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一章 河北谈判(上)
幽州的战争已经尘埃落定,但南方的战争还在继续,田悦两线作战,他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围攻黎阳,又令堂弟田绪率三万军队在棣州和李纳军队对峙。
这时,晋军攻克信都城的消息传来,李纳率先认输,率军渡过黄河返回淄州,田绪趁机率军占领了棣州,将李纳在河北的唯一地盘拔掉了。
朱泚没有渡过黄河,而是坐镇白马,隔江指挥黎阳城的战斗。
这时朱泚也得到了朱滔北撤,晋军攻占信都城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朱泚的心凉了半截。
“陛下,放弃吧!”
谋士孔怀庆劝道:“燕王仓惶北撤,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幽州出问题了。”
孔怀庆是大秦朝的翰林大学士,朱泚把他带到身边主要便于拟旨,同时也用他为谋士。
“这是你的猜测,有依据吗?”朱泚有些不悦地问道。
“陛下可是得到长安的消息,郭宋率军去河北了,但郭宋在信都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他会在哪里?陛下,幽州兵力空虚,晋军迟迟不打信都,不就是为了拖住燕王的主力,给郭宋攻打幽州创造机会吗?”
这番话已经是孔怀庆第二次提醒朱泚了,之前朱泚不太相信,但现在,他确实有点动摇了。
更重要是,朱滔已经北撤,晋军攻占了信都,他们统一河北的计划便彻底失败了,自己确实该撤军了。
沉默片刻,朱泚道:“就算不再北攻,但朕也希望,把黎阳城当做朕北上的跳板,放弃黎阳有点可惜了。”
“既然如此,陛下可以派人去和田悦谈判,结束黎阳的战争,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朱泚接受了孔怀庆的建议,派户曹参军王巍前往魏军大营和田悦谈判。
田悦攻打黎阳城也有点筋疲力尽,他也清楚,恐怕他们军队就算攻下黎阳城,代价也会十分惨重。
既然朱泚已经放弃了北上计划,田悦便和朱泚达成了妥协,允许朱泚占据黎阳城,但驻军不能超过三千,作为对等,魏军也将濮州范县作为自己在黄河南岸的离县,也承诺驻军不超过三千人。
事实上,范县一直就在魏王府的控制之下,它的战略作用很小,最多是作为一个商贸中转点,朱泚也没有放在心上,至于田悦这次提出想驻军,朱泚也答应了,范县那座县城远不能和黎阳城相比,就算驻军一万也守不住。
双方达成了协议,朱泚开始从黎阳城撤军,将城内的两万军队撤离,只剩下三千人继续驻守黎阳城。
朱泚大军在撤回黄河后,便浩浩荡荡返回洛阳,田悦也率八万大军返回元城,但田悦刚到元城,便得到了幽州的消息,郭宋率领大军占领了幽州。
这个消息令田悦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最后争夺四家争夺冀州之战,变成了这个结局,郭宋吞并了李武俊和朱滔的地盘,自己只得了一块李纳的地盘。
河北由六家争雄,最后变成了两家对峙。
田悦心中极为担忧,自己会不会成为朱滔第二?他坐不住了,连忙令人把王侑找来商议对策。
王侑沉思片刻道:“确实会有这个可能,但最近一段时间我估计不会,至少今年内不会,从郭宋以前的章法来看,他都是先稳住已攻下地盘,然后再扩张,陇右如此,河东如此,关中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做什么?防御还是结盟?”田悦按耐不住心中的恼火道。
“两者都需要,王爷,现在最重要之事还是要加强防御,增兵是一回事,但同时加强防御质量,比如军队的战斗力,大型防御武器的制造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做之事,其次就是和朱泚结盟,希望他能提供给我们帮助,尤其在铁火雷研制方面,希望两家能紧密合作。”
田悦负手走了几步,轻轻叹息道:“这些都需要钱啊!”
“钱粮肯定需要,也可以向朱泚求援,希望他能支援我们。”
这时,有侍卫在门口禀报道:“启禀王爷,晋王派人前来送信。”
田悦一怔,向王侑望去,王侑眼中也有一点困惑,对田悦道:“先看看信再说!”
田悦连忙道:“把送信人带上来。”
不多时,侍卫将送信士兵带了上来,送信人躬身行一礼,将一封信呈给田悦,田悦接过信问道:“晋王殿下现在在哪里?”
“回王爷话,我家主公现在应该在太原了。”
田悦微微一怔,他还以为郭宋会继续攻打辽东,没想到他收兵回太原了。
他连忙打开信看了一遍,信中没有提及幽州之事,只是希望两国尽快划定边境,和平共处,他把信递给王侑,王侑看了信道:“王爷,我觉得晋王的提议很有诚意,谈判应该尽快进行,上面提到在洺州商议,我觉得洺州可行,然后时间可以定在十天后,正好是四月初五,王爷以为呢?”
“我赞成!”
田悦立刻动笔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送信兵,嘱咐他道:“时间比较紧,烦请你尽快赶回太原。”
田悦又下令赏了送信兵五十两银子,送信兵告辞而去。
“军师觉得郭宋为什么不继续攻打辽东?把朱滔彻底扫平。”
王侑叹口气道:“辽东是一个大坑,里面势力太多,一旦踩进去就很难脱身,估计郭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轻易进入辽东,至少目前不会。”
田悦想了想又道:“郭宋为什么要确定边境,难道不是按照现在各自的控制地?”
“我想他应该是想定一些规矩,不准抢掠边民之类,这些是有必要的,或许他还有别的想法,可以谈一谈,谈得好的话,估计能争取到一两年的时间。”
田悦沉思片刻道:“那就烦请先生去一趟洺州,看看郭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此时,郭宋确实在太原,正好温佑也在太原,郭宋便决定让温佑代表自己去洺州和田悦谈判。
郭宋在地图上沿着永济渠画了一条线,对温佑笑道:”最好还是有一条天然边界,我觉着中部永济渠最合适,西部就沿着滏阳河为界,这本来是邢州和相州的天然交界,东部按照浮水为界........”
浮水是连接永济渠和渤海的一条支流,河道不宽,几乎没有什么名气,但它正好将沧州一分为二,而沧州是田悦的控制地,郭宋这一刀等于是要将沧州一半割走。
温佑摇了摇头,“按照这个方案,中部以永济渠为界,贝州一半就要划给我们了,还有沧州,沧州原本是田悦的地盘,现在拦腰割一半,田悦会答应吗?”
郭宋沉吟一笑道:“沧州大部分都是沿海滩涂,是河北最重要海盐产地,我割走一半也是需要沧州的盐场,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有了海盐,每斗盐的本钱就会降到五文钱,参事堂一年就有三百万贯的盐利了。”
“卑职明白沧州盐场很重要,但问题是,贝州和沧州各割走一半,严重侵犯了田悦的利益,他会答应吗?”
“我打算用怀州来和他交换,我相信他会愿意。”
“怀州?”
温佑愣了片刻,他才明白郭宋的意图,黄河北岸的怀州现在对晋国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但对田悦却非常重要,难怪主公那么自信,把贝州和沧州各割走一半。
“如果是这也,或许田悦会答应。”
温佑又有点犹豫,“只是这样一来,怀州的百姓就要吃苦了。”
郭宋淡淡道:“或许会吃一点苦,但为了大局考虑,吃一两年的苦,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等将来再补偿他们吧!”
..........
第八百七十二章 河北谈判(下)
几天后,温佑抵达了洺州永年县,与此同时,王侑带着数十名随从也抵达了永年县,双方将要代表各自的主公,协商两家在河北共处的办法。
协商在洺州刺史府内举行,一大早,双方都准时抵达了刺史府,在门口寒暄几句,便一同走了进去。
双方在大堂坐下,温佑笑道:“相信贵方也和我们一样,希望河北局势能平息下来,给民以修养生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坐下,谈一谈河北的后续事宜。”
温佑开宗明义,把今天谈判的性质定下来了,为了以后能和平相处。
王侑点点头,“我们都是抱着诚意而来,希望我们能坦诚以待,有矛盾,有冲突不可怕,让我们想办法解决,只要有诚意,相信总有办法。”
“王公说得很好,我们也希望坦诚以待,这次是我家主公提出谈判,主要有三点,第一,双方确定边界;第二,双方立下相处的规矩;第三,签订互不侵犯合约,然后看看贵方还没有补充的?”
“像贸易往来,人员往来,舟楫往来等等,都是包括在第二点中吗?”
“正是!”
温佑取出一幅很大的河北地图,挂在木架上,王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走上来细看。
地图上画出了河北各州,还有重要的河流,其中用红笔画了一条粗线,一看便知是晋魏两家的势力分界线,但王侑还是感觉和实际分界线有点不太一样。
“这条红线是什么意思?”王侑问道。
温佑笑了笑道:“是我们主张的分界线。”
“西段没有问题,是邢州和相州之间的滏阳河,官道相州一侧是相邑镇,邢州一侧是滏阳镇,完全正确,但中段魏州以北是沿着永济渠走吗?”
“准确说,中段我们主张以永济渠为界。”
“这不太妥吧!”
王侑一脸震惊说道:“永济渠纵穿贝州,将贝州一分为二,州治清河县在永济渠西岸,以永济渠为界,那不就把贝州割走一半吗?这怎么可以!”
“王公继续看东段,然后我们一起谈。”
东段就更不像话了,红线竟然到了沧州浮水分岔口时就沿着浮水向东走,一直延伸到海边,也就是说,将沧州一分为二。
王侑一句话说不出来,这哪里是有诚意的表现,分明是霸道无比。
温佑看出他一脸不满,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道:“王公没有发现吗?怀州可是在你们的地盘内。”
“怀州?”
王侑也愣住了,他目光连忙向地图下方移去,西南部的红色分界线也有,是顺着太行山走的,也就是说怀州划给了魏国。
王侑忽然意识到,恐怕这才是郭宋这次谈判的关键,郭宋要用怀州换取贝州和沧州各一半的土地。
“我明白了,这个方案可以谈,但能不能告诉我们,晋王殿下这样交换的意图是什么?”
温佑沉吟一下道:“虽然晋王殿下没有授权我说这件事,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以永济渠为界,主要是我们想利用永济渠的河运,幽州和长安之间的货运,主要还是要通过水道,至于沧州,是为了获得盐场。”
“可平州那边不是也有盐场嘛!”
“平州的盐场供应河北各州是够了,但我们还有河东、关中、陇右、河西这些辽阔的疆域,平州的盐场显然不够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沧州得到更多的盐场。”
王侑也相信这是真实原因,沧州人口不多,虽然土地面积广大,但估计郭宋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土地,对郭宋而言,沧州最大的吸引力便是盐场。
“这个交换我个人觉得可行,但我必须要要请示魏王,他目前就在相州,我派人送信给他,最迟后天就知道结果了。”
温佑微微笑道:“那好,我期待王公的好消息。”
........
田悦此时就在相州安阳县,这里距离洺州永年县很近,骑快马只要一天的路程。
几名骑兵带着王侑的信一路疾奔,两更时分抵达了安阳县,尽管城门已关,但送信士兵有王侑的通行金牌,顺利进了城。
此时田悦已经入睡了,亲卫把他叫醒,听说是军师送来急信,他困意顿消,连忙来到书房,很快,报信士兵匆匆走进来,他担心跪下行礼道:“奉军师之令,给王爷紧急送信。”
说完,他取出厚厚一封信,呈给了田悦。
田悦把信取出,里面是一幅地图和一封信,他看了一遍信,这才知道地图上是郭宋画好的分界线。
田悦打开地图细看,这就是温佑地图的缩小版,分界线分为西南段、西段、中段和东段,晋军把怀州划给了自己,但把贝州和沧州各划走一半。
王侑在信中劝说田悦答应,毕竟腹背受敌,压力太大,如果南北对峙,他们至少还有三分胜机,腹背受敌,连一分胜机都没有。
其实田悦并不在意沧州,沧州地广人稀,分给郭宋一半也无所谓,田悦倒是有点舍不得贝州,贝州人口众多,一向是税赋大州,被割走的部分偏偏是人口最多的地区,比如清河县,占了贝州人口的三成。
不过正如王侑所言,只要拿回怀州,不再腹背受敌,那么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怀州人口也不少,这应该是一笔好买卖。
田悦当即给王侑回府一封短信,完全同意对方的分界方案,一旦边界问题解决,后面谈判都不再是大事了,后续的谈判,王侑可以全权做出决定,不用再向自己汇报。
有了双方在分界上的共识,后面的谈判的就非常顺畅了,人员往来也好,商贸往来也好,禁止互相拐带人口,禁止贩卖私盐,永济渠作为双方的共有水道,禁止扣押对方的货船。
双方唯一的争执就是晋国要求在永济渠和黄河上取消所有盘查关卡,杜佑坚持这一条,王侑也不想让,如果取消盘查,逃税和贩运私盐肯定会泛滥。
双方皆不肯让步,不过最终还是达成妥协,王侑在官船上让步了。
双方随即对晋国格外看重的官船过境也达成了协议,允许每艘官船上最多跟随十名士兵,但船队总数不得超过两千人,而且随船士兵不得上岸,双方同意将官船视为对方领土,不得阻拦,更不能随意登船盘查。
为了防止私盐船冒充官船,双方又规定了官船过境测密制度,也就是每一支官船队在过境之前都会事先进行备案,同时约定密符,官船抵达时核定备案船数并进行测密,通过后颁发官旗通行。
在达成了一系列的协议后,双方正式签署了停战合约,合约有效期一年,合约到期前双方需要续签,合约才会继续生效。
停战协议对双方都是一件大事,对于魏国而言,尽管他们知道,一年后合约未必有效,但他们需要时间备战,需要时间磨砺军队,需要时间制造大型防御武器。
而对于晋国,它也需要时间把李武俊和朱滔的大量财富从水路运回长安,还需要将沧州和平州的海盐从水路运回长安。
另外,保留魏国的暂时存在,才有利河北百姓归心,晋国百姓的轻徭薄赋,生活富足,再对比魏国百姓的苛捐杂税,生活困苦,相信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杆秤。
郭宋在停战合约以及各种附属协议上签字盖章,他这才离开太原,在三千骑兵护卫下,前往代州和云州巡视,暂时还不打算返回长安,他从三月中旬离开长安,等他返回长安时,恐怕已是五六月份了。
这场河北战役,打了足足一个半月,彻底改变了河北局势,晋国也终于有海边的土地。
魏晋两国其实只是王国,他们各自依附成都的大唐朝廷和洛阳的大秦朝廷,从理论上说,两国之间的协议要经过各自朝廷批准才能生效,可事实上,这种附庸只是形式上附庸。
晋国敢吞并汉中,魏国也能在黎阳和自己的朝廷激战,天下人都知道,这种依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第八百七十三章 进士择官
河北的战事对长安几乎没有任何影响,长安城内繁华依旧,一百多名新科进士们在休假一个月后,又重新回到长安,等待着人生新篇章的开始。
他们将接受新的官职,奔赴各地上任,和他们一起考中的五百名明经科就没有什么假期,他们早在一个多月前就陆续上任了。
明经科士子主要补充高级别的文吏缺口,唐朝的吏也分了很多级别,像现在县里的很多局长,在唐朝其实也属于吏。
唐朝县一级的官员只有四个,县令、县丞、县尉、主簿,其中县令相当于书记,县丞相当于县长,县尉相当于政法高官兼公安局长,主簿相当于县委秘书长。
县下面也有六曹,对应州六司和朝廷六部,其中州一级的六司主事还是九品官,但县一级的六曹主事则属于吏了。
考上明经科的士子们就是去各州县的底层出任高级别文吏,或者留在长安当从事,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有升为官的机会,当然,那必须有足够的人脉和能力。
不过考上明经科的福利待遇还是不错,各县备有小官宅,月俸也是六到七贯钱,年底双俸,夏天有冰例,冬天有炭钱,每年还有三斤棉花,过年还有两只羊,另外,每个文吏配一匹官马,这也是南唐、朱泚的朝廷没有的。
而考上了进士科,那就是直接当官了,按照规定,前三名授从八品下阶,第四到第十名授正九品下阶,第十名以后的都是从九品上阶。
官职都是最低的,然后开始熬资历,一阶一阶向上熬,一般做完一任四年,考评为上等,那就能升一阶,升一阶不能升官,只是俸禄收入以及福利待遇提高。
但升一阶也很重要,等下一任做完很可能就升官了,这就像排球比赛中的交换发球权,从下阶升到上阶只是获得发球权,但如果再升一阶,那就是得分升级了,从九品升到八品,也意味着升官。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从九品下阶的主簿做了四年,如果吏部考评为上上,也就是最高评价,且政绩突出,得到县令和刺史推荐,就有机会直接升一级,从从九品下阶升到从八品下阶,从主簿升为县尉或者县丞了,这种情况在官场上主要拼的是后台。
所以进士前三名和十名以后的差距就是官途时间,差不多是十年左右的官途。
进士们的官职吏部司早已定好了,只不过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进士们都住在官驿站内,耐心等着自己的官职公布。
中午时分,在东市门大外的一家酒馆内,韩愈、谢长明、萧臻业和陆楠四人聚在一起吃饭,他们今天下午要去吏部司办手续,将知道自己的正式任命。
今天中午请客的是韩愈,他回宣州后,两浙道安抚使韩滉和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接见了他,然后是州县两级官府的接见奖励,然后是地方乡绅的奖励,他足足收入了一千多贯钱,留了五百贯钱给抚养他长大的寡嫂养老外,他身上也有七八百两银子,身家也算丰厚了。
“下午要去吏部司,咱们中午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吧!”
