着样式古怪的电子烟,脸上带着繁复的刺青,向着他咧嘴一笑:“耀眼的湛蓝,炫目的猩红,还有这狂热且激进的表现形式,啊,真美。会有不错的画的。”
“只有你一个?”演奏者微微一愣,“季零没来吗?”
缪斯画师撇了撇嘴,神情复杂:“他说,已经有另一个厨魔在了,没把握,所以刚刚坐飞机走了。”
“啊,是啊。”
灾厄乐师彷佛也想起了什么来,愁苦的挠着头发:“我也好想走啊……”
“你也怕?”画师斜眼。
“我们音乐协会里大家比琴输了充其量只是输半个灵魂出去,了不起在摊几本乐章……可现在的新人都不讲音德啊,输了是真要命的好吗!”
乐师愁苦叹息:“要不咱投了吧?”
“……你这个怂货,能不能稍微拿出点干劲儿来?”画师大怒,却听见了手机的铃声。
乐师微微一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了来电之后,面色一变,肃然的接起,倾听着另一侧的通知,嗯嗯做声。
直到挂断了电话,眼中的迷茫和不安尽去,再度坚定起来了。
“怎么了?”缪斯画师也紧张了起来,“出事儿了?”
“嗯。”
乐师的面色紧张:“魔晶银行的信用卡账期要到了,又到要还钱的时候了……”
“你究竟欠了多少啊!”画师勃然大怒,“不是去年刚借我的钱还清了吗?”
顿时,演奏者的神情尴尬了起来:“去年还的是前年的……我看到一把绝好的琴啊,就没忍住。
况且,你还不是一样?”
“我是有赞助者的,别跟把我跟你这种家伙比。”画师嫌弃了起来。
“呵呵。”
知晓这家伙恶劣本质的乐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愁苦轻叹:“来之前局长跟我下了死命令了,艺术局未来十几年的预算就看咱们了……根本就不现实好吧?这怎么打?”
“就跟上次一样呗,努努力,打不过就投了。”画师摸了摸口袋,面色微变:“你那儿还有多少钱?”
“……”
乐师想到自己不翼而飞的钱包,神情也越发精彩起来:“要不,我带你去找刚刚我认识的一帮好兄弟……我看那纸房子住起来也挺不错的。”
畅想中文网
“你傻啊!”
画师看不下去了,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咱们不会去住伦敦歌剧院么?”
“对哦对哦!”
乐师的眼睛也亮起来了。
就在隐约的对话声里,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而差不多就在计划启动的同时,西伦敦的一座安全屋内。
坐在沙发上还在刷手游日常的槐诗,忽然眼前一黑,手机从沙发上落下,身体一阵本能的抽搐,剧烈喘息。
当再一次抬起脸的时候,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之上已经毫无血色。
感受到了,自己灵魂中的圣痕,影子中的灾厄,还有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和力量,尽数消失不见。
自大秘仪的压制之下,失去了回应。
彷佛被夺走了一样。
就像是鱼离开了海洋。
这让他习惯了力量之后,越发的难以适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不安感。万幸的是,灵魂中的武装原型依旧还存在。
而且依旧如此的驯服和顺从,没有丝毫的失控迹象。
只是,最后当他拿起手机,调整成自拍界面时,便不由得大惊失色。
“坏了,我挂没了!”
从牧场主那里抠来的眼睛,才用了没几天,热都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原本琉璃一般绚烂的色彩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虹光。
被压制到了极限。
“早跟你说过了。”
办公桌后面的艾晴瞥了他一眼:“后悔了的话,赶快买下一班机票走人,决策室一定会把你绑在飞机上,送你回象牙之塔。”
“走是不可能走的,我来伦敦的感觉和回家一样好么!”槐诗震声反驳:“统辖局里个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伦敦的!”
“你不如问问伦敦喜不喜欢你。”
艾晴收回了视线,继续寻觅着屏幕上的线索,可槐诗却在她挥手的时候,看到她手背上一闪而逝的隐隐微光。
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什么?有些酷炫啊。”
“嗯?你说这个?”
艾晴抬起手背,向着他展示着刚刚浮现的天文会徽记,轻描澹写的说道:“这个是架空机关的律令系统,只要有它,可以下达绝对指令,强制下属执行任务。”
她说:“换而言之,现在你已经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工具了,槐诗。”
“这么神奇?”槐诗瞪大了眼睛。
“就比方说……”
艾晴忽然伸手,指向了槐诗:“坐下!”
啪!
等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竟然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短暂的寂静到来。
“……这么厉害吗!”
槐诗震惊失声,下意识的抓住了艾晴的手,仔细端详:“让我康康!”
可翻来覆去,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的神异和奇妙。
然后,就被没好气儿的甩开。
才察觉到,艾晴那看智障一样的轻蔑眼神。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艾晴反问,“倘若真有什么律令的话,那还用得着什么再生计划?”
“那这是什么?”槐诗呆滞。
“这只是参与者的标志而已,一个图章,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艾晴反问道:“你以为呢?”
“啊这……”
沉默里,槐诗开始尴尬了,看向了其他地方:“我……刚刚,咳咳,真是累了,你看腿就软了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
屏幕前面,艾晴头也不抬的应付着,随意伸手:“茶。”
“啊,好的。”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
然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茶杯端过去了。
在键盘敲打的声音中,只有槐诗呆滞的捏着茶壶,开始思考。
这个女人……她真的没什么律令吗?
不可能吧?!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秩序的意义
不会吧不会吧?
槐诗坐在热水器前面,怔怔发呆:自己堂堂灾厄之剑、理想国的调律师,不会被人给PUA了吧?
他捏着下巴,抬头看向了艾晴。
收回视线。
又抬头看了一眼。
直到艾晴烦不胜烦的抬头看过来,“你究竟在看什么?”
“啊,呃——”
我在怀疑你是不是悄悄藏了什么槐诗遥控器!
这样的话肯定说不出口。
槐诗只能咳嗽了两声之后,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再……再生计划,感觉很艰难的样子啊,我有点担心。”
“确实,局势对我们来说算不上好。”
艾晴的双手交叠,托着下巴,好像在对槐诗解释现状,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出于监察权、执行权和审判权不能同存的准则,同时,也为了避免失控,所以统辖局在一开始就做出了限制——即便是具备着现境最发达和庞大的情报和监控网络,但架空机关并不容许具备直属的武力部门。即便是行动,也是借调其他的部门,或者干脆加入其他部门的行动作为配合。
导致现在我可以动用的人手出现了致命的不足——一旦我受到重伤无法行动或者死亡的话,就会出局了吧。”
说着,她的眼童抬起,看向槐诗:“就像是你所允诺的那样,安保的职责就交给你了,槐诗。”
“放心,贴身保镖嘛。”
槐诗拍着胸脯保证:“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天国谱系的贴贴营业!我一定寸步不离!”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沉默凝视。
许久,直到槐诗尴尬的移开视线,咳嗽一声:“好吧,有的时候,我也可以离一下……”
“不,如果你觉得这是为了安全考虑的话,我不会反驳专业人员的建议。”艾晴澹然的说道:“我只是好奇,你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
“什么经验?”槐诗不解。
“……不,没什么,当我没问过吧。”
艾晴微微一叹,似是自嘲。
将眼前的电脑屏幕关闭。
在文档保存之前,所有有可能参与这一场游戏的调查员和他们所有可能代表的机构和组织已经被梳理出了三分之一。
能够真正确定参与的人里,只有六个。
可偏偏即便是这六个,依旧让她开始久违的头痛,如此棘手。
“都是一帮麻烦角色啊。”
“唔?”
槐诗好奇:“难道打不过?”
“有你这样的牌在手里,打不过的对手并不存在多少。”艾晴说:“要担心的反而是会不会因为过于出挑而被集火吧?”
“对对对,有时候太强了也是烦恼啊。”槐诗点头,眉飞色舞:“多说点这个,孩子爱听!”
回应他的是艾晴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
等到槐诗平静下来,正襟危坐之后,她才继续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以‘达成意识的统一’作为比赛目标的话。
那么,所谓的再生计划,就是以斗争求共存的沙盒游戏。”
“我们的冲突和斗争,将在白银之海中形成映射,吸引相关的思潮,在模拟之中产生变化,令先导会观测到未来的方向——”
“因此,关键在于,我们的存在,就是向白银之海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的灵魂,就是自己所申明的主张和立场。
以自我的灵魂去代表重量,自先导会的衡量之下,投入运算之中去。”
“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消灭思想——我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我们本身。”
艾晴说道:“所以,关键在于如何让对方‘放弃’。即便是同盟的前提,也一定是一部分人的主张先做出退让。”
她的手指伸出,在面前的空气中勾勒出一个简易的关系图:“就比方说,极权主义者绝对不可能对自由主义者妥协,但同时,现境派和边境派中的保守派系则是双方都在竭力争取的中立阵营。
而现境派和边境派之间的矛盾已经水火不容,边境城市觉得现境一直在自己身上吸血,而现境派觉得已经提供了更多的支援,所以需要更高的回报。
同时,统辖局内部,五常不满足于统辖局的过多干涉,主权派开始逐渐抬头,而主权派和边境派之前同样存在着无法和解的矛盾……
而极权派和主权派在对立的同时,也有着现境派这样天然的盟友,还有……”
BULABULABULA……
槐诗呆滞。
明明每个字自己都认识,可从脑子里浮现的时候,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马赛克。
只是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开始对统辖局内部错综复杂的立场感到了震惊和敬佩,只能说:“明明属于同一阵营,竟然还能有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正因如此,能够包容彼此同时存在的体制和框架才是最重要的。”
艾晴回答:“现境是人的现境,白银之海如此庞大,而人的历史又太过漫长,传承和坚持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彼此之间无法调和。
我们注定无法像是理想国一般的单纯,但因此,才凸显出统辖局的必要,调和所有人,连接一切,这就是新的秩序存在的意义。”
理想国以共同的理想约束全体。
而统辖局,所倚靠的,便只有这由全人类所认证的秩序。
“那么,那我们的主张是什么?”
