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银票冲击
官房内,郭宋听完了潘辽和李维瑾的汇报,他想了想道:“把他们按照甲级官匠管理,放在咸阳县,另外在咸阳给他们家族一座大宅子,至于店铺,西市或者西安门外大街,他们可以任选一处,按照官价租给他们。”
从太原时代开始,晋国的官匠就分为甲乙两个等级,其中甲级属于顶级官匠,掌握着最高等的机密技术,比如火药匠、火器匠、陌刀匠、弓弩匠、冶金匠等等,他们待遇优厚,官府解决住宅和孩子读书,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太自由,不能随意外出,不能随意和其他工匠交流等等。
李维瑾又道:“卑职问过了,宣皮纸就是他们家主用二十年时间研制出来,也是他们家族的最高机密,配方只有两个人知道,加上八名工匠,一共只有十人参与造这种宣皮纸,他们把全部三百斤宣皮纸都给了朝廷,本钱就是十贯钱一斤。”
郭宋沉思片刻道:“配方朝廷一定要拿到,这样吧!西安门外大街送给他们一间沿街铺子,然后在长安再给他们一座两亩的院子,作为配方和三百斤纸的补偿,如果他们要解决族人的住房,可以提供咸阳的官租房,或者长安居安坊提供官租房,他们自己选择。”
“殿下,造纸工坊也放在咸阳西丰坊吗?”李维瑾问道。
西丰坊是朝廷的军器监工坊所在地,朝廷的重弩、陌刀以及铁火雷的外壳都在那里制作,那里生活着数千名顶级工匠。
郭宋点点头,“宣皮纸可以放在西丰坊,他们家族其他宣纸则放在别处,如果品质不错的话,朝廷也可以长期采购。”
“微臣明白了,西丰坊正好靠河边有块空地,卑职明天带他去现场看一看。”
李维瑾迟疑一下又道:“另外,他们家主还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这种纸的官方名称用他们家乡来命名。”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要求不算过份,他们家乡叫做什么?”
“微臣问过了,他们家乡在宣城县长庆乡独龙山村。”
郭宋笑了起来,“独龙纸,这名字不好听,乡名还可以,那就叫做长庆纸,这个名字不错,告诉他吧!官方名字可以叫做长庆纸。”
........
一个月后,大额钱票和银票正式发行,由长安八大柜坊代为经营,银票有三种规格,百两一张,五百两一张和一千两一张,钱票也是同样,分百贯、五百贯和千贯三种,商人根据需要兑换,可以转让,但转让需要双方在票据背面签章,但转让最多不能超过五次,各个柜坊见票即兑付,由户部左藏署进行统一清算。
与此同时,票证稽查署也随之成立,晋王郭宋也签署了有关钱货票据的律法条文,对造假者和仿冒者制定了极为严厉的惩罚措施。
银票和钱票的推出,可以说适应了市场的需求,得到了商人的极大欢迎,尤其是无条件兑付这一条,解除了商人们的后顾之忧,银票和钱票一推出来,立刻受到了追捧。
当然,户部也做了大量的细致准备,光样本就推出了几百套,送到各大柜坊的分店,在兑付时参照,只要纸张一致,金纹一致,那就没有问题。
另外,户部还给了各柜坊一套号码册,每张银票和钱票都对应着九位号码和发行日期,也就是说,造假者必须拿到一张真票,才能进行克隆造假,否则造一张百两银子的假票,随便编一个号码,很可能这个号码不存在,或者号码对应的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就立刻露馅了。
长安光德坊一座紧靠西市的老宅内,几名神情各异的男子围坐在一起,在他们中间的桌上放着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几人目光都盯在银票上,眼中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几人都是长安金银黑市的头面人物,他们几乎控制着金银的黑市兑换,中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六十岁出头,名字叫做金德,大家都叫他金爷,在长安金银黑市呼风唤雨二十年。
由于官府默许金银黑市的存在,使这些金银掮客活得十分滋润。
“就凭这张纸,随便在哪个柜坊就能兑换出五百两银子?”金德有点不敢置信问道。
银票的主人是一名中年男子,他恭恭敬敬道:“金爷,我今天拿它去宝盛柜坊了,柜坊说,随时可以支取,我另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就正常兑付了。”
另一名稍年轻的男子眉头一皱道:“朝廷在搞什么?随便印一张纸就能兑换,那我去印他几万两银子的银票,它兑不兑?”
“兑肯定会兑换,但前提是你要印得出来,这纸就很特殊,我从未见过,还有上面的金线绣,也不是一般人能绣得出来,朝廷又不是傻子,让你随便可以假冒。”
金德拾起银票仔细看了看道:“确实,这个纸张很少见,金线绣得也精致,一般人确实难以仿制,但天下还是有高手的,真有心,仿它并不难,但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假冒........”
金德放下银票,目光肃然地望着众人,“你们没有意识到吗?朝廷搞的这一招,是在挖我们的根,有了钱票和银票,以后谁还找我们兑换金银了?”
金德这句话击中了众人的要害,他们的利润就是靠兑换金银的差价,他们收银子是一两兑一千一百文钱,他们兑白银是一千两百文兑换一两银子,一两银子赚一百文。
商人一直是兑换金银的大户,商人因为铜钱不便携带,而用飞钱有时候也很不方便,所以商人喜欢兑换成便于携带的金银,因为他们是用金银买货,对方也会让利,所以兑换损失并不大。
现在有了钱票,在十大柜坊的任何一个柜坊都能兑换,商人也就没有必要兑换金银了,同时因为银票发行,市面上流通的银子也少了,拿银子来兑换钱的人也会大大减少,两头一挤压,他们的利益必将会受到严重影响。
想通了这个道理,众人都沉默了,稍年轻的男子恨恨道:“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会让他好受,我们雇一些高手,造一批假的银票和钱票,我们去杭州、广州狠狠兑换一大批金银,把我们的损失补回来!”
“胡说八道什么!”
金德忽然发怒了,“你活腻了自己去干,不要连累我们!”
年轻男子吓得不敢吭声了,金德摆摆手,“大家回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有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众人起身告辞离去了。
金德回到后宅,他拾起百两银子的银票又看了半天,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这个银票确实难造,但他并不需要真的提取银子,所以不需要造得那么惟妙惟肖,只要商人对这种银票产生不信任,那很多商人又会恢复从前的贸易方式。
目前他手中还有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都是他用一千一百文钱的价格换来的,如果这些银子兑换不出去,而是用官价兑换成钱,这一来一去,就是四万贯钱的损失,这个损失他承受不起。
想到这,他对旁边的长子道:“你去把卞老六给我找来!”
卞老六是伪造名家字画的高手,他的长子立刻明白了,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刚才父亲不是痛骂张鸿吗?怎么父亲也想......”
金德淡淡道:“我骂他是因为他愚蠢,做这种事情容易被发现,会连累我们,并不代表我不做,我们当然要做,而且只能由我来做。”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交子面世
小额主要是钱票,没有银票,因为小额银子本身携带并不麻烦,但就算是钱票,涉及的方方面面也太多,一个是防造假,这个不像大额银票那样,必须由专业的人来造假,受众小,发行量少,造假的人就很少,
而小额钱票受众太大,造假的人也会很多,纸张用旧以后,普通百姓也不会仔细分辨纸张上的区别,会让很多人铤而走险造假钱,所以推广小额钱票的风险很大。
其次就是广大民众能否接受,一般民众逛街,带上几百文钱就足够了,也不麻烦,要买大件物品,那就要专门上街,雇一辆牛车拉钱,一百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突然要把铜钱换成纸币,广大百姓是否接受,是否信任,还真是很大的考验。
郭宋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但他还是想试一试,他便把纸币试点放在长安,把它起名为交子,和大额的钱票、银票区分,即使交子失败,也不能影响到的钱票和银票的发行。
七月初,政事堂再次进行表决,这一次没有反对票了,以四票赞成,三票弃权,通过发行交子的决议。
交子只有三种,五百文、一贯钱和五贯钱,为了把各种准备做细做踏实,独孤立秋筹备了一个半月,并每天在报纸上进行预热宣传。
从七月二十日到八月初四,每天的《长安快报》都会有一张附版,上面是愿意接受交子的各家酒客、客栈、商铺等等,足有三百多家,包括长安所有的柜坊都承诺无条件兑换或者转存为铜钱。
每月的初五是官员们发俸的日子,八月初四,七名相国都聚集在晋王官房内,郭宋的桌上放着两叠交子。
“殿下,形势并不乐观!”
杜佑很冷静道:“我们委托报馆进行了民意调查,八成人都不接受交子,虽然我们会尽力推广,但还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张谦逸也道:“作为户部尚书,微臣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政事堂的决议和殿下监国令,但微臣还是有保留意见,现在推行交子并不像银票和钱票那样水到渠成,而是一种强行推行,正如杜相国的担心,微臣也希望殿下能做好失败的准备!”
郭宋叹了口气对众人道:“发行交子也并非我头脑发热,大家都知道市场上铜钱远远不够用,在巴蜀,在河北,我亲眼看见还有很多地方是以货易货,而金银产量太低,我们也没有发现大型金银矿山,西域那边还是未知。
所以我反复考虑,想以朝廷的信用为担保发行交子,和铜钱并行,但大家也说得有理,我们也不能一厢情愿让民众使用交子,我不希望民众以为我们推行交子是为了剥削他们,从而影响到朝廷的信誉,所以我心中也做好了收回交子的准备。”
这些相国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杜佑又问道:“殿下收回交子的底线是什么?”
“以三个月为限!”
郭宋对众人缓缓道:“如果三月长安民众依旧不能接受交子,那么我就收回交子,不再考虑发行纸钱。”
晋王的表态众人都接受了,张谦逸道:“殿下说得对,不试一试,也不知道能否行得通,如果不行,我们就及时改正,不让民众受到损失,也就不会损害朝廷的信誉。”
.........
次日上午,官员们终于领到了用交子发的俸禄。各大柜坊也挂出了兑换交子大牌子。
为了推行交子,官方的货物也随之降价,使用交子可以以一百二十文每斗购买盐,粗面价和粗布价也给了使用交子的优惠。
中午时分,西市、东市和西安门外大街的商铺里都陆陆续续出现了交子。
为了了解市场上对交子的反应,政事堂的相国们全体出动,去长安各地实地了解交子的情况,连内卫也出动了,他们假扮成普通百姓,在各处酒楼、茶馆倾听百姓的意见。
上午时分,郭宋乘坐马车来到了西安门外大街,他穿着普通的常服,头戴纱帽,身着白色细麻长衫,腰束一条革带,腰间佩一块玉。
张雷和李安都不在长安,他们两人结伴去明州收海船去了,要不然倒可以问问他们。
不过有郭萍在,他还是能从大姐郭萍那里了解到一些信息,实际上,郭宋之前也问过郭萍,她并没有表示反对,她只是不了解,从未接触过这种情况,她也表示,可以试一试。
郭宋的马车在眉寿酒铺门前停下,郭宋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酒铺门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写‘本店接受交子’。
但事实上,排队买酒的人中,却没有一个用交子的,依旧是铜钱为主,基本上都拎着一贯铜钱,这是为了买一小瓶眉寿酒。
郭宋走进店铺,掌柜认识他,连忙道:“东主在里面,李东主也在!”
郭宋愣了一下,哪个李东主,他走进里屋,只见大姐郭萍正和李温玉聊天了,两人已结为亲家,关系非常密切。
原来是这位李东主,郭宋笑道:“没有打扰你们聊天吧!”
郭萍好久没见到兄弟了,连忙起身笑道:“快进来坐,我们正说你的事情呢?”
郭宋走进房间笑道:“让我猜一猜,是不是在说交子的事情?”
其实不用猜,她们面前的小桌上就摆放着一张交子呢!
郭萍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郭宋坐下,拾起交子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郭萍指了一下李温玉,“是你师姐拿来的,我店里还没有出现?”
自从郭萍接手眉寿酒后,张雷和李温玉夫妇改做葡萄酒批发生意,他们是长安最大的葡萄酒批发商,几乎所有的酒楼都要到他们这里拿货,郭萍也做高端眉寿葡萄酒,但她是零售,和张雷夫妇不冲突。
另外,这两口子各自还有其他生意,像张雷开了酒楼和柜坊,现在又折腾海外贸易,李温玉之前做棉花生意,但关陇贵族插手棉花生意后,她便放弃了棉花生意,她现在改做茶生意,这两年朝廷不遗余力地推广茶,北方喝茶的人越来越多,李温玉的百年茶铺已是长安最大的一家茶铺。
李温玉抿嘴笑道:“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人拿十贯钱的交子来买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纸钱,所以来找大姐探讨一下。”
“你们觉得如何?”
郭宋笑问:“感觉交子能推广吗?”
郭萍沉吟半晌道:“小弟,我不是打击你的积极性,我只是实话实说,从我个人的经历和感受来看,我觉得前景不会太好。”
“为什么这么说,能详细给我说说吗?”
郭萍点点头,“其实就是一句话,这个交子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
郭宋记得这个词还是自己教给大姐的,没想到她顺口就说出来了。
“对!没有安全感,大户人家有几张交子或许还无所谓,但普通人家就不会轻易接受了,但我觉得最不会接受是底层百姓,十几贯钱或许就是他们的全部积蓄,他们会换成十几张纸吗?绝不可能,就算铜钱没有了,大家都用这种交子,他们也不会接受,会换成布匹粮食之类储存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交子还不如当十钱,好歹当十钱还是大块的铜钱,这就是一张纸。”
“可是之前大姐并没有像这样反对?”郭宋又道。
“当时没有反对,是因为我从未见识过纸做的钱是什么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来,所以没办法确切回答,现在这张纸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出现,我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小弟,我从前在雍县卖豆腐时,那一文文黄澄澄的钱我储存在罐子,埋在床下,我心里就觉得踏实,因为那是钱,就算熔解了也可以做首饰,可想象一下,罐子里铜钱没有了,只有几张纸,我真的会睡不着觉的。”
郭宋着实有点无奈,他目光又转向李温玉,“师姐的看法呢?”
李温玉笑道:“其实我赞成你大姐说的,但她说得还不全面,推广交子,真正的问题不在长安,而是在下面州县,长安百姓还能相信师弟和朝廷的信誉,几年后,大家都能顺利兑换铜钱,久而久之,大家就会慢慢接受。
但州县不一定会接受,而且肯定会出乱子,连假铜钱都能做,难道假纸钱没有人做吗?就算做得再假,只要大街上出现了假钱,而官府没有及时消除假钱,大家就不会相信交子了。”
“官府怎么可能放任假钱泛滥不管?”
李温玉摇摇头道:“如果是地痞无赖造假钱,我也相信官府肯定会及时制止,可如果是县令的小舅子,或者是刺史的某个亲戚所为,你觉得州官县令们还会那么积极的打击吗?
就算害怕朝廷来查,官府最终还是会制止,可是这期间过去了很长时间,造假者利益已经捞足,而交子信誉早就荡然无存了。”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银票疑云
郭宋有些兴趣索然,半晌道:“这样说起来,交子就一无可取吗?”