谢长明给四人酒盏里斟满了浓茶,笑道:“为了下午的好运,我们干杯!”
“干杯!”四人举杯共饮。
谢长明笑道:“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河北各州要清理很多官员,尤其幽燕各州的县官都要换,会从关中以及河东调过去上百名县官,这样一来,关中以及河东的位子就空出来了,我们可能就安排在这里空位子上。”
“这个消息应该不可靠!”
陆楠摇摇头道:“我们的官职一个多月前就决定好了,收复河北是后来的事情,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韩愈也笑道:“陆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应该会有微调,其实我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有发挥自己才干的机会。”
“小韩,你太天真了!”
萧臻业嗤笑一声道:“你不懂官场黑暗,做得累死累活,好容易出一点成绩,最后功劳的县令的,换一个县令,你继续做牛做马。
还是现实一点,收入和福利待遇才是根本,去一个富裕的大县,县衙各种收入多,县令吃肉,咱们可以跟着喝汤,我有一个亲戚,在江南那边做县丞,县里房租和地租收入丰厚,他每月各种补贴都比俸禄高三倍,一个月三四十贯钱的收入,官宅还是五亩宅,一做就是十几年,根本就不想调动。”
萧臻业的话让韩愈暗暗撇嘴,格局也太低了。
这时,掌柜走过来道:“各位,马上要到未时了,你们不是还有事吗?”
众人都有点慌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虽然是末时正才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但得早点去啊!何况还要走一段路。
韩愈付了帐,众人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向吏部司赶去。
吏部司在兴庆宫,也就是晋王宫,它是八部司之首,官衙也比较气派,有一座大门,门口有士兵站岗,这时已经可以进去了,需要验了进士牌后才能进入。
四人进了大门,被领到一座院子里,院子其实是一座花园,里面有假山,亭子、石凳,坐的地方很多,院子里已经有五六十人,都是新科进士,在等着吏部司的人宣召。
“是什么流程?”谢长明低声问一名进士道。
“听说先是正副司郎接见,勉励几句,然后去办手续,会叫名字的,安心等着。”
四人找一张长椅坐下,耐心等待着宣召,时间渐渐到了未时正,一百多名进士也全部到齐了。
这时,正堂走出一名官员高声道:“请下面六人到大堂来,贝州崔安烈、京兆府颜士良、宣州韩愈、苏州陆楠、太原府王子季、蒲州裴济。”
这是前六名先进去,韩愈连忙拉了陆楠一下,两人快步走进大堂,大堂四周都有官房,正面是三间屋子,外面有几排锦椅。
“你们先坐下,马上会叫你们进去。”
六人都坐下,不多时,中间屋子走出一名从事道:“宣州韩愈请进!”
韩愈一怔,自己只是第三名,怎么先叫自己,他无暇思索,连忙走了进去,紧接着崔安烈和颜士良也分别走进了隔壁两间屋子。
屋子正中有一张宽大的桌案,背后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高官,正是刚从太原赶回来的温佑,他是左司马同时兼任吏部司司郎。
温佑早就想见一见这个韩愈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吏部授职,他便借这个机会见一见这位被晋王看重的士子,不光破格定他为探花,连官职也是晋王亲自决定,着实让温佑好奇。
“老夫温佑,你应该知道吧!”
韩愈吓一跳,竟然是温佑亲自给自己授职,他连忙躬身施礼道:“门生韩愈,参见温司马!”
“请坐吧!”
温佑丝毫不提门生之事,这是公务,不能谈私谊,他淡淡笑道:“你父亲韩仲卿我可能不记得了,但你长兄韩会我还有印象,才学极高,只是不幸被元载牵连贬官,英年早逝,甚为可惜,你的文才也很好,尤其书法颇具功力,能考中探花也是实力的体现,吏部也查过你的德行,皆无劣迹,按照规定,正式授予你从八品承务郎。”
说完,温佑将一只大信封递给韩愈,里面是承务郎的任命状,有吏部司的大印和长史潘辽、司马温佑的印章,另外还有一个铜鱼符,六品以下为铜鱼符,六品到四品为银鱼符,四品以上为金鱼符,是官员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韩愈连忙起身,恭恭敬敬接过任命状,温佑又笑道:“下面是你的官职安排,要么去地方为官,要么留在朝内,前三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想留朝还是想去地方为官。
这个问题韩愈已经考虑过很久了,去地方为官一是收入比较高,官宅大,他可以把寡嫂接到身边赡养,寡嫂比他大近二十岁,大哥去世后,一直就是寡嫂把他抚养长大,他视之如母。
另外一方面,地方为官也能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学生想去地方为官!”
温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般人都会千方百计留在朝中,这位韩愈却想去地方为官,确实与众不同。
他点点头,提笔道:“我作为吏部司主官,就正式任命你为奉先县县尉。”
第八百七十四章 郭张联姻
入夜,西安门大街上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酒楼内都坐满了人。
中午没有喝酒的四人,晚上聚在一起痛饮,他们凑份子买了三瓶上等眉寿葡萄酒,开怀畅饮,三天后他们就将各奔东西,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何时了。
韩愈出任奉先县尉,陆楠和萧臻业都留在朝中,陆楠出任少府寺主簿,掌管文书档案,萧臻业出任崇文馆校书,也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谢长明则去了原州,出任百泉县主簿,说起来只有谢长明一人离开了关中。
陆楠给谢长明斟满一杯酒,和韩愈一起安慰他道:“其实原州也不远,长明回长安还是比较方便,而且原州据说官宅修得不错,主簿也有三亩官宅,不像我们,只有一亩的小院子。”
“我倒是无所谓,皮糙肉厚,到哪里都能过得好,你们两人倒应该劝劝旁边这位,看他愁成那样。”谢长明瞥了一眼萧臻业道。
萧臻业心情不太好,今晚一直郁郁不乐,他被分到崇文馆出任校书,那里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萧臻业虽然疾世愤俗,但他又很看重钱货,比较斤斤计较,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分到一个清水衙门,着实令他情绪低落。
韩愈给他也斟杯酒笑道:“萧兄,其实能留京就很不错了,反正都是熬资历,就像你之前说的,刚开始做得累死累活,功劳都是县令的,在崇文馆同样是熬资历,事情轻松,而且不用受气。”
陆楠也劝道:“反正也不会一直在崇文馆呆下去,这个起步很不错,比较清闲,有自己的时间,萧兄就能在文学上有所发展。”
萧臻业叹口气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想开一点了。”
谢长明端着酒盏,搂着他肩膀道:“他们说的都不到位,没有说到点子上,我告诉你,在长安做官的真正好处是比较容易建立人脉,大家都想留京城,目的就是这个。
那些高官都要去崇文馆借书的,你几乎天天都要和高官们打交道,关系处好了,还怕没有前途,至于收入会少一点更不是问题,你们萧家还缺这点钱?”
还是谢长明了解老友,他几句话便把萧臻业的眉头劝舒展了,确实如此,在京城为官,建立人脉是最关键的,做了几年后,自己也能得到高官推荐,去地方出任县丞,倒也未必比别人差。
至于钱,他也不是很担心,父亲告诉他,让他好好做官,不要去贪污坐赃,家族每月补贴给他三十贯钱用于往来交际。
“来!我敬各位一杯,祝老友、陆贤弟和韩贤弟一帆风顺,早日升迁。”
四人一起举杯,为他们各自的前途干杯。
三天后,韩愈和谢长明在众人送别下离开了长安,前往奉先县和百泉县上任去了,开始了他们新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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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晋王郭宋还在回长安的途中,和田悦谈判结束后,郭宋又去了云州巡视,然后才返回长安。
虽然郭宋不在长安,但郭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郭宋的大姐郭萍要和张家联姻了,张雷有意把长女张羽儿嫁给郭萍的儿子周君玉。
周君玉目前在演武堂接受训练,演武堂就是晋国的军校,之前是在太原,去年十一月从太原迁到长安灞上,周君玉今年二十岁,现在是演武堂的一名优秀学员,明年春天他将正式从军,出任校尉。
张雷的长女张羽儿也十九岁了,李温玉一直为女儿的婚事张罗,来求婚的巨商大贾也不少,但都被张雷一口回绝,开玩笑,他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再嫁给商人的儿子。
很多事情也是缘分,周君玉十天前回家探亲,他在酒坊帮母亲搬运酒坛子,被前来串门聊天的李温玉一眼看中,这孩子长得高大英武,孝顺母亲,疼爱妹妹,而且能吃苦耐劳,身上没有半点纨绔气息。
这次张雷也没有反对,这可是他师弟的外甥啊!绝不是那些商人子弟能比的。
有了丈夫的默许,李温玉便找到郭萍谈及此事,郭萍当然是一口答应,她和张羽儿很熟,她也很喜欢张羽儿贤惠懂事,而且张羽儿长得很俊俏,皮肤白,很像她母亲,不过,郭张两家的联姻不是他们就能决定的,关键还要郭宋同意才行。
晋王宫内,王妃薛涛对李温玉笑道:“说起来这应该是好事情,我相信晋王不会反对,但我觉得关键是要他们自己愿意才行,他们二人的态度,你们知道吗?”
李温玉也笑道:“他们见过面,我们两家人特地坐在一起吃饭,给两个孩子见面的机会,我事后听明珠说,羽儿对君玉比较满意,感觉很好。”
“那君玉的态度呢?”
李温玉苦笑一声道:“君玉说他现在什么事业都没有,还没有成家的资格,被他母亲狠狠骂了一顿。”
薛涛想了想问道:“难道这孩子是不太愿意,找借口吗?”
李温玉摇摇头,“应该不是,他自己也承认喜欢羽儿,他就是觉得自己寸功未立,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就要成婚了,他觉得太早了一点。”
薛涛沉吟一下道:“他是担心过早成家拖累事业吧!”
“估计是这个意思,他想让羽儿等他几年,可是羽儿已经十九岁了,年龄也拖不起啊!”
说到这,李温玉叹了口气道:“我家老张的意思是,让晋王和君玉谈一谈,打消君玉的顾虑。”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薛涛笑道。
李温玉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晋王不会太在意,反而是薛涛的态度才是最关键。
“我今天就是来和你谈的,当然要听你的意见。”
薛涛缓缓道:“我也觉得君玉才二十岁就成家,也稍微早了一点,但这门婚事我是同意的,我的意思是说,让他们二人先订婚,可以把婚事做到迎娶前那一步,双方财礼、聘礼都可以先完成,这样一来,他们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羽儿终身有托,君玉肩头也有了责任,再过两三年,就给他们正式成婚,温玉觉得呢?”
李温玉想了想道:“这个方案张雷肯定同意,他天天嚷着,女儿还小,那么小急着出嫁做什么?他就恨不得女儿一辈子不嫁,跟在他身边。”
薛涛笑道:“张师兄更疼爱虎头才对吧!在我记忆中,他一向不太把女儿放在心上的。”
“你说对了,那死胖子就在装,因为没有他看中的女婿,他才拿这话当盾牌,我提到君玉的时候,他分明两眼放光,就恨不得女儿赶紧嫁过去,但他又死要面子,吹嘘他不想嫁女儿。”
薛涛微微笑道:“这件事可以让两个年轻人多在一起,你们不要掺和,让君玉带羽儿出去玩,如果觉得尴尬的话,把明珠也带上,你们要让他们自己来决定,当年,你和师兄的婚事不也是自己决定的吗?”
