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淘气
两人一起出门,前脚刚踏出鹤寿堂,二夫人后脚便冷着脸道:“沈妤,你真是好手段,足不出户就能调兵遣将,把延伟耍的团团转。这回好了,我们娘俩在老夫人跟前丢脸,你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生意了?”
二夫人端起长辈的架子,将所有的怨气全部发泄在沈妤身上。
沈妤静默不语,二夫人又面色阴狠道:“哼!一家人之间本来没有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既然你铁了心跟我们二房过不去,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二夫人,刚才在老夫人面前,大少奶奶可没少给三少爷说好话,你怎么……”荷香有些愤愤不平。
她话还没说完,沈妤便轻轻摇头制止了她。
二夫人冷哼着离开,沈妤叹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解释再多也没用。”
王世均住在省城,这桩生意要谈,需要去省城住几日。顺利的话三两日,若有别的事情耽搁,说不好要住五六天。
这一次,没有盛延卿同行,沈妤要操心的事就多起来。
譬如,要带那种茶叶的成品,要给王世均准备什么礼物,再比如,住在哪里离王公馆近些,又什么时候登门拜访。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从前都是盛延卿默默做了,第一次亲力亲为,沈妤觉得有些头大。
沈妤呆在扶云居整理行囊,联系桐城那边的茶行,快要准备妥当的时候,陶妈妈却过来道,先不用去省城了。
沈妤疑惑道:“这是祖母的意思吗?还是生意上有什么变动?王公馆那边我都联系好了,不好爽约。”
陶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最懂老夫人的意思,只是沈妤问的如此直白,她有些犯难。
荷香拉着陶妈妈坐下,端过来一杯热茶,笑着道:“妈妈,快尝尝大少奶奶新泡的茶,不冷不热,刚刚好。”
人人都说沈妤精通茶艺,盛家的下人们却无缘品尝,荷香对陶妈妈以礼相待,她有些动容。
想到从前沈妤对她的诸多照顾,她开口道:“大少奶奶,生意上没什么变动,老夫人之所以改了主意,是因为最近的传言。”
“传言?”沈妤满心疑惑。
陶妈妈已站起身来,“大少奶奶,我不能多留,先走了。”
“多谢妈妈。”沈妤看着陶妈妈的背影,大声道,她给荷香使了个眼色,荷香拿着一个小布包追了上去,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分量很足的银镯子。
笼络人心的招数,沈妤本来不屑用,但经过上次那件事,她改变了很多。
有些人唯利是图,那就要用利益笼络,有些人重情义,那就要用感情拉拢。大家各取所需,到了需要的时候,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荷香这次出去也不是一无所获,她回来后道:“刚才陶妈妈说,不知道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小姐和省城的王先生不清不楚。包括上次来清水镇的秦少爷,说是冲着小姐来的。”
从前,面对这些谣言,沈妤总会生一肚子气,听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笑着道:“说什么来着,我好心替盛延伟开脱,二房果然不买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谣言就是二房散布出去的。”
荷香愤愤不平,“二房的手伸得可真够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害死点翠,他们是不是觉得没人能治他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沈妤扫一眼屋子里放着两个行李箱,满脸无所谓,她伸了个懒腰,“把东西先收起来吧,盛家少这一单生意也不会如何。去省城是祖母的吩咐,说句心里话,我还真不想跑这么远折腾。”
荷香嘟起嘴,“话是这么说,可是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二房她们也太会欺负人了。二房的,不就是欺负咱们大少爷不在了么,才觉得少奶奶你好拿捏。”
荷香还在愤愤不平,沈妤却拿了纸笔出来,将宣纸铺平在桌子上,狼毫蘸满了墨汁,开始专心致志地练字。
外面谣言四起,扶云居里风平浪静。
吃晚饭的时候,来福道:“大少奶奶,今天上午王大毛的媳妇过来了,送来了一些茶叶蛋,说是感谢大少奶奶的照顾。”
扶云居里人不多,沈妤也不在乎主仆身份,厨房准备的饭菜又多,索性命人在厢房里摆一张桌子,让荷香与来福也一起吃。
她是二十一世纪长大的,从来不觉得下人就低人一等,荷香却担心别人又拿着个说事,死活不肯。
商量了半天,最后的决定是,沈妤和盛晋煦用大桌子,一旁摆了一张小桌子,来福和荷香坐在小桌子旁吃饭。
听来福这么说,沈妤才注意到,饭桌上有一盘茶叶蛋。
鸡蛋在盛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这份心意委实难得。
荷香给盛晋煦剥鸡蛋,道:“果然好心有好报,当初王大毛被人害死,小姐用自己账上的钱安葬了他,还给他们家送钱,这种事,也得亏遇见小姐这样的好人”
当初,王大毛被毒茶叶毒死,他的家人来盛家闹了好久。大夫人对此耿耿于怀,无论如何不肯从账上拿钱,是沈妤私下出的钱安置。
盛晋煦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沈妤,稚嫩的童声道:“我长大了也要像娘亲一样,做个大好人。”
沈妤宠溺地捏了捏盛晋煦的脸蛋,“小淘气,小小年纪就会拍马屁了。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好人?”
盛晋煦挠挠头,道:“恩……就是像二叔一样……”
来福和荷香都笑了,“煦少爷年纪不大,是个小人精呢!”
吃着茶叶蛋,沈妤与来福闲话,道:“今年春天雨水好像不足,立春这么久都没下一场雨,茶农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这样,你把下半年的钱提前给王大毛的家人送去,孩子上学,家里开销,都需要钱。”
荷香用手臂撑着脑袋,不解道:“小姐,虽然这是在做好事。可钱都从咱们账上出的话,以后这王大毛的家人,生老病死,那么多事,照顾的过来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赶着做生意
沈妤淡淡一笑,“能帮多少是多少吧,都是苦命人。”
她并不像大夫人那样斤斤计较,沈家给她的陪嫁,盛延茗留给她傍身的钱,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旁的事她管不了,但眼前能做得,她会尽力去做。
春回大地,盛家大院里杨柳依依,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清水镇的夫人小姐们都忙着赏花吟诗,沈妤心里想的却是茶园的灌溉问题。
盛家有一些茶园是在山上,如果浇灌不及时,今年的茶叶春茶怕是要减产,一等茶叶的产量会大大减少。
茶园那边,刚采摘下来第一批新茶,谢长里就送到了扶云居。
沈妤迫不及待地亲自动手,煮了一壶沸水,给自己泡了一杯。闻着久违的茶香,她的心才稍稍安顿了一些。
老夫人也在忧愁春天茶园灌溉的问题,日日去佛堂求雨,和王世均那单生意就这样搁下了。
老夫人不提,沈妤自然也不会问。
不成想,过了几日,盛延卿从省城回来,却带回来一个人。
沈妤被叫去鹤寿堂的时候,盛延卿与秦绍襄已经在里面和老夫人说话了。
见沈妤进来,老夫人满面笑容地道:“这位是北平来的秦先生,和王先生的那单生意,他来交接。”
沈妤与秦绍襄早就认识,老夫人既然有意疏远二人的关系,她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坐在了一边。
秦绍襄就坐在老夫人下首,喝完一杯茶,他满脸陶醉地道:“盛老夫人,是晚辈唐突了。其实这次来清水镇,既是为了生意,也是为了满足晚辈的私心。今年的春茶眼看就要采摘,我可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让别人买了去。年前买的那一批茶叶,我私藏的都快喝完了。”
秦绍襄说话的时候表情真挚,急不可耐想买茶叶的样子逗得老夫人开怀大笑。
闲话片刻,老夫人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沈妤,“阿妤,延卿要去茶园处理一些事,秦先生就由你来接待吧。”
“是。”沈妤恭顺答道,不多说一个字。
清水镇不像桐城,四处是酒店宾馆,秦绍襄这样的大客户到访,不好安排在外面。为了尽一下地主之谊,老夫人让他暂时住在枫林苑附近的别院。
几人一起去看住处,进了别院,离开下人的视线,秦绍襄一改刚才谦逊温和的模样,目光炯炯地朝沈妤看过来。
“沈小姐,好久不见!”
沈妤白了他一眼,“秦先生,想不到你还是个变色龙!”
“什么玩意?”秦绍襄皱起眉头,“变色龙是什么?”
沈妤眉头一挑,“我忘了,你这种不读书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变色龙呢?”
秦绍襄眉头皱的更深了,扇子轻轻瞧着手心,叹气道:“沈小姐,我是来做生意的,你不以礼相待就算了,这么不实诚!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呀!”
他说着慢慢踱步进了房间,沈妤无奈地耸耸肩,“又是个难伺候的主!”
“他怎么会来清水镇呢?清水镇做茶叶生意的不是只有盛家,王世均想要什么样的茶叶买不到?”沈妤问盛延卿。
盛延卿道:“说来也巧,我是在茶会上偶遇王世均,他有意来茶园看看。只是没想到,最后来的是秦绍襄。”
上一次秦绍襄来清水镇送尾款,就在茶庄赖着不走,要不是盛延卿出面,沈妤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发火。
她抬眸,可怜巴巴地望向盛延卿,“不如你带他去茶庄待几天,他这样的富家公子,过不惯清汤寡水的日子,等他待烦了,也就走了。”
盛延卿点头,“我尽力而为。”
第二天一早,盛延卿要动身去茶庄,车已经在等候了,秦绍襄却无论如何不肯起床。
沈妤派人去请了几遍,直到日上三竿,所有人都等的不耐烦了,他却仍旧不肯出门。
茶园的事情不能拖,沈妤又急又气,“昨晚还商量地好好的,怎么一转身就改变主意了?真是大少爷脾气!”
来盛家这一年多,沈妤的性子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遇见再大的事情也能泰然处之。见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抱怨,盛延卿笑起来。
他道:“我不在的这几天,有秦绍襄在也好,省的你无聊。”
盛延卿这幅泰然自若的自若的样子,让沈妤心中更堵。
她嘟着嘴,满腹怨言地瞪了盛延卿一眼。
最近一段时间,盛家很多人都在传,沈妤与北平来的富商关系不清不楚。但在盛延卿身上,沈妤没看见一丝介意。
她心里正犯嘀咕,盛延卿又道:“你要是应付不来,不要勉强,我把谢长里留下了,有什么事你只管找他。”
他弯腰钻进了车厢里,想到刚才她眼神中淡淡的失落,唇角上扬。
送走了盛延卿,沈妤准备回扶云居补觉,一转身却看见秦绍襄站在她身后。
秦绍襄穿了件白色绸面的袍子,金丝刺绣,戴着黑色的墨镜,手中拄着一根镶嵌着宝石的手掌。
他华丽丽地往盛家大院里一站,金灿灿地像只孔雀。
沈妤觉得晃眼,要从他身边绕过去,秦绍襄却拦住她道:“老夫人说了,让你今天带我去茶庄的库房看货,现在出发,时间刚刚好。”
“别拿老夫人来压我。”沈妤冷冷道,“这里是盛家,我说了算。”
沈妤打着哈欠离开,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身后秦绍襄扯着嗓子道:“你真不怕老夫人,那我可去告状了啊!”
