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粟特巨商
郭宋快步来到中庭客堂,只见司马刘梓坐在堂上,见都督见来,刘梓连忙起身见礼,“参见都督!”
“刘司马有什么急事?”郭宋笑问道。
“启禀都督,酒泉县有消息来了。”
刘梓将一卷情报递给郭宋,郭宋接过情报,上面只有一句话,‘酒泉守军已不足两千。’
这是张云发来的情报,郭宋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夺取酒泉县虽然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关键是怎么守住它,还有,自己必须要关注另一条隐藏的毒蛇,那就是吐蕃,之前吐蕃可是信誓旦旦要出兵帮助大唐夺取河西走廊,若甘州兵力空虚,吐蕃会不会趁虚而入?
“刘司马和其他都督府官员是怎么看酒泉?”郭宋回头问道。
刘梓小心翼翼道:“启禀,我们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酒泉需要慎重考虑。”
‘慎重?’
郭宋一怔,不解问道:“为什么?”
“都督有所不知,在去年夏天之前,酒泉的沙陀驻军从来就没有超过两千人,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但历任都督都没有出兵攻占,一方面是攻占容易,善后困难,但更重要是朝廷态度,朝廷从来反对在河西走廊挑起战争,赵都督曾上书朝廷要求进军肃州,却被相国元载严厉驳斥,常相国初当权时,赵都督再次提出进攻肃州的建议,不仅被常相国驳回,还触怒了先帝,赵都督也因此被罢免甘州都督之职,调回了长安,王连恩就丝毫不敢提此事。”
郭宋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就不用担心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收复河西走廊是天子特批的,天子还赐我尚方天子剑,就是为了推进收复河西走廊,再说我们刚刚大败沙陀军,如果机会如果不抓住,恐怕天下人都会唾骂我们,我担心的是兵力不足怎么办?”
刘梓精神一振,既然有天子支持还怕什么,他连忙道:“凉州也有一万五千军队,可以向天子申请,借调一万军队到甘州。”
这是一个好办法,郭宋点点头,“我立刻向天子申请!”
“卑职还一个建议。”
郭宋欣然笑道:“你说!”
“甘州有一个粟特大商人,叫做史东来,他长期和沙陀做生意,对沙陀的内部情况非常了解,都督不妨和他谈一谈。”
这却是郭宋最急需的信息,他连忙问道:“这个大商人在哪里?”
“他之前也撤到凉州去了,昨天才返回张掖城!”
郭宋点点头,“我正要见一见他。”
..........
随着大量百姓从凉州返回,张掖城又迅速恢复了热闹与繁华,街上行人如织,冷清的大街小巷,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虽然店铺还没有完全恢复营业,但绝大多数店铺都在做开业前的准备。
郭宋在县丞余德绪的带领下,来到了史记商行,史记商行是甘州粟特人最大的商行,东主史东来不仅是甘州最大的粟特商人,在长安也是赫赫有名。
他不仅拥有庞大的骆驼商队,在长安、洛阳、成都和江都都拥有大商铺,而且他还从事金融业,专门替粟特商人兑换大唐的货币。
此时,他在张掖和长安各开了一家史记柜坊,每年经手的铜钱达数千万贯之多。
据说史东来的发迹很传奇,他原本是个贫穷的粟特小伙计,在一次长途跋涉中遇到悍匪,货主都被悍匪所杀,他带着几头骆驼逃进了沙漠,才逃过一劫,经历生死折磨走出沙漠时,他才发现自己带的三头骆驼竟然驮着九大箱上等宝石,是整支商队的精华。
但他并没有趁机吞没这些宝石,而且经历千难万苦来到长安,把宝石原封不动地交到货主的父亲手中,一名粟特大商人,这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粟特大商人深受感动,便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并让他继承了自己的事业。
听说甘州都督来访,史东来亲自跑到大门口迎接,史东来年约六十岁,长得很有气势,脸上轮廓分明,眼睛带着蓝色,头戴粟特尖帽,穿一身锦缎儒袍,腰间束革带,很有点中西合璧的感觉。
他的四个妻子给他生了八个儿子,分布执掌着他庞大的商业帝国和金融帝国。
“欢迎郭都督光临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史东来用一口带着长安口音的流利汉语向郭宋问候。
史东来的‘小店’可不小,他的商行占地近五十亩,拥有十几座大仓库,基本上垄断了长安的波斯地毯和珠宝货源,连聚宝阁也是他的大客户。
郭宋微微笑道:“史东主是张掖第一大商人,我应该来看望一下,另外,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想向史东主请教!”
“郭都督太客气,请进府中就坐,余县丞也请!”
余德绪心中颇为感慨,前任王都督来拜访时,史东主可是以病重为由让长子接见,现在他却精神矍铄地出来迎接郭都督,由此可见郭都督的分量,这也难怪,率军大败沙陀人,这种胜利者的权威连史东来也不得不敬仰。
郭宋被让进贵客堂,双方分宾主落座,史东来的长子史宦也坐在一旁陪同。
“史东主的家乡在史国吧!”郭宋笑问道。
粟特人都是以各自的国名为姓,像安禄山,他最早姓康,是粟特康国人,史思明就是粟特史国人,郭宋的心腹康保也是康国人。
“都督说得没错,不过准确说,我是小史国人,我的家乡在那色波,布哈拉的红宝石,那色波的祖母绿和蓝宝石,都是赫赫有名的。”
“我有个部下,也是康国人。”
“我知道,有人认出他了,阿什.达尔罕,被誉为我们粟特人的军神,我昨天去拜访他,他却说达尔罕已经死了,他现在叫康保,是都督的仆人。”
郭宋笑着摆摆手,“仆人谈不上,我们是兄弟,也是朋友。”
停一下,郭宋又道:“主要他的妻女被大食人掳走,再也找不到,他不愿再回到过去,史东主就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
史东来点点头,“多谢都督提醒,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帮他留意,大食那边我也有生意。”
郭宋欠身致谢,他话题一转,便到了正事上,“北庭的情况如何,史东主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去年十月份,我有一支商队从那里经过,北庭倒是还在,但周围的土地基本上都被沙陀蚕食光了,只剩下一座孤城和周围一些零星土地,城中居民十分艰难,主要是粮食严重不足,只能用一些存货和我们换取粮食,我估计他们很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
郭宋的心中沉甸甸的,半晌又问道:“沙陀人没有攻打北庭的计划?”
“他们当然想攻打,之前是被回纥人压制,他们只能忍住不打,现在回纥人被葛逻禄牵制住,无暇东顾,这样说吧!如果这次沙陀人不是要攻打甘州,他们肯定要拿下北庭了,不可能长久容忍北庭在自己后背存在。”
“原来如此!”
郭宋点点头,又勉强笑问道:“听说史东主对沙陀比较熟悉?”
旁边史宦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史东来却摆摆手,让儿子不要急躁,他久历世故,当然看得出郭宋不是来兴师问罪,恐怕是有事求自己帮忙。
他微微一笑道:“很熟悉倒谈不上,只是略微了解,主要是有生意往来,他有皮革要卖给大唐,贵族又想用丝绸,便通过我们转手,不过请都督放心,粮食、生铁、兵甲这些违禁品我们就不会碰的。”
“朱邪金海这个人在沙陀的地位如何?”郭宋又问道。
“他的地位相当高,他是前任可汗的亲兄弟,沙陀一般都是弟弟接兄长的汗位,本来应该是朱邪金海为汗,但沙陀内部长老却坚决反对,他们一致推举朱邪金顶的嫡长子朱邪亮为新可汗,断送了朱邪金海的可汗梦。”
郭宋笑道:“看来他在沙陀的人缘并不太好。”
“确实不好,有人说他脾气暴躁,得罪人太多,也有人说他贪婪吝啬,有好处不肯让大家共享,其实这些都不是真实原因,真实原因是他极力推行奖励军功制度,要求沙陀从其他部落获得税羊分配向士兵倾斜,要求各部落对士兵免税,这便让很多沙陀贵族不满,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沙陀贵族怎么可能让他当可汗。”
郭宋点点头,他沉吟一下道:“有件事我想请史东主帮忙。”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出兵酒泉
史东来呵呵一笑,“都督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全力帮忙!”
郭宋点点头,“我手中有近六千沙陀军战俘,我想和对方交换唐军战俘,只是我们和沙陀人没有什么联系,想请史东主做一个中间人。”
史东来想了想便道:“没问题,我可以替都督带话,如果都督同意,我现在就可以用飞鸽传信,我在伊吾县就有一处分店,我的三子目前就在那里!”
郭宋大喜,呵呵笑道:“完全可以!请史东主尽快,有什么消息请随时通知余县丞,史东主的帮助我表示由衷的感谢。”
........
郭宋告辞离去了,史东来一直把郭宋一行送出大门。
长子史宦忧心忡忡道:“父亲不是一直说,不替官府做事吗?为何对这个郭宋却又言听计从?”
史东来淡淡道:“你要考虑我什么说不替官府做事,赵腾蛟的平庸,王连恩的狠毒,我确实不想给他们做事,但这个郭宋就不一样,为他做事我求之不得。”
“父亲似乎很看好这个郭宋。”
“怎么能不看好?把三万沙陀杀得全军覆没,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很快就会进军酒泉,大唐已经很少出这样善战又有魄力的名将了,关键此人才二十六岁,前途不可限量,这样有作为的人才值得我们去投资,替他做事只是我们的第一步,以后我们还要抓住更多的机会,你要记住我的话,能够让阿什.达尔罕甘心为仆的人,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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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营内,郎将以上将领济济一帐,郭宋挂起一份巨大的河西走廊地图,对众人道:“我就不给大家留什么悬念了,我下一步的目标是拿下肃州,这是得到天子许可的行动,大家不必担心朝廷的态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兵力不足,有人可能会说了,我们有一万七千人,为什么还兵力不足?我告诉大家,沙陀是我们收复河西走廊的拦路恶虎,但我们背后还隐藏着一条毒蛇。”
郭宋用木棍一指地图上的大斗拔谷,“这条毒蛇就是吐蕃,它会不会趁我们大军北上的机会,从大斗拔谷偷袭甘州?答案是完全有可能,从前大斗拔谷掌握在吐谷浑人手中,现在吐谷浑人已被吐蕃人彻底降服,这条五十余里长的谷道就落入吐蕃人手中,所以我们必须要做两手准备,一是在大斗拔谷北面出口险要处囤积重兵,其次张掖城的守军至少要有一万人。
两项加起来,我们留底的兵力就是一万三千人了,我们实际只有四千可用之军,所以我昨天飞鹰传信给长安,恳请天子从凉州临时调拨一万军队,估计两三天后就会有消息,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想用手中的沙陀军战俘,换回沙陀人手中的唐军战俘,大概也有四千人左右,这也将是我们的一个兵力来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督力排众议,坚持收容战俘的原因是要和沙陀军交换战俘,安仁贵问道:“请问都督,我们还有战俘在沙陀人手中,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应该可靠!”
郭宋微微笑道:“我从很多渠道都打探过,之前的七千弟兄并没有全部阵亡,至少有大半都被俘虏了,沙陀人也急需青壮男子去给他们开矿,他们也不像从前那样将敌军赶尽杀绝,而是俘虏后作为奴隶使用。”
“请问都督,是不是要等援军到来后才进攻酒泉,那样会不会丧失战机?”这次提问的是梁武,他有点性急,恨不得现在就出兵酒泉。
郭宋还是摇摇头,“酒泉必须要尽快拿下,不能耽误,吐蕃人就算想偷袭甘州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至少还要一段时间后,我只是说,我们需要未雨绸缪。”
这时,姚锦举手道:“都督,卑职有个建议,可以先派三千人在大斗拔谷出口险要处囤积,然后张掖城留守五千人,祁连戍留一千军,然后我们出兵八千北上肃州,夺取酒泉,那时凉州过来的援军也该到了。”
郭宋沉吟片刻,点点头问道:“可以,不知你们谁愿意领兵守卫大斗拔谷?”
姚锦举起手,“既然方案是卑职提出的,卑职愿意率军守卫大斗拔谷!”
这也正合郭宋之意,姚锦胆大心细,能独当一面,交给他可以让自己放心。
郭宋随即做出部署,令梁武率五千人守张掖城,姚锦则率三千人守大斗拔谷,自己则亲自率八千人前往酒泉。
商议结束,众人各种散去,郭宋叫住了姚锦,郭宋沉吟片刻对他道:“在我们出发来甘州之前,吐蕃使者抵达长安,提出了要出兵帮助我们夺取河西走廊的建议,但被天子否决了,我想吐蕃军队绝不会甘心,我估计他们已经在大斗拔谷另一头集结好了兵力。
吐蕃究竟是想出兵夺取甘州,还是想出兵夺取沙州,现在我还不能判定,但如果甘州有机可乘,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所以你这次守大斗拔谷可不是做做样子,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强防范,当心敌军偷袭!”
姚锦抱拳道:“请都督放心,有卑职在,绝不会让吐蕃士兵走出大斗拔谷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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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郭宋率领八千骑兵北上出发了,从张掖到酒泉大约有四百余里,军队要走三天才能抵达。
而与此同时,甘州军在张掖大败沙陀军,三万沙陀军全军覆灭的消息也传到了长安,长安朝野顿时一片欢腾,这是继丰州大捷后的又一个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着实令长安百姓和朝廷百官们欢欣鼓舞。
天子李适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这是登基以来的第一场战争,便以大捷开局,这是一个良好的势头。
李适兴奋之极,当晚喝酩酊大醉,次日一早,李适正式下旨表彰甘州军将士,阵亡伤残士兵皆以双倍抚恤,同时下旨封主公郭宋为夏国公,加封他为金紫光禄大夫,赏黄金一万两,其余将领皆官升一级,同时赏三军钱五十万贯,绢三十万匹。
御书房内,李适召见了相国李泌,李适沉吟一下问道:“是不是政事堂对朕的封赏颇有微词?”
“陛下也意识到了吧!将士立功该有封赏,这个不容置疑,加官进爵大家没有意见,郭宋封国公,也没有人表示反对,但让朝廷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绢,大家就有点意见了,陛下应该知道现在朝廷财力紧张,江淮的盐税和巴蜀的钱粮都没有运来,若不是杨相国开征了酒税,朝廷还真有点难以为继了。”
李适叹口气道:“朕也知道朝廷困难,但加官进爵也只限于将领,对于普通士兵,如果没有赏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陛下,微臣记得郭宋在丰州的时候,是用土地来赏赐军功,微臣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每州每县都有大量官田,这些官田确实可以用来奖励军功,安置抚恤,能大大减轻朝廷的财力负担。”
“可朕已经颁旨,难道要朕言而无信吗?”
“陛下,其实可以折算,比如五贯钱或者五匹绢一亩地,然后陛下稍微增加一点,保证每个士兵能有十亩地的赏赐,土地给他们家人,微臣觉得这比单纯赏赐钱绢要有意义得多。”
李适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相国说得有理,政事堂研究一下,如果可行就决定吧!”
李泌顿时松了口气,自己总算可以回去向政事堂交差了。
“陛下,再有就是进攻酒泉.......”