李温玉恨恨道:“别提了,我是被那个死胖子骗了,他天天唱歌哄我开心,等成婚了,他就再也没有唱过一首歌。”
薛涛哑然失笑,这两口子打打闹闹一辈子,但感情却十分深厚。
这时,李温玉好奇地问道:“采春什么时候进门?”
“应该快了吧!这次殿下回来,我就打算和他说这件事,把这件事定下来。”
“要操办吗?”李温玉又问道。
薛涛摇摇头,“这件事不想张扬,尽量低调,举行一个简单仪式,就请你们和大姐过来见证一下,虽然有点委屈她,但也没有办法,以后再用别的方式补偿她吧!”
李温玉也理解薛涛的担忧,丈夫也告诉过她,各大世家都想把女儿塞进晋王后宫,但一直没有机会,一旦晋王纳妾的事情传出去,肯定会引发很多人起心思,他们的家庭就会变成权力角逐场,这是薛涛绝不愿意看到的。
第八百七十五章 心悦君兮
五月的最后一天,郭宋终于返回了长安,实际上,河北战事只经历了一个月,他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路途上。
回到长安,郭宋足足休息了两天,才把两个月积累的疲劳一扫而空。
这天清晨,郭宋独自在百草园内漫步,考虑财政增收的问题,他已经意识到,经济发展的根子还是粮食产量增加,一亩地每年只产两三百斤麦子,除去种子,至少两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五六亩地才能养活一家人,这还不能有灾荒。
一户人家至少要种十亩地才能有余粮出售,而且农业效率低下,要维持高产量,必须在农业上投入庞大的人口,农业上投入的人口太多,手工业和服务业就发展不起来。
宋朝之所以商业发达,主要在于江淮、江南农业发达,引入双季稻,农业效率大大提高,大量人口就从农业中转移到城市,使得宋朝的城市发展和商品经济都十分发达。
现在长安商业发达,经济繁盛,实际上也只限于长安,这是一种人口聚集的光环效应,以至于关中各地都在抱怨,人口长安吸走了。
这时,郭宋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歌声,歌声十分婉转动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郭宋听出来了,这是刘采春在唱《越人歌》,他走过一块大石,只见身穿浅绿色襦裙的刘采春蹲在小溪边,手执一根树枝在挑拨着水中的游鱼,一边低低唱歌,歌声清丽婉转,俨如天籁之声。
刘采春唱完,郭宋忍不住鼓起掌来,刘采春吃了一惊,抬起头,这才发现郭宋站在不远处。
她脸胀得通红,尴尬地站起身,“殿下怎么在这里?”
郭宋走过来笑问道:“在房间里闷得慌,出来走走,早上怎么不见你?”
“我早上.....我早上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不太想吃早饭。”
“安排一个御医吧!给你诊一诊脉。”
“不用!不用!”
刘采春连忙摆手,“每个月都会有两天,过了就好了,谢谢殿下的好意!”
郭宋一摆手,“我们走走吧!”
刘采春轻轻点头,和郭宋在百草园中缓缓而行。
“你来这里差不多有半年了吧?”
“七个月了,准确说是七个月零五天。”
“应该很适应王宫的生活吧!”
“还行,我喜欢这里的宁静安逸,不用为生活的艰辛而奔跑。”
“你以前过得艰辛吗?”
“有几年确实很艰辛,那时伶班还没有名气,没有人请我们唱歌演戏,没有收入,爹爹把老宅和土地都卖了,苦苦维持着十几人的伶班,最苦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实在饿极了,就下水去捞鱼,有一次脚腕被水草缠住,几乎就要淹死了,被人发现了,一把拖上船。”
“那时多大?”
“十一二岁吧!”
“后来呢?”
郭宋笑问道:“怎么又好转了?”
“后来伶班维持不下去了,只得解散,这时遇到一个有经验的人,他指点爹爹,说主要是伶班没有台柱子,支撑不起来,爹爹才幡然醒悟,开始拼命培养我,请先生教我读书,送到苏州城去学习礼仪,学习绘画,后来遇到了师父,她教了我三年,我才小有成就。”
“后来呢?”
“父亲为培养我负债累累,然后重新组建伶班,韦刺史比较欣赏我的诗画,几次在官办的大型祭祀中请我们主唱,我们开始火了,到处都在请我们,父亲一年就把债还清了。”
“看来韦应物是你的恩主!”郭宋淡淡笑道。
“他——”
刘采春摇摇头,“他后来也动了一些心思,邀请我太湖赏雪,开始我答应,后来我才知道只有我和他两人,我就婉拒了。”
“韦应物其实也不错,才四十余岁,妻子也去世,你若跟了他,说不定你现在是韦夫人。”
“殿下!”
刘采春停住脚,一脸不悦道:“你当我是趋炎附势的小女子,权贵对我恩宠,我就该从他?如果我是这样的人,今天我就绝不会出现在晋王宫,殿下,我敬你,是因为天下百姓都赞颂你,是因为你轻徭薄赋,因为你取消贱籍,让伶人有了平等的身份,而绝不是因为你的财富,你的权势,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么我告辞!”
刘采春转身就走,郭宋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对她低声道:“别生气,我只是有点吃醋,听到一些传闻,我心里不舒服。”
刘采春低下头,眼睛不由红了,她轻咬嘴唇道:“有些伶班嫉妒,就编了很多风流韵事来诋毁我,在他们口中,我给多少权贵唱过歌,晚上肯定会陪寝,早已是残花败柳,可事实上,我依旧守身如玉,任何对我有企图的权贵,我都不假辞色痛斥,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郭宋微微笑道:“可是我对你也有企图,你却没有痛斥我。”
刘采春顿时娇羞无限,小声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郭宋大喜,慢慢探下头,轻轻地吻住她的红唇,这一次刘采春没有再拒绝了,婉转相迎,紧紧依偎着郭宋怀中,她完全沉醉在郭宋浓烈的男性气息中。
“师父——”
远远传来郭薇薇的喊声。
“是小薇,你快放开我。”刘采春吓得连忙要挣脱。
“这个小妮子!”
郭宋只得无奈放开刘采春,“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
刘采春‘嗤!’的一笑,“我本来就和小薇在这里画湖景,是你闯进来了。”
她连忙整理一下衣裙,快步奔了几步,又停住脚步,回头风情万种地白了郭宋一眼。这才快步而去。
郭宋被她回眸一笑电住了,半晌他叹息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还真是这种感觉。”
.........
当天晚上,郭宋终于向妻子表达了他想纳刘采春为妾的念头。
薛涛原本还想找时机和夫君谈一谈,没想到他自己居然主动提出来了,薛涛便笑道:“夫君,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纳妾这种说法了,应该叫纳入后宫,你还得想好怎么册封她?”
“其实都是一回事,只是好听一点罢了,再说册封是太后的事情,对家庭而言,就是纳妾入门。”
“这倒也是,夫君纳她为妾,最高兴恐怕是小薇了,她天天鼓动着我把师父留下来长住。”
郭宋沉吟一下道:“你最好找时间和敏秋谈一谈。”
薛涛一怔,她知道幽兰对刘采春有点不欢迎,没想到敏秋对刘采春也有成见,她可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啊!
她居然还有这种心机,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
薛涛点点头,“我会找她们谈一谈,还有,夫君不要过于恩宠敏秋了,你对她太宠,她就有点恃宠而娇了。”
郭宋脸微微一热,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有点过份,冷落了爱妻。
他连忙道:“不说了,熄灯睡觉!”
薛涛白了丈夫一眼,她心中也有点期待,毕竟两个月不见了啊!
........
次日一早,刘采春终于又来和大家一起吃早饭了,她笑着对郭宋点点头,依旧坐在郭薇薇身边,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今天薛涛多了一个心眼,仔细观察独孤幽兰和敏秋对刘采春的态度。
独孤幽兰还好,依旧和平常一样平和,既不冷淡,也不热情,一般不会主动找刘采春说话,偶然因谈及同一个话题时,她会保持礼仪地和刘采春说几句。
但今天敏秋有点反常,对刘采春格外热情,还主动替她舀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薛涛心里便明白了,敏秋有点心虚,这反而坐实了她在夫君面前说刘采春坏话的事实。
第八百七十六章 严厉警告
吃罢早饭,薛涛来到独孤幽兰的房间,独孤已经有七个多月身孕,身体比较沉重了,这几个月她比较懒,也不太想动。
“我们出去走走。”
“大姐,我懒得动呢!”
“不行,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多走走。”
这句话有用,为了孩子,独孤幽兰只得起身,跟着薛涛向楼下慢慢走去,她们也没有走远,就在楼下的花园里踱步。
“大姐是想和我说采春的事情吧!”独孤幽兰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薛涛笑问道。
“早上我就看出来了,她和夫君有一种默契,她偷眼看夫君至少不下十次,那眼中的爱恋难以掩饰。”
“难怪你说话酸溜溜的。”
独孤幽兰摇摇头,“谈不上吧!以前我或许会不舒服,但现在我想通了,就算没有刘采春也会有李采春,张采春,以夫君的地位,不可能只有三个女人,我天天气,气得过来吗?”
“就这么简单?”
独孤幽兰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人比较傻,一直有点后知后觉,夫君出外两个月,他给你写信就不说了,但他给敏秋也写了信,却没有给我写信,我还有身孕呢!他就算不关心我,但也不该关心一下孩子吗?”
“夫君关心你的,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不是这样,他或许只是关心孩子而已,他并不在意我,直到前几天我无意中在敏秋的桌上发现夫君写给她的信,我才知道,夫君对我.......”
说到这,独孤幽兰眼睛红了,她咬着嘴唇道:“我知道我是因为政治婚姻才进门的,当时父亲强迫他接受我为平妻,夫君心中一直不舒服,但是我也不想这样,他不能这样对我。”
说到这,独孤幽兰眼泪扑簌簌落下,扑在薛涛怀中哀哀哭了起来。
薛涛轻轻拍着独孤幽兰后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很了解丈夫,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当年独孤家族坚持要独孤幽兰为平妻,享受正妻待遇,一直是夫君心中的一根刺,好在独孤幽兰本身贤惠,这件事才没有提及,但薛涛觉得,根子并不在政治婚姻上,而是独孤幽兰自身的问题。
“幽兰,你自己主动一点,夫君给敏秋写信,我估计是敏秋先写信的,她关心丈夫,问寒问暖,你却很懒不肯动笔,连我都是主动写信,小薇也是天天给爹爹写信,虽然一封信都没有寄出去,但她爹爹却知道,她爹爹能不疼爱这个女儿吗?”
独孤幽兰抹去眼泪,点点头道:“大姐说得对,主要是我的性格比较冷,不太会去讨好别人。”
“他不是别人,他是你丈夫,他的感情就这么多,身边女人又不少,给她多一点,就给你少一点,你不主动关心他,难道还指望他主动关心你吗?敏秋那么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在那方面,要比你我都奉献多得多。”
独孤幽兰小声嘟囔道:“主要是敏秋那个妖精身材,腰那么细,偏偏下面那么大那么圆,夫君能不喜欢她吗?”
“不是这么回事?人不是动物,人是讲感情的,我也从不纵容他,但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他,关心是点点滴滴积累,多年以后,它就会变得很深厚了。”
薛涛见独孤幽兰若有所思,又继续劝道:“幽兰,你必须要改变自己,要学会关心丈夫,不要总拿政治婚姻当借口,你如果是一团火,对方就不会是冰,你如果是寒冰,对方的火也会熄灭,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如果再这样冷淡下去,采春进屋后,你还会被边缘化。”
薛涛把独孤幽兰送回房,让她一个人好好考虑,她回到自己房间,随即让侍女去把敏秋找来。
敏秋虽然很得丈夫的宠爱,但她骨子里还是害怕薛涛,在薛涛面前,她没有地位的。
“大姐,你找我?”敏秋站在薛涛面前小声问道。
薛涛端着茶盏打量一下敏秋,发现她确实变化太大,当初她服侍自己时,还是一个清纯漂亮的小娘子,现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清纯模样了。
用独孤幽兰的话说,敏秋确实变得很妖媚,妆化得很浓,尤其身材比例夸张,胸很大,从后面看,腰肢很细,偏偏下面那两瓣.....长得又大又圆。
“你现在还和嫂子有往来吗?”
“我和兄长不接触了,但嫂子偶然会来,不是来要钱,就是陪我说说话,他们害怕我把他们抛弃了。”
“一般和你说什么?”薛涛不露声色继续问道。
“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长里短,说说孩子,还西安门大街上发生的趣事。”
“你们说到刘采春了吗?”薛涛突然问道。
敏秋微微脸色一变,半晌道:“我记不得了。”
“哼!那是就说了,你嫂子教你什么?”
敏秋低下头,不敢吭声。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肯定告诉你,采春到处给权贵陪寝,早已是残花败柳,是不是?”
敏秋连忙摇头,“大姐,她不敢这样说,我也不允许,我嫂子只是说,江南那边传闻她和韦应物关系暧昧。”
“是你让她去调查的,是吧?”
“我没有让她去,我只是说采春要进房了,我担心自己会失宠,然后他们自己跑去调查了。”
薛涛冷冷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嫂子再敢挑拨这个家的关系,我就把他们打回原形,穷得上街讨饭去,如果你不信,就看着瞧!”
敏秋吓得战战兢兢,低声道:“大姐,我错了!”
“我倒看不出你很有心机,表面上对采春很热情,背后却在夫君枕边说她的坏话,敏秋,当年是我把你买下来的,就是觉得你单纯,聪明,是个可塑的小娘子,我怕你受欺负,出嫁我也把你带上,可现在.....你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每天就在琢磨怎么讨好夫君,你以为凭自己的身材就能把夫君迷住,你就不想想,有一天他对你厌弃了怎么办?”
敏秋扑通跪下,泣道:“大姐,我就是但心夫君对我厌弃,所以我才害怕采春进门。”
薛涛摇摇头,“你是走入歧途了,也罢,等采春入门后,我要定规矩了,现在我也不想说你什么,以后你必须要按照规矩来,宫中不准化浓妆,包括你晚上和夫君的同房次数,如果你胆敢违反规矩,看我怎么严惩你!”
望着敏秋哭哭啼啼走了,薛涛命人把内宫总管找来,对他道:“杨公公,我现在定一条规矩,今后外戚家眷,不管是谁来,都必须得到我的同意后才能进宫,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宫,包括我父母。”
“老奴明白了,老奴一定会交代下去,严格遵守!”