为了打发秦绍襄去茶园,沈妤起了个大早,瘟神没送走,她的困意却上来了。她回到扶云居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午饭时候。
陶妈妈正在客厅里等候,见沈妤起身,走过来道:“大少奶奶这几日辛苦,老夫人命我送了些燕窝过来,给大少奶奶补补身子。老夫人说,秦少爷这边,还要大少奶奶多上心。”
沈妤蹙眉,“他还真去告状了?就知道拿祖母来压我!”
她把梳子插在头发上,有些烦躁,嘟囔道:“果然是一只变色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知道他怎么把祖母哄得这么高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一个人很像
沈妤丝毫不掩饰对秦绍襄的反感,生意上的事能拖就拖。秦绍襄也毫不示弱,动辄就去老夫人面前说沈妤的不是。
如此一来,盛家上下都知道沈妤遇见了一个难缠的客户,有关沈妤的谣言反而不攻自破。
拖来拖去,拖到第三天下午,沈妤总算在陶妈妈的催促下带着秦绍襄去了茶庄。
有些日子没来,茶坊的管事们见到沈妤微微有些惊讶,回过神来,一个个热情地与沈妤打招呼。
盛家茶坊的二把手王管事热情地招呼沈妤去内堂,搓着手道:“总算见到大少奶奶真人了,上回您说的炒制茶叶的方法,底下人还没学会,隔着年,又给全忘干净了。”
说是隔着年,实则是因为被诬陷私通一事,沈妤想回茶坊,却也有心无力。
“不着急,往后有的是机会教他们。”沈妤温婉一笑,转身看向秦绍襄,“王管事,这位是北平过来的秦先生,你去把库房的名册拿来,我想待他看看货。”
“嗳,好嘞,我这就去拿。”王管事爽快地答应,将名册交到了沈妤手上。
自沈妤管理茶坊的生意以后,她要求底下人任何东西登记造册,入库出库一看便知。去年的各类茶叶,什么品质,进了多少,卖出去多少,一目了然。
秦绍襄对名册啧啧称奇,“真想不到,茶坊来往生意这么多,名册还能做得这样清楚。”
沈妤纤细的手指翻着书页,飞快地浏览着一行行字,头也不抬道:“这种事都是开头难,只要严格要求手下的人,养成了习惯,她们就会知道做名册的好处。”
“想不到你还不仅擅长泡茶,还听擅长管人的。”秦绍襄难得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找到了秦绍襄想要的特等茶叶,沈妤领着他往库房去。
茶叶储存必须要防潮,盛家总行这里的库房是一座单独的小楼,靠近地面的一层放些杂物,二楼三楼通风干燥,则用来储存茶叶。
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四处都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盒装茶叶,沈妤按照编号,很轻易地便找到了去年春天采摘的特等茶叶。
装茶叶的木盒子放在半人高架子上,沈妤想要去拿,手伸到半空中,却与秦绍襄的手捧在了一起。
沈妤快速将手缩了回来,瞪了秦绍襄一眼。
秦绍襄满脸委屈,“这回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好心帮你拿东西,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妤道:“不需要你的好心。”
秦绍襄自顾自将盒子取下来,感叹道:“女孩子嘛,怎么可以做这种粗活重活,在闺房里绣绣花,写写字就行了,这么要强,最后受累的只能是你自己。”
秦绍襄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小养尊处优,不是人间疾苦。他的手指纤细莹直,哪里做过什么重活。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的人最欠揍。
秦绍襄搬了装茶叶的盒子走在一边,看着沈妤面无表情的脸,他反倒笑起来。
“沈小姐,不得不说,你和一个人很像。”
沈妤懒洋洋的问,“你说我像谁?”
秦绍襄道:“我母亲。”
沈妤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老吗?”
秦绍襄没有回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清点完茶叶以后,沈妤才发现,去年茶坊的生意不错,仅剩的这一盒特等茶叶也分量不多。
这就是说如果秦绍襄想要买特等茶叶,就要等到今年的新茶下来。
沈妤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却满面笑容地道:“如此甚好,刚好在清水镇多待几天,瞧瞧你们都是都是怎么制茶的。”
清水镇依山傍水,种茶叶的人不少,种茶、制茶考究的是手艺,茶叶的品质也多与此有关,很多人将此看做机密,手艺好的师傅也十分抢手。
别家制茶都藏着掖着,只准信任的人看,沈妤却满不在乎,她道:“制茶都是在茶庄完成的,如果你想去,我让人送你。”
秦绍襄蹙眉,“你看看,我就说嘛,你就是巴不得赶我走是不是?”
“不敢,我是怕你错过了时间,春茶现在正在采摘,下一批怎么也要等七天以后了。”沈妤一本正经。
从茶坊出来已是晌午,秦绍襄提议,“好不容易来清水镇这种小地方,还没吃过这里的菜,不如我们中午去酒楼搓一顿吧?”
沈妤背着手走在后面,敷衍道:“好,你是客户,你说什么都好。”
秦绍襄很有闲情逸致,在街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晃晃悠悠走到酒楼,刚好赶上饭点。
酒楼掌柜与沈妤相熟,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一面的窗子临街,坐在座位上,刚好能看见外面的街景。
秦绍襄点了几道菜,等菜的时候,闲来无聊,沈妤坐在窗边,看人来人往的大街。
她低头看人,窗下也有一人看她。
沈妤慌忙将探出的身子收回,一脸晦气道:“怎么是他?”
“是谁?”秦绍襄好奇地探头出去看,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沈妤凉凉道,“没什么,一个顶讨厌的人。你别看了,这窗户栏杆有些年头了,小心栽下去。”
她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阿妤,好久不见。”沈淮安邪魅笑道,他看向秦绍襄,警惕道:“这是谁?”
秦绍襄道:“我是沈小姐的好朋友,路过清水镇,在盛家借住几日。”
沈淮安挑眉,“哦?清水镇又不是港口站点,你路过清水镇,是要去哪里?”
秦绍襄握住手里的折扇,脸上笑容不减,“这位朋友,看破不说破啊,我借故来看看好朋友,叙叙旧,还要谁的允许吗?”
沈淮安得理不饶人,秦绍襄也是个难缠的主儿,这两人针尖对麦芒,眼看就要针锋相对,沈妤忙道:“这位秦先生是我盛家的客人,来清水镇收购茶叶。这是我们盛家的事,还望沈少爷不要插手。”
闻言,沈淮安阴沉沉的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寻了张凳子坐下来,道:“好,我听你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隐情
说话间,秦绍襄已经将沈淮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他坐在沈淮安身边,闲闲道:“听说清水镇有个沈家,你也姓沈?”
“是又如何?”沈淮安冷漠地勾了下唇角。
他并不关心秦绍襄如何,只是看向身旁的沈妤,“阿妤,许久不见,你还好吗?上次……上次分开,你回去以后,盛家没有为难你吧?”
沈妤差点被茶水呛到,“不敢劳驾沈少爷费心,我一切都好。盛家是我的家,沈少爷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妤,你不用瞒我,上次因为一点小事宗族的人就要把你沉塘,后来你们……”
“别说了。”沈妤冷下脸,茶杯咚一声放在桌上,“我说过,那是盛家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插手。如果你再敢纠缠我,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遇见沈淮安,沈妤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她站起身来要走,沈淮安抢到她前面,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反感,我只是来问一句,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沈妤怔怔地看着沈淮安出门,胸膛里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心情愈发烦闷。
店小二过来上菜,秦绍襄劝道:“没人跟饭菜过不去,说好了来陪我吃饭,这饭还没吃,干嘛着急走?”
他拉着沈妤落座,给她添了一杯新茶。
这顿饭,沈妤吃的味同嚼蜡,纵使秦绍襄说了不少笑话,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有些人就是跟苍蝇一般,赶不走,拍不死,见一回恶心一回。
沈妤脸色不好,秦绍襄也不好再粘着她,将人送回扶云居,他掏出来一包点心,递给荷香。
他笑眯眯道:“我来清水镇次数不多,听人说这百香园的点心不错,带了一包给你。新做的,你尝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荷香接了点心,拆开来吃了一块,“味道不错。”
秦绍襄坐在扶云居门前的石阶上,摇着扇子道:“荷香姑娘,今天我们在百香园吃饭,遇见一个人,好像姓沈,大少奶奶是不是跟他有仇,饭也没吃好,那人是谁?”
荷香警惕地看着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秦绍襄又笑,“我是来谈生意的,这几天大少奶奶对我十分照顾,我总想着回报她点什么。今天吃饭的时候本来好好的,但不知怎么,大少奶奶突然脸色就不好了,莫非是我说错了话?你提点我一下,下回我注意。”
秦绍襄态度诚恳,语气真挚。
荷香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秦绍襄是典型的富家子弟,性格张扬,不像有什么坏心思。
吃人嘴短,荷香想了一下,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少奶奶本来是沈家的丫鬟,当初要嫁来盛家的,原本是沈小姐。可是后来盛家大少爷病重,沈小姐不想嫁,就让大少奶奶替嫁。”
秦绍襄支楞着手臂,“那沈少爷呢?莫非他和大少奶奶……”
“呸呸呸,别咒大少奶奶了!”荷香道,“当初要不是为了躲沈少爷,大少奶奶也不用来盛家守活寡,沈家没一个好东西,直到现在,沈家还关着大少奶奶的娘,要挟大少奶奶。”
点心吃的差不多了,荷香抖掉身上的糕点碎屑站起身来,“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干活。”
秦绍襄手中的折扇轻轻击打着掌心,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盛延卿去茶园后第五天,送回来一些今年新采摘的茶叶,还有一桶山泉水。
沈妤爱茶,闲来无事便喜欢钻研茶艺,她立即命来福去煮水。
荷香打开装茶叶的盒子,学着沈妤的样子嗅了嗅,奇怪道:“小姐,这茶叶都是新采摘下来的叶子,还嫩着呢,怎么泡?”
