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叫什么名字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着,目光寒凉落到唐身上,似有一瞬的游移,不知是不是在透过唐看另一个人,正在唐深思之时,又恍如一场梦境一般,她的目光依旧寒凉,如月下横刀“你叫什么名字?”
唐起身,再福一礼,方才开口“晚辈唐。”
崔宗之作壁上观一般,笑吟吟在一旁摇着扇子,时已入秋,他仍着夏衫,与众人不同,别有一番洒脱昂扬姿态。
“唐?”老夫人微微扬眉,覆了霜雪的眉梢显露出一两分的冷冽之色“崔令的女儿?”
唐不知她此话何意,为何言辞带厉色,只道这与她所得到的消息不同,消息上说这老夫人被陈家后人以香所害,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命,却因种种原因身体余毒一直未清,崔宗之这般荒唐的掳她前来,未尝没有让她交出七杀香配方救人的意思,只是眼前之人却不如传言那般体弱多病。
“是。”她福身道。
“你母亲的仇……”谈及唐母亲身死之事,崔老夫人也半点不避讳,直来直往得让人心思发苦。
“仇人早去了黄泉。”谈及王氏当年一事,唐也无半点仁慈之心。
“如此,也好。”崔老夫人淡淡开口,也不知她说的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她侧了侧头,已有嬷嬷奉上温好的茶水,崔老夫人小啜之后才悠悠闭目冥思几息,方道“来得这么早,只怕还没用早膳吧。”
“方嬷嬷,摆饭吧。”
“是。”旁边一穿秋香色蟒花妆缎,约莫四十余岁的嬷嬷笑着应下,转身吩咐身侧的丫鬟,那丫鬟年纪虽小,行动却是灵敏,眉目也有一段灵动姿态,瞧着与方嬷嬷很是熟稔,身子一缩一溜,便去了门外,只怕是刚传了话,外间便有衣袂裙琚之声,将将三四息的模样,那小丫鬟又过来回“回老夫人,已摆好了早膳。”
崔老夫人不语,只抬起了手,方嬷嬷自然又扶着她起身,往一侧耳房走去。
崔老夫人喜静,用饭时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因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由丫鬟们捧着离了约十步左右的距离,老夫人独坐正面榻上,左右各有两张桌椅,崔宗之坐了右手那张,唐告了坐,便坐了左手那张。
“还是太奶奶这里的饭菜讲究。”崔宗之看了眼桌上饭菜,笑眯眯道,倒是惹来崔老夫人一个白眼“我人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受得起那些个鲍鱼参肚,浓油赤酱,倒是这些山野之物颇和我这老婆子脾胃。”
崔宗之笑着凑上前去“就是这些山野之物才见真功夫,要不是老祖宗用惯了那厨子,我倒还真想问您讨了他去,正好也修道静心。”
“你若真想静心,先随你三叔在药庐住上十天半月的再说。”崔老夫人懒得理他,径自取了竹箸用膳。
唐因着两人对话,倒是把目光更多的留在了饭菜上。
一碗羹,一份冷陶,一碗馄饨,一叠素蒸鸭,另有一碟饼。
唐扬眉,心中缓缓念出这些菜的名字,碧涧羹,槐叶冷陶,黄精果附饼茹,虽然未尝,只怕那馄饨也另有妙处。
此中之物皆是《山家清供》记载,若非当日高老太医嘱咐她看过,她倒也不能一一识得,高老太医的意思是让她守孝时用这些,只是书中所记载的食物于时令太过要求,她也不想劳心劳力,顾此倒只挑了简单的吩咐杨柳时常做了来,寻常则以燕窝,银耳,百合,山药,红枣等养身,因着这守孝三年,她身量依旧苗条,只面色较从前白了些。
食不言寝不语,在崔老夫人这里格外受用。
待用了膳,崔老夫人令两人自行离去,倒是崔宗之,送完了唐,又辙回了德音斋。
老夫人正在院子里散步,见他来了也不觉奇怪,挥手让跟着的四个丫鬟后退,站在稍远些的树下,方嬷嬷也等崔宗之走到跟前,笑着行礼后离开,让崔宗之扶着老夫人。
“太奶奶觉得如何?”
崔老夫人横了他一眼“那丫头不错。”比她母亲好。她教导她母亲多年,谁知那丫头只记住了恭顺二字,倒不如这小丫头,骨头硬。
就算皇帝不喜定国公又怎么样?她是崔家女儿又不是定国侯家的?唐母那家伙这么折腾她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了孩子保重自身?把管家权夺回来,嫡庶不分,长幼不分,乱家根源,她真是白教导她了!
暗暗摇头,“听说这丫头许给了平王家的?”
“如今也承袭了平王之位,与福王世子一同平了江南之乱与贺王之乱,扶先帝嫡长子重光殿下继位,只是贺王仍旧在逃。”崔宗之一一道来,也是他们小瞧了贺王的手段,没想到他暗地里也训练了一批死侍,倒是护着他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白黎方回京一切未定,倒是不好大张旗鼓的追杀贺王。
反正也不过一个丧家之犬。
“让她去见见她外祖父外祖母吧。”崔老夫人吩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是。”
“还有件事,想请太奶奶帮我……”
且说这边崔宗之在与崔老夫人商议事情,那边唐倒是遇到了一行人。
打头的是个妙龄女子,红衣翠簪,黛眉朱唇,粉腮凝新荔,端的娇妍无比,胜过夏日骄阳,与她并走微微落后半步的是个男子,身量七尺有余,貌美丽,虽然比不得崔宗之那般潇洒之中带着狂傲,不比白黎温润之中暗藏玄冰,也不比叶慎乃是真正的端方君子,倒是另有一股如兰之隐逸。余后也有一女子,未有红衣女子娇艳,然比之雍容,随分从时,面上噙笑,也不过泛泛,着黄衣,衣衫上绣了金线飞凤。再有便是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乌压压过来,显得唐这般寥寥主仆四人,分外凄凉。
“咦?你是哪里来的丫鬟?我怎么没见过?”红衣女子道,声音看似天真无害,听起来却觉得刺耳,唐生得不俗,瞧着气度便知非一般人物,那红衣女子也不是没有眼力劲之人,只是瞧着自己心生爱慕的哥哥目光浅浅落在唐身上,粼粼浮现出笑意,她便心里暗恨。论容颜她自问不比人差,论家室她更是崔家嫡系,奈何这位情哥哥偏偏只拿自己当妹妹!个中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薇妹妹。”男子皱眉略带不悦,唐倒是好整以暇,风铃也瞧出几分味道,抱剑只笑并不多言,倒是半夏气得不行,扯了扯杨柳袖子,杨柳略做安抚后也跟着看戏。
她家姑娘生得这般貌美,这般事儿也不知遇上多少回了,只不过如今眼前这位,身份贵重些罢了,可再尊贵比得过她家姑娘?
男子低言训斥了那红衣姑娘几句,免得尴尬,倒是黄衣姑娘出来圆话“方才是我家妹妹无撞了,对不住这位妹妹。”
“只是此处乃是我崔家待客之所,不知妹妹是哪位姐妹的客人?”
“姐姐就是好说话。”红衣女子不耐烦听她心上的情哥哥为了别的女子训斥她,瞅着机会开口“家中姐妹近日来并无客人,指不定是从哪个仆妇那里走了关系进来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杏眸一瞪,水润润的瞪着唐,言辞犀利,却让唐莫名生出哭笑不得之感,比起那个暗地里设陷阱的黄衣姑娘,这位薇妹妹显然是不屑于用那些下作手段的,只要没人诱她。
若她今日不是崔家姐妹邀请的客人,只怕这黄衣姑娘立时就能撵她出门了,让她名声扫地。
唐瞧人,喜欢看眼睛。
黄衣的眼不带笑,学得了淡然,学不了气度。红衣的娇嗔婉转明媚,眸光水润澄澈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一些委屈。
唐不回话,只笑,杨柳自然而然上前一步,行礼之后开口“我家姑娘乃是先帝亲封昌乐郡主,定国侯的嫡长女,不知两位姑娘是……”
黄衣女子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倒是那红衣姑娘一如既往的骄傲“我道是谁,原来是唐姑娘,论起来,也不过是崔家庶出血脉。”
时人重礼,嫡庶分明,看重血脉。
唐微微一笑“论身份地位,你该向我行礼的。”她是郡主之尊,有封号,有仪仗,也有食邑。
红衣女子被她这么一哽,瞪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那男子淡然作揖“王熙见过郡主。”
唐淡然颔首,那黄衣女子这才找回了声音“空口无凭,你这么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哦?”崔宗之自远处走来,一如既往的懒散强调,眉眼存了些许厉色“那我的话你信吗?”