不等李泌说完,李适当即立断道:“进攻酒泉是朕早就说好的,不容反对,朕也绝不让步。”
“陛下,其实微臣也是赞成攻打酒泉,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攻下肃州,下一步就是瓜州和沙州,如果顺利都攻打下来,那以后守住它还要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朝廷是否负担得起?另外还有吐蕃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回纥也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将怎么应对?这些我觉得应该好好考虑,不能只图一时之快,请陛下明鉴!”
李适沉思片刻道:“这样吧!先取酒泉,是否继续北上瓜州,看一看形势再说。”
停一下,李适又补充道:“朕已经同意调一万凉州军支援张掖。”
第四百二十四章 秀才之军
甘州大胜的消息不仅鼓舞着朝中百官,同时在民间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连几天,各大酒楼、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河西的话题。
此时,科举已经结束,数十名中榜进士披红夸街,享尽荣耀,而落榜考生大多黯然回乡,但也有不少士子因种种原因留恋长安,不肯离去。
这种现象年年都有,一直要到夏天来临,士子们囊中铜钱花光,他们才会悄然离去。
这些天甘州军大胜的消息也同样激励着这些落榜士子。
平康坊内有一座洛神酒楼,它同时又被称为昌龄酒楼,这是王昌龄生前最喜欢的一家酒楼,在一楼二楼的墙壁上都题满了王昌龄的诗,好几首脍炙人口的名诗便是在这里诞生。
最著名的《出塞》便题写在二楼正面墙上,是王昌龄从安西返回长安,和好友聚会时心中感慨而作。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此时,酒楼里坐满了落马的士子们,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西北战局。
“朝廷恐怕不会答应继续北上,收复河西走廊。”
一名士子叹息道:“我父亲在礼部做员外郎,他曾经给我说过,朝廷财力极为拮据,根本就无力筹集足够的军俸,江淮的盐税和其他税赋也不敢轻易进京,最多一两年一次,还要出动大军护卫,我父亲说,打下河西走廊或许可行,但朝廷却没有财力守住它,更无力应对接下来的变局,朝廷上下目前只能保持现状。”
另一名士子摇了摇头,“这就是典型的苟且偷生,只盼望游牧民族不要来进攻,只求眼前平安,却不敢出动出击。”
“说句公道话,也真不能怪朝廷,主要是河北中原的藩镇割据,朝廷根本就无力两线应对,你说朝廷在西北和异族作战,而河北中原的藩镇趁机裂土建国怎么办?大唐就分崩离析了,按照我的想法,藩镇一日不靖,大唐就休想收复安西。”
这名士子的声音很大,整个酒楼都听见了,众人一起陷入沉默之中,一名僧人叹口气道:“孟兄说的是实在话,我去年秋天去幽州访友,一路上都被严加盘查,他们就根本不认唐朝官府的通行文牒,给我的感觉,河北那边完全就是一个独立的藩国了,而不是什么藩镇。”
这群士子便是孟郊和他的好友了,除了孟郊外还有四人,杜氏兄弟,一个叫杜宪祥,一个叫杜嗣业,杜嗣业便是杜甫的孙子,还有一名士子叫做王邕,也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最后还有个年轻的僧人,他便是大名鼎鼎的怀素,他算是颜真卿的关门弟子,深得颜真卿的喜爱。
这时孟郊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笺,递给众人笑道:“大家看看这首诗如何?”
王邕接过素笺,念了两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好!写得好。”
他顿时叫绝,怀素连忙抢过来,赞道:“这书法不错,孟兄,这是何人所写?”
孟郊笑道:“这就是郭宋写给他妻子的诗,我师父便是郭宋妻子的外祖父,住在薛家,在外孙女书房的墙上发现了这首诗,便抄录下来,前几天他回洛阳了,便把这首诗送给我。”
听说是郭宋写的诗,士子纷纷涌上来拜读,孟郊生怕纸被撕坏,便喊道:“不如写下来,大家一起欣赏!”
士子纷纷叫好,有人把掌柜找来,掌柜听说是郭宋的诗,便有点动心了,对众人道:“要么就写在西墙上,正好空着。”
孟郊把素笺递给怀素,“钱和尚,你的书法最好,你来写!”
怀素也不推辞,接过素笺欣然道:“那我就献丑了!”
他来到西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提笔在墙上写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首诗一鼓作气写完,书法写得龙飞凤舞,酣畅淋漓,众人轰然叫好。
孟郊喃喃念了两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一股热血涌上了他的头顶,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道:“各位,与其一年年在这里熬到白头,不如投笔从戎,去河西从军,实现我们胸中的抱负。”
众人胸中的热血也被这首诗点燃了,杜嗣业跳上桌子,挥臂喊道:“孟兄说得对,军队中一样能施展我们的才华,与其在这里蹉跎人生,不如出塞去,站在玉门关上领略征讨安西的悲壮!”
众人纷纷响应,孟郊趁热打铁,取来一张大纸写下了《出塞录》三个大字,在上面第一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杜嗣业是第二个签名,王邕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士子们一个接一个签下了名字,怀素犹豫一下,但他也想去河西看一看,也签下了‘僧怀素’三个字。
一口气签下了四十余个名字,孟郊道:“我去找些盘缠资助,后天一早,我们在这里集中,出发前往甘州!”
.........
洛神酒楼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士子的报国之心得到了普遍的赞誉,更多士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出塞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前后一百三十余人愿意出塞为国效力。
得知士子们盘缠不足,东市商人纷纷解囊相助,仅聚宝阁东主张雷便拿出一千两银子,资助士子们西行。
上午时分,洛神酒楼前早已被上万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在一阵阵鼓掌声和欢呼声中,一百多名士子们挥毫写下了各自的豪言壮语,表达了他们投笔从戎,报效国家的决心,张雷给众人献上眉寿好酒,众人将酒一饮而尽,佩上宝剑,跨上了马匹或者毛驴。
在上万百姓的欢送下,离开了长安,前往河西走廊从军。
虽然民间收复河西走廊的热情高涨,但朝廷却保持着沉默,反对河西走廊用兵是朝廷的政治正确,即使心中赞成士子们的行为,但也没有官员敢在这个问题上公开表态。
御书房内,李适提笔写下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两句诗,这是他的心腹宦官霍仙鸣抄给他的,朝廷官员不会把发生在洛神酒楼中的事情告诉他,但李适却能从心腹宦官那里知道这些事情。
李适望着这两句话,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他是普通读书人,他也一定投笔从戎,去西域为国效力,可惜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李泌相国求见!”
“宣他进来吧!”
片刻,李泌匆匆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桌子的横幅,不由一怔,圣上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
“李相国,朕憋屈得很啊!”李适情绪低落道。
李泌微微笑道:“陛下能克制自己的情绪,才是大唐之福,微臣是来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蜀中的钱粮已经在押解进京的路上了,共计两千五百余万贯税钱,粮食三百万石,由判官韦皋率三千军队护卫进京,另外江淮的部分钱粮也会在下个月押解进京,陈少游已经正式发来牒文。”
李适顿时大喜,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看来让崔宽出任剑南节度使没有错,他还是心向朝廷,这下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了。”
“陛下说得一点没错,一个好的节度使不仅能治理地方,守御疆土,还要对朝廷忠心耿耿,及时替朝廷排忧解难,从这点上看,崔宽是比较合格的,但陇右节度使朱泚却差强人意,尤其他包庇前甘州都督王连恩,欺瞒先帝,应该承担责任,政事堂建议陛下免去代州都督王连恩之职,同时请求陛下也免去朱泚的陇右节度使一职,任命真正的贤能者出任陇右节度使。”
李适心里明白,这其实是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背后较量的结果,很显然是独孤家族胜出,但作为天子,他是希望这两家保持平衡。
免去王连恩的都督之职没有问题,郭宋需要给甘州军将士一个交代,他立下大功,这点人情要给,关键是陇右节度使的任命。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问道:“朕记得独孤大将军推荐马璘接任陇右节度使,对吧!”
“正是!”
李适沉思片刻道:“王连恩免职朕已经批复,不用再重复请示,朱泚可以免去陇右节度使之职,不过马璘需要坐镇中原,保住漕运线路安全,朕考虑由兵部尚书张镒接任陇右节度使之职。”
免去朱泚的陇右节度使之职已是共识,但李适也不想让独孤家族全面得势,需要挫一挫它的势头,给元家一点交代,朱泚可以另外任命。
【注:杜嗣业年纪稍微写大了一点,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很年幼】
第四百二十五章 霍宦秘谏
李泌虽然能理解太子中兴大唐的抱负,一心想收回河西走廊和安西,毕竟是年轻人,有雄心壮志是应该的。
但理解归理解,李泌态度依旧很坚决,也很鲜明,在河北和中原的藩镇割据问题未解决之前,要尽量维持西部稳定,就算安西军再悲壮也不能改变国策,否则西部不稳,会严重分散朝廷解决东部问题的精力,两线作战,最终会让大唐财政陷于崩溃。
李泌告退走了,临走前还困惑不解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诗句,圣上怎么会知道这两句诗,不过他没有多问,估计是左拾遗上报的民情。
李适心中喜忧参半,喜是财力问题可以得到缓解了,如果巴蜀的钱粮运抵长安,他还是决定用钱来奖励将士,而不用土地,用土地虽然好,但自己的旨意已经下达,再出尔反尔会影响天子的信誉,可以让政事堂正式推行奖励军功的规则后再执行。
而忧是朝廷态度坚决,反对收复河西走廊,即使出现机会,朝廷也不愿意去抓住它,在这件事上,李适感到异常孤立。
这时,宦官霍仙鸣送来一批奏折,他官任枢密使,这个职务主要是将天子的意图传达给门下中书,主要起到沟通天子和宰相门之间的一座桥梁。
唐朝的圣旨两种,一种是由中书省草拟,用白麻纸,叫做白诏,比如三品以下官员任命、地方开仓放粮、修建城池等等,都是相权范围,政事堂拟旨后,天子只有批准的权力,却没有否决权,而反驳权在门下侍中手上。
天子只能对一些重大的军国政务做出决定,而且还不能独断专横,必须要经过早朝的充分讨论,君臣达成共识后才能颁旨,实际上君权受到了大大的限制。
唐玄宗李隆基在执政后期创立了集贤殿大学士,他直接让大学士草拟旨意,这种圣旨是由黄麻纸书写,叫做黄诏,实际上是从相国手中夺回了一部分拟旨权。
经过数十年的磨合和妥协,白诏和黄诏渐渐有了明确的分工,黄诏不涉及具体政务,只在重要任命、册封、大赦以及重大军国事务上发表诏书,而白诏也必须要先让天子过目后再正式拟旨,这中间的联系人就是枢密使,天子看完奏折后,让枢密使去传达自己的意见,然后政事堂在正式拟旨时就会考虑天子的意见。
如果天子勤政,枢密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沟通桥梁,可如果天子怠政或者自身被宦官控制,枢密使表达就不是天子的意见了,而是他们自己的意见,这就是晚唐宦官掌权的制度根源。
直到五代后才彻底废除了由宦官担任枢密的惯例,该由文官担任,到了宋朝,枢密使又渐渐由武将担任,而且职权范围也偏向军队。
霍仙鸣见天子久久凝视着两句诗,便柔声道:“虽然相国和朝官们一致反对收复河西,但据卑奴所知,天下百姓和三军将士都强烈要求收复河西走廊和安西。”
“天下百姓和三军将士?”
李适苦笑一声,大唐可不是靠他们来治理,他们支持有什么用?
霍仙鸣实在太了解李适的心思,他想收复河西,但又没有魄力和大臣叫板,更没有勇气直接下旨,想认命可又不甘心,所以在这件事上患得患失,一直举棋不定。
“其实陛下可以给郭宋一定的用兵自主权,理由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等生米做成熟饭,大臣们也无从指责陛下,他们只能把矛头对准郭宋,让郭宋去承担这个后果。”
李适连连点头,这个办法不错,让郭宋自己决定是否收复河西,河西那么遥远,自己一句不知情就能推却了。
“那军队的补给怎么办?”李适又想到这个重要问题。
“陛下,郭宋不是在快报中说他缴获了大量牛羊吗?我看朝廷似乎也无人关心,这些战利品不就是他的补给吗?给他三万军队,朝廷只管军俸,其余补给自己解决,相国们不就最诟病这个吗?
一旦他自己解决了后勤补给,相国们也无从指责了,至于吐蕃也好,回纥也好,他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去解决,说不定引发回纥和吐蕃为了争夺安西而爆发战争,大唐的陇右和河东反而安全了。”
霍仙鸣的话句句说到李适心坎上,虽然给郭宋自主权太大,未必是好事,但只要能收复河西走廊,夺回安西,李适倒也能够容忍。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道:“你说朕索性封他为河西节度使,如何?”
“陛下,这是必须的,他若不是河西节度使,夺取了肃州后,又怎么向北方进发?”
李适缓缓点头,节度使之事可以等一等,找个契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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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朝野都在庆贺甘州军大胜之时,朱泚却陷入了人生的低潮,连接两道旨意彻底断绝了他重回陇右的希望。
先是朝廷下令,免去王连恩代州都督之职,紧接着,天子颁布旨意,免去朱泚的陇右节度使之职,到了晚上,朱泚又接到天子旨意,改任他为泾原节度使,这让朱泚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慨,他就想伏地大哭一场。
入夜,元鲁匆匆来到朱泚的府邸,朱泚的府邸也是天子赏赐,位于光禄坊,占地四十亩,是原来权宦李辅国的府宅。
朱泚心中也有很多疑问,便亲自把元鲁迎到贵客堂。
“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泚按耐不住心中的惊疑道:“明明已经免了我的陇右节度使之职,为什么又要任命我为泾源节度使?”
“朱兄不高兴吗?”元鲁笑眯眯道。
“我当然很高兴,这等于解除了我的软禁,只是我不太明白?”
“这就是天子的平衡之术,独孤家族影响了政事堂,使政事堂通过了免去王连恩的决议,又通过了罢免你陇右节度使的决议,但独孤家族却忘记了,事情不能做得太绝,他们的全面获胜反而让天子感觉关陇贵族失去了平衡,所以对元氏也要稍微扶一下,这就有了你的泾源节度使之职。”
朱泚这才如梦方醒,他连忙躬身行礼,“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元家对我的提携!”
元鲁笑着摆摆手,“我们是同船之人,何谢之有?既然天子已经颁旨,朱兄还是尽快去上任。”
“我知道,我明天就去兵部和吏部办手续,如果顺利,我打算后天一早就出发去雍县上任。”
这时,侍女给他们送来了茶,朱泚喝了口茶又问道:“张镒是什么背景,天子怎么会让他出任陇右节度使?”
“张镒是颜真卿退仕后,由崔佑甫推荐来接替颜真卿的新相国,但杨炎很不喜欢张镒,他便向天子推荐张镒来出任陇右节度使。”
“原来这个张镒是崔佑甫的人!”
“不是!”