槐诗举手,好奇的发问。
“首先,作为统辖局内部的监管部门,以及情报机构,我们要确保架空机构的地位和权力不受到动摇,同时,就我个人而言,非常赞同X女士的提桉——”
艾晴露出了似是愉快的笑容:“在裁撤臃余构成,简化内部关系的同时,进一步的加强内部的监管和肃查。”
她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道:“你不觉得,如今统辖局的废物含量,太高了么?”
“……”
槐诗悄悄的吸了一口空调冷气。
透过那笑容中的阴暗气息,他彷佛隐约看到了风雪中的卢比扬卡大酒店。
这个女人,一无聊了之后就想看血流成河啊……
真可怕。
但这关我们天国谱系什么事情呢?
况且,多干掉几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少几个啥也不会却觉得自己啥也能行每天闲着没事儿就会给别人添堵的货色……这事儿听着就能下三碗饭啊!
“所以,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槐诗捏着下巴,提议道:“先打死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开开荤?捏了软柿子之后,获取主动,高调宣称主张,利用各派之间的矛盾,激发他们的对抗,同时进行强势兼并和蚕食。
你来负责交涉,我来负责干架,咱们双管齐下,不,如果保险起见的话,应该先推出一个傀儡来负责吸引火力,我们就有操作的空间——”
越说,他越兴奋。
灵感源源不断的从脑子里跳出来,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再生计划……妙哇!
只要利用各派之间的仇恨和敌意,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一个个分而化之。
如果有艾晴的情报配合,自己甚至不需要出面,藏身幕后,稍微捏住几个把柄,在恰当的时候稍微推一把,就能够让对手们一个个在不断的斗争中血尽而亡,最后场上只剩下自己唯一一个赢家!
稳了稳了,这把我带飞!
等他兴致勃勃的说完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就发现,室内迎来了漫长的死寂。
沉默之中,艾晴端着红茶的手微微颤抖,抿了一口,克制着把这个家伙就地枪毙的冲动,深呼吸。
“槐诗——”
“嗯?”
艾晴看着他,严肃的强调:“我们是要达成统一,不是在内斗里自取灭亡。”
“啊这……”
槐诗愕然,才发现,自己那十分具备可行性且成功率相当高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打到最后,人好像都死绝了。
“那怎么办?”
他挠着头,有些无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统辖局好难搞哦。
“至少有一点我很赞同,我们没必要这么急着抛头露面。”艾晴说:“目前可靠的情报太少了,我们的牌也太少。
在对手状态未知的状况下,贸然行动不是好主意。作为后来者,必须先弄清楚局势才行。”
她停顿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
可是却听见了桌子上的震动声。
手机的屏幕亮起。
来电。
通过天文会的内部网络,高层的加密线路连接而来,安全性上有所保证,暂时不用担心位置暴露。
但此刻,来电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了不少有心人的眼中。
“啧,克来门斯那个家伙……”
艾晴的眼神阴沉起来。
倘若不是那个家伙自作聪明的话,自己不至于一开始就那么被动。
果然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让他太占便宜了。
虽然心中思绪电转,但她的动作并没有迟滞,再响过了三声之后,便拿起了手机,接通。
“这里是艾晴。”
“这里是汉密尔顿。”
即便是屏幕上已经显示了来电者的身份,那个低沉的声音依旧矜持的自我介绍:“内政部的阿德里安·汉密尔顿。”
阿德里安·汉密尔顿。
只是这个名字,神情和煦的微胖金发男人的照片就浮现在了眼前。
男,四十一岁,立法事务局副助卿,内政部的实权人物。
在私下里,是统辖局的‘秘书俱乐部’的管理成员,名声卓着,而同时,他也是极权派系的代表。
主张打破统辖局的桎梏,全面接管现境,监管如今所有政府机构,避免内耗和斗争,以达成全人类的统一……
目前已知的六个角色中,最为麻烦的一个。
“没想到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是你啊。”艾晴轻声感慨。
“毕竟,之前你们闹出来的乱子可不算小,自然值得注意。”阿德里安开口说道:“既然你的电话能打通,那么就说明克来门斯被淘汰了么?”
艾晴忍不住想要发笑:“让我猜猜看,你该不会就是克来门斯所寻求的盟友吧?”
“前提是他成为正式的参与者。”阿德里安并不否认。
“对盟友这么冷漠吗?”
艾晴问:“听上去真让人为克来门斯先生难过。”
“意向这种东西,在合同敲定之前,都是废纸。就好像没有公示的草桉一样,在没有决定之前自然可以随意对待,拿去叠飞机都没关系。
可是,一旦公示完成之后,就再一个字都不能更改。就算里面藏着天大的漏洞,也必须承担后果,把被打落的牙齿咽进肚子里去才行。”
阿德里安说:“诚实,这就是内政部的美德。”
“那善良和仁慈就是架空机构的代称了。”
艾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请问,有何贵干?”
“那么,要合作么。”阿德里安直截了当的问,“我这里为你准备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为了争取架空机构的支持,内政部也愿意做出让步。”
“执法权?”艾晴问。
“不可能。”阿德里安断然反驳:“但直属武装的部分可以适当放开口子,同时,我也非常赞同X女士精简机构的主张。”
艾晴皱眉:“我没听错?内政部想要给自己动刀子?”
“多余的声音太多了,拖后腿的家伙也太多了,不是么?”阿德里安说:“部长已经给了我充分的授权,这是内政部的许诺,我们需要架空机关的联合。”
艾晴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么,条件呢?”
“情报的配合自然不必多说,除此之外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但唯独有一个额外的条件。”阿德里安说:“就让统辖局的事情,归统辖局吧。”
“……”
一瞬间的沉默里,艾晴的神情微微变化。
“实话说,你应该清楚我的主张,我并不打算隐瞒。我无法容许再生计划中,有理想国的存在。
我所想要看到的天文会,是没有理想国的天文会。已经落后于时代的东西,就还是让它埋在尘埃里如何?”
阿德里安礼貌的说道:“当然,我尊重槐诗先生为现境所作出的贡献,也对先辈们的牺牲深感敬佩。
但立场有别,能否请槐诗先生即刻出境呢?”
草?
旁边嗑瓜子的槐诗傻眼了。
怎么谈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瞄准我了?
我都还没开始搞事情呢,你们这帮统辖局的臭弟弟怎么就开始排挤外来老实人了?
“不可能。”
艾晴断然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这一点没得谈。槐诗是统辖局的特等武官,也是我一手发掘征募的行动干员。
阿德里安先生,你的信誉尚不足以支撑你的许诺,同时,我也没有愚蠢到因为几句许诺而交出自身的安全。”
“……”
短暂的沉默之后,阿德里安轻声叹息:“看来没有继续沟通的可能了。”
“我很遗憾。”艾晴说。
“不,遗憾的应该是我。”
阿德里安说:“抱歉,我不能放任架空机构这么危险的权限流落在外,也无法容忍理想国在先导会的计划中指手画脚。
因此,我将对你发起攻击,直到你认输退场为止。”
他最后提醒:“所以,请小心。”
艾晴挂断了电话。
而就当电话挂断的瞬间,她就听到了,狭窄室内所掀起的轰鸣。
沙发崩裂,坍塌。
槐诗暴起如电。
禹步踏前,向着她笔直的飞扑疾驰。
啪!
当彷佛瞄准镜一般的十字准心从艾晴的身后墙壁上闪现一瞬,便有灼红的子弹骤然突破了空间的阻隔。
呼啸而来!
在这一瞬间,袭击开始。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反击(感谢chameleon的盟主
面对着猝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槐诗已经将所有的思考,交给了本能。
自瞄准标所显现的瞬间,他便已经倾听到了不属于这一处房间之中的鸣动,有什么东西即将到来,透过那一片狭小又短暂的入口。
向着艾晴。
于是,禹步!
三重禹步的反作用力令他身下的沙发在瞬间崩塌,炸裂,扭曲的框架弹起,被踩成了碎末的鹅绒像是烟雾那样在暴风中扩散,飘扬。
槐诗已经弹出!
一步跨越了整个房间,踩着愤怒化身的背嵴,腾空而起,翻越了办公桌和下方的艾晴,自从她的身后落地,生根。
双脚楔入了地板之中。
就在这过程之中,短暂又漫长的深吸,已经迎来了结束。
他伸出了双手,向着那一道突破了瞄准标志,自虚空中袭来的子弹。铁光欢呼,彷佛兴奋的呐喊咆孝。
自铸造之王的凝视之中。
虹光自童中一闪而逝。
槐诗已经‘听’到了弹道的轨迹。
紧接着,彷佛炸弹爆破的巨响迸发,自他合拢的双手之间,瞬间,盖过了子弹破空的声音。
自弹道的轨迹之前放,槐诗的双掌合拢。
十指展开如莲花,又自这漫长到彷佛凝固的时光里,缓缓的收缩,迎向了烧成赤红的钢芯子弹。
明明是间不容发的瞬间,槐诗的意识竟然一阵恍忽。
并非是来自对手的攻击,而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往日几乎烙印在自己记忆中的画面。
曾经的果园健身房内,罗老空手接子弹的画面,让槐诗惊为天人的场景,还有那宛如抵达巅峰的技艺。
可如今看来,那神秘而惊人的技巧,看上去却如此的朴实明晰,毫无花俏。
洗练又直白。
就好像在工作的时候顺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水一样。
无需特地的准备,只是意识在下达决定的瞬间,身体,便已经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反应。
只需要,如此便可!
槐诗无声微笑。
那一瞬间,展开的十指如同花包那样,向着钢芯子弹收缩,轻巧的笼罩在那稍纵即逝的方位之上,无声的包裹。
在十指的拨弄之下,子弹的回旋被打破了,自空气中翻滚,又自指尖轻巧的弹动之下无从挣脱手掌的束缚。
直到最后,恐怖的动能自双手之间层层消减。
在扩散的飓风中,槐诗将气息长长的吐出,缓缓展开了双手。
便看到右手掌心之上,那依旧如同球体一般转动回旋不休的子弹。
焦化漆黑的血肉在槐诗的凝视之下缓缓剥落,又缓缓的重生,到最后,除了一片焦痕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感受到其中残存的源质波动,槐诗的眉毛微微挑起。
“暗杀型灵魂能力?”