沈妤走过去,看着盒子里碧绿的茶叶,道:“今年我想自己试试制茶,就用这新叶。”
“小姐你还会制茶?”荷香瞪大了眼睛。
清水镇有不少以种茶制茶为生的茶农,荷香从小是生活中大宅院里的,也只见过茶树,没见过制茶的过程,更别说沈妤了。
制茶是门手艺活,在荷香眼中,清水镇顶厉害的便是那些会制茶的师傅了。
“制茶不是什么难事,看一两遍你们也会。”沈妤笑着道,“不过,我这次要制作的茶叶是秘方,不能给别人偷学了去。”
来福立即领会了沈妤的意思,“大少奶奶放心,我去院子门口守着,保证不让人看见。”
沈妤道:“茶叶分为很多种,绿茶,白茶,黄茶,乌龙茶,红茶,这些茶外观不同,口感不同,是因为他们发酵的程度不同。绿茶要炒制,是用高温破坏茶叶里面的酶,不让它发酵。制茶最重要的,就是发酵这个过程了。”
荷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什么发酵,酶,她听都没听过。不过沈妤经常说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话,荷香也习惯了。
想了一下,荷香问:“小姐,那要炒茶叶的话,是不是需要用锅?”
沈妤摇头,“红茶绿茶都太常见了,我这次想制作的,是黑茶,不用炒。”
荷香更是疑惑,沈妤笑着道:“等茶做出来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很久没有制茶了,不知道能不能行。”
沈妤生活在21世纪,制茶有很多现金的设备,想要多高的温度,多少湿度都能控制,不像现在靠天吃饭,说不准一场雨就让她的计划全部泡汤,浪费了这些上好的春茶也不一定。
茶叶发酵是靠自身的酶,为了增大接触面积,需要手工揉搓。发酵的程度不一样,味道自然不同。
而黑茶不是靠酶发酵的,它是靠微生物,这就要创造微生物生活的环境。
沈妤在扶云居里四下看了看,找了一个背阴的地方,将茶叶堆放在了一起,然后用厚厚的布盖了起来。
这是黑茶制作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等了。
刚做完这些,来福汗津津地进来道:“大少奶奶,刚才大夫人派人过来说,让你去如意轩一趟。小的怕打扰大少奶奶,没敢进来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机会来了
沈妤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大夫人,我换件衣服,马上来。”
忙活了一个上午,沈妤身上出了一些汗。大夫人最注重礼仪,她草草冲了个澡,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梳好头,去了如意轩。
沈妤紧赶慢赶,一进门,却迎上大夫人一掌冷冰冰的脸。
大夫人端坐在榻上,冷哼道:“沈氏,你现在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这个当婆婆都请不动你。三翻四次去请,你倒好,迟了三刻钟才来。”
沈妤赔笑,“婆婆,儿媳在院子里修剪树枝,浑身是汗,梳洗了一番才过来,让婆婆久等了。”
大夫人翻白眼,“你的借口永远这么多。”
大夫人要摆架子,沈妤只好站着听她的教诲。
喝了一盏茶,大夫人才复开口道:“听说家里最近来了一个姓秦的客商,就住在枫林苑附近?”
“是,都是祖母安排的。”沈妤恭顺道。
大夫人抬眼看着沈妤,“沈氏,女子三从四德你该清楚。不管你有多大本事,你既然嫁给了我儿,就该恪守妇道。我不管这个客商什么来头,不许你私下跟他接触,败坏我们盛家的名声。”
“可是……这是老夫人的吩咐,你要是有什么意见,不如去老夫人跟前说。”沈妤淡淡说道。
旁的事倒也罢了,生意上的事大夫人从来没出过半分力,现在还指手画脚,眼看就要谈成的一桩买卖,沈妤不想轻易撒手。
大夫人早料到沈妤会如此,她冷哼一声,道:“沈氏,你本事大,我管不了你。但如果你连做盛家儿媳妇的本分都不守,那你也没资格花我盛家的钱。”
大夫人说道这里,沈妤就懂了,原来大夫人还在惦记盛延茗留给她傍身的钱。
沈妤抬起头,一双冰魄般的眼睛直视着大夫人,“咱们有话不妨开门见山地说,大爷是给我留了一些钱。但扶云居要花销,你连我们的月钱都克扣,大爷就是知道你吝啬,才留给我这些钱保命。”
“你……”大夫人气愤地站起身来,“延茗是我的儿子,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你才来盛家多久,知道什么?眼看采薇肚子里延茗的骨血就要出生,这钱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大夫人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有道:“沈氏,别以为我怕你,大不了我们开祠堂,让宗族的人决断!”
上回开祠堂,沈妤差点被沉塘,她已经见识了宗族这些人的迂腐。再者,大夫人为盛家生下过儿子,她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
宗族的人对大夫人还有些许尊敬,对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妤不想闹到祠堂上,只好道:“之前的账你也看过一些,我随后就把账本送来,该交的交。”
“算你识趣!”大夫人道。
离开如意轩,荷香苦着脸道:‘小姐,这账本不能交。大夫人连咱们的月钱都不给,要是大夫人管账,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沈妤狡黠一笑:“我说的是该交的交,账本在我手里,想怎么算,还不是我说了算?”
荷香不解其意,见沈妤胸有成竹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
回到扶云居以后,沈妤从书房抽屉里拿出来一沓账本,她递给来福,“去交给大夫人,告诉她,如果账面上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来福道是,拿着账本去了如意轩。
沈妤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她去院子里瞧了瞧堆放在阴凉处发酵的茶叶,一壶茶刚喝完,采薇便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
点翠被杀害以后,采薇一直觉得扶云居晦气,平时都绕着走,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挺着高高鼓起的肚子,道:“沈妤,你不要以为拿几本破账本就能糊弄我。大少爷留下了那么多钱,怎么可能是亏空呢?肯定是你在账面上做了手脚!”
沈妤淡淡笑道:“账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你说我做手脚就拿出来证据。无凭无据,空白白牙就是诬陷。大爷是留下了不少钱,但我嫁过来只有半年,有多少钱盈利是算得过来的。可是,三爷的赌债,酒钱,出去花天酒地的钱,惹了事摆平花掉的,那一笔不是钱?扶云居要开销,茶坊要投入,哪一笔又不是钱?”
采薇被说的一愣,她不懂算账的事,只是坚持道:“我不信,大爷的钱是不可能花完的,一定是你在背后捣鬼!”
沈妤脸上的笑容更深,“采薇,先不说账面的问题。你一个丫鬟,凭什么来质问我?你是大爷什么人,要问也是大夫人来问。”
采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一时情急,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妤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冷声道:“莫非你回来盛家只是为了大爷的钱?平时怎么不见你这样上心盛家的事?”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替我的孩子着想……”
沈妤冷冷一笑,语气森然道:“这孩子既然是大爷的,自然有大夫人替他着想。再者,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有我在,还会让他缺吃少穿吗?”
“不!你别想夺走我的孩子!”采薇捂着肚子,踉跄退后一步。
她死死盯着沈妤,像是在看一只恶鬼。
采薇夺门而出,嘴里嘟囔着:“不!这是我的孩子!你们……你们谁也别想夺走!”
在一边看了半天,来福与荷香总算弄明白了。
沈妤之所以敢把账本交给大夫人,是因为她早就做了准备。大房与二房还没分家,两房之间本来就有一笔糊涂账。
沈妤在账面上作假,把责任推到二房头上,大夫人心里知道,却也不会去核实。
她只会把账记在二房身上,变着法地去对付二房。
两房斗法,沈妤就能落得清闲,不用在分心去应对外面的流言蜚语了。
二夫人恶意散播谣言诬陷她,她就回敬给二夫人这些,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下棋就是这样,走一步看一步,沈妤深谙此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渔翁得利
往后几日,盛家两房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盛延伟在外面喝花酒被陌生人殴打,二夫人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大夫人头上。两人到老夫人面前理论,吵了半天,却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就此作罢。
隔天,下起了小雨,大夫人意外在花园里滑了一跤,扭伤了腰。
再隔天,二夫人养的猫被淹死在了湖里,吓得二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陶妈妈将这些事细细禀告了老夫人,试探着问:“老夫人,家里还住着客人,这事要不要打个招呼?”
秦绍襄就住在盛家,去茶园考察过以后,他直接与沈妤签订了合同,要将今年的特等春茶全部收购。
这样的手笔在清水镇很少见,老夫人对他也十分重视,命令盛家上下谨言慎行,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捻着手里一串檀木佛珠,慢慢睁开了眼睛,嫌恶道:“这两个人,都是当奶奶的人,还不消停,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平白脏了别人的眼。”
陶妈妈附和道:“两位夫人这次做的的确有些过头了,不过老奴听说,是大夫人先动的手,找了外面的人,打了三少爷。”
老夫人冷哼,“延伟是二房的掌中宝,陆氏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二房的能不急吗?”
这些年,两位夫人没少背着老夫人斗法,老夫人大多不会理会。各有各的命数,只要不太出格,老夫人就懒得管。
老夫人垂眸想了一下,“可有听说这次是因为什么事?陆氏的性子直来直去,肯定有个由头。”
“是因为二房的账,”陶妈妈道,“大夫人不知道怎么想起来查账,大少奶奶从前给三少爷还过几次赌债,摆平过不少事。大夫人知道了很是生气,这才动了手。”
老夫人道:“也是个经不住事的,当家人,连这么点肚量都没有,还怎么管家?”
她看了陶妈妈一眼,“陆氏不是伤了腰吗,你去告诉她,让她好生休养。管家的事暂时不用她操心了,让沈氏代劳,对牌钥匙也一并拿来送去扶云居。”
老夫人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早就有这样的打算,陶妈妈嘴上答应着,心中暗暗佩服沈妤的算计。
她去如意轩拿钥匙,少不得又一通闹腾。但事情是老夫人定的,大夫人躺在床上哼唧了半天,最后还是把钥匙交了。
陶妈妈拿着钥匙送去扶云居,沈妤倒没有多达的意外。
沈妤道:“多谢陶妈妈美言,盛家发生的大事小事,没什么能逃得过妈妈的眼睛。祖母能把钥匙交给我,还要多谢妈妈。”
陶妈妈恭顺道,“大少奶奶言重了,我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
沈妤微笑,接了钥匙,让荷香拿了一个荷包,塞给了陶妈妈。
陶妈妈扭扭妮妮不肯接,“大少奶奶,你这是折煞老奴了。大夫人这次做的实在是过分,这对牌钥匙大少奶奶担得起。”
沈妤亲自站起来送,“陶妈妈别误会,这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陶妈妈要是不收,我这心里更过意不去。”
扶云居不缺钱,这点钱对沈妤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陶妈妈想了一下,把钱收下了。
看着桌子上的对牌钥匙,荷香满脸不信,“小姐,这就拿到了钥匙?也太容易了。”
沈妤笑着瞥了荷香一眼,“祖母本来就对大夫人不满,只是缺少一个由头。她之所以把钥匙给我,一来是因为大夫人对盛延伟出手,破坏了一家人的情分。更重要的其实是和秦绍襄的生意,一笔订单就将盛家今年春天采购的所有特等茶叶销售出去了,这是前所未有的。”
“老夫人不肯放我去茶坊,又担心我心里不舒服不肯在生意上尽心,她是拿着对牌钥匙邀买人心呢!”