元鲁摇摇头笑道:“张镒是窦家的女婿,天子任命他为陇右节度使,实际上是提升窦家的地位,你看见没有,天子玩的平衡之术越来越娴熟了。”
朱泚默默点头,又问道:“那郭宋那边呢,朝廷到底要不要收复河西走廊?我听说朝廷并不想收复河西走廊,是这样吗?”
“当然不想!”
元鲁冷笑一声道:“朝廷只是想保住甘州养马之地,压根就不想西扩,拿下河西走廊怎么办?朝廷哪有财力去填那个窟窿,还以为现在是开元盛世?我算是看透了,大唐能维持下去就不错,还想谈中兴,纯粹是痴人说梦!”
朱泚心中着实遗憾,夺回河西走廊这么好的机会,朝廷却放弃了,简直令人扼腕叹息!
“算了,我不去想这种事情,元家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
元鲁取出一张名单递给朱泚,“这是八名校尉,都是元氏家将,希望朱兄能把他们提拔为郎将。”
关陇贵族在军中的影响力就是这么来的,军中大量的中层将领都是各家关陇贵族任命。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夜夺酒泉
沙陀人在肃州的驻兵点一共有三处,首先是酒泉县,这是肃州的中心,周围分布着大片草场,沙陀在这里驻军两千人,从十几年前就没有变过。
其次是居延海,那里也是著名的牧场,有驻军三百人,再其次便是福禄县,福禄县位于酒泉县以东八十里处,也有驻兵三百人。
在之前还活跃着两千马匪,但被郭宋出使西域时全歼,便再也没有恢复。
福禄县其实是酒泉县的东大门,是去酒泉的官道必经之地,沙陀人便在这里设立了烽火台,一旦发现敌情,福禄县便会点燃烽火,中间的一座烽燧也会点燃。
唐军的斥候已经将这些摸得清清楚楚,郭宋率领一万军队便没有走官道,而是走小路绕过了福禄县和烽火台。
唐军除了携带随身干粮外,还带了五百匹骆驼托运羊肉以及干粮,又在祁连戍进行了一次补给,能保证一万军队二十天的粮食消耗。
行军四天后,唐军抵达了酒泉县南面十里处,一座低矮的山岗遮挡住了他们,此时已是下午时分,郭宋下令军队原地休息。
在出发前,郭宋就做好了充分的攻城预案,他对酒泉县了解得十分透彻,城池周长二十五里,城墙高三丈,和张掖城一样高大坚固,没有护城河,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城内居民大约有七千户,汉人和羌人各占一半,沙陀已在这里建立了官府,和甘州一样,也是军政统一。
一万唐军攻打酒泉县有两种方案,一个方案是强攻,基本上一个时辰可以攻打下来,但唐军轻装行军,没有携带攻城武器。
另一个方案便是偷袭,郭宋没有惊动福禄县和烽燧守军,显然就准备用这种手段夺取酒泉县了,这种代价最小,但风险也大,一旦偷袭失败,而他们又没有携带攻城武器,那就只能撤回祁连戍,准备第二次攻城。
但郭宋并没有撤回祁连戍的想法,今晚的攻城他一定要成功。
士兵们在吃干粮休息,郭宋把几名中郎将召集起来,对他们道:“今晚我率领斥候军行动,目标是北城门,时间在两更到三更之间,见到城头火起就是信号。”
李冰急道:“都督是主帅,怎能轻易赴险地,还是让卑职去!”
众人纷纷请缨,郭宋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跟了我多少年了,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疑问!除了我之外,谁还能徒手爬上城墙?”
他见众人不吭声了,又继续道:“虽然我们没有惊动福禄县,但酒泉县的守军肯定知道我们会来,我没料错的话,他们夜间一样戒备森严,只有我上去才能保证任务成功,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郭宋又安慰众人道:“如果有危险,我会直接跳下城墙,不会把小命丢在这里,我还没有见到儿子呢!怎会不顾一切冒风险?”
众人无奈,只得道:“请都督务必保重自己安全。”
“大家就放心吧!在战场上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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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郭宋率领百名斥候士兵来到酒泉县西城一里外,士兵们装备都差不多,后背盾牌和短矛,适合和敌军打接触战,三名强壮的士兵背着绳梯,另外还有几名士兵扛着一根长达三丈三尺的竹竿,这也是一种斥候士兵用的登城器。
郭宋身穿黑色紧身甲,戴着头盔,后背弓箭,腰佩黑剑,另外还带着一卷绳梯,绳梯一头可以直接套在城垛上。
他们选择登城的位置在西北角,这里是距离甘州最远的位子,酒泉的沙陀士兵一般会守在南北两个城门处,东城也会加大兵力,西城的兵力就会稍微少一点,西北角的兵力会更少,可能只有一支小规模的巡逻队。
这时,张云带着两名手下跑回来禀报,“城头上靠墙边没有士兵,但有没有巡哨看不到。”
郭宋轻轻一摆手,众人跟随他向城墙奔去,郭宋收拾停当,取出了两把扁凿,这是专门定制的精钢凿子,一头很粗,另一头呈扁平状,十分锋利,他使用起来更加顺手。
郭宋精准地将扁凿插进了城砖之间的缝隙,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爬,所有人心都顶到嗓子眼上,心中暗暗祈祷不要出事。
但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巧,郭宋刚刚爬到城头,只见一名沙陀士兵一步跨上城头,正要解开裤带,和郭宋正好面对面,沙陀士兵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不等他反应过来,郭宋手一挥,一支扁凿射出,插进了这名士兵的脖子,士兵捂着咽喉,咯咯两声,从城头重重摔下。
“马老六坠城了!”城头上有士兵大喊。
郭宋知道已经暴露了,他甩掉绳梯,拔出黑剑,单臂攀住城垛,一纵身跳了上去。
城头上有十几名沙陀士兵,就靠在城墙上睡觉,两名士兵发现有人坠城,刚刚起身过来查看,郭宋黑剑一挥,两颗人头同时飞出,骨碌碌滚出一丈多远。
他毫不手软,在城头上大开杀戒.......
城下张云看见有士兵坠城,便知不妙,他急声道:“立刻上城!”
斥候士兵用的是竹竿上城方式,三名士兵各在一头抱着竹竿奔跑,前面的士兵瘦小灵活,后面两名士兵长得高大强壮,竹竿距离城墙还有三尺,前面士兵一跃跳上城墙,后面两名强壮士兵抱着竹竿向前推进,前面士兵被竹竿支撑着在城墙上奔跑,很快跑上了城头。
这种方式很巧妙,但一定要配合默契,如果后面两名士兵支撑不住,前面士兵就会从城墙上摔下来。
身材瘦小的唐军士兵上了城,他看见都督在和七八名敌军士兵激战,他顾不上参加战斗,直接将绳梯一头挂在城垛上,将绳梯扔下了城头。
他这才低吼一声,拔出短矛冲了上去,追上一名企图大喊的士兵,狠狠一矛刺穿他的后心,士兵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郭宋身快如鬼魅,连杀五人,一名士兵调头狂奔逃跑,一边大喊道:“有敌情!”
郭宋疾奔数步,纵身一跃,在空中翻滚,手中黑剑挥出,这名士兵人头飞出,无头尸体还继续跑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有敌情!”
最后两名士兵拼命大喊,但他们只喊出一声,郭宋便挥剑割断了一人的喉咙,另一人则被瘦小的唐军斥候挺矛刺穿了胸膛。
在短短半炷香内,二十名沙陀士兵全部被杀。
“都督,那里还有一人!”
瘦小唐军士兵忽然发现前方十几步外还藏着一名沙陀士兵,躲在黑暗处,沙陀士兵见自己被发现了,吓得连滚带爬向东面跑去,一边大喊:“有敌情!有敌.......”
最后一个字没有喊出,一支箭强劲射来,‘噗!’箭射穿了头盔,从后脑射进,箭尖从前额透出,士兵一头栽倒在地,当即毙命。
“都督,好像还有一人!”
郭宋也看见了,在远处还有一个小黑影在狂奔,至少在三百步外,已经脱离了他的弓箭射程。
这时,郭宋冷静下来了,就算敌军报警,军队集结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自己还有机会。
唐军士兵已经纷纷从三挂绳梯攀上了城头。
郭宋见下方已经没有人,便喊道:“大家跟我来!”
他带着手下一路狂奔,距离北城楼还有百余步,北城楼上警钟声终于敲响,刚才幸存的沙陀士兵逃回去报告了。
郭宋厉声令道:“张将军,你率四十名弟兄抢夺吊桥,立刻点燃城楼,其他士兵跟我下城!”
张云大喊道:“第一旅和第二旅跟随我去抢吊桥!”
他率领四十名手下向城头奔去,郭宋率领其他六十名士兵沿着甬道冲下城去。
夜里当值的沙陀士兵有一千人,也就是军队的一半,其中南北城门处各有三百士兵,四面城墙各有一百名士兵巡逻。
郭宋面对的敌军有两百人,他们已经被警钟声惊动,纷纷从睡梦中醒来,一名百夫长大喊道:“唐军探子进城了,杀了他们!”
他大声喊叫同时也暴露了自己,郭宋抄过一根短矛,挥臂投去,短矛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便到,百夫长躲闪不及,被短矛刺穿胸膛,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
郭宋接过一面盾牌,挥舞黑剑杀进了敌军群中,士兵们见主帅已经率先杀进敌军中,他们眼睛都红了,纷纷怒吼着冲了上去,和敌军激战在一起。
这时,腐朽的城楼已经被唐军的火把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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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梦醒时分
李冰等大将率领一万军队已经出现在北城门外,城外虽然没有护城河,却有一道旱式吊桥,用来保护城门,城头上已燃起熊熊大火,吊桥也已被放下,但城门却迟迟没有开启,只听见城内传来喊杀声阵阵,令人焦急万分。
城门处的争夺战异常血腥,东西各有一百沙陀士兵杀下城增援城门,郭宋率领六十名士兵和四百人激战,尽管四周已经死尸遍地,但沙陀人依旧十分强悍,不顾一切地杀上前。
在狭窄的城门洞内,人挤人,人挨人,长兵器已无法施展,双方只能用匕首捅,用牙齿咬,地上死尸成堆,尚未断气士兵被活活践踏而死,沙陀士兵的战术也十分明显,把唐军堵在城门洞内,让他们无法开城,争取时间等待援军杀来。
郭宋也急了,他大吼一声,纵身跳起,踩着人头跃到外围,从背后反杀敌军,他的武艺也发挥得淋漓尽致,专劈对方咽喉,简单有效,只见黑剑如一道道闪电在人群中瞬亮即逝,所过之处沙陀士兵纷纷栽倒,原本密集成团的敌军终于松散开了,城门洞内唐军将敌军步步杀退,终于开辟出一点点开门空间。
这时,郭宋发现城内有大队敌军正向这边奔来,他大喊道:“开启城门!”
几名唐军迅速拔掉了城门上的三根铁门栓和下方的地栓,城门已经开启,却无法拉开,地上堆积的近百具尸体堵住了城门。
“快把尸体搬开!”旅帅邓枫急得大喊。
郭宋也心如火焚,对方的援军已经出现在百步外,密密麻麻足有**百人之多,正在城门处激战的百余名沙陀士兵士气大振,拼死反扑,城门洞内的唐军士兵还在拼命向外搬尸体,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城门剧烈晃动,竟然开启了两尺宽,城外有人大喊:“再来一次!”
原来城外有百余名士兵抱着一根大树在撞门,士兵们后退十几步,又猛地冲上前,‘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撞击,城门碎裂,被撞开了四尺宽,可容一匹战马通过了。
敌军已经杀到五十步外,郭宋大喊:“撤退!向城头撤退!”
他带领三十余名士兵向东面甬道后撤,沙陀士兵涌进城门洞,企图关闭城门,但已经来不及,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半扇城门轰然倒下,李冰一挥长枪,“杀进去!”
唐军骑兵骤然发动了,俨如平地卷起的一阵狂风,从百步外向城门席卷而来。
撞门的唐军士兵纷纷向两边躲闪,唐军骑兵瞬间冲进了城门,而沙陀援军也刚刚杀到城门处,两支军队迎面相遇,李冰长枪一摆,率领众骑兵杀进了敌军人群之中.......
一万骑兵杀进酒泉县城,城内的敌军瞬间土崩瓦解,沙陀士兵纷纷跪地投降,数十名拒不投降者被唐军悉数杀死。
郭宋带着他的手下坐在甬道上休息,他的六十名士兵阵亡十八人,九人受伤,伤亡近半,张云率领的四十名士兵也伤亡近二十人,张云本人也受了伤,腿部被敌军长矛刺中,而和他们激战的五百沙陀士兵阵亡超过四百人,光死在郭宋剑下就不止百人。
郭宋第一次感受到夺城的艰难,这时,李冰将酒泉城主将押上来,他叫朱邪胜律,年约五十岁,是沙陀可汗的堂叔,他刚刚出任肃州经略使还不到十天,便成了唐军的俘虏。
“弟兄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郭宋问李冰道。
“回禀都督,没有阵亡,只有十几名轻伤,损失了几匹战马。”
郭宋点点头,目光落在身后沙陀主将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邪胜律战战兢兢上前道:“小人叫做朱邪胜律,现任肃州经略使,恳请都督饶小人一命,我让福禄县和居延海的士兵投降。”
“你沙陀可汗是什么关系?”郭宋又问道。
“沙陀可汗的祖父和我父亲是兄弟,我是他堂叔。”
“你的汉语不错!”郭宋笑道。
“天宝年间,小人在长安呆过十年。”
大唐盛世时,西域很多民族的贵族子弟都在长安读书生活,这个朱邪胜律是沙陀贵族,年少生活在长安,一点都不奇怪。
郭宋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按照草原惯例,你们可汗可以用财物来赎你。”
朱邪胜律连忙道:“如果都督放我回去,我愿意用二十万只羊来交换。”
原来抓住了一条大鱼,郭宋呵呵笑道:“不用担心,相信你们可汗很快就会派人来谈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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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郊等百余名士子满怀报国热情去西域从军,但在六盘关前,却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下,他们没有通关文牒,守关唐军不准他们过关。
“我们都是各州乡贡举人,堂堂的大唐读书人,怎么会没有身份?”
士子们愤怒之极,纷纷和守将争辩,孟郊更是高声怒斥道:“班超投笔从戎,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关隘阻拦他,我们想为国效力,去甘州投军,你凭什么阻拦我们?”
守关校尉冷冷道:“我不认识什么姓班的人,我只按规矩办事,没有朝廷开具通关文牒,你们就不能过关!”
旁边一名副尉道:“我教你们一个办法,你们去平高县找原州张刺史开一张通关文书,你们也可以过关。”
“平高县还在北面一百多里,让我们怎么去?”
“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反正我只认关牒。”
副尉又冷笑道:“从军有什么好的,整天吃糠咽菜,还吃不饱,穿得比乞丐还破烂,还穿不暖,军俸被上面以各种理由克扣,到头来根本养不了家,几年都看不到女人,来一头母猪都觉得美似天仙,死在异乡荒漠只有野狗来给你们送葬,朝廷也不会承认功劳,这种生活你们这群书呆子居然还向望?简直就是吃饱了撑得慌!”