郭萍笑着安慰兄弟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沮丧,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大家最终会一步步接受交子,新事物从抵制到适应总有一个过程吧!”
旁边李温玉也笑道:“虽然我不太看好交子,不过朝廷发行的银票和钱票我就觉得非常好,这次我家胖子去明州收船,他想顺便采办点珍珠、玳瑁、珊瑚,我又托他在江南进点茶,他就是带了三万贯钱的钱票去的,要是带三万贯钱是不可思议的,带三万两银子也会提心吊胆,三十张千贯钱票直接揣在怀里,太方便了。”
从酒铺出来,郭宋心中沉甸甸的,大姐和李师姐的话让他有点不太自信了,虽然大姐事后又安慰他,但那也只是安慰而已。
不过尽管有些失望,可要郭宋就此放弃,那也不可能的,他的底线是三个月,是否失败现在还言之尚早。
郭宋也无心再逛下去了,直接回到了官房,他回来还比较早,似乎其他几个相国都没有回来。
他走进官房坐下,记室参军卢纶将一份文书放在他面前,“这是岭南那边刚刚送来的报告,潘使君和康将军联合写的一份报告。”
郭宋接过报告,又放到一边,问道:“卢参军,你觉得交子怎么样?”
卢纶挠挠头苦笑道:“我中午回趟家,把俸禄交给了娘子,她就抱怨了几句,然后我告诉她,长安三百多家店铺都能使用,实在用不掉。还可以去柜坊兑换成铜钱,她才不抱怨了。”
“那你个人觉得交子的前景如何?”
“卑职觉得长安最后应该能够接受,但地方各州县就难说了,或许行或许不行,毕竟这是新事物,大家接受它需要一个过程。”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是需要时间!”
这时,外面传来独孤立秋的声音,“殿下在吗?我有急事!”
“独孤相国请进!”郭宋招呼道。
独孤立秋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个扁木盒,神情凝重道:“殿下,我们担心的事情来了!”
“什么事情?”
独孤立秋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张簇新的五百两银票。
“殿下请看这张银票!”
郭宋拾起银票,一下愣住了,手感不对,他再细看,竟然是一张假银票,纸颜色完全一样,品质也很好,有点像长庆纸,但明显还是不如长庆纸,但上面绣得金线却完全一样,印刷墨中也含有淡淡的金粉,数字编号和户部印看起来都没有问题。
郭宋又看了看背面,后面一共有五个方格子,每个格子都有左右两面,这是用来转让时盖章用的。
第一个方格内是发行印章,左边是户部小印章,右边是长安宝元柜坊的小印章,第二个方格左边是宝元柜坊的小印章,右边是一个叫做陈金檀的私人印章,第三个方格就成了兑换印章,左边是陈金檀,右边是成都宝元柜坊。
也就是说,这个叫陈金檀的人没有买货转让,直接拿着银票去成都宝元柜坊兑换了。
这张是假银票,户部印章是假的,长安宝元柜坊的章是假的,这个陈金檀估计也是假名,只有成都宝元柜坊的兑换章是真的。
郭宋随即对门口侍卫道:“立刻去把内卫王统领找来!”
侍卫转身飞奔而去,郭宋又问独孤立秋道:“这张假票是怎么发现的?”
独孤立秋叹了口气道:“按照事先说好的方案,发现疑票也要正常兑换,但兑换完后要监视兑换人,并通知官府扣人,成都宝元柜坊也这样做了。
只是兑换者有武艺,他在官府捕头赶到之前把监视他的两名伙计打晕过去了,然后就拿着银子逃跑了。”
为了确保见票即付的规定,户部也做出明确的规定,只要不是明显作假,稍有可疑的银票,各地柜坊都要正常兑付,然后监视兑付人,同时通知官府。
这样规定也是为了防止各地柜坊找各种理由不肯兑付,如果出现假票损失,首先是由户部承担,然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内卫稽查署来处理。
“这张银票没有别的问题吗?比如号码之类?”郭宋又问道。
独孤立秋摇摇头,“成都宝元柜坊兑付时,确实查到了同样的号码,也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所以他们正常兑付,但长安宝元柜坊也查到这张银票,是给了一个叫陈永道的商人。”
这也是银票实行实名制的好处,有了实名,就可以通过实名来查假票,造假者必然见过这张真银票。
这时,王越匆匆赶来,单膝跪下行一礼,“参见殿下!”
郭宋摆摆手笑道:“王统领免礼,有生意上门了!”
王越起身看见了银票,顿时惊讶道:“还真有人造假?”
“你自己看一看!”
王越拾起银票立刻道:“纸不对!”
“再看!”
王越又仔细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道:“做这张假票可耗费了不少心血,不可能只是为了五百两银子吧!”
独孤立秋暗暗赞叹,不愧是内卫首领,一下子就看到问题的关键了。
“王统领说得对,我们怀疑还会有假银票,但现在还没有出现,相信一定还会有。”
郭宋站在窗前沉思不语,独孤立秋和王越也沉默了,不再打扰晋王的沉思。
良久,郭宋转身缓缓道:“这件事应该不是为了钱,是有人想破坏我们发行银票和钱票的信誉,独孤相国,这件事在没有清查之前要严格保密,不准外传。”
“微臣明白了!”
郭宋又对王越道:“这个案子不会简单,内卫要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尤其要派出武艺高强的卫士,尽量低调查案,暂时不要惊动背后的主谋,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我。”
王越深知案子的重要,他默默点点头,“卑职会全力以赴!”
..........
下午时分,出去了解交子发行情况的相国们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消息是,很多店铺都正常收到了交子,没有出现拒收的情况,而不好的消息是,很多官员的家眷又偷偷去柜坊把交子兑换成了铜钱。
这些消息都在郭宋的意料之中,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等时间来慢慢消化大家对交子的抵制,让长安百姓渐渐适应它。
钱票稽查署虽然已经成立,但人员还没有配置齐全,王越暂时顾不上成立稽查署,他亲自挂帅,调动数百名内卫精干,组成了临时稽查营。
房间里坐了七八名重要手下,王越介绍了案情,对众人道:“现在我们有两个线索,一个线索就是查陈永道这个商人,他的银票究竟谁看过了,第二个线索就是对方一定还会兑换,我们要抓住这两个突破点进行调查。”
副统领李梦泽举手道:“统领,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被忽略了。”
“你说,还有什么可能性?”
李梦泽笑道:“如果对方是做一批银票,那他很可能是从柜坊内部搞到的信息,票号、面额等等,我觉得可以从这一点来进行调查。”
王越想了想,有点为难道:“虽然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这个范围就太大了,我问过独孤相国,他说户部把一批清册提供给各大柜坊,然后各大柜坊再抄给各地的分店,所以很难查出是哪个分店流出去的,而且说不定是印刷点流出去也有可能。”
李梦泽接口道:“对方不是假冒宝元柜坊吗?我觉得长安宝元柜坊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不一定,对方应该很狡猾,一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十有**不是宝元柜坊,也不是长安的柜坊。”
众人一时都陷入沉默,这时,另一个副手唐晟道:“统领,卑职觉得可以从假冒银票本身来查,这张银票做得惟妙惟肖,应该是做伪高手所为,我们可能不了解,但行内人一定知道。”
王越点了点头,“大家都说得有道理,我们分兵三路去查,我负责找这个陈永道,并盯住其他随时出现的假银票,李主管去查票号泄露,唐主管负责查作伪者,但大家要记住,务必低调,切不可打草惊蛇。”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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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章 抽丝剥茧
长安米市码头上,二十几条粮船一溜停靠在岸边,民夫们正在忙碌地卸货,将一袋袋大米扛入岸上仓库内。
岸边,一名中年富态的男子正笑呵呵和人聊天,他便是旁边陈记米铺的东主陈永道,这批货卸完后,他就要去江南购买大米了。
“陈东主,决定了吗?什么时候出发去江南?”和他聊天的商人笑问道。
“明天出发吧!听说江南的稻米价格不错,我得抓紧了。”
这时,一名伙计跑来道:“东主,有时间去一趟店里,宝元柜坊有人找你!”
“柜坊找我有什么事?”
陈永道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在忙呢!没时间睬他们。”
话音刚落,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宝元柜坊的大掌柜,他笑呵呵道:“陈东主,在忙啊!”
来的居然是柜坊大掌柜,陈永道倒不能怠慢了,他连忙笑道:“王大掌柜来了,快请店里坐!”
陈永道又把一行人请回米铺里,众人在内堂坐下,陈永道吩咐伙计上茶,王大掌柜道:“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麻烦陈东主,上午有人来柜坊兑换银票,伙计发现这张银票号码和陈东主的一张银票重复了,但后面又没有陈东主的转让签章,所以我们来确认一下。”
陈永道一愣,“哪一张银票?”
王大掌柜把一张纸递给他,上面是银票的号码,陈永道连忙从怀中取出银票,从里面找到了同样的银票。
“还真是同一个号码!”
陈永道把银票递给王大掌柜,王大掌柜仔细看了看,正是他们柜坊签发的,还没有转让和使用。
王大掌柜沉吟一下问道:“陈东主有没有把手中银票给人看过?”
陈永道掩饰住眼中的一丝慌乱,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银票换来后就一直在我怀中,肯定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连我妻子都没见过。”
“我明白了,应该只是巧合!”
王大掌柜把银票交给陈永道,“陈东主请收好,我们不打扰了。”
陈永道有些担忧道:“大掌柜,这银票没问题吧!”
王大掌柜哈哈一笑,“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印刷时巧合了,正好两张银票同号,陈东主尽管放心使用!”
一行人告辞走了,陈永道在店里犹豫良久,给伙计打了一个招呼,他匆匆离去了。
陈永道却不知道,远远地有人跟随着他........
晚饭后,郭宋在二楼起居大堂上和家人喝茶,聊起了交子,他的家人稍微晚了两天,今天也得到了五十贯交子,郭宋特地叮嘱她们拿出去开销。
薛涛喝了口茶笑道:“今天下午带着大家去了趟狮虎园,一共花了十几贯交子,一部分店铺收,也有不少店铺不收,尤其是小商贩,还跳起来大喊大叫,说我们用纸片骗他的东西,叫嚷着要报官!”
郭宋呵呵笑道:“今天虽然发行交子已经是第三天,但大部分人还是没有见过,收交子的店铺都事先交代过的,所以他们才肯收,小摊小贩没见过,肯定要着急!”
郭薇薇连忙道:“爹爹,我觉得你们考虑不周!”
“小薇说说看,我们哪里考虑不周?”
郭薇薇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钱囊,晃了晃,里面的铜钱叮当作响。
“爹爹看见没有,我们的碎银子和铜钱一般都放在钱囊中,但交子怎么办?我们今天都还找不到地方放,最后找一个大的皮袋子,把一叠交子放在里面,我觉得朝廷应该考虑到,让大家怎么放交子。”
郭宋点点头,女儿确实提醒自己了,应该设计一种皮夹子来放交子,倒不是说放皮囊就不行,而是很多底层百姓会随手捏成一团塞在口袋里,久而久之容易烂掉。
“我知道了,小薇的意见提得很好,我会转达给朝廷。”
郭宋又笑问道:“大家觉得交子会被民众接受吗?”
“应该可以吧!”
独孤幽兰笑道:“今天敏秋还专门问了一个掌柜,能不能接受交子付帐?”
“哦?那人怎么说?”郭宋顿时有兴趣地问敏秋道。
敏秋笑了笑道:“那个掌柜说,当然可以,反正可以去柜坊兑换钱。”
刘采春犹豫一下道:“夫君,我觉得底层百姓可能会有抵触,就算最后接受,也会是很多年后了,推广交子肯定是个很长期的过程。”
郭宋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最大的难处还是底层百姓,前天大姐也这样说,这是我第一次做事情心中没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管家婆在门口禀报道:“王爷,王统领求见!”
郭宋点点头,“让侍卫带他去麒麟殿稍候,我马上就来!”
.........
很快,郭宋在麒麟殿见到了王越,王越查案已经有三天,郭宋也很想知道他查案的进展。
“卑职兵分三路进行查案,一个是查米商陈永道,一个是查柜坊泄露机密,还有一个查伪造假银票之人,目前除了柜坊泄露外,第一个和第三个都有了进展。”
“为什么想到查柜坊泄露机密?”郭宋问道。
王越躬身道:“启禀殿下,我们怀疑是这次是大批泄露,正如殿下所言,这次造假不是一张银票,既然有多张银票,那幕后人很可能会搞到整批银票的号码清册,这个东西并不难弄到,几乎每家柜坊的分店都有。”
郭宋又笑问道:“既然每家柜坊的分店都有,那泄露的源头能查到吗?”
王越摇摇头,“我们几乎无从着手,对方抄走一份,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抄走的?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走不通,就果断放弃。”
“我们也是这样决定的,现在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第一条和第三条上,确实有所斩获!”
“等一等!”
郭宋打断他的话,奇怪地问道:“你的第一条和第二条不是矛盾吗?既然怀疑是大批量泄露,那就应该和陈永道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启禀殿下,其实也并不矛盾,陈永道是第一张假银票,然后后面的假银票他们搞到了清册,两者都有。”
郭宋点点头,“继续说吧!陈永道那里查到了什么?”
“卑职安排宝元柜坊的大掌柜昨天去找陈永道,陈永道一口否认他的银票借给过别人,但等王大掌柜走后,陈永道就悄悄出门了,卑职派人跟踪,发现他去了一家酒馆,他应该是去找某个人,但没有找到,看得出他很焦虑,他今天出发去江南买米,卑职已经派人跟去,将在半路秘密抓捕并审讯他,目前还没有消息。”
“那再说说第三条路!”郭宋笑了笑又道。
王越精神一振,取出一份报告,呈上道:“第三条路有突破了。”
郭宋接过报告翻了翻,眉头一皱道:“卞老六是什么人?”
“启禀殿下,我们通过一个伪造假画的高手辨认银票,他认为这张银票是一个叫做卞老六的伪作高手绘制,金线绣纸这种绝技他也会,也擅长刻章、雕版印刷,可以说,制作这种银票所需的一切技能,卞老六都很精通。”
“造纸也会?”郭宋笑问道。
“纸不是,但纸的来源我们也查到了,也是宣城县一家造纸作坊制作,叫做古槐纸,在京城有卖,古槐纸的品质很高,但比起长庆纸还是差了不少。”
“这个卞老六找到了吗?”
王越摇摇头,“他失踪快一个月了,去向不明!”
郭宋沉吟一下道:“那个陈永道去找人,不会就是去找这个卞老六吧?”
“很有可能,陈永道找人那个酒馆,就是卞老六常常出没之地。”
郭宋负手走了两步,又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卑职决定动员长安的地头蛇们寻找卞老六,只要他一出现,就立刻会被发现。”
“可这样会打草惊蛇!”
“殿下,虽然会打草惊蛇,但第二、第三张以及后面的银票也不会轻易出现了,这样就不会在商人中间造成不良影响,也是一个利处!”
郭宋点点头,“也对!有一弊必有一利,我不过问了,你尽管放手去做!”