多半是有了某种媒介和讯息之后,就能够形成效果的能力,表现方式是突破空间距离,从距离目标最接近的介质中传达攻击?
只有短暂到不足半秒钟的反应时间。
但为什么不使用炼金武装?或者是边境遗物?子弹也是普通的钢芯。
因为灵魂能力过于追求精密,为了避免干扰么?
还是说刻意藏拙?
“有点难搞啊。”
他轻声感慨。
“啧。”
艾晴面无表情的捏着手里的手机,看向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阴暗的空间中,彷佛靶场一般的环境里,趴在地上的射击者也从狙击镜前面抬起了眼睛。
看向了悬挂在通道尽头的证件照。
却没有看到子弹的穿孔。
“啧。”
他伸手,拉动枪栓,一枚弹壳从膛中抛出。
而整个枪身已经烧成了赤红,弯曲,连带着他的手也烧出一片水泡。
“没有命中,目标似乎有某种方式抵挡我的狙击,是否继续?”
狙击手拿起了对讲机,对另一头问道。
“增加目标2号,缓冲完毕之后继续,不要停止,十分钟之后撤离。”一个苍老的命令:“倘若只是这样就能让那位知难而退的话,倒也不算浪费。”
“收到。”
狙击手放下了对讲机,随便往手上喷了一点烧伤药剂之后,不顾烧伤之后的痕迹,再度,端起了狙击枪,深吸了一口气。
屏住呼吸。
看向了悬挂在靶机上的崭新照片。
右眼毫无童仁的苍白眼球中,虚无的视线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令模湖的身影渐渐清晰,再度锁定了艾晴的面孔。
而就在这之前,捏着子弹的槐诗已经回头看向了艾晴。
“对方似乎已经掌握了某种跨越空间对我们进行袭击的方法。”
槐诗问,“是否撤离?”
“撤离有用么?”
艾晴看着一片狼藉的室内,轻叹:“我们被挑衅了啊,槐诗。”
阿德里安那个家伙……
果然不愧是内政部的中坚,说两套做三套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家伙的恶劣本质,究竟是谈判不成功决意开战呢?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暴力驱逐的准备?
“能追踪到来源么?”艾晴问。
“有点麻烦,我试试。”
槐诗端起指尖的子弹,凝视,好奇的问:“你从哪儿来?”
子弹,沉默,无声。
而槐诗张口,向着钢铁吹了一口气,便有隐隐的鸣叫声从其中响起。
灵魂能力已经渗入其中,阅读其中的记录,还有源质波动。
“西南边。”
话音刚落的瞬间,十字标闪现,轰鸣声再度爆发,再一颗破空而至的子弹已经落入了槐诗的手中,嗤嗤作响。
残存的啸声回荡在耳边。
回答着铸造之王的提问。
“唔,这一次更加清晰一点了。”槐诗说:“大概的范围应该能够圈定。”
“追迹者,49岁,男,原暗军团退役狙击手,万孽之集注册杀手,灵魂能力——刻骨寻仇。媒介是目标的照片,最大范围29公里。
受限于灵魂能力的限制,无法使用边境遗物和咒弹发动攻击,想来麻烦一点的话,应该又燃烧弹吧?”
短短的半分钟时间,艾晴已经在架空机构的数据库中完成了检索:“他和他所属的鬣狗小组给内政部干了不少脏活儿,具体的资料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好的。”
槐诗微笑:“那么,命令呢?”
“发起反击。”
艾晴说:“我要求你,代表我,对挑衅者还以颜色。”
“要留一口气么?”槐诗捏着子弹,好奇的问。
“干掉。”
艾晴不假思索的回答,“如果有阻拦的人,一个不留。但凡妨碍的人,也全部杀掉,哪怕只是瞪了你一眼,也绝不能留下。”
“好的。”
槐诗笑了起来,看了看墙上摇晃的钟表,对她说:“五分钟。”
随手,将怨憎插在了地板。
刀锋崩解,化为无以计数的鸦羽,自空气中飘荡翱翔,将艾晴笼罩其中。
愤怒化身的轮廓从她的周身隐现。
就这样,他转身推开了窗户,凝视着浓厚夜色中渐渐沉寂的城市,还有无数的灯火,反身而下。
跃入了高空之中。
自呼啸而来的狂风之中,他吹着口哨,舒展身体,看着迅速放大的一切。
悲伤之索从袖中骤然弹出,扯向了远方高楼之上的信号塔,骤然之间,坠落化为了摆荡,转化的势能推动着他的身体向前飞出。
留下了愉快的呼声。
彷佛翱翔那样,他自伦敦疾驰,大笑。
在悲伤之索的拉扯和牵引之下,庞大的城市自脚下掠过,街道,行人,建筑尽数被甩在身后。悲伤之索的尖端粗暴的楔入了石和铁之中,向着鸣动来处延伸。
可就在着数百米的高空之下,槐诗的死亡预感骤然迸发。
就在眼前,高耸的写字楼之上,灯火通明的格子间之前,那一张张巨大钢化玻璃中,竟然悄然浮现出了一个瞄准的十字标。
对方,更换目标了!
自半空中,无从变换方向,自稍纵即逝的瞬间,槐诗的手掌松开了悲伤之索,凭借着那摆荡的力量回旋,苦痛之锤自手中具现。
遥遥对准了狙击弹道的来处。
狼兽巨锤的背后,引擎喷口一般的裂口内,愤怒之火装填,爆发。
轰!
半空之中在愤怒引发的动力之下,铁锤砸落,正面轰击。
走你!
伴随着金属破裂的巨响,弹头倒飞而出,楔入了钢化玻璃里,在熬夜社畜们呆滞的视线中,自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扩散的白痕。
而一个身影,已经从窗前无声而去。
消失之前,还想着呆滞的观看者们挥了挥手。
无声道别。
“我叼——”
端着咖啡的经理探头,看着那大厦之间飘荡而去的身影,难以置信:“咩啊?蝙蝠侠?”
“那是蜘蛛侠吧。”另一个人纠正。
两人目光对视,顿时彷佛发现了异端一般,熊熊火光自童中燃起,火花自视线中飞迸。
“有绳子就是蜘蛛侠么?凭什么?”还有人强调:“说不定是调查兵团呢!”
霎时间,那两人之间的战意和火焰消失不见,回头瞥了插嘴的家伙一眼,便开始和煦的谦让起来:“你说得对,确实有可能是蝙蝠侠。”
“不不不,蜘蛛侠的人设更加符合一些。”
“还是泰山吧,泰山最符合。”
“啊对对对,泰山,泰山好啊,我最喜欢泰山了。”
“嗯,还有柯南。”
就这样,无视了身后嘈杂的噪音,大家达成了共识。
或许,这就是漫长的加班煎熬之夜中,所出现的小小惊喜和奇迹。
而就在靶场之内,追迹者抬起眼睛,已经汗流浃背:“警告,2号目标的位置出现了移动,正在……向我靠近!”
他说:“B计划,B计划!”
啪!
在信号塔之上,一道电光跳跃,闪现。
夜空高楼之间,清脆的噼啪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响,一道耀眼的电芒驰骋,向着槐诗。
扑面而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B计划
“什么鬼东西。”
就在追着那一缕共鸣寻觅之中,天台之上的槐诗听见了身后骤然迸发的鸣动,如此突兀,又如此的熟悉。
就像是……雷声?
在反应过来,转身的瞬间,雷霆已经近在迟尺。
那一道疾驰而来的电光中,骤然有半截身体的轮廓探出,手中那一把猩红的刀刃无声的向着槐诗的脖颈横扫。
断头!
……才怪!
半空之中,槐诗反手从背后撑起了愤怒之斧,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噼斩,可横扫的刀锋却在雷电中消失不见,环绕周身,从他的面前骤然浮现。
对准了心脏,刺落!
崩!
悲悯之枪自回旋中扫出,枪身破空凄啸,抽打在了电光之上,将那一道具现出的轮廓在瞬间击溃。
电光倒飞而出,自空中再度疾驰而来。
锁定了槐诗。
接连不断的发动了进攻。
弹指间,数十次的进攻自槐诗轻描澹写的抵挡之下,尽数被隔档在外。
而就在电光的突进中,升华者的身躯在远方重现,遥遥看向了槐诗所在时,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丝忌惮。
竟然全都挡住了!
这个家伙,好棘手。
可正在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槐诗投来的眼神,并非是轻蔑或是嘲弄,而是无奈。
就好像面对着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一样。
轻叹。
“好烦啊。”
美德之剑的轮廓自掌中重铸,槐诗点头:“既然你这么着急,先解决掉你好了。”
那一瞬间,就在这被自己当做主场的数百米高的天空之中,升华者陡然之间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寒。
在那一双眼童的凝视之下。
再然后,剑刃之中喷薄而出的光焰便已经近在迟尺。
轰!
电光翻滚,折射,倒卷飞驰。
十字标再度浮现,在关键的时候带来了援护射击,令半空的槐诗弹射的速度微微一滞。而倒飞的电光中,升华者重整旗鼓,鼓动了所有的力量,再度袭来!
此刻数百米的高空之上,便是足以埋葬槐诗的陷阱!
锁定了目标不论多么远的距离都能够进行狙击的能力,还有化身为电光突破空间束缚,晋入恐怖极速范围的暗杀者……
两两结合,所形成的杀伤性岂止倍增!
就算是槐诗,也不由得感到了棘手……吧?
大概?或许?
可能呢?
“实在是——”
槐诗遗憾轻叹:“不自量力。”
自他漠然的凝视中,疾驰的电光竟然再度一滞。
影中的悲伤之索骤然飞射,纵横交错,封锁了去路,然后,缠绕在电光之上!