“兄长怎么过来了?”两人一阵惊慌,王熙却自然见礼“崔兄。”
“阿是我亲自请来崔家的,论起来,你们也该唤一句表姐才是,这般无状,你们的礼仪嬷嬷倒是该罚。”崔宗之是崔家嫡出,乃是宗子,未来掌一家主权的,只是他志在官场罢了。
第三章 平王消息
“原是表姐,方才是崔失礼了。”黄衣女子咬碎银牙,偏好强的不肯透露半分,死死的压住声音里的不满与嫉恨,朝着唐规规矩矩的行礼。
唐扬眉,她这般懂事,她也不好说什么,免得叫人说她小家子气,心里却生出不耐烦了,朝她回了半礼,悠悠笑了笑,“兄长怎么来了?”才分别不久,如今又见了。
“巳时后,我带你去见二叔祖。”崔宗之笑着说,崔宗之的二叔祖,便是唐的外祖父。
唐一晃神,还是杨柳在她背后扯了扯她衣角,才回过神来道谢“如此便有劳兄长了。”
“这园子风景虽好,只是水引得多了些,湿气重,你身子弱,可多去郊外的温泉山庄。”崔宗之叮嘱道,随手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唐身上,顺手还揉了把唐的头发。
唐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出看傻子一般的神情。扫了另外两人一眼,唐拨开崔宗之摧残自己头发的手,行礼离去了。
她以为这三人不过是她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一颗尘埃,却未料到此后种种麻烦,尽源于此日。
巳时,崔宗之依言来接她。
唐换了身蓝紫色衣裙,随崔宗之去了二房。
崔家大宅只住嫡枝一脉,便是如今崔家家主的嫡亲血脉,分有五房,长房,二房,四房是嫡出,三房,五房庶出。崔家主母所出尽是男子,无女。长房出两弟子,崔宗之与崔辞。二房便是崔琰,尚未迎娶正妻,有三房美妾。四房便是崔微那一脉,只得一个独女儿,故而娇宠甚深,至于那个崔,则是与崔研一脉的,乃崔家大三房之庶女,崔琰胞兄的庶出女儿。
崔家已分了家,掌宗祠一脉为族长,独占祖宅,大二房则分在了离祖宅极近的地方,两房背靠背而居,中间只隔一弄堂,其余的便远了些,但也三三两两的占据了两条街。
唐外祖父外祖母膝下也只得崔令一个女儿。只后来添了个庶子,年纪约莫比唐大不了多少,正被拘着读书。
自大门进去,马车直入二门,再由等候的婆子抬了青布小轿进去,待停轿之时,杨柳扶唐下马车,左右是抄手游廊,因着入秋,摆了应季的菊花盆景,鲜艳彩绘,浓烈多姿,当中是穿堂,又立了紫檀木大理石的插屏,转过去可见小小三间厅,厅后是正房大院,五间雕梁画栋,文诗绘彩的,看起来格外绚丽,两侧延伸的是游廊厢房,左右都悬着画眉,百灵等悦耳之鸟雀。
地方虽大,只伺候的人少了,看起来也少了些人气。来时又恰逢阴云遮阳,有种别样的被渲染的悲戚氛围。
唐初初落地,便不由得泪上心头,只得拿了手帕压在鼻根处,装作眼睛进了风沙的模样,才勉强避开了崔宗之的目光。
“二叔祖已收到了消息,嘱咐我直接带你去见他。”崔宗之走过来,此时风有些大了,他很自然的替唐将兜帽戴好,目光微微放软,连言语都带着一丝温柔“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且先去见过你外祖父外祖母才是。你小舅舅今日尚未散学,今晚晚膳时分大约你能见着。”
“是老祖宗吩咐的?”唐正是伤心,却也没忘问一句。她来这里,是崔宗之带来都,可她不信这其中没有崔家掌权者的命令。与其说是接她来外祖父外祖母跟前尽孝,不如说……是和白黎之间交换的筹码。
而这样的筹码,自然要放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那崔宗之方才的话便做不得数了。
崔宗之显然也明白唐对他信任不够,淡然开口“老祖宗不开口,我也会带你来这儿。”
却言语未尽。
崔宗之领了唐入正房,堂上坐着两位老人,头发虽然打理得好,仔细瞧还是能看见银丝在其中闪过,右手坐的那个女性长者,眼眶泛红,见唐进门便不自主的起身,又拿锦帕压在眼角,侧身不敢看。
男性长辈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板着脸侧身拿衣袖在眼角轻拭。
“崔宗之见过二叔祖,二叔祖母。”崔宗之敛手行礼。
“唐见过外祖父,见过外祖母。”唐有样学样,身后的丫鬟也行礼见过两位老人家。
“!”崔外祖母很是高兴,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拭去便上前拉着唐揽在自己怀中,“心肝宝贝儿”的叫着。
崔宗之倒是识趣儿,见此便和崔外祖父告别了。
“在家中……可还好?”崔外祖母抚着唐鬓角,神态慈祥,只眼眶红着让人心疼,杨柳半夏两人也纷纷侧目不去看,只风铃不知想些什么,拎着剑在一旁守着。
“家中内院是我管着的,谁敢让我不好?”唐抿着唇笑,眉眼灵动之处,恰如春水初生之时。
“那你母亲……”崔外祖母踟蹰着问,如今这时候问及此事并不算好时机,崔外祖父便咳了一声,唐微愣便直言“仇人已伏法。”
崔外祖父愣了愣,不知是笑还是哭,只木木道“如此……也好。”也好……总算不至于死不瞑目。
倒是外祖母抱了抱唐,爱怜的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你如今在守孝,见不得荤腥,但只吃素菜于身子不好,宗之来信说你身子骨弱,要养着,我让厨房给你炖了雪燕,拿冰糖细细熬了,洒上一撮桂花,香气四溢,最是清甜可口,又养人,你待会尝尝,要是喜欢我日日让厨房给你炖。”
“好。”唐柔柔一笑,长者的心意终归不能拒绝。
崔外祖父不耐烦被忽视,开口问道“听闻皇家将你许给了平王?那平王你可曾见过?”
唐面色瞬时泛起了红晕“是见过的。”
崔外祖母难得有了些兴趣“听说平王也是个能耐人,文采斐然不说,论武也能平乱,江南那些乱象便是平王与福王世子一起平定的,如今扶了先帝嫡子重光殿下继承大统,太后垂帘听政,新封了摄政王?倒是比那些纨绔子弟好太多了。”崔外祖母倒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这下崔外祖父可不乐意了,板着脸说“这人好不好不能看表面,日后丫头是要和他过日子的!得打探打探后院有什么让,是否有什么隐疾和不为人知的癖好,这才是要紧的!”想了想又说“算起来,管家也该回来了。等管家回来了我仔细问问。”
“总不能咱们家的娇娇……再嫁个没能耐的!”是的,在崔外祖父眼里,唐就是个怂货!连自己媳妇都保护不了!
“外祖父要是好奇,不如自己见见?”唐饶有兴致的挑眉道。
“自己见?”崔外祖父也挑眉。
“安弦近日要来清河。”至于为什么……那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儿了。
第四章 翠微山之约
崔外祖父摸着自己蓄起来的胡须,眸子里流转的墨色带着唐看不清却能隐隐感知到的情感,许久后,才点头道“你唤他安弦?那是他小字?”
唯有亲近之人,方可唤小字。
崔外祖母怔了片刻,乍然欢喜又带心酸,满目红意,小心着试探“他这么让你唤的?”
唐含羞带怯,在这个未曾到来却倍感亲切的家中她找回了当初在母亲身边的温暖,这让她很是放松,便也越了礼仪规矩,这般唤白黎。
“是。”她轻轻点头,眸光如彩虹般,绚烂得紧,两腮上飞出粉嫩云霞,宛然一朵娇花。
崔外祖父若有所思,由着崔外祖母拉着唐在宅子里四处转悠,去看她母亲长大都地方。
来时,崔宗之曾说,唐日后便在她外祖父家中长住,只每日记得去德音斋请安,老祖宗很喜欢她。
对此唐自然嗤之以鼻,不过是交易罢了,不过看在外祖父外祖母的份上,这交易虽然是自掳她而起,然她也心甘情愿了。
此时的崔家本宅二房的院子。
崔微年纪小,沉不住气,送走了王熙这位“情哥哥”,在自己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吓得伺候的丫鬟个个如鹌鹑一般,禁闭口舌,不敢招惹这位崔家的大小姐。
“姑娘,夫人回来了。”贴身的大丫鬟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可不是个好时机!但夫人已进了二门,没多久就要回来了,可不能让夫人看见小姐这般砸东西生闷气的模样。
今日十五,每逢初一,十五,四房夫人林氏都要去城外佛庙里上柱清香,听高僧讲佛,日落方回。如今已进了二门了。只待去见过老祖宗和大房夫人,便要回院子。
崔薇扬眉,秀气的柳叶眉在她脸上竟也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那丫头立时便回“方才夫人身边的飞雪姐姐亲自过来传话的,说有贵客临门,要小姐今日做好准备,只等明日便去拜访贵客。”
“贵客?”崔薇不耐烦的皱眉,哪有什么贵客,别是娘亲又要她去见哪家的公子吧……她心里只有王家的熙哥哥的……
“可知道是什么人?”崔薇放下手中撕烂的扇子,看着眼前一地的碎瓷,烂布和被撕坏的折扇,不耐烦的让丫鬟们赶紧收拾好,自己就着引枕歪在炕上,懒洋洋的打着呵欠。
“不知,飞雪姐姐也只是说明日要见的贵客是位姑娘,夫人备的是红珊瑚手串一对,玉梳一对和一斛珍珠。”
崔薇敷衍似的点了点头,很是疲惫的说“既然这样,明日就穿母亲新给我做的翡翠色碧涧裙,上衣要那件月白色的轻纱,至于头面首饰,我记得大伯母前些天给了我一对翡翠步摇,那上面镶的翡翠水汪汪的,特别好看。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反正她娘亲对她的要求就是不能失了礼数,不能了崔家名声。
“是。”丫鬟见主子有些疲惫,言语放轻柔了些,不住的打眼色给收拾满地狼藉的丫鬟,手底下都轻着点,可不能扰了主子休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主子每每生气就要摔瓷器,今日倒好,嫌弃瓷器声音不好听,叫人从库房里拿了绢帛过来,又拿了扇子,就爱听这声音。
这丫鬟哪里知道,崔薇吩咐人拿的绢帛和今日唐穿在身上的衣料是同一种,撕扇子那是因为今日崔宗之手里拿可把折扇。
她不敢拿崔宗之撒气,还不能拿扇子撒气吗?
