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前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其人
国王听说了富凯在强行驱走那些身份不明,来历含糊的危险分子时所遭到的危险只是微微一笑——当然,不仅仅是死老鼠和死猫,也有人冲他丢石头和火枪子儿,只是他身边有着警士保护,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与羞辱——这也正是为什么路易会将这件事情交给富凯去做的缘故,在肃清卢浮宫周边的时候,这位监政官先生捞取了不少好处,工作也不算太过艰难,毕竟在这个区域,都是一些有来历和姓氏的贵人,他们顶多会给富凯一些脸色看,却不会太过轻慢这位国王面前的新贵。
但对于那些从最低贱与最肮脏的的地方出来的下等人,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富凯是什么人,他们从来就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要把他们从自己的巢穴里驱赶出来,富凯所要面对的就是最直接的威胁,所以从一开始,这项工程路易就不会让其他人去负责,无论是沃邦,还是柯尔贝尔,又或是达达尼昂,就连达达尼昂的表兄也不会,这些人才是他真正寄予重望,准备在之后正式执政中使用的。
另外,他也希望他们能让富凯先生清醒一些,别以为国王年少就可欺。
富凯先生是否意识到了这点不可而知,但他的办事能力还是相当值得称赞的,在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夫人来到巴黎的前一天,从巴黎城外到卢浮宫的道路以及两侧的建筑物都已经修缮清理一新,原先都已经露出了木头的墙面被重新涂抹上厚厚的泥土,刷上白垩;对着街面的窗户上闪耀着明亮的玻璃,门扉也经过了又一次油漆——让国王感到满意的是,在博得特许后,每座门扉都漆成了深重庄严的黑色,镶嵌着黄铜的门环,从露台和窗口垂下了王室蓝的丝绸条幅,这种蓝色最早在十二世纪的时候就博得了法国国王的青睐,并被路易九世确认为王室所用色,在徽纹、冕袍以及帷幔中,我们时常可以看到这种典雅华贵的蓝色——它比天青更深沉,比钴蓝更稳重,在某些光线下偏紫——在黑门白墙的映衬下就如同流动的宝石一般令人难以忘怀,条幅的尽头全都是白色的花朵,当夫人的马车经过街道的时候,市民们就往地上泼洒香水和花瓣。
也许是察觉到了国王对自己的不满,富凯先生还费尽心力地做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保证了前瑞典女王经过的道路上都铺上了石板或是碎石,这虽然保证了道路平坦以及不会被万一的雨水弄得泥泞不堪,但也让国王哭笑不得,因为路易打算好等到水泥试制出来之后,首先就是要为巴黎铺设道路,等到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走了,难道还要先将这些石板和碎石翘起来不成?
路易也没法在这个问题上责怪富凯,毕竟他对泥路(或说粪便之路)的厌恶早就广为人知,而水泥的问题确实不是现在的富凯先生有资格知道的——他还是对富凯表示出了赞赏,并且在卢浮宫里给了他一个房间,虽然富凯先生早就为自己在圣母院的附近弄到了一座很不错的宅邸,但就像是大郡主蒙庞西埃女公爵哪怕付出五十万里弗尔也也要回到宫廷那样,这个房间意义非凡,谁都知道尼古拉斯.富凯春风得意。
这点恩宠一直延续到迎接前瑞典女王的仪式上,这位据说在面容与性格上都与男子十分相似的夫人乘坐着的马车从城外驶入巴黎的时候,嗅到的空气已经要比莫里哀的光耀剧团来到巴黎时来的馥郁得多了,她从马车之外看出去,是一张张干净与喜悦的面孔,听到的是欢呼与赞美,她的女伴十分高兴,因为她们正需要法国国王的支持,只有克里斯蒂娜毫无喜悦之色。
她只在马车徐徐驶入卢浮宫前的街道上时才露出了微笑,马车在距离卢浮宫还有三百尺的地方停下,前瑞典女王的女伴担心地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因为前来迎接她们的人预示着法国宫廷愿意给予他们的认可——一匹白色的骏马飞驰而来,骑士以一个异常优美从容的姿态跳下了马,并向马车走了过来,他为克里斯蒂娜打开了车门,伸出手把她接下马车。
克里斯蒂娜不愿承认自己看到来人的时候也小小地松了口气,因为来人正是安茹公爵,国王的弟弟,在来到巴黎之前,前瑞典女王就看到过他的画像——他精心打理过的金褐色卷发垂在肩后,身上的白色外套用银色的丝线绣满了法国王室标志性的百合花,用来固定领巾的钻石别针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长毯已经在广场上打开,克里斯蒂娜踏着它,在安茹公爵的陪伴下走向卢浮宫——这座三面环围广场的庞大建筑已经经过了数百年的风雨,石材上除了雨水与阳光、风的深刻印迹,还有刀剑劈砍与炮火肆虐过的痕迹,这让克里斯蒂娜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斯德哥尔摩的三皇冠皇宫,那是父亲留给她的,但她把它丢失了,想到这点,曾经的女王就不由得热泪盈眶。
国王在中庭的大台阶上迎接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这座巨大的台阶上如同雁行一般左右分别排列着贵族与官员,依照血统、爵位与官职,还有国王的喜恶,最重要的当时是后者,譬如说,尼古拉斯.富凯就有幸紧随着马扎然主教,而绍姆贝格将军的位置也仅次于蒂雷纳子爵,他甚至还只是一个被获得法国国籍不久的外国人。
看着那些闪烁着不甘的眼睛,马扎然主教心中百味交缠,他听说国王将这件事情交给安茹公爵的时候,还吩咐过臣下时刻关注,以便能够随时接过这件繁琐而又重要的工作,因为他并不认为只有十六岁的安茹公爵能做好这件事情,但安茹公爵做到了,主教先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到高兴呢——为了王弟所具有的,即便在他与王太后的“特殊教育”下也未能消弭的聪慧与才能;还是应该担忧——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路易与菲利普再演路易十三与加斯东公爵之前的战争,在国王已经显露出了卓越的天赋之后,他们实在不想要第二个出色的孩子了。
安茹公爵并不知道马扎然主教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全神贯注的只有自己的兄长,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笑容可掬,矜持而又不失礼仪的将前瑞典女王带到国王面前,向国王一鞠躬,退到一旁,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向国王行了屈膝礼,然后被国王亲手拉起,“欢迎,夫人,”她听到一个温和而又年轻的声音说:“希望您能够宾至如归。”