荷香皱眉,“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道道,也难怪,老夫人想的总是比旁人深,也只有大少奶奶能做摸得透。”
沈妤不屑道:“琢磨透了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老夫人还是把我当外人。”
上一次,沈妤和盛延卿一同被诬陷,关键时刻,老夫人还是选择牺牲她保住盛延卿。
虽说亲疏有别可以理解,但事情真发生的时候,沈妤仍旧感到心寒。
管家之权交到沈妤手上,扶云居也热闹起来,进进出出报账的,领东西的,还有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都要沈妤亲自过问。
谢长里往扶云居跑的最勤快,见沈妤将事情打理地井井有条,赞叹道:“早就觉得这对牌钥匙该交给大少奶奶,我们这些下人也好做。”
荷香轻嗤了一声,“平时怎么没见你嘴巴这么甜?你就是根墙头草,风往哪里吹,你就往哪边倒。”
“荷香姑娘,你这话言重了。”谢长里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从小就在盛家,是为盛家考虑。”
荷香嗤之以鼻,“行行行,你为了盛家,我不是,我只为了我自己,还有大少奶奶!”
谢长里急的面红耳赤,他还想说清楚,荷香已转身进了内室,做活去了。
沈妤道:“谢管家,荷香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不敢不敢。”谢长里无奈叹气。
这次来,谢长里是想从账上拿些钱,后花园湖边一处栏杆松了,要找人来修。
他道:“大少奶奶,其实,这栏杆早就该修了,去年秋天还有一个伙计失足掉进了湖里。可是从前大夫人管账,从她手里要钱比登天还难。眼看春天了,湖边去的人多,可别再出什么事。”
沈妤拨弄着算盘,有些为难,“谢管家,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这新上任,总不能花钱花的太狠。回头老夫人看账本,要是发现和从前月份出入太大,我也不好交代。”
扶云居的钱,是沈妤一辈子也花不完的。沈家给她的陪嫁,盛延茗留给她的,足够她锦衣玉食过完这一生。
沈妤不疼钱,这并不代表她管家的时候也会很大方。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算不清楚
在沈家,人人都道沈妤和旁人不同,为人大方,对下人也宽和。
谢长里并未料到沈妤会如此说,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沈妤算了一会儿账,将数字仔仔细细地记好,合上账本,一抬头发现谢长里还站在那里。
她轻叹了一口气,“谢管家,你和扶云居打交道也多,应当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是疼惜修栏杆的那点费用。只是,扶云居的账我能做主,这盛家的账本我却不能。上面有老夫人,我初次管家,就怕出什么纰漏。月底老夫人要了账本去看,如果发现钱花的太多,我没法交代。”
谢长里连连点头,他就是知道沈妤大方,才会来提栏杆这事。
他刚想说要么不修了,沈妤却再次开口道:“栏杆自然是要修的,包括家里很多地方,该换的换,该买的买。可是,钱花在这些地方,就要从别的地方省出来。”
谢长里站在沈妤跟前,背上汗津津的。
大少奶奶看似和气可亲,但她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不愧是能跟大夫人过招,将两房的人耍的团团转的人。
沈妤继续道:“钱要花在刀刃上,谢管家,你说呢?”
谢长里想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过来,沈妤这是在向他问账。
沈妤刚接过去盛家的账本,很多地方明里暗里都不懂。而谢长里在盛家多年,对府上的开支,人情往来,熟门熟路。
单从掌权这件事来看,谢长里就觉得沈妤胸有城府,她对下人恩威并施,谢长里又佩服又敬畏。
谢长里心里是有意和沈妤亲近的,他低着头,恭顺答道:“两房的账说是分开了,但实际上很多地方没分清楚。比如二房有自己的厨房,菜钱,柴米油盐却是走的大房的账。还有二房的小佛堂开销,每个月的给寺庙的香油钱,车马,衣物,都是走大房的账。”
“二婶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沈妤道。
她命荷香给谢长里拿钱,“多谢谢管家提点,如此一来我心里便有数了。后花园湖边的栏杆,早就该修了,钱不够再来支。”
谢长里道是,出了门,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房的账本来就不清不楚,大夫人这样一个小气的人,废了多少工夫都没理清楚,沈妤才上任几天就要管,不知是福是祸。
盛家的账本又厚又多,字写得密密麻麻,沈妤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痛。
她之所以问谢长里,是因为很多固定的支出都是直接去账房拿钱的,账房先生把账记下,然后交到这里,她看到的时候,钱已经花出去了。
类似修栏杆,举办宴会这样的突发事情,管事的才会来沈妤面前说。
问过谢长里,沈妤有目的地把账本翻了一下,道:“二婶娘家不愧是经商的,她算的这账,只赚不亏。这佛堂每个月都要检修一次,动辄就要给这个菩萨那个佛塑一下金身,每个月支出都不少。”
荷香道:“二夫人这是拿捏老夫人呢,老夫人信佛,就是别的地方会省,也不会再佛堂上面省,这是对菩萨不敬。”
沈妤点头,“别的倒也罢了,菜钱,车马,二房再花,也有大房比着,她们弄不出花来。老夫人不介意,这是因为大房生意做得大,她不计较。但这个佛堂,说白了就是二夫人洗钱的。”
她手支楞着手臂,有些出神,“得找个由头,把这笔钱省下来。”
正想着,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秦绍襄转眼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他用力嗅了嗅,奇怪道:“这院子里怎么有股茶叶的味道?也没见这里种茶树?”
经秦绍襄一提醒,沈妤一拍脑门,她想起来先前放在背阴处发酵的茶叶。
前两天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的很,也不知道茶叶如何了。
沈妤这几天忙着管家的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走到院子里,掀开盖在茶叶上的布,立即有一股霉味散发出来。
秦绍襄一副心痛的模样,“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春茶,就这么被浪费了,这要是交到制茶师傅手里,一定是特等茶叶。”
沈妤白了秦绍襄一眼,“秦大少爷,麻烦你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等二爷带着茶叶的样品从茶园回来,请你赶紧回省城。盛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这人……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秦绍襄道,“你自己技艺不精,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干嘛把火气洒在我身上?”
沈妤道:“我自己的茶叶,不敢劳烦秦少爷费心。”
春茶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这茶叶是盛延卿特意命人从茶园送回来的,小小的一堆,十分宝贵。
来福与荷香看着也有些心疼,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沈妤道:“时候没到,还是老样子,堆起来,撒上点水,用布盖起来。”
秦绍襄捧腹大笑,“都这样了,你还留着这些茶叶做什么?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盛家大少奶奶,泡的一壶好茶,不会制茶也不算什么。哈哈哈……”
这些日子,秦绍襄在沈妤面前很是瑟,沈妤有心整治他,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见他如此,她突然心生一计。
沈妤眉头舒展,淡淡笑道:“你说我的茶叶是坏掉了,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赌什么?”秦绍襄很有兴趣。
沈妤指着不远处的茶叶,“就赌我能不能变废为宝,把这些坏掉的茶叶制成能喝的茶。”
秦绍襄用扇子敲击着手心,“赌就赌,反正你必输无疑,先说说赌注是什么吧。”
沈妤道,“如果我赢了,你就帮我做一件事情,你能力范围内的,只看你要不要帮了。”
秦绍襄点头,“好说好说,话说回来,如果你输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盯着沈妤的肩膀,若有所思。他这次来清水镇,名义上是做生意,实际上还是为了确认沈妤是不是他走失多年的妹妹。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赌约
十多年前,秦家那场变故在京城闹得人尽皆知,秦家的那场大火映红了北平一角的天空。就是那时,秦绍襄的妹妹走丢了。
他苦寻多年,找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从北平找到江南,却没有任何线索。那一年,秦绍襄七岁,妹妹四岁。
遇见沈妤,是秦绍襄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原本想,一个四岁的孩子应该有些记忆,三番两次试探无果,他只好安慰自己说,秦家发生那种事,他都被吓的浑身发抖。妹妹年幼,或许选择性地忘记了。
秦绍襄盯着沈妤的肩膀看,愣愣地有些出神。
“别忙着想入非非,”沈妤提醒道,“等茶叶制作好了,有你发愁的时候。”
秦绍襄爽朗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沈妤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赌,但在外人眼中,她却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荷香整日围着院子里那一堆茶叶发呆,眼巴巴地等着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她忍不住对来福道:“我从来没喝过放坏的茶叶,也不一定不能泡吧,不知道喝了会不会闹肚子。”
来福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大少奶奶肯定有她的想法。”
荷香日日忧心茶叶和赌约的事,沈妤的心思却全然不放在这里,她将近两年盛家的账本全部翻了出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二房的小佛堂,不算送出去的香火钱,每年就要支出几千大洋,足够盖一座崭新的三层小洋楼。
这钱花出去了,小洋楼没盖好,二房那座破破烂烂的佛堂,沈妤是见过的,四处都积满了灰,二夫人甚至都懒得派人打扫。
春雨贵如油,旱了半月后,总算飘来几朵云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沈妤站在窗前看雨,她心想,雨下下来,茶园那边的事就能告一段落了,盛延卿也就能抽出手回来了。
谢长里过来报账,道:“大少奶奶,后花园的栏杆已经修好了,这是余下的钱,账都记在这上面。”
沈妤点头,她没记着核对账本或者清点余钱,而是抬头看着谢长里,道:“谢管家,十块大洋就能将后花园边边角角整修一遍,你知道二房的小佛堂,一年要花出去多少钱吗?”