崔家外祖父外祖母的小儿子名唤崔言,字谨言,年及弱冠,好易学。
申时,荒庭日欲晡。
他才姗姗来迟。
穿一身青布道袍,头上不带发冠,只拿白色发带系住长发,眉眼与崔令有几分相似,又不若崔令般苦郁于心,比不得崔宗之俊美,但若崔宗之在,唐也一定不会忽视他的存在。
他像是个隐士,文可定国治天下的隐士。
“怎么才来?你侄女可都等你好半日了!”外祖母似喜似嗔,忙招呼他过来坐,丫鬟灵敏的奉上茶水,垂手立在一旁听这位主子的评价。
崔言偿了一口,面露喜色“不错,这水可是翠微山的青露?”
那丫鬟喜盈盈却不敢在主子们面前太过放肆,压下了嘴角脆生生的回“主子真是厉害,正是翠微山的青露,采的是艾草上寅时的露水,只得了一坛子。”
崔言这时只淡淡点头“你下去吧。”
唐好整以暇,那丫鬟……看起来不是个安分的。身上的衣衫是好料子,穿红带蝶,分明是处处招花,只是现下看来倒是有人不解风情了,放着一个婀娜摇曳的美人不理。
崔外祖母有些不悦,千叮咛万嘱咐,这小子居然在回来的时候不先跟父母见礼,不先跟自己侄女见礼,反倒是和一个小丫鬟眉来眼去的,哪怕平素都是这般,如今也该改改,多大个人了!这么一想,崔外祖母就横了崔外祖父一眼,外祖父心领神会板着脸咳了一声。
崔言立时笑嘻嘻的起身行礼,恭恭敬敬,潇洒落拓,赏心悦目。
“这位便是我那侄女儿了?”向父母见完礼后对着唐问,唐起身行礼“唐见过舅舅。”
崔外祖父冷哼“说了让你未时末回来,你倒好,拖到了申时末才露个人影!”
“父亲,申时好。”崔言一脸高深莫测“申时,荒庭日欲晡。正是故人相见的好时机。”
“哼,什么好时机,指定又是你和谁下棋误了时间!”崔外祖父一拍桌子气得眉毛倒竖。
“整履步青芜,荒庭日欲晡。芹泥随燕觜,花蕊上蜂须。把酒从衣湿,吟诗信杖扶。敢论才见忌,实有醉如愚。”唐缓缓将诗道来,清冷嗓音似流水淌过山涧,别样与诗相和,见她莞尔笑道“舅舅果真好兴致。”
崔言眼前一亮“原来小侄女儿也是同道中人!明日我带你去翠微山看日出,我推算过了,明日日出翠微,光耀天下,难得一见!”
崔外祖父见是唐扯开了话题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崔外祖母,崔外祖母拍板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先用饭。”当下吩咐婆子传饭,今日家宴,无男女分席而做的规矩,只一家人整整齐齐热闹热闹。
第五章 出行
“自令儿走后,除了崔琰和崔研,崔家几乎与唐家再无联系,是老祖宗亲下的令,我们更是这么多年未曾见过丫头三兄妹的面!如今长房那边张罗打鼓把丫头接了过来,我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
夜半时分,总有人难眠。
崔外祖母便是如此,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几番思绪,她命中无子,崔令崔言皆是庶出,崔令生母是崔外祖父的通房,死于难产,崔令自然也自小在她身旁长大,她将其视如己出,两人相依为命多年,情分非比寻常,后来后院女子得了崔言,她也将其抱至身旁抚养,只是那人不长眼,试图凭借子嗣登天,翻身欲做主母,这才被崔外祖父打发了出去,比起崔言,自然是崔令更得崔外祖母的心。
在过去许多年里,崔令一直是崔家二房的掌中明珠。
吩咐人点了灯,崔外祖母拉着一样未入睡的崔外祖父起来唠嗑,两人披了件外衫,靠在床头,丫鬟已更换了热茶,配上三叠精致茶点,退着身子离了屋,守在外间。
崔外祖父倒了热茶,递给崔外祖母,安抚似的拍了她的手背三下,眼神幽深似回想起了什么事,崔外祖母也不催他,她隐约觉着她这个老伴儿可没表面这么的云淡风轻,醉心金石书画,崔令虽非她所出,却有骨肉之情,当年之事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如今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带来了崔令真正的死因,她却觉得,崔家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远着些好!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更漏滴着水一滴一滴的敲打在未眠人的心上。
仿佛听到了五更的钟鸣,崔外祖父这才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开始说起旧事“当年令丫头嫁去唐府,我知道你心存疑虑。只是两人的确先有情意。”
“若当真有情,她婚后何至于此。”崔外祖母靠在床头,目中有悲戚之色,言语带着几分寥落之感。
若真有情,唐何至于此?看着发妻被生母寻不痛快。
崔外祖父一时语塞,泛出苦笑“唐至孝。你该知的,更何况后宅的阴司之事,男子知之甚少也情有可原。”
崔外祖母冷不丁掀起薄唇露出抹冷笑。
“那令丫头的事……老祖宗为何不让我们插手。”说是疑问,话里话外都在斥责,可也闻之伤心 。
“你我先是崔家人,再是令儿父母。”
崔外祖父喝了茶继续道“令儿和唐府的婚姻的确又崔家的手笔,只是她的死的确与崔家无关,崔家从来没有做过害自己孩子的事儿。当年不插手是怕引起那位主意,那位想动四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那崔家为何要令儿嫁去唐家?”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当年能拒了皇帝的求亲,如今唐家……却为何答应了。
崔外祖父似有难言之隐般,犹豫许久,才叹着气道“因为丫头。”
“丫头的出生……崔家早有厉害的人物推算得出。”
“令儿嫁唐,得人中龙凤。”
“唐珑,唐瑚,唐,丫头注定要做皇室之人,可保崔家百年无忧。”
崔外祖母悠悠叹气,“那丫头在崔家……”
“崔宗之和大房,比谁都在乎儿的安危。”崔外祖父拍了拍崔外祖母的肩膀,“放心吧,丫头的命啊,好着呐!”
崔外祖母冷不丁想起崔外祖父之前的话,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你之前那意思……”
她压低了声音,知道所言不可传第三人耳里“可是平王要戴上那顶帽子?”
如今平王的确炙手可热,几乎权倾朝野……主弱仆强素来是大忌!
崔外祖父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想?平王心不在此处,重光殿下这位子稳的很。”
“那我就放心了。”篡位得来的皇位,终究招人口舌,尤其是仕林名声……她可不愿意她的外孙女最后得了这么一个口碑。
第二日出行,天气大好。
秋高气爽,有雁南飞。翠微山有一片极美的枫叶林,殷红似丹砂,亦种有松竹梅,长青长绿,也寻枯木入画,供奉有一尊释迦牟尼佛,一百零八罗汉。
唐本以为今日翠微山出行仅有崔外祖母一家子,临出行时,倒是听见管家道“三房杜夫人和大房赵夫人到了。”
大三房的杜夫人,是崔的嫡母,育有两子,乃是崔研的发妻,大房赵氏则是崔薇生母,膝下一双儿女,花开富贵。
唐扬眉,这戏可不怎么好唱了。
崔言也有些疑惑“我不记得有递帖子去请两位嫂嫂?”
管家一抹额头“是两位夫人得了消息,递了帖子过来请表小姐去翠微山游玩。”
崔言闻声,薄唇悄然划出一抹笑意,原是看上了平王……想拿阿做筏子。
真是……不自量力!
赵氏此人,生得一双见人斤两的本事,惯会掂量家中底细,绫罗价位,不过也勉强算个规矩人,儿子女儿皆不肖她,未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直来直往还颇有些率真可爱,这才是赵氏在后院不动如山的根本。
至于那个杜氏,崔言倒是听过些传言,崔研是个不理俗物的,更适合最爱美人的,正房是谁他压根也不带眼瞧,只别扰他作画便是。杜氏是个本分的,两人是家中联姻,处处规矩,相敬如宾,不过那个崔,他很是不喜。
矫揉造作,蛇蝎心思,惯会踩着崔薇捧自个儿,也就崔薇人傻,半点没让她母亲知道。
“去请夫人。”一物强来一物降。他不好和女眷打交道,总得有人压着他们才是,免得有人倚老卖老。
“小儿,你去换身衣服。”崔言打量唐的衣衫,撇嘴吩咐。
唐无奈,她今日衣衫怎么了?孝期未出,可不能着艳色。
虽是在外祖母家,可也不能忘了娘亲啊!
“让你去换身白色的衣服!”崔言白了她一眼,暗自嘀咕“要想俏,一身孝”,只是没敢让她知道,他虽然不屑礼法,可总要活在礼法之中的,落人口实可不是他这般聪明的人会做的!