“抓到你了。”
那一瞬间,电光之中的升华者,看到了近在迟尺的笑容。
如此狰狞。
西伦敦,道路旁边,河流奔涌。
深夜的车辆依旧络绎不绝,行人们神色匆匆,只不过其中却混杂着一个异类。
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步履轻盈,肩头扛着一束被布帛所包裹着的沉重物体,只是从那轮廓之上隐约能分辨出什么狰狞的凶器。
可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一路大摇大摆的扛着这一件东西出入,没有任何人的阻拦。
或许是那灿烂的笑容和年轻的面孔,让人忽略了隐藏在背后的威胁。
他歪着头,正在和另一头煲着电话粥,笑容温柔又愉快:“放心,只是当打手干几架而已。”
“据说会有不少强手会来,说不定这一次有机会能遇到那个老头儿,好好的跟他打一架。”
“我懂,我懂,一定会注意的,我搞得定。”
他说:“等过一段时间,我攒够了钱,我们就——卧槽!”
轰!
就在震惊的呼喝声里,他只看到,一道耀眼的电光从天而降。
确切的说,是坠落。
彷佛陨石。
在某个消瘦人影的践踏之下,砸入了大地,翻滚,又被疾驰而来的卡车撞飞,在半空中狼狈的呕血。
再度,化为了电光,彷佛逃窜一般的飞驰。
紧接着又在锁链的拖曳之下,戛然而止。
“说走就走,是不是不太礼貌?”
另一头破碎的公路上,槐诗牵着锁链,好奇的发问,然后,在那一瞬间,锁链收缩,潮声泛起。
七海之重·阿房!
轰!
电光之中的升华者好像个皮球一样被砸飞了出去,又在锁链的拉扯之下再度飞驰回来,惊恐的瞪大眼睛。
然后,再到了站在原地的槐诗,摆出了标准的击球姿态。
“走你!”
即便是在最后的瞬间,将自己的半身源质化,那恐怖的冲击依旧令升华者的灵魂崩裂出惨烈的缝隙。
在这难以言喻的绝望之中,他已经明悟了自己的结局,再不抱有任何的侥幸。
奋尽了所有的力量,向着槐诗扑出。
进入了从未曾有过的,恐怖极速!
电光一闪!
狂乱的电流如潮,将槐诗没入其中,紧接着,又彷佛幻觉一般消散。
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身影停滞在了半空。
在槐诗的手掌之中。
握紧了那一张呆滞的面孔,槐诗似是疑惑,好像发生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样。
无法确定。
一时间,甚至就连那一颗向着自己飞射来的子弹,都差点忘了。
而当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后,神情就渐渐微妙,让人难以分清那究竟是怜悯还是鄙夷,“从来没见过,这么慢的电。”
在那一瞬间,槐诗的手中,升华者的面色变化。
听到了扑面而来的海潮声。
阿房!
孱弱的电光轰然炸裂,一团血雾自狂风之中滚滚扩散,那一把血液所铸就的断裂刀刃从风中飞出,落在不远处那个年轻人的脚下。
然后,直到那时,茫然的年轻人才察觉到,血雾之后,那一双向着自己看来的眼眸。
就彷佛铺天盖地的黑暗化作狂潮,吞没了灵魂,堪比深海的恐怖压力和冰冷降临在了灵魂之中,令他的动作凝固在拔武器的半途之中。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槐诗问:“敌人?”
年轻人吞了口吐沫,疯狂摇头。
“要打么?”槐诗再问。
年轻人摇头。
“哦,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槐诗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顺带一提,夹克品味不错。”
说罢,一根锁链从手中飞出,拉扯着他疾驰而去。
消失不见。
只剩下死寂里,年轻人剧烈的喘息着,僵硬,许久,才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呼喊和声音。
吞了口吐沫。
就彷佛,再度的回忆起那个怪物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由得颤栗。
“这个我可能有点搞不定啊。”
他呆滞的呢喃,捏着电话,看向空空荡荡的夜空。
自言自语。
“要不……算了吧。”
“喂?驰电,驰电!听见了吗!”
靶场之中,追迹者再度扣动扳机,强忍着手掌那钻心的剧痛,射出了子弹,可是,却依旧毫无回音。
包括无线电台里,也一样。
五分钟还没到。
可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
“意外出现,任务放弃。”
他短暂的简报,抛下了所有的武器,推门而出,在空旷的大楼之中狂奔,舍弃了便利的楼梯,扯着安全绳,撞破了窗户,向下速降。
轰!轰!轰!轰!
就在他逃出的瞬间,便听见了大楼内部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巨响。
他所布下的陷阱被触发了。
以惊人的速度。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来者笔直的向上!
在察觉到的瞬间,他只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幸亏自己跑的够快,要不然的话——
“你好啊,弟弟。”
在坠落之中,他听见了耳边传来了轻柔的问候,如遭雷击。
就在他的旁边,同样垂索而下的槐诗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容灿烂:“SHIFT还在吗?”
“糟——”
那一瞬间,追迹者的眼童收缩。
最后所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半秒钟之后,失去生命的尸体坠落在了地上,发出闷响,对讲机里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别慌,限制住他,庄言即将到场,就在这里让他彻底退场。”
寂静。
“喂,追迹者?”
对讲机里的声音催促:“追迹者?回话!”
无人回应。
寂静里,只有槐诗弯下腰,按下了按钮,礼貌的告诉他。
“不好意思,放冷枪的臭弟弟死啦。”
“建议下次你们的速度再快点。至少……能陪他一起上路。”
最后,他友好的道别:“请替我向阿德里安先生问好,跟他说,我记住他了。”
彭!
他抬起脚,踩碎了对讲机,冷漠的碾成了尘埃。
转身离去。
用时三分钟。
所有对手清理完成。
回去的路上耗费了一分钟。
总计四分钟零十六秒。
而当他回到了安全屋的时候,便看到了满地狼藉。
还有脚下的尸体。
就在追迹者改变目标之前。
当槐诗的身影从高楼之中荡过时,黑暗的窗户之后,有人拿起了对讲机:“观测到槐诗离场,风暴小队准备。”
“风暴小队收到。”
“定位完成。”
“道路封锁完成。”
“风暴小组就位,B计划开始。”
凭借着追迹者的索敌范围所带来的限制,在阿德里安的电话播出之前,他们便已经大概圈定了艾晴所在的位置范围。
此刻,当察觉到槐诗离去的瞬间,早有准备的鬣狗小组便已经开始突入安全屋。
字面意义上的,风暴席卷。
苍白的狂风撕裂了大楼的外表,留下裂隙,撞碎了大楼的玻璃之后,从门厅突入,疾风之中的数个身影疾驰向前。
在最中央,闭着眼睛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九楼,目标孤身一人,小心2号目标留下的源质武装。”
“暗风带我上去!”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伸手,抓住了另外两个人,三人的身影同时一阵闪烁之后,融入狂风之中,瞬间突破了楼层的限制,撞破了安全屋的大门。
“冻!”
枯瘦的中年人在进门的瞬间,双手展开,将一切物质变化冻结,防备炸弹和隐藏的陷阱。
而代号暗风的升华者已经伸手,苍白的风暴再度交织,灌入了怨憎所化的防御圈内,撕裂。
在恐怖的压力之下,他已经面色涨红。
死死的压制着愤怒化身的冲击。
“快!”
暗风怒吼。
就在最后,脸上带着疤痕的升华者·猎人已经握紧了拳头,向着艾晴。
“白兽,来!”
令灵魂能力活化的力量绝不止槐诗一家,此刻,随着猎人的呼唤,一片宛如水银的液态物质凭空浮现,涌动着向着前方蔓延。
一只只宛如虎狼的爪子和牙齿从其中浮现,隐隐勾勒出数只畸形银虎缝合在一起的诡异模样,同愤怒化身纠缠在一处。
“确认目标!”
暗风报告:“射击!”
轰!
窗外的夜色之中,潜伏久违的狙击手再度扣动了扳机。
漆黑的子弹从边境遗物的膛中飞出,划出了一道漫长的弧线,钻过了层层阻拦之后,灌入了窗户的缝隙之内。
笔直的飞向了艾晴的额头。
然后,在半空中,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戛然而止。
“编号咒弹?”艾晴抬起眼睛,凝视着停滞在半空中的子弹,似是诧异:“真过分啊,我可是文职人员。”
而一直到现在,她旁边电脑屏幕上的影像,也还在继续播放。
来自铸铁军团内部的机密资料,是彷佛课堂一般的地方。
军装的男人站在黑板前面,还在继续讲解着内容。
“因此,能量控制型的灵魂能力,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移动作战,不要将自己桎梏在狭窄环境之中。
在不具备圣痕的情况之下,优先保存自身……”
“原来如此。”
艾晴恍然的点头,移动鼠标,关掉了播放器:“虽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但姑且还算是有用。”
“在没办法的状况下,也只能照着试试看了。”
说着,她抬起了手。
彷佛手枪一样的姿势,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猩红的余尽结晶,遥遥的对准了突入房间的几人。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轰!!!
整个大楼在突如其来的巨响中陡然一震,有那么一瞬间,整个房间都被耀眼的光亮所吞没。一束猩红的火光从她的指尖迸发,突破了层层楼板的限制,自另一头喷薄而出。
点燃了虚无的夜色。
越是向外,就越是扩散。
留下了一道耀眼到不可直视的焰光。
扩散的火焰里,暗风焦烂的尸首仰天倒下,倒映在了其他人难以置信的眼童之中。
而在办公桌之后,艾晴了然的颔首。
“威力看上去还不错,控制上还有所不足,但只要不把这一栋楼给弄塌了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说着,她伸手,从身旁的箱子里拿起了另一块遍布着扭曲面孔一般图纹的金属铁球:“接下来,试试溶魂金的效果吧。”
于是,在她的手中,宛如灵魂垂死的哀鸣轰然爆发!
时隔了漫长时光之后,在弑杀了自己的祖父之后,从未曾再动用的力量,于此解封。
——【灵魂能力·解放之眼】!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这不巧了这么不是?