“卑职遵令!”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打草惊蛇
王越回到官房便得到了消息,他的手下在蓝田县秘密审讯了陈永道,陈永道交代,他在一个月前兑换了五千两银票和一万贯钱票后,在怀德酒楼忍不住给众人炫耀,结果被卞老六盯上,卞老六上手看了半个时辰,看的就是那张伪造的银票,所以陈永道才去找卞老六要个说法!
王越立刻命令手下连夜去找京兆府各处的城狐社鼠以及街头的地痞无赖,要求他们去京兆各地查找卞老六的下落。
上午时分,一辆牛车驶入了长安光德坊,在一座靠西市的府宅前停下,一名年轻男子从牛车跳下,他步履匆匆地走进了一座大宅,一直来到后堂。
后堂上,金德正在很悠闲地喝茶,他虽然是金银黑市的领头人,但具体的事情他已经不去做了,由他的次子和几个徒弟去经营,他每天只是很悠闲地喝茶、钓鱼,或者找老朋友闲聊,或者看看报纸,只有大事发生,他才会出面。
这时,金德的长子金善甬快步来到后堂,走上堂他便急声道:“坏了!坏了!父亲,坏大事了!”
“你急什么?”
金德狠狠瞪了一眼长子,“你好歹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一点都沉不住气?”
金善甬吓得不敢吭声了,金德这才道:“说吧!什么事情?”
“孩儿刚刚得到消息,整个京城的地痞无赖都在寻找卞老六,听说内卫悬赏五百贯钱抓他。”
金德吓了一跳,距成都第一张银票用出去才十天,就已经查到卞老六头上了?而且居然是内卫在查这个案子。
一直轻描淡写的金德也有点紧张起来,不过这件事他隐藏得很深,除了卞老六外,任何线索在查不到他身上。
金德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脑海里思索着各种漏洞,他又问长子,“太原和江南那边的钱票用了吗?”
金善甬摇摇头,“都没有用,上次爹爹说,要看第一张银票的反应,所以各地都没有开始。”
“那就暂时不要用了,等这个案子平息后再说。”
“孩儿明白了!”
金德又冷冷道:“至于这个卞老六,让他永远消失才是最保险的,你立刻带人去把他干掉,记住,首级要和尸体分开,把他首级扔到渭河去!”
“现在就去吗?”
“对!现在就去。”
..........
在新丰县县城东北的大儒巷内,靠最里面有一间小院子,这段时间院门都紧闭着,每天会有一个老者前来送饭,这种奇怪的现象自然引起了巷子其他住户的议论,不过议论归议论,谁也没有答案。
这天中午,有点佝偻的老者和往常一样来送饭了,他很有节奏地敲了五下门环,不多时,院门吱嘎开了一条缝,老者进去了,院门随即关上。
院子里只有一个男子,三十余岁,长得又瘦又小,一双眼睛却格外机灵。
他接过食盒问道:“今天怎么来晚了?”
“在路上被人拦住盘查,稍微解释了几句,让李爷久等了。”
男子着实有点饿了,他拎着食盒就进屋去了,屋里没有开窗,一片漆黑,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碗碟,这是昨天吃剩下的碗筷,老者慢吞吞给他收拾桌子。
男子抓起筷子便大口吃饭,又含糊不清问道:“官府盘查什么?”
“不是官府盘查,是县里一帮无赖,他们在找人?”
“他们找什么人?”
“找一个瘦小的男子,也是京城口音,估计和公子差不多吧!”老者随口答道。
男子慢慢停住了吃饭,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好像....好像叫什么老六,我有点记不得了。”
“天下各种姓氏多了,张老六、李老六、王老六、卞老六、马老六......”
“对了!就是卞老六,他们找一个叫做卞老六的男子,公子提醒我了。”
“无赖地痞找这个叫卞老六的人做什么?”男子尽管装得若无其事,双腿却在暗暗发抖。
“谁知道呢?应该是有悬赏吧!这些无赖地痞,没有好处他们是不会这么卖力的。”
“听起来蛮有趣的,王老丈先走吧!明天早点来。”
“知道了,明天我会早点来。”
老者拎着食盒走了,男子一下子呆住了,他自然就是无赖地痞们到处在寻找的卞老六,为了一千两银子的好处,他制作了一批银票和钱票,足有一百二十张,然后他便被金家藏在新丰县。
金家只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其他五百两银子等事成后再付,若不是等剩下的五百两银子,他早就逃掉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送饭老者的声音,“公子来了!”
紧接着有人问道:“李爷在吗?”
“在呢!李爷正在吃饭。”
卞老六猛地一激灵,他顾不得收拾东西,立刻推开后窗翻了出去,在后窗关上的一瞬间,他看见院子里有五六个人拔出了刀。
卞老六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三两步攀上院墙,好在他平时有准备,多次练习逃跑,连翻墙的木凳子也准备好,放在墙边,没想到竟然用上了。
卞老六翻出院墙便沿着小巷亡命狂奔,他反应比较快,既然到处有人在找他,以金德毒蛇一般的心肠,一定会杀他灭口!
就在卞老六刚翻上院墙的同时,两名执刀大汉闯进了房间,他们扫了一圈,没见到人,又蹲下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
“公子,房间里没人啊!”
金善甬就站在门口,他闻言一愣,立刻走了进来,果然没人,他上前摸了摸饭碗,饭还是温的,这时,一名大汉眼尖,发现后窗轻微在摇晃。
“公子,他翻后窗逃走了!”
金善甬顿时又气又急,狠狠一跺脚,“给我追!”
六名大汉纷纷翻上了后墙,四下张望,后面只有一条小巷,不知通往哪里?他们跳下院墙,追了上去。
...........
金善甬没有抓到卞老六,急忙赶回了长安,金德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种深深的恐惧感笼罩在他心中,他妻子早亡,没有续弦,只有两个儿子,金德立刻命人把去次子金善珠找回来。
书房里,金德指着地上四口大箱子道:“这四口箱子里各有一千两黄金,你们兄弟一人一半,马上带着妻儿离开长安去河东,然后隐姓埋名在河东乡下隐藏起来,现在赶紧去收拾,赶紧走!”
次子金善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问道:“爹爹,怎么回事?”
金德叹了口气,“我伪造了一批银票和钱票,想扰乱市场,让商人们不敢再用银票和钱票,原以为天衣无缝,但没想到我一念之仁,没有早点杀卞老六,结果把自己害了,内卫雷厉风行,很快就要查到我们头上了,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你们赶紧走。”
金善珠呆住了,金善甬急道:“爹爹,我们一起走吧!”
金德摇摇头,“我若走,一家人都逃不掉,你们快走吧!走北面去延安县,再渡黄河去太原。”
兄弟二人不肯单独留下父亲,被金德狠狠斥骂一顿,兄弟二人只能含泪简单收拾一下,带着妻儿上了两辆牛车,逃离了长安城。
金德怕下人泄露两个儿子逃走的消息,他又拿出重金解散了家人,让他们各自回老家。
很快,整个金府就只有金德一人,他关上府门,把剩下的一百多张银票和钱票一把火烧了,便独自坐在内堂上喝茶,等待命运的来临........
三更时分,身材的瘦小卞老六从南城门悄悄进了城,直接一转弯,进了安置贫民的居安坊。
卞老六虽然逃过了金家的追捕,但他身无分文,连午饭都没有吃完,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准备逃跑了,但他必须要带一笔钱才能离去。
俗话说,狡兔三窟,对于卞老六这种作伪高手更是必须的,他化名李四男在城墙根的居安坊租了一间屋子,之前金德给他的五百两银子就埋在这间屋子里。
卞老六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手艺高超,走到哪里都不怕,关键是他手上得有一笔钱,像他这种身材,抢又不能抢,偷又不能偷,去要饭又拉不下面子,若身上无钱,他非饿死在路上不可。
卞老六绕了一个圈子,终于来到自己出租房,他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开了门,一闪身进去了,又摸黑关上门,他忽然感觉到不对,一转身,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们等了你一天了!”
卞老六吓得几乎晕过去,下身一热,尿液便顺着裤管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以儆效尤
天刚亮,数百内卫士兵便将金府团团包围,王越亲自到现场指挥军队抓人,看热闹的百姓从四周蜂拥而来,站在百步外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士兵翻了高墙,把府门打开,数十名士兵一拥而入,王越也走了进去,府内冷冷清清,竟然看不到一个人,王越感觉有些不妙,难道金德已经畏罪潜逃了吗?
士兵迅速奔到后堂,立刻将后堂包围了,王越也看见了,大堂内一个老者正趴在桌上睡觉,他被士兵们的脚步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你们终于来了!”金德嘶哑着嗓子道。
“你就是金德?”王越走上前问道。
“老夫正是,等了你们一夜了。”
王越有些惊讶老者的冷静,又问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吧?”
金德点了点头,“老夫好奇,想试验一下银票中的漏洞,没想到居然把王统领招惹来了!”
这时,士兵跑到王越耳边低声道:“府中就只有这个老者,再无其他人!”
“你儿子已经跑了?”王越目光凌厉地盯着金德,陡然提高了声音。
金德半晌缓缓道:“王统领,老夫还坐在这里,没有让你满城搜寻缉拿,难道还不够吗?”
王越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挥手,“带走!”
金德想站起身从容而走,但士兵却不给他机会,如狼似虎冲上去将他按倒反绑,推攘着带了出去。
大门外早已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忽然看见金德被押了出来,看热闹的人群一片惊呼,人群中几名和金德一样在黑市买卖金银的人吓得面如土色,撒腿而逃。
金德被抓,由于事前严密封锁了消息,导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黑市倒卖金银犯罪,以至于数十名黑市金银贩子如鸟兽散,纷纷逃离长安,虽然事后公布了案情,但还是使得长安的金银黑市彻底走向了衰弱,在三年后消亡。
晋王官房内,王越正向晋王郭宋汇报案子的最后结果。
“金德承认假银票是他主谋,但他一口咬定只是为了试探我们银票发行的漏洞,并不是为了牟利,那五百两银子也被大盗李金星所得,他分文未取!”
“他想试探什么漏洞?”郭宋冷冷问道。
“他说朝廷规定见票即付,他觉得这里面有漏洞,所以他想试一试。”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只用了一张银票试验,但卞老六交代,他制作了一百二十张银票和钱票,但我们怎么找不到,金德死活不承认,他咬定只有一张。”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他家人呢?”
“他的两个儿子已经潜逃,卑职估计是昨天中午,他们去杀卞老六失手,被卞老六逃走,他两个儿子随即便逃走了,去向不明,下人也被他解散了。”
郭宋也有点头大,各地关卡都被撤销了,虽然极大促进了商业流通,但弊端也明显,不容易抓捕逃犯了,他两个儿子昨天中午就逃走,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还真不好抓到。
沉思片刻,郭宋对王越道:“你告诉金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百二十张银票和钱票就算被他烧掉了,我也要看到灰烬,他若拿不出证明,那我就认定一百二十张银票和钱票被他儿子带走了,我会出动所有内卫士兵去抓捕他的两个儿子,任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
“卑职遵令!”
..........
金德目前被关押在刑部的天牢内,审讯很顺利,他什么都交代了,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总之和两个儿子无关,为了减轻罪责,他一口咬定自己的动机只是好奇,只做了一张银票。
金德被关在一间单人的木栅牢房中,光线昏暗,这时铁链子哗啦声响起,金德抬起头,只见王越站在自己面前。
“王统领,又要提审我了吗?”
王越淡淡道:“我已经向晋王殿下汇报过了,晋王殿下认为那一百二十张银票被你烧掉了,但就算烧成灰烬他也要看到灰烬,否则他会认定被你的两个儿子带走了。”
王越蹲下来压低声道:“看你如此配合的份上,我不妨对你说句实话,只要我们真的有心抓捕,你的儿子就算逃到洛阳也会被我们抓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德眼睛一亮,“你们可以放过我的儿子?”
“放过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大摇大摆回来,我们肯定抓捕,可如果他们隐姓埋名,从此消息,或许我们就当你没有儿子,但前提是,那一百二十张银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明白吗?”
王越站起身,又道:“其实一百二十银票和一张银票的罪都一样,你何必死倔,最后把儿子赔进去!”
金德长长叹了口气,“银票和钱票确实被我烧掉了,但灰烬还在,在后宅东北角有座柴房,里面有只陶罐,陶罐内的灰烬就是。”
王越转身就走,金德又叫住他,“王统领!”
“你还有什么事?”
“我可以把家产都交出来,能否....恳请晋王殿下赐我一个全尸。”
王越看了他半响,淡淡道:“或许可以给你一杯见血封喉的毒酒,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
十天后,《长安快报》和《天下信报》的头版头条都刊登了一条报道,金银掮客金德和同伙卞老六企图伪造银票被朝廷处以极刑,其家人皆终生流放岭南,家产全部被没收充官。
与此同时,在长安明德门的城楼下,悬挂了两个木笼,里面放置着两颗首级,在下面墙上贴着布告,金银掮客金德和同伙卞老六企图伪造银票,被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金德最终成为推广银票和钱票大业的第一个祭品,大额银票和钱票还在蓬勃的开展,势头越来越好,与此相反,交子的试行却举步维艰,遭到长安底层百姓的普遍抵制。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进入中秋时节,银票和钱票已完全步入正轨,交子却迎来了一场严峻的考验。
这天上午,东市大门前的宝记柜坊内来了几个老农,为首一个老农将厚厚一叠交子递上柜台,约三四十贯左右。
老农有点口干舌燥道:“我....我要换成铜钱!”
伙计很熟练地将交子接过去,这段时间,来店里用交子兑换铜钱的人太多,伙计们都有点麻木了。
但眼前的的交子却让伙计有点呆住了,每一张都皱巴巴的,更要命是浸过水,墨迹散开了,染成一团一团,有一半能勉强认出是交子,另一半都完全糊成一片了。
“掌柜,你过来看看。”
伙计不敢兑换这样的交子,连忙把掌柜找来。
掌柜是个很瘦的中年人,他拾起一张交子,眉头皱成川字型,交子本身纸面硬挺光滑,很怕折,但这些交子平时都被揉成一团一团,可能早上才一张张展开,纸质失去了那种特有的光滑硬挺的感觉,不能肯定它们都是长庆纸,更要命是,交子浸过水,墨迹糊成一团,至少一半的交子分不清是一贯钱还是五贯钱。
“掌柜,怎么办?”伙计低声问道。
掌柜瞥了一眼衣着寒酸的老农,他把交子放在柜台上,推了回去,“你这些交子我们不能兑换,你去别的柜坊看看。”
“可是....别的柜坊都去过了。”老农快哭出来了。
掌柜顿时明白了,别的柜坊都不肯兑换,他顿时底气足了,别的柜坊都不肯兑换,凭什么自己要兑换?
“这位老丈,不是我不肯,你看看你自己的交子,又皱又烂,还被水泡过了,别人的交子都是好好的,谁的交子被水泡过?”
“我....我洗衣服的时候忘记了,泡了一夜才想起来,难道不能用,这可是我卖粮食的四十贯钱啊!”
掌柜心硬如铁,“这个交子不能用了,如果我们收了,就得我们自己掏腰包赔钱,很抱歉,小店不收,你走吧!”