守关将领的话句句诛心,彻底浇灭了众人心中的满腔热情,令他们垂头丧气,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眼看关隘也过不了,众人只得返回西崆镇过夜。
西崆镇位于崆峒山的西面而得名,这里紧靠崆峒山弹筝峡出口,距离崆峒山只有十几里,官道在这里分成三路,一路向北去平高县,另一路向西去六盘关,还有一路走西南去陇山关。
镇里的一家客栈已经被孟郊等人包下来,众人坐在大堂上唉声叹气,孟郊对众人道:“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一趟平高县,然后再回来过关,耽误四五天时间。”
这时,两名士子走到孟郊面前吞吞吐吐道:“孟兄,我很想跟随你去甘州从军,但我老母已经六十岁了,身体不好,我实在不放心她,我想回家去看看,奉养老母天年后一定去甘州从军。”
另一名士子也道:“我也是,我家还有娘子和两个儿子,我都没告诉他们,我也想回家。”
孟郊面带怒色,刚要斥责,杜嗣业连忙劝道:“家家都有难处,咱们不能勉强,人各有志,让大家自己考虑选择吧!”
怀素也劝孟郊要尊重众人自己的意愿。
孟郊被说服了,他点点头对众人道:“我这里还有三千多两银子,是京城百姓给我们筹集的盘缠,我会分给大家,要去甘州的,明天上午在这里集合出发,想回去的,我也绝不勉强。”
他拿出全部三千四百两银子,分成一百二十份,每人二十两,剩下的一千两银子留给要继续去甘州的人,众人都没有意见。
次日上午,孟郊等人在大堂集合,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百二十名士子只剩下二十余人愿意继续去甘州,其他人都在天不亮时结帐走了。
热血和报国热情最终敌不过亲情和柴米油盐,六盘关守将的一番话把很多人敲醒了,他们想了一夜后,最终选择了放弃,但又不好意思明说,都在天不亮时偷偷离去了。
孟郊着实有点心灰意冷了,坐在那里发呆,这时,好友杜嗣业走了过来,杜嗣业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才二十岁,他父亲便是杜甫次子杜宗武,杜甫两个儿子比较平庸,但他的孙子杜嗣业却从小便有大志,一岁抓周时,他左手抓一把剑,右手抓一支笔,祖父杜甫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从小培养他,可惜在他九岁时,祖父就去世了。
前年杜嗣业筹集到一笔钱,独自赶赴巴陵,把祖父的灵柩迁回洛阳安葬,颇受赞誉,他没有成婚,祖母杨氏有父亲和伯父奉养,杜嗣业便秉承祖父遗志,决定跟随孟郊去甘州从军。
杜嗣业见孟郊坐着发呆,便上前笑道:“兄长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现在离去,总比到了甘州后再打道回府要好,本来大家都是一腔激情才决定去从军,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头脑发热,现在冷静下来,做出真正的选择,我觉得是好事。”
孟郊叹口气,“你说得对,其实我也是头脑发热,只是我比他们热得久一点。”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来,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几名商人。
一名商人抱怨道:“真是背运啊!居然把通关文牒弄丢了,想省点钱都省不下来,还得走陇山关。”
孟郊眼睛一亮,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第四百二十八章 提携之恩
孟郊连忙走上前躬身施礼,“请问几位兄台,如果没有通关文牒,陇山关也可以走吗?”
一名为首商人看了他们一眼,笑道:“看来你们也没有通关文牒吧!”
“正是,我们没有通关文牒,六盘关守兵死活不肯让我们过关,要我们去平高县找刺史。”
“六盘关一向就是这样,查得比较紧,但陇山关就不一样,陇山关是税关,凭税单过关,没有税单就要补税,我们好不容易才搞到通关文牒,想从六盘关走,又不小心弄丢了,还得走陇山关,省不下这笔钱。”
“可是我们没有货物也要交税吗?”孟郊又问道。
“当然逃不了,只要往陇山关走都要缴税,他们的名目叫做预缴税,给你一张单子,买货回来缴税时抵扣,回来时确实可以抵扣,但税额也要提上去,其实还是一回事。”
旁边一名士子忍不住道:“可我们是读书人,不是商人啊!”
为首商人呵呵一笑,“你们还不明白吗?他们只认钱不认人,其实税也不多,每人一贯钱,你们把它当做买路钱就对了。”
这时,掌柜走过来道:“去陇山关倒是不远,出镇往西南方向走,那边有条商道,就比六盘关多走二十里。”
孟郊大喜过望,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买了些干粮,问清了道路,便再次启程,向西南方向的陇山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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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宋返回张掖城数天后,粟特大商人史东来也带来了沙陀的消息。
都督官衙内,史东来有些局促地坐下道:“我三子已经替都督传话,沙陀可汗公开表示,愿意和都督交换战俘,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
说到这里,史东来稍微迟疑一下,又道:“都督,沙陀内部似乎有点不安定。”
“为什么这样说?”郭宋极有兴趣地问道,他明白史东来所说的内部不安定是什么意思,就是内斗加剧了。
“好像沙陀长老会对朱邪金海极为不满,一致要求可汗处死朱邪金海,但沙陀军方却支持朱邪金海。”
“沙陀有几个部落?”郭宋又问道。
“沙陀最早有三个部落,处月部、处密部和预支部,后来不断征服其他部落,又增加了烈山部、乌孙部、金山部、伊吾部四个部落,虽然有七个部落,但处月部还是处于绝对强势,可汗以及重要官职都是由处月的贵族担任,然后每个部落出三人,组成了长老会,很多重要事项都是长老会决定。”
“令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史东来点点头,“我儿子联系官员是沙陀负责财政贸易的土屯发,相当于我们的户部尚书,这个土屯发平时也收了我们不少好处,他告诉我儿子,朱邪金海刚回到伊吾便被抓了,长老会要公开处死他,但当天晚上他就被心腹士兵救出,护卫他逃到高昌去了。”
“沙陀岂不是分裂了吗?”郭宋笑问道。
“分裂暂时不会,沙陀军方和长老会的矛盾由来已久,一般都是由沙陀可汗居中调解,只不过这次沙陀各部损失太大,长老会无法容忍朱邪金海。”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有些不解道:“沙陀军队不就是来自沙陀各部,沙陀军方又是什么意思?”
“都督有所不知,沙陀军队由两部份组成,一部分叫做沙陀处月军,是沙陀军主力,另一部分叫做沙陀部落军,也就是处月部以外的六个部落出兵组成,平时不存在,只有发生大战时才临时组织。
平时就只有沙陀处月军,沙陀军方就是指他们,这次张掖大战就是由一万沙陀处月军和两万沙陀部落军组成,结果全军覆灭,各部落都十分愤怒,长老会恨不得将朱邪金海五马分尸才解恨。”
郭宋沉吟一下道:“沙陀的内部矛盾其实就是处月部和其他六个部落的矛盾,没错吧!”
“可以这样说,处月部是宗主,其他各部都是仆从,以前沙陀处于上升阶段,处月部吃肉,其他部落喝汤,虽然也有种种不公平的矛盾,但也能相安无事,一旦沙陀走下坡路,各种矛盾就会激化了。”
郭宋欣然道:“多谢史东主的帮助,以后史东主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会尽力相助!”
史东来欠身笑道:“郭都督是做大事的人,能为郭都督效力,也是我们家族的荣幸。”
史东来话中有话,郭宋岂能听不懂,他笑着点点头,“那就来日方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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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东来告辞走了,长史潘辽这才走进来,笑道:“都督面子很大啊!史东来居然亲自上门来拜访。”
“是吗?他不过是个商人,来拜访我,居然还是我的荣幸?”
“都督有所不知,这个史东来可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是粟特最有名的三大商人之一,富可敌国,他一般都住在长安,因为甘州局势不稳,他才跑回来坐镇,张掖处理好后,他就会回长安了,去年春天他回张掖,王连恩跑去拜访他,可他却称病不见,只是让长子接见王连恩,我在甘州四年了,他就从未来拜访过我,人家是宰相府上的常客,连元载都对他客客气气,一般官员他根本就瞧不起。”
郭宋笑道:“他在张掖的生意很大吗?为什么要把根基放在张掖,我有点不太明白。”
“都督不知道甘州是粟特人的圣地么?”潘辽表情有些惊讶。
郭宋摇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
“粟特人就是汉朝的昭武九姓,在甘州生活了上千年,汉朝时被匈奴击败,被迫西迁到葱岭以西的河中地区,改为粟特九国,还有一小部分昭武胡人则分居河西走廊各地,虽然迁徙了几百年,人种都变了,但粟特人依旧把甘州视为故乡,张掖一直就是很多粟特大商人的根基之地,以后都督就慢慢知道了。”
“好吧!潘长史找我有事?”郭宋笑问道。
潘辽低声道:“都督真要和沙陀人谈判?”
“当然,我要把被俘的唐军弟兄交换回来,谈判是必须的。”
潘辽踌躇片刻道:“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由朝廷来主导,都督忘记了当初常相国指责的那件事吗?”
郭宋笑了起来,“说我私通思结对吧!”
潘辽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在朝中也有好友,所以特地打听了都督过去的事情,请都督莫怪。”
郭宋摆摆手,“这是小事情,不必解释,不过我相信有了常衮的前车之鉴,不会再有人把私通异族这个帽子栽在我头上,况且我交换的是甘州军士兵,作为甘州主帅,交换战俘不是很正常吗?没必要让朝廷来插手?”
“或许是卑职太谨慎了,都督既然已经决定,卑职一定会全力准备。”
“刚才我听史东来说,朝廷已经下旨表彰甘州,甘州军将领和都督府官员都官升一级,我要恭喜潘长史了。”
潘辽顿时又惊又喜,他现在是正六品上阶朝议郎,如果升一级,他就是从五品的朝散大夫,对他来说,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升官啊!
“都督,这....这消息可属实?”他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应该是真的,我在给天子的快报中,专门提到了都督府官员的备战之功,不光是潘长史,其他官员都应该升了一级。”
潘辽站起身,感动得深深施礼道:“人人都说都督爱护下属,我现在才深切体会到,都督的提携之恩,卑职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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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名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直接奔进了张掖城,骑兵在郭宋府门前翻身下马,对门口士兵道:“替我禀报都督,大斗拔谷有紧急情况!”
郭宋手下现在有四十名亲兵,分别由杨骏和赵秀统率,驻扎在都督府旁边的小军营内,每天府外有四名士兵站岗,一名士兵连忙进府去通报。
很快,士兵出来道:“把身上兵器都放在外面,然后跟我来!”
报信士兵将横刀、匕首以及战马都交给守卫,他跟随士兵匆匆走进府邸,来到了外书房,郭宋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大斗拔谷的地图,郭宋正凝视着地图,上面被他标注几处红色圆圈,那是可以驻兵的险要之处,除了谷口的土牛堡外,其他险要之地都在吐谷浑人的控制之下。
大斗拔谷那边的情况郭宋一直很关注,直觉告诉他,吐蕃人绝不会在争夺河西走廊的战争中缺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偷袭军堡
不多时,院子里有亲兵禀报:“启禀都督,报信士兵来了!”
“带他进来!”
亲兵把报信兵领进房间,报信兵单膝跪下行礼,“受姚将军派遣,卑职特来向都督报信!”
“有什么紧急军情?”郭宋问道。
“我们发现吐蕃在大斗拔谷内大量增兵,有小队探哨出现在谷口。”
说完,报信兵将姚锦的信呈给郭宋,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信中说,吐蕃向大斗拔谷大量增兵,估计兵力已不低于万人,很可能最近几天就会发动对谷口的进攻,希望张掖城也要提高警戒。
郭宋收起信又问道:“吐蕃的探子出现得频繁吗?”
报信兵连忙道:“启禀都督,吐蕃探子每天都会出现,最多的一天出现了四次,以前从来没有。”
“你们怎么会知道谷内吐蕃增兵了?”郭宋又问道。
“前几天,几名去河湟换盐的羌人牧民从大斗拔谷出来,他们是黑山部的羌民,专门跑来告诉我们,吐蕃在大斗拔谷内增兵了。”
“黑山部?”
郭宋忽然有点恍惚,他想起多年前在休屠湖练箭,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不就是黑山部吗?还有英姐和蒲酋长,自己竟然把他们忘记了。
其实郭宋也没有忘记,其实他来甘州后就一直忙碌,连停下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机会回想从前的事情。
郭宋把奔涌而出的思绪按了回去,定下心对报信兵道:“你立刻回去告诉姚将军,要他们高度警惕,我会立刻向谷口增兵。”
.........
次日一早,郭宋令郎将杨苗和重甲步兵统领康保率领重弩军和陌刀军前往大斗拔谷口增援,同时又令中郎将张拓率领两千骑兵护卫重弩军和陌刀军前行,这次增兵,使大斗拔谷口的唐军增加到九千人。
大斗拔谷位于张掖东南方向一百二十里处,是连接河西走廊和河湟地区的一条谷道,也是延绵千里的祁连山脉出现的一个大缺口,最宽处有数十里,最窄处也只有百余丈,从中唐以来便是吐蕃进攻河西走廊的一条捷径。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无暇顾及西域,并从西域抽调大批兵力,吐蕃、回纥趁虚而入,使唐朝接连失去了西域大片领土,大斗拔谷也一度被吐谷浑占领,为了争夺河西走廊,吐谷浑和沙陀在十几年前曾爆发大战,结果三万吐谷浑军全军覆没,沙陀军也同样伤亡惨重。
这场大战的结果却是渔翁得利,唐军控制了甘州全境,沙陀军退回到肃州,吐谷浑人也放弃了对甘州的部分占领,退回到大斗拔谷内,唐军在谷口建立了土牛堡军城,常驻军队五百人。
目前大斗拔谷口有驻军三千人,由大将姚锦率领,为防止吐蕃趁甘州军北上的机会袭击张掖,这段时间唐军格外警惕。
黄昏时分,姚锦率领数十名骑兵在谷口前巡视,他前几天得到羌族牧民的禀报,大量吐蕃士兵进入大斗拔谷,谷内的吐蕃军力接近万人。
姚锦当然也知道谷内的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六月飞雪是常事,并不适合军队驻扎,平时驻扎千余人就足够了,增加到万人,显然是兵指甘州。
“将军,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吐蕃探子,有点奇怪啊!”一名校尉低声道。
姚锦深以为然,“确实有点奇怪,但事情反常,必会有重大变故,今天晚上弟兄们都必须提高警惕,时刻准备作战。”
“将军的意思是,今晚吐蕃军会偷袭我们?”
姚锦点点头,“很有可能!”
........