..........
当天下午,薛涛和刘采春会谈,正式表态希望她能成为自己家庭一员,这次刘采春没有拒绝,只是希望给她一夜的时间考虑。
次日清晨,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早餐时,刘采春含蓄地表达了态度,她愿意一直和大家这样生活下去。
薛涛随即请李温玉为媒,向刘采春的父亲提出了迎娶采春入门的要求。
刘父一口答应了郭家的求婚,并大方的提出,不要任何财礼,但薛涛还是给了他一万贯钱和五间西安门大街的铺子作为财礼。
纳妾的流程要比娶妻简单得多,里面最要的两点,一是要求纳妾的资格,读书人要有功名,练武者要有战功,商人要纳税捐钱到一定数额,至于普通百姓,基本上没有纳妾的资格,如何没资格偷偷纳妾,那是判罪流徙。
纳妾的第二个要点,就是大妇要接收,如果正妻不同意,那就只能偷养别宅妇,进不了门,没有名份,参加不了祭祀,生的孩子也是私生子。
只要这两点满足了,那就可以直接坐一顶小轿夜里从后院进门,连正门都走不了,比较屈辱。
不过薛涛还是给了刘采春面子,请李温玉做媒,向刘父求婚,这就有了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还给了财礼,这就和明媒正娶没有区别了。
当然,毕竟不是明媒正娶,所以刘采春没有回家,也谈不上从哪个门进来的说法。
三天后,薛涛在晋王宫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郭宋带着她一起拜祭的祖先,接纳刘采春入门,使她正式成为郭宋的第二房小妾。
参加仪式的人很少,除了刘采春父亲,张雷夫妇以及郭萍外,其他人都没有请,拜祭祖先后,薛涛坐在正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刘采春奉上的茶,就算承认了刘采春的合法地位。
第八百七十七章 碎叶染疴
碎叶城,低沉的号角声在城墙上吹响,城门开启,一队又一队的骑兵从城外奔入,他们手举大旗和青罗伞盖,还有手执长柄银锤和长柄银刀,城门的百姓纷纷向边躲闪,足足上万骑兵簇拥着数百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从城外驶入。
旌旗招展,气势威武,但两边百姓却纷纷躲闪,面带惧色,稍微慢一点,就被骑兵的皮鞭狠狠抽打。
路边一间商铺的屋檐下,一名粟特人摇摇头道:“居然青罗伞盖也出来了,这还是总督的行头吗?”
商铺主人也是一名粟特坐商,他冷笑一声道:“汉人有句老话,叫做山高皇帝远,在碎叶,这位马都督就是皇帝,他光妃子就纳了几百个,以前的葛逻禄王宫成了他的王宫,听说他吃一顿饭,至少要上百个菜,府人连丫鬟厨娘都穿着绫罗绸缎。”
“听说他和可萨人交往密切?”
“传闻是这样,具体不太清楚,不过他三个正妻中,有一个是可萨部的贵族,我估计关系肯定不一般,这次他出征拔汗那,攻克王宫,缴获了无数的财宝和女子,你们看见没有,那些马车里全是黄金宝石和拔汗那国王的妃子。”
‘呜——’
号角声再次吹响,只见数百名银甲骑士护卫着一名金盔金甲的大将军进城了,两边百姓纷纷跪下磕头。
这名金盔金甲的大将军正是碎叶都督马卫江,当年郭宋十大中郎将中排名第三,稳重谦虚,郭宋最终任命他为碎叶都督,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如果这时郭宋再见到他,恐怕也认不出来了,骄泰奢侈的生活、征服、杀戮带来的快感,以及权力腐蚀使马卫江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仅相貌大变,而且性格也变得残暴、独裁、冷酷无情,对女人和财富充满了无尽的**。
更重要是,他已经不满足于碎叶总督这个称号了,他东征西讨,控制的疆域不断扩大,南到吐火罗,北吞并了整个夷播海,西到石国,疆域数千里,人口数百万。
这时,他对外已自称碎叶王,所有对他有意见的将领被他明杀暗害,现在的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他的军队已到四万人,除了郭宋留给他的一万人外,他还招募了三万各族青壮男子加入自己的军队。
这个时候,郭宋再想调他回长安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演变成了一方军阀,割据自立。
队伍浩浩荡荡穿过碎叶大街,直奔碎叶王府,几名粟特商人摇摇头,这时,一名为首的商人走过来道:“确认过了,那个人确实是从碎叶银矿逃出的矿奴,好容易才逃出来,可他还是死在荒野里。”
另外几名商人问道:“他托我们的事情要不要替他完成?”
“既然答应了,就替他完成心愿吧!反正咱们也是去长安,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一群粟特商人带着数百头骆驼再度踏上东去的道路,渐渐消失在草原深处。
........
长安此时进入盛夏,这几天晋王宫着实很忙碌,一是在郭宋的同意下,外甥周君玉终于和张雷的长女张羽儿订亲了,实际上就是薛涛的方案,除了迎娶那一步外,其他步骤都已完成,张雷很大方,给了女儿三万两白银和十间店铺陪嫁,郭宋也拿出五万贯钱和一尊价值连城的白玉老君像为财礼。
晋王宫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独孤幽兰为郭宋生下一个儿子,这是郭宋的第三个儿子,郭宋大喜,亲自给儿子起名为郭锦琇。
清晨,家人纷纷来到饭堂就坐,郭宋是和刘采春一起过来,这段时间郭宋比较宠爱刘采春,大部分晚上都在刘采春的房中,阴阳调剂的滋养使刘采春更加神采飞扬,美貌娇媚。
刘采春受到宠爱,敏秋自然就被冷落了一些,看得出她这些天她情绪不太高,当然,郭宋也并没有完全冷落她,只是和她同房的次数稍微少了一点。
薛涛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并没有因为丈夫宠爱新妇多一点而心生缔结,倒是刘采春和她兴趣相似,性格也是外冷内热型,两人聊得很投机。
“咦!幽兰,你怎么出来了?”薛涛意外发现独孤幽兰也出来了,她生完孩子才十天,应该在坐月子才对。
独孤幽兰笑了笑道:“一个人太闷了,夫君让我一起吃饭,夫君,对吧!”
郭宋上前扶住她笑道:“我觉得幽兰还是应该多活动一下,只要不下楼见风,在楼内多走走,对她恢复反而有好处。”
薛涛无奈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坐下吧!”
郭宋扶着独孤幽兰坐下,独孤幽兰拉着丈夫的手笑道:“夫君这两天去看看锦琇吧!他的小脸开始明朗化了,我觉得还真的像你。”
郭宋欣然道:“好!今晚上我去看看小家伙。”
这时,郭宋想起一事,问道:“幽兰,这些日子你接到父亲的信了吗?”
独孤幽兰摇摇头,“我好几个月没和他联系了,他怎么了?”
“他带着十几个人去安西看土地去了,去了快两个月,一直没有消息,我有点担心。”
独孤幽兰顿时有点紧张起来,她想了想道:“他外出一般都有飞狐卫保护,应该没有问题吧!”
郭宋苦笑一声,“飞狐卫已经解散了,武士都加入了晋王府,不过我派了一队骑兵保护他们,安全应该问题不大,就担心他们不适应那边的水土,怕他们病倒。”
“夫君,那怎么办?”
郭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回头我写封飞鹰快信,一站站传到安西,了解一下情况。”
.........
吃罢早饭,郭宋到演武堂视察去了,刘采春安排了郭薇薇功课后,便来到薛涛的房中,薛涛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盏茶,笑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刘采春犹豫一下问道:“大姐,敏秋怎么了?好像情绪低落,我和她说话,她也无精打采的。”
“正常的,她自己提心吊胆,怕夫君厌恶她了,把她打入冷宫,还有昨天她嫂子,被我拦在外面了,不让她进来,可能敏秋有点不高兴吧!”
“她嫂子.....不太好吗?”
薛涛摇摇头道:“她兄嫂就是一对小人,整天教敏秋玩心机,给她出馊主意,以前我没注意,后来我发现敏秋这两年变了很多,我仔细询问下,才知道是她兄嫂在她背后教唆,敏秋又不太懂事,总以为兄嫂是她唯一的亲人,会为她好,所以她言听计从。”
“她兄嫂应该是为了她好吧!”
薛涛淡淡道:“她兄嫂贪婪自私,见识短浅,又头脑粗鄙,他们能给敏秋出什么好主意?他们劝敏秋要哄好晋王,让她兄长进入军队掌握军权,将来立锦瑞为世子,他们觉得这是为敏秋好,你觉得呢?”
刘采春愣住了,半晌道:“这会害了敏秋!”
“所以我下了严令,不准敏秋嫂子再进宫,我其实是在保护她,她以后会明白的。”
刘采春点点头,其实她隐隐猜到,敏秋的不高兴可能和自己有关,但这也没有办法,她有心理准备,一个碗里把几把瓷勺,怎么可能不碰得叮当作响?
想到这,刘采春岔开话题,笑道:“大姐再给我说说玉吧!怎么区别青玉籽和碧玉籽,我看它们颜色都差不多。”
...........
演武堂位于灞上,它其实是一座军营,大约有上千名学员,基本上都是各个军队推荐来的优秀底层军官,以旅帅和校尉为主。
投降的将领中,优秀者也会送来演武堂接受再教育。
演武堂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培养将领们对郭宋的忠诚。
演武堂的学正就是由郭宋亲自担任,下面是教谕长一人,由康保出任,副教谕长两人,然后教谕若干。
演武堂白天学武、练习骑射,晚上读书认字,就和军营一样,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学制两年。
上午时分,郭宋和往常一样来到了演武堂。
第八百七十八章 上门告状
演武堂便是原来神策军的大营,占地两千亩,可容纳两万士兵,现在演武堂连教头以及文职人员在内,也只有一千三百余人,人均占有面积大,条件非常舒适。
郭宋在康保的带领下骑马进了演武堂大营,校场内热闹异常,东面数十名学员在马上练习枪法,他们身穿盔甲,用钝头枪激烈对抗,而西面则在进行骑射训练,学员在疾奔上的战马上,张弓搭箭,射向百步外的木人。
这时,郭宋停住战马,他看见了外甥周君玉在练习骑射,只见他策马如飞,抽箭搭弦,一箭射出,这一箭正中百步外木人前胸,引起周围学员一片鼓掌声。
郭宋也点点头,他看得出周君玉手双臂很稳,搭箭从容,显得不慌不乱,这种心态很好,力量也足,箭头入木三分。
当然弱点也有,看得出他目前还无法左右开弓。
“小伙子非常勤奋,而且极有天赋!”
康保毫不吝啬夸张周君玉,“殿下知道我向来是有一说一,不会夸大事实,我常说,天赋差一点没关系,但要勤奋,勤能补拙,如果有天赋又勤奋,那就是最好的,小周就是这样,骑射三天就上手了,春天骑射比赛,一千多人中,他排名第十二,今年秋天应该能进前十了。”
“他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康保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摇摇头道:“我倒希望他给我添点麻烦,小周刚来时大家都叫他去清洗马桶,打扫卫生,他没有怨言,任劳任怨,也不表露自己身份,时间久了,大家都很喜欢他,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没有身份!”
郭宋淡淡道:“他就是一名普通学员,无论是主帅,还是他的长辈,我都希望他靠自身努力,以优异成绩走出军营。”
“卑职会更严格要求他。”
虽然康保口口声声说对周君玉严格要求,但郭宋知道,他对周君玉还是有特殊关照,尤其升他为学员领队,就是破格了。
演武堂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首先必须是旅帅军职,然后至少获得两名中郎将的推荐,还要参加考试,主要是力量和体力的测评以及基础文试,至少要认识八百个字,通过了才有资格入学。
所以演武堂的学员在军营中至少都是旅帅以上低级军官,但要成为管理学员的领队,至少要校尉身份才有资格,周君玉是白丁入校,能得到旅帅的学员资格已经不容易了,两个月前,康保还升他为二级领队,手下有二十名学员,这就是一种特殊关照。
再勤奋再有天赋也不行,必须要有资历,周君玉根本就没有资历,不过领队只是锻炼统帅能力,并不能为他以后的前途有任何帮助,所以郭宋也没有干涉,他看得出,康保是真心喜爱周君玉,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他读书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回禀殿下,他已经能默写《论语》和《孟子》了,字还算工整,但谈不上书法。”
军队里的底层将领和士兵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大老粗,但要想提拔当将军,必须能识字读文,否则连情报都看不懂,那就是笑话了,郭宋五年前在军队中开了夜校,鼓励士兵和将领读书识字,最起码《千字文》能认识。
演武堂的读书就更进一步了,首先学员们都通过了《千字文》考试,然后学习《论语》和《孟子》,然后就是兵法学习。
周君玉进演武堂是不识字的,但他知耻而后勇,仅用一个月就学完了《千字文》,又用一年时间学完《论语》和《孟子》,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兵法,连文职教官都对他赞不绝口。
郭宋今天并不是来看外甥周君玉的,他是演武堂校长,他要了解演武堂的运转,解决它目前的困难,鼓舞学员的士气等等。
大帐内,郭宋听取了教谕长康保和录事参军宋得濂的汇报。
“你们这些汇报和我上次来内容差不多,没有什么新意,当然,也说明演武堂运转顺利,但这样就足够吗?不行,演武堂还需要有创意,要有新的训练方式。”
郭宋看了一眼大帐内的一众教谕,又缓缓道:“你们应该去北庭和安西,还要去西海高原训练,磨练学员的意志,坦率地说,演武堂内太舒适了,宽大的皮帐,充足的食物,还随时可以吃到可口热腾腾的饭菜,我很不赞成这种舒适。”
康保连忙道:“殿下,他们也会在寒冬冰河中以及烈日酷暑训练,每天睡觉只有四个时辰,其他都是在训练和读书。”
郭宋摇了摇头,“老康,你当年一个人从撒马尔罕步行来大唐,只身穿过雪山和沙漠,夜里被狼群包围,你觉得这种磨砺和军营训练一样吗?”
康保低下头,半晌道:“确实不是一回事,那是对毅志的磨砺,军营训练只是对身体的考验。”
“那就对了,要尽快修改训练方式,他们都有足够的体力,武艺也不差,他们缺的是意志磨砺,另外,听说瓜州和肃州一带又出现了一支马匪,百余人左右,很凶残,牧民们昼夜不宁,把他们歼灭,这个任务我就交给演武堂了。”
..........