老农顿脸色惨白,旁边几个老农都吼叫起来,掌柜用拳头狠狠敲了敲柜台,“再闹我就报官,把你们全抓起来!”
听说报官,几个老农顿时哑了,兑钱的老农捏着交子失魂落魄走出柜坊,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眼睛睁不开,但眼前却渐渐变黑了,他刚要迈腿,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兑换事件
下午时分,在中书省议事厅内,郭宋和七名相国正在听取户部侍郎韦应物的汇报。
“这两个月,我们一共发行了五十万贯交子,基本上是以官员俸禄和朝廷日常物品采购的方式用出去,还有一部分是收购粮食,目前各柜坊收回交子四十六万八千贯,在民众手上的交子目前只有三万两千贯,不足一成,也就是说,交子并没有形成流通,商铺和民众拿到交子后,都到柜坊兑换成铜钱,市场上实际流通的还是铜钱。”
“交子的发行有没有引发物价上涨?”郭宋问道。
“这倒没有,有我们粗布粗面等最低物价承托,市场上的粮价和布价都很稳定,没有引发物价上涨。”
韦应物停一下又道:“不过底层百姓普遍对交子不接受,我们吏部派出二十名官员特地做了为期三天的调查,底层百姓对交子反感强烈,抵制很坚决,在居安坊,没有一家小店收交子。
其实不光居安坊,所有小摊小贩都不收,发行交子之前我们安排了三百家店铺收交子,除了官营的店铺外,其他店铺都把收到的交子换成了铜钱,而且两个月过去,依旧只有三百家店铺收交子,并没有增加。”
杜佑道:“这说明推广交子还任重道远。”
韦应物摇摇头,“卑职认为交子其实是失败了!”
“韦侍郎!”
张歉逸脸一沉道:“不能这样说话。”
韦应物十分倔强道:“这是事实,下官认为应该正视失败,趁现在还没有引发大乱子之前,停止发行交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疾步奔跑声,一名官员在门口道:“殿下,内卫王统领有紧急事情求见!”
郭宋点点头,“让他进来说话!”
片刻,王越匆匆走进议事厅,躬身道:“启禀殿下,东市发生骚乱!”
相国们面面相觑,潘辽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原因不知道,只知道有上千名郊外农户冲击东市大门外的宝记柜坊,把宝记柜坊砸得稀烂,打伤了十几个伙计,有没有出人命,暂时也不清楚,现在正在混乱之中!”
郭宋站起身道:“暂停议事,各位,随我去看一看!”
相国们纷纷收拾东西,跟随郭宋向外走去........
东市大门前乱成一团,无数百姓纷纷躲在广场四周,东面的宝记柜坊的门楼被拉倒了,大门也被撞烂,里面的柜子全部被掀翻、砸烂,宝记柜坊一角有人点火,但被及时扑灭,焦黑的木头,满地水渍,一片狼藉,可以想象当时的混乱。
但混乱已经被制止,一万两千名内卫出动,内卫士兵顶盔贯甲,手执刀和盾,将一千多名参与打砸施暴的村民团团包围。
一千余名村民有老人也有少年,但大部分都是青壮,他们都抱头蹲在地上,挤成一团。
这时,郭宋带着七名相国以及数十名官员,在大群士兵的护卫下骑马赶到了。
郭宋在马上望着砸得稀烂的柜坊,又看了看广场上坐了一地的村民,居然还有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郭宋不满地问道。
内卫副统领李梦泽上前单膝跪下道:“卑职询问过当事人,起因是上午一个灞桥乡的老农来柜坊兑换交子,被柜坊掌柜和伙计拒绝,老农怒急攻心,当场死在柜坊门口,引发乡人愤怒,上千人跑来声讨柜坊,结果情绪失控,便打砸起来。”
郭宋眉头一皱,居然又和交子有关系,他问道:“为什么交子不给兑付?”
很快,李梦泽将一名带孝的男子领上前。
“殿下,这是死去老农的儿子,他很清楚情况。”
年轻男子跪下大哭道:“殿下,我父亲死得冤枉啊!”
“死得冤枉可以告官,为什么要纠集人手打砸柜坊?”
年轻男子吓得连忙止住哭声,拼命摇头道:“小人没有纠集人手,是大家自发来的。”
“先不说此事,你父亲的交子还在吗?”
年轻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把交子,侍卫接过呈给郭宋,郭宋愣住了,交子上的墨迹糊成一团,交子还皱巴巴的,纸质也感觉不对了。
“你的交子浸泡过水了?”
年轻男子解释道:“我父亲前天把去年一年的粮食全部卖给官府,官府给了四十贯钱交子,他没见过交子,担心得一夜都没有睡着,想着天亮去柜坊换成铜钱,结果醒来才发现,四十贯交子和衣服一起泡在水里,泡了一夜,昨天晒了一天,晒干才拿来兑换,结果所有的柜坊都不收。我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就气死了。”
郭宋忽然意识到交子最大的弱点,怕水!这是油墨印刷的,进水后不及时拿出来,墨色就全散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郭宋或许还想再坚持一个月,但这个事件无异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郭宋也最终做出决心,收回全部交子,暂停发行纸币。
法不责众,郭宋下令将带头打砸的十几人抓起来,每人杖打一百棍,收监半个月,其余村民都释放回家、
次日,郭宋下达了监国令,暂停发行交子,民间剩下的交子都停止流通,可以交给柜坊兑换成铜钱,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改革,归根到底,郭宋低估了底层百姓对交子的强烈抵触,正如大姐郭萍的那句话,交子没有安全感,底层百姓尤甚。
但交子的另一面,大额钱票和银票却很成功,也算让郭宋略感欣慰........
这两天大家都发现晋王殿下的情绪有点低沉,不太能够看到他的身影,众人都能猜到,应该是交子事件给晋王殿下打击颇大,张谦逸心中颇为内疚,虽然他一直反对交子,最后晋王也停止了交子,但他本人也并不高兴,毕竟他对晋王十分尊敬,他不希望把自己的胜利建立在晋王的失败之上。
“我去和晋王殿下谈一谈吧!”
张谦逸站起身对杜佑道:“交子失败,最应该承担责任的是户部尚书。”
杜佑笑着摆摆手,“亏你还是晋王的第一任记室参军,一点都不了解他,这种事情,晋王会追究谁的责任吗?你要和他谈一谈可以,但不要谈责任。”
“我明白了!”
张谦逸点点头,走出了官房,他快步来到晋王官房,却在门口迎面遇到了晋王。
郭宋笑道:“相国是去找我吗?”
“想找殿下谈一谈!”
郭宋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园,“去花园走走吧!”
两人一起向花园走去,花园被四面楼包围,中间是个很大的花园,中午官员们都在这里休息。
“听说相国又喜得贵子,起名了吗?”郭宋笑问道。
张谦逸笑着点点头,“取名义潮,有时间我抱给殿下看看,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
郭宋倒很有兴趣,不知这个张义潮长大后能不能为国家再立功勋?
“殿下还在为交子之事心烦吗?”
郭宋摇摇头,“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也不至于心烦,我主要在考虑它为什么会失败?相国有什么想法吗?”
张歉逸沉吟一下道:“微臣也一直在考虑它为什么会失败?后来我想到银票和钱票为什么成功,原因就大概找到了。”
“说说看!”
两人缓缓而行,此时正值午休时间,不少在花园休息的官员看见他们都纷纷行礼。
“银票和钱票之所以能被商人们接受,关键是飞钱已经给它们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商人们接受飞钱,自然也接受朝廷信用担保的银票和钱票,更重要是,它们顺应了商人的需求,顺应了贸易发展的需要,而交子并没有顺应百姓的需求,它的出现很突兀,没有任何基础,让人想到了相似的大钱,我们说朝廷会适当印刷交子,但百姓们谁会相信?它不像铜钱,一文铜钱本身就值钱,大家抵触也就能理解了。”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对,关键是交子并不顺应时代的需求,没有需求的东西就像没有需求的货物一样,没人愿意掏钱付帐的,推行交子的时机还远没有成熟,至少还要到数十年乃至百年后。”
“那殿下下一步有想法吗?”张谦逸又问道。
郭宋笑道:“我这几天在考虑如何解决市场上铜钱不足的问题,我现在确实有了一个思路。”
“微臣愿闻其详!”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大战前夕
郭宋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道:“不知相国想过没有,其实大唐并不缺钱,大量的铜钱都沉淀在富人手中,藏在地窖里,锁在钱柜中,或者被普通百姓装在陶瓮中埋了起来,如果把这些钱都拿出来,投入市场,市场还缺铜钱吗?”
张谦逸低头沉思片刻道:“殿下的想法很好,这个问题微臣确实没有考虑到,不过究竟该怎么做呢?”
郭宋笑了笑问道:“相国有没有钱存在柜坊里?”
张谦逸点点头,“有个几千贯吧!存在宝济柜坊内。”
“柜坊能动你的钱吗?”郭宋又问道。
张谦逸笑道:“我在柜坊租了一个柜子,我的钱都锁在柜子里,它们怎么动?”
“问题就在这里,假如你把钱交给柜坊,柜坊每个月给你一钱的利息,条件是你的钱柜坊可以借用,等你取钱的时候,柜坊如数把钱和利息一起给你就是了,你干不干?”
“还有这种好事情?一般都是我每年交给柜坊几贯保管钱,如果肯给我利息,我当然干!”
张谦逸忽然反应过来了,“殿下的意思是说,柜坊给客人利息,然后用客人的钱去放贷,这样一来,钱就在市场上流动起来了,只要保证客人取钱时,有足够的钱给他就行了?”
郭宋微微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可柜坊愿意做吗?”
“其他柜坊愿不愿做没关系,只要宝元柜坊做就行了。”
宝元柜坊是官办柜坊,隶属于户部,张谦逸顿时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目前各大柜坊的赚钱模式其实也是放贷,但放的是自己的钱,客人存的钱,它们只收保管费,尤其是大户,都有专门的房间,很多客人的钱沉淀了几十年都没有用过,实在是一种资源浪费。
所以郭宋就想把这些资源盘活了,也就解决了市场上铜钱不足的问题,以后随着经济发展,再逐步把金银投进市场。
郭宋又淡淡道:“我相信只要宝元柜坊这样干了,大部分人都会把钱转到宝元柜坊来,其他柜坊若不想关门大吉,也只能跟,这样,市场的铜钱就充裕起来了。”
“说到充裕,微臣还有个问题,如果市场上铜钱泛滥怎么办?会不会造成物价飞涨?”
“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在放的时候,也要有收,要进行控制,还要注意地域分布,比如长安不缺铜钱,巴蜀缺钱,长安的钱可以运到巴蜀去放贷,我相信总有办法解决。“
张谦逸心中一阵羞愧,连忙躬身道:“这应该是户部来考虑的事情,却让殿下殚精竭虑,微臣惭愧!”
郭宋呵呵一笑,“我在大方向考虑好就行了,细节由你们来做,今天我说的事情,相国回去和属下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
“微臣会尽快拿出来。”
郭宋摇摇头,“不要急,这件事事关重大,要和柜坊进行充分沟通,再说我可能最近一两个月不在长安。”
“殿下要出去巡视?”
郭宋点点头,“我要拿下荆南,另外还要去江南巡视,估计要两个月时间,等我回来时,你再把报告拿出来就行了。”
“微臣明白了!”
..........
入夜,郭宋正坐在书房内盘玉看书,这时门开了,妻子薛涛端着参茶从外面进来,她见丈夫拿着一块羊脂玉往额头上抹油脂,便笑道:“夫君,你不是说抹脸上的油脂会堵塞玉孔,使玉变得暗淡吗?你自己怎么也抹?”
郭宋放下玉笑道:“抹一点其实也无妨,只要按时清洗就行了。”
薛涛放下茶盏,犹豫一下道:“夫君要去江南,可以带家眷吗?”
郭宋呵呵一笑,“当然可以,薇薇已经缠过我了,我答应带她一起去,娘子想去的话,也可以一起去。”
薛涛笑了起来,“你说得我都动心了,本来是采春想回江南看看,托我来说一说,你这样一说,要不大家都一起去,不会影响夫君吗?”
郭宋摇摇头,“影响倒不会,不过你们要在襄阳先呆上一段时间,等荆南之战结束,然后再乘船一起去江南。”
“这个可以,那我去给大家说了!”
走到门口,薛涛又停住脚步,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问道:“对了,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后吧!要带的人最好不要超过三十人。”
“不会的,就带贴身侍女和孩子的乳娘就行了,别的人都不带。”
说完,薛涛一阵风似的走了,郭宋笑着摇摇头,事实上,她们还要带贴身女护卫,她却忘记了。
听说要乘船去江南巡游,家人们都兴奋起来,郭薇薇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索性拉开画板,开始冥思苦想,开始构思一幅江南烟雨图,可惜她却忘记了,现在是秋天,只最多能画一幅江南秋日图。
........
攻打刘辟的计划拖了大半年,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晋军要集中精力攻打刘士宁,虽然刘士宁势力已在三个月前被灭,但晋军还需要时间巩固占领,另一方面,郭宋也要提防马燧的反击。
马燧和刘洽在很长时间都是盟友,互相犄角,互相支援,两人是一种唇亡齿寒的关系,但刘洽后期,也就是他儿子刘士宁掌权后,两派势力的关系开始恶化,甚至发生过小规模的冲突,至于争夺人口,争夺资源,那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刘洽去世,马燧甚至没有派人来吊唁。
但这并不代表马燧就会眼睁睁看着刘士宁被灭亡,刘士宁的安危涉及到他自身的安全,若不是两万晋军从长江水路杀来,瞬间占领江州,震撼住了马燧,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晋军攻打洪州和吉州时,马燧一定会反击。
在攻灭刘士宁时,马燧沉默了,那么在攻打刘辟时,马燧会不会继续沉默?
这个问题郭宋不知道答案,但他会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因此郭宋需要布局,一是他继续要向洛阳施压,防止朱泚趁机攻打荆襄,包括在河内、河北以及崤关、武关等地囤积重兵,其次他要在润州一线布兵,防止扬州军队进攻江南。
第三便是在鄂州江夏囤积重兵和船只,一旦马燧胆敢趁自己攻打刘辟时发难,那江夏的军队就直接从水路杀向岳州,干掉马燧的老巢。
可以说,攻打荆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为了了解马燧的动向,掌握马燧的一举一动,郭宋下令晋卫府投下了重金,收买马燧的身边心腹。
岳州巴陵县,也就是今天的岳阳,这里是马燧的老巢,和刘洽一样,受困于财政不足,虽然临靠长江,却无力打造大型战船,只有一些用民船改造的巡哨小船。
也同样也是因为靠长江,巴陵的商业十分繁荣,城内人口众多,生活着大量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
巴陵县最大的酒楼叫做洞庭酒楼,位于县城中部,地段十分优越,洞庭酒楼占地约五亩,包括前面的一座三层木楼以及后面的几座小院,每天生意都很兴隆。
酒楼的东主实际上是岳州长史蔺召,但蔺召从不露面,都是由大掌柜出面,洞庭酒楼的大掌柜叫做张椿,五十余岁,巴陵本地人,他经营洞庭酒楼近十年,长袖善舞,很会搞人际关系,无论是岳州士绅,还有军政头面人物他都很熟悉,经常替人牵线搭桥,在整个巴陵乃至岳州都很有手腕,大家都叫他椿叔。
这天上午,洞庭大酒楼还没有开张,酒楼大门外走进一名男子,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穿一件蓝色外袍,头戴幞头,看起来像个商人。
伙计连忙拦住他,“这位爷,小店还没开门,烦请一个时辰后再来!”