夜幕悄然降临,唐军开始向土牛堡增兵,土牛堡平时可以驻军五百人,战时可以容纳士兵一千人,军堡居高临下,正好扼住了从山谷进出的必经之路。
当然,吐蕃骑兵强行冲出山谷也可以,最多付出一些被箭矢射中的伤亡,但问题是,后勤补给怎么办?如果不拔掉土牛军堡这颗钉子,吐蕃军的后勤补给就过不来,没有后勤补给,吐蕃军还是会不战而溃。
唐军大营就驻扎在土牛堡背后,当吐蕃军大举进攻土牛堡时,唐军就会从后面源源不断增援军堡。
一更时分,谷口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大约两千人出现在谷口,现在也分不清吐谷浑人和吐蕃人,两者的装备和军服都完全一致。
事实上,吐蕃已经完全控制了吐谷浑人,以前只是主帅是吐蕃人,吐谷浑人还是自成一军,很容易出现矛盾,现在十人长都是由吐蕃人担任,这就从根基上控制住了吐谷浑士兵。
当然,待遇和装备也有所提高,不再像从前那样泾渭分明,不过有一点始终没有变,任何战争都是吐谷浑人打头阵。
今晚偷袭土牛堡的两千吐蕃士兵依旧是吐谷浑人。
一名吐蕃千夫长高声对五百名士兵道:“按照规矩,第一个登上城堡之人赏羊千只,其他士兵只要登上城堡就赏羊百只!”
进攻土牛堡的路径很狭窄,容不下大规模的士兵进攻,既然是偷袭战,就用五百人打头阵,一旦五百人攻上土牛堡,其他士兵便一起压上。
五百名士兵携带简易的攻城梯,他们身穿皮甲皮盔,手执盾牌短剑,这是吐蕃军的特点,步兵大多使用短剑,也影响到了吐谷浑军队,不怎么使用长兵器,两军交战时喜欢贴身近战,充分发挥短兵器的优势,但如果是骑兵,则使用八尺长的短矛。
吐蕃军的盔甲便是著名的锁子甲,但那只是最核心精锐的赞普直属卫兵装备,一般普通士兵只能用皮甲,生铁产量是国力的象征,唐朝一年的生铁产量有两百万斤,吐蕃在这方面还差得远。
“时辰已到,出发吧!”
五百名吐蕃士兵在一名五百人长的率领下向谷口摸去,一轮皎月挂在天空,在大地上洒满了银辉,目力可及数里,月光下吐蕃军已经能隐隐看见两里外的土牛堡军城。
此时城堡上一千唐军士兵已严阵以待,唐军斥候已经发现了在谷口有吐蕃军队集结,今晚敌军必然会来偷袭。
唐军士兵手执军弩埋伏在城头上,只有几名唐军士兵故作懒散地在城头走来走去,吐蕃人多疑,若被他们看出破绽,今晚的进攻就会停止。
半个时辰后,无数黑影出现在山脚,开始无声无息向上攀爬,土牛军堡修筑在一座十几丈高的矮丘上,军堡本身只高两丈,但十几丈高的山丘使城堡占尽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姚锦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下方的吐蕃士兵,他们已经渐渐爬上山丘,他心中迅速估算,可以射击三轮。
“可以发射了!”姚锦下达了射击命令。
‘梆!梆!梆!’
城头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梆子声,一千名士兵同时起身,举弩向敌军士兵射去。
就像一阵突来的山雨,吐蕃士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摔倒,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前面的一百余人被乱箭射杀,后面的吐蕃士兵吓坏了,纷纷趴在山丘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一种防御危险的本能,却给了唐军士兵二次上弦的时间,五百人长已在第一轮箭矢中被射杀,几名百夫长不知进退,回头向山谷内望去。
只见山谷内燃起火把,这是要求他们撤退的信号,他们立刻大喊:“撤退!”
但他们刚刚起身要逃,第二轮唐军士兵的弩箭呼啸而来,上百名士兵纷纷中箭,翻滚下山丘,后面的士兵不顾一切向山谷内奔逃,逃出数十步,唐军第三轮弩箭再次袭来,又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剩下的不到两百人仓惶逃进了山谷。
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是欢呼,也是嘲笑,气得吐蕃千夫长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吞下这个偷袭失败的苦果。
第四百三十章 沙陀使者
一连几天吐蕃军都没有露面,这时,包括重甲步兵在内的六千援军赶到土牛军城,姚锦喜出望外,亲自赶到数里外迎接援军到来。
六千人都是骑马而来,包括一千重甲步兵,他们却是骑双马,一匹专门用来运载盔甲和陌刀,另外还有一支由数千头骆驼组成的后勤补给队伍,运来大量物资。
中郎将张拓上前抱拳笑道:“姚将军,好久不见了!”
姚锦大笑,上前和众将一一拥抱,感慨道:“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姚将军不怕我们分了功劳?”张拓开玩笑道。
姚锦一挥手,“不怕,功劳多的是,就怕你们不肯来分。”
众人又一阵大笑,姚锦请众人去大营休息,康保上前问道:“姚将军,吐蕃人的情况如何?”
众人都很敬重这位沉默寡言,敬业认真,对都督忠心耿耿的粟特将军,姚锦肃然道:“三天前发生了一次夜袭,我们已有准备,射杀了三百四十六人,吐蕃军吃了一个大亏,不过山谷内吐蕃军并没有撤军的迹象,我估计会有一场大战,我这两天很担心,结果你们来了,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姚锦很坦诚,他不掩饰自己的实力不足,吐谷浑人作战能力或许差一点,但吐蕃军比沙陀军更强悍,如果吐蕃军是万人左右的进攻,他们三千人肯定无法抵挡,兵败没有关系,可他担心危及甘州,那他就是罪人了。
康保点点头,“都督也是担心你兵力不足,所以派我们来支援,希望我们精诚团结,挫败吐蕃军的企图,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姚锦欣然道:“我很期待看到陌刀军再展神威。”
“一定不会让姚将军失望!”
众人有说有笑,率领大军向大营而去。
.........
就在康保等援军抵达大斗拔谷的同时,沙陀特使也抵达了张掖,和郭宋商议双方交换战俘事宜,特使叫做朱邪金满,是朱邪金海同父异母的兄弟,官任晋昌叶护,负责沙陀的采矿、畜牧、酿酒、制革、军器等工矿业,相当于沙陀的副宰相。
朱邪金满带来十几名手下,郭宋令长史潘辽和幕僚张谦逸接待沙陀使者一行,把他们安排在驿馆居住。
军衙官房内,郭宋听取张谦逸的汇报,“启禀都督,对方希望能让他们的人面见战俘,确认战俘情况,卑职和潘长史都已同意,明天一早安排他们去战俘营,另外,对方特使今晚想见一见朱邪胜律。”
“他们是什么关系?”郭宋问道。
“应该是兄弟关系,朱邪胜律是他们这一辈最年长之人,连去逝的前可汗朱邪金顶还比朱邪胜律小两岁。”
“看来朱邪胜律在沙陀人缘很好?”
“确实如此,特使朱邪金满说他是沙陀出了名的老好人,卑职感觉沙陀可汗似乎更急于把他赎回去。”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笑道:“我估计沙陀可汗是希望由他出面调解朱邪金海和长老会的矛盾,这人看起来很油滑,善于变通,倒真是一个很好调解人选。”
“既然如此,不妨要价再提高一点。”
“那是肯定的,若要价太低,岂不是羞辱了朱邪胜律?”
郭宋和张谦逸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
朱邪金满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高大,也能一个能骑马征战的勇士,不过沙陀缺的不是勇士,而是能治国安邦的文官,朱邪金满只得脱去盔甲,穿上软袍,成为沙陀为数不多的文官之一。
这次他是奉可汗之令,来甘州谈判交换战俘事宜,可是他走到半路便得到酒泉失守的消息,他只得在瓜州等待可汗进一步的消息。
沙陀可汗的追加命令只有一条,要他尽快赎回朱邪胜律,丝毫不提酒泉之事。
当天晚上,朱邪金满在面见了长兄朱邪胜律后,便连夜和甘州官员谈起赎回朱邪胜律的事宜,并提出朱邪胜律最好能和他一起返回沙陀。
潘辽笑眯眯道:“朱邪叶护也看到了,你的长兄在这里待遇很好,独门独院,基本上是软禁,没有吃什么苦头,我们也很愿意把他放回沙陀,让他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但我们需要的是贵方的诚意。”
朱邪金满欠身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愿意用二十万只羊交换我兄长,这是草原交换酋长的价码,我们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潘辽摇摇头,“据我们所知朱邪胜律在沙陀地位崇高,受人敬仰,他虽然不是可汗,但他的地位堪比可汗,用二十万只羊赎他是对他的不敬,我家都督希望用可汗的价码来赎他。”
朱邪金满脸色一变,可汗是没有赎价的,如果一定要用价格标示出来,那至少是五十万只羊以上,要知道朱邪胜律自己部落也不过才五十万只羊,这等于是要把他整个部落的财产拿出来,这个要价怎么可能接受?
“不可能!”
朱邪金满一口否定,“最多三十万只羊,这是极限了,再多一是不符合规矩,其次我们也无法承受。”
潘辽却不慌不忙道:“规矩是人制定的,我们今天定下的事情,以后也会成为规矩,我觉得应该可以变通,至于承受能力,朱邪胜律经常给看守他的士兵说,他的部落有一百万只羊,拿出一半我觉得也不多,过几年就恢复了,人命总比羊命值钱吧!”
朱邪金满心中暗恨,长兄整天喝了酒就胡说八道,吹嘘自己,他的那点家底谁不知道?
“一百万只羊肯定有夸张成分,你们不要太相信,我们是知道的,他的部落最多只有三十万只羊,他这个人就好吹嘘。”
旁边张谦逸道:“这样吧!把朱邪胜律和其他战俘交换放在一起算总帐,很可能会有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出来。”
朱邪金满无奈,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
甘州官员告辞离去了,朱邪金满着实有点心烦意乱,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要价居然会这么高,要价五十万只羊,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被对方抓住了把柄,让他心中懊悔不已。
可汗答应的赎价是三十万只羊,唐军却要价五十万只羊,这可怎么办?
这时,他的副手达鲁低声道:“叶护,卑职倒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邪金满回头看了他一眼。
“卑职今天去了战俘营,我们的被俘士兵大概有六千五百人左右,但我们手中的汉人矿工却有一万一千人,加上妇孺大概有一万五千人,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九千人的讨价还价余地,按照一个奴隶交换二十只羊算,这九千人差不多就是二十万只羊了,最后再讨价还价一番,我们再补二十万只羊就能达成协议了。”
朱邪金满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
在郭宋府中的外书房内,郭宋负手站在窗前,听取潘辽和张谦逸的汇报。
张谦逸躬身道:“都督的判断没有错,朱邪胜律确实对他们很重要,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朱邪金海和长老会矛盾之尖锐,他们急需朱邪胜律回去调解矛盾,防止沙陀出现内讧,我们确实可以把这个朱邪胜律用足。”
潘辽在一旁道:“我和张先生都一致认为,五十万只羊的条件绝不让步。”
郭宋半晌缓缓道:“其实我可以不要沙陀出一只羊,只要沙陀答应,让北庭军民借道东归。”
说到这,郭宋回头注视着二人道:“这才是我的谈判底线!”
潘辽和张谦逸面面相觑,他们二人着实没有想到都督的谈判底线,竟然是让北庭军民东归。
郭宋目光中有些伤感,“朝廷并不支持我们收复河西走廊,而沙陀还有十余万军队,兵力强悍,我们在短期内根本无法剿灭他们,但北庭军民的粮食短缺日益严峻,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与其他们被沙陀所灭,不如让他们放弃庭州孤城,东归大唐,沙陀也可以兵不血刃占领庭州,让回纥无话可说,对双方都有好处,我相信沙陀一定会答应这个条件。”
潘辽顿时急了,连忙道:“都督,放弃庭州,朝廷那边可是要追究责任的。”
郭宋冷笑一声,“朝廷早就放弃庭州了,他们好意思追究责任?”
旁边张谦逸建议道:“都督这个想法不妨先报告天子,争取得到天子的支持,政事堂那边也无话可说了。”
郭宋知道李适并不是一个有魄力的人,面对强势的政事堂,他常常是以妥协告终,如果这件事被政事堂知道,反而麻烦了,想到这郭宋果断道:“这个方案先做了再说,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波三折
潘辽和张谦逸告辞走了,郭宋回到内宅,坐在内书房中沉思不语,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严重越权了,就算是河西节度使也没有权力安排北庭的归属,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甘州都督,这是宰相们的权力,就算是天子,他最终还是要听从宰相们意见。
历史的北庭最终是被回纥攻占,北庭统帅杨师古奔逃敦煌途中被回纥人所杀,现在沙陀对北庭的威逼更甚,北庭军民已无法再支撑下去,这种情况下,朝廷会答应让北庭军民放弃北庭东归吗?
答案是否定的,朝廷绝不可能答应放弃北庭,但也不会派军队去解放北庭,朝廷要的是大义,让北庭军民为这个大义殉葬。
郭宋心中十分沉重,他知道自己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是像朝廷一样要大义?还是听从内心的呼唤,把北庭军民接回甘州?
这时,薛涛端着茶盏走进书房,她看出丈夫内心的焦虑,甚至是痛苦,她把茶盏放在桌上,柔声问道:“夫君,遇到麻烦了吗?”
郭宋点点头,把北庭之事告诉了妻子,叹息一声道:“我决定即使被罢职丢官,也要让北庭军民东归。”
“可是放弃北庭的历史责任,夫君担得起吗?”
郭宋咬紧嘴唇道:“我没有放弃北庭,我一定会把它再夺回来,我只是想拯救北庭军民。”
薛涛想了想道:“夫君的决定我完全支持,这个官不当也罢,但我要提醒夫君,就算夫君和沙陀达成协议,如果没有天子的许可,北庭军民未必会东归。”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他竟然没有考虑到北庭军民自身的意愿,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还真不能绕过天子。
“你说得对,这件事还是得禀报天子,可我就怕时间上来不及。”
“夫君可以发鸽信。”
郭宋摇摇头,“发鸽信就必须要经过朝廷,这件事就闹大了。”
薛涛心念一动,笑道:“让猛子送信呢?”
郭宋低头想了想,还真的可行,猛子可以送信给张雷,张雷再把信交给师姑,请师姑转交给天子。
“好吧!我今晚就写信,明天一早让猛子去长安送信。”
........
次日一早,双方继续在甘州都督府谈判,沙陀提出了可以把九千名汉人奴隶折算成羊,用来抵充二十万只赎羊,并要求甘州军削减十万只羊的赎金,最后由沙陀付给甘州二十万只羊,以换回朱邪胜律。
潘辽首先拒绝了削减十万只赎羊的要求,坚持五十万只赎羊换回朱邪胜律,不过潘辽又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可以让北庭一万多军民借道回甘州,用以抵充二十万只赎羊,最后沙陀只需要付十万只赎羊,就可完成交换了。
这个新方案着实出乎朱邪金满的意料,他表示要请示可汗,而唐军同样要请示大唐天子,双方约定,五天后再继续谈判。
清晨,郭宋将两只信筒拴在猛子腿上,又嘱咐它几句,这当然是事先有安排的,郭宋的私人信件由猛子送给张雷,他们在离开长安时有过训练,猛子也认识张雷。
猛子腾空而起,展翅向在天空盘旋两圈,随即向东方疾飞而去。
........