唐耸肩,听命离去。
一身白色,模样与道袍相似,穿起来衣袂蹁跹颇有一番高人风范,头上簪银色莲花小发冠,眉目淡雅轻薄。
她双手拢在袖中,低垂眉眼立在马车旁,两匹白马拉着朱色华盖马车,车前挂着两盏羊角风灯,车门上画着崔家的家徽。
崔言在她身侧,青衫落拓,玉莲冠,子午簪,扶着崔外祖母上马车。
在往外一点,停着两辆相仿的马车,一辆马车车角垂金铃,一辆马车车角挂兰灯。
崔站在杜氏身后半步,绯色衣裙在一群淡抹颜色的人中格外亮眼,她眉尾微勾,似有若无含着几许少女媚态,目光却盈盈,似盛一方天泉碧水。
杜氏端庄而少言,带着笑恭迎长辈上马车,秋香色衣衫不捉痕迹的显出正房的尊贵。
崔于她,不过跳梁小丑,不屑搭理也不许她了崔家门风。
崔薇倒是难得一见的乖巧,许是因为赵氏在身旁,她见着唐的时候那瞪大的眼睛,愤怒的眼神和几欲脱口的咆哮都被她死死的咬在了唇边。只杏眸圆滚滚的瞪着人,瞧着还有几分可笑。
赵氏穿着自然是富贵。唐还是第一眼瞧着这两位婶婶,方才见礼之时没来得及细细打量,现下到琢磨出几分来意。
看来,安弦的行踪他们都知道了。
唐心下了然,只是这知道……又是从何处开始的?
“走吧。”崔言拉着唐上了马车。
一路无言。倒是风铃几次看着唐目光欲言又止。
她怎么听着……后面的马车里有哭声?
“她便是母亲说的贵客?”崔薇满脸不可置信,那不就是个想要勾搭她熙哥哥的狐媚子吗?算什么贵客?用得着他们上赶着去巴结吗?
赵氏冷目一扫,顿声训斥“你以为她是谁?平王的未婚妻!你以为平王是谁?是你那个熙哥哥能比的人物?”眼中讥诮之意如银针一般刺在崔薇眼中,让她心如刀绞!
瞬间理智脱笼,她张口就道“在我看来,那什么平王!一百个都比不过熙哥哥一根手指头!”
“母亲你休想借我婚事攀龙附凤!我这辈子除了熙哥哥谁也不嫁!”像是幼兽低吼,愤怒不言而喻,她眼眶微红又湿润,如同被雨洗过的红宝石。
她满心以为父母最在乎的应该是她的幸福,她日后的夫君定然要她真心喜欢,可是为什么在母亲眼里?她就只剩下了攀龙附凤这一作用?王家不好吗?四大世家之一,往来通婚,知根知底……
赵氏第一次对着这个女儿生了怒气,可因为在外面不能打她面颊,免得留下痕迹,便只能掐她手臂,狠着脸训斥“你以为王熙和王家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不知道唐这次来崔家就是上面的人给崔家一个机会!那是示好的机会!”
要不是她耳聪目明!今日来的就不是她了!
还轮得着崔薇?
要不是为了给这笨女儿铺路,她又何必上赶着来捧一个侄女儿?
真是蠢死了!
赵氏气得要命,崔薇也打定了主意要唐好看!翠微山风景独好,尤以日落最美,万倾山河浸入灿金落日之色中,日日不同色,达官贵人也好,文人墨客也罢,亦或是贵女娇客,最爱寻了三五友人去翠微山赏落日,她崔薇不说别的,在贵女的到还是一言千金的!
两人在买车里闹腾得火星子四溅,杜氏和崔也是明里暗里机锋暗藏。
杜氏靠在软枕上似是闭目养神,双手叠于腿上,温雅端庄,捻着大妇的口气道“我听丫鬟说,昨日你与崔一同去见了王熙?”
语气淡淡,半点没放在心上。
崔摸不准这位夫人嗯意思,她去见王熙从未避开这位夫人耳目,她自知在家中能一手遮天的只有这位夫人,平素晨昏定省一向恭谨,心里虽不乐意,面子功夫抹得那叫一个好,这位夫人也是赞成她去见王熙的,此刻翻盘,意欲何为?
“是,母亲,昨日禀了您身边的桂嬷嬷后,薇妹妹约我去见了熙表哥。”
崔敛手在腿上,半弯着腰,低着头谨慎的回道。
杜氏轻笑一掀眼帘,目光斜斜的打在崔身上,似将人剥了衣衫般看得干干净净,让崔如坐针毡,只听她依稀开口“我知你想攀上王熙的高枝儿,谁让他是王的弟弟,王家幼子,上不需要承宗祠,有父母兄长照护,下母亲疼爱幼子,一去在家中便不一样。”
“我平素不拦你,想着凭你的姿色,手段,又是我身前教养的,名份也是嫡女,做王熙的嫡妻也是不错,崔薇不及你会讨好人,性子太直,王夫人是看不上的。”
“此事,你没有做错。”杜夫人简单的下了定语,她也的确乐见其成。
崔松了口气,她日后出嫁之事可是掌握在杜氏手中的,真是万万……得罪不起!
可杜氏话音一转,崔听得心惊胆战“可是!”
杜氏语气不变,眼风却如刀刮向崔“你不该去惹唐!”
“论情,她是你表姐,她母亲崔令更是与你父亲一同长大,两人不是亲兄妹却比亲兄妹还亲,论礼,她为郡主,你不过一个平民,算得了什么?”
“她在崔家,是长房的意思,更是崔宗之亲自接来的!她未婚夫平王白黎如今更是权倾朝野,崔家王家再势大,你也该知道,大不过头顶那位的青天!”
“她看不上你那熙表哥,也不屑与你对上,哪怕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只要识趣儿,唐不会为难你。”
杜氏说完继续闭目,留崔被羞得面目绯红,一口银牙咬碎。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埋汰她呐!
第六章 谁羞辱谁
下了马车,唐扶着崔外祖母缓行,杜氏和赵氏走上前来表现孝心,崔和崔薇两人相视一眼,眸中俱是对唐的愤懑。
崔言领着人先行一步去了大雄宝殿打点。
翠微山下有一九阶青石,上前是山寺大门,古石雕琢,流云卷千福,入了山门之后,便是佛画长廊,再得半山腰,可见寺庙正门。
女眷出行,自然是丫鬟婆子围绕,在这儿的都是知礼数之辈,见了此番阵仗,自会退避,倒也无须太过操心。
崔眼眸一闪,冲着崔薇耳语几句,崔薇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得了崔的意思,知道能为难唐便好,眸子里闪过一丝快意,崔薇佯装抱怨,拿锦帕压着额角,娇声道“这翠微寺什么都好,就是这男女竟然不分路上山,还不许人乘轿子上去,真是不够通情达理。”
崔立时接上“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翠微寺曾有位住持,一次下山化缘时,路遇涨水,有个妇道人家无法过去,正在岸边不知怎么办才好,住持上前,背了人过河,之后便有流言,说住持六根不净,那位住持最后自请离了翠微寺去外地苦行,只是看翠微寺如今这般作派,倒也觉得这寺中之人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崔眉眼弯弯,煞是无害的点了唐的名“表姐见识广博,可也觉得如此?”
崔话未落尽,杜氏眼刀就来了,冷冰冰的打在人身上,崔薇只做视而不见,挺直了腰背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又见唐折身回望,无辜的眨了眨眼,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我只是敬慕表姐,宗之堂哥说表姐学识渊博,故此想请教一番罢了。”
事是真事,只是留言不全。
当年有人2道“佛家视众生平等,何来男女之分。”
也有人说“出家人1六根不净,犯了色戒。”
而之后,那高僧圆寂,烧出了舍利子,这桩公案才算消。
崔隐去此中,直说其一,便是要唐不知事情时间妄下断言,也好传出去一个不眼皮子浅的名声。
唐看着崔,浅浅一笑,道:“此事……”
她调皮的1拖长了声调,故意掉崔好和崔薇的胃口,杜氏和赵氏看到此时焉有不理解的地方?两个人合起来还算不过一个唐……
“我倒是觉得众生平等,那住持已然放下了世俗成见,渡人苦难,若不渡人过河,那住持才是虚有其名。”
“你是佛,见诸万物,皆是佛。”
唐颔首道,此战,胜。
崔和崔薇憋得脸红脖子粗,才得了这么一个回答,暗自里生气的不行,偏偏又不能做什么,都快憋坏了。
倒是赵氏打起了和场“说来也是,那住持圆寂之后,送回了翠微山焚化,烧出了九颗舍利子,至今供奉在佛塔。”
“走吧,时候不早了。”见赵氏有滔滔不绝的意思,崔外祖母果断开口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可不得到日中了。
一路无事,到了大殿。
崔外祖母要听禅,杜氏赵氏抢着陪伴,让崔崔薇两人带着唐四处走耍,两人纷纷给了自家孩子个警告的眼神。
可惜,只是火上浇油罢了。
唐无心点破,随意而行,身后杨柳半夏风铃护卫身旁。崔薇起了坏心眼,拉着唐忘翠微山的稍后一点的地方去,接近后堂的地方建了泉水小洲,修了八角亭,周围杏树环绕,竹叶潇潇,池上零星尚有未枯之荷叶,假山从障,深得清幽二字。
走过去,崔薇佯装惊讶“原来已有了人。”
崔暗自白眼,那凉亭里已有了三位女子,皆是能捧得崔薇心花怒放的人,城东桂花坊的柳府姑娘。她看不顺眼这些人,却也没有点破这人是崔抽空让丫鬟去找来的。城东桂花坊离翠微山很近,这三人又不像唐他们要先去大雄宝殿礼佛,娟香油钱,许愿,自来来得更快。
“都是认识的,不如一起?”崔适时上前接话,生怕唐转身。能让她不高兴,崔也乐得配合崔薇,看她能想出什么主意。
“好啊。”崔薇哥俩好的拉着唐的手上前,攥紧了手中纤细的手腕,生怕这人转身逃跑一般,唐被她拽得生疼,拧了眉头在她停步之后掰开她的手,寒霜一般的瞧她“到不知崔薇妹妹这般勇武。”
女子宜贞静柔顺,唐口中夸勇武,却让崔薇气得眼皮子都红了。
“我好心带你认识清河的贵女,姐姐怎么这般!倒让妹妹伤心!”她不善言辞,更不擅长挖坑,若是站在此处的是 崔,那自然是一番珠言翠语,噼里啪啦的打得唐生烦。
那三人起身上下打量着唐,有一女子衣衫华贵,面上粉黛精致,梳着高傲的飞仙发髻,拿眼尾扫唐,语含讥讽“这位姑娘是谁?往常倒是未曾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半夏看不过去,上前傲慢的瞥了三人一眼,朗声道“我家姑娘姓唐。”
杨柳欣慰的朝着半夏看了一眼,嗯,孺子可教,还知道给人挖坑了1。
“唐?”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长得不错,可惜一双眼睛太过明亮了些,眼里只容得下金玉这等俗物,让唐不喜,当然说的话也不让人开心“清河似是无此等高门?”