“小的不知。”谢长里低着头说。
沈妤无奈一笑,“我看了近两年的账本,二房每年为了修整佛堂,要从账上支出去几千大洋。也不怪大夫人抠门,家里的钱都没花在正地方,老夫人那里又只关心总的账目,这些细节她是不会主意的。”
听到几千大洋,谢长里微微长大了嘴巴。
他知道盛家生意做得大,不缺钱,老夫人也从不吝惜家里的开支,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佛堂一年就要花去几千块。
那盛家这么多院子,一年要花去多少钱呢?谢长里不敢想。
他思忖了片刻,道:“大少奶奶,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他很清楚,沈妤说这些,绝对不是和他唠家常的。
谢长里上道,沈妤满意一笑,压低了声音对他吩咐了几句。
几日连着阴雨,盛家有些亭子年久失修,有些漏水。包括盛家二房的那座小佛堂,屋顶的瓦松了,雨水顺着墙壁往下淌。
许馨月将抄写的佛经送来佛堂,看见屋顶在漏水,将此事告诉了二夫人。她虽然是二房唯一的媳妇,但婆婆精力旺盛,迟迟不肯放权,修屋顶这种事,她是做不了主的。
许馨月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只晓得二夫人抠门,愁眉苦脸地与二夫人说了此事。
不想,二夫人查看之后却喜上眉梢。
许馨月跟在二夫人身后,一抬头,她瞥见屋子里供奉的佛像上有一些水渍,她战战兢兢道:“婆婆,那……那里,佛祖的金身好像被打湿了。”
这佛像的用料考究,万一弄坏了,又是一笔开销,许馨月心里面直打鼓。
二夫人瞥了一眼,面上神色更喜,她道:“漏就漏了,我看这屋顶,还有这佛像早就该修了。”
她对着佛像拜了拜,“我佛慈悲,信女这就去禀告老夫人,还望佛祖莫怪。”
说是即刻去,二夫人却拖来拖去,一直拖到雨停了,还懒洋洋的不肯动身。
下午的这几天,外面湿漉漉的,沈妤不想出门,她在扶云居也没闲着。
这几天空气湿度大,茶叶已经发酵好,解块后,晾开来。
院子里人来人往,沈妤便让人将茶叶晾在了书房里,黑漆漆的茶叶摊开在地上,看起来不怎么雅观。
沈妤做这些,自然是瞒着扶云居的下人。她来盛家才半年,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家丁倒是换了好几轮,有许多别的院子里的安插过来的眼线。
荷香整日什么都不干,就守在书房门口,把茶叶看得牢牢的。
天晴后三日,沈妤一板一眼地写了张请柬,邀请秦绍襄来扶云居品茶。
秦绍襄穿了件白色画绿竹的长衫,手中一把折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打扮地十分优雅。
他坐在沈妤对面,扇着扇子道:“愿赌服输,快把你制作好的茶叶拿上来吧,本少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你履行约定了。”
沈妤道:“你这么迫不及待,一早就想好了怎么整我的办法吧?可惜,今天不能让你如愿以偿了。”
秦绍襄笑眯眯道,“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本少爷怎么可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沈妤叹气,“看你这幅神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主意,可惜呀,我不像你睚眦必报,今天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带句话。”
“说的好像你一定能赢一样。”秦绍襄嗤之以鼻。
煮茶要刚烧开的热水,前阵子盛延卿送来的几桶山泉水,沈妤一直舍不得用,为了将茶叶的味道充分泡出来,她让荷香烧了一壶。
两人正说着话,荷香提了沸水过来,打开紫砂茶壶的盖子,将水倒了进去。
顷刻间,茶叶的香味便散发了出来,茶香浓郁,让人闻之陶醉。
荷香在洗茶,秦绍襄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看,“这不是前几天那些发霉的茶叶吧?你不要拿别的茶叶来糊弄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带一句话
秦绍襄不信,沈妤索性将茶叶罐子递了过去。
打开来,里面是黑漆漆的半罐茶叶。茶叶的卖相并不怎么好,黑漆漆地粘连在一起,看起来就没什么胃口。
茶叶入水以后便舒展开来,茶汤比红茶的更加浓郁,味道香醇。
秦绍襄也是个爱茶的人,天南海北的茶叶都喝过,但沈妤制作的这种茶他闻所未闻。
刚泡好的茶还是滚烫的,秦绍襄却顾不上烫,一边吹气一边喝了一小杯。
喝完,他笑眯眯道:“你刚才说让我帮你带一句话,是什么?”
一连几天阴雨,老夫人腿脚不便,几日都呆在房间里。好容易天放晴了,陶妈妈却过来道:“老夫人,打扫佛堂的丫鬟过来说,佛堂的瓦松了,漏了些雨。”
老夫人立即坐正了身子,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道:“佛祖的事不能怠慢,你立即让人去修。”
陶妈妈点头,却站着没走。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有话就直说,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陶妈妈愁眉苦脸地开口,“这佛堂漏雨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好巧不巧,漏到哪里不行,偏偏漏到了佛像上面,晕染了柱子上红色的油漆,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有两道血泪,把打扫的那两个婢女吓得够呛。”
“旁的倒也罢了,老奴是怕被有心人瞧见了,出去乱说。只好让人暂时把佛堂关了,特意来请示老夫人。”
老夫人正捻着手里一串佛珠,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站起身来,“走,现在就去佛堂看看。”
和二房不同,老夫人信佛是真,对佛祖的尊敬也是真,佛堂的事,她绝对不会怠慢。
进了佛堂,一抬头看见偌大的佛像上两道血泪,老夫人也唬了一跳。
她闭上眼睛,飞快地捻动佛珠,“去年一年,我们盛家大事小事就没断过。新年刚过,本想着霉运都过去了,该不会又要出什么事吧?”
春天刚到,茶园的事情都刚刚开始,老夫人不免想到了茶园里的盛延卿,不知道春茶的采收如何了。
“老夫人想多了,”陶妈妈道,“前几天老夫人日日求雨,雨不是也下了吗?老夫人潜心信佛,佛祖都看着呢?”
佛像足有佛堂的屋顶高,五官被放大以后,脸颊上挂着两条红色的印记,看起来有些狰狞。
老夫人心里只打鼓,吩咐陶妈妈赶紧找信得过的工匠来修。
两人刚回到鹤寿堂,秦绍襄便过来了,他拿了一盒西洋点心,孝敬老夫人。
秦绍襄是盛家的客人,又签了那么大笔的订单,老夫人自然摆出一张笑脸。
秦绍襄一向嘴甜,坐在老夫人身边说说笑笑,老夫人竟真的把佛像的事抛到了脑后。
快到晌午的时候,二夫人着急忙慌地过来了。
她进门便道:“老夫人,前两天我天天去佛堂求雨,好容易盼着下雨了,佛堂却漏水了,连同佛像一起,都弄湿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两座佛堂漏雨,莫非这又是什么预兆,再想到佛像上两道血泪,老夫人觉得后背发凉。
二夫人从前也说过整修佛堂的事,老夫人都是满口答应,她不知事情原委,只当老夫人心情不佳,面色尴尬。
老夫人没缓过神来,陶妈妈道:“一个冬天没整修,府里漏雨的地方还真不少。二夫人先回去,老夫人随后给您答复。”
二夫人点头,讪讪走了。
这之后,老夫人再没有了说笑的心情,半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想着去年盛家发生的事。
秦绍襄咳嗽了一声,道:“老夫人,听二夫人的意思,盛家是有两座佛堂吗?”
老夫人睁开眼,有些诧异。
秦绍襄手里的扇子轻轻瞧着掌心,犹豫着道:“家母也信佛,秦家也有一座佛堂。我听家母说,一家不尊二佛,一个家里请两尊佛,这恐怕……”
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站起身来道:“是晚辈多嘴了,既然老夫人有事,晚辈先告退。”
老夫人点头,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招待客人的心情。
这一晚,老夫人睡得并不安宁,她总能想到佛像上面的两道血泪,那尊面相狰狞的佛像,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早上,老夫人的头痛症就犯了,眼睛肿起来,精神很不好。
陶妈妈看着心疼,劝道:“老夫人,下雨是好事,房屋漏了也是意外。老夫人如果真的因为这事犯愁,身体出了什么状况,那才是盛家的不幸。”
老夫人揉着太阳穴,“我是在想昨天秦先生说的,两房到底没分家,一家里供奉两尊佛,这边信这个,那边信那个,的确不像话。”
陶妈妈提议说:“要不请个风水先生来家里看看?秦先生也就随便一说。”
老夫人想了片刻,“请风水先生太张扬,难免又落人口舌。这样,二房的佛堂先关了,等过段日子再说吧。这种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陶妈妈点头,“老夫人说得对,往后二老夫人和二夫人来佛堂礼佛,两房关系还能亲近一些。”
其实早在昨晚,老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好了。事关盛家未来一年的运道,马虎不得,关一座佛堂算什么。
在老夫人眼里,只要是心诚,一座佛堂,两座佛堂关系都不大。
关闭佛堂这件事,老夫人亲自盯着,二房请来的佛被悄咪咪送出了盛家,回到了原先的寺庙里。
二夫人气的跳脚,想去找老夫人理论。
二老夫人道:“行了,这些年你用这个佛堂私吞了多少钱,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别人说什么你也只能听着,这时候去说理,反倒显得你心里有鬼。”
二夫人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恨恨道:“婆婆说的是。可这件事实在是诡异,咱们的佛堂漏雨倒也算了,大房的佛堂居然也碰巧漏雨,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第一百六十章 替他管账
再想到最近沈妤得了管家权,二夫人很快就猜到,是沈妤在背后推波助澜。
二老夫人掀了下眼皮,哼道:“你空口白牙说来说去,但证据呢?沈妤这一招的确是高,大房的压根不知道咱们小佛堂的事,你吃了哑巴亏,也只能自己受着,没地说理。”
“婆婆说的是,”二夫人暗暗咬牙,“一定是沈妤看了账本,发现了端倪,这才在盛家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戏。”
想到从此以后少了一笔收入,二夫人就恨得牙痒痒。她愤愤道:“婆婆,盛延卿那小子在生意上断咱们的财路,沈妤在盛家为难咱们,他们两个一个内一个外,咱们是真的连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这些年,二房的生意做得并不好,如果真像盛延卿说的那样,日后要设立总行,所有茶行的茶叶都存在仓库里,各个茶行只负责谈生意,那二房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再想到盛延伟每个月的开销,二夫人便有些沉不住了。
二老夫人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她道:“想要夺权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别着急,盛家的根基早就不稳,大房大厦将倾,不过是时间问题。”
“婆婆说的是。”二夫人嘴上这样说着,心里面却又开始打起小算盘。
从二老夫人这里出去,二夫人换了丫鬟的衣裳,裹上披风,悄悄去了德胜茶行。
马富贵正歪在榻上抽烟,见二夫人过来,他吐出一口烟,笑着道:“我说今天喜鹊怎么一直再叫,原来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我来是有正事!”二夫人含嗔带怒。
马富贵道:“咱俩的事也是正事,你这么多天不来,我想你都想的发疯了。”
二夫人心里装的事,别的事上草草应付了一下。完事以后,她靠在马富贵怀里诉苦。
“老夫人前**了管家权,没过几天,沈氏就找借口关了小佛堂,这根本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在盛家连个依靠都没有。”
马富贵枕着胳膊,冷哼一声,“谁说你们没有依靠,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们。你放心,一个女人翻不了天,让她吃点苦头就知道了。”
二夫人靠在马富贵肉嘟嘟的胸膛上,娇滴滴道:“表哥,那我和延伟就指望你了。”
关掉二房的佛堂,这件事是悄咪咪进行的,在盛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暗地里只有谢长里知道,沈妤是一切的策划者。
为这个佛堂,大夫人不知道生了多少气,每回都被二夫人一张巧嘴糊弄过去。事情到了沈妤这里,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能将此事处理地妥妥当当,谢长里心里对沈妤的敬佩更多。
做完了这件事,沈妤也一身轻松。手里多了一大笔可以自由活动的钱,又能做更多事情了。
盛家的钱都是盛延卿赚的,二房用小佛堂捞钱,花的也是盛延卿的钱。沈妤管的是盛家的账,但在她心里,是管的盛延卿的钱包。
想到此处,沈妤嘴角漾起一个笑容。
算算日子,盛延卿明天就要从茶园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沈妤梳洗完毕,对着镜子仔细打扮了一番。她并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鹅蛋脸,柳叶眉,杏眼含笑,只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天气晴朗,她穿了件浅蓝色的上衣,同色斓裙,头上簪一直银质的簪子,长长的流苏垂下,不张扬,也不随意。
盛延卿从茶园回来,要先去茶庄卸货。沈妤陪同秦绍襄过去看货,去的名正言顺。
到了茶坊,果然看见人群中那一抹淡雅的石青色。他正在指挥伙计卸货,颀长的身影永远那么显眼。
他察觉到沈妤的目光,抬起头来,微微点了下头。
从茶庄带回来的茶叶品质不一,要分类,入库,有些鲜叶还要在茶庄晾晒,一行人忙碌到中午才把收拾妥当。
仓库分类管理都是沈妤在负责,她忙来忙去,秦绍襄就闲闲地站在一边,轻摇手中的折扇,十分悠闲。
茶庄里的活,他既不会做,也做不了。
正午时分,伙计们都去吃饭休息了,沈妤在整理仓库,眼前掠过一片石青色的影子,转眼间,盛延卿从货架后转了出来。
他看着沈妤,勾唇一笑。
沈妤将手里装茶叶的簸箕递给他,“别光站着看,活多得很。”
她是怕被别的伙计看见,又传出去什么闲话。
沈妤拿了册子登记,盛延卿则负责整理,两个人配合地十分默契。
仓库里空荡荡的,沈妤仍旧不敢大意,她按捺住心里的思念,淡淡道:“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可有缓解茶园的干旱?”