是啊,是年轻,克里斯蒂娜知道法国的马扎然主教曾经策划过路易与自己的婚事,虽然此时王室之前的联姻更多的是看国家的需要而不是个人的情感,但她在看到真实的路易十四的时候,还是颇为庆幸这桩婚事最后无疾而终,并且很少有人知道,相比起伤痕累累,满心怨恨的她,这位国王简直就如同早晨的晨光,明亮而又透彻,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应该如何和他站在一起,王后本来就是一个危险而又艰难的职位,而这位国王的妻子所要担负的东西只会更多。
国王也在观察这位差点成了他妻子的女性,要说,克里斯蒂娜并不丑陋,一定要说的话,她若是个男子的话,应当就是另一个玛尔斯般的人物,她有着凸起的眉骨,长而浓密的双眉,她的眼睛很大,又亮,鼻子也是,鼻梁高高地耸起,没有凹凸或是塌陷的地方,她的双唇宽度也远远超过了人们所能接受的程度,而且颜色发黑,而且她的双肩也太宽了,身高也几乎与路易齐平。
听说她在出生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了两个夭折的姐姐,而她出生的时候因为哭声嘶哑而又嘶哑,毛发浓密,又包裹着胎膜(在斯堪的纳维亚的传说中,这种胎膜被称之为胜利胎膜,在这样的胎膜包裹下生出的孩子都是勇士),所以被误认为是个男孩,当时宫廷内外一片欢腾,可以想象,当人们发现这也是个女孩的时候有多么失望,她的母亲甚至由此对她心生憎恶,倒是她的父亲,当时的古斯塔夫二世十分高兴,说:“这是一个刚出生就愚弄了我们所有人的孩子!”
她曾经被当作一个男孩那样教育,她似乎也是这么长大的,有人说她对于女性喜爱的东西,像是梳妆,刺绣或是挑弄脂粉等等都不是那么感兴趣,时常身着男装,她也不愿意受到婚姻的束缚,所以一直有人质疑她是否是个畸形的双性人,也有人说她是个爱慕同性胜过异性的人——但路易知道这都是谣言,来自于克里斯蒂娜的敌人。
克里斯蒂娜如果爱的是女人,她就不会在那场关键的暗斗中失了手,将王位拱手让人。虽然人们都说她之所以不愿意继续统治瑞典只因为她是个天主教徒——但只要是个国王或是女王就知道,所谓的信仰对于统治者们来说早就成了一张随时可以改换的面具,当一个国家摆在面前的时候,要改信或是重新皈依,又或是左右摇摆都有可能。
之前克里斯蒂娜在罗马的一番作态更多的是为了博取罗马的支持,毕竟对于罗马来说,一个天主教的国王当然要比一个新教的国王好,问题是现在罗马教会已经不再有过去的权力了,想必这位女士十分失望。
第七十五章 永不沉眠的城市
为了表示对这位夫人的尊敬与爱护,国王牵着她的手,率先走进大厅,而后才是王太后与红衣主教马扎然,他们身后是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亨利埃塔公主由安茹公爵菲利普牵着手,之后才是王公贵胄,文武大臣,他们井然有序,森严肃穆地两两成排地牵着手跟随着国王,就像是一群狗儿紧随着他们的主人。
国王一进入大厅,乐队就开始奏乐,那是一首轻快的瑞典民谣改编的曲子,让克里斯蒂娜夫人不由得为之莞尔一笑,厅堂中的座椅与长桌早已安置妥当,按照国王的要求,除了雪白的亚麻桌布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花朵,它们要么就像是坐垫那样铺陈在角落里,要么就如同帷幔那样从天顶的一角垂落下来,桌子上摆满了银和白瓷的餐具,桌面上的鲜花则被插放在水晶的瓶子里,虽然此时还未到深夜,但仆人们已经点燃了蜡烛,让它们折射出来的种种光芒映亮人们的眼睛。
至于那些白色的,银色与金色的盘子里也已经堆满了蜜饯和糕点、罐与壶里咖啡、果汁与蜂蜜水几乎要溢出来,热的冒着袅袅白雾,冰的也是一样,在国王、王弟与王太后与主教,英格兰的玛丽王后与亨利埃塔公主面前,还有今天的贵客面前,都摆放着一尊美丽的雕像,克里斯蒂娜夫人看了它好一会,才确定它是由雪白的糖粉凝固后雕琢而成的。
这些当然还不是全部,今晚的菜肴从早上四点就开始做预备,到了现在,一些宾客几乎已经能够嗅到那些蓄势待发的美味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这让他们尤其觉得这次的餐前祷告过于漫长——但幸好,在他们的肚腹失礼地叫唤之前,汤品已经被送了上来,三道浓汤,一道清汤,浓汤是海鱼汤、鹧鸪汤,之后是一道双味汤,鹌鹑和牛肉一起炖,然后放入鸡蛋、蔬菜和盐,洒进珍贵的香料——如肉桂、胡椒与丁香之类;清汤是蘑菇奶油汤,虽然在现在的人们看来,这道汤的味道也足够浓郁,但既然没有放入肉,那么它就是清汤。但国王吩咐厨师在上面盖上了一顶酥皮帽子,这是现在的法国人或是其他地方的人还没能吃到过的东西,他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国王的动作,学着国王把酥皮撕碎,然后投入汤里一起吃下去。
汤品之后是正菜,炖羊腿、蜂蜜蒸火腿,烤鹿里脊,塞着栗子的山鸡等等,一道接着一道,滋味各个不同而又格外美味,虽然在这种宴会中,,人们免不得交头接耳一番来处理各自掌握的讯息,但从汤品开始,就很少有人再能够说出话来,他们的舌头几乎都被这些难得一见的好吃东西占满了,就连重视身材的贵女们也在不断地要求加菜。
在正菜后是蔬菜,巴黎的菊莴、白芦笋、洋蓟、防风(萝卜)、卷心菜,塞浦路斯的花菜,意大利的雅葱与刺蓟,有些是新鲜的,有些是腌制或是经过其他处理的,但都干净爽口,一扫正菜带来的油腻,蔬菜后是水果与白煮蛋,这些是为了保证一些胃口大的客人们填补的,但今天哪怕是来了一头巨龙,路易也相信它已经被喂饱了,但看到那些色彩鲜艳,带着水滴的果实时,还是有一些人忍不住把它们拿在手里把玩。
因为季节的缘故,新鲜水果之中主要是苹果与一些浆果,苹果分作三种,斑皮苹果,紫苹果与红皮小苹果,呈上来的时候用银盘装着,还有樱桃和桃子的馅饼,各色果酱等等。
摆在餐桌上的葡萄酒来自于香槟与勃艮第,勃艮第的葡萄酒全部由蒙庞西埃女公爵敬献给国王,以供这次宴会使用。
这顿丰盛的晚宴持续了三个小时,到了最后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要出去“走走”,有专门的仆役把他们分别带到了隐秘的房间里,于是他们在这之后又享受了一番别处再也没有的好景致。