“九曲巷的唐家与我家交好,倒是未曾见过这位姑娘。”那清秀女子再度开口,眼神则更加**不堪了“姑娘可是家中庶出?”
嫡庶分明。
四字足以让清河所有贵女远离唐。
“不是。”唐本着反正也没什么事,无聊得紧,不如就当看戏了的心思看着五人。
“咦?薇妹妹,我知你心善,可也别对猫猫狗狗们太好了,不是什么地儿什么人都是猫儿能去的。”这次开口的是一个脸上有几颗雀斑的姑娘,眼神十分鄙夷。
唐也不恼,甚至一向暴脾气的风铃也不恼,她清楚,能羞辱唐的……还没出生呐?更何况……
杨柳给了半夏一个眼神,半夏会意,捂着嘴笑道“我何时说我家姑娘是清河人?我家主母出生清河崔氏不错,我家姑娘却是京城唐家。”
“先祖乃是定国公,生父乃是定国侯。我家姑娘有个封号,昌乐郡主。”
眼瞧着那三人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还变捋,唐只抖了抖衣袖道“方才这位妹妹说的不错,的确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见我的。”
“薇妹妹心善,只是眼神却不大好。”唐好心提醒“若是妹妹需要,我可以让宫中太医为妹妹诊治。”
“至于妹妹……”唐眨眨眼,看着崔,分明身形单薄,却无端让崔觉得压迫感深重!
唐嗤笑“本来你是我研舅舅的庶女,不该一起论的,只是我这人……天生见不得庶女。以后若无事,妹妹还是少来寻我罢。”
崔薇听着,直觉唐心思不妙,口直心快先于思考“都是一家人,姐姐怎么能这么说?这样,二祖母该多伤心!”
“我娘亲可没给我生一个妹妹。”唐好整以暇。赵氏有句话不错,崔家王家四家乃是清流,可清流有什么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权,才是最珍贵的。无怪乎这么多人都在打那把椅子的主意。
唐懒洋洋的掀开眼帘,不甚在意眼前几人的面色。
“姐姐这样做,未免太过薄情了!不怕日后名声有损吗?”崔脸色发白,唐这番话真的太过刺人,出生一向是她最不能忍的。崔家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她在崔家一堆嫡女嫡子中便是那个异类!“若是我没有记错,姐姐母亲……也是庶出!”
唐诧异的看过去“外祖母心善,自小教导母亲,更是将母亲记在族谱之上。与嫡女并无二般。”
“杜夫人待妹妹好,可是妹妹的名字似乎没有在崔家家谱之上吧……”
崔气得要命,漂亮的小脸蛋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唐好心的提点道“至于日后名声……”
她凉薄的目光里盛着千山的雪“我唐,何时在乎过?”
“啪啪啪……”有人击掌,随即便是朗声笑意自小路拐角处的潇湘竹后传来“阿还是这么贪玩。”
言语宠溺,分明是白黎。
唐眼中乍然如同烟花绽放,唇畔笑意如融化的春水“安弦!”
这里怎么会有男的?
这是崔薇几人心里第一时间的想法。
随后听见唐出口叫“安弦”,崔薇等人更是一头雾水。
好在风铃等人抓住机会给几人没脸,立时屈身行礼“见过王爷。”
王爷?哪个王爷?还能有哪个王爷?能让唐这般亲昵……除了那位几近一手遮天的平王不做第二人想。
只是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里?是来算账的吗?
崔薇崔终究不过闺阁女子,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更别说其他几人身世不如崔家的……
还是崔聪明,当即趁唐领着人往外走的时候给丫鬟使了眼色,让她赶紧去找杜氏。
如今的事只怕她根本瞒不住了……她知道杜氏一心攀附平王,试图给自己的孩子求一条出路,她也想凤冠霞帔做诰命夫人……夫君靠不住,只能靠儿子……
丫鬟刚溜走至亭角……唐就折身看着众人,目光里带着崔等人从未见过的明亮,她映射张牙舞爪的阳光满身骄傲道“杨柳,今儿这出戏不错,赏。”
崔薇几个人顿时又羞又怒,瞪圆了眼睛愤恨的看着唐,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算了!只是碍于一侧的平王,到底不敢多言,只扭着手帕,几乎要把手帕弄碎!
第七章 找事的来了
果真如此?平王亲至?”杜氏言语里抑制不住的欢喜,与丫鬟站在大殿一侧的柱子旁,小心的觑了崔外祖母一眼,这位二房的主母,心里又是什么打算?
再看旁边的赵氏,难掩心中喜悦之情。崔薇不如崔灵动多变,心思活络,此刻赵氏的消息显然要落后自己一步,当机立断的吩咐丫鬟快马回去告诉两位少爷,下了学便去二房接她,顺便见过新来的表妹!
她主意打得好,接她,拜见崔外祖母以表孝心,见过表妹,以示兄长之慈。
且说另一边,平王接走了唐,两人打马便去了后山。
翠微山后山风光独美。
青石拢翠,寒黛添绿。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唐欣喜道,她坐在白黎怀中,拉着白黎的衣服,既紧张又羞涩。清河之地,大抵因着崔家在,格外看重风骨与规矩,不过女子约束也不是很严格,崔家讲究富养女,女子出门打马踏青也是寻常之事,只是如唐白黎这般大胆同乘一骑的终究无人。
“想你,就来了。”白黎拢紧了怀中娇女,鼻翼间呼吸都是思念的味道“阿,我们已经一百零五天没见面了。”
自他处理贺王与江南之乱,自她入宫起,已有一百零五天。
漫漫长夜,他日日辗转,生怕他一个错漏,害她受伤,若她出了什么事,只怕他下半辈子都将夜不成寐。
人生一世,有人白首陌路,有人一见如故,他与唐,于他而言,自初见那刻起,便是永恒,认定了的发妻,认定了的终生。
红云从唐的粉腮蔓延到纤细如玉的脖颈,领如蝤蛴,唇若含朱,她看四下无人,路上仅她与白黎,一骑踏青尚着未黄青草,揽这初秋之景。小小的,带着怯意与羞涩,她在他脖颈上烙下浅浅一个吻。
“我也想你。”
“待今年元宵过,我便来娶你。”白黎抱紧唐,似说与她听,又似说与自己听。
今年元宵,便是第三年末了。
“你年纪尚小,我们先不要孩子……”他落下吻在她发间,低低开口,她的身子未曾养好,他舍不得她受伤,看不得她疼。
“胡说些什么呐!”唐羞得面红耳赤,嗔怪的打了他一掌,只那小手柔弱无骨,手上又没什么力气,打在白黎身上跟挠痒痒一样。
“对了,你还没说你的事呐,处理得怎么样了?”唐不入朝堂也知道朝堂那就是个糟心的墨水池子,养着一滩一滩的乌鱼,吃人不吐骨头那种。比起那些说话都要拐三拐的官员,唐还是喜欢白黎与她说这些事情时候的耿直。
“我拆了骠骑营和虎贲卫。”白黎低声嗤笑“就骠骑营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成得了什么事,护得住谁?”
“那可都是世家子弟,你这么做那些老油子会答应?”唐扬眉,虽然知道白黎要做那一定没有人拦得住,只是这样为难而纠结的事情,她希望白黎遇见得能少一些。
“当然有意见。”白黎扬眉,倨傲之气顿时显露无余“只是他们有意见与我何干?”白黎好整以暇,果然看见了唐微拧的眉梢,她拿忿忿的眼神望着白黎,白黎极为享受这样的担忧,也不想真的惹小姑娘生气,摸摸她的头发道“我什么时候会做没把握的事了?”
“我拆了骠骑营和虎贲卫,从军中,锦衣卫里,选了人组成新的右骁卫,里面全是富家子弟官宦人家。”白黎勾着唇,胜在握的模样看得唐心如小鹿乱颤。
“那右骁卫负责什么的?”