“雨是暂时的,还要看往后的天气如何。”盛延卿道,他偏头看着沈妤,“家里可一切安好?”
“你不是知道的吗?”沈妤声细如蚊,盛延卿在扶云居安排了不少人,包括谢长里。
盛延卿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好好说一通,得了管家权,又关了二房的佛堂。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也没闲着。”
他一直知道,沈妤不是那种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的女子,她心有成算,总能将事情处理地妥妥当当,他为她感到骄傲。
两人见面,心里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只是碍于身份,那些深重的思念到了嘴边,全变成了最平常不过的问候。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慌乱的喊声。
“着火了!不好了,仓库着火了!”
茶坊的仓库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茶叶要防潮,四处都是木盒子等易燃物。
盛延卿拉着沈妤往外走,“快走!先离开这里!”
火是从一楼烧起来的,烟正在往上面蹿,两人走到楼梯旁,突然间,一个木质的货架倒了下来。
上面堆着不少货物,眼看就要砸在两人身上。
“快走!”盛延卿将沈妤推开,货架便齐齐压到了他肩上。
装着茶叶的木盒一个劲往下掉,毫不留情地砸在盛延卿肩上。他身子另一侧便是墙壁,想跑也跑不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胎记
慌乱之中,沈妤的发髻跑乱了,衣服被铁钉划破,她跑过去,想要推开架子,但于事无补。
她哭出声来,“怎么办?是不是很重?”
“哭什么,”盛延卿反过来安慰她,“快去找人,再晚我真要被压住了。”
沈妤点头,她转过身要去喊人,在楼梯口碰见了秦绍襄。
秦绍襄手中的扇子丢了,发型乱了,衣服也沾上了灰土,他脸上的慌乱是真的。
看到沈妤,他长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快跟我出去,火要烧起来了。”
“二爷还在里面,快去救他!”沈妤拉着秦绍襄便走。
盛延卿正在苦苦支撑,秦绍襄跑过去,撑住了架子的一侧,两人合力从架子下逃脱出来。
火还在烧,两人一前一后护着沈妤,冲出了库房。
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过不多时,伙计们听闻消息赶了过来。
库房周围本来就有防火的大水缸,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火扑灭了。
库房里一片狼藉,伙计们一个个筋疲力尽,疲惫地坐在地上。
盛延卿面色不善,他道:“王管事,仔细排查起火的原因。”
王管事点头,显然这场火灾的起因不简单。盛延卿刚回来,新茶刚入库就发生这种事,也太赶巧了。
再者,库房每天都有人巡视,严禁烟火,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
沈妤担心盛延卿的肩膀,她正想着如何过去询问,一抬头却看见盛延卿手里拿了张毯子走了过来。
羊绒毛毯轻轻落在她身上,她跟随着他的动作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扯破了,露出了半片肩膀。
她裹紧了毯子,盯着他的肩膀问:“你还好吧?”
盛延卿道:“没那么金贵,一点皮外伤。”
他说的云淡风轻,沈妤的眼泪便越发止不住了,她忙看向别处。
一转头,却发现秦绍襄一脸惊讶地看着盯着自己,他看得方向,正是沈妤的肩膀。
沈妤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狠狠瞪了她一眼,怒气大多伤心,眼泪便收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秦绍襄与沈妤一辆马车。
秦绍襄道:“你肩膀上青色的胎记,是怎么来的?”
沈妤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她有些疲惫道:“你都说了是胎记,自然是娘胎里带下来的。”
她的左肩上的确有一块硬币大小的青色胎记,她曾经对这块胎记有些嫌弃,长在哪里不好,偏偏在肩膀上,穿露肩的衣服就会被别人看见。
沈妤不是古代人,在二十一世纪,露肩膀,露腿这算不得什么,秦绍襄看见就看了,她并没有多在意。
秦绍襄还想问,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盛家茶坊的这场火,把家里所有人都惊动了,大家都聚在鹤寿堂焦急地等消息。
沈妤换好衣服赶过来的时候,一屋子人都满面愁容。
“祖母,”沈妤福了福身,“库房的火已经扑灭了,损失未明,二爷留在了茶坊善后。”
“什么叫损失未明?”大夫人急道,“这往年的茶叶都存在库房,还有和秦家那一笔订单,刚采摘的春茶都烧了,咱们要拿什么交货?”
沈妤没有回答,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抱怨能有什么用。
老夫人到底见过大场面,稳坐在榻上,道:“火扑灭了就好,有没有什么人伤着?”
“这倒没有。”沈妤道,她话锋一转,“茶坊一向注意防火,仓库附近严禁烟火,孙媳妇觉得,这次的火灾是有人故意为之。”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只有二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将目光偏转开来。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都下去吧,我和阿妤有几句话要说。既然事情有隐情,那就必须查清楚。”
“老夫人……”大夫人与二夫人齐声道,显然不想被排除在外。
老夫人面色沉重地挥了挥手,“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走吧。”
沈妤被留下来,她先是把火灾的经过细细说了,然后又说了这里面的疑点。
“你说的在理,什么时候走水不行,偏偏等新茶叶入库以后。这里面明摆着有猫腻。”老夫人说,“能进到库房的,必定也是茶坊的人。这个祸害不除,不定还生出来什么事端。”
沈妤道是,她又想到了货物的问题,“祖母,秦家的订单指明了收购今年的春茶,这些还是二爷紧赶慢赶做出来的。现如今烧的烧,进水的进水,看来这批货势必交不上了。”
秦绍襄点名要的特等茶叶,容不得一点瑕疵,进过水的,或者掺了杂质的,统统不能用。
老夫人也为此发愁,她道:“好在秦绍襄就住在盛家,咱们以礼相待,他总不会半点面子都没有。这样,我找机会和他说。”
沈妤点头,老夫人是长辈,说的话还有些分量。
下午的时候,盛延卿从茶坊回来,说了这次火灾的损失。
“被烧的多是往年的陈货,今年的春茶还没来得及规整,都堆在一楼,烧倒是没烧到多少,只是扑灭火的时候进了水,不能用了。”
秦绍襄就坐在老夫人下首,闻言,他轻轻蹙眉,“这可怎么办,我已经答应好了别的客户。老夫人,您也知道,我们秦家不只做茶叶生意,这批茶叶我也就是转个手。我倒是没什么,但客户那边,定金都收了,这让我拿什么交货?”
大夫人难得给出一个笑脸,道:“秦先生,这次事发突然,我们一定用最短的时间把该交的货都交了。茶园那边,我们催他们赶工,还请你多宽限几日。”
秦绍襄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脸为难道,“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但我叫不出来货,我的客户不会给我留任何情面,我的损失谁来负责?”
他这意思,是不想通融。
大夫人被拂了面子,冷下脸道:“秦先生,你在我们盛家住了这么些日子,我们可是好吃好喝供着,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翻脸不认人呢?”
秦绍襄面色不变,他淡淡说道:“一码归一码,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些事还不懂吗?老夫人,您说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秦家旧居
商人逐利,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问题,大家都是朋友,任何事可以商量。
大夫人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愚蠢,她代表盛家说话,反将盛家放在了一个尴尬的处境。
盛延卿道:“这批茶叶我们确实不能按期交货,按照合约,我会付给你违约金。”
秦绍襄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面上神色不忧不喜,没什么表情变化,他作思忖着,好一会儿才道:“其实,这件事情也并非没有折中的方法。”
他看向沈妤,“不瞒各位,我这次来清水镇,并不仅是为了做生意,我是来找人的。十多年前,家妹意外走失,杳无音讯。最近我接到消息,她可能在清水镇。只是,十多年过去了,她现在也有了家人,我想去拜访,却又怕过于唐突,所以我想找一个人陪我一起去。”
老夫人道:“秦先生有事就该早说,别的不说,在清水镇,盛家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秦绍襄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多谢老夫人好意,只是如今消息还未证实,我也不确定那姑娘是不是我妹妹。如果大少奶奶能随我同去,帮我问她几个问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姑娘家之间说话确实方便,这不是什么难事。”老夫人道,“此事不能耽搁,阿妤就随秦先生走一趟吧。”
大夫人还想问生意的事如何,二夫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大嫂,这还不是明摆着,人家拿乔是为了提条件,只要沈妤陪他走一趟,这事就能过去。”
二夫人语气暧昧,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大夫人咬牙,待沈妤走后,愤愤不平地对老夫人道,“娘,底下人都传沈氏和这个姓秦的走的近,不能让他们单独出去,谁知道她们会去做什么。”
老夫人轻捻着手里的佛珠,不说话。
陶妈妈察言观色,道:“大夫人,这些天秦先生住在盛家,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大少奶奶躲他还来不及,哪一次不是老夫人再三催促她才去周旋。再说了,人又没出镇子,能做什么?”