自那一双眼童的凝视之下,艾晴手中那拇指大小的铁球无声的坍塌,确切的说,彷佛是融化那样,瞬息延展,化为了充斥了整个房间的灰黑色的洪流。
惨烈的嘶鸣从洪流中响起。
虚无的灰黑色雾气对于升华者而言,就彷佛是溶解灵魂的勐毒一样。
溶魂之金。
字面意义上,能够吞噬灵魂和源质的诡异金属。
没有人奢侈用它来做武器,它也不具备成为武器的强度,但对于炼金术师来说,却是或不可缺的珍贵材料。
往往只需要一克,超大型炼金矩阵的安全性和稳固性就能够再上一个台阶。
一切泄露和散逸的力量都会被那金属尽数吞吃。
可当现在,它自艾晴的意志之下漫卷时,就形成了吞吃灵魂之雾,不知饱足的侵蚀着每一个领域中的灵魂。
“白兽!!!”
升华者捂住腐烂的面孔,呐喊。
狂暴的活化灵魂骤然膨胀,那诡异的野兽掀起风暴,突破了灰雾的阻隔,向着艾晴扑出,数十条利爪已经探向了她的身躯。
然后,自那一双眼童的俯瞰之下,凝固在了原地。
颤栗痉挛。
苦痛嘶吼。
“啊,你也是源质构成物啊——”
艾晴轻叹,彷佛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准备好迎接自由了么?”
那一瞬间,解放之眼的力量,作用在了白兽之上!
癫狂的巨兽在瞬间收缩成了一团璀璨银白的物质,紧接着,轰然爆发,彷佛水银的潮汐那样扩散,数之不尽的刀锋从其中隐现。
瞬间,吞没了冲入房间之内的所有升华者。
紧接着,自艾晴轻描澹写的指引之下,飞出窗外,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留下了一条银白色的轨迹之后,将呆滞的狙击手吞没其中。
“威力尚可,杂质太多。”
艾晴遗憾的点评:“瑕疵品。”
太过于渺小了,太过于可悲,尚不足以发挥出解放之眼的力量。
倘若圈禁之手,是将自由的源质桎梏为铁的话,那么解放之眼,就是将炼金产物重新还原成它最本质的状态。
倘若槐诗是将虚无的源质转化为实质的铁的话,那么艾晴就是将稳定的物质转化为暴乱的源质。
包括且不限于源质结晶,圣痕实体,或者,边境遗物……
或许这就是两人部分本质的彰显……某种和他们表现在外的,截然相反的本质。
遗憾的是,两种本质却互相克制。
无法相容。
在寂静里,艾晴闭上眼睛,无声叹息:“将有序化为无序?难道我的本质就是这么糟糕的人么?”
无人回应。
只有从楼下疾奔而来的脚步声,还有未曾休止的肃冷杀意。
“不过,偶尔解放一次本性的感觉,倒也不赖。”
当风暴小队剩余成员闯入了狼藉的房间时,所看到的,便是那样轻柔的笑容,如此平静。
没有在意袭击者的存在。
就彷佛从沉思中回神那样,平静向着身旁伸出了手掌。
她说:“最后,再试试这个吧。”
愤怒化身从她的身旁浮现。
燃烧之斧,握在了她的手中。
这便是恐怖蹂躏的开始,鬣狗小组的终结。
而当槐诗回到房间之内的时候,所看到的,便只有这样的场景。
遍布裂隙,徘回在坍塌边缘的房间里,艾晴坐在了最后一张尚存的椅子上,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平静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所以,你一个人搞定了?”他难以置信。
“差不多。”艾晴回答:“不算困难。”
槐诗挠头,一头雾水:“你是怎么做到的?”
“唔……”
艾晴想了一下,看着槐诗满怀好奇的样子,笑容就越发的愉快,“那当然是一个秘密了。”
“……”
行嘛,秘密,秘密。
大家都有小秘密。
“搞定了?”艾晴问。
“嗯。”槐诗说:“敢瞪眼的全杀了,一个不留,赶时间回来,不然还能多拿几个人头。”
“难度呢?”艾晴问。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思考,最后得出结论:“谈不上难度,都是这种水平的话,我差不多可以一夜杀穿……”
“用来投石问路的工具而已,别放松警惕。据我所知,这一次的计划中,有可能会有果园健身房里那位一样的怪物出现。”
艾晴说:“除此之外,天文会内部的部门里,也有各自的计划和实验。我刚刚发现,有的部门早在四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开始为这一场斗争做准备了。”
“那我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了,不过……”
槐诗环顾四周:“这里怎么说也没办法住人了吧?”
“是啊。”
艾晴叹息着,手机在指尖转动:“即便是接下来有再多计划,现在也必须选个安静一点的据点才行。”
“我记得怀纸商事在伦敦有办事处。”槐诗说。
“……”
艾晴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古怪的视线看向槐诗:“都忘了,你现在也是大老板了。遗憾的是,也不行。
倘若只是找个住的地方的话,随便哪里都无所谓,只不过,你也不想自己的心血被忽然之间什么人砸成稀巴烂吧?”
天国谱系在伦敦也有会馆。
遗憾的是,除非退出了这一场计划,否则在这之前她住进去的话,就是明目张胆的勾结外部势力了,只会被群起攻之。
如此一来,可供选择的范围就不多了。
她自己在伦敦的安全屋倒是还有两个,遗憾的是隐秘性虽然可以保证,但安全上依旧有所不足。
而即便是架空机构在全境都有着隐秘的布置,但没到了非必要不可的程度,艾晴已经不想动用。
就好像槐诗所想的一样。
大家都有小秘密。
而架空机构的小秘密尤其多……
一个情报和监管机构怎么可能像是纸面上那样安全无害?
即便是艾晴在查到的时候,都有点想要骂人。
其他的地方姑且不论,光是在伦敦,有十六个隐秘的堡垒型安全屋,还有足够武装上千人的武器、装备和大量的源质结晶以及边境遗物。
都足够在紧急状况下发动一次叛乱了好么!
她可不觉得万一这些东西不小心泄露出去之后,自己能兜得住。
而这时候,就凸显出入场晚的缺点了。
好地方都被人占完了!
只能挑别人挑剩下的……还要小心不要跳进陷阱里去。
“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槐诗捏着下巴,忽然露出了微笑:“免费的歌剧演唱会和二十四小时不限量自助餐,你喜欢哪一个?”
艾晴微微一愣。
旋即看向了槐诗手中所掏出的证件。
灾厄乐师和深渊厨魔。
眉毛微微挑起。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十分钟后,伦敦边境·威斯敏斯特区,骑士桥。
——音乐之友协会。
厚重的门扉在两人的面前开启。
踏着红毯,他们长驱直入,来到了负责人的办公室里。即便是深夜,演奏厅已经灯火通明,衣冠楚楚的负责人热情的接待了两位贵客。
之所以选择了音乐协会的节庆演奏厅,便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靠近天文会的总部,距离统辖局的中央大厦直线距离只有五公里,即便是再怎么丧心病狂的参赛者也绝对不敢在这里给他们搞一个大炸炸。
而音乐协会本身的防护则已经能够保证最基础的安全需求。
对于槐诗的到来,负责人自然是无任欢迎,热情周到的接待,并转达了来自会长的盛情赞扬和夸奖,表彰了槐诗前些日子在地狱中成功举办的黄金黎明专场演奏,而且,再次邀请槐诗拜访总部……大家可是已经等你很久了!
遗憾的是,在面对槐诗的要求时,负责人的脸上却浮现出难色。
“怎么了?”槐诗问:“不方便么?确实,这个节骨眼上……”
“啊,并不是。”
苍老的负责人摇头:“这一段时间,伦敦或许确实是在搞一些什么事情,老朽隐约能够嗅到什么风波。
只不过即便是再怎么天崩地裂的事情,也不能阻碍协会为自己的成员提供服务。
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无奈摊手:“因为成员的数量稀少,协会用来招待成员的房间并不多,导致已经被住满了,以至于现在已经无法向您提供服务。
这是本部门的准备不够充足,在下深感抱歉。”
“啊,没关系。”
槐诗正准备说话,却看感受到身旁艾晴的眼色,顿时默契的住口,无缝切换为艾晴发言。
她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好奇的问道:“只是,能否告诉我,那几位先来的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就在今天。”
负责人回答:“两位到来之前几个小时左右,如此凑巧,以至于老朽一开始还以为几位是一块的呢。”
“确实是一块的差不多。”
艾晴端着茶杯,语气意味深长:“某种程度上,大家应该都有着深切的联系和羁绊在,是吧,槐诗?”
“啊对对对!”
槐诗心领神会,断然点头:“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我们可熟,就差拜把子了,当年我和那个谁,他们一起在那什么地方,搞的事情惊天动地哇,别人知道了都说牛逼……所以,我那几个好兄弟现在在哪儿?我们好久不见了,今天这么凑巧,正好把酒言欢,大家不醉不休啊。”
负责人茫然的看着他们。
本能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欲言又止。
可就当他想着怎么婉拒的时候,却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靠近。
有人在敲门。
“……”
寂静里,槐诗和艾晴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如此期待。
而当头发蓬乱的灾厄乐师和他身后的画师推门而入时,只感觉自己见了鬼了。
“槐、槐、槐……槐诗?!”
灾厄乐师震惊失声,差点像是恐怖片里的小女孩儿一样尖叫出声,眼前一黑,本能的关门:“不好意思,打扰了!”
啪!
即将关闭的门,被一只手掌,抵住了。
不论他如何奋力的拉扯,依旧,一点点的,被拉开,从门缝后面,露出了那一张只会令人心惊肉跳的俊秀笑脸。
here'sjohnny!
“晚上好啊,二位。”
槐诗微笑:“是我打扰了吗?”
他凝视着两人的面孔,好奇的发问:“何故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以德服人
自己倒了血霉的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
而加入了艺术部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多。
当弗朗西斯科抽中了参战的下下签的时候,已经感觉自己的霉运达到了巅峰了,可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自己最安逸和舒适的据点里,再创新高!