从演武堂回到晋王宫,郭宋在自己官房桌案前坐下,这时,有亲兵禀报,“启禀殿下,史东主求见!”
史东主就是史东来,他前后给河西军捐了七次钱财,至少上百万贯,尤其在河西军军费不足的初期,史东来一次捐了三十万贯,帮助河西军度过了最困难的一刻,正因他在张掖资助军队有功,郭宋也报之与桃,封他为张掖县公。
目前史东来是大唐粟特商人的领袖,也是粟特商会的元老,郭宋新建西安门大街商业区,也特地在西临河路和西二路开辟了域外区,粟特店、波斯铺、日本铺、新罗铺、南洋香料铺等等,足有两百多间,其中仅粟特商人的铺子就有上百间,成为一大特色,吸引了大量长安百姓和外地游客。
这个域外区就是史东来的建议下设立的,郭宋本人对史东来十分尊重,听说史东来来访,他亲自到官房门口迎接,这是阁老资政才有的待遇。
史东来是个干瘦老头,已经八十岁了,依旧眼不花,耳不聋,思路敏捷,只是腿脚不便,需要人搀扶,此时是长子史宦搀扶着他。
郭宋连忙上前扶住史东来笑道:“老爷子有事情,让儿孙们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不用上门!”
“确实有要紧事情和殿下聊一聊,殿下别嫌老头子啰嗦。”
“怎么会呢!老爷子快请进来坐。”
郭宋扶着史东来进会客堂坐下,史宦就站在父亲身后,郭宋也坐下,安排从事上茶。
史东来微微笑问道:“殿下和碎叶还有联系吗?”
“当然有官方联系,只是因为路途太远,他们每隔半年送一份报告过来,上个月马都督还派人送来一份报告。”
史东来点点头又问道:“关于婆匐部,不知马都督是怎么说的?”
婆匐部是葛逻禄三部中的幸存部落,这个部落一直反对向东扩张,愿意臣服大唐而被另外两个部落排挤,被迫西迁,郭宋率军灭了葛逻禄后,便放过了婆匐部,将他们安置在夷播海一带,这里也是葛逻禄人的传统牧场。
但去年婆匐部暗中勾结可萨王国,使可萨王国的势力进入了夷播海,马卫江率军征讨婆匐部,斩杀上万敌军,婆匐余部被赶出了夷播海,向西逃亡不知所踪。
郭宋随即将马卫江升为中都督,加封西海郡公。
郭宋有点奇怪,为什么史东来会提这个问题,他沉吟一下道:“我记得关于婆匐部,官方有过一次通报。”
“我知道那个通报,婆匐部勾结可萨国,被碎叶军驱逐出夷播海,殿下,如果事实不是这样,而是碎叶军勾结可萨国,不断蚕食婆匐部的牧场,婆匐部奋起反抗可萨部的东扩,却被碎叶军和可萨军联手屠杀,如果这才是真相,殿下作何感想?”
“什么?”郭宋一下子愣住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解开真相
史东来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信,递给郭宋,“这是婆匐部在被碎叶军和可萨军联合绞杀前夕,婆匐部大酋长埃居写给殿下的控诉信,他派一个使者来长安,但使者在半路被碎叶军掳掠为奴隶,一直到两个多月前才逃出来。
但他身体太差,逃出来没多久就病倒了,临死前遇到一支粟特商队,他便托商队首领替把他这封竹筒信带回长安,这支商队前天抵达长安,把这件事托给我了。”
郭宋神情凝重,他竹筒里取出一卷羊皮,摊在桌上,是用粟特文写的,内容似乎很长,郭宋便把卢纶找来,把羊皮交给他,“把这卷羊皮内容立刻翻译过来!”
他的幕僚从事中有十几名专门的翻译,各种语言文字都精通,卢纶结过羊皮卷,行一礼退下去了。
郭宋又道:“马卫江是跟随我多年的老部下,为人低调,做人谨慎,正因为信任他,所以才一直没有调整他的都督,让他长期镇守边疆。”
史东来淡淡道:“但碎叶过来的商人可不是这样形容马都督,我无心挑拨殿下和部下的关系,但我只告诉殿下一个事实,就在三个月前,他率领两万军队灭了拔汗那国,把国王和三个王子的人头当众砍下,王后被他赏给亲兵淫辱,其他妃子和公主都被他霸占了,拔汗那国库所有的财富都被运回碎叶王宫,当然,他的理由是拔汗那国王勾结大食人,但大食人早就控制了粟特各国,谈不上勾结吧!”
郭宋眼中露出震惊之色,这件事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出兵灭国,必须经过自己同意才行,还有,碎叶什么时候有两万军队?什么时候有王宫?马卫江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残暴?
“史东主,从碎叶过来的商人在哪里?我想和他谈一谈。”
“回禀殿下,他们去雍县了,后天会回来,等他一回来,我立刻就带他们首领过来。”
史东来告辞走了,郭宋把他送出官房大院,这才快步走回来。
这时,卢纶把翻译好的羊皮卷递给郭宋,郭宋仔细看完,顿时满脸怒色,重重一拍桌子,大骂道:“混蛋!”
他随即令道:“速把潘辽和张裘安请来!”
不多时,潘辽和张裘安匆匆赶来,两人官职都是长史,潘辽是晋王府长史,政务长史,张裘安是天策楼长史,军务长史,但潘辽是参事堂首席,张裘安只是普通参事,总的说起来,潘辽地位要高。
“参见殿下!”两人躬身施礼道。
郭宋铁青着脸道:“你们看看这封信,婆匐部大酋长埃居去年写的控诉信,他已经被杀了,这封信今天才辗转到我手中,是翻译件,原件是写在羊皮上的,里面的内容简直令人愤慨。”
张裘安先接过信细看,郭宋又对潘辽道:“我离开碎叶时,规定对婆匐部是一成的税,这个税已经比较高了,比乌孙人高,但马卫江却对婆匐部征四成的税,另外每年还要有进贡。
马卫江告诉我,婆匐部暗中勾结可萨国,把可萨国的势力引入夷播海,所以他率军灭了婆匐部,但婆匐部大酋长却控诉,是马卫江勾结可萨国,可萨国骑兵强占婆匐部的牧场,抢掠他们的女人,他们奋起反击,却被可萨**队和碎叶军队联手绞杀,被杀了上万青壮男子,现在他们已无法生存,求我放过他们。”
张裘安看完信,脸上也十分震惊,他把信递给潘辽,对郭宋道:“我觉得婆匐部大酋长的可信度更高一点,如果是婆匐部和可萨部联手被碎叶军击败,这是去年发生的事情,那我们应该知道这个战报,况且,没有谁会把外人引来侵占自己牧场。
而且碎叶的编制是一万军队,但我从每次的军报中总感觉不对劲,几年来,军队人数居然一个都没有增减,这不可能啊!”
这时,潘辽也道:“碎叶这些年一共开采了五百万两白银,可实际上运回长安只有五十万两,还是五年前运来的,马卫江说路途太遥远,运送艰难,我后来就让他运到北庭仓库,但北庭仓库连续两年的报告中一直就没有碎叶白银运入的记录,我去年又写信质问他,但到现在他也没有回信。”
郭宋沉默半晌道:“看样子,碎叶已经大变了。”
..........
回到家中,郭宋在自己书房中坐下,脑海里还在回复着当年马卫江接过自己的都督剑时,信誓旦旦保卫碎叶的情景。
当年跟随自己去安西出使,马卫江还是一名年轻的旅帅,但沉稳老练,做事可靠,一直深得自己的信赖,他跟随自己近十年,一直都是自己手下最优秀的将领,做碎叶都督才六七年,怎么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郭宋着实无法理解,如果说人的性格会变,可张雷下山二十年,还是当年在山上的性格,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时,妻子薛涛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来,笑道:“天太热,夫君喝点酸梅汤解暑!”
“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喝。”
薛涛微微一怔,她看了一眼丈夫,见他脸色很不好,便低声问道:“夫君,出什么事了吗?”
郭宋苦笑一声道:“还记得马卫江吗?”
薛涛点点头,“我记得他,很沉默稳重的将领,好像他出任碎叶都督,他出事吗?”
郭宋摇了摇头,“他没出事,但他完全变了个人,变成残暴,贪财好色,野心勃勃,而且谎话连篇,一直在欺骗我,隐瞒我,我不知道当年我最看好的将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只是一面之词,夫君不要过早下结论。”
“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一面之词,我会尽量弄清事实,但他的性格确实变了,至少变成冷酷无情,变得贪恋财富,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改变?”
薛涛低头想了想道:“我父亲给我说过,他说一个人如果性情大变,要么是遭遇了极大的不幸,要么就是得到了太多的权力,马卫江如果真的改变了,原因应该是后者!”
“权力!”
郭宋低低说了一句,点了点头,“你父亲说得不错,权力确实是最大的毒药,却又那么甘甜,让人欲罢不能!”
“夫君会率军去碎叶吗?”
郭宋摇摇头,“那里太遥远了,我可能不会去,但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他胆敢公开叛乱,我会派安西都督郭晋文率军去碎叶剿灭他。”
薛涛听说丈夫不去安西,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去一趟安西,至少要大半年时间。
她转身离开书房,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夫君别忘了晚上去看一看锦琇,幽兰可是眼巴巴等了一天。”
郭宋点点头,“我会去的。”
薛涛这才匆匆去了。
..........
第三天一早,史东来带人如约而至,这一次不再是面对郭宋一人,而是在参事堂进行叙述,七名参事以及晋王郭宋都参加了这场关于碎叶城的听证会。
证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粟特商人,长得又高又瘦,穿一件粟特黑色长袍,脸上布满了沧桑,他显得有点紧张,不过他毕竟也见过一些世面,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躬身行一礼,从怀中取出一本《创世纪》经文,手放在上面缓缓道:“小民康大庆,康国撒马尔罕人,是一支商队的掌队,往来于撒马尔罕和长安,小人以阿胡拉马兹大神的名义发誓,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夸张,也绝无隐瞒。”
众人点点头,他们都知道,粟特人只要以教义发誓,那就不会说谎,潘辽问道:“你对碎叶了解有多深?”
“小人是行商,二十多年往返粟特和大唐,来回都要经过碎叶,去年在碎叶卖一批货,在碎叶整整呆了六个月,小人对碎叶应该有发言权。”
“碎叶究竟有多少军队?”张裘率先安问道。
康大庆想了想道:“碎叶的军队大约有三万人,其中一半是杂胡人,很复杂,哪里人都有,军纪不太好,听说前年攻陷吐火罗俱月城时,杂胡军在城内烧杀奸淫,抢掠财物,他们还在吐火罗四处掠夺人口,男子掠为矿奴,年轻女子被卖做营妓,或者被卖掉,几个月前又攻陷了拔汗那城,悲剧重演,但这次是汉人军队屠城。”
“我首先想知道,碎叶的王宫是怎么回事?”这次是郭宋的提问。
第八百八十章 局势扑朔
康大庆恭恭敬敬道:“回禀殿下,碎叶王宫就是从前的葛逻禄可汗宫,因为马都督自称碎叶王,所以都督府就被称为碎叶王宫,普通百姓都这样称呼,都习惯了,”
“官方呢?”
郭宋继续问道:“官方怎么称呼?”
“官方比较隐晦,但官员们都称马都督为王爷,在碎叶已经没有都督这种称呼了,至少我从没有听过。”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说说请你们送信那个人,他还对你们说了什么?”
“回禀殿下,那个人叫做勿列,我们遇到他时,已是他从碎叶西北部的银矿逃出三天后了,浑身溃烂,骨瘦如柴,又三天水米未进,他见到我们时,实在支持不住,倒下了。
或许是回光返照,他清醒了半个时辰,他告诉我们,他在碎叶一家葛逻禄人开的店铺里寄存了一根竹筒,里面是他们大酋长写给长安晋王殿下的控诉信,因为当时碎叶城在挨家挨户验证身份,他担心自己验证不过,便把竹筒寄存,他果然没有验证通过,审问几天后,就被直接送去银矿场了。”
“然后呢?你继续说!”
“然后他说碎叶王几年前开始勾结可萨人一起对付大食人,条件就是出卖婆匐部的利益,把婆匐部的传统牧场让给可萨人,可萨骑兵开始东进,侵占婆匐部的牧场,掠夺他们的牛羊和女人,他们忍无可忍,杀死了数百名可萨骑兵,婆匐部大酋长担心被报复,所以让他去唐朝送信,说完这些他就死了。”
“既然他死了,那么婆匐部后面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
“启禀殿下,其实碎叶人都知道,那时小人就在碎叶,酒馆里很多士兵都在讲述怎么灭掉婆匐部的细节,婆匐部遭到碎叶军队和可萨骑兵的联合绞杀,一万多青壮男子被杀,女人和孩子被掠走,只有几个稍小的部落向西逃亡,被拔汗那国接纳。”
“这就是拔汗那国被灭亡的借口吗?”
“其中之一吧!另一个借口是拔汗那国王勾结大食,碎叶王就找这两个借口,几个月前率军入侵拔汗那,遭到拔汗那国王的坚决抵抗,但碎叶军队用天雷炸开了城门,杀进拔汗那城,开始屠城,非常凄惨,我听逃出来的粟特商人述说,国王和三个王子在王宫前被碎叶王亲手砍掉脑袋,王后冲上来拼命,被他赏给了亲兵,后来没有消息,估计也死了,然后王宫里的数十名妃子和公主都被碎叶王强占,王宫内的财富全部被运回碎叶王宫,这是我们亲眼所见。”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方面是为马卫江的残暴而深感震惊,另一方面,他们听到了天雷,应该就是铁火雷吧!
郭宋也向张裘安望去,张裘安点了点头道:“碎叶军有五十枚小型铁火雷和二十枚大型铁火雷,前年更换的,之前一直没有使用过。”
康大庆的叙述结束了,他被士兵带出大堂,张谦逸极为愤怒道:“殿下,不管马卫江有没有公开造反,他都决不能在碎叶呆下去了,微臣建议召他回长安述职,然后追究他屠杀平民的责任。”
潘辽叹口气道:“他肯定不会回长安,如果我们召他回长安,他可能就会公开造反。”
刘梓摇头道:“但现在他和拥兵自立没有什么区别?”
杜佑也接口道:“区别还是有,一个公开自立,一个暗中自立罢了,但作为朝廷,我们应该表明态度,我们不会容忍他这样残暴统治碎叶,必须要正式召他回来。”
潘辽见郭宋沉思不语,便问道:“殿下的意思呢?”