大夫人的怒火蹭蹭蹭直往上蹿,她刚想怼回去,老夫人不耐烦地道:“行了,有这些精力,不如想象怎么度过难关。”
沈妤要随秦绍襄出去,却不知道要去哪里,盛延卿不放心,派了司机和信得过的下人随性,秦绍襄并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又下起了雨。
秦绍襄难得起个大早,撑了把油纸伞,站在扶云居门口等候。
上了车,他掏出来一包点心,“这是镇上酒楼做得,一大早我特意让人去买的,还是热乎的。起这么早,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
秦绍襄语气温柔,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妤嘴角抽了下,“你不会在这点心里下药吧?”
秦绍襄无奈笑笑,打开油纸包好的点心,吃了一块,然后再递给沈妤,“一会儿还要走山路,现在不吃,一会儿可没得吃。”
这话,还像他的风格,沈妤接了点心,吃起来。
汽车一路弯弯绕绕,出了镇子便往郊外开去,最后在一座山前停下来。
沈妤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道:“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你说要我陪你来找妹妹,就是在这山里?她到底嫁了一户什么人家,非要上山?”
秦绍襄道:“去了就知道了。”
司机留下看车,谢长里与来福跟在后面,秦绍襄打头,一行人往山上走。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几人的鞋子,裤脚全部被弄湿了。
走了约莫两个小时,总算看见不远处有一处院子。
这屋子建在半山腰,高高的院墙内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粉墙黛瓦,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格外雅致,像是有钱人家里建造的山中别院。
沈妤心道,秦绍襄的妹妹看来是嫁了一户有钱人家。
秦绍襄推门进去,里面却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居住。
院子里有一个石头砌的水池,泉水汩汩流淌,秦绍襄从厨房拿了只空碗出来,递给沈妤。
他道:“这就是我妹妹住过的地方,我母亲就是清水镇人,她尤其喜欢这里的泉水,泡茶,浣衣,种菜,都用泉水。结婚以后,我母亲跟着父亲北上,还时常提起清水镇的泉水。”
“后来,我父亲便为我母亲买下了这处别院,院子里就有泉,出门便是大山。每到夏天,我们一家便会来这处别院小住,我妹妹也很喜欢院子里这一汪泉水,每次来都玩不够。”
清水镇,地如其名,这里最开始便是以泉水闻名。
水好,种出来的茶叶也好。只是种茶的人多了,喝茶的人也多,往来的客商,当地的住户都上山寻找泉眼,取水太多,很多泉眼都枯竭了。
像这样位置极佳的别院,必然价值不菲。
秦绍襄在感怀往事,沈妤心里却忍不住想,若用这泉水烹茶,不知道是何种味道。
走了半天山路,她口渴的紧,拿着空碗在水池里舀了一碗泉水,泉水清冽,带着大自然的气息。
她四下看了一圈,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住,奇怪道:“你不是带我来找人的吗?现在人在哪里?”
秦绍襄避而不答,反问:“你没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吗?”
沈妤摇摇头,看着秦绍襄一脸认真的神情,她忽然明白过来。
秦绍襄对她的态度大反转,又问她胎记,又带她来山上的别院,包括他来清水镇,前面的一次次的试探,莫非……
她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你的妹妹吧?”
秦绍襄一愣,随机坦然道:“不是以为,是你确是我妹妹。我说过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其实是我的母亲。如果长相只是巧合,那你肩膀上的胎记又怎么解释?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沈妤站在泉水旁边,清澈的泉水映出她的脸庞。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盈盈含笑的杏眼,她觉得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面相。
雨丝落在泉水中,泛起一层涟漪。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人的事
藏在心里的话总算说了出来,秦绍襄微有些激动,他笑着道:“多了一个疼你护着你的哥哥,还长相英俊,风流倜傥,你不是应该哭着喊着和我相认吗?”
沈妤暗叹了口气,她盯着泉水中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也十分迷茫。
秦绍襄说的,她半点记不得了。包括这处秦家别院,她没有任何印象。
或许原主真的和秦家有什么关系吧,但她不是原先的沈妤,秦绍襄口中的故事,对她来说真的只是别人的事。
她甚至想到,好容易在盛家站稳脚跟,让大家接受了她,如果这时候再跑出来一个哥哥,沈家那边,盛家这家,又要闹出不小的波澜。
而她,因为从前的种种,早就是清水镇的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不想离自己想要的平静的生活越来越远,她要一点点地,接近心中那个目标,秦家小姐的身份,对她来说反倒是麻烦。
想了片刻,沈妤心中已打定主意,她抬起头,道:“你妹妹走丢的时候几岁呢?”
“四岁。”秦绍襄道。
沈妤耸耸肩,“这次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小时候是我母亲一起过的,她现在就在沈家。四岁的事情,我很多都记得。包括两岁的时候,我偷吃供奉灶王爷的糖果,三岁的时候,和一般大的孩子打架,这些我都零零星星记得。但我并不记得我有一个哥哥,更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
秦绍襄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眼眸中燃起的亮光,瞬间熄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用力的摇头,“不,你再想想,你肯定是记错了。”
“我没记错,是你弄错了。”沈妤道,“你急着找你的妹妹我知道,但也不能乱认。四岁的孩子能记得很多事,记忆改不了。”
秦绍襄沉默了,他瑟缩着像后退去,一边摇着头,一边离开了别院。
这次出门,盛延卿不放心,特意派了谢长里和来福跟着。
谢长里在院子外面等,来福则跟了进来,就站在不远处,将沈妤和秦绍襄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沈妤道:“我们回去吧,今天的事,你权当没听见,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来福点头,刚才的信息量太大,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
不过看沈妤的神情,这个亲,她多半是不想认的。
秦绍襄想一个人待会儿,沈妤先回去,然后让别的司机过来接。
她清晨时候出去,中午便回来了,身上都是泥水。
来福撑着伞跟在她身后,两人往扶云居走,在院子里遇见了盛延卿。
盛延卿停住脚步,拿出来一块帕子,让伙计递过去。
他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脸色不好,不顺利吗?”
沈妤摇头,“没见到秦绍襄说的那个人,白跑了一趟,还下着雨,走了半天山路,心情能好吗?”
盛延卿道:“来福,送大少奶奶快些回去休息吧。”
沈妤回到扶云居,脏兮兮的衣服刚换下来,厨房就送了姜汤过来,是盛延卿吩咐厨房做好的。
身份的事,她已经断了秦绍襄的念想,但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对荷香道:“过完年以后还没回过沈家,我想看看周妈。”
“小姐怎么这么生分?闺女看娘,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荷香奇怪道,从前沈妤都是喊周妈娘的。
“没什么,你去沈家打听一下,看沈夫人那边的意思。”沈妤道,身世的事,她并不打算对任何人提起。
雨还没有停,天空中阴云密布,黑压压一片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雨下了一天一夜,没有停的趋势,秦绍襄却坚持要走。
他对老夫人道:“省城有几件要处理,改日再来拜会。”
老夫人也不便留,命人准备了车,送秦绍襄回去。
沈妤到门口送他,地上都是积水,她的绣鞋被弄湿,裙子也沾了雨水,偏偏秦绍襄迟迟不来。
见到秦绍襄,沈妤不满道:“你非要今天走吗?下这么大的雨,路上开车也不安全。”
秦绍襄道,“你这么聪明,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
沈妤不说话,她撑着伞,站在门廊下看他。
上车前,秦绍襄道:“我知道你在盛家没几个信得过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借我的口给老夫人传话。虽然你不是我妹妹,但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以后如果遇上什么难事,就来省城王公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沈妤从老夫人口中知道,秦绍襄并没有计较合同的事,盛家的茶叶,只需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送去即可。
雨一连下了几天,盛家上下原本都期盼着下雨,这会儿却又开始担心起来。
库房走水的时候许多茶叶被打湿了,需要晾晒,但雨下个不停,不少茶叶已经有发霉的迹象。
盛家的规矩,每三日便要去鹤寿堂请安。
沈妤因为生意上的事耽搁了几天,有段日子没见老夫人了。
阴雨天闲来无事,老夫人命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邀大家过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喝茶。
二夫人酸溜溜地道:“平时我们来都是一碗清茶打发了,这回可好,又有点心,又有新鲜的水果,还是阿妤面子最大。”
“也不全是因为我,二弟,三弟和三弟妹不是也过来。”沈妤道,“祖母唤我们过来,准备这些东西,也是一番好意。”
“我可没说老夫人的不是。”二夫人道,她明显觉得,沈妤今天不同以往。
很快,人都到齐了,老夫人由陶妈妈搀着,从卧房走了出来。
茶桌上,自然而然说到了茶叶晾晒的问题。
大夫人道:“婆婆,我看咱们院子里的花厅空着,不如把茶坊的茶叶拿过来,让下人们在那里晾,我看这天一时半刻还晴不了。”
“可是这盛家后院,伙计们进进出出……难保不传出来什么闲话。”许馨月犹豫着道。
盛家倒是还没落魄到这种地步,要用府里的花厅来晾茶叶。
大夫人的主意,老夫人显然也并不看好,她心疼茶叶,更爱惜盛家的清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茶
二夫人对大夫人的主意嗤之以鼻,暗暗翻了个白眼,上前与老夫人道:“这批春茶本来是特等茶叶,现在既然已经这样子,不妨按次等茶叶出售,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大夫人冷哼,“你的意思是以次充好吗?论坑蒙拐骗,你们二房倒是有经验。”
“总好过有些闲人,整天什么都不干,什么都捡现成的。”二夫人道。
这两人针尖对麦芒,要看就要吵起来。
老夫人“咚”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外人还没说什么,一家人倒是吵起来了。”
二夫人讪讪住了口,大夫人扭头看向沈妤,如果不是她抢走了管家权,大夫人也不至于被人说是闲人。
如今,二夫人手里有几个茶坊,沈妤要帮着盛延卿处理生意上的事,盛家的闲人,真的只有大夫人一个了。
二夫人眼见自己煽的风起效,面上带着几分得意。
盛延卿开口道,“祖母,这次茶坊失火,起因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是有人故意在仓库里放火,人也抓住了。”
二夫人的动作僵住了,神情有些古怪。
老夫人道:“到底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库房放火?”