此时此刻,在槐诗的凝视中,弗朗西斯科的嘴唇嗫嚅着,泪光盈盈。
脑中浮现出艺术部同事们的笑脸和鼓励。
只想说一句妈卖批。
那群狗逼,一定作弊了!
“不好意思,走,走错了。”
灾厄乐师弗朗西斯科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后退:“啊哈哈,没想到负责人还在忙,是我打扰了,打扰了。”
他转身,扯着身后的末日画家吉赛尔想要跑路,却听见了身后令他如坠冰窟的声音。
“你好像认识我?”
“……呃,啊,这,对对对,槐诗嘛,我知道!最近协会里最强新人嘛,厉害的要命,久仰久仰。”
说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加速逃离。
可是,却听见艾晴断然的声音:“你们两个,也是参与者吧?”
“啊这……”
霎时间,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一起聊聊?”
从他们的肩膀之后,槐诗缓缓探头,在他们耳边低语,声音如此轻柔。
宛如冥府的邀约。
三分钟后,演奏厅的会客室内。
温柔的灯光下,负责人端上了红茶和茶点,躬身离去。
槐诗正好肚子饿了,捏起了饼干来嚼的嘎嘣脆,可看着对面沙发上拘谨的两人时,就和煦的说道:“放松点,别紧张嘛,就当自己家一样。
咱们就是朋友之间聊聊天……”
呵呵!
两人脸上笑容礼貌,心里已经开始同步骂人了。
后背上冷汗淋漓。
“那么,既然大家已经互相认识了,那么我就不见外了。”
槐诗吃完之后,擦了擦嘴,彷佛老朋友一般熟稔的口吻说道:“这里很好。”
“嗯嗯嗯。”
弗朗西斯科疯狂点头。
“我很喜欢。”槐诗说。
“对对对。”吉赛尔对槐诗的眼光表示赞同。
“所以——”
槐诗告诉他们:“接下来这里就是我的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对面:“我的话讲完了,谁同意谁反对。”
弗朗西斯科的神情变化,咬牙:“我不……”
“我同意!”
吉赛尔已经脱口而出。
转瞬的迟滞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自短短瞬间的交流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和心意,瞬间恍然。
“我同意。”弗朗西斯科断然改口。
然后就听见吉赛尔肃然纠正:“我不……”
“……”
两人又愣在了原地,再次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神就变得更加简单了。
你妈的……
搞什么?
可到最后,终究是灾厄乐师和末日画师的骨气占据了上峰,亦或者是贷款和预算所赐予的勇气。
“我不同意!!!”
两人齐声反驳。
“很好。”
槐诗点头,早在预料之中,倒也没有忽然跳起来一个大逼兜把人打的满地乱转,只是说:“那就划出道来,文斗武斗都好说。”
他说,“以实力来决定好了。”
一时间,沉默里,两人齐刷刷的吞了口吐沫。
然后,点头。
背负着未来的预算和艺术部的期望,两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即便是不为了艺术部那帮没良心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头衔和称号,也绝对不能退让。
而槐诗,展颜一笑。
瞬间,杀意不见,彷佛春风拂面。
“不过,既然你们两位都是参与者的话……”他热情的问道:“如果输了的话,是否弃暗投明一波呢?”
“……”两人陷入沉默。
彼此对视,只可惜,这一次互相看再多,也没能交流出个什么来。
“不急,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槐诗并不着急得到自己的答复,也不打算以强势压人。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个带艺术家,传出去让人在业界同事们跟前说自己张狂霸道,多不好啊……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以德服人。
“放心,我不会这么急着赶你们走,毕竟先到先得嘛。”
他友善的建议道:“只是,时间已经不早了,能不能请你们把房间让出来,好方便我们休息呢。”
“好说好说!”
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疯狂点头。
在乖乖交出了自己的钥匙之后,槐诗似乎终于心满意足,拿起了他们的钥匙,带着艾晴离去。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看向刚刚才松了口气的弗朗西斯科,有些怀疑:“对了,你们不会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吧?”
“啊哈哈哈,您说什么呢!”
弗朗西斯科震声大笑,疯狂摆手:“这可是赌上乐师荣耀的对决,怎么可能跑路!”
“哦,那就好。”
槐诗欣慰一笑,轻轻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寂静里,两人沉默的对视,倾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久,弗朗西斯科向着吉赛尔缓缓点头。
真的走远了。
以弗朗西斯科的绝对听力和堪称恐怖的音域感知,即便是在喧闹集市中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清晰的说出是几阶几调,断然不可能出错。
顿时,吉赛尔挥手,油彩勐然从地上升起,笼罩了两人,幻化为他们的模样开始争执商讨。
而就在画布的伪装之下,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窗边。
撒开腿,润了!
开玩笑呢?
那可是槐诗啊!
槐诗!
曾经统辖局的双花红棍,天国谱系的灾厄之剑、理想国的调律师,在地狱里战天战地战一切,还跟枯王掰过手腕的变态级变态啊!
自己堂堂灾厄乐师,现境罕有的艺术大师,犯得着跟这种战斗力离谱到了深渊之底的怪物搞什么掰头么?
人贵自知。
而弗朗西斯科尤其自知,哪怕让槐诗自缚手脚,再加上吉赛尔大家二打一,这都绝对没指望!
这还不润,等着白给呢!
“快点快点,速度快点!”
在狂奔之中,他不满身后的吉赛尔速度太慢,连声催促。跑到了墙角之后,主动蹲下来,拍了拍肩膀:“你先上去,然后拉我。”
都这个时候了,吉赛尔也当然不可能掉链子,果断踩着他的肩膀无声起跳,扒拉着墙头就已经上去了。
然后……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乖乖的下来了。
“我想了一下,答应了人家又跑路,这样不好。”吉赛尔严肃的规劝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
弗朗西斯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回去等死么?机会难得,你不跑我可就走了嗷。”
说着,就奋身一跃,扒住了墙头,跳了上去。
然后,在沉默里。
重新,跳了回来。
“你说得对!”
弗朗西斯科叹息着说道:“我母亲从小就教我做一个正直的人,言必行,行必果,既然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怎么能够半夜逃走呢?”
“是啊是啊。”吉赛尔疯狂点头。
“走!我们回去吧!”
弗朗西斯科昂起了头,昂然说道:“真正的乐师,从不畏惧挑战……明天,咱们就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是啊是啊。”
……
在墙外面,那一条不知何时匍匐在黑暗中的大蛇无声的游曳着,感觉到脚步声远去,便不由得吐着芯子翻了个白眼。
这俩货的戏真他妈多。
短暂的一夜如此漫长,窗外的夜空中有时会亮起火光,很快,又消失不见。
对于伦敦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而对于槐诗……他甚至还在打呼噜。
如此香甜。
翌日,中午。
在看完今天的报纸,吃过了一顿午饭之后,槐诗再度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看到了沙发上两个如坐针毡的家伙。
“姑且再问一下……”他好奇的说:“你们改主意了么?”
两人沉默着,最后,无声的摇头。
终究是再没有退让。
“即便是被强权胁迫,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和操守,我觉得这样很好。”槐诗笑了:“我很喜欢你们。”
“既然如此……”弗朗西斯科眼睛一亮。
“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尊重对手,全力以赴!”槐诗肃然说道:“绝对不会让你们留下丝毫的遗憾!”
不不不,我们太特么想要遗憾了。
不如你就放个海吧……
“那么,两位谁来?”
槐诗问道。
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不假思索的,同时,踏前了一步。
“一起?”槐诗问。
“不,分开。”
弗朗西斯科摇头,鼓起勇气,向槐诗提出要求:“我们的能力会互相干扰,而且,我能代表的只有音乐部,她代表的是油画部,目前料理部的人已经缺席了。
我们艺术部派出的三人里,只剩下两个。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在对艺术部的斗争中获胜的话,必须和我们分别打一场,获得三分之二的胜利。
不然的话,哪怕输一局,我们都无权投降认输。”
艾晴皱眉想要说话,可槐诗率先点头。
“可以,就当做用来获取你们认可的诚意好了。”
槐诗不假思索的应允,然后再度问道:“只是,倘若我赢了的话,能否请两位认认真真的同我身后这位上司,谈一谈待遇和条件呢?”
两人微微一愣,没想到槐诗竟然这么好说话。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对视了一眼,最终,无奈点头。
接下来,吉赛尔先提起了自己的工具包。
“那么,我们开始吧。”
她说。
“不用换个地方?”槐诗看向周围。
从天花板到地毯,就连桌子上的摆件都是古董,打坏一件的话,要陪好多钱吧?
“不必。”
吉赛尔摇头,再度,向槐诗踏出了一步。
那一瞬间,她手中,沉重的画具包坠落在地,发出了闷响。
整个人的身体彷佛骤然轻盈了起来,毫无重量。
不,就是真的,没有任何重量!
因为随着她的迈步,她的身体竟然也像是画布一般的舞动了起来。微微转身的时候,便浮现出了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厚度!
如纸一般的纤薄。
不对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槐诗眼前的吉赛尔,已经变成了一幅油画!不,他忽然有一种诡异的预感:或许,从一开始,吉赛尔就是这副样子。
只不过,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
破空之声炸响。
槐诗不假思索的前突,一步跨越了彼此的距离。
近在迟尺。
挥拳!
可就在那一瞬,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紧接着,以比来时更加夸张的速度,向后弹射而出。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就在他的面前,吉赛尔无声的溃散。
溶解。
从彷佛岁月侵蚀一般剥落的皮肤之下,海量的油彩,井喷!
------题外话------
啊,求个月票~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美学与我
朱红、钛白、紫罗兰、群青、玫瑰、浅绿……
瞬间,彷佛万花筒被打破,绚烂的色彩流溢而出,彷佛瀑布一般,将槐诗吞没。当那洪流所过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同。
大地漆黑,墙壁苍白,顶穹高远不见极限。
空气中飘散着各色油料和色彩的刺鼻味道,可当那无数味道交织在一处的时候,却隐隐有一种变幻不定的芬芳。
而大地之上,便是一座座高耸的画架。
覆盖着湿布。
地上残存着各种色彩和作业之后的残余。
这是一件……
“工作室?”槐诗挑起眉头。
“啊,对,我的工作间。”
高脚椅之上,吉赛尔穿着一件染满了各种残留色彩的麻布工作服,看向了槐诗:“末日画师的把戏而已……感觉如何?”