郭宋缓缓道:“我在考虑可萨人和大食人的东进,马卫江灭婆匐部和拔汗那,都和这两者有关系,我觉得葱岭以西的局势恐怕要比我们所知的复杂得多。”
说到这,他又对众人道:“或许马卫江灭掉婆匐部和拔汗那有他的苦衷,但不管怎么说,他事前没有向长安汇报,事后也没有汇报说明,这就是他目无朝廷的表现,我们绝不能放纵马卫江这种擅自越权,肆意妄为,我的态度也很明确,必须召他回长安述职!”
.........
在官房会客堂内,郭宋再一次接见了史东来和康大庆,这次他不再关心马卫江的事情。
事实上,康大庆描述马卫江如何残暴对拔汗那国王,如何屠杀婆匐部族人等等,郭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只是马卫江比他更狠辣一点,私生活不检点罢了。
作为上位者,郭宋更关注马卫江的僭越,关注马卫江对自己隐瞒,关注马卫江擅自扩大军队,不过现在他不想问马卫江的事情。
“请你们二位过来,我想了解一下碎叶那边的大局,简单说,就是大食东进和可萨国东扩,我们先从大食说起吧!”
“我先说吧!”
史东来缓缓道:“怛罗斯之战我也曾参与了,当时我是唐军招募的一名搬运物资的民夫,负责二十头骆驼,怛罗斯之战,唐军失利,高仙芝被迫撤回安西。
但黑衣大食也在这一战遭受重挫,加上内部争权,所以大食人在控制了河中地区后就没有再继续东进,在碎叶、吐火罗一带留下了权力空白。
当时是葛逻禄人得到了这一地区,后来吐蕃人开始入侵吐火罗,将葛逻禄的势力赶出去,为了抗衡吐蕃,葛逻禄引入了回纥人,并促使回纥和吐蕃斗争了十余年,最后两败皆伤,双方都被迫退回各自疆域,葛逻禄人笑到了最后,不过葛逻禄人自身实力也遭遇了巨大的削弱,元气一直没有恢复,否则殿下不会那么容易击败葛逻禄人。”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那大食人什么时候又开始东扩?”
史东来笑道:“这一点康大庆比我有发言权,大庆说吧!”
康大庆微微躬身道:“殿下,请恕小民无礼,我个人觉得大食人东扩这个说法不太准确.....”
‘咳!咳!’
史东来连忙重重咳嗽两声,郭宋笑着摆摆手,“无妨,让康大庆畅所欲言,我自会分辨!”
“感谢殿下宽容,大食一直就控制着拔汗那以西的广大领域,国王虽然还在,但更多是象征意义,由河中总督和几十个税务官控制着粟特各国,当然还有不少驻军,从康国到石国,都在他们控制之下,对普遍百姓而言,虽然没有了战争,但交的税更多了。”
“拔汗那国呢?”郭宋问道。
“启禀殿下,拔拔汗那国没有被大食占领,它是葛逻禄的属国,每年向葛逻禄人上缴税羊,葛逻禄被殿下灭国后,拔汗那就解脱了,既不被大食控制,也不被唐朝控制,是少有的自主之国,如果说大食东扩,我估计指的就是拔汗那国。”
“这么说马卫江指责拔汗那勾结大食,也是有依据了?”
“殿下,不管有没有依据,他不该那么残暴屠杀.......”
郭宋摆摆手,“我现在关心的不是马卫江怎么样,我关注的是大食,大食就有没有染指拔汗那?”
康大庆无奈,只得按照郭宋的思路来回答,“问题就出在葛逻禄灭亡,唐军重新占领碎叶,大食人不会无动于衷,他们确实在拉拢拔汗那,我听说拔汗那国王的十个王妃中,有三个来自大食,前几年有个消息传得很广,说拔汗那的商队可以免税,所以很多商队都跑去拔汗那国登记,我也跑去了。”
“免税了吗?”郭宋笑问道。
康大庆摇摇头,“拔汗那国王的私人商队确实可以免税,它有大食颁发的免税证,其他商队都不能免税。”
“除此之外,大食就没有其他动作吗?”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比如传闻拔汗那国王和大食签署秘密协议什么的,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郭宋点点头,“那我们再说说可萨国。”
“启禀殿下,可萨国还要在花剌子模国的西面,也是一个大国,很多粟特人去过可萨国,可以把东方的丝绸、瓷器通过可萨国卖给拜占庭帝国,利润更丰厚,我也和很多可萨商人接触过,他们对向东方有很浓厚的故国情结,他们其实就是铁勒人中的葛萨人西迁过去。
另一方面,和大唐接壤后能获得更大的商业利益,以前是因为葛逻禄人的存在,他们没有东扩的机会,葛逻禄人被灭亡后,可萨人就开始从北方向夷播海方向扩张,但婆匐部是他们东扩最大的障碍,婆匐部也强烈抵触他们东扩,和婆匐部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之前你们提到马卫江引入可萨人来对抗大食人,是不是这两者之间有很深的仇恨?”
“他们宗教信仰不一样,可萨国信仰犹太教,不过我觉得主要还是商业利益冲突,他们都想赚取拜占庭帝国的钱,一旦可萨国东扩成功,大食王朝的商业利益必将会受到严重损害。”
第八百八十一章 秘密调查
在派人送走康大庆后,郭宋又把潘辽和张裘安找来,之所以没有在参事堂讨论,是因为郭宋发现参事们更关注马卫江屠杀平民的行径,对河中地区的大局反而不是很关注。
郭宋负手站在窗前注视西方半晌,才缓缓道:“我们灭掉葛逻禄人,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可萨人和大食人都蠢蠢欲动,这是以前我们从没有想过的,也不去关心它,那么我今天为什么会忽然关心它,难道是因为碎叶,因为马卫江有拥兵自立的嫌疑?或许有一点,但也不完全是.......”
潘辽和张裘安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明白晋王殿下为什么会忽生感慨?
郭宋回过头看着他们,“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说,或许是因为它们还不重要,我暂时选择性地遗忘,但今天碎叶事件让很多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才想起了当年我为什么要攻打碎叶的初衷,因为白银!”
“白银?”潘辽和张裘安都惊诧了。
郭宋点点头,“碎叶周围有巨大的白银矿藏,现在马卫江开采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位置还不对,我一直在想,等我们统一天下后,我们修建一条直道,将碎叶以及拔汗那的白银矿藏都开采出来,有了充足的银子,加上充足的物产,天下将会变得无比富庶。”
“殿下究竟想做什么?”潘辽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的意思是再等一等!”
郭宋对两人道:“不要那么急着对马卫江下手,如果换一个人去,他未必能挡住大食人的东扩,马卫江或许是想拥兵自立,背叛我,但马卫江的策略我比较赞成,用利用可萨人来阻挡大食人的东扩,就像当年葛逻禄利用回纥人来对抗吐蕃人对吐火罗的入侵一样。”
“殿下觉得这种策略可靠吗?”张裘安问道。
“我也不知道!”
郭宋摇摇头,“所以我要观望,马卫江去年灭了婆匐部,使可萨人顺利扩张到夷播海,然后几个月前,他攻克拔汗那,屠杀了渴塞城,切断了大食人东扩的路径,大食人岂能善罢甘休,一定会派军队过来。”
潘辽眉头一皱,“殿下觉的马卫江和可萨人会联手对付大食军队?”
“我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马卫江才会出兵去攻打拔汗那,至少可萨人是不愿意看到大食东扩的,只是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所以我才说再等一等。”
潘辽点点头,“既然殿下在考虑大局,那我们就再等一等,静观局势发展。”
张裘安也表态道:“碎叶太遥远,我们想干涉也并不容易,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
康大庆毕竟是粟特人,同情一样信仰的拔汗那国,憎恨背叛祆教的可萨人,他虽然是在叙述事实,但言语中都带有强烈的感**彩,只是郭宋并不为之所动。
尽管马卫江的野心让郭宋失望,但郭宋还是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马卫江有头脑,谨慎,完全能独挡一面。
郭宋相信大食东扩并不像康大庆叙述的那么轻描淡写,一定是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所以马卫江才果断出兵,攻灭了拔汗那国。
郭宋决定继续观望,独自沉思近一个时辰,卢纶走上前低声道:“殿下,史东主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别的事,他就回去了。”
郭宋这才想起史东来还没走,他心中顿时一阵歉然,连忙道:“快请他过来!”
不多时,卢纶扶住史东来走进官房,郭宋连忙上前扶住他,“真是抱歉,刚才在考虑问题,把史东主忘记了。”
史东来呵呵一笑,“老年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耐心,殿下不用介怀。”
郭宋请史东来坐下,史东来给郭宋解释道:“康大庆的描述个人情绪比较重,请殿下不要见怪,但他既然在阿胡拉玛兹大神面前起誓,那他应该不会说谎。”
郭宋微微笑道:“我只听事实,至于对错是非,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我还担心殿下被他的情绪误导,他是非常虔诚的祆教徒,一直对可萨人非常排斥。”
郭宋不想多谈此事,便笑道:“我打算和史东主做一笔生意,不知东主有没有兴趣?”
史东来笑眯眯道:“殿下不说,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呢?”
郭宋点点头道:“我需要五万头体格强壮的双峰骆驼,以市价购买,这笔生意史东主接不接?”
史东来吓一跳,五万头骆驼,还是青壮的双峰骆驼,折算下来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这么大的手笔,自己家族哪里吃得下来,不过一转念,史东来就明白了。
这笔生意当然不是给史家,史家也吃不下,主要是由自己接下这个订单,再分散给其他粟特商人,从四面八方购买。
史东来一颗心放下,沉吟片刻又问道:“时间上的要求呢?”
“两年内完成!”
史东来心中迅速盘算一下,对郭宋道:“时间倒是可以,不过因为骆驼大量购买,会引起骆驼的市价上涨,后期的市价会高一点,希望殿下能理解。”
“这个我能理解,只要价格别太过份,我都可以接受。”
史东来点点头,“我明白,我会给大家说清楚,这不是赚钱,而是为将来的贸易铺路。”
“这话说得好!”
郭宋夸赞一句,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请史东主帮忙。”
这次不是生意了,而是帮忙,史东来神情肃然,等待郭宋继续说下去。
“是关于碎叶!”
郭宋缓缓道:“我需要掌握碎叶军的动向,以及大食和可萨二者在葱岭以西的活动,但我的人不太方便出现在哪里?我觉得还是粟特商人最方便,东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史东来点点头,“我在那边有很多朋友,我会建立一个情报网,让我的兄弟史东玉坐镇,他曾经在碎叶和拔汗那一带生活过二十年,对那边很熟悉。”
郭宋又继续道:“用鹰信和疏勒联系,我会给你们一个凭信,这件事希望能尽快做起来。”
虽然郭宋每个月也能收到马卫江从碎叶发来的鹰信,但马卫江严重隐瞒了太多的东西,郭宋只能另建途径了。
........
由于被郭宋刻意压制,碎叶事件没有在长安兴起波澜,这个事件很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天上午,一支由一千艘货船组成的官船队抵达了魏州馆陶县,虽然魏晋两国在河北中段是以永济渠为界,但这个中段仅限于魏州以北,而南面魏、相、卫三州内的永济渠则属于魏国独占,这就有了魏晋两国签署的官船过境协议。
魏国在永济渠上的哨卡不少,主要是查税以及稽查私盐,本来晋国是要求取消这些哨卡,但田悦坚持保留,最后双方达成妥协,哨卡对官船无效,如果哨卡胆敢上晋国的官船检查,护船士兵有权将其射杀,这就相当于官船是晋国的移动领土。
停战两个月来,已经有两支晋国官方的大型盐船队途经魏州了,都是十分顺利,而这支船队却是从幽州城过来的,据说里面装满了黄金白银以及黄铜,还有两千士兵跟随护卫。
船队在出发前已经派使者先一步前往魏州送去凭据,在馆陶县哨卡就需要核对身份,然后就一路南下,没有任何阻碍了。
官船队距离馆陶县哨卡还有一里,便有哨船迎了上来,在船队为首的大船上,押运官张连良走出船舱,冷冷望着迎面驶来的哨船。
哨船上的旅帅见每艘船上都插着官船旗,不敢怠慢,上前抱拳道:“可是幽州过来的官船队?”
“正是!”
旅帅连忙道:“那就请使君准备好凭符和过境口令,前面要进行验明了。”
旅帅的船只掉头回去了,船队继续前行,这时每艘船上的两名护卫士兵都警戒起来,他们手执军弩,站在船前船尾,关注着两边的动静。
船队距离哨卡还有五十步,一名官员乘船上来,抱拳道:“在下是馆陶哨丞赵清,请出示凭符和过境口令。”
张连良取出一只袋子令人递上去,赵清接过袋子从里面取出了半块玉佩和一封信,他也有半块玉佩,这是之前使者送来的,两块玉佩完全吻合,口令是使者带回去的,口令也对上了。
赵清将袋子还给对方,一挥手高声道:“放行!”
阻拦木排被拉开,张连良在船头抱拳行一礼,船队浩浩荡荡驶过了哨卡。
赵清见每艘船吃水很深,而且船上所运输物品都被油布严密盖好,他便隐隐猜到了里面估计是贵重品。
“哨丞,里面恐怕都是金银吧!否则不会吃水这么深。”旅帅在一旁小声道。
赵清微微叹息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你敢动吗?”
旅帅躬身道:“卑职的意思是,要不要通知元城那边?”
赵清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确实要汇报,这件事如果不向上面汇报,事后自己恐怕会被上面责罚。
第八百八十二章 银船过境
田悦听完谋士许士则的汇报,不由有点怦然心动,此时军师王侑不在元城,去棣州安抚民众去了,棣州本是李纳的地盘,被田悦强占,怎奈民心不稳,士绅们组织民团暴力抗税,田悦原本想派兵镇压,但王侑说服了他,还是先礼后兵,王侑便亲自去棣州说服士绅了。
王侑不在,田悦身边的出谋划策便由两个副军师扈萼和许士则负责,扈萼主要负责度支钱粮,远不如许士则活跃,田悦身边基本上就是许士则负责出谋划策。
“你能肯定是银船?”田悦问道。
“王爷,这可是从幽州过来的船,一千艘船只,能运送什么?兵甲粮草,不可能,河北驻军也需要,那还有什么,肯定是幽州仓的金银,我们从幽州得到的情报说,幽州仓有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这个数目何等惊人,当年安禄山掠空长安和洛阳的金银并非虚言。”
田悦负手来回踱步,许士则又继续道:“一千万两白银和一百五十万两黄金,差不多五百艘船就可以运完,所以这一千艘船中肯定还有铜锭,王爷,我们要进行战争准备,也需要大量的钱啊!”