张雷这些天也惦记着甘州,他一直念念不忘甘州的葡萄酒,既然已经击败沙陀人,那张掖的葡萄酒是不是可以分给自己一杯羹呢?这可是郭宋亲口答应之事。
这天中午,张雷刚从聚宝阁出来,准备去喝一杯。
“快看那只鹰!”周围百姓都望着天空惊呼起来,张雷一抬头,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鹰就在他头顶上盘旋,只相距十几丈。
张雷忽然认出来了,他连忙挥手大喊道:“猛子老弟,我在这里!”
猛子一收翅膀,准确落在张雷肩头,张雷见腿上绑着两只小竹筒,连忙取下来,一只小竹筒上刻着张雷两个小字,这是师弟从甘州送来的信件。
周围店铺东主纷纷围拢上来,满脸羡慕问道:“张东主,这是你养的鹰?”
张雷拍拍猛子的脑袋,呵呵笑道:“这是我的干儿子,从小养大的,可听话了,叫它向东,它就不敢往西。”
猛子却有点恼火了,还没有谁敢拍它脑袋,这个死胖子以为他是谁啊!
猛子张开翅膀跳上张雷头顶,利爪在它头顶上挠了两下,把他的头巾抓得稀烂,屁股一撅,在他头上屙了一泡屎,便振翅飞走了。
周围人顿时哄堂大笑,张雷面子上挂不住,披头散发地指着天空飞远的猛子大骂,“你这只扁毛畜生,让我抓到你,非把你一锅炖了不可!”
张雷又干笑两声解释道:“呵呵!这个家伙就喜欢开玩笑,这是它表示亲热的一种方式,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捂嘴窃笑,纷纷走了,张雷讨个没趣,只得悻悻地回聚宝阁了。
但一刻钟后,张雷又匆匆出来,坐上马车向清虚宫方向飞驰而去。
........
仅仅一个时辰后,郭宋写的鹰信便呈放在天子李适的案头。
李适负手站在窗前,久久沉默不语。
郭宋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鹰信中列出的种种好处确实让他动心,他也知道这是让北庭将士回归大唐的最好机会,以庭州孤城的两三千老弱之军,根本就抵挡不住沙陀人或者回纥人的进攻。
恐怕正如郭宋所言,北庭军民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让北庭军民回归,也是天子怜悯大唐子民的表现。
况且郭宋承诺三年内一定重新夺回北庭。
但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顶不住一句话,庭州城是大唐在北庭的最后一块土地,谁敢下令放弃大唐疆土?
如果自己放弃,万一夺不回来,自己又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陛下,还是政事堂来决定吧!这个放弃疆土的罪人陛下不能当。”枢密使霍仙鸣小声劝道。
李适有点犹豫,郭宋可是用私信的方式给自己送信,就是不想让政事堂知道这件事,李适也很清楚,政事堂会是什么态度。
可是.....这个罪名自己也不想承担。
李适忽然有点对郭宋不满,他为什么不擅自决定此事,把这种难办的事情扔给自己?
“一定要陛下的旨意,庭州军民才会离开,还是让朝廷来决定吧!”
霍仙鸣停一下又道:“如果陛下不好说,卑职可以在无意中泄露此事。”
李适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的意思来办。”
自己不好说,那只能让消息‘无意’中泄露出去,让相国们自己找上门来。
..........
紫宸偏殿内,六名相国正襟危坐,脸色肃然,中书令杨炎,门下侍中韩滉,另外还有崔佑甫、李泌、乔琳、张镒四名副相,颜真卿已经在上个月退仕了,汴州刺史张镒接替他的位子,不过杨炎不喜张镒,便推荐他以相国身份出任陇右节度使,接替朱泚,任命已经下来,但张镒还没有去上任。
此时六名相国皆神情不满,枢密使霍仙鸣无意中透露郭宋建议放弃北庭,让北庭军民撤回中原,顿时引起政事堂的轩然大波,六名相国皆愤怒异常,郭宋隐瞒着他们擅自和沙陀谈判已经让他们严重不满,现在居然要放弃北庭?
郭宋的建议在政事堂彻底引起众怒,就连一向支持郭宋的韩滉也有些不满了,这件事郭宋事先没有和他沟通也就罢了,但放弃北庭,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李适咳嗽一声,缓缓道:“各位爱卿都说说吧!郭都督认为北庭的军民很难支撑下去,一旦沙陀攻破北庭,会造成悲惨的结局,希望能利用这次谈判的机会撤回北庭军民,以后再恢复北庭,他的想法从现实考虑,也有一定的道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有失有得
杨炎起身道:“陛下,原则的问题从来不容变通,如果是我们守不住北庭,被敌军攻破,那也没有办法,但要我们自己放弃北庭,放弃大唐的疆土,那绝对不行,微臣宁可辞相,也坚决反对!”
作为右相,杨炎率先起身,态度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杨相国说得不错,原则问题不容变通。”
崔佑甫也站起身阴**:“一个小小的甘州都督,居然能代表大唐和沙陀谈判,让人听到都觉得荒唐,我简直不敢相信,朝廷的规矩和法则到哪里去了?我们这些相国居然不知道谈判这件事。
不仅如此,小小的甘州都督还想代表大唐放弃北庭,好厉害,什么时候甘州都督的权力变得这么大了?我觉得应该好好追究一下这里面的问题,规则不容破坏,陛下,朝纲混乱,可不是吉事!”
崔佑甫语气阴柔,却句句诛心,他不仅反对北庭撤军,还要追究郭宋的责任。
李适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有点懊悔,这件事还真不该交给政事堂讨论,驳回郭宋的建议就是了,现在事情却有点闹大了。
李适现在还在用人之际,可不能让这帮文臣把郭宋拉下来。
“崔爱卿言重了,郭都督并没有擅自决定撤回北庭,他只是向朕提出一个建议,提建议的权力他是有的,朕不是在和大家商议吗?”
偏殿内安静下来,旁边韩滉心中虽然不满,但他也知道郭宋并不是出于私心,确实是怜悯北庭军民,既然都是出于公心,自己应该说几句公道话。
韩滉起身道:“陛下,请容微臣说几句!”
“韩爱卿请说!”
韩滉不慌不忙道:“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微臣认为郭宋和沙陀谈判交换战俘其实并无不妥,首先,沙陀本身地位就比较低,武周长安二年,酋长沙陀金山因从征铁勒有功﹐被朝廷授予金满州都督,他们也不过是大唐羁绊州,也是一个都督而已,不能因为和大唐为敌就提高他们的地位。
至于他们的可汗,那不是大唐封的,我们不予承认,如果要朝廷和他们谈判,反而不妥,以都督对都督,甘州都督和他们谈判,地位正好相等,这是其一。
其次便是郭宋和对方谈判为什么不禀报朝廷,我觉得这要看双方谈什么内容,据我所知,他们只是在谈交换战俘,这个是主帅之间的事情,是战场上的延续,确实没必要禀报朝廷。
但建议放弃北庭,这就不是甘州都督的权力范畴了,不过正如陛下所言,他也只是提出建议,并没有擅自做主,而且也及时禀报了陛下,虽然我也对他这个建议感到不满,但驳斥回去就是了,不必上纲上线。”
偏殿内鸦雀无声,韩滉不愧是老相国,一针见血,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沙陀不是思结,思结和大唐结了兄弟盟,地位等同于回纥,而沙陀只是一个羁绊州都督府,地位很低,朝廷去和它谈判,才会被天下人耻笑,郭宋和对方谈判,以都督对都督,双方地位相符。
杨炎起身道:“话虽如此,但毕竟关系到河西走廊,朝廷应该有知情权,郭宋的身份可以代表朝廷去谈判,但至少应该有朝廷授权,而且应该及时禀报朝廷,不能让我们一无所知。”
这时,李泌起身问道:“请问陛下,甘州军是否已经攻占了肃州?”
李适点点头,“已经攻占酒泉县,这是甘州军乘胜追击敌军,酒泉县和福禄县都没有什么守军,就直接占领了,这是朕之前准许的,可能因为路途遥远,给朝廷的报告可能会晚一点。”
“是占领酒泉县后沙陀过来谈判,还是谈判的时候占领的?”李泌继续问道。
“应该是占领酒泉后,沙陀才过来谈判的。”
“微臣明白了,微臣对此不表态。”
李泌的意思其实是提醒天子,郭宋是攻下肃州后才谈判的,他只是甘州都督,不能代表肃州,这件事必须由朝廷做主。
大殿内的气氛有点尴尬起来,之前众人都一致反对收复河西走廊,现在甘州军已经占领肃州,生米做成了熟饭,难道再放弃酒泉,撤回甘州?那要被天下人唾骂的。
杨炎也有点头痛,遇到一个勇武气盛,不太懂官场规则的年轻都督,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尴尬,倒有点不好收场了。
崔佑甫也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他可不是常衮,明显天子是在保郭宋,又有韩滉替他说话,自己再追究下去,就变成第二个常衮了。
这时,韩滉起身收场了,他躬身行一礼道:“陛下,既然大家都反对放弃北庭,我们就及时告诉郭宋,驳回他的建议,第二,要求他立刻以书面形式向朝廷汇报谈判的情况,第三,之前的赏赐还没有定论,现在西川的税赋已到,朝廷财力宽裕一点,可以以钱物方式表彰,以后改为土地,正好甘州夺取了肃州,就可以一并表彰,微臣建议任命郭宋为河西节度使,坐镇凉、甘、肃三州!”
韩滉话语一出,便遭到了杨炎和崔佑甫的坚决反对,双方争吵成一团,李适摆摆手,“这件事过两天再说,政事堂先讨论讨论,听一听其他大臣的意见。
任命节度使的权力在天子手上,相国可以反对,如果政事堂反对强烈,天子也只能取消任命,在任命郭宋为河西节度使这件事上,李适还是比较慎重,希望能够听一听朝廷各方面的意见。
李适和政事堂当即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通知郭宋,驳回了他北庭军民东撤的建议。
........
如夜,一辆马车停泊在窦府大门前,荆国公、右卫大将军独孤立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窦氏家主窦仪亲自在门口迎接。
“独孤老弟已经好久没有来我这里了吧!”
独孤立秋呵呵一笑,“我记得去年秋天才来过,怎么能说好久没来?我倒是想每天都来蹭饭,窦兄又该嫌我吃得太多了。”
窦仪眯起眼睛道:“你若每天都来蹭饭,我肯定抡棍子把你打出去。”
两人一起大笑,亲热地挽着手进府去了。
窦家在鱼朝恩被诛杀后便已经翻身了,窦仙来忍辱负重成功获取了鱼朝恩的信任,为最后铲除鱼朝恩立下汗马功劳,窦家子弟纷纷获得高升,窦仪重新出任左卫大将军,加爵越国公,成为关陇贵族三大势力之一。
两人进贵客堂坐下,侍女给他们上了茶,两人寒暄了几句,独孤立秋便微微笑道:“今天朝中发生的事情窦兄知道了吗?”
窦仪点点头,“我听说了,说实话,我是支持郭宋的,朝廷应该悯惜北庭军民,让他们回来,而不是让他们和庭州共存亡,这太寒北庭军民的心了。”
“窦兄说得不错,庭州已成为孤城,再守下去没有意义,除非朝廷决定还要收复安西,事实上大家都明白,收复安西不可能了,又何必图这个虚名,白白送了上万军民的性命,不得不说,这帮官员都是一群腐儒,天子在这件事上也缺乏果断的气魄。”
窦仪摆摆手,“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独孤老弟不会就为这件事来找我?”
“当然不是,是关于任命郭宋为河西节度使之事,明天政事堂要表决,我希望窦家能支持。”
郭宋给了独孤家族面子,扳倒王连恩,阻击朱泚回陇右继续任职,虽然最后独孤家族也没有拿到陇右节度使之职,但他们还是要还郭宋这个人情,同时更是想笼络他。
目前政事堂六相中,李泌是从龙派,跟随天子李适的,他已经明确表态不支持,也不反对,投弃权票,韩滉和乔琳都是偏向独孤家族的,崔佑甫是元氏一党,杨炎是元载一党,和元家关系密切,而张镒是窦家女婿,现在关键就是张镒的一票。
窦仪淡淡一笑,“下午元鲁也来找过我了,元家坚决反对郭宋升为河西节度使,元家认为郭宋资历太浅。”
“这是元家的态度,那窦兄呢?”独孤立秋试探着问道。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备用之策
窦仪笑了笑道:“我听说天子认为乔相国年事已高,眼花耳背,不适合为相国,不知独孤家族准备推荐谁来接替乔相国?”
“一个是礼部尚书张涉,一个是吏部侍郎杜希全,窦兄决定谁更合适?”
“张涉不错,为人稳重,虚心自律,而杜希全和杨炎关系过密。”
张涉虽然和独孤家族关系密切,但他早年也受过窦家的恩惠,和窦家关系也不错,窦仪就是用这个任命来换取他支持郭宋出任河西节度使。
独孤立秋点点头,“可以考虑张涉!”
.........
次日上午,政事堂投票表决是否同意郭宋出任河西节度使,李泌投了弃权票,韩滉、乔琳、张镒投了赞成票,杨炎和崔佑甫投了反对票,最终以三比二通过,政事堂同意郭宋升任河西节度使。
当天下午,李适下达了旨意,以郭宋收复肃州有功,升任其为河西节度使,同时兼任凉、甘、肃三州都督。
.........
郭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升官,他刚刚接到天子和朝廷连续两封飞鸽传信,否决了他关于撤回北庭军民的建议。
可以说,这个结果在郭宋的意料之中,天子李适还是缺乏魄力和担当,把事情推给了政事堂,政事堂那帮腐儒怎么可能答应放弃北庭。
都督府内,郭宋把两份鸽信交给了潘辽和张谦逸,潘辽苦笑一声道:“这还麻烦了,沙陀可汗同意了这个方案,我们却被否定了,这会让他们不满!”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这倒没有关系,只要朱邪胜律在我们手中,他们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就告诉他们,我们皇帝反对这个方案,只能换另外一个方案。”
“不知都督要换什么方案?”张谦逸问道。
郭宋沉思一下道:“我可以答应削减十万只羊,他们最后只要补偿二十万只羊就行了,但这二十万只羊不是给我,而是交给庭州,这就是削减十万只羊的条件。”
郭宋已经猜到天子李适不会答应放弃庭州,他只得采取备用之策,那就千方百计想办法支援庭州,让他们坚持下去,等待时机成熟。
潘辽和张谦逸面面相觑,“直接交给庭州?恐怕对方不会答应吧!”
郭宋淡淡道:“你们今天先准备一下,明天再去谈,我会有办法让他们答应下来。”
潘辽和张谦逸不知道都督还有什么应对之策,只得起身告辞,郭宋又嘱咐潘辽道:“朝廷要求我们及时报告谈判之事,你就每天写一份报告给他们,省得那帮官僚整天惦记我们。”
“卑职遵命!”
两人下去准备了,郭宋对旁边茶童道:“去通知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茶童年约七八岁,不仅负责烧茶,还负责跑腿传话,不多时,马车准备好了,二十名亲兵骑马护卫两边,郭宋走出都督府吩咐道:“去粟特大商人史家!”