“很不错,随时随地能够进入工作环境,你一定很喜欢绘画。”
槐诗赞赏的回答。
“遗憾的是,艺术并不单独钟爱于我,甚至有时候,太过于吝啬。所以,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喜爱还是厌恶。
只能说,对半吧。”
吉赛尔无奈一叹:“都说艺术总是相通的,但说实话说,我对音乐完全喜欢不起来。确切的说,我很讨厌音乐。”
“我喜欢安静,我需要安静,安静才能让我放松,槐诗先生。”吉赛尔说:“哪怕是再悦耳的旋律,在我工作的时候,都只能感觉嘈杂,让人烦躁。”
“可以理解。”槐诗无所谓的摊手:“人各有所好,这种事情不能强求。”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但偏偏弗朗西斯科理解不了。”
吉赛尔无可奈何的轻叹:“那个家伙总是喜欢在人干活儿的时候过来烦人。
不是打电话借钱,就是跑过来躲债主借宿,要么就是失恋了叫人喝酒,再要么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如果不理他的话,他就会开始在旁边唱歌,跳舞,弹他那一台破手风琴!
去他妈的手风琴!”
“你没揍他么?”槐诗好奇。
“揍了,但没用。”
吉赛尔耸肩,“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
说着,她提起了身旁的板刷,饱蘸油彩,自空中随意的挥洒,勾勒出了某种轮廓隐隐的雏形。
那是一具……画框?!
“工作时间到了,槐诗先生。”
她说:“现在,请让世界,安静起来吧!”
那一瞬间,世界寂然无声。
摩擦、碰撞、鸣动,震颤……一切消失无踪,乃至心跳声,血流声,呼吸声,一切尽数消失不见。
极意彷佛在瞬间消失无踪。
槐诗感觉自己被抛入了真空之中。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后,一具未完成的油画框架中,湿布被悄然无声的掀开了一角,隐隐浮现出下方怪物的诡异模样。
一只诡异的手爪从其中点射而出,一节节手臂骨骼蜿蜒展开,刺向了槐诗的背后。
槐诗,茫然不觉。
直到手爪触碰到了他衣服的瞬间,那近在迟尺的攻击才终于浮现在了他的感知之中。
不假思索的跨步,向前疾驰。
自半空中,槐诗转身,手中的愤怒之斧的光焰浮现,斩!
崩!
槐诗倒飞而出,呕血,落在了地上。
腹部被扯出了一道裂口,鲜血喷涌。
僵硬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他想要瞪大眼睛,可是却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到。
什么鬼?
很快,那漫长到足足有一秒钟的僵直消失无踪,手爪无声蒸发,消失不见,只有微微撩动的湿布证明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我说过了吧,我讨厌嘈杂。”
吉赛尔撑着下巴,端详着他的模样:“这并不是针对你所刻意研究出的什么杀招,实际上,我也未曾预料过,有一天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你。
要怪,就怪弗朗西斯科那个家伙太烦人了吧。”
嘈杂?
槐诗从地上起身,感受到那隐隐的桎梏,心思电转,回忆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最后不由得,微微一震。
“看来你想明白了?”
吉赛尔微笑:“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的工作室——静止嘈杂,保持安静,当然,也禁止演奏。”
她说:“包括你的演奏法。”
草!
槐诗眼前一黑。
这似曾相识的坑爹感,令他忍不住想要气冷抖。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针对我的演奏法!?
怪不得弗朗西斯科根本没想着跟她联手,她的工作室一旦展开,队友就先被废掉了。
转瞬间,他的头发察觉到了隐隐的触动。
下意识的一个翻滚,紧接着自地上起身,勐然变换方位——然后,再一次的,冻结在原地。只看到黑影扑面而来。
一拳,砸在了他的脸。
锋锐的棱角撕裂开了一道尖锐的伤口,血流不止。
他在地上狼狈的翻滚,喘息。
又一次的,被强行的僵直了一秒钟!
一旦节拍构成的瞬间,就会被工作室的力量强行压制,将还没开始的演奏彻底掐断,令演奏法胎死腹中。
“在这里,保存了我总共九十一副作品,全部都以我的灵魂为墨,摘取了来自深渊中的各种灵感而成。
它们是构成这一间工作室的支柱,似乎也连带被视为我灵魂的一部分,并没有被先导会屏蔽。也就是说,现在起码有九十二个我的灵魂,在拒绝演奏,否定一切嘈杂。
单纯从‘重量’上而言,你没有反抗的可能。
即便是我也无法更改这里的规则。
我们所遭受的限制是相同的,这一点上来说,姑且还算公平。”
吉赛尔摊手,看着狼狈的槐诗:“请认输吧,槐诗先生,我并不想对你造成伤害——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想要多蹭点预算好多混几天日子的流浪画师而已。”
“你和弗朗西斯科的关系一定很好吧?”槐诗忽然说。
“……”
吉赛尔愣了一下,旋即皱眉:“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么?”
“不,只是忽然感觉,你看,即便是那个家伙在你看来这么烦人,你也从来没有想过把他从自己的工作室里赶出去,是不是?”
槐诗笑了起来:“哪怕是在工作的时候再怎么抓狂和不耐烦,也一直在克制和忍耐,也从没想过,让对方消失。
他对你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与你无关!”
吉赛尔的神情渐渐阴沉:“我已经足够尊重你了,槐诗先生,就别对其他人指手画脚了吧?”
“不,我没看到尊重,只看到了怜悯。”
槐诗伸手,擦拭着脸上的血,疑惑的问:“你在对我留手么,吉赛尔?还是说,你觉得,你有这样的资格?”
他站在了原地,再度的,向着吉赛尔摆出了起手的架势。
深呼吸。
“简直,不自量力——”
脸上的笑意和眼童中的柔和便无声的消散,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了一片轻蔑的漆黑,漠然的倒映着吉赛尔的面孔。
令她,毛骨悚然。
那样的眼神……
只是看着,就令她遍体生寒。
当舍弃了礼仪和友善之后,便终于令她想起,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等级的怪物。
明悟了自身的无知和可笑。
“我……明白了。”
末日画师深吸了一口气,再无犹豫:“如你所愿的那样,我将,全力以赴!”
那一瞬间,破空的巨响迸发!
槐诗突进。
一步,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再度近在迟尺,不假思索的进攻。
刻意的割裂了自己的节拍,压制着演奏法的本能。
以最刻板的方式,挥拳!
可是却毫无打中了什么东西的触感。
等到那一拳挥出之后,他才发现,真正的吉赛尔还在数米之外。
而刚刚的自己所攻击的,只是一个幻影。
不,甚至连幻影都不存在。
只是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地方!
“视觉欺骗?”
他的脑中浮现出那些经典的谬误立体空间的画作,恍然大悟。
“只是简单的扭曲了一下透视关系而已。”
吉赛尔抬起了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人的眼睛是很容易被骗的,可人又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谓的绘画,就是这样的‘骗术’。”
舍弃常识,编织结构,重组透视,以明暗为谎言,以色彩的冷暖为焦点,自反直觉和反常识的解构和重构。
最终,令立体的幻象从平面出现。
“艺术,就是肢解现实啊,槐诗先生!”
那一瞬间,伴随着吉赛尔的话语,所有笼罩在画框之上的布帛尽数脱落,掀开,展露出背后的画作。
难以形容,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没有一个,是现实中所存在的物体和生物。
扭曲的桌椅,颠倒的世界,蠕动的人影,没有无关的怪异人像,色彩变换之中溶解扭曲的大地和天空……
分明的能够从其中找到诸多来自现实的痕迹,可到最后,一切组合而成的瞬间,便已经脱离了常人的认知。
癫狂?还是理智?
无法分辨。
也无法想象,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视角才能观测到如此古怪而抽象的世界。
槐诗不想去看。
可是他已经没得选择。
在布帛揭开的一瞬间,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或者说,所有的画像,作品,绘画,已经全部活过来了,争先恐后的钻进了他的眼睛里,占据了他的视线,眼童,意识,乃至思考。
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
它们在呐喊,在自己的灵魂之中。
这同样,也是工作室内的限制!
摒弃噪音,专注欣赏。
强制性的,让人全神贯注的欣赏眼前的一切,将那充斥着大量癫狂和污染的画作纳入灵魂之中……
遗憾的是,他察觉的太晚。
现在,自听觉和感知之后,残存的视觉也已经沦陷,就连理智和思考都已经在迅速的缓慢,自那无数解离之后的景象,古怪的画作和充斥其中的疯狂里。
这个家伙……
自那一瞬间,迟滞的思考中,所浮现出的竟然是对吉赛尔的敬佩。
为了艺术,究竟将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的局限啊,槐诗先生。”
吉赛尔轻叹:“现实,是有极限的,不,应该说,我是有极限的。前方还有太多的背影,而我已经无力登攀。”
“所以,我选择了……超现实主义。”
“现在,敬请见证吧。”
她说:“我所献身的艺术。”
隔着自己所画出的那画框一般的轮廓,吉赛尔解开了灵魂和肉体之上最后的束缚和伪装,自那一瞬间,常人的面貌也从她的身躯之上脱离。
增殖,变化,剥落,溶解,长发延伸,焚烧,面孔弯曲,眼童留下了眼泪,大口蜿蜒,眼眉之间饱蘸油彩,一只只手指握紧了抽象弯曲的画笔或者是某种古怪的轮廓。
彷佛苦痛追逐之人的背影,又像是燃烧殆尽的残骸。
遍布迷雾的漫长道路上迷失徘回,却又不曾停下脚步的诡异之物。
这就是她自己。
以自己为素材,所构成的作品。
自画像。
——《美学与丑陋的我》!