“皇城外围的安防。”白黎解释道“皇城内根基重要,不能交给他们,皇城之外京城之中有京兆伊,我和福王世子商量过,京兆尹日后的人选务必要从过军的,不能让文官去纸上谈兵,这样应付不了其他的事,再者,京兆尹也不适合交给那些弯弯绕绕满肚子坏水儿的文官。至于日常事物,多配几个师爷就好。”反正各地县令也都是这样,刑名师爷管刑事,再有其他幕僚管着政务,说是佐官以治,实则很多时候是代官出治。
“京兆尹的人……不会也是从军营里筛选的吧?”唐对此表示深刻的怀疑。
白黎还真能干出来这事!
白黎扬眉“当然。”看着唐了然的眼神补充道“不过也不止是军营。也包括一些不良人。犯过罪的人。十恶不赦之外的罪,只要可用,便可入官。”.
“御史的唾沫星子有没有淹死你?”唐已经无奈了,这主意对于那群视名声如生命的文人骚客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他们只怕要死谏以求青史留名了。
“啧,他们有权利吗?”白黎不屑,那群只知道吃饭,遇事就往后退的,能干成什么事?“我给他们算了比账而已,天天养着这些人在大牢里吃白饭。可以,他们出钱。”
唐哭笑不得,她的安弦啊,真是厉害。
“这主意还是你哥给出的。”白黎感慨“对付那群文官,还是让他们掏钱比较实际。”这不,直接把嘴都堵死了。
“那其他呐?我可是听说你现在权倾朝野!”唐扬眉,这词儿可不是什么好的词儿。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的晃悠,一边谈心,好不自在。
“剪裁了一些官员,又重组了些衙门,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白黎笑吟吟开口,看着唐好奇的眼神,心满意足道“除三司审案外,我新组了个衙门,由福王世子带着,专司查案之事。在城中设望楼,以密语传信,另军中武侯过去当值,至于锦衣卫,我也拆了。”
“锦衣卫你也拆?”唐讶异不已“那原本锦衣卫的人怎么办?”
、“先帝本来就有拆了锦衣卫削我权的意思,锦衣卫手底沾了不少的血,我没打算让他们一直做这样刀口舔血的事,正好趁此机会,还能让他们多从国库里拿些钱。想回家的回家,剩下的留了一部分在平王府,继续做平王府的卫队,还有一些人则去了京兆尹,和方才与你说的新成立的衙门。”
“不过那衙门还没起名字。”白黎摊手,“要不你给起一个?”
“我?”唐惊讶之余脑袋飞快的旋转,喃喃开口“堪乱平镇曰靖,四方无事曰安,不如就叫靖安司?统帅不良人,免得1不良人若以其他方式入职,招人眼神不说只怕还会激起彼此之间的矛盾。”
“好主意,就依阿所言。”白黎欣慰似的摸了摸唐的头发,惹来一个白眼。
“对了,皇帝怎么样了?还有太后和东阳?”唐问道。
太后对她甚好,她不欲太后受到什么伤害。
“太后的意思是想寻一处清净之地为先帝守灵。”他知她口中太后是谁,她也知道他口中先帝是1谁。
“至于陛下……”
白黎神色复杂的拧着眉头“年岁太小了些,心性倒是不错,你哥和崔宗之教导过几日,都觉得乃是待琢璞玉,不过那个母亲就有点拎不清了。”以为自己做了太后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真是不知死活!白黎眼底划过杀意,恰好被唐捕捉到了。
她试探着开口“难不成她还想垂帘听政?”
“她倒是想!”白黎冷笑“就她那般迫不及待想要封赏自己娘家人的行径,我就不能让他垂帘听政!更不能让她接触陛下太多,免得教歪了!好在东阳还知道事儿,帮忙拦着她,不然后宫有得闹腾的,只怕比菜市场还热闹!”
“东阳……”唐勾唇“她有时候也挺蠢的,你注意着点,实在不行,我觉得福王世子也是个好人选。”年纪大,不存在夭折的问题,学识好,为人端方,可做君主。
“他?”提到这人,白黎简直头大“不可能,给他的公文半个字儿不批,全交给下头的官员,要是他登基,可不得累死我?”
“不行不行,还是重光吧,反正有崔宗之和郑肃希费心。”
“对了,我得告诉你个事。”白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看得唐有些莫名“怎么了?”
想到方才提起的名字,她顿时有些坐卧不安。
“不会是他……”
白黎沉重的点头“他知道了姜觅死了……”
又补充到“闹了姜家一宿,险些杀人……”
唐头大。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把这两人凑一对了,真是孽债!
心里纠结的不行,又听白黎开口道1“还有个1更麻烦2的事……”
唐直觉不妙!“他也来了!”
果然!
夭寿哦!唐头大如斗。
“他不信姜觅死因,觉得你脱不了干系。”白黎无奈,他劝过也说过,无济于事,“所以来找你,要个答案。
虽然……他的确没有猜错,这事就是和唐有关系,但是那又怎么样?种了苦因,自然要偿苦果的。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这么好的事又凭什么让他郑肃希遇上?反正白黎觉得,发乎情,止乎礼最好,尤其是他家姑娘还是个需要养病的。啧,郑肃希,活该气跑未婚妻!该!
第八章 失态
眼见近午,枝上吵闹的雀儿也不堪腹中饥饿,唐估摸着大雄宝殿内的讲禅应该结束了,拉着白黎的衣袖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见外祖母吧。”
“好。”白黎满口答应,驾着马转身下山。
“待用了午膳,我们就去见你外祖父。”白黎凑在唐耳边低声道,眉眼温柔,“听说你外祖父好金石书画,我特意让人找了前朝赵世成的一枚印章,想来能入的了你外祖父的眼。”
唐没好气都白了他一眼“合着我外祖父都有礼物,就我没有?”他给她外祖母备了宫中秘制的人参养荣丸,并雪莲人参灵芝何首乌等药材,给她小舅舅备了夙无星她师父亲手抄的道德经,就她没有?这算什么事!
不满的嘟囔,因着生气她两颊上凝着新春桃色,分外妖娆。
“呵呵,我的阿还是这么小气。”白黎被她瞪得心花怒放,那双水润的杏眸里只盛了两个小小的他,一如她心上只能放得下一个白黎一般,这样的认知让他格外高兴。
“送给阿的礼物,早已备好,只是得等阿入我平王府大门,此物才能给你。”白黎声音低哑,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看着唐的眼神微微晕开一种深渊般的神采,惹得唐情不自禁,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不受控制的吻了上去,他的唇上还留着她的味道……待她稍微清醒,微恼他竟然勾着她时,便赌气的在他唇上咬了下去,力气微大,却也见血便止。
听他倒吸冷气的声音,唐满意的冷哼了一声,继续乖巧的坐在他怀中,似一切未曾发生。
“阿可是想好了一会怎么与外祖母说我这伤的借口?”白黎戏谑道,他倒是不介意被咬上一口,反倒是他的小姑娘,啧啧……这借口可得好好找找。
“平王风流,小女子怎敢揣测。”唐扬眉,直接把锅扔白黎头上。
想要她认输,想得美!
白黎一时语塞“这话不许乱说。”这要是一个不留神这锅真背在自己身上了,他那几个舅子还了得?不得拆了他骨头熬汤喝?
嗯哼。唐微微勾唇,一脸魇足。
崔外祖母看到白黎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自己外孙女早说了这位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只淡定的挑了挑眉毛,开口道“平王也来了。”一不行礼,二不给好脸色。
白黎能说什么?这可是外祖母!一脸孝顺的上前见礼。
至于赵氏和杜氏,显然就没崔外祖母这般功力深厚了!一个喜形于色,不住都嚷崔薇上前凑,另一个喜不自禁还勉强压制住高兴,眼神儿不住的瞅着白黎,就快把他吃了一般。
崔和崔薇……
崔薇心里只有王熙也便罢了,见了白黎这般风流倜傥的少年也不过是心里赞叹几句,在她心中仍旧是熙哥哥最要紧的。
可崔就不一样。
她自认出身比唐好,毕竟一个姓唐,一个姓崔,四大世家的门楣还是很值些面子口碑的,再者论容貌,唐纤瘦,五官虽然出挑,但在崔薇眼里那就是瘦弱太过,不宜做主母,只不定有什么毛病呐!不如她自个儿,自小经心调理面色红润,唇不点而朱,两腮不施粉黛则如桃花。加上她年纪虽然稍小一分,但是身材却没有任何缺陷,该有的一样不少,纤腰不足一握。
不是她自夸,当年若是认准了主母的肚子,她都能入宫做皇后的!
因此,娇俏的眼神儿不要钱的往白黎身上丢,恨不得整个人都能扑上去,在白黎怀里欲拒还迎。
可巧,白黎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直到归家,崔也只能搅着手帕泄愤。
倒是唐,唇角微勾,高兴了一路。
也不知道白黎和崔言两人路上说了什么,这一入府,崔言就拉着白黎想去他书房,让白黎也见见他收藏的道家经典,看得唐眼角微抽,她可是知道都,白黎以前就一煞星,道家经典?他看个毛线啊!他知道的那些道家经典都词句,那都是夙无星平日里没事在他面前装的时候说的话!全京城谁不知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白黎那就是个煞星啊!