他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向城西史府驶去。
马车很宽大,也十分舒适,里面还有小桌子可以处理公务,这辆马车也是战利品,是朱邪胜律的马车,被郭宋看中,用作自己的专用马车了。
马车的车帘低垂,车厢内光线有些暗淡,郭宋神情凝重,他还在想李适之事,政事堂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一点不奇怪,但李适却让他有点失望。
历史上的李适在登基之初是充满了雄心壮志,一心想做一番大事,实现大唐中兴,但遭遇泾源之变后,他就彻底偃旗息鼓了,开始宠幸宦官,对将领和百官都充满了怀疑,这说明他的意志薄弱,并不是一个强势君主。
其实从这几件事情就看出来,李适缺乏魄力,想收复河西走廊,却又瞻前顾后,一味向文官妥协,有雄心却又惜身,缺乏魄力和担当,这样的人做不成大事,为他卖命,迟早会被他出卖。
这次事件就已经体现出了他出卖队友的本性,自己用私信告诉他,就是不想让政事堂参与此事,他不同意直接否决就行了,可他偏偏把自己出卖给了政事堂,让郭宋心中失望之极,也给郭宋心中敲响了警钟。
马车在史府门前缓缓停下,史东来连忙迎了出来,“欢迎郭都督!”
郭宋微微笑道:“临时有事情,不请自来,请史家主莫怪!”
“哪里!其实都督派人来说一声,应该是我去都督听候吩咐。”
“求人办事,自然要把身段放低一点。”
“都督但凡开口就是了。”
史东来不知道郭宋找自己什么事情,心中惊疑,连忙将他请进府中。
两人在贵客堂分宾主落座,史东来让使女上茶,郭宋端起茶碗笑问道:“史家主准备什么时候去京城?”
“准备再过几天就去了,这边的事情收拾得差不多了。”
郭宋点点头,便把话题转到来意上,“史家主和葛逻禄有生意往来吗?”
“葛逻禄?”
史东来一怔,迟疑半晌道:“确实有生意上的往来,葛逻禄产的药材很有名,羊皮也不错。”
“回纥和吐蕃争夺吐火罗和河中地区,葛逻禄人没有参战吗?”
史东来这才明白郭宋的意思,连忙道:“葛逻禄的地盘是楚河流域一带,就是以前西突绝的地盘,都城便是碎叶城,回纥当年是从北面杀来,葛逻禄表面上是顺从回纥,但暗中却勾结吐蕃,他们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在关键时刻拖延回纥军粮草,使回纥始终不能速战速决,一直和吐蕃打了十几年才惨胜。
第二件事都督应该知道,就是扶植薛延陀抢占金山以南,回土战争结束后,吐蕃退回高原,回纥也是实力大减,控制不住河中和吐火罗,加上葛逻禄进军金山以南,回纥不得不退回金山以北,最后却便宜了葛逻禄。
现在葛逻禄的势力很大,南到吐火罗,西到怛罗斯城,东到金山以南,听说葛逻禄已经和吐蕃正式结盟,准备瓜分安西和北庭。”
郭宋点点头,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吐蕃突然又对安西感兴趣了,应该和葛逻禄有关系。
“是这样,我想请史家主今晚秘告朱邪金满,就说葛逻禄也派人来甘州了。”
史东来眼睛眯了起来,这个郭宋还真是厉害,凭空造出一个谈判优势,如果唐军和葛逻禄联手,沙陀就危险了。
史东来点点头,“我可以派长子去密告朱邪金满,但都督是不是要找几个人假扮成葛逻禄使者?”
“这也是我要请家主帮忙的,我和葛逻禄没有打过交道,不如家主安排几个人扮作葛逻禄人,在城中露个面,然后我陪他们去删丹县。”
史东来竖起大拇指,“都督好厉害的眼光,大唐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看得透,我可以帮助都督。”
郭宋大喜,又有点歉意道。“另外还有第三个请求!”
现在史东来反而希望郭宋多提一些要求,他对郭宋越来越看重了,郭宋绝对是能做大事之人。
“都督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会尽力相助。”
“第三个请求就是关于庭州,我希望庭州军民东撤,沙陀倒是答应了,但朝廷不答应,我没有办法,只能想法子支援庭州,希望你们能给庭州提供牛羊和粮食,钱款由甘州来结帐。”
史东来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我可以试一试。”
郭宋感谢,又笑道:“我准备了几百斤冬瓜种子,过两天就送到了,到时烦请史东主的商队西去时顺便带给庭州城。”
冬瓜也是解决庭州粮食不足的一个办法,冬瓜可以种在屋前房后,产量大,然后晒成冬瓜干做补充粮食。
这是小事,史东来一口答应了,郭宋又和他商议一下假扮葛逻禄使者的细节,这才告辞离去。
史东来送走郭宋,他心中感慨,对长子道:“这个郭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唐朝对安西和北庭的军民薄情寡义,他却始终关心庭州,相比之下,这才是值得我们深交之人,也值得我们相助,你找十几个伙计,穿上葛逻禄人的华服,前去都督府拜访,然后晚上你去秘密告诉朱邪金满,就说葛逻禄的使者到了。”
史宦有点担心道:“葛逻禄的使者在城内,会不会被沙陀人发现破绽?”
史东来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郭宋已经替你想好了,他会亲自护送葛逻禄使者去删丹县,这样沙陀人就见不到他们,揭穿不了这个局。”
“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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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葛胡疑云
夜幕降临,房间里的朱邪金满心中着实有点烦乱,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刚才他得到随从禀报,城中有传闻出现了葛逻禄人,葛逻禄人在这个敏感时候出现,确实让人揪心,就不知道这些葛逻禄究竟是商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和甘州军的谈判还比较顺利,没有太大的分歧,也就是补偿牛羊多少的问题,这个可以在谈判中解决,但葛逻禄人出现,似乎又使谈判出现了不明朗的前景。
这时,一名随从在门口禀报,“叶护,史东来的长子有急事求见!”
史东来就算在沙陀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一般是史东来的三子长驻沙陀,很少和他的长子打交道,不过朱邪金满也见过史宦,他便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知道史东来的儿子过来做什么?
片刻,史宦被随从带进房间,他手按前胸,躬身行礼道:“阿胡拉马兹大神祝福你!”
朱邪金满也回一礼,“原长生天祝福你!”
“朱邪将军,我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之事,父亲让我务必告诉将军。”
“你父亲也在张掖?”
“目前在张掖,但他明天一早就要去京城了,他让我告诉将军,葛逻禄使者来了。”
朱邪金满半晌才道:“我也有所耳闻了,原来真是葛逻禄使者,他们来做什么?”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就是在一个时辰前,郭宋亲自护送葛逻禄使者去删丹县,估计他们会在删丹县交谈。”
“你父亲难道一点都没有猜测吗?”
史宦叹口气道:“我们粟特人最害怕就是战争,尤其害怕河西走廊爆发战争,我父亲担心葛逻禄人和唐军前后夹击沙陀,造成河西走廊局势动荡,父亲希望沙陀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早做准备。”
朱邪金满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父亲觉得郭宋会和葛逻禄达成盟约吗?”
“很难说,据我们所知,唐朝对葛逻禄人一直比较仇恨,因为怛罗斯战役,但如果葛逻禄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而且确实有必要和葛逻禄结盟,唐朝或许会考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应该只是双方初步接触,就算有合作也会长期谈判,如果沙陀能够适当缓和唐朝的敌意,唐朝就不会轻易考虑和葛逻禄合作,至少葛逻禄将不得不让出更多的利益,他们也会考虑结盟的得失,这是我父亲的原话。”
朱邪金满点点头,“你父亲看得很准确,我明天一早就用飞鹰传信给可汗。”
.........
次日上午,双方在都督府继续谈判,潘辽向朱邪金满转达了唐朝天子的恢复,不同意庭州军民东撤,潘辽随即拿出了新方案,双方在交换战俘和人员后,沙陀再补给唐军三十万只羊,不过这些羊要交付给庭州。
如果没有昨晚的葛逻禄事件,朱邪金满恐怕就会跳起来发难了,这次他却很宽容地表示理解,同时要立刻向可汗汇报,由可汗定夺。
双方商定,把谈判时间再次向后推迟三天。
郭宋确实不在张掖,但也没有去删丹县,而是连夜出发,赶到了大斗拔谷口。
就在前天晚上,唐军和吐蕃军再次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吐蕃军还是派五百士兵偷袭土牛堡,但依旧以惨败收场,在唐军看来是多此一举,但吐蕃军看来却很正常,因为他们刚刚换了主将,一切又要重新来一遍。
目前吐蕃国力衰弱,吐蕃赞普十分焦虑,吐蕃内部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论调,一种是以战养战派,以吐蕃强硬主战派大相尚悉结为代表,主张掠夺唐人为奴,掠夺唐人之财。
另一派是休战结盟派,以次相尚结赞为代表,他主张吐蕃应该修养生息,蓄积力量,更主张用谋略来维护吐蕃在河湟和安西的利益。
之前吐蕃使者出使长安,提出愿意帮助唐军恢复河西走廊,以换取安西三镇,就是尚结赞的策略,只是被郭宋看破,计划没有成功。
大相尚悉结由此占据上风,他提出趁唐军和沙陀交战之时,走大斗拔谷夺取甘州,如果失败,那就夺取沙州,他这个方案得到了吐蕃赞普的批准。
尚悉结便令大将论利陀前来大斗拔谷,接替次相尚结赞任命的主将论乞罗,其实这也是吐蕃内部两个相国之间的权力斗争,现在是强硬派大相尚悉结占据上风。
强硬派主导了军队,大斗拔谷的吐蕃军作战计划也为之改变。
郭宋在众将陪同下,立马在高处望向山谷,远处隐隐看见用石头垒砌的人工关隘。
“那里就是吐蕃军的哨关,距离我们约两里!”
姚锦指着远处的关隘给郭宋介绍道:“过了哨关再走数里,就是十分宽阔的山谷草原,足有十几里宽,有河流有森林,吐蕃大军就驻扎在草原上。”
“是吐蕃人还是吐谷浑人?”郭宋问道。
“都有,第一次偷袭土牛堡的敌军以吐谷浑人为主,但第二批偷袭敌军却以吐蕃人为主,他们的盾牌比较结实,伤亡小一点。”
“你觉得吐蕃军还会有第三次偷袭吗?”郭宋沉思一下问道。
“卑职觉得偷袭应该不会再有了,但真正的较量还会有,否则吐蕃就没必要在大斗拔谷内增兵到一万人了。”
郭宋点点头,姚锦的最后一句话很有道理,不狠狠打一仗,吐蕃军主将怎么回去交代?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打?”
姚锦想了想道:“吐蕃军必须要击败我们,夺取土牛城,否则他们的后勤就没法支援前军,卑职认为他们会冲出谷口,直接攻打我们大营,大营在平地上,要比攻打土牛堡容易得多。”
“那你有什么建议?”
郭宋继续问道,姚锦在这里坚守了近一个月,比自己更熟悉情况。
“卑职建议把重弩士兵放在城堡内,用重甲步兵封锁谷口,重弩射程远,可以针对山谷内的敌军,一旦敌军落败,我们的骑兵便可以追杀进去,卑职估计,这一战至少可以让敌军损失三成的士兵。”
郭宋心中权衡一下,这个方案还不错,稳妥且有效,目前看来是最佳方案,如果让吐蕃军杀出来,局面就有点失控了,他们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吐蕃援军。
郭宋欣然点头道:“就这样部署!”
吐蕃军常年生活在高原,从小受强紫外线阳光影响,视力都不太好,夜间作战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们大多会选择在清晨作战,这是一天中光线最柔和,视力最好的时候。
‘呜——’
天刚亮,山谷就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夜宿在山谷内附近的唐军重甲步兵纷纷起身,协同士兵帮助他们披挂盔甲,两千弩手率先列阵,五百人一排,士兵前后交错成四排,长长地堵住了峡谷口。
大斗拔谷的出口宽大约有七八百步,但一边是斜坡矮丘,矮丘上便是土牛城堡,实际上骑兵能走的平坦通道只有四百余步。
不多时,一千陌刀士兵也全部穿上了重甲,手执陌刀列阵在弩军身后,山谷内的号角声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近。
一支庞大的黑色军队终于在两里外的山谷深处出现了,郭宋也站在城堡高处,居高临下向下眺望,在他身边,两千名重弩士兵密集地站在城墙上,将一千支大黄重弩架在城墙上。
吐蕃大军越来越近,在一里外停住了脚步,大将论利陀冷冷地看着山谷口的唐军,他知道唐军在山谷口埋伏了重兵,要想冲出山口,首先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激战。
论利陀战剑一挥,厉声道:“出击!”
两千吐蕃骑兵骤然发动,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又势若奔雷,向谷口席卷而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 达成协议
“准备射击!”一名郎将高声一声,两千弩军士兵刷地举起了军弩,冷冷地瞄准对方。
吐蕃骑兵也纷纷举起盾牌,手执短矛,加快了速度,俨如决堤的洪水向谷口汹涌奔来,渐渐接近了谷口。
城堡上的重弩军率先发射了,他们的重弩射程远,一千支大箭呈抛物线向天空射去,又从天空如冰雹般落下,吐蕃士兵纷纷举盾抵挡,但他们的盾牌依旧挡不住重弩的强劲力量,盾牌纷纷被射穿,百余名士兵被箭矢射中,从战马上翻滚下来,瞬间被滚滚铁骑洪流吞没了。
一轮重弩射击并没有对吐蕃军造成重大打击,吐蕃军瞬间杀到了两百步外。
梆子声骤然响起,两千弩军第一排发射,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吐蕃军骑兵,骑兵手执盾牌躲在战马后面,前面的战马纷纷中箭倒下,将骑兵甩出去,不少骑兵还来不及起身,便被后面的战马撞翻,乱马践踏,血肉模糊。
吐蕃骑兵太近,无法使用仰射,只能用平射,但平射的杀伤范围就会大大缩小,前面的吐蕃骑兵成了后面骑兵的天然肉盾。
但唐军也采用了分段射击,第一排射击结束,紧接着第二排发射,随即第三排、第四排发射,一轮又一轮箭射出,箭矢密集如雨,吐蕃骑兵不断坠马,伤亡渐渐加大,仅仅两轮箭的伤亡便达八百余人。
这时,数千吐蕃骑兵已经冲到六十步外,已经能清晰看见吐蕃士兵狰狞的面容。
“弩兵后撤,陌刀军上!”