发自内心地说,路易觉得在晚餐之后,一个人散步或是到书房里静静地看会书是最舒服不过的,可惜的是不行,宴会后才是他最渴望看到的一个场景——他邀请克里斯蒂娜夫人来到卢浮宫东北角的一个露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一道波光粼粼的水渠,渠边就是红孩子集市,往右侧看就能够看到圣母院,紧邻着圣母院的是巴士底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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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圣母院钟楼上的沃邦一直紧张地举着望远镜,身边丢着一块只被他咬了两口的夹馅面包,入秋时分的塔楼冷得要命,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敢喝上几口葡萄酒御寒——他一看到国王出现在露台上,身边簇拥着无数大臣,就立刻跑过去拔出火把,向钟楼下的人用力地摇晃了几下——几匹马飞快地从钟楼下奔驰了出去,一条街道接着一条街道,骑手们的嘴里含着哨子,尖锐的哨音就像是风那样卷过人们的耳朵,于是守候在油灯边的人立刻把灯点上,然后把它们高高地挂在路灯柱子上。
这些路灯柱子早就被人们看到了,但那时候他们只把它们当做旗杆或是要做别的用途,直等到现在,在深黑的天幕下,就像是要夺取天上星辰的光芒似的,难以计数的灯火照亮了巴黎的大街小巷,它们清晰地勾勒出了每一条街道,居民们不再困守在屋子里,他们走出了家门,欣喜地注视着国王带来的光明。
然后他们惊喜地发现,在国王与主教的命令下,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始了晚间营业,玻璃窗内蜡烛照得店面一片辉煌,店主起初还有些不情愿,但后来他们发觉,在暖黄光线的美化下,就算是再劣质的商品也显露出了与白昼时分不同的色彩或是质感,一些被自己的视觉误导了的顾客傻乎乎地买下了不少他们在光线充足的时候不屑一顾的货物,于是他们在高呼国王万岁的时候也变得格外诚心实意起来。
一两个人的欢呼当然无法传到卢浮宫的塔楼上,但这里的人们完全可以看到下方的景色,在这个时代,只有蜡烛与油脂照明的人们只能在宗教节日才能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夜晚——即便是巴黎,夜晚依然是危险、沉闷而又无趣的,但现在,就像是转动了一个玩具匣子的发条,里面所有的人都动起来了,深黑的夜幕与金黄的街道给予了这座古老城市与众不同的美,所有人都被征服了。
“这只是第一天,”他们听到国王说:“之后的每一天都会如此。”
他转过身,高傲地宣称:“这将会是个永不沉眠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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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会有人奇怪,在国库空荡,甚至需要借贷来维持军队与政府运转的时候,路易为何还要举行这样盛大的宴会和施行这样一项巨大的工程,但在十七世纪,这是贵胄王公们最常用来展示力量的一种方式——无止尽、无节制与漫不经心的抛费与奢靡会令你的朋友快乐,让你的敌人畏缩,让那些贪婪的商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取得向你发放贷款的资格,不开玩笑,就是如此——他们宁愿借钱给一个每天要在鞋子上用掉一千个里弗尔的爵爷,也不愿意借给一个亟需十个利亚德来换取一块面包的饿殍。
而国王为了举办这个宴会,也是殚精竭虑,宫殿之所以用如此至多的鲜花来装饰是因为用来装饰墙面的丝绒与金箔不足,一些餐具甚至是从主教府上与一些商人手中暂借的,整个卢浮宫以及半个杜勒里宫的帷幔和桌布,蜡烛与木炭都集中在了大厅与屈指可数的几个房间里,在人们为了街道上的光明而雀跃感叹的时候,巴黎的大部分地区事实上依然沉浸在黑暗里。
这同样是在向法国的盟友与敌人宣誓力量,至少对那些别国的使节来说,他们会在今晚的书信中详尽地描写今晚的宴会,好让他们的君王来细细斟酌之后对法国这位年少的新王的态度。
而对于那些大臣与法官们来说,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对他们的国王是心悦诚服的。
他们甚至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失礼地在国王尚未离开的时候就窃窃私语起来,不过这正是路易想要看见的,他离开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鞠躬恭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只有国王信任的寝宫总管邦唐能够看到国王的疲态,路易简单的洗漱后就睡了,错过了梵卓亲王提奥德里克的一次拜访。
第七十六章 三座宫殿的改建事宜(三江推荐加更)
第二天,国王去见王太后——这并不是每个儿子或是国王会做的事情,但出于路易的本心,他还是会每天早上(如果有急事就顺延)去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做早祷,这无疑稳固与提升了王太后的地位,毕竟在路易成年之后很多人都在猜测年轻的国王会不会因为王太后在前几年对国王的掣肘心怀不满,尤其是马扎然主教也正在逐步做出退让的姿态时。但国王的举动告诉他们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十分尊敬的,这让宫廷里的风谲云诡又再一次地被消弭于无形,这也正是路易需要的,平稳,平稳,他需要时间,比起大展手脚的空间,一个长久宁静稳定的巴黎才是他统治的基础。
只是今天在祷告结束之后,王太后没有立即起身,她将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长子手上,用温柔与慈祥的眼睛看着他,路易发现他从王太后身上继承的部分要比他的父亲路易十三多得多,也难怪一直有人质疑他与菲利普的血统——路易十三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文质彬彬,但路易和菲利普都可以说是一对美男子,只是路易更偏向于男性,而菲利普更偏向于女性,或者说,菲利普的外貌偏向要怪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无论是年幼时还是现在,容貌之盛都远超于他们的叔侄甚至姐妹。
“母亲……”
“陛下,”王太后轻声说:“从明天开始,就由我去迎接您吧。”
路易闻言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是有人说了什么么?”