送走了闲杂人等,白黎连杜氏儿子的面都没见,直接和崔言一起进了二门,拜见崔外祖父,崔外祖母倒是拉着唐去了小花园里唠嗑。
反正晚膳时候,崔外祖母对于崔外祖父看白黎那跟看亲孙子的眼神十分诧异,拉着崔外祖父去了一侧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也承认了这个外孙女婿,虽然唐和白黎都觉得,认不认这事压根没什么重要的,反正他俩该成婚还是药成。
又不在崔家出嫁是吧……
“小姐,主子,郑大人来了。”杨柳接了门房的通报,立时便来回禀两位主子,没办法,这位大人一向是见谁都黑着脸,她家小姐又背地里做了那些事,她现在见着人就心虚,还怂,只盼着小姐能赶紧打发走才是。
“谁?”唐一时还有些懵,白黎这次过来带了个厨子,惯会做她喜欢的素食,尤其是一手江南甜点,什么红薯球,绿豆沙,豌豆黄,荷花酥的,每个不过指甲盖大小,每样一个,摆了一个碟子给她,白黎说了那都是给她的……
哦,还有一碗糖蒸酥酪,入口是浓郁的奶香,加了软绵的蜂蜜,葡萄干,花生碎,还有玫瑰花酱,唐一边吃着一边听白黎讲故事,总觉得岁月静好,郑肃希是谁?早忘得九重天外去了!
“郑肃希?”白黎倒是脑子还清醒着,替唐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吩咐杨柳把人带去花厅,他们现在在唐的小院子里,唐是女眷,虽然郑肃希来的目的是她,但是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说是来拜访唐的,只能折中,说来见白黎,顺便替自己姑母带些东西给昌乐郡主。抬出了太皇太后的牌子,加上他又是郑家的嫡长子,门房哪里敢拦,一边去回禀唐白黎,一边立刻报给崔家外祖父外祖母。
“带人去花厅等着,我一会就来。”白黎吩咐道。去的人却是风铃,没法,她怕杨柳等人露馅,让郑肃希看出什么就不好了,再说了,见人的是白黎,风铃去正好!
“唔……”唐支着手看他,在烛光下,白黎越发肌肤如玉,君子如松了,“你打算怎么说?咱们俩总得口供一致才行。”
白黎在唐眉心敲了敲“还口供一致?你忘了郑肃希是干嘛的?”
“他领的职位可是刑部侍郎!专司审问之事。你在他面前……啧”白黎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眼神戏谑的看着唐“我倒是没事,怎么着他也知道,姜觅的事和我没关系,不过你就不一定了,那是你好姐妹,说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你啊,自求多福吧!”白黎笑着等看她笑话,心里却期待着小姑娘的撒娇,只要跟他撒个娇,不就是个郑肃希吗?他一准打发走!再也不敢问这事!
唐换了个手撑着,薄唇轻勾,她的眉天然便是温婉的小山眉,却因着眼神,让眉锋也有了几分冷冽,像极了出鞘的长刀,“安弦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她扬眉轻语,红唇如血,轻笑时候万分勾人,像是九幽里来的彼岸花妖,勾着人喝血。
白黎心思一颤,这丫头……可得好好藏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不说还好,一说,他还真有些好奇了!好奇他的小姑娘要怎么应付郑肃希这个烫手山芋。
“呵。”唐一甩衣袖,颇为放纵不羁,“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诗经,写情,写尽男女情怀,然,发乎情,止乎礼,故为思无邪。
郑肃希,哼!
唐冷笑着起身,衣袖翩然如出鞘的刀剑,在雨夜里开出嗜血又冷然的霜花。
“郑大人,好久不见。”
郑肃希在厅内,她在厅外。
厅中烛火通明,厅外,夜色浓稠。
他穿深色素衣,她着月白纱衣。
一个面黑如包公,一个笑靥如花。
俱是心思深沉。
“昌乐郡主。”
郑肃希见礼。
“明人不说暗话,郑大人此来之事我已知晓。”唐一抖袖子,进了花厅,顿时花厅里的烛光都似冷了几分,身后风铃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唐,便不能有丝毫懈怠。
果然,郑肃希闻言呼吸为之一滞,尚未斟酌好说辞,唐已然再度开口“我也不欲与郑大人打太极,姜觅姐姐之事,郑大人觉得,根在谁?”她言之凿凿,看着他的眼神凌厉无比,整个人都散发着如刀刃剑锋一般的冷。今日她来,是带着恨意来的。
他突然就懂了,她说的……是他。
罪在他,根……自然也在他。
他涩涩开口“根……在我?”
唐嗤笑,撇开头去不见他,她眼中似有泪光,闪闪的有些像星辰,语气缓然低了一个度,带着绵长又绵长如绵延不绝的山峦那般的惆怅与韵味“原来郑大人……心知肚明啊……”
她拖长的语调,更似冷刀入体,让郑肃希痛得撕心裂肺。
“既然知道,郑大人找我做什么?”
她不解,语气单纯至极。
明明无辜的模样,却伤人至深。
郑肃希突然觉得,无怪她和白黎能走到一起,他们……是一样的人。
“情者,难自禁。”唐低声开口,带着笑意,只这是嗤笑还是不屑,说者无心,听的人却有意,难自禁啊……可不就是害在了这个禁字上?
郑肃希心痛,只觉得胸腔之中一阵有一阵擂鼓一般的钝痛。
“但是!”她突然拔高语调道“我从来不认为,情难自禁是一个人推脱自己责任的词!尤其是……只能做不能认的人!”
“发乎情止乎礼,很难吗?”她犀利的眼神如针尖一般刺入郑肃希眼中,一句一句如同天神对他的审判。
“你知不知道,你的所做所为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唐厉声斥责,带着黄泉的恨意,仿佛是姜觅在世,对他的控诉!“女子贞洁,你这是要她以命相偿啊!”
“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无非就是不想嫁给你了!”
“有错吗?你拿陛下,拿太后,拿所有人压着姜家同意这门婚事,可你想过她吗?”
“你了解她吗?”
“你真的认识姜觅吗?”
“还是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流于皮相,流于那一幅迟早会衰败的皮相?更甚于!”
“你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妻子?”
“她能让吗面上有光,替你打理后宅琐事,为吗在官场上游刃有余!”
“这是你要的吗?”
“所以,在她不听话的时候,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惩罚她?哪怕是她的命……”
唐忽然觉得有些悲伤,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当年她所有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姜家,姜觅,郑肃希,郑家……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族的事。
郑肃希不可能脱离郑家,可姜觅却不能再做姜觅了。
她方欲言又止,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又停息了下来,再见又能如何?不过早有预料的分离……
他们再无可能了……
哪怕是回了京,姜觅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父亲?又该怎么面对流言蜚语?做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快乐吗?还是做一只在枝头向往自由的麻雀更快乐?
唐想,如果是她,宁肯在枝头做个朝不保夕的麻雀,也好过被剪断翅膀做一只终日被豢养的金丝雀。
郑肃希不是白黎,白黎会跟她将朝堂上的所有,他觉得夫妻一体,他不愿意让唐如他母亲一般做个金丝雀,他想要唐……哪怕他不在身边,也能带着平王府的人做出正确的决定。
朝堂是一滩浑水,身在其中,没有任何可能不被牵连。
可郑肃希不一样,他觉得男主外,女主内。他的妻子只需要守着后宅的一亩三分地就可以了。
一亩三分地啊……
唐突然讥笑,觉得他真的好恶心,不想在见这个人了!
她带着失望道“觅姐姐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对你失望是没错,只是杀她的人,不是你……”真假参半,她开了口“姜家只怕没有对外说过这件事,我也是觅姐姐死后,伯母告诉我的……”
郑肃希只觉得心一颤一颤的疼“谁?”
谁害了她?让他连认错的机会都没有?
唐闭目,眼泪自眼角划过,带着哭腔,绝望的道“姜家,三房。”
“觅姐姐……”
“死于家宅争斗,与你无关。”
“方才……是唐执妄了……”唐道,转身对着郑肃希行礼“唐无状,望郑大人海涵。只是唐希望,日后郑大人还是不要再提觅姐姐了,也不要再找唐,唐无可奉告,只祝郑大人前程似锦,再得佳人。”
她甩袖离去,突然觉得……她想白黎了。
分明才分开不久,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赢了又如何?打发走了郑肃希又如何?
当年啊……永远回不去了。
终章
唐回了房间,白黎仍点着灯,杨柳风铃已经退下了,半夏守夜,也只在隔壁屋子中。
“知你心情不好,特意让杨柳做了红豆甜汤。”白黎以手撑腮,唇畔笑意浅浅的漾开如水波一般,粼粼尽是情意。
唐赌气一般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不高兴?”她不知道,她来时眼眶泛着红,眼睛有些肿,哪怕她瞧瞧拿手帕拭去泪水,鹅黄衣衫上也有几分深深浅浅未干的水痕。白黎一向仔细,更何况眼前面对的是自己心上的姑娘,只有更细心的份儿。
白黎起身,拉着她坐下。他白衣,腰间系流光锦带,脊背笔直如松,他站在那儿,就是春兰秋菊的画儿。唐近乎痴迷的望着他。
她的……安弦……
眼泪又一瞬,掉了下来。
安弦……瘦了。
“情字苦。”白黎拉着她坐下,看她眼角垂泪的模样,又有些叹气,无奈又近乎宠溺的开口“怎么了?姜觅与郑肃希之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没法插手。如今更是天南海北的,你当初倒比现在看得开一些。”
“若有缘,迟早会再见。若无缘,朝夕相处也是对面不识。更何况,姜觅也好,郑肃希2也罢,他们都回不去了。”
京城姜家,再无姜觅。
此为共识。
从姜觅“死去”,下葬的那一刻,姜家的姜觅就只能做个死人!郑家嫡子孙的未婚妻也只能是个死人。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是不是做错了?”