男子摆摆手,“我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你们大掌柜。”
“你找我们椿爷?”
男子点点头,“找他办点事,他在吗?”
伙计立刻明白了,是来找大掌柜托关系办事的人,他连忙道:“大掌柜在,请随我来!”
伙计带着男子向后院走去,见左右无人,伙计压低声音道:“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我提醒您一下,找我们大掌柜办事,至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一个巴掌,“至少五十贯钱!”
男子呵呵一笑,“钱不是问题,事情办成了,也有你的好处!”
伙计顿时大喜,连忙带着男子来到了掌柜房前。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密知动向
伙计进屋去禀报,很快,大掌柜张椿迎了出来,肯出五十贯钱托自己办事,当然不能怠慢。
“请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张椿用带着巴陵口音的官话笑眯眯问道。
“在下姓蒋,弟兄们都叫我蒋五,关中同州人!”
‘弟兄们’三个字张椿听得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很客气道:“原来是蒋五爷,请进!”
两人走进房间坐下,张椿给蒋五倒了一盏茶,又笑问:“蒋五爷是商人吧!”
蒋五微微一笑,“我现在不正和大掌柜谈生意吗?”
张椿呆了一下,又呵呵干笑道:“说得对,大家都是生意人。”
张椿坐下又问道:“不知蒋五爷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蒋五淡淡道:“我想认识贵东主蔺长史!”
“想认识我家东主还不容易吗?直接去拜访就是了,干嘛还要通过我?”
“认识贵东主是一方面,我还想认识贺铨将军!”
贺铨是马燧手下三大主将之一,率一万军队负责巴陵县城防,不过此人贪性略重,口碑不太好,适合打开缺口。
张椿一惊,目光凌厉地盯着蒋五,“你究竟是什么人?”
蒋五取出一块银牌在张椿面前一放,“大掌柜应该认识这面牌子吧!”
张椿呆住了,银牌是三个篆字,‘晋卫府’。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晋卫府,晋军的情报机构,居然还是银牌,此人身份不低。
“你.....你究竟要干什么?”
张椿虽然是权力掮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强大的晋国势力,他也乱了分寸,心中异常紧张。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认识这两个人而已,说不定他们也想认识我,你就正常做生意,事成之后,给你一百两银子。”
张椿稍稍微定一下心神,鼓足勇气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蒋五淡淡道:“从你见到这块银牌开始,你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合作,要么死!”
...........
郭宋亲率五万大军秘密抵达了长江北岸,当天晚上,同行的晋王府副统领宋添便将长江南岸的情报头子蒋莘带来见郭宋。
郭宋很关注马燧的情况,刘辟和马燧的地盘连为一体,双方以湘江分界,湘江以西都是刘辟的地盘,两人也有军事互助协议,这次攻打刘辟,马燧会不会出兵,这是郭宋最关注的地方。
“殿下,这位是晋卫府的精锐干将,叫做蒋莘,我们都叫他蒋五!”
中军大帐内,宋添给郭宋介绍自己的心腹爱将。
蒋莘连忙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殿下!”
“蒋将军辛苦了,免礼!”
蒋莘正是在岳州城出现的蒋五,他是晋卫府在江南南岸的情报头子。
“我想知道马燧的情况,蒋将军不妨说一说。”
“卑职遵令!”
蒋莘稍稍整理一下思路道:“卑职通过一个掮客,认识了岳州长史蔺召以及巴陵城防主将贺铨,蔺召的戒备心比较重,不肯轻易表态,但贺铨此人贪心较重,卑职花了五百两黄金将他收买,他告诉卑职,马燧目前亲率一万军队在长沙,另一名大将孟季嗣也率一万军在华容县,在刘士宁灭亡不久,就这样部署兵力了。”
郭宋在地图上找到了华容县,和长沙一样,都紧靠刘辟的地盘,看来马燧知道他们接下来就是对刘辟动手。
郭宋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他是什么意图,准备支援刘辟吗?”
“启禀殿下,去年夏天长江、湘江和赣江同时爆发洪灾,洞庭湖的水也淹没了大片湖边农田,导致去年秋粮减产近四成,马燧军队出现了钱粮危机,他向刘辟求援,刘辟支援他三万贯钱和十万石粮食,条件就是在关键时候,马燧必须出兵援助,所以从法理上说,马燧必须援助刘辟,但实际上他的军队会不会跨过湘江就难说了。”
“那刘辟这边情况呢?”郭宋又问道。
蒋莘躬身道:“回禀殿下,刘辟的三万军队都在江陵,包括五千水军,刘辟本人也在江陵。”
“刘辟统军情况如何?”郭宋走了几步又问道。
“殿下,他是霍仙鸣的外甥,一直在南唐皇宫内当侍卫,五年前从侍卫统领直接提升为神策军将军,三年前又取代浑瑊,出任荆南节度使,封为江陵郡王,他的军队基本上都是浑瑊的底子,虽然精锐,但士气一直低迷。
尤其浑瑊死在神策军手中后,荆南军队曾发生过暴乱,杀了七名中郎将才镇压下来,目前郎将以上将领都是刘辟任命,但底层的校尉和旅帅依旧是浑瑊的人,刘辟此人说他统率能力强也谈不上,说他昏庸无能,他也能笼络手下将领,卑职感觉他就是一个平庸之辈,从未上过战场,基本上没有战争经验。”
郭宋对刘辟这个人已经了如指掌,确实只能‘平庸’二字来形容他,在荆南呆了三年,依旧不能完全控制这支军队,所以郭宋也没有把这支军队放在心上,随时可以拿下它,相反,他更看重马燧的军队,马燧的三万军队训练有素,英勇善战,是他们的劲敌。
但马燧也有弱点,他太看重旧情,像贺铨这种贪贿之人,就算跟了他二十年,也不能重用,偏偏马燧看重旧情,还是重用贺铨,居然还任命他为巴陵主将,这就让郭宋看到了机会。
“那荆南水军的情况呢?”郭宋的思绪又转回了荆南。
“荆南水军稍微特殊一点,主将刘襄是刘辟的族弟,但他完全不懂水军,所以原来的水军主将张克诚依旧保留下来,出任副将,不过这个张克诚卑职没有接触到,他背景和家人情况都不了解。”
郭宋倒没有责怪蒋莘,他们情报站毕竟才成立三个月,能了解到这么多情报,已经很不错了。
郭宋负手在大帐里来回踱步,假如马燧不出兵也就罢了,假如马燧出兵支援刘辟,自己是不是可以顺势将马燧和刘辟一锅端了。
而且马燧这个人比较重情义,讲信用,既然刘辟在危难时刻救济过他,他又答应在关键之时出兵相助,郭宋觉得他出兵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郭宋忽然发现,贺铨竟然成了这个计划的关键人物。
想到这,郭宋对蒋莘道:“我写一封亲笔信,你立刻赶回巴陵!”
...........
江陵距离巴陵并不远,蒋莘只用两天时间便赶回了巴陵,回到巴陵天色已经快黑了,但他并没有立刻去找贺铨,而是先回到情报站,晋卫府在巴陵县的情报站也是一家客栈,叫做顺风顺水,很吉祥的名字,位于北城外。
但蒋莘不是掌柜,掌柜是他的手下。
蒋莘在房间里坐下,顾不得喝水,便道:“我现在要去见贺铨,但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假如我不回来,那就说明我出事了,你立刻发鸽信向晋王殿下紧急汇报。”
掌柜想了想道:“如果将军出事,贺铨会不会立刻关闭城门?”
蒋莘点点头,“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你和报信的人就留在城外,你们等到明天上午,如果开城门后我还是不来,你们就发鸽信去当阳县!”
“卑职明白了!”
........
贺铨年约五十七八岁,跟随马燧近三十年,在中原南征北战,立下战功累累,马燧待他不薄,他也记恩于性,所以前几年阉党集团拉拢背叛马燧他时,被他严词拒绝了。
马燧也被他的忠心感动,所以尽管不断有人告状贺铨贪赂军俸,马燧也不打算追究。
贺铨最近几年贪赂也和他年纪有关,他已年近六旬,当官也没有几年了,他便想在退仕之前捞一笔钱,要么给自己养老,或者留给儿孙。
但贺铨却没有想到郭宋会派人来找自己,这让他心中乱了,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说明郭宋准备对马燧动手了,
马燧没有什么实力,他之所以能成为藩镇一员,完全是因为南唐的无能,但郭宋就不一样了,南唐已经被郭宋统一,江南韩滉投降,刘士宁也完蛋了,马燧还能支持几天?
贺铨的忠心也只是相对的,上一次他之所以严词拒绝阉党集团的拉拢,是因为他知道阉党集团蹦跶不了几天,自己没必要上阉党的贼船。
但如果是郭宋来拉拢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这几天贺铨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期待,他后悔自己不该收郭宋的黄金,把自己的形象毁了,同时又期待着蒋五能再度找自己。
贺铨刚吃完晚饭,正要去书房,管家忽然跑来禀报,“老爷,您交代的人又来了!”
“谁?”贺铨一愣问道。
“就是上次那个蒋五爷!”
贺铨顿时大喜,连声道:“快快请他进来,请他去贵客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夜袭江陵
从管家近乎谄笑的表情,蒋莘便知道今天应该会有收获,蒋莘在贵客堂内才喝了半盏茶便见贺铨拖着一口大箱子进来了,蒋莘一眼便认出,那口箱子正是自己给他送五百两黄金的装箱,他这是什么意思?
蒋莘起身抱拳笑道:“又来打扰贺将军了!”
贺铨进门便道:“蒋五爷,我考虑了很久,这五百两我不能收!”
“这是为何?”蒋莘故作不解地笑道。
贺铨叹了口气,“我贺铨虽名声不佳,但我也知分寸,有些钱我可以收,有些钱我却不能拿,这是晋王殿下的黄金,我怎么能收?”
蒋莘笑道:“这黄金确实是晋王殿下给我们,让我们找一个最有价值的人投资,我反复考虑,除了贺将军,没有其他人能担起这个价值。”
“多谢蒋五爷高看,但为晋王殿下做事,是我心甘情愿,绝不是为了钱。”
贺铨心如明镜,他若拿了这个钱,肯定会被晋王看低,别的东西就别想再要了。
蒋莘知道贺铨的价值,不在乎这几百两黄金,他微微笑道:“如果贺将军觉得受之有愧,那这五百两黄金将来可以用来办学修桥,这些都可以,我是不可能再收回去,至于晋王殿下那边,贺将军一点不用担心,晋王殿下很看重贺将军。”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这是晋王殿下给贺将军的亲笔信,请将军过目!”
贺铨听说是晋王给自己亲笔信,他连忙坐下,从桌上拾起信细看,信皮上写着:‘大唐摄政王监国郭宋致壮武将军贺公’。
贺铨忽然鼻子有点发酸,壮武将军是他十几年前的官阶,早就消失多年了,没想到晋王还记得。
他打开信细看,晋王在信中褒奖他当年抗击田承嗣和李希烈的功绩,尤其提到了滏口关之战,那是贺铨作为上党留守主将,率领五千军队和田承嗣的两万大军激战,田承嗣最终没有拿下滏口关,失去了最好一次进入河东的机会。
这些功绩早已被世人遗忘了,没想到晋王殿下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贺铨只觉鼻子一阵阵发酸,眼角有点湿润了。
晋王随即话锋一转,提到了国家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必须要消灭藩镇割据,这是每一个大唐将领义不容辞的责任,希望自己能够积极为朝廷立下功绩,不要晚节失守,使自己盛年时立下的功绩付之东流。
在信的最后,晋王承诺将来封自己为左武卫大将军,巴陵县公,爵泽三世。
贺铨的心中如像抛下一块巨石,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强按住内心的激动,让自己理智思考这个承诺。
他很快便明白了晋王承诺的深意,左武卫大将军实际上是个虚职,对自己是一个养老官,每月可以领一份养俸禄,其他实职和实际权力都没有,这应该是真实的,如果承诺封自己车骑将军,岳州都督之类,这种实职承诺才不可靠,很可能只是为了稳住自己,而虚职就无所谓了,没有必要骗自己。
但贺铨更看重的是爵位,这才是他能留给子孙的东西,爵泽三世的意思就是说,他自己、儿子、孙子都是县公,但到曾孙如果没有立功,则降一级为县侯、曾曾孙再降一级为县伯,一代代推下去,最后会保留男爵。
看来晋王对自己下血本了,他深深吸一口气问道:“那晋王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
江陵是一座大县,居民很多都是造船工匠,能造数千石的战船,它的旧城在长江北岸,但自从朱泚攻占襄阳后,南唐朝廷为了不让朱泚得到船匠,便又重新在长江南岸修建了一座新江陵城,把旧城的百姓都迁了过去,旧城改名为北江县,也就是北江陵的意思。
夜幕已经降临,两百艘大海船早在几天前便抵达长江北岸,之前一直停泊在夏水中,此时借助夜色的掩护从夏水驶入了长江,船影曈曈,浩浩荡荡向江陵城的西面驶去。
晋军在荆襄已投下八万人,车骑将军刘光辉率领三万军队继续镇守南阳和襄阳一线,而郭宋亲率五万大军准备趁夜间发动突袭江陵的战役。
郭宋站在一艘大船船头,凝视着波光粼粼江面,他对刘辟没有放在心上,他此时更关注马燧的动向。
江面上很安静,看不见民船和巡哨的军船,这里距离刘辟的水军大营有四十里,巡哨船到不了这么远,它们只在江陵城东西各十里的江面上巡逻。
半个时辰后,五万大军在距离江陵城以西约三十里外的长江南岸登陆了,五万大军中,有三千重甲步兵,他们将是城内巷战的主力。
按照郭宋的部署,张云率领一万五千军队迅速向南而去,他的任务是拦截向南逃窜的敌军,郭宋今晚要将刘辟军权全歼在江陵县,不会再给他南撤的机会。
与此同时,裴信则率两万五千军队杀向江陵城,郭宋率领一万军队压阵。
一更时分,裴信率领大军兵临江陵城下,虽然刘辟并没有意识到敌军将大举进攻,但他毕竟有两万五千大军驻扎在城内,所以城头上防范还是十分严密,四面城墙上灯火通明,一队队士兵在城头上巡逻,刘辟在夜间向城头上部署了五千巡逻士兵。
江陵城是新建城池,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护城河宽达十丈,靠城门处一大半是桥梁,另一小半则是吊桥,护城河与长江直通,北城处还修建了一座水门,从长江可以乘船直接进入城内。
十几名黑影借助夜色的掩护,已悄悄靠近了护城河,他们抬着几个木箱子,最大的木箱中放置着一颗一百五十斤重的大型铁火雷,这种铁火雷足以将城门炸得粉碎,另外还有几颗用来炸吊桥的挂雷。
斥候已经事先踩过点,四座城门中,南北是瓮城,而东西则是普通城门,所以这次进攻选的就是西城门。
另外,斥候连吊桥的细节也查清楚了,大部分吊桥都是用铁楔子一边一个深深插入木头内,露出一头是环,城头两根铁链就直接扣在环上,这种连接方式比较简单、坚固,坏了也容易更换,所以绝大部分城池的吊桥都是用这铁楔子连接,江陵城也不例外。
火器营也针对这种铁楔子结构发明了一种挂雷,将铁火雷挂在铁楔子上,可以铁楔子周围的木头炸得粉碎,铁楔子自然就被拉拽着脱落而出。
十几名士兵无声无息潜入水中,他们贴着桥向对岸游去,桥梁反而成了士兵们泅水的掩护,十几名士兵立刻兵分两路,一路上岸奔城门,另外两名士兵顺着吊桥边缘攀爬,很快便爬到吊桥顶部,他们将两个铁火雷挂在铁楔子上。
这时,另一队士兵也已将大型铁火雷支架在城门上,两队人同时点点头,一起点燃了火绳,‘噗通!噗通!’士兵们跳下护城河,奋力向对岸游去。
他们落水的声音惊动了城头上的士兵,几名士兵探头喝问道:“下面是什么人?”