田悦终于被说动了,他犹豫一下道:“就怕郭宋恼羞成怒,大举开战,我们怎么抵挡?”
“王爷,我的意思是说,并非由我们自己下手,可以通知盗匪下手,然后我们积极主动剿灭盗匪,还一半给对方,实际上,我们只要拿到三成,就能解决大问题了。”
说到盗匪,田悦顿时想到了太行山赤石寨悍匪李宝,太行山一直都是山贼的大本营,大小山寨多如牛毛,打家劫舍,抢掠商人,后来不断被剿灭合并,最后形成了三支有名山贼,他们各自有后台。
恒山莲花寨李贵,绰号怒目金刚,赵州赞皇山清风寨张华,绰号托塔天王,这两人都是田悦暗中支持,为了扰乱李武俊和朱滔的商队。
还有一个是在相州和卫州交界处的华盖山,赤石寨悍匪李宝,绰号镇岳山神,他却是朱泚暗中支持的。
许士则当然不可能让田悦去找赤石寨的李宝来拦截船队,他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派人冒充,然后再装模作样剿匪。
田悦想到自己能得到几百万两白银,他再也按耐不住了,立刻点点头,“就依军师的计策!”
..........
黄昏时分,许士则和平常一样乘坐马车来到了铜雀台大酒楼,这是元城三大酒楼之一,许士则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吃晚饭,他在这里的三楼有一间专门的雅室。
“哟!许爷来了,快请上楼!”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许士则面无表情道:“去牡丹房!”
掌柜微微一怔,这位许爷包的雅室是竹韵房,他怎么要去牡丹房,但掌柜不敢多问,连忙道:“许爷请随我来!”
许士则上了三楼,直接推门进了牡丹堂,这是一间套房,分里外两间,外间站着四名体格雄伟的大汉,他们进许士则进来,一共躬身施礼。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是许先生来了吗?”
“六爷,是我!”
许士则走进内间,大桌前坐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头戴金冠,身穿绣金花白色锦袍,腰束一条玉带,身材也十分高大,眉眼间和田悦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眼睑浮肿,双眼充血,脸色略显苍白,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表现。
此人正是田悦的堂弟田绪,田绪是田承嗣第六子,外面都称他为田六郎。
田承嗣在位时唯独看重侄子田悦,田悦崇尚简朴,打仗勇烈过人,虽然头脑稍微简单,但他谦虚受谏,尊重读书人,对商业重视,十分务实。
相比之下,他对自己的儿子都不看重,他的几个儿子却贪色好酒,目光短浅,皆不成器,田承嗣认定他们平庸无能,成不了大事,所以田承嗣最终让侄子田悦继承了自己的事业。
倒是田悦很重视自己的兄弟,不仅待他们亲如手足,基本上他们各种要求都能满足,元城内的几座奢华名宅都给了他们,倒是田悦自己的魏王府比较简单。
几个月前,田绪还率领一万军队攻占了棣州,不过正是他在棣州肆意妄为,掠夺民财,强占秀女,激起了棣州士绅强烈不满,才使棣州出现了暴力抗税。
田承嗣几个儿子确实比较迷恋酒色,能力低下,唯独小儿子田绪野心勃勃,在田承嗣的最后几年,他和田悦争夺继承权,最终输给了田悦,不过他很会伪装,田悦上位后,他表现得心悦诚服,积极替田悦做事,渐渐赢得了田悦的信任。
但骨子里,田绪异常仇恨堂兄田悦,他从未认输,也不甘心,这几年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许士则便是他亲信,事实上,许士则原本就是他的谋士,他争位失败后,便将许士则推荐给了田悦,田悦倒也用人不疑,继续重用许士则。
如果没有王侑的话,或许许士则会转而对田悦效忠,可惜许士则的人生格言是;‘既有亮,何生瑜’,田绪承诺上位后用他为首席谋士,他便重新效忠了旧主公。
许士则笑着走进房间道:“正如六爷的期待,魏王已经决定拦截船队。”
田绪大喜,连忙请许士则坐下问道:“可是伪装成赤石寨悍匪李宝?”
许士则轻捋鼠须,十分得意道:“当然,就是我的方案。”
田绪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支船队过境,他是率先得到消息,他既希望能趁机捞一把,但又希望田悦陷入这个深坑,给他创造夺权的机会。
之前晋军杀入洺州时,田悦率十万大军赶赴相州,让田绪留守元城,这曾是田绪最好的机会,可惜田悦和晋军和解,迅速撤回元城,使田绪没有能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田绪的目的就是千方百计挑起魏晋两家的战争,只要魏国陷入混乱,他就有机会了。
田绪亲自给许士则斟满一杯酒,又问道:“先生觉得我在哪里下手比较好。”
许士则凝神想了想道:“以安阳水为界,魏王会在过了安阳水动手,这样不仅是悍匪李宝负罪,而且占领黎阳的朱泚也脱不了干系,六爷要动手,可以选在安阳水之前。”
“我明白了,船队什么时候会到安阳水?”
“如果船队没有在中途耽误的话,应该是在明天半夜过安阳水,不过六爷可以派人监视船队。”
田绪取出一份地图,在地图上研究起来。
许士则喝了两杯酒,又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道:“六爷,上次我提的建议,考虑过吗?”
许士则在一个月前建议田绪投靠朱泚,借助朱泚的力量夺位,田绪说要考虑一段时间,便一直没有消息。
田绪放下地图,犹豫一下道:“朱泚也是豺狼,当年吴少城也是投靠他,最后被他吞并,下场很惨,我怕重蹈覆辙!”
“那是吴少城太蠢,江南才两万军队,还是民团,他却迟迟不过江夺取江南,如果他早点过江,朱泚能灭得了他?我相信六爷不会重蹈吴少城的覆辙。”
田绪沉吟一下道:“等夺取银船后我再答复先生吧!”
许士则点了点头,“六爷要尽快果断做出决定。”
.........
第八百八十三章 出乎意料
次日下午时分,王侑返回了元城,他心中憋了一肚子火,田绪在棣州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难怪棣州士绅和百姓离心离德,他原以为是李纳在背后捣鬼,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王侑心中恼火万分,也顾不上休息,直接来到王府找到魏王田悦。
田悦还在等相州的消息,中午时分,幽州的船队已经过了元城,现在快到相州境内了。
这时,他听说王侑回来了,心中有点犹豫,但还是请他进来。
“王爷,你看看田绪干的好事!”
王侑将厚厚一叠诉状扔在桌上,他直呼田绪之名,毫不客气了。
田悦一怔,“他怎么了?”
“他棣州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他在棣州屠杀了至少五千无辜百姓,大都是棣州富户,将他们财富掠夺一空,你再看看这份,前太府寺卿王崇的嫡孙女还有十天就嫁给大儒张涵的长孙,结果被他强暴糟蹋,王崇的嫡孙女当晚悬梁自尽,棣州的两大郡望都无法挽回了,他简直禽兽不如,还把棣州毁掉了,张涵的门生遍布河北,王爷说该怎么挽回?”
田悦翻了翻诉状,脸色顿时阴沉如水,他立刻喝令亲卫道:“速去把田绪找来见我!”
亲兵匆匆去了,田悦又安抚王侑,“军师不要生气,先喝口茶。”
他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递给了王侑,王侑喝了口茶问道:“这几天有什么大事吗?”
田悦本想隐瞒银船之事,但这件事王侑迟早会知道,他便吞吞吐吐道:“昨天得到消息,幽州的一千多艘银船过境,满载一千万两白银和一百五十万两黄金。”
王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按照协议,他们应该顺利过境,王爷没有打它们的主意吧!”
“事实上,我们现在的财政十分困难。我想.....拦截一部分。”
“什么!”
王侑手中茶盏‘当啷!'落地,他腾地站起身,瞪大眼睛道:“王爷,我没有听错吧!你要拦截幽州银船?”
“军师别急,听我说完!”
“我怎么能不急?”
王侑焦虑万分道:“你赶紧说,还有什么?”
“事实上不是我下手,而是赤石寨悍匪李宝下手,然后我们剿灭悍匪,把七成银船还给对方,我们只留三成。”
王侑连连摇头,魏王还是头脑简单了,郭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王爷,你当郭宋是傻子吗?船上至少有两千护卫,山贼会是两千护卫的对手?两千护船士兵被杀,那就是挑起战争啊!”
王侑心急如焚,又道:“微臣相信郭宋一定会亲自率大军杀入相州和怀州来剿匪,王爷要不要与之战争,如果不战,相州和怀州就丢了,如果要战,王爷有多大的把握战胜郭宋大军?元城挡得住铁火雷的爆炸吗?”
田悦愣住了,他忘记了船上还有两千士兵,更没有想到郭宋会亲自来剿匪这个茬,当然不是剿匪,而是借剿匪之名吞掉相州和怀州,他本来夺取银船的心思就不是很强烈,是被许士则鼓动,这一刻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后悔。
田悦连忙道:“可能还来得及阻止,我现在就赶去相州!”
他先派两名亲卫拿着自己的金牌骑双马赶去幽州,他随即翻身上马,率领三千铁骑风驰电掣般向相州方向追去。
王侑就留在王府等待田绪,很快,亲兵来报,田绪不在府内,去向不明。
王侑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时间过了一更时分,数千名穿着便装的黑衣人埋伏在永济渠西面的树林内,这里是安阳河以南约四十里处,这一带树林密集,地方偏僻,距离县城很远,是实施伏击的好地方。
他们从下午就埋伏在这里了,天气炎热,蚊虫叮咬,令他们苦不堪言,他们又不得不耐心等待着船队到来。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几名骑兵狂奔而来,他们远远大喊道:“魏王有令,收兵!”
树林内的黑衣人纷纷走出来,为首将领是田悦的心腹大将冯晟,他迎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三名传令士兵骑着六匹战马狂奔而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为首士兵取出田悦的金牌高声道:“魏王有令,立刻收兵!”
这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冯晟毫不犹豫下令道:“收兵撤退!”
数千名黑衣士兵跟随他迅速撤离了河边,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船队早已经进入相州,浩浩荡荡的船队正沿着永济渠南下,两千士兵手执弩箭倚靠在船舷边,警惕地望着岸上的动静,他们一般都是白天休息,夜里警戒,尤其在进入魏州后他们更加提高了警惕。
岸上,有数百名纤夫在河道两岸拉纤,在进入黄河后他们是逆水而行,也同样需要拉纤,事实上,数百名纤夫就无形中成了船队的外围哨兵,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率先感受到。
但这仅限于前段船队,船队的中段和后段依旧没有任何外围警戒,只能靠士兵全神贯注地紧盯两岸。
在船队中后段,一艘船上的士兵忽然发现西岸树林中有人影晃动一下,他立刻警惕起来,喊道:“老刘,岸上有动静!”
另一名同伴连忙走过来,问道:“在哪里?”
“在那!”
士兵一指树林,只见树林内忽然出现无数黑衣人,两人都愣住。
“不好,有贼,发警报!”姓刘的士兵率先反应过来,一步冲到船头,拾起一只摇铃晃动起来。
‘当!当!当!’
清脆的铃声将周围的士兵都惊动了,只见岸边树林内涌出无数黑衣人,手执钢刀向船队冲来。
“放箭!”有士兵大喊。
数十支弩箭‘嗖!嗖!’射向对方,黑衣人纷纷中箭,惨叫着倒地。
这时,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了。
首船上的张连良一愣,急问道:“霍将军,是怎么回事?”
护船武将是一名郎将,叫做霍长岭,使一杆大铁枪,武艺十分高强。
他凝视着远处道:“应该是后方出事了,或许有人伏击我们!”
他不及解释,立刻喝令道:“传出作战命令!”
虽然两千人护卫一千艘船只,但他们也有战术,他们分成四个营,每营五百人,各自负责船队一段,一旦发生警报,他们会迅速各自集结,而不会一窝蜂地全部跑到后船去,他们依旧各自负责一段。
一连串的火药箭射向天空,在天空炸响,这就是作战命令,船上的士兵开始迅速集结了。
此时,负责后段的五百名士兵从两头向激战处杀来,上前名黑衣人已经泅水攀上船只,护卫士兵出现了伤亡,但越来越多的士兵赶来,用弩箭射击船上和岸上的黑衣人。
几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挥动利斧劈砍铁链,铁链他们砍不断,索性劈烂了铁楔周围的船身,铁链楔子脱落,第七百二十艘船和七百二十一艘船之间的连接终于断开了。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割开了油布,露出了下面油布,竟然是一只只装满货物的麻袋,黑衣人一刀劈开袋子,里面的盐哗哗落下。
“怎么是盐?”
黑衣人惊呼一声,其他黑衣人也纷纷劈开袋子,他们也惊呼道:“这边也是盐!”
很快,七八艘都进行验货,里面运载都是盐,黑衣人纷纷大喊道:“六将军,船只里运的都是盐!”
田绪就躲在岸上,等待着好消息传来,不料传来的消息让他呆住了,运输的货物不是金银,而是盐,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来,高声道:“启禀六将军,魏王率领骑兵正向这边杀来!”
田绪心中胆怯了,大喊道:“撤退!撤退!”
数千名黑衣纷纷跳下船向岸上游去,不多时泅水上岸,狼狈向树林中奔去,他们什么都没有抢到,却白白死了三百余人。
船队靠岸了,护船士兵们纷纷上岸集结,他们也伤亡余二十余人。
一队骑兵从南面出现了,正沿着河岸疾奔而来,为首大将正是田悦本人,他也是看见晋军发射的火药箭,才意识到这边出事,急忙赶来。
霍长岭率军迎上,长枪一摆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抢掠官船?”
田悦连忙喊道:“别误会,本王是魏王田悦,听说有人欲对船队不利,特率军赶来支援。”
张连良心中冷笑,果然被殿下猜中了,这帮混蛋想对船队下手,幸亏他们早有准备。
他上前不慌不忙道:“在下押船官张连良,幽州都督府户曹参军事,魏王殿下是真的来护船?”
“正是!”
田悦一指身后的骑兵,“我若是来劫船,怎么会穿盔甲?”