“没有,”王太后说:“这是我的决定,陛下。”她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天空中不可能有两个太阳,我亲爱的王上,宫廷中也不能有两个声音,之前是你的父亲,现在是你,路易十四,从我开始,每个人都应该俯首聆听您的声音。”
“您大可不必如此焦急。”
“现在正是时候,”王太后说:“昨夜的巴黎真是美极了,国王陛下,我很喜欢。”
在宫廷里,无论多么小的事情都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波澜,何况是这样大的举措呢,路易的仆从与心腹很快发现,他们之前的命令虽然不至于行不通,却也比不上现在的流畅通达,就连国王的宗教老师拉里维埃尔院长也向国王说,他得到了一个更好的房间,能够看得到塞纳河与圣母院。
对此国王只是一笑而过,他暂时还不准备挪动宫廷里这些老成的仆役与管事的位置,虽然说,有他们在,宫廷的运作才能平稳地继续下去,但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在,一些陈规陋习无法被抹除,安茹公爵菲利普在整理房间用于处理那些私密问题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设法从中中饱私囊或是凭借着自己手中的权力横加阻扰——当然,这些人现在都在巴士底堡垒里,巴士底要到大约一百年后才会成为监狱,但国王不介意提早把它投入使用。
也许王太后正是察觉到了这点,才将宫廷的管理权从自己这里转换到路易手中,不过路易很快又把它交给了自己的王弟菲利普,王弟菲利普现在还和王太后住在一起,如果他有什么无法处理的事情,马上就可以向自己的母亲求援,而王太后也不至于因为突然的无所事事而情绪低沉,宫廷中的女人要打发时间往往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赌博,一种是做弥撒,两种都足以让王太后手中的钱财如同流水一般地倾泻出去,国王不会觊觎母亲的钱,但这些钱显然可以用在更好的地方。
譬如整修卢浮宫,整修杜勒里宫,整修黎塞留宅。
马扎然主教向路易推荐了一个建筑师,路易.勒沃,是的,又一个路易,不过之后我们都可以称他为勒沃先生,勒沃先生面色苍白,微微有些浮肿,黑色的卷发从头顶披向两侧,说实话吧,前额的刘海实在是有些稀疏,幸而他不是演员也不是歌唱家,对于外貌国王没什么要求,但他对国王提出的要求还是有些迟疑——国王要求他们改建宫殿中的住所并不奇怪,问题是他要求每个套房都要配备洗漱间——当然,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事实上就是为从浴室到座便间的一系列清洁设备配备的房间,如果只是从房间与面积上计算,要做到这点并不是很难,顶多一部分贵族要搬出卢浮宫,这不是大问题,之前的孔代亲王与加斯东公爵的叛乱令得很多房间都空了下来,勒沃听说一些人急不可待地提交了申请,但国王迟迟没有批复,想来就是为了这个。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国王所要求的上水与下水,在十七世纪的巴黎,根本没有四通八达的水管或是类似于此的东西,人们对于水资源的认知也浅薄到了极点,贵人们要么用各种酒类来满足自己对水分的渴求,要么就从其他水质天然干净的地方买水;至于平民与更低贱的人,他们多半在河流与水渠里打水——要说塞纳河堪称包容万物,人们在里面取水,游泳,洗澡,洗衣服,清洗皮革,杀鱼,宰牲畜,还有倾倒粪便……都在里面,整条河水都是黑沉沉的,就算是这样,它也是无产业者的生命之水,每次看到它路易都怀疑这个城市确实被上帝眷顾着,这样肮脏的境况居然也没有瘟疫频发。
国王有意修建水渠,从巴黎北方的瓦兹河的支流泰兰河引水至巴黎,但这项工程既缺钱也缺时间,长达五年的预估时间让国王不得不另辟蹊径,他希望勒沃能够在塞纳河进入巴黎的地方修建一个小型水库,水库的水经过初步处理之后引入王宫,用作清洁用水,下水……路易也只能暂时将它通往塞纳河,虽然他也在寻找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此时的法国人还认为粪便是如同魔鬼一般污浊而又罪恶的东西,要想让他们把它处理妥当并抛洒在田地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鉴于就算是便桶与倾倒在路面上的粪便最后也还是被冲入塞纳河……国王也只得安慰自己说这只是权宜之计。
反正他是受够了为了处理污秽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从这座宫殿搬到那座宫殿的事儿了。
勒沃详细地看了国王提供的简略图纸——坐便器的,他看到上面标志的主要材质是陶瓷,不禁微微咋舌,欧罗巴的人们崇尚瓷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最早可以追溯到罗马时期,而在重金从东方购买陶瓷的同时,他们也在努力仿造,此时路易的宫廷里也有了不少仿造的彩陶器具,但比起真正的瓷器来,它们不够光洁,也不够滑腻,而且用过一段时间后很容易产生裂纹,容易渗水,即便如此,纳维尔、里昂与鲁昂等地出产的陶器依然是被许多中下阶层视作珍宝的重要家产。