他们忽然看见了吊桥上的火星,看见了爬上对岸的黑影,顿时大喊起来,“城下有情况!”
立刻有数十名士兵向城头处奔来,这时,泅水上岸的十几名士兵扑倒在地上,紧紧抱着头,捂紧了耳朵。
“轰!轰!”
吊桥上的挂雷火绳短,率先爆炸了,两个角的木头被炸得粉碎,两根铁链脱出,像蛇一样飞上天空,巨大而沉重的吊桥轰然落下。
就在这时,城门处一道红光迸射,紧接着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轰隆!”城墙在剧烈晃动,大地在颤抖,巨大的爆炸声,长江北岸清晰可闻,瞬间浓烟弥漫,碎屑和碎砖石如下冰雹般扑簌簌落下。
浓烟稍稍消淡,城门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块残骸还在挂在顶部,城门两边砖石垮塌了不少,但城墙还是很坚固,没有坍塌,只是里里外外都看不见一个士兵。
爆炸就是信号,一里外的裴信挥舞长枪大喊一声,“杀啊!”
他纵马疾奔,两万五千精锐士兵跟随着他,向江陵城汹涌杀去。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江城混战
整个江陵城的百姓都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爆炸,他们在家里议论纷纷,几乎都认为这是打雷声,可夜空很晴朗,月朗星稀,哪里来的雷声?
刘辟也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比一般百姓的警惕稍高一点,立刻喝问道:“哪里的声音?”
外面当值亲兵道:“声音是从西城方向传来,情况不知!”
“速去打探清楚!”
士兵们飞奔去打探了,这时刘辟也睡不着了,这段时间他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觉,自从刘士宁被剿灭,他就感觉自己的末日要到了,但他又希望晋军先去剿灭朱泚,或许自己还能熬上几年。
事实上,刘辟也在考虑自己率军向南撤退,撤退到安南都护府,在那个那里,或许自己就能做一个土皇帝了。
可惜他这个想法遭到了将士们的一致反对,他又没有足够的权威力排众议南下,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刘辟也吸取了刘士宁分兵各地,被晋军各个击破的教训,他把自己的三万军队全部集中在江陵城,并在城内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就算晋军杀过江来,他也可以据城而战。
而此时,强烈的不安感让刘辟也披上盔甲,准备骑马去巡视城内,但他刚到府门前,便有士兵狂奔而来,惊恐地禀报道:“启禀郡王,西城门失守,晋军已经杀进城了!”
“啊!”刘辟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
西城已是一片混乱,城门头上的数百名士兵被活生生震死,其他城墙上的士兵都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直到敌军杀进城内,有人大喊:“晋军入城了!”
城头上的士兵才纷纷起身,惊惶万分地四下逃窜。
裴信率领数千人率先杀入城内,他们刚冲到主街上,却见大批敌军正沿着大街向这边奔来,他们也是被爆炸惊醒的城内士兵,数千当值士兵跑来接应西城门,不料正好遇到了杀进城的晋军。
裴信一挥大枪,大吼道:“弟兄们,跟我杀!”
两千名短矛士兵举着大盾奔在最前面,他们跟随着裴信杀向敌军,两支军队在大街上轰然相撞,激烈的厮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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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南水师大营位于城东十里处,这里有一处天然的江湾,成为水师战船的停泊地,江面上则构筑了木栅栏,只留一处水门,形成了一座水寨。
水寨内有大大小小船只五百余艘,其中千石以上战船近百艘,这些战船和刘辟毫无关系,都是浑瑊用了数年时间打造而成,是南唐的水师,比润州水师要强大。
目前水师有水兵五千人,主将刘襄是刘辟的族弟,长得倒是高大,可原本只是一个街头地痞头子,依仗着霍仙鸣的权势,整天带着一帮无赖在家乡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地方官府也不敢惹他们。
刘辟出任荆南节度使后,身边无心腹可用,便从家乡带来十几名族人担任各地官员,刘襄长得魁梧高大,又会打架,刘辟便让他出任水师主将。
但刘襄完全不懂水军,下面将士也不服他,刘辟无奈,只得将原来的水军主将张克诚保留下来,出任刘襄的副将,辅佐刘襄统领水军。
这时,刘襄也被十里外江陵城剧烈的爆炸声惊醒,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危险和紧张的感觉充斥他内心,他立刻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与此同时,水军士兵也纷纷起身,在营地内集结,准备执行军令。
几名将领在大帐内低声议论,刘襄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停急声问道:“张将军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
刘襄说的张将军便是副将张克诚,刘襄指挥不动水军,他只能指望张克诚来帮自己分忧。
荆南水军不像步兵,水战技能要求很高,不是随便招募新人就能胜任,也不是神策军能替代,所以目前的五千水军将士全部都是浑瑊留下来的班底,主将张克诚也是浑瑊当年的心腹爱将。
刘辟很清楚这一点,若不是刘襄实在指挥不动水军,刘辟也绝对不会把张克诚留下来继续当副将。
在某种程度上说,刘襄只是傀儡而已,挂个主将的虚名,真正的指挥者还是副将张克诚,不过张克诚非常低调,没有什么刺头,也不抛头露面,这两年和刘襄还算是相安无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二十几名校尉和旅帅簇拥着一身盔甲的副将张克诚大步走进了大帐,刘襄愣住了,几名郎将也惊得纷纷站起身。
“张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刘襄惊愕地问道。
张克诚不理睬他,问几名郎将道:“你们站哪边?”
几名郎将连忙上前,站到张克诚身后,刘襄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
“这是.....这是要做什么?”刘襄连退两步,结结巴巴问道。
“刘将军,水寨大营外来了数百艘战船,把水寨大门完全堵住了,数万朝廷大军也已攻进了江陵城!”
“啊!那我们......”
“不是我们,而是你!”
张克诚打断了他的话,他逼视着刘襄道:“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也忍了很久,浑大将军被阉党所杀,我张克诚居然成了阉党的部将,这个仇恨和耻辱我们一直忍耐着,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张大哥,你.....你就放过小弟吧!”刘襄一紧张,又把从前街头无赖的口头禅说出来了。
张克诚连声冷笑,拔出宝剑,一步步走近刘襄,“你这个无赖痞子,居然也能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你玩弄将士的妻女,你克扣将士的军俸,你坐上浑大将军座位那天起,你的命运就注定了,我要用你的人头,祭奠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饶命!饶.......”
刘襄已经没有机会求饶了,张克诚的宝剑已刺穿他的胸膛,刘襄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张克诚又一剑斩下他的人头,回头厉声问道:“还有谁愿意跟随他?”
将领们纷纷大喊:“我们愿跟随将军!”
“好!开启水寨大门,跟随我归顺朝廷!”
.........
江陵城内的战斗并不激烈,当第一波士兵被晋军击溃后,刘辟军的战斗意志便彻底瓦解了,士兵们纷纷跪地投降,不愿再为刘辟卖命,但守城士兵却有瓮城之利,数千士兵打开南城门,向南面逃亡。
不到一个时辰,各地的战斗便已结束,只剩下王府一座坚固堡垒,江陵王府号称城中之城,占地三百亩,高墙宽阔,厚实坚固,甚至还有一条小护城河,三千刘辟的精锐士兵占据着王府不肯投降。
城堡上的士兵箭如雨发,将杨玄英率领的数千士兵压制在八十步外。
这时,郭宋率领后备大军也进入城内,他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刘辟王府,注视着灯火通明的王府高墙。
裴信上前行礼,着实有些恼火道:“若不是城堡内有大量钱粮,卑职就下令放火烧府了!”
郭宋经验比裴信更丰富,他注视半晌道:“用挂雷炸塌吊桥,再用撞木撞开城门,用重甲步兵清府!”
“卑职遵令!”
不多时,‘轰!轰!’两声炸响,护城吊桥轰然倒下,早已准备就绪的百名重甲步兵抱着巨大撞木向吊桥上走去,上面箭矢密集射向重甲步兵,箭矢叮叮当当射在他们身上,却无法射透重甲。
这时,城下万箭齐发,密集箭矢迅速将城头的士兵压制住,城头上士兵抬不起头来,没有了箭矢的骚扰,重甲步兵加快了速度,抱着木槌撞向大门。
“轰——”
在万斤力量的撞击下,大门剧烈晃动,里面的士兵拼命顶住大门。
“再来一次!”重甲步兵的校尉大喊道。
百名重甲步兵后退十几步,再一次齐步猛冲,‘轰!’又一次猛烈的撞击,门栓顿时断裂,大门被撞开了,百名重甲步兵冲了进去。
跟在后面的三千重甲步兵随即杀了进去,没有了坚城固堡为依托,城内的士兵再是悍勇无比,再是训练有素,但在重甲步兵锋利的陌刀下,依旧不堪一击,不到一刻钟,广场上已是满地尸块,血肉遍地,刺鼻的腥臭弥漫在整个王宫,很多士兵都崩溃了,跪地苦苦求饶,依然难逃一死。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跨江出兵
士兵们将一名换了女装的男子抓了出来,尽管他还施了粉黛,但他瘦长的脸庞上尚未刮去的胡子出卖了他。
士兵将刘辟揪在郭宋面前,向郭宋禀报道:“此人混迹在一群宫女中,有宫女告发了他,说他就是刘辟。”
江陵县令武弘蕴低声对郭宋道:“回禀殿下,此人正是刘辟!”
刘辟此人又惊又惧,他猜到眼前之人便是晋王,连忙跪地磕头道:“我愿做殿下之奴,恳请殿下饶我一条狗命!”
郭宋摇摇头,“你本来是有机会不死,但你自己放弃了,既然你决意抵抗,那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我留你一个全尸,拖下去,缢杀此人!”
“殿下饶命!”
“殿下饶命......呜!呜!”
刘辟的狂喊声嘎然停止,他的嘴被堵住,士兵们将他拖了下去,用一条绳子很快便将他勒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已死在乱军之中。
这时,水军主将罗紫玉带着一名大将匆匆上前,他单膝跪下行一礼道:“启禀殿下,荆州水军副将张克诚杀死主将刘襄,率五千水军和数百艘战船归降!”
郭宋大喜,他现在最看重水军和战船,这不仅仅是要攻打泉州那么简单,还涉及到他将来很多远大的抱负。
“张将军何在?”
张克诚连忙上前,单膝跪下道:“浑瑊大将军麾下小将张克诚参见摄政王殿下!”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刘辟的手下,郭宋明白他的心思,便点点头道:“将军忍辱负重至今,受委屈了!”
张克诚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哽咽着声音道:“感谢殿下理解,小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我相信一定会有将军大展宏图的机会!”
张克诚现在还不到四十岁,正年富力强,十年后,他率领十万水军登陆日本国本州,桓武天皇投降,张克诚被天子郭宋封为宁国公、冠军大将军,他的人生也到达了顶点,这是后话不提。
天渐渐亮了,张云也押着数千逃亡敌军回到江陵城,这是昨晚的守城士兵,他们开南城门逃出,跑出十几里后便被张云率领的一万军队拦截,全部投降。
江陵郡王府已清理干净,郭宋正在王府内视察仓库,在成都时,他就发现霍仙鸣的财富少了不少,黄金和白银都没有了,只剩下钱在宝元柜坊内,据宝元柜坊说,黄金和白银已被霍仙鸣秘密送走,去向不明,郭宋就怀疑霍仙鸣先一步把黄金白银送到外甥刘辟这里。
现在被证实了,江陵郡王府的地下仓库内发现了属于霍仙鸣的大量木箱,里面装满了黄金白银,初步估计黄金在五十万两,白银在三百万两左右,这就和宝元柜坊的帐对上了。
郭宋站在城堡上,远远望着士兵们将一只只大木箱从地窖里抬出来,这时,行军司马陆展匆匆走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士兵,还有一名白衣少年,他手中拎着两只笼子,里面是两只信鸽。
“殿下,鸽奴找到了!”
陆展指着身后少年道:“这孩子就是鸽奴,昨晚吓得躲起来了,刚刚才找到,他专门负责刘辟的信鸽管理。”
少年连忙跪下磕头,郭宋见他也就十五六岁,便问道:“你手中两只信鸽是专门送给马燧的吗?”
“是的,是马燧年初送来的两只信鸽,一只是送到巴陵县,一只是送去长沙县。”
郭宋点点头,对陆展道:“你立刻以刘辟的名义写两份求救鸽信,同时发往巴陵和长沙。”
“卑职明白!”
陆展行一礼,带着少年匆匆去了。
晋军在攻占江陵县后便封锁了消息,他们布下了陷阱,就等马燧落网。
郭宋随即令道:“命令货船加快速度运送战马!”
..........
大江上,两百艘大船从长江北岸将一船船的战马运到南岸,三万匹战马从江陵北岸码头上船,走直线到对岸的江陵城,航程很短,这种水上运送对战马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而与此同时,长沙县的湘江东岸,一万大军已整装待发,老将马燧骑在一名神骏的乌骓马上,目光深邃地望着西岸,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接到了刘辟的求救鸽信,数万晋军渡过长江攻打江陵,刘辟愿以十万贯钱和二十万石粮食为报酬,恳请他的支援。
其实刘辟即使不给钱粮,马燧也会出兵救援刘辟,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刘辟达成了军事互助契约,更重要是,他和刘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刘辟完了,距离他灭亡也不远了,郭宋基本上统一了长江以南,不可能留自己一根钉子不拔。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或许马燧会投降朝廷,但他现在已经六十余岁,老而顽固,他认定的事情,就很难听别人的劝告。
根源是出于他对郭宋的反感,虽然长安又成立了新朝廷,太后也在长安,但马燧认定了郭宋是窃国大盗,他绝不愿意为了这种人效劳,更不愿屈服他的淫威,也正是这种顽固,使得太后几次宣召他入朝,他都要么一口回绝,要么不理睬。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来报,“启禀老将军,浮桥已经搭建完成!”