“原来如此,本人奉命押解二十万石盐回长安,刚才有数千黑衣人袭击我们,魏王殿下怎么解释?”
“盐?”
田悦的心中忽然变得十分苦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搞清楚对方运的是什么?原以为是金银,没想到居然会盐,但盐怎么会从幽州运出?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八百八十四章 蒙混过关
田悦不得不解释道:“你们船队从幽州出来,外面就传闻你们运送的是黄金和白银,各路蟊贼闻风而动,刚才应该是太行山的悍匪李宝,这一带只有他才能集结几千人抢掠,我会尽快派兵剿灭他们。”
张连良淡淡道:“请殿下转告那些蟊贼,真正的黄金白银早已运走,他们不必再惦记了。”
田悦呆了一下,连忙回头令道:“上去几人,去确认对方尸体!”
立刻奔上去数十人,仔细确认被杀劫匪的尸体,田悦着实很恼火,他的人已经撤走了,又是谁想在这里浑水摸鱼?
这时,被斩断的船只已重新连接好,晋军士兵纷纷上船,张连良向田悦拱拱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告辞了。”
田悦叹息一声,对张连良道:“请转告晋王殿下,魏国绝对没有拦截官船的念头,今晚犯事之人要么是太行山山匪,要么是黎阳朱泚手下所为,栽赃给我们,也或许是我手下部将擅自所为,我一定会查清楚,给晋王殿下一个交代。”
“那就多谢殿下了!”
张连良转身上了船,纤夫们重新聚集,继续拉船南下。
田悦望着一艘艘从身边驶过的沙船,这时,一艘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艘被抢掠过的船,油布被劈斩得七零八碎,十几只麻袋也被劈开,皎洁的月光下,可以看见雪白的盐从麻袋里沙沙落下,几名士兵正在想法子堵住漏盐的袋子。
田悦暗暗庆幸自己及时派人阻止了这次行动,否则这次脸真的丢大了。
这时,几名士兵飞奔而来,在田悦耳边低语几句,田悦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了。
.........
忙碌了一夜,田悦拖着忙碌地疲惫地身体回到王府,随即有人来报,大将军田绪来了。
“让他进来!”
尽管田悦十分疲惫,但心中的怒火还是让他振作起精神。
不多时,田绪匆匆来到院子里,在大堂台阶前跪下,他已经知道王侑回来了,一切都已败露,许士则劝他先下手为强,赶紧过来认罪,争取田悦的饶恕,又教了他一套说辞。
“看看你干的好事!”
田悦将一叠控诉书扔在田绪眼前,狠狠骂道:“你把棣州全毁了,让我民心丧尽,严重破坏了我的信誉!”
“王兄请勿生气,听我把事情说完,王兄就明白了。”
“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不错,我是在棣州杀了不少人,但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仅仅是为了要他们财富?绝非如此,李纳在棣州经营多年,支持他的人很多,基本上都是棣州富户,他们家里都藏有兵器,一旦李纳军队回来,他们会立刻响应。
我为了铲除李纳的根基,所以将棣州富户连锅端,或许里面有些误杀,但我宁名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手段是狠辣了一点,但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只有这样做,才能将李纳的势力从棣州连根拔起。”
田绪一番话说完,田悦原本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他又问道:“王崇的孙女,你又怎么解释?”
田绪扯开衣服,露出右肩上的一个伤疤,恨恨道:“我田绪虽然好色,但也不至于看见女人就上,她若不刺我这一剑,我会不放过她?”
他肩窝的伤痕其实是被流箭所伤,却被田绪利用起来了,田悦上前细看,果然是不久前的新伤疤,但毕竟隔了几个月,已经看不出是箭伤还是剑伤?
“是怎么回事?”
“她的兄长可能被我视为李纳的奸细杀了,她一直怀恨于心,伺机报复,我去报恩国寺烧香,她得到消息,事先躲在供桌下面,趁我下拜时一剑刺出,幸亏我闪身得快,还是被刺中肩膀,我一怒之下将她带回府,严惩了她,但我还是没有杀她,而是放过了她,她自己上吊自杀,与我何干?”
田绪的话真真假假,王崇的孙女确实是被他从报恩国寺带走,但并没有刺杀他,就因为长得美貌被他看中。
“你说得可是真?”
“我说的句句是实,王兄可以派人去查。”
“好吧!回头我会派人去核实,我再问你,你昨晚上为什么要袭击晋国的官船?”田悦再次怒视他道。
田绪叹了口气道:“我们魏国财政困难,军俸十分紧张,我估计兄长是不会动手,所以我来做恶人,拦截两三百艘船金银,就可以解决军俸问题,没想到对方运的竟然是盐,令我好生失望。”
这是很高明的解释,就像偷钱孝母一样,虽然偷是不光彩的行为,但他出发点是好的,让田悦无话可说,心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
最后,田悦只得无奈地叹口气道:“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擅自妄为,更不能再截晋国官船,否则会爆发战争的。”
“臣弟知错!”
毕竟是兄弟,田悦也不想过于为难他,便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田绪算是过了这一关。
田绪刚走,王侑便匆匆赶来了。
“殿下刚才见过田绪了?”王侑问道。
“见过了,他承认自己利令智昏,忍不住黄金白银的诱惑,昨晚上带人去偷袭晋国官船,不过没有得手,被我狠狠大骂一顿。”
“王爷没有责罚他?”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是想搞点军费,倒并非为私利。”
“王爷相信他的话?”
“他毕竟是我兄弟,我怎么能不相信他的话呢?”
王侑无语了,自古以来弟弑兄夺位的事情还少吗?估计棣州的事情也被他蒙混过关了。
王侑很了解田悦,如果他要处罚田绪,刚才就下令了,既然他放过了田绪,自己再怎么说没有用了,说得太多,田悦还以为自己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王侑着实有点心灰意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田悦不想再提田绪之事,便岔开话题道:“很奇怪,昨天船队明明是从幽州过来,怎么会运的是盐?”
王侑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他摇摇头道:“郭宋很狡猾,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支船队之前曾满载黄金白银去了盐场,在盐场进行换船,上次的盐船就已经把白银和黄金运走了,所以这次运的才是盐。”
田悦一拍脑门,“我说嘛!十几天前才运走二十万石盐,怎么又运来几十万石盐,产盐的速度未必太快了一点。”
“王爷,不是这样的,朱滔应该留有不少存盐,多运几次盐问题不大,这次应该是故意引诱我们上当,他就有借口出兵剿匪了。”
田悦着实惭愧,他长长躬身施一礼,“多谢先生及时赶回来,否则我犯下大错了。”
王侑点点头,“许士则心术不正,所作所为都是小人心思,上不了台面,王爷以后要少听他的建议,不能被他为误!”
田悦尴尬地苦笑一声道:“他是想解决财政不足,我也是心太急,是我的责任,以后有事多商量。”
“王爷,铁火雷的配方很难偷出,不如直接和朱泚谈判,两家一起研制,我们送几个铁壳给他。”
“朱泚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也可以把配方给他。”
田悦想了想道:“这件事不如就让许士则去谈判,他能说会道,当说客是他的长项。”
王侑也不希望许士则留在田悦身边,便欣然同意了。
第八百八十五章 新钱方案
长安东市的码头一大早便被清理干净了,所有的船只都暂时离去,闲人的摊贩不准入内,三千名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十分森严。
远处警戒线外围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众人议论纷纷,谁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这是某个大人物要来长安吗?
郭宋带着一众官员已经在码头前等候了,他们是在等待从河北过来的船队,在一个多月前,第一支从河北过来船队抵达了长安,运来了三十万石海盐,那是朱滔的库存海盐,直接运回了长安。
而今天将迎来第二支盐船队,但它们运来的却不是海盐,而是幽州库的一千万两白银,一百五十万两黄金以及大量珠宝玉石,这些都是当年从长安和洛阳抢走的财富,时隔数十年,又重新运回长安。
在此之前,信都仓库内的金银财富已经用骆驼运送到太原,再从太原水运到长安,但信都的财富却远不能和幽州储存的财富相比。
这次运输金银郭宋采用了移花接木之计,利用盐船来运输,具体做法是,先将金银运送到拒马河,而与此同时,一支从平州过来的盐船队也抵达了拒马河,这支盐船队已经向魏国进行了备案。
就在拒马河,两支船队交换了货物,幽州船队运盐返回蓟县,而换成金银的盐船队继续南下,无惊无险地穿过了魏国控制地区,驶入黄河,直接驶向关中。
郭宋此时就在东市码头等候着这支盐船队的到来。
旁边潘辽笑道:“殿下,我们之前提及扩大货币的新方案,我觉得可以正式推行了。”
潘辽说得货币新方案是指推出金银钱,他们实际上早在河西时就试行过,但后来就停止了。
而停止的原因有二,一方面是发行的金银钱根本就没有在市场上流通,全部被商人或者百姓收藏了,金银钱变成了纪念币,也是因为当时推出的数量太少。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们的金银储备和银矿产出不足以支撑大规模推行金银钱。
现在他们金银金银储备渐渐丰富,而且在关中和太原又开掘了几个大银坑,他们已经具备了再次发行金银钱的时机。
郭宋点了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需谨慎考虑,不过长史可以安排一下,参事堂一起讨论这件事,甚至可以推行署议。”
晋王府的署议就是朝会的变通手段,晋王府没有朝会,但为了调动百官积极性,郭宋从去年开始推行了署议,将一些重大事项的意见稿发到各署,征求百官意见,最典型是改造汉长安城、修建西安门大街,开放未央宫三条,收集到了数百条意见。
这时,有人高声道:“殿下,船队好像来了!”
郭宋上前一步,向远处水道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大,正是一支浩浩荡荡的盐船队,这支船队由一艘八轮车船牵引,船上八名大汉踩踏着转轮,船只两侧安装的八只桨片车轮迅速转动,驱动船只前行。
当然,一艘车船不可能牵引一千艘盐船,实际上,千艘盐船抵达长安后便分成了十队,一艘车船牵引百艘船,他们看到的正是第一队。
在一片欢呼声中,第一批盐船队缓缓靠岸,押船官王世勋上前躬身行礼,“卑职盐铁署署丞王世勋,参见晋王殿下!”
“王署丞辛苦了,一路顺利吧?”
郭宋笑问道:“田悦没有派人上船盘查?”
“回禀殿下,一路上非常顺利,我们是盐船,他们没有兴趣,恐怕后面的幽州货船他们会有兴趣。”
幽州货船的事情郭宋知晓,他们伤九人,阵亡三人,郭宋已派使者去交涉、索赔,要求严惩凶手。
郭宋点点头,回头令道:“卸货吧!”
郭宋带着重官员闪到一边,数百名力士上船,他们掀开油布,露出下面一只只伪装的盐麻袋,把麻袋去除后,一只只大木箱才露出来,力士将一只只大木箱子挑上岸,很快便堆积如小山一般。
四周围观百姓出现一阵轻微骚动,这么多大木箱,大家都意识到,这里面一定装的是各种宝物。
这时,数百辆牛车来到了码头,一只只大箱子撞上牛车,这种牛车带有车厢,后面门上带锁,专门用来运输贵重物品。
目前晋王府的财物仓库有三座,一座是大明宫原来的两座内库,现在改名为右藏库,一座是大明宫的左藏库,还有一座便是晋王宫的宝库,三座仓库各有作用。
左臧库主要是存放铜钱和铜锭,右臧库最大,又叫是轻货库,存放绸缎、布匹、棉花、香料、名贵木材以及各种器物,包括瓷器、铜器、漆器、木器、锡器等等。
而晋王宫的宝库则存放黄金白银以及珠宝玉器等等贵重财物。
当然,这些都是官库,并非郭宋自己私人库藏,郭宋的私人库藏在晋王内宫,是一座用大青石修建的秘库,有三道铁门。
除了这三座财物库外,另外在城外还有粮草库、军器库、盐库、生铁库、木材库、油炭库等等十几座专业仓库。
下午时分,在参事堂原厅内,由潘辽召集,七名参事开始讨论推出金钱和银钱的方案。
事实上,这个方案一个月前就交给众人了,今天趁幽州金银到来这个机会,大家坐下来商议方案的可行性。
郭宋也在座,这个方案他比较支持,毕竟他们南征北战已经积累了巨大的金银库存量,这笔财富一直不使用也是一种浪费。
潘宁率先对众人道:“方案大家都已经看过了,加上今天运来的黄金白银,目前我们白银库存量是三千七百万两,黄金二百八十万两,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推向市场,方案定的是每年推出价值两百万贯钱的白银和一百万贯钱的黄金,也就是两百万两白银和十万两黄金。”
白虎堂司马刘梓举手问道:“请问潘长史,定这个金额的依据是什么?”
郭宋也道:“潘长史,能不能先谈谈财税平衡,这样会更清楚一点。”
潘宁点点头,不慌不忙道:“度支署给大家的年报大家都应该看到了,以前我们收支很平衡,收略略大于支,但最近连续三年,我们的税赋收支缺口都在一百五十万贯左右,大头是新城改造和修建官舍,虽然修建西安门大街和官租房也花了不少钱,但这个可以从租金里慢慢赚回来,就不算缺口了。
三年累计下来,我们负债共达四百五十万贯,抵消以前年度积余,实际欠债三百六十万贯。
所以我们去年初拍卖了一次内库宝货,包括官窑瓷器、玉器等等,收入三百万贯,加上一些抄没收入,算是完全补上了这笔欠债。
然后是我们拿下了幽燕,得到了海盐产量,大大降低了产盐本钱,从这一块我们每年就能增收两百万贯,但同样,我们的支出也会增大,修路修桥是一个大头,光是河西和北庭官道的拓宽、修缮,为期十年,我们每年就要支出至少五十万贯钱,另外官吏加俸也是一个大头,每年也要增加百万贯钱,还有些零星增加的开支,所以我们的财税收支基本平衡,不会有多余。”
说完这些,潘辽看了一眼众人,见大家没有疑义,便又继续道:“大家就要问了,既然财税收支平衡,那为什么要铸造金银钱?原因很简单,我们要开始在沧州造海船,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军,为我们将来收复南方做准备,这是一个原因。
其次,我们需要购买五到十万头双峰骆驼,也是为我们将来西扩做准备,已经和粟特商团达成了订购合约,我们税赋收支已经平衡,无法再额外支出,所以便需要动用金银来钱筹集这笔钱。
如果大家对我以上阐述没有异议,我们先进行第一次表决,要不要发行金银钱?把这个原则定下来,再讨论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