事实上,座便器的雏形也已经被奉到了国王面前,只是测试之后,发现它要比瓷盘,罐子等还要容易碎裂,尤其是管道弯曲的地方,那里很容易做薄,最后被湍急的水流冲破,随后还是一个金匠设法打造了一个黄铜的弯道才能勉强投付使用,而且在使用之前,还要为它做一个木制的座椅框架,既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保证使用者的安全。
但这样的东西除了重臣贵胄们只怕没有几个人能用的起,路易也只在几个重要的套房里配备了这样的陶具,其他人只能使用同一个房间或是便桶。
就算是这样,所需的下水工程也相当浩大,幸而路易可以搬来搬去,他重新修缮了杜勒里宫与卢浮宫之间的花廊,然后将黎塞留宅正式命名为皇室行宫,正式纳入波旁家族的宫殿群组。
当然,对于国王来说,个人的需求永远低于国家的需要,虽然他还没能正式执政,但马扎然主教已经让他参加了一些重要会议,国王坐在首座,不过多半还只是旁听,毕竟他还只是一个还在学习阶段的新手,大多数人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一些让他比较关心的事情有:孔代亲王一直就在为西班牙打仗,只是在面对蒂雷纳子爵的时候,他的胜绩并不如以往那么多,可能是蒂雷纳子爵深谙他的用兵风格或是他也不想直面过去的同僚下属……财政总监尼古拉斯.富凯利用国库的资金放贷,获得了多少可观的收益……加斯东公爵在流放地布卢瓦生了重病,奄奄一息——要确定他是真的快死了还是另有图谋……往那不勒斯王国的使者回来了,情况不如主教预期,那不勒斯人厌恶西班牙人,但也对法国人不感兴趣……英格兰的护国公克伦威尔统一了苏格兰与爱尔兰,现在已经被他的下属称之为殿下,也有人建议他登上王座,他的军队不久前占领了牙买加,虽然国王有言在先,但还是有大臣建议与克伦威尔保持良好的关系……瑞典国王卡尔十世对于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夫人的要求还在拖延与推搪……1632年圣日耳曼昂莱条约中,美洲的法殖民地魁北克已经被英国归还给法国,现在那里需要一位管理者,以及应该将它划分为一个城市还是一个省……
参加完会议后国王就要回去翻书,翻记录,翻主教先生给他的资料,他现在还未正式执政,但也已经感觉到了十二万分的压力。
所以今晚他难得地没有继续待在书房里消磨掉就寝之前的些许闲暇,而是去到王太后那里。
国王还只在门外,就听到了欢快响亮的叫喊声。
第七十七章 玛利.曼奇尼的追求
侍从们高声通报国王驾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起身屈膝行礼,路易略一扫过,发现这里几乎全都是女性。
这个宽敞的房间里约有三张圆桌,但所有人都几乎围绕着王太后所在的桌子而坐,就像是向日葵的花瓣围绕着籽盘,路易走过去,吻了吻王太后的手,安茹公爵菲利普立即给他让出了最靠近王太后的位置,然后从王弟开始,每个人按照顺序挪出自己原本的位置——国王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夫人在场,与第一晚不同,按照现在的身份,她被排在英格兰的王太后玛丽与亨利埃塔公主身边,倒是蒙庞西埃女公爵,有幸坐在王太后的左手一侧,玛利.曼奇尼则侍立在王太后身后,与其他女官站成一列,见到国王,她忍不住心中的思念——他们有好几个星期没能在一起玩耍了,就向国王眨了眨眼睛。
王太后或许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去,蒙庞西埃女公爵则有些微微地不愉,虽然她之前的鲁莽举动让她彻底地失去了成为法国王后的可能,但看到另一个出身寒微的女性对国王如此放纵,她还是很不高兴:“曼奇尼小姐,”她说:“给我拿一杯托卡伊来。”
按照礼仪与身份,这种事情不应当让王太后的侍女来做,蒙庞西埃女公爵如此大胆,也不过是因为凭借着丰厚的财力,她不但得以重归宫廷,也再一次得到了王太后的宠爱,国王的看重——玛利.曼奇尼的心思全都在国王身上,竟然想也不想地就去做了——若是玛利拒绝,或是生气地叫嚷起来,王太后与国王倒也做到了从中斡旋的准备,但玛利的反应却大出他们的意外,这又让他们哭笑不得,国王一伸手,就接过了玛利送来的托卡伊酒,“谢谢,玛利。”他亲昵地说。
若是为国王斟酒,就玛利的身份来说十分恰当,也不会有人就此小觑她,王太后又让另一个侍女为她和其他人倒酒,他们齐声高呼,为国王的健康干杯,这件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