马燧点点头,回头对一名参军道:“通知华容县孟将军,令他同步进兵!”
“遵令!”
参军行一礼,返回县城发鸽信去了。
马燧战刀一挥,喝令道:“大军出发!”
一万大军踏上了浮桥,浩浩荡荡向湘江对岸杀去.......
与此同时,另一支一万大军也在大将孟季嗣的率领下,从华容县出发,沿着长江南岸杀向江陵城。
在湘江西岸一片低缓的丘陵上,一支斥候骑兵远远眺望着正在渡过的湘江大军,当大军踏上湘江西岸时,斥候骑兵队立刻调转马头,向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从长沙县到江陵城要走五天左右,但从华容县到江陵只要两天的行程,马燧也主要担心自己路程太远,救援不及,所以他分兵两路,华容县的军队能够先一步抵达江陵。
但这样风险也大,主要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当然前提是晋军知道他们的计划,而他们的计划只有五名军队高层官员知晓,就连刘辟也不知道自己在华容县安排了一支军队。
正因为行事隐秘,马燧并不担心晋军会知道自己的计划,马燧这辈子能看透敌军的排兵布阵,但他却看透不了人心。
他对贺铨的信任最终使他走向了末路.........
车骑将军杨苗率领两万大军从江夏出发,乘坐百艘大船浩浩荡荡向巴陵县驶来,他们是在夜间抵达巴陵县,大军上岸后迅速集结,随即在杨苗的率领下向巴陵县城北方向赶去。
蒋莘这几天心中压力很大,按照他和贺铨商量的计划,他安排了十几名手下轮流在北城头上当值,关注着客栈掌柜的信号。
一更时分,正在熟睡中的蒋莘被一名随从推醒,“将军,城外有信号了!”
蒋莘一下子坐起身,他估计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了,所以睡觉衣服也没有脱,他穿上鞋便向城头上奔去。
在城头上看得很清楚,一里外的旷野里燃起了三堆火,但并不是说燃起了信号就要立刻开城,计划不是这样,应该是由贺铨来开启城门,这是贺铨坚持要求的。
蒋莘立刻让手下也点燃三支火堆,他正要去通知贺铨,没想到贺铨已经匆匆赶来了,他也得到手下的禀报,知道从江夏过来的大军到达,便急忙赶来。
“贺将军,现在开启城门吗?”
蒋莘目光严峻地望着贺铨,现在是关键时刻的考验了,如果贺铨翻脸,自己将性命不保。
事实上,蒋莘也很提防贺铨,他命令手下关注着贺铨军队的调动,如果贺铨翻悔或者在欺骗自己,那他一定会秘密调动军队,准备伏击晋军。
但贺铨并没有调动军队,那就意味着,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贺铨缓缓点头,喝令道:“开启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蒋莘命令士兵挥动火把,不多时,两万大军出现在城下,在大将杨苗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列队入城。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月夜截击
孟季嗣率领一万军队在一条崎岖的官道上疾速行军,孟季嗣与贺铨一样,是马燧的左膀右臂,都跟随了马燧数十年,相对于贺铨的私心稍重,孟季嗣对马燧更加忠心,也更加自律,从无任何丑闻传出。
孟季嗣也同样是一员老将,快六十岁了,使一把五十斤重的大刀,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老而弥坚。
长江南岸并不好走,丘陵起伏,森林茂盛,人烟稀少,所谓官道也只是一条长满杂草的小道,地面不平整,一路坑坑洼洼,走起来格外艰难。
一万军队整整走了一天,士兵们都已筋疲力尽,他们来到一处开阔地带,面前是一条浅浅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两边是起伏的原野,视野十分开阔,远处十几里外是一片森林,原野上所幸野草并不高,就像浅浅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
确实是一个宿营的好地方,孟季嗣随即下令原地宿营,士兵们欢呼一声,纷纷向原野里跑去。
一万大军埋锅造饭,吃饱喝足,士兵们铺上毯子,望着漫天星斗,月光如银,很快,筋疲力尽的一万士兵便酣然入睡。
夜越来越深,时间到了两更时分,在西面十几里外的森林旁出现一支庞大的骑兵,足有两万人,主将正是裴信和杨玄英。
这里距离江陵约一百五十里,两万骑兵比敌军早一天抵达这里,之所以把阻击之地放在这里,是因为裴信看中了这里的开阔,非常适合骑兵作战。
今晚的星光和月光都很好,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辉,远处的情形清晰可见,这也是天公做美,给了晋军发动夜间袭击的良机。
“这里过去有十几里,路程太远,杀过去会给对方足够的时间整队备战!”杨玄英小声提醒道。
裴信点点头,他又向四周望去,北面也是一片长达十几里的树林,距离敌军宿营地只有三里左右,他指着北面树林道:“你带一万敌军绕到北面树林,从东北方向发动进攻,敌军必然是向西溃逃,我从西面拦截他们。”
“卑职明白了。”
杨玄英一挥手,“第一军跟我走!”
他率领一万骑兵向北而去,绕到数里外的树林后,再折道向东。
不到半个时辰,杨玄英率领一万骑兵便已到位,他们位于敌军的东北方向,距离敌军宿营地只有三里。
裴信并没有规定进攻的时间,一切都由杨玄英自己决定,实际上,裴信给了他一次成为主将的机会,由他率军袭击敌军。
杨玄英心中着实紧张,心中怦怦直跳,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再暗杀巡哨之类,就算巡哨发现他们也来不及了。
杨玄英心一横,厉声大喊道:“他一马当先,挥枪向敌军冲过去,一万骑兵跟随他发动了,马蹄声轰然骤起,就像天边滚过一声闷雷。
一万骑兵如洪水一般扑向三里外的敌军宿营地,但他们只奔出一里不到便被巡哨士兵发现了,巡哨士兵纷纷吹响了紧急军情的号角声,‘呜——呜!呜!”
刚刚睡着的孟季嗣被惊醒,他立刻感到了大地在颤抖,一阵阵雷声从东北方向传来。
“不好!”
南征北战多年的孟季嗣立刻意识到这是敌军骑兵来袭,他大喊道:“全军起来列阵!”
士兵们也纷纷被大地颤抖所惊醒,他们急忙爬起身,茫然不知所措,将领飞奔着大喊,“列队迎战!”
这时,骑兵俨如汹涌的海潮已经杀到百步外了,列队已经来不及,更不用说部署弓兵、长矛军等阵型,北面的士兵被晋军骑兵骇人的气势所震慑,吓得纷纷后退。
“不准后退,迎战上去!”孟季嗣厉声大喊。
马燧军队无论士气还是训练都要远远超过刘辟的军队,被晋军骑兵夜袭的情况下,依旧能仓促应战,没有出现不战而溃的情况,这也有点出乎杨玄英和裴信的意料。
“轰!”一声巨响,骑兵群轰然冲进了敌军的队伍中,战马长嘶,士兵们狂呼惨叫,骑马在空地上奔驰,长矛刺杀着敌军。
在兵力相等的情况,如果没有步兵结长矛大阵,步兵基本上都不是骑兵的对手,这是天生的力量和速度差异,如果步兵的士气再低迷一点,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马燧军队在最初的一阵慌乱后,迅速开始集结,进行反击,但就是这时,另一支万人骑兵从西面杀来了,两万骑兵的夹击,终于使马燧军队抵挡不住,开始出现了溃逃。
这个关键时刻,只要极少数士兵溃逃就会引发全面雪崩,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一万军队终于崩溃了,他们冲过浅水小河,向南面逃亡。
骑兵一路追击,大喊道:“投降者不杀!投降者不杀!”
士兵们纷纷跪地投降,杨玄英一直在找敌军主帅,他率一支骑兵奔行了三里,却被一队百余人的敌军步兵拦住了去路。
对方一名骑马老将正是敌军主将主帅孟季嗣,两人都在寻找对方,孟季嗣唯一的希望便是杀掉敌军主将,或许他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无知小儿,给我拿命来!”
孟季嗣大喊一声,催动战马疾奔而来,挥刀向杨玄英劈去,快如闪电。
杨玄英只觉一道寒光向自己脖颈劈来,他冷笑一声,“来得好!”
他斜身让过这一刀,长枪直刺对方小腹,孟季嗣急忙收刀格挡,两人战成一团,孟季嗣刀法精妙,经验丰富,而杨玄英是弘农杨氏家传枪法,号称天下第一枪,连裴信都要向杨玄英学习枪法。
两人激战了二十个回合,孟季嗣已年过六旬,后继乏力,渐渐抵挡不住。
杨玄英却越战越勇,速度越来越快,这时孟季嗣一刀劈空,险些摔下战马,他暗叫一声不妙,却被杨玄英抓住了机会,一把抓住他的后腰丝绦,将他顺势拖下战马,喝令道:“绑了!”
几名亲兵一拥而上,将孟季嗣按到在地,牢牢捆绑起来,孟季嗣长叹一声,不再挣扎,任由敌军士兵将自己推攘着押走。
杨玄英见对方兵器和战马都不错,命令士兵把它们收下,成为他的战利品。
主将被俘更是让马燧军彻底失去战斗意志,而四面八方的出路都被对方骑兵封死,马燧军士兵无路可逃,只得全部放下了兵器跪地投降。
天渐渐亮了,一队队战俘无精打采被押解着西行,三千骑兵在两边押送着他们。
这次南征郭宋事先定了调,尽量俘虏敌军,这些青壮男子都是宝贵的人口财富,不能滥杀。
这次夜袭敌军,一万敌军死伤近两千人,其中阵亡一千人,受伤七百余人,而晋军骑兵则伤亡近四百人。
为了防止出现没必要的战俘暴动,裴信已经公开告诉了八千多名战俘,大家都是大唐子民,不会为难他们,战争结束后将直接释放所有战俘回家,这无疑让战俘们吃了定心丸。
战俘将被押送到四十里外的公安县,那边已经建立了临时战俘营。
裴信只留三千骑兵押解战俘,他则率领其余大军沿着洞庭湖外围南下,将与晋王郭宋的两万大军围猎马燧率领的一万军队。
马燧率领一万大军向西北行军三天后,渡过了资水,抵达益阳县,他们在益阳补充了给养,马燧又让军队休整半日。
益阳并不是马燧的地盘,而是刘辟的地盘,马燧没有扰民,命令军队在城外休息,又让军需官去城内采购一批药材。
一顶颇小的行军帐内,马燧独自站在地图前沉思,他内心也有一丝担忧,这种担忧来自于他不知道晋军的底细,到底有多少晋军士兵进攻江陵县?江陵县现在情况如何了?孟季嗣的情况又如何了?
打仗讲究知己知彼,但他现在对晋军的情况却一无所知,刘辟给他的求救信也语焉不详。
这种未知不符合马燧的风格,使他有点踌躇不决,这也是他让士兵休整半天的原因,他需要把自己的思路理顺。
这时,帐外有士兵禀报道:“老将军,文参军有紧急之事求见!”
文参军就是马燧派去城内购买药材的军需官,马燧不由一怔,会有什么紧急事情?难道文参军在城内得到什么重要消息了吗?
马燧连忙道:“让他进来!”
第一千零五十章 深陷泥坑
文参军快步走进行军帐,马燧目光一瞥,发现帐外还站着一名商人。
“文参军,发生了什么事?”马燧率先问道。
文参军躬身行一礼道:“启禀老将军,卑职进城去购买药材,找的是城内最大一家药铺,叫做济施药铺,卑职在和掌柜聊天时,掌柜告诉我,巴陵的药材商行前天发来鸽信,说巴陵县已经被数万朝廷军队占领。”
“什么?”
马燧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掌柜可是帐外之人?”
“正是,卑职把他带来了!”
马燧急忙走出营帐,外面商人连忙跪下行礼,“小民参见老将军!”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巴陵县的消息,详细给我说来!”
“我们城内的药铺除了本地药材外,还有不少药材需从巴陵的药商行那里进货,一些大药铺也会和药商行用信鸽保持通信,我们店就有两只信鸽,前几天我们店正好有十几味比较重要的药材要断货了,小人便发鸽信去巴陵药商行要货,如果有货,商行会派伙计送来,如果没有货,我就得想别的办法。”
“然后呢?”
“前天中午信鸽回来了,药商行掌柜说,货是有的,但几万朝廷军队占领了巴陵县,不准人进出城,暂时没法送货,让我稍等几天。”
“鸽信还在不在?”马燧急问道。
掌柜从怀里取出一卷鸽信,递给马燧,马燧打开细看,果然掌柜说的一样。
马燧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江州失守的一幕又再度发生了,晋军一定是从长江上过来。
只是江州无兵防御,而自己可是让贺铨率一万精兵镇守巴陵,他怎么就失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刚过湘江,郭宋的军队就占领了巴陵,郭宋究竟是怎么算计的?
马燧忽然想起先帝给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论作战布局,天下无人能和郭宋相比。
他开始意识到,恐怕这次率军攻打江陵的晋军主帅,就是郭宋本人,只有他才会把刘辟和自己一并谋算在内,郭宋知道自己要救刘辟,等自己出兵,他就便直接端了自己的老巢。
巴陵被攻占,孟季嗣的军队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马燧内心猛地一阵剧烈绞痛,他捂着胸口后退几步,霎时间脸如白纸,文参军慌忙一把扶住他,大喊道:“去传军医!”
马燧摆摆手,低声道:“老毛病了,不要叫军医,扶我进帐休息一下。”
文参军扶他进帐休息,这时,军医也赶来了,给马燧诊了脉,又让助手煎药。
军医走出大帐,几名将领围上问道:“军医,老将军怎么样?”
军医叹了口气道:“他心脏五年前就出问题了,现在问题越来越严重,脉象也越来越急,他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会出大事。”
“老将军是会.....会猝死吗?”一名将领忍不住低声问道,他的父亲也是这样去世的。
军医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吃药也没有用,根治不了,关键是要心平气和,不能再动怒或者受刺激了。”
将领们心中就像灌了铅,现在正是大战紧要关头,老将军很难避免不受刺激啊!
“各位请听我说!”
副将曹诗对众人道:“如果发生什么不利的事情,我们必须尽量瞒着老将军,不能让他再受任何刺激。”
众人纷纷表态赞成,也只能这样了。
下午,马燧下达命令,全军后撤,疾速返回长沙县。
马燧已经想通了,如果巴陵失守,那江陵也一定早就失守了,郭宋是用计把自己骗来救援,他伏兵一定就在前面等着自己。
一万大军立刻调头,浩浩荡荡向长沙县方向奔去.......
事实上,郭宋率领的数万骑兵就在前方六十里外的武陵县等着马燧呢!
马燧当机立断,调头返回了长沙,而潜伏在益阳县的晋军斥候发现敌军掉头,便立刻用鹰信通知晋王大军。
........