唐有些茫然。她想帮姜觅,想要姜觅开心。所以帮着姜觅出主意,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但是郑肃希……他所谓的情深,又触动了她的软肋。姜觅一个人在外面,哪怕有仓庚和欧阳照料,她……也是难的吧……
白黎忍不住在唐头上揉了一把。她回了屋候,就散了复杂的发髻,只梳家常发髻,略微拿丝带束发,又用点了珍珠的小花钗固定,在烛光,月光下,越发衬得她肤质细腻,姿态飘渺,犹如月宫下的桂花,惊鸿一瞥,便是此生白月光。
“阿,你觉得郑肃希那般的心性适合做夫君吗?”白黎问道“两个人在一起,除了感情,也是生活。郑肃希太过强硬,姜觅为女子,有着柔和天性,我与她不熟,不知她是怎么样的,只是听你说起,她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才华与见识。那你觉得这些东西,郑肃希在乎吗?”
“或者说,郑肃希……喜欢吗?”
“郑肃希与我不一样。”白黎见唐心思略有松动,继续道,他不希望唐因着这些事苦恼,本来,这些事就与他们无关的。不能说白黎无情,只是这事件涉及的两个人,在白黎看来都不及唐重要。唐是他初见时的惊鸿仙子,更是他相处后的心头朱砂。其他人如何?他本就寡情。
“他太过端方。不屑于小道。官场上的事他更喜欢一个人解决。他是郑家嫡长孙。姜觅可做宗妇,但一宗之妇,尤其是郑家,你知道的,他们与官场牵连甚深,姜觅不可能只管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的柴米油盐,她还得管着郑家宗祠的事,郑家族人的事。女子以夫为尊,在女子的后院,那就是另一个官场。你比我更清楚。”
“若非守孝三年,京中女眷的言谈中,只怕你会是那个最不好惹的人物。”白黎意味深长的开口,他的阿,从来不是俗人。
“可郑肃希不会让姜觅插手这些。”白黎笃定道,胸有成竹,让唐成功的起了疑惑,旋即释然“是啊,郑肃希不会的。”
“他不会让姜觅插手官场的事,也不会听姜觅的劝告,这些都是有踪迹可循的。”
“所以姜觅在郑家族人的眼中,逐渐就会成为一个不需要尊重,一个以色事人的……花瓶。”这是姜觅最不能容忍的事,也是唐最不能容忍的事。
身为主母,注定要大权旁落,这是对他们的羞辱。
“这是羞辱。”白黎接过话,安抚似的抱了抱唐“你总说姜觅聪敏,既然如此,你能想到的,她未必不能。或者说,连之前试探一样的在郑肃希面前提起朝堂之事,那也是她刻意而为的结果。”
只是这个结局并不如意。
唐嗤笑,眼里逐渐露出一股畅快,像是喝了烈酒一般,胸腔里荡着一种剑指天下的豪迈,白黎听见她开口,声音似寒梅在冬日里乍然绽放,又如檐下冰雪破而为水落地有声“郑肃希一定会后悔的。”
“错过姜觅,他此生都会后悔。”
白黎也笑。若是他错过唐,的确也会悔到肠子都青了。
“若日后真能再度在一起,眼前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日后更好的遇见。”白黎这样安慰道。
唐却瞥了他一眼,唇畔讥笑“错了。”她如珠如玉的嗓音极为动听,今夜却有些寒冷刺骨“姜觅不会和他在一起。”
哪怕那个人……是她曾经心动过的人。不过姜觅聪明,定然是在自己泥足深陷之前便抽身离去了。
“觅姐姐不会选择郑肃希。”感情也好,理智也罢,郑肃希早已出局。
白黎扬眉“那我……拭目以待?”
唐勾唇,婉转又妩媚。
次日,天好,风清,日暖,枝叶舒展。
“姑娘,王爷请您一会一起去拜见老祖宗。”传话的是风铃。杨柳半夏都习惯了风铃这般伺候着两个主子了,还一度打趣过她,到底是姓白还是姓唐,不过被风铃一句“迟早都是一家子,你们也要习惯”这话给噎回去了。
是啊,所有人都笃定,两人一定会在一起,一定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白头到老,执子之手。
“好。”唐一口应下,立时让杨柳为她梳妆,半夏去厨房做早餐。她要是没猜错,安弦此来就是接她回京城都,虽然舍不得外祖父外祖母,不过……她更眷念在京城的父亲和兄长。这个崔家藏着太多的秘密,每每夜晚,她总觉得崔家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要将她吞下。
她不想待太久。
唐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便收拾好了,再有一刻钟,用了早膳便出了门。
白黎侯在院内的圆形拱门下,旁边是肆意生长的玉簪花叶。阳光温婉,公子明媚。
“安弦。”唐笑着开口,几乎说小跑过去的。杨柳按了按眉头,她家姑娘的礼仪哦!
“今早吃的什么?可喜欢?要是不喜欢,一会我让人给你另做一份!”白黎对唐的在乎,永远不是一句空话,更喜欢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里渗透进唐的生命,让她此后再也离不开他。
“今早吃的是厨房一早准备的汉宫二十四棋,用了二十四种素菜做的,很是鲜美……”唐眼波粼粼,话音又是一转“不过我待会还是想吃杏仁豆腐。昨夜的红豆甜汤太甜了,你是不是给我多加了雪花糖在里面?”
白黎浅笑,哪里是那雪花糖甜?分明是着小姑娘嘴甜!
“好,那我一会让他给你做杏仁豆腐,再让他给你做一份没有这么甜的红豆糕怎么样?”
“好。”唐扣着白黎的手,两人一起往宅子外走去。
身后,阳光重叠影子,一生纠葛。
“唐见过老祖宗。”
“白黎见过老夫人。”
“崔宗之见过太祖母。”
三人行礼,男俊朗女娇俏,皆是不可多得。
今日之事似是有些重要,崔老夫人把伺候的下人都打发走了,甚至连来请安的小辈们也早在昨日就说了今日不必来请安,倒是崔似是心有其他,依然跑了过来,说什么想念老祖宗,天知道也许老祖宗压根不知道她是谁,每年也就混个脸熟的庶女,又是意外的产物,要不是当年她娘的确招了崔研喜欢,崔压根就不会生下来,不过当年崔生母的死因的确值得推敲一番,怎么就刚好又死于难产了呐?
呵,后宅,从来都不是一方净水。
“起来吧。”崔老夫人开口,声音很是疲惫了,上了年纪的人,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透支生命,让崔在二门外站着,已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又废了一番心思。
“老祖宗。”崔宗之将折扇别到腰间,自己上去扶着崔老夫人,转身对着唐和白黎道“还请平王遵守承诺。”
白黎挑眉,倨傲开口“也请崔少爷,遵守承诺。”
“君子一言。”崔宗之开口。
“驷马难追。”白黎淡笑,笑意不到眼底,他拍了拍唐的手背,目光柔和,里面似藏着什么“阿,拿七杀香给老夫人解毒。”
唐瞥了他一眼,那意思是秋后算账。依言上前。
先是诊脉,再自袖间取出装了七杀香的香囊,打开,取出一枚不过玉米粒儿大小的丸药,交给崔宗之“七杀香,和水服下,可解老夫人身上的蛊毒。”
以毒攻毒,以香制蛊。
她要是所料不错,这蛊……便是当年那位陈氏香谱的传人所种,教她香的人,说家中曾有一人,极是厉害,精通香料与蛊毒,所制之蛊,更是除了陈家七杀香外,无人可解。
啧,看来又有故事了。
事情很简单。一物换一物。
七杀香换唐身上的解药。
崔宗之送两人自后门离开。
讲起了一桩风流事。
当年,崔家的太祖父,喜欢上了一个孤女,但当时崔老夫人已经过门,执掌家里大权,更是成了宗妇,管着一家大小事物,甚是有威名。崔祖想纳人为妾,崔老夫人不同意,倒是把那女子也给激怒了,她与崔祖乃是在游历过程中认识,她女扮男装,他则以为自己有了龙阳之好,甚是纠结,反复斟酌后还是决意在一起,之后得知她是女子,更是喜不自胜,想要结为夫妻,奈何家中发妻已在,长子尚小,他虽不喜发妻乃是父母所定,但也无可奈何,没法休妻,好在女子通情达理,只求能在一起,有个名分,将来孩子不至于做一个私生子。这才回了清河……哪能想,崔老夫人刚硬,拒绝了崔祖,又请族中长老关了崔祖,派人趁夜取那女子性命。
自然是成不了的。
她精通香,毒,蛊,反倒一人杀进崔宅,给崔老夫人种下蛊毒,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被蛊毒折磨,虽然能长命百岁,也不过只是受更多的苦罢了,且此毒不解,若她身死,这蛊毒会在崔家寻找一个血缘更相近的人,继续在那人体内生存下去。
“啧,他的故事也太老套了。”唐不高兴道。
“阿猜到故事结局了?”白黎好整以暇。
“无非就是崔祖觉得那女子杀伐过重,戾气太大,自己压不住,害怕有朝一日倒霉的会是自己,两人分开罢了。”唐无所谓的等我,这故事她听过,当年那人教导她时,曾说锅,本来按规矩她不能教导任何姓崔的人的,甚至要杀之而后快,不过……谁让她和那位先祖也不和呢?她偏要对着来,倒是便宜她了。
其实……
故事的最后,不过是女子想种**,以证情思,男子不愿意罢了。
“走吧,阿,我们回家。”
是的,回家。
回京城……
新帝登基后第二年春,平王迎娶定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十里红妆,羡煞旁人。此后更是椒房独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