亨利埃塔公主现在也有十二岁了,按照公主们的年龄,这个年纪做妻子甚至做母亲都够了,但可怜的她现在还只能在巴黎做一个流亡公主,她的兄长查理二世还在低地国家奔波挣扎,复位的希望一日比一日渺茫,法国的大臣们看他们的眼光相当不善,其中不乏建议把他们交给逆贼克伦威尔的人,若不是路易一力坚持,他们或许真的会被驱逐出巴黎,然后呢,她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相比起查理二世,他们的价值更低,低到很难有人愿意保护他们,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对路易十四充满了感激。
她还是个幼童时,她的母亲和兄长就想方设法地想要让她成为路易十四的妻子,只是无论是王太后,或是马扎然主教都不同意,亨利埃塔承认,在那个时候,她确实按照母亲的授意去尽力接近路易,毕竟她出身显赫,若是路易爱上了她,那么王太后与主教或许也会考虑他们的婚事——但一直等到现在,她也知道这个希望实在是过于渺茫,于是她的兄长来信说,她可以考虑嫁给安茹公爵菲利普,因为就加斯东公爵来说,他唯一的儿子已经在数年前夭折,只有一个私生子,他不可能继承公爵的爵位与领地,那么公爵的领地与封号必然会转给安茹公爵菲利普,加上公爵从母亲那里得来的财产,王弟菲利普的身家已经极其庞大。
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也没人为她做过考虑——她之前所竭力争取的东西,到现在都几乎都变成了一个笑话,要说安茹公爵对此一无所知根本不可能,到现在亨利埃塔还清楚地记得菲利普是怎么凶狠地把她推倒在地上,只因为她坐了距离国王最近的一个位置——她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在法国宫廷里,蒙庞西埃女公爵的位置都要比她靠前,虽然说,亨利埃塔知道就算是她的兄长,在路易面前也要行礼,但还是不由得耿耿于怀,同时还带着一份不甘的恐惧。
她现在甚至不敢与安茹公爵菲利普单独相处,虽然宫廷贵女们都说他就像是一位仕女一般的温柔可爱,亨利埃塔却能够窥见——虽然主教先生与王太后为了避免同室操戈而有意把他往女性化方向培养,但有路易的庇护,这位王弟的心脏依然如同钢铁一般的冷酷坚硬,所有的柔软与温柔都只在表皮,而非内在。、
值得讽刺的是,现在她甚至可能连这份婚约都拿不到了,因为自从蒙庞西埃女公爵回到宫廷之后,王太后与主教有意撮合他与蒙庞西埃女公爵,很显然,除了加斯东公爵的领地与爵位,就连他女儿的资产这两位也一样想为安茹公爵拿到手,而国王也默认了,他对蒙庞西埃女公爵十分尊敬,譬如现在,他不愿让玛利.曼奇尼小姐受到羞辱,却也不意让蒙庞西埃女公爵感到不快,所以在之后的牌局里,他和善可亲地与蒙庞西埃女公爵做了桌面上的盟友,两个人合力将牌桌上的主教先生与王太后打了个落花流水,掏空了他们的钱囊。
女公爵赢了约有五百个里弗尔,对她来说,这并不算什么,最后一局结束,她抓起金路易,抛向众人,在一片金雨中,她的笑声响亮如雷霆。
对于蒙庞西埃女公爵来说,这晚堪称尽兴而归,国王又吩咐了邦唐,让他给亨利埃塔公主送去了一个钱囊,里面装着一百个金路易,因为他发现,今天在牌桌上,亨利埃塔公主表现的非常紧张,每一次牌面不佳的时候她都像是要昏厥过去——因为查理二世迟迟无法复位,玛丽王太后迫不得已还向她的仇敌克伦威尔祈求将她丈夫的遗产与收入转给她一部分,但无论是来信还是使者都是徒劳无功,想必这位公主的手头一定相当窘迫。
而就在国王专心与邦唐吩咐此事的时候,长廊上的一个房间突然打开了门,然后一支柔软的手臂将国王一把拉了进去,这让国王的侍从吓了一大跳,他正要高喊的时候,邦唐阻止了他,“那是曼奇尼小姐。”他说,于是侍从就露出会意的笑容来。
“玛利!?”
“是我!陛下!是我!”
国王十分清楚玛利对自己的感情,确切地说,他也堪称卑劣地利用了这种情感,从一开始,玛利就只是以马扎然主教外甥女的身份踏入宫廷的,而非里世界的女巫,但国王需要的是女巫,或是说,对里世界有了解的人,在维萨里没能出现之前,他能够抓住的只有玛利,后来玛利成了王太后的侍女,他也需要借着她来取得王太后的动向,他纵容了玛利对他的爱,虽然他知道这绝无结果。
“我爱你,路易!”
路易握住了她的手,玛利的手很小,手指很细,每天都要上武技课与极其注重自身发育的路易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全都握在一只手里。
“你呢,你爱我吗?路易?”
“……”
“路易?”
“玛利,”路易在黑暗中说:“你知道,主教先生与王太后都在筹备我的婚事。”
“路易!”
“你知道了对吧,”路易说:“你是王太后身边的侍女。”
“路易,求你……”
“我不能爱你,玛利。”
“但我爱你啊,路易,你就爱我一点不行吗?只要一点就行。”
“你知道这样的后果吗?你会丧失名声,无法得到一桩合意的婚姻,因为别人只会把你视作我的爱人。”
“我不在乎,路易,只要你愿意爱我。”
“好好想想,玛利,你的父亲,你的家族,他们只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位贵人的合法妻子,而不是国王的爱人,所谓的王室夫人。”
“让他们都见鬼去吧!路易……”
路易按住了玛利——她确实有着一双有魔力的手:“别做让我和你后悔的事情,玛利,回你的房间去吧,没人会知道我们曾在一起。”
“路易!”