鼓声敲响,两千弩兵迅速后撤,露出了身后高大威猛,如一道铁墙般的重甲士兵,重甲步兵刷地将陌刀摆出,冷冷地形成刀林,为了迎接敌军骑兵的冲击,重甲步兵已经改变了阵型,前排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紧握刀杆,用刀杆尾部顶在地上,锋利的陌刀呈四十五度斜角向上。
骑兵将直接撞在锋利的刀刃上,而强大的冲击力最终传导到地上,而后排重甲步兵也一样半跪,锋利的陌刀朝上,两排陌刀形成了一片寒光闪耀的刀林。
数千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冲来,唐朝的陌刀军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当它再次出现时,绝大部分吐蕃骑兵都没有见过,当他们冲近了刀林,才蓦然发现前方是寒光闪闪的长刀,想后退已经不可能了,后面千军万马在推着他们上前。
瞬间,他们冲到陌刀阵前,吐蕃士兵凄厉惨叫起来,闭上眼睛,他们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后面的骑兵却直接把他们撞上刀林,顿时鲜血喷射,血雾弥漫,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令人难以呼吸的血腥之气。
一连串的撞击在死亡了数百人后,骑兵终于停了下来,康保大吼一声,一千陌刀士兵霍地站起身,开始挥舞着陌刀向敌军骑兵一步步杀去。
长刀漫天飞舞,所过之处肢体横飞,人头翻滚,战马和人的肢体混在一起,血腥无比,吐蕃主将论利陀在后面急得大喊:“冲开敌军!冲出去!”
可无论他怎么叫喊,吐蕃骑兵始终冲不破唐军的陌刀战线,战马也吓破了胆,稀溜溜乱叫。
唐军陌刀军却心冷如铁,一步步向前推进,吐蕃士兵如麦子一般被一片片割倒。
头顶上,唐军的重弩箭呼啸射来,令吐蕃军难以抵挡。
吐蕃军的伤亡越来越大,伤亡已近半,士气渐渐崩溃,一名五百人长急声喊道:“将军,伤亡太大了,撤退吧!”
论利陀无计可施,只得长叹一声下令道:“撤退!”
吐蕃军如潮水一般撤退了,战机出现了,郭宋冷冷令道:“骑兵出击!”
在谷口外,五千骑兵早已列队完毕,土牛堡上红旗挥舞,唐军骑兵的号角骤然吹响,‘呜——’
陌刀军士兵纷纷让开通道,贴身站在山谷两边,五千骑兵汹涌杀了进来,风驰电掣般追杀进了大斗拔谷,吐蕃军没有准备防御,军心溃散,士气低迷,被唐军骑兵杀得大败而逃,唐军骑兵一口气追出三十里,追到一处极为狭窄的拐弯处,这才停止了追杀。
一万吐蕃军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跟随主将逃走,其余七千余人全军覆灭,尸横遍地。
郭宋率领大军进入了大斗拔谷深处,大斗拔谷内一片十几里宽的高山草原,草原一直延绵到两边的山上,再向上便是大片雪松,这里至少可容数万人驻。
初夏时节的草原格外生机盎然,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姹紫绚丽,在风中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都督,这片草原是好地方,应该由我们控制。”姚锦忍不住赞道。
郭宋点点头道:“不仅是这样,整条大斗拔谷都应该由我们控制,敌军已大败,对大斗拔谷的掌控能力已经大大削弱,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一个月内给我拿下大斗拔谷。”
“卑职遵令!”
郭宋令重甲步兵和重弩步兵跟随姚锦扫荡大斗拔谷,他自己则率三千骑兵返回了张掖。
郭宋刚到张掖,潘辽和张谦逸就向他汇报了最新的谈判消息,沙陀可汗刚刚传来消息,同时郭宋提出的条件,要求尽快结束谈判,交换战俘。
郭宋沉思片刻道:“在谈判条件中加上一条,如果沙陀不攻打庭州城,甘州军就承诺不攻打瓜州,也会放弃和葛逻禄的结盟。”
潘辽着实有些惊讶,“都督,葛逻禄真的派人来了?”
郭宋笑着摇摇头,“没有这回事,只是吓唬吓唬沙陀,我相信沙陀确实很害怕我们和葛逻禄结盟,南北夹击它,这就是凭空赚来的条件。”
张谦逸叹息一声,“难怪朱邪金满答应得那么爽快,那么明天双方就可以草签协议了?”
“可以,明天我会和他最后谈一谈,如果双方确认无误,我们就可以签署协议。”
停一下,郭宋又道:“不过我们和吐蕃军大斗拔谷激战的消息必须封锁,不能让沙陀人知晓,这对我们收复沙州至关重要。”
三人又商量片刻,最后郭宋觉得让张谦逸作为谈判特使出使沙陀,并监视沙陀将三十万只羊交割给庭州。
.........
次日一早,在都督府议事大堂内,郭宋亲自和沙陀特使朱邪金满敲定最后的谈判结果。
议事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桌子,郭宋和沙陀金满相对而坐,两边是他们的副手,都督府的官员和沙陀随从都坐在后面,气氛严肃而坦诚,谈判到了最后时刻,双方的底牌都掀开了,所以很多话都在明面上说出来,不再含蓄和隐晦。
朱邪金满开诚布公道:“我们可汗最大的担心,就是郭都督能否代表朝廷,就怕今天我们达成了协议,等换了一任都督,又不承认了,那样谈判还有什么意义?”
郭宋淡淡一笑,“看来你们可汗并没有明白这次谈判的实质是什么?这次谈判不过是战争的延续,双方都凭实力说话,如果没有葛逻禄在背后虎视眈眈,我想根本就不会有这次谈判,沙陀一定会倾兵杀来,同样,如果不是因为庭州让我投鼠忌器,我直接就率军收复瓜州和沙州了,双方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坐下来谈,至于谈判结果,除了交换战俘和交割牛羊外,我想其他承诺大家都不会太当真,该出兵时还是会出兵,沙陀如此,我们也是如此。”
郭宋坦率得让朱邪金满有点难以接受,他沉默半晌道:“郭都督的意思是说,唐军还是会和葛逻禄联手?”
郭宋摇摇头道:“只是我个人的态度,只要沙陀不为难庭州,我郭宋就不会考虑和葛逻禄联手,至于朝廷会不会和葛逻禄达成某种协议,我不敢肯定,不过只要我郭宋一日还在甘州,我就不得不考虑庭州的安危,这一点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朱邪金满叹口气道:“从郭都督肯把三十万只羊交割给庭州,我们就知道郭都督确实很在意庭州,就怕你们朝廷和葛逻禄达成某种妥协啊!”
郭宋笑了笑又道:“大唐和葛逻禄有深仇,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其实朝廷倒不会和葛逻禄有什么联系,这点你们可汗倒不用担心,最多是河西主政者会从战争角度上考虑与葛逻禄合作,叶护明白我的意思吗?”
郭宋绕了一个弯,点明了是否与葛逻禄合作,主动权其实是掌握在他郭宋的手上,和朝廷无关。
朱邪金满终于听懂了,他试探着确认道:“郭都督的意思就是说,唐军是否和葛逻禄合作,就在于庭州的处境?”
“完全正确!”郭宋坦然承认了。
朱邪金满点点头,“好吧!正如郭都督所言,我们双方现在还处于交战状态,双方都凭实力说话,我们先交换战俘的事宜敲定下来!”
当天上午,双方达成交换战俘协议,沙陀将释放四千三百名唐军战俘和一万一千名掳掠的汉人,另外向庭州交割三十万只羊,而郭宋会释放六千四百名沙陀战俘,以及沙陀急于换回的朱邪胜律,双方各派使者监督对方是否履行协议。
至于唐军占领了肃州以及是否会继续攻打瓜州,甚至唐军是否会与葛逻禄合作,在这份协议中丝毫没有提到,正如郭宋说的那句话,这次谈判不过是战争的延续,后续发展,双方都凭实力说话。
沙陀掌握着庭州的生死,同样,唐军也捏着沙陀的软肋。
第四百三十六章 长安士子
就在谈判结束的次日上午,一队由十七人组成的队伍筋疲力尽来到了张掖城,这支队伍正是孟郊他们组成的士子报效团,走了近一个月,历经挫折才抵达甘州。
他们在兰州过黄河时,两名士子病倒,另外几人护送病者返乡,又减少了六七人,事后才知道,这是他们不想再去甘州才找的借口。
只是人各有志,不好勉强,一百多人从长安出发,最后抵达甘州的只有十七人。
“终于到了!”
孟郊长叹一声,“这就是张掖城了,真不容易啊!”
“孟大哥,万一甘州官府不接受我们怎么办?”杜嗣业有些担心地问道。
孟郊拍拍胸脯道:“我有郭都督的名帖,他还请亲口邀请我来甘州,肯定没有问题。”
话虽这样说,他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万一郭宋真不肯接纳他们,脸就丢大了。
“快到中午了,赶紧进城吧!”众人催促道。
“走了!”
孟郊喊了一声,一行人骑马从东城门进入张掖城,一种热闹喧嚣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张掖城毕竟商业基础深厚,一旦走上正轨,就会恢复得很快,战争才结束一个多月,商业便迅速反弹,大量人口回归,原本冷清的街道也变得十分热闹。
“老孟,我们是先住下来,还是直接去都督府?”
孟郊有些犹豫,想了想问道:“大家的意思呢?”
怀素合掌道:“我建议还是先去都督府,趁现在时辰还早。”
“去都督府!”众人纷纷喊道,走了一个多月,大家都急不可耐了。
“好吧!去都督府。”
孟郊打听了道路,带着众人向城北方向而去........
此时郭宋正在官房内处理政务,张谦逸去庭州了,很多事情就得他亲自处理,繁琐的事情太多,占用他太多时间,有时候他也考虑再增加几个幕僚,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来到门口禀报:“启禀都督,府门外来了一群士子,说是从京城来投奔都督,还有一份都督的帖子,为首士子好像叫做孟郊。”
郭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这个孟郊还真来了。
“请他们到会客堂稍坐,我马上就来!”
郭宋稍稍收拾一下文书,便来到了大堂,只见大堂上坐着十几名年轻士子,一个个又黑又憔悴,衣衫褴褛,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僧人,长史潘辽正陪同他们闲聊。
郭宋走进大堂,孟郊一眼看见,腾地站起身,“郭....都督!”他差点喊成郭公子。
众人也纷纷起身,原来这位年轻的统帅就是赫赫有名的郭宋。
“孟兄,好久不见了!”郭宋走进大堂微微笑道。
孟郊连忙躬身施礼,“参见郭都督!”
经历了一个月的旅途磋磨,孟郊身上的傲气已经没有了,他知道自己和郭宋的身份差距巨大,他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尊卑无序了,况且他是来求仕,除非他来甘州只是游山玩水。
郭宋也不为难他,摆摆手笑道:“各位请坐!”
众人坐下,潘辽笑道:“都督,这些士子都是今年参加科举的各州举士,听说甘州大胜的消息,激发了他们的报国热情,他们愿意来甘州为国效力。”
郭宋笑着点点头,又笑问道:“一共只有你们,还是分几批前来?”
孟郊连忙道:“原本有一百三十余人,但陆陆续续都打道回府了,最后只剩下我们十七人坚持到了甘州。”
“不容易!”
郭宋点点头,“难得你们有这么高的报国热忱,河西最缺乏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我相信河西一定会有你们的用武之地,会给你们大展拳脚,施展自己胸中抱负的机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激动,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不复存在了。
郭宋看了一眼坐在最末尾的僧人,笑问道:“请问这位出家人法号怎么称呼?”
怀素连忙起身合掌道:“贫僧怀素!”
郭宋微微一怔,是哪个怀素?难道是草书大家怀素?
他又请问道:“莫非你是颜相国的弟子?”
“贫僧正是颜相国的弟子,他老人家常常给我提起郭都督,我就一心想来甘州看看,这次正好和他们搭伴。”
怀素的言外之意,他只是来游历,不是来求仕的。
郭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问道:“颜相国现在可好?”
“他身体还不错,但他两个月前已经退仕了。”
郭宋缓缓点头,颜真卿果然退仕了,那么他应该不会再遭遇历史上的悲惨结局了。
郭宋示意怀素坐下,又对众人笑道:“你们确实来得正好,有件事需要各位出力,就当作是你们在河西迈出的第一步吧!”
........
郭宋让潘辽带着众人去吃饭,同时安排他们的住处,可以说这群士子来得正是时候,很快有大量的汉人百姓从沙陀人手中回来,郭宋正发愁人手不足,这不,上天就安排这些士子来了。
这时,张掖县令曹万年匆匆走了进来,曹万年也是前两天刚到张掖,县丞余绪年被郭宋提升为酒泉县令,这两天曹万年忙得不可开交。
郭宋见他行色匆忙,便开玩笑道:“曹县令,听说你忙得连饭都没有时间吃,怎么会有时间来我这里串门?”
曹万年苦笑一声道:“卑职来禀报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来我官房坐坐!”
郭宋带着曹万年来到自己官房,让茶童给他上茶,又笑道:“来了这些天,头绪都理清了吧!”
“头绪早就清理了,就是事情太多,实在是有点忙不过来。”
“那就把事情分给手下去做嘛!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你就算铁人也扛不住。”
“这不就缺个县丞吗?”
曹万年有点抱怨道:“你把余县丞调走了,我没有了副手,只能自己做了。”
“正好来了十几名士子,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两名从事?替你减轻一些压力。”
曹万年点点头,“卑职就是为此事而来。”
郭宋呵呵一笑,“看来你的鼻子还是蛮灵敏的嘛!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没办法!”
曹万年叹了口气道:“甘州读书人本来就少,难得有几个才学不错的,都去了中原再没有回来,实在是人才缺乏啊!”
“稍等一等,正好沙陀人那边换回一万多汉人,过几天就到甘州,安置他们需要人手,这十几人来得正好,让他们忙一忙,看看他们的能力,有时间曹县令和他们多多交流,别让都督府把人都捞走了。”
曹万年顿时有点急了,“都督,说好了,我们县衙也需要人的。”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争取,拿出诚意来,这种事情我不干涉的,不过说老实话,我自己都想留下两个人,否则张谦逸回来肯定要埋怨我的。”
“他们去哪里了?”曹万年急问道。
“去吃饭了吧!回头潘长史还给他们安排住处。”
“我去找他们!”
曹万年行一礼,匆匆离去了。
郭宋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中着实有点感慨,甘州缺人啊!
.......
入夜,郭宋和妻子温存一番后,薛涛心满意足躺在丈夫怀中,她轻轻抚摸丈夫下巴的短须笑道:“我感觉夫君好像有心事?”
郭宋笑道:“和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心事,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如果夫君觉得为难,就不要说了。”
“倒不是为难,只是因为消息不确切。”
郭宋沉吟一下道:“听说我可能会升为河西节度使。”
“啊!怎么可能?”
薛涛吃了一惊,连忙坐起身道:“你出任甘州都督才几个月,怎么可能可能一下子升为节度使,还是河西节度使,我爹爹说,河西节度使可是大唐十大节度使之一。”
郭宋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不太可能,我这样擅自和沙陀谈判,朝廷很头疼,应该派个上司来约束我才对,怎么可能再升我一级,但这个消息是史东来的儿子史宦说的,他父亲从长安发了一份鸽信给他,以史东来的势力,这个消息应该假不了。”
薛涛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夫君击败沙陀军,又夺取了甘州,朝廷的封赏?”
“有这个可能,毕竟我现在管辖甘州和肃州,如果再把凉州给我,那就是河西节度使了。”
“我建议夫君还是暂时别想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估计很快就会有确切消息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