裴信的骑兵已经和郭宋主力汇合,他们目前位于朗州武陵县郊外,近四万骑兵,这一次为了彻底剿灭南方割据势力,郭宋下足了本钱,不仅亲自率军南下,甚至还利用船只把战马运到长江南岸,利用高速机动的优势来对付训练有素的马燧军队。
“你和马燧的军队交战,感觉他们战斗力如何?”郭宋问裴信道。
“启禀殿下,马燧的军队确实训练有素,在夜里被骑兵偷袭,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起反击,比起刘辟之军强得太多,我们获胜也是因为我们两倍于敌军的兵力,而且还是善于夜战的骑兵,如果我们是兵力相当的步兵,最后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
郭宋点点头,“孟季嗣也是一个善于带兵打仗的老将,他肯投降吗?”
“卑职劝过他,他可能看我们善待他士兵的份上,他也比较客气,他说马燧对他恩重如山,他无法背叛,卑职觉得只要灭了马燧,时间再久一点,他应该会归降,但他年纪似乎大了一点,已经年过六旬,殿下还要用他吗?”
郭宋微微一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可别小看了这些老将,他们的经验就是宝贵财富,不一定上战场,我考虑让他去演武堂教授年轻将领。”
裴信顿时领悟,笑道:“殿下说得对,去演武堂不错。”
杨玄英在一旁道:“殿下,马燧的士兵不错,训练有素,是一支难得的劲旅,放他们归农有点可惜了。”
郭宋想了想道:“你说得也对,确实有点可惜,这样吧!征求本人意愿,愿意留下从军,可按照一等士兵待遇,如果不愿留下,那就放他们归乡务农。”
裴信和杨玄英一起抱拳道:“遵令!”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奔至近前,躬身行一礼,“启禀殿下,益阳县有飞鹰传信!”
郭宋接过鹰信看了一遍,对裴信道:“看来马燧已经得到什么消息,掉头回撤了!”
裴信顿时急道:“卑职请命追击!”
郭宋淡淡一笑,“放心吧!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随即对杨玄英道:“杨将军,你可率一万骑兵走直线南下,在涟水北岸拦截敌军。”
“卑职遵令!”
郭宋又对裴信道:“你也率一万骑兵,从后面追随敌军,但不要过早露面,在湘江时你再率军出现!”
“卑职明白了!”
裴信和杨玄英各率一万骑兵分头而去。
郭宋则率大军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
马燧率领一万士兵仓惶东撤,马燧现在已经顾不上巴陵了,他担心的是长沙,他这支军队大部分士兵的家眷都在长沙县附近,如果长沙县沦陷,那军心也就散了。
士兵们奔行了一天一夜,着实有点筋疲力尽,马燧无奈,便下令士兵就地休息,他们目前在硚口镇附近,距离长沙县约有五十里,不过他们距离湘江最近处也只有二十里。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秋意正浓,早晚都有点凉意了,士兵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在担心能否回家见到父母妻儿,情绪十分低落,都在默默地喝水吃着干粮,士气普遍比较低迷。
马燧尽量让自己情绪平静,他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休息,这时,副将曹诗上前低声道:“老将军,斥候发现后面有骑兵尾随我们,大概在十里外,人数在一万人左右,卑职建议我们直接去湘江,搭建浮桥过江。”
马燧睁开了眼睛,缓缓道:“就怕我们搭建浮桥之时,他们就杀出来了。”
曹诗顿时急道:“那我们在长沙过湘江,他们同样会杀出来,而且卑职担心他们会提前绕到湘江拦截我们。”
这也是马燧所担心的,他现在已经充分领教了郭宋高明的布局手腕,可以说算无遗策,步步抢占先机,让他忍不住生出一种深深的忧虑。
马燧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率三千士兵先行,保住长沙江面上的浮桥,等我大军抵达后,我们就直接过江。”
这个办法不错,曹诗立刻道:“卑职这就率军先走!”
马燧点点头,“你自己当心,不要被敌军伏击了。”
“卑职明白!”曹诗起身走了。
马燧忧虑的望着曹诗远去的背影,他知道这个时候分兵其实是兵家大忌,容易被对方各个击破,尤其对付是骑兵,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了,他们已陷入泥坑,能不能走出泥坑,马燧着实没有一点信心。
.........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老将谢幕
休息了两个时辰后,马燧率领剩下七千军队继续前行,他的速度稍稍放慢,给曹诗争取时间,马燧很快得到斥候的消息,后面的骑兵还是一万人左右,他们并没有分兵去追击曹诗,这让马燧一颗心稍稍放下,另一种担忧又涌上心头,对方也一定部署了斥候,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分兵,但对方却没有动静,难道他们已另有安排?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中,马燧的军队渐渐靠近了之前渡江之处。
距离湘江已不到十里,但曹诗并没有派人向自己汇报浮桥情况,这让马燧深感不安,他再次下令军队原地休息,派斥候前去打听曹诗的消息,但斥候还没有出发,曹诗便亲自赶来了。
“快说,情况怎么样?”马燧急问道。
曹诗吞吞吐吐道:“卑职说了,老将军千万不要激动。”
马燧叹息一声,“只要你们人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至于别的,我心中都已做好最坏打算了。”
曹诗摇摇头道:“浮桥已经没有了,江面上全部都是战船,足有上千艘之多,有原来刘辟的水军,还有可能是从润州过来的,已经把江面都封锁了。”
马燧呆了半晌,长叹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郭宋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老将军,我们向南走吧!湘潭和衡阳那边应该有渡江机会,尤其是衡阳,我们越过衡山,骑兵就无法跟随我们了,那边江面窄,我们大部分弟兄甚至可以泅水渡江!”
“也只能这样了,但愿郭宋没有派军队在前面拦截我们。”
马燧又下令大军南下,曹诗的军队也加入了主力,但马燧很快便发现曹诗军队的异常,原本他带去三千士兵,怎么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他立刻把曹诗找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你们遭遇到敌军伏击了吗?怎么士兵少了一半多?”
曹诗苦笑一声,“卑职不敢瞒老将军,我们并没有遭遇伏击,而是人心散了,士兵逃亡近半,很多士兵都直接泅水向对方船只投降。”
“为什么?”马燧大为惊愕,他的将士怎么会如此不堪?
“我们赶到江边,发现浮桥不见了,卑职便带领士兵砍伐树木,编制排筏,准备搭建一座最简易的浮桥,不料江面来了几艘大船,船上全是弟兄们的父母妻儿,在船上哭喊,当场就乱套了,无数士兵都跳江泅水过去,卑职制止不住,到晚上时,又逃走一部分,卑职拼命劝说,才把最后的一千多人稳住。”
马燧点点头,“不奇怪,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如果士兵们要走,就不要阻拦了,随便他们。”
“卑职明白了!”
大军继续南下,距离南面的涟水还有三十里,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军队经过一处低缓的山岗时,士兵们可以清晰看见湘江江面上的情况,只见战船布满了江面,气势壮观,让所有士兵都呆住了,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过不了湘江?原来晋军已经封锁了江面,不少士兵望着远方的家乡,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马燧见士兵情绪失控,只得下令就地休息,明天天亮再出发。
当天晚上,山岗上风很大,从江面带来的凉意笼罩着整个山岗,军队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开始出现了逃兵,马燧受了凉,咳嗽不停,每一声咳嗽都扯着心脉的疼痛,马燧辗转反侧到半夜,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爬起身,巡视士兵的情况。
士兵们虽然行军一天,身体劳累之极,但他们都睡得不安,几乎听不到鼾声,很多士兵也不断翻身,马燧心中暗暗叹息,士兵们也睡不着啊!
他来到一块大石旁,隐隐听见有人说话,其中一个声音是副将曹诗,似乎提到了自己。
马燧向身后亲兵摆摆手,让他们不要上来,他自己躲在大石后面倾听。
“曹将军,这件事不能隐瞒老将军,必须要让老将军知道真相,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害的?”
马燧一怔,‘什么真相?’但是.....这声音,马燧忽然听出来,是录事参军王耀卫,他不是留守长沙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曹诗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不应该隐瞒老将军,但他心脏不好,我怕他承受不住,还是不要告诉他吧!”
马燧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咳嗽一声,走了出来,不满地质问道:“你们到底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一群将领都吓得站起身,纷纷低下头。
马燧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转向录事参军王耀卫,“王参军,你怎么在这里?”
“卑职...卑职.....”王耀卫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解释?
曹诗叹口气道:“老将军别怪他,是卑职的意思,卑职把他藏起来,是卑职的责任。”
“哼!你什么都隐瞒我,还当我是主帅吗?”马燧怒视他道。
“可是.....老将军的心脏......”
不等他说完,马燧便一句话怼了回去,“我的心脏没有问题,没那么娇嫩!”
他逼视着王耀卫道:“你说,究竟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耀卫半晌小声道:“长沙已经失守了!”
“这个已经我想到了,还有呢?”
王耀卫看了曹诗一眼,曹诗见老将军没有动怒,承受能力还行,便点点头,“老将军迟早都会知道,就说了吧!”
王耀卫吞吞吐吐道:“是贺铨骗开了长沙城门,巴陵县失守也是因为他的叛变,他早就投降了郭宋,”
马燧一直不敢去想贺铨之事,他不敢去面对贺铨背叛自己的事实,他不停暗示自己,贺铨防御不利,被晋军偷袭巴陵得手。
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终于被王耀卫揭开了,马燧想到自己对贺铨的信任,把将士家小都托付给了他,他却背叛了自己。
这个事实终于让他承受不住了,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他喘不过气来,心脏开始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口,张大了嘴,忽然眼前一黑,仰面倒下。
“老将军!老将军!”
众人慌了手脚,围住马燧大喊起来,“快叫军医!军医!”
这一次,马燧再也没有醒来,四更时分,马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山岗上哭声一片,全军举哀。
但山上的军队却不知道,近四万晋军骑兵已经将这座山岗团团包围。
.........
郭宋此时也在山下,他们都感觉到了山上有异常,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刚刚亮,裴信骑马飞奔而来,抱拳道:“启禀殿下,我们刚才抓到几个逃兵,他们说,昨晚马燧旧疾发作,已经病逝了。”
郭宋一怔,怎么会这样?马燧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病故了。
旁边行军司马陆展笑道:“殿下,既然马燧病故,山上群龙无首,军心应该没有斗志了,卑职愿意上山一趟,以祭奠为名,说服他们下山投降。”
郭宋沉吟一下,便取出自己金牌递给他,“你拿我的金牌上山,只要他们要求合理,你都可以自酌决定。”
“感谢殿下信任!”
陆展接过金牌,便带着两名手下上山去了.......
此时,山上的将领已经知道他们被晋军包围了,众人既悲痛,又紧张,将领聚在一起商议突围对策。
说是突围,但大家都知道,就算他们突围成功,也无处可去了,何况几万大军包围,他们也很难突围出去,可如果投降晋军,他们又觉得对不起老将军,众人都沉默不语。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禀报道:“曹将军,山下来了一名文士,说是晋王手下,特来替晋王祭奠老将军!”
士兵话音刚落,两名将领跳了起来,一名将领怒道:“假惺惺的吊孝,辱没了老将军!”
另一名将领喊道:“把他心脏挖出来祭奠老将军!”
“你们两个闭嘴!”曹诗怒喝一声。
两名将领不敢吭声了,曹诗知道,来人所谓的祭奠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是来谈判的。
“把他带过来!”
不多时,士兵将陆展带了上来,曹诗冷冷道:“你是何人?”
“在下姓陆,是晋王帐下行军司马,晋王听说马老将军昨晚不幸病故,不胜叹惋,特命我前来祭奠老将军!”
“你们晋王有这个心吗?”几名大将在一旁冷笑道。
陆展昂声道:“晋王为了统一天下而兵讨四方,率军攻打马老将军,这是公事,但他敬重马老将军人品,他听说老将军病故,心中十分惋惜,这是私事,公私分明,这有何不可?”
王耀卫忍不住讥讽道:“陆司马说这番话,恐怕也言不由衷吧!”
陆展冷笑一声,“晋王殿下是什么人?他是监国摄政王,是天下之实主,收复西域,威震漠北,为天下百姓敬仰,他会一个死去的敌将言不由衷?李俊武死了,田绪死了,刘士宁死了,刘辟死了,阉党更是集体处斩,他铁血无情,杀敌冷酷,你们认为他会讨好马老将军?”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曹诗一摆手,“陆司马请吧!”
将领们搭建了行军帐为临时灵棚,陆展在灵位前上了三柱香,跪地三拜。
他起身又对曹诗道:“接下来的事情,曹将军愿意再谈一谈吗?”
曹诗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们坐下谈!”
两人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陆展取出金牌给曹诗展示,“这是晋王殿下给我的金牌,我可以全权代表他。”
曹诗默默点头,又问道:“晋王是什么意思?”
“晋王大军已经全歼了孟季嗣部,俘敌九千余人,孟将军也被俘获,要知道在和沙陀人、葛逻禄人、回纥人、党项人作战时,晋王殿下下达的都是杀绝令,不接受战俘,青壮男子一律杀绝。曹将军知道吗?”
曹诗身体微微一颤,他没想到晋王会这么残酷。
“我略有所耳闻。”
“但在中原作战,晋王殿下怜悯天下苍生,能不杀则不杀,尽量降低双方伤亡,他不希望江山社稷被战争破坏殆尽,对刘辟军队也是如此,只诛首恶,士兵一律赦免,将军手下应该还有七千余人,如果晋王殿下要歼灭你们,昨晚就直接放火烧山了,但他还保持最大的耐心和善意,希望士兵都能返回家园,使江南西部免受战争破坏,这是他的仁心,晋王殿下希望你们不要用士兵的生命来作赌注。”
曹诗沉思片道:“让我们商量一下吧!”
“可以,我在这里稍等。”
曹诗起身把众将聚集,对他们道:“如果突围,我们不仅会全军覆灭,老将军的遗体也保不住,所以我考虑以厚葬老将军为条件投降晋王,同时要求保住老将军家人,然后我自己已决定和士兵一起接受遣返,回乡务农,各位可以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
众人都沉默了,良久,一名大将道:“我同意以厚葬老将军为条件投降!”
“我也同意!”
“我也赞成!”
众人纷纷表态,都一致同意了曹诗的建议。
曹诗回来对陆展道:“我们可以投降,但只有两个条件。”
陆展微微笑道:“曹将军请说,只要条件合理,我可以代表晋王同意。”
“一个条件是厚葬马老将军,老将军曾被先帝封为北平郡王,希望以郡王之礼下葬。”
陆展沉吟一下道:“晋王殿下向来反对厚葬。”
“我不是说陪葬多少财物,而是他的墓地、棺椁、墓室等等,要符合郡王的标准,最多是把他心爱的铠甲、兵器等物陪葬。”
陆展点点头,“这个条件不过份,我可以代表晋王殿下答应,准他回家乡安葬。”
“第二个条件就是不要伤害老将军的家人。”
“这个不会,马老将军的两个儿子和妻妾都在巴陵,被保护得很好,他们可以扶灵回乡,地方官府会以郡王之礼安葬。”
曹诗深深行一礼道:“请陆先生回去转告我们的感激之情,我们感谢晋王殿下的宽宏大量!”
.........
元和元年八月下旬,马燧病故,其手下部众都投降了晋军,至此,长江以南除了泉州五府外,其余各地藩镇皆被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