“去吧,别做不听话的孩子。”
“我会说服你的。”
“你要说服的不是我。”国王说。
——————
国王不得不先让玛利.曼奇尼离开,所有人都知道玛利爱慕着他,如果他们同时走在一起,准有流言蜚语出来,玛利走了,一路上生气地跺着,“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国王说,然后回到房间,关上门。
这个房间也是经过一番折磨的——床幔和窗帘都被拉走了,明净的月光从窗外投入室内,房间里除了一张床架外没有别的家具,国王坐到床架上,看着玻璃窗上的黑影流入房间,然后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站起来——梵卓亲王提奥德里克向国王鞠了一躬:“你发现我啦?陛下。”
“嗯,挺清晰的。”国王说——一群趴在玻璃上的小蝙蝠。
“我是为了之前的约定而来的。”提奥德里克亲王说。
第七十八章 猫和臭鼬(三江推荐加更)
国王认真地看着梵卓的亲王,只见他将那根从不离身的手杖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伸到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团软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放到路易面前,张开手指,于是路易看到了一只酣睡着的小猫仔。
梵卓亲王看到国王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咳,请拿着,陛下。”梵卓亲王说:“这是我……我的一部分。”
“您的一部分?”国王重复道,他的确知道并亲眼见到过吸血鬼变成一群蝙蝠飞走,但他从未想到过着一群蝙蝠居然还能分出一只猫仔来——他难以控制地上下打量梵卓亲王,想要看看他缺少了哪一部分——提奥德里克被这种微妙的眼神看的浑身不适,就抬起手来,让路易看他的左手,那里缺了一根无名指,想必就是化身为那只猫仔的部位了。
“虽然它应该是只蝙蝠,但显然猫仔要比蝙蝠更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关于猫仔和蝙蝠的问题,要从十一世纪或是更早的时候说起,比起古罗马时期猫所拥有的崇高位置,在整个欧罗巴被天主统治之后,猫就和蜥蜴、蝙蝠和蟾蜍一起被视作女巫才会豢养的动物,也许是因为它们过于敏捷,难以琢磨的关系,人们把它们和邪恶的征兆联系在了一起,他们说:猫会和女巫一起骑在扫把上飞过天空来寻找有毒的药草,又说女巫会化身成猫进入家中袭击婴儿,或是猫跳过死者,会将死者变成僵尸。
但比起始终无法被人们认可的蝙蝠,猫在十三世纪的大浩劫(对于猫来说)——教皇命令人们烧死所有的猫——之后,从1347年黑死病卷土重来之后,人们也逐渐意识到猫能够遏制老鼠的泛滥,而老鼠的泛滥得到遏制,也就意味着瘟疫能够被消弭,但那时候猫还是会被人们警惕与忌惮——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猫再次被人们真正地接受,大概就是欧罗巴的人们进入了大航海时期,为了消灭鼠害,每只船上都有一只或是更多只猫,它们也慢慢地变成了吉利的象征,尤其是那些经过海难却侥幸生还的猫。
现在在一些乡村和城镇里也能看到有人养猫,人们见了猫也不再大惊小怪,除了纯黑色的猫。
“这样难道不会妨碍您的行动吗?”路易问:“我以为您会给我一个后裔。”
“我没有后裔。”提奥德里克说。
“你的臣子呢?”
提奥德里克摇了摇头,路易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就算是在里世界里,吸血鬼也是最为诡秘与自我的种族,而且作为一个凡人,路易并不能确定提奥德里克的想法是否能够被自己理解,所以何必呢?
“它能做些什么?”
“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小的我,”提奥德里克说:“大部分我能够做的事情它也能做,除了需要借助外物或是需要足够魔力的法术,它可以代替您承受如同阿蒙等阶的全力一击。”
路易捏了捏那只小猫仔。
“还有,”提奥德里克说:“也正是因为它也是我,所以您若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最好不要带着它。”
“我会的。”路易说,提奥德里克的话外音是,他可以借出他的力量来保证国王的安全,但他也不愿让国王借此一窥那些本不该让他知晓的东西,甚至步入不应被他接触的险境。
“它会被觉察出来吗?”国王问,他现在身边可是有着宗教裁判所的教士,虽然那位大审判长以拉略似乎并不在意国王身边有什么,但他至少要确定提奥德里克的一部分若是留在自己身边,会不会出现什么令人烦恼的问题。
“只要不动用力量,别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它会变得衰弱,”提奥德里克说:“那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猫仔。”
“它需要吃东西吗?”
“如果您愿意,它需要少量的新鲜血液。”
路易点点头。
提奥德里克看了一眼国王,忧伤地叹了口气,提起身后的斗篷,斗篷落下的时候,他也跟着消失了,一缕灰色的烟雾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出去,风吹着它,它很快就消失在了国王的视野里。
国王抓着这只猫仔离开了房间,在看到邦唐的时候,他就提着猫仔的爪子把它放在邦唐手里,邦唐起初还没能发现这是什么,当他意识到这是一只猫仔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它是从哪儿来的?”
“从刚才的那个房间,”路易说:“我想大概是我打搅了它的好睡。”
“您要把它放走吗?”
“找个鸟笼把它装起来,”路易说:“然后把它挂在我的房间里。”
第二天宫廷中的人就都知道国王养了一只猫仔,一股毛茸茸的小旋风由此在达官贵人之间吹了起来,对此国王乐见其成,毕竟比起老鼠,猫要可爱与安全得多了。
第一次前来拜访这只小猫的是玛利.曼奇尼,不过很难说她是来看猫仔还是来看国王的。看到她国王才想起来,他好像没在曼奇尼身边看到过猫。
“都留在拉齐奥了。”玛利懒洋洋地坐在国王的脚边,头靠着他的膝盖,那只猫仔在她的裙子睡着,肚子一起一伏,邦唐早上给了它一只新鲜的鹌鹑,它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似乎也挺满意的,这让路易安心了不少——-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猫仔是皮毛是蓝灰色的,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身体与脑袋就是两个圆球,从外表上看与它的本体完全不相符。
“我还养了好几只蜥蜴呢,”玛利说:“但父亲不允许我把它们带过来。”
“侍女们见了蜥蜴会大喊大叫的。”路易说,他被玛利靠着的地方暖呼呼的,国王伸手摸了摸玛利的卷发,她就像是一只猫仔那样轻柔地呼噜了起来,路易的眼神也跟着温和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玛利,对他来说这很容易,但他必须承认,他也在被玛利吸引着。
“不过我让费利佩给我带来了,我是说我的猫,”玛利说:“据说现在宫廷里有很多人都在养猫,所以舅舅也答应我了。”
“你是什么猫?”
“安哥拉猫,来自于土耳其。”玛利说,“你这只是夏洛特蓝猫,”她举起猫仔看了看,在它不安的叫声中给国王一个答案:“有铃铛,公的。”
国王心想这肯定的,他捏住猫仔的脖子把它从玛利手里提出来,希望梵卓亲王和它之间的联系不要太紧密——他把猫仔放在抽屉里,为了转移玛利的注意力,他问:“费利佩是谁?”