盛延卿看向二夫人,“是茶坊里一个伙计,人已经关起来了,他现在还没招,不过他会说的。”
没说就是真相还不清楚,二夫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老夫人难免要问一些家长里短,她对许馨月道:“从前孩子的事是没有办法,往后要真是不能生,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
许馨月点头,一旁的盛延伟却道:“过继来的总归和亲生的不一样,总不能大哥过继,我也过继,那咱们盛家岂不是真乱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想再娶一房。
知子莫若母,二夫人自然懂儿子的心思,道:“延伟还年轻,日后有合适的人就收到房里,也是一样的。”
老夫人没否认,“就算再娶,馨月也是妻,生下来的孩子也要给她带。她是给咱们盛家传宗接代才落下的毛病,不能亏着。”这本就是二房的事,老夫人并不怎么想管。
盛延伟嘴上说是,看向许馨月的眼神却满是嫌恶。
说到孩子,大家自然而然想到了采薇的肚子。再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不管这孩子是不是盛延茗的,都是一件喜事。
只是,老夫人不说,大夫人也不敢提。
沈妤淡笑着开口道:“听底下人说采薇下个月就要生产,产婆,大夫,一应东西可都准备好了?生孩子是女人要过的一大关,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大夫人愣了一下,道:“早就准备好了,阿妤你事情多,管家就够忙的,如意轩的事情不敢劳驾你费心。”
沈妤淡笑着喝茶,并不把大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闲聊了一会儿,荷香端了一壶茶过来,沈妤道:“今天来鹤寿堂孙媳妇也不是空着手。孙媳妇这几天新制了一种茶,拿来让大家尝尝。”
荷香给大家换了细瓷碗,黑茶浓郁的汤汁倒在白色的瓷碗中,眼色深重,像是一碗汤药一般。
细细看的时候,杯底是有一些稀碎的茶叶的,茶叶的香气也慢慢散发出来。
盛延伟奇道:“大嫂,你这是茶吗?怎么看着像女人喝的红糖水?”
沈妤不气不恼,淡淡道:“三弟尝尝就知道了。”
盛延卿先端起了茶杯,他闻了闻,然后喝了一小口,点头道:“不错。”
老夫人也品尝了一番,道:“这茶看着像红茶,可是又不是红茶,阿妤,你快说说,这是什么茶?”
沈妤曾经发现过翻云龙,给盛家茶坊带来不小的收益,老夫人自然而然以为这是从哪里发现的新品种。
沈妤对着荷香招招手,“把茶叶分发给大家,这茶的原料,也是咱们茶园种出来的呢。”
拿到茶叶,又是黑漆漆的一团,老夫人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半晌,笑着道:“快别卖关子了,说说这茶叶是怎么制作的。”
沈妤故作神秘道:“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茶坊里那些没法晾晒的茶叶,也能制成这种茶。等什么时候我做得熟练了,再告诉大家不迟。”
黑茶的制法算是一门手艺,沈妤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
老夫人面露惊讶之色,“你是说茶坊里那些受潮进水的叶子,还能制成茶?”
“这个自然。”沈妤神色笃定。
大家都细细品尝了一番茶叶的味道,不像绿茶,不像红茶,却又有两者的特点。茶汤浓郁,色泽透亮,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老夫人喝了一杯,意犹未尽道:“好了,不喝了,不然一会儿该睡不着了。”
“不妨事的。”沈妤笑着给老夫人斟茶,“这种茶叶不像绿茶红茶那样提神,它还有安神的效果。而且,女子喝了,还能瘦身,美容养颜呢!”
茶坊的事情看见转机,老夫人自然开心,高兴地眉开眼笑,看着沈妤道:“你听听,这茶叶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药了。”
黑茶在21世纪已经普及,这些功效都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沈妤才敢大言不惭。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陪着笑,老夫人开心,她们没有理由添晦气。
盛延伟与许馨月的脸色却并不好,有盛延卿和沈妤在,他们永远是可有可无的陪衬。
离开鹤寿堂,二房的人一道回去。
刚走出老夫人的视线,二夫人便垮下了一张脸,道:“瞧瞧,人家大房的媳妇能化腐朽为神奇,连受潮进水的茶叶都能做成好茶,你能做什么。”
受了气,二夫人不会责备盛延伟,气自然全部撒在许馨月身上。
许馨月不气不恼,她道:“婆婆,我是无能,可是我不会私底下动手脚。烧大房的库房,还害的二爷受伤,你说这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她会怎么样?”
“你胡说什么!”二夫人恨不得捂许馨月的嘴,她给盛延伟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弄回去,关起来!不能生孩子也就罢了,连脑子都坏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都是二房在捣鬼
盛延伟压根不想碰许馨月,无奈是二夫人的命令,他不敢不从,拉扯着许馨月就走。
许馨月又抓又打,盛延伟干脆把她扛了起来,强行带回了房间。
他把许馨月扔在床上,不耐烦道:“我们盛家也没亏着你,好吃好喝供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是不愿意当这个二少奶奶,我就给你写封休书,你该回哪里回哪里去!”
许馨月冷笑了一声,“怎么,刚才在鹤寿堂,你娘说要给你收个填房,你心动了?”
盛延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恶狠狠道:“填房的事也好,别的事也好,你少给我指手画脚,你要是再敢插手我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盛延伟说完,摔门而出,许馨月坐在床上仰天大笑。
她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惹了怎样的祸事,这辈子要遭这种报应。
另一边,打发走了许馨月,二夫人并没有直接回去,她换了衣服,悄悄去了得胜茶坊。
马富贵正挺着个大肚子在廊下逗鸟,见二夫人过来,便伸手抱过来。
二夫人躲开了,拍了他的背一巴掌,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逗鸟。上回你派去放火的人被盛延卿抓了个现行,要是把你我供出来,咱俩都要完。”
马富贵眯着眼睛,走过去搂住二夫人的肩膀,他道:“好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放心,派去的那几个人都有把柄在我手里,就是死,他们也不敢说一个字。”
“再说了,这事是我主使,跟你有什么关系。盛家能把我怎样,送去警察局,关个几天,给我个纵火罪?烧了点茶叶而已,他们能把我怎样?”
二夫人叹气,“这么说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来的路上,她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沈妤拿住了她的把柄,上次毒茶叶害死人的事,这次火烧库房的事,都经过马富贵的手。
必要的时刻,不用马富贵说,她也会推得一干二净。
马富贵能主动说,二夫人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她眼中含泪,道:“表哥,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多亏了你照顾,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还你。”
“什么当牛做马,咱们两个之间,说这些做什么。”马富贵握住二夫人的手,“我说过,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母子受任何委屈的。”
二夫人抱住马富贵,她眼中的情义却是真的。
雨还在下,茶坊的人都在议论,今年天气怪的很,十天半月不下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年长一些的制茶师傅甚至说,今年会是个灾年,这茶叶生意不好做。
沈妤和盛延卿到茶坊制茶,两人在内堂听见了这话,心里面都暗暗祈祷,今年能平安顺遂。
四下无人,盛延卿道:“昨天你给祖母泡的茶,可取名字了?”
沈妤道:“这有什么难的,这种茶色泽沉,香味浓,就叫黑茶吧。其实,在国外,这种茶早就有了,只是大家用惯了传统的制茶方法,不敢尝试罢了。”
“那今天就请沈师傅多多指教了,让我看看黑茶是如何制的。”盛延卿笑说。
黑茶在市面上并没有流传开来,虽然有些地方会制作类似的乌茶,但发酵方法并没有流传,仅仅是小部分人的喜爱。
至少,在清水镇,沈妤是唯一会制作黑茶的人。
既然是独门绝技,自然要秘密行事,除了王管事和几个信得过的活计,沈妤没有让任何人参与。
黑茶的制作需要经过堆渥发酵,翻堆,解块,晾晒几个过程,沈妤亲力亲为,每个过程都不敢疏忽。
中午的时候,她留在茶坊吃饭。
盛延卿的饭菜是盛家厨房做了送过来的,沈妤的也一样。她打开来,却看见了久违的铁板牛柳,椒盐蘑菇,辣子鸡。
沈妤是地道的北方人,她一直吃不惯清水镇的饭食,少油少盐,寡淡无味。
这饭菜,想必是盛延卿特意去酒楼找师傅做的。
牛柳就放在铁板上,滋啦啦地还冒着热气,看得人胃口大开,沈妤大快朵颐,多吃了两碗米饭。
在茶坊十来日,沈妤不但没因为劳作瘦一些,反倒胖了不少。
她对着镜子发愁,“这回好了,肉嘟嘟的脸,以后更嫁不出去了。”
盛延卿道:“小小年纪,野心倒是不小。往后我更得把你看牢了,不准你出去勾三搭四。”
沈妤挑眉,“勾三搭四的是你吧,盛家二爷哎,至今未婚配,盛家的那些丫鬟每回见了你,那一声二爷喊得,真的是魂牵梦绕,都盼着你多看两眼,收了哪个做屋里人呢!”
盛延卿伸手捏了捏沈妤的脸蛋,“怎么,你就盼着我收个丫鬟是不是?要按你的性子,还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我怎么敢,我一向是主张和平的……”沈妤连连摆手。
盛延卿宠溺地摸了摸沈妤的发顶心,“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我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我也不会把你当寻常女子那样对待。”
沈妤噘嘴,“我聪明能干,感情你是在物色一个管家婆?”
盛延卿弯腰,轻轻吻沈妤的额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娶回家呢?
和盛延卿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沈妤也不贪睡了,天天一大早起床,换上精心准备的衣裳,再画个美美的妆,兴高采烈地去茶坊。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会对着帷帐顶傻笑,想着他的样子,想着他的话,也想着两个人的以后。
盛晋煦都看出来沈妤的不同,吃饭的时候,他捏着筷子道:“娘亲,最近是不是又什么喜事呀?”
“喜事可不能乱说,婚嫁,生子才是喜事。”沈妤伸手,擦去了盛晋煦嘴角的米粒。
盛晋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娘亲,最近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沈妤歪头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茶坊的茶叶受了潮,现在却能卖出去了,这算不算好事?”
盛晋煦眨巴着眼睛,“娘亲高兴的不是这件事吧?”
“当然是这件事,在盛家,再没有什么比生意更重要的了。”沈妤道,“煦儿乖,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吃饭。”
荷香在一旁忍着笑,自家小姐揣着明白装糊涂,自说自话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