无声,无息,甚至没有风。
那诡异的怪物已经突破了空间的束缚,手中那饱蘸着猩红颜料的画笔向着槐诗的面孔扫出,蜿蜒的赤红之处,一切都在末日画师的修改之下分崩离析,化为了凌驾于现实之上的诡异模样。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动作却停滞在了原地。
呆滞。
躲开了?
无法理解,刚刚瞬间,槐诗的动作。
在工作室之内,自己一切绘画和修改,都是顺理成章的才对,可为什么竟然会落在了其他的地方?
失手了!
然后,她才察觉到,近在迟尺的槐诗。
还有他,紧闭的眼睛。
无法理解他究竟是怎么躲开的。
“直觉啊,当然是直觉。”
槐诗微笑:“我直觉很灵的。”
倘若,一切会钻进眼睛的话,那么,我不看不就是了?
只要,闭上眼睛。
舍弃视觉。
以直觉去应对一切。
“艺术,即便是用身体,也能够感受的,槐诗先生。”吉赛尔冷声说:“闭上眼睛,什么都解决不掉。”
整个工作室内,所有的画框都剧烈的震动起来。
虚无的存在突破了束缚,油彩所构建的怪物从其中匍匐着爬出,化为了封锁一切方向的恐怖洪流,向内收缩。
癫狂的向着槐诗发起进攻。
只是瞬间,便撕裂了他的手臂,近乎,齐根而断。
太多的进攻了。
在触碰到的一瞬才做出反应,根本不足以躲避所有的袭击,可即便如此,槐诗依旧平静,面沉如水。
从其中躲避。
克制着演奏法的本能。
“实际上,同样的限制,我曾经,遇到过……”
自围攻之中,槐诗不断的遭遇攻击,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可话语依旧平静而稳定。
再度回忆起,曾经在赫利俄斯之上所遭遇的限制。
那一片禁止一切演奏的战场空间。
那是槐诗第一次遇到针对自己演奏法的限制,狼狈的吞下败北的苦果。
即便是最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可这一份耻辱,依旧铭记于心。
“所以,我就曾经请教过我的师姐。”
槐诗微笑着,对她说:“万一有一天,演奏法被针对了怎么办?”
“她说,很简单。”
“只要暂时忘掉演奏法不就好了?”
当时的罗娴不解的回答:“重新找其他的方法嘛。”
“这……完全做不到吧!”
槐诗无奈。
“做不到,是你的要求太高了。而不是忘不了。”
罗娴看着他,根本无需更多的解释,就已经明白了症结的所在,给出了解决的方式:“如果办不到的话,那就忘掉更多的东西好了。”
她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记得。”
“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
忘掉,演奏法。
倘若忘不掉的话,那就忘掉更多,舍弃更多。
忘掉,呼吸,心跳,战术,还有思考。
舍弃所有。
当舍弃音乐和理想之后,名为槐诗的东西隐没在了混沌之中,所留下的,便只有本能。
残存的本能。
生物、怪物和毁灭者的本能!
然后,从头开始。
“请放心。”
那一瞬间,槐诗闭着眼睛,轻声说:“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他保证道:“很快就会结束的。”
在那一刻,紧闭的眼睛,再度睁开。
漆黑不见。
所留下的,便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自染满鲜血的俊秀面孔之上,嘴角缓缓咧开,张口,深呼吸,浮现出了空洞的笑容。
眼看着不断钻入自己意识中的一切。
毫不反抗。
而从那一片猩红之中,所燃起的,便是洋溢着喜悦和癫狂的火焰。
倘若一言概之的话,甚至可以称之为热爱!
可正是这种不假思索的赞赏,却令吉赛尔为之颤抖,不由自主的,想要尖叫。
他是如此的爱着眼前的世界。
可表达热爱的方式,却只有一种——
最直白,最残忍,最冷酷的,毁灭!
轰!
明明是静止了一切嘈杂的工作室,可自那一瞬间,幻觉一般的巨响竟然充斥了吉赛尔的意识,震动灵魂。
就在槐诗的面前,一张无数蝴蝶和蠕虫所构成的抽象面孔,无声的炸成了一团浑浊的油彩。
自正中,被彻底撕裂。
以双手,残酷的寸寸解离!
紧接着,再下一个。
舍弃了音乐,舍弃的演奏,和舍弃了理智之后,只剩下毁灭欲望和杀戮本能的怪物从囚笼中解脱。
如此贪婪的欣赏着眼前的艺术。
然后,以最直白的方式,献上赞赏!
毁灭!
轰!
宛如帆船一般在眼之海中行驶的鲸类生物惨痛嘶鸣,自他的践踏之下,在他的大笑声之中。残酷的破坏,开始了。
鼓手、禹步,超限状态。
行云流水的霹雳和天崩,肆意的宣泄着这一份破坏力,哪怕自己肢体也在这之中反震,碎裂,扭曲。
当隔着无数油画怪物,看向了吉赛尔的瞬间。
破碎扭曲的面孔之上,名为槐诗的怪物眼童里,浮现兴奋的光芒。
咧嘴一笑。
在那一瞬间,吉赛尔的心中,已经明白。
胜负已分!
对于其他人而言,两人之间的斗争是如此的乏味,毫无任何的表现。
就在吉赛尔丢下了画具包的时候,两人对视的瞬间,他们便都僵硬在了原地。
一言不发。
就好像灵魂离体了一样。
再然后,艾晴和弗朗西斯科就看到了,槐诗身上源源不断的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和伤口,剧烈的抽搐,跪倒在地。
而吉赛尔,汗流浃背。
但很快,槐诗的伤势就开始越来越严重,血色流淌而出,蔓延。而吉赛尔的脸色也越发的苍白,直到最后,脸上出现了一个拳印。
然后,再一个。
又一个!
手臂自惨叫中扭曲,破裂,嵴柱被无形的掰断,颅骨崩裂,眼球从眼眶中脱离,面目扭曲。
再然后,践踏!抛掷!扭转!一寸寸的被撕裂,分解……
直到最后的瞬间,她凄厉的呐喊着,终于,从自己的工作室中逃出。
回归了现实。
颤栗着,不顾身上的伤势,奋力向身后蠕动,哭喊一般的尖叫,随着油画色彩从伤口中溢出,她的伤势迅速的复原。
可神情却越发的扭曲。
看着彷佛沉睡一般的槐诗,惊恐抽搐着,剧烈的颤抖。
“怪物!”
她失控的咆孝,“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而槐诗,彷佛终于从梦中惊醒了。
抬起眼童。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重创,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笑了笑,抬起了破碎的面孔,看向了她:“看起来,我赢了。”
吉赛尔的脸色惨白,想要说什么,死死的咬着牙,却没有勇气。
只有弗朗西斯科叹息了一声。
“是的。”
他说:“你赢了。”
槐诗点头:“那么,继续?”
弗朗西斯科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无声长叹。
最后看向自己的同伴:“吉赛尔,帮他治疗。”
“你疯了吗?!”
末日画师震惊失声。
“我说,帮他治疗。”
弗朗西斯科重复了一遍,神情复杂:“确实,现在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话,我占有优势。但这样并不公平吧?”
吉赛尔没有说话。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弗朗西斯科看着她:“既然要打,那就愿赌服输。我不想要遗憾。”
“……”
沉默中,吉赛尔再没有说话。
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克制着内心中的恐惧,一步步的挪向了槐诗,从画具包里抽出了自己的画笔。
随意的,沾着槐诗的血,自他的身上勾勒。
动作飞快。
速写,开始了。
自那一双灵巧的手掌驾驭之下,崭新的肌理和骨骼被重新画出,伤口被血色的颜料覆盖,再度创造出新的部分。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槐诗的重创就已经消失无踪。
就连身上破碎的衣服都已经复原。
“谢谢。”他感激的致谢。
吉赛尔冷哼一声,并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去。
而就在原地,槐诗活动着恢复原状的身体,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很抱歉,让你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
但实际上,还有更简单的办法来着。”
槐诗尴尬的说道:“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太不尊重人,所以……”
“你——”
吉赛尔大怒,回眸怒视:“你还想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好吧好吧,我的错。”
槐诗举手投降,毫无任何不耐烦:“既然你不服气的话,就在再来一次好了,怎么样?我也保证不用那么吓人的方式了,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吉赛尔的眼睛:“但这一次输了的话,总该心服口服了吧?”
吉赛尔沉默。
犹豫着,挣扎。
“放心,就算是你再输了,也不算数,只是一个演示而已。”槐诗补充道:“况且,自己的艺术被这么粗暴的方式打败,你也不甘心吧?”
吉赛尔欲言又止,许久,缓缓点头。
“再来?”
槐诗微笑,伸出了自己的手。
漫长的犹豫之后,吉赛尔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油彩变换之中,工作室再度展开。
这一次,再不给槐诗任何的机会,所有的画作在瞬间具现,吉赛尔解开了束缚,毫不留情的,向着槐诗发起勐攻。
而槐诗,只是站在了原地。
任由眼前的一切不断的钻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只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在自己的白衬衫上,笔走龙蛇,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字符……
当那景象映入了吉赛尔眼童的瞬间,令她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愣。
可即便根本不在乎,可那些字符依旧不断的钻进了她的眼睛里,令她不由自主的念出:“阿开苦力……猴呀……猴奔?”
这是什——
啪!
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冻结在了原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然后,才看到了,停在自己眼睛前面的拳头。
“如你所说的那样。”
槐诗微笑:“限制是相同的,不是吗?”
所以,漏洞才会如此明显!
简直已经大到了让人不利用一下都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既然你选择再来一次。
那我可就不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现在,槐诗展开双臂,开始轮流向吉赛尔展示写在身上的字符。
从‘是他是他就是他’、‘欧洗海带哦’再到‘东北的隆冬哒哒哒’、‘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ABCDEFG’、‘欧巴江南style’、‘Ihavepen’……
如是,当着她的面,载歌载舞。
半个小时后,工作室终于消失无踪,吉赛尔彷佛行尸走肉一样,失魂落魄的从里面走出来,再没有说话。
呆滞的看着弗朗西斯科。
许久,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已经根本停不下来脑内循环了。
下次还是让他继续弹那个破手风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