“我的哥哥。”玛利说,“最讨厌的那个。”
“那么说也是一个曼奇尼。”路易说,他好像听主教先生提起过这个名字,据说主教先生有意为他谋求一个公爵的爵位,“为什么说是最讨厌的?”
“见到过臭鼬吗?”玛利说,“乘以十。”
——————
费利佩.朱尔斯.曼奇尼事实上并没有玛利说的那样可恶,曼奇尼家族出美人,玛利如此,即将要嫁给孔蒂亲王的玛利的姐姐安也是如此,费利佩也不例外,比起玛利,他已经是个成年人,深灰色的眼睛与棕褐色的长发,他的眼尾和玛利一模一样,都是向上微微翘起,带着笑意的那种,他的嘴唇红润饱满,胜过任何一个贵女,若说有什么地方确实令人厌恶,也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波光氤氲的眼睛,当它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时候值得人们怜惜,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时候就令人——至少对路易来说——令人感到不适。
他的装扮丝毫不比安茹公爵,王弟菲利普来得朴素,意大利人的风流与跋扈在他的身上显露无疑,他散发着一股馥郁浓厚的香气,就像是一朵处于最盛时的玫瑰,深红色的丝绒与绸缎映衬着珍珠与钻石,让他从手指到脚尖都在熠熠生辉。
不可否认的,费利佩获得了绝大多数贵女的喜爱,王太后更是允许他在晚餐的时候为自己斟酒,对于一个没有爵位的年轻人,这显然是一份殊荣,他的脾气也不像是玛利说的那样坏,无论对于赞美还是咒骂都一视同仁——不是因为心胸宽阔,而是因为毫不在乎。他确实生性轻浮,又善于取巧生事,来到巴黎之后没几个月,他在宫廷内外都有了好几处甜蜜的巢穴,连有着不下三个贵女青睐的达达尼昂伯爵都难以与之相比。
不过除了这些此人就只能说是一无是处,国王见了他几次后就把他彻底地搁置了起来,他确实可以给他一个公爵的爵位,但就算是为了褒奖马扎然主教,他也不想这么做,他不想让他认可的那些人以为,一个无能的浪荡子弟也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也许,在局面彻底地平定下来之后,他会另作处置,但现在,不。
费利佩在数次请求觐见未果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并不得国王的欢心,后来路易经常在王太后身边看到他,这很正常,很多人在国王这里碰壁后就会走走王太后或是主教先生的门路,而费利佩在女人这方面确实得天独厚。
第七十九章 国王的怒火
让国王再一次想起这位曼奇尼先生而不是曼奇尼小姐的时候,是达达尼昂伯爵提醒了他——伯爵愤怒地向费利佩.朱尔斯.曼奇尼提出了决斗,因为他夺走了拉法耶特夫人的芳心。
拉法耶特夫人是一位芳龄二十如许的美丽妇人,单凭外表,她在巴黎的宫廷中并不出色,论身份,她更多地被作为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女伴而为人所知,她胜过其他贵女的地方在于她的温柔、贞节与深厚的文学素养,尤其是最后一项,在大多数女性的教育还局限在宗教与女红方面的时候,她能够写出动人的诗歌与文章来,就只能说是非常的难得以及令人尊敬的了,追求她的人如同过江之鲫,达达尼昂伯爵也是其中一个,若是说,这位睿智的夫人选择了国王,或是选择了一位将军或是学者,都不会令人意外,但她最后居然屈服在了费利佩先生的面前,也难怪达达尼昂会如此怒不可遏。
国王匆匆赶到他们所在的房间时,现场已是剑拔弩张,拉法耶特夫人昏厥了过去,被搀扶到隔壁的房间休息,费利佩面带微笑,手插在外套里,一脸的漫不经心,达达尼昂神色严肃,肩背紧绷,他一边摸索着自己的佩剑,一边不断地注视着墙壁——想来是在担心还在昏迷中的拉法耶特夫人人,还有几位公爵与官员,他们几乎都站在达达尼昂这边,瞪视着费利佩。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国王问道。
达达尼昂被轻轻地推了一把,他并不怎么畏惧,当然,费利佩是主教先生的外甥,但他也深得国王宠信,于是他就强忍着怒火,与国王说了刚才的事情——在宫廷中,男女之间的往来很少会受到苛责,虽然拉法耶特夫人选择了费利佩令人迷惑,但达达尼昂与其他追求者也不曾做过任何卑劣的事情来阻扰或是妨碍他们的爱情,但费利佩却在刚才的聚会中,公然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根华丽的丝带——拉法耶特夫人的吊袜带,拉法耶特夫人立即昏了过去,达达尼昂伯爵则在暴怒中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路易这下可知道为什么玛利会将自己的兄长称之为一只臭鼬了,他按了按额角,在宫廷中,没有国王的御旨决斗是不被允许的,但他真想让达达尼昂一剑戳穿了这家伙,“请收起剑,先生们。”他说:“我不允许你们在我母亲的套房里流血。”
“但只有血才能偿还这个罪人对一位可敬的女士的羞辱!”达达尼昂咬着牙齿说。
“我从不赞成用决斗来解决问题。”国王说,他看到费利佩笑了,而达达尼昂气的面色发白:“但有些时候,决斗也不妨是一个方法,”他转向红衣主教的外甥:“我要你们到外面的街道上去解决这个问题,但不容许你们谁取了谁的性命。”
“那么我就要接受这个无礼的要求么?”费利佩说。
路易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说到底,这件事情完全因他的轻浮而起,而路易也不怎么喜欢一个如此轻视女性(她还是他的爱人!)的人,但因为费利佩毕竟是马扎然主教的外甥,所以路易的意思只是想让达达尼昂小惩大诫一番,但费利佩的回应表明他根本没有领会到国王的好意。
从这个房间就能够看到费利佩与达达尼昂等人走到了街道上,按照决斗的惯例,他们应该各自有两个助手,达达尼昂选择了两个火枪手,也是他的下属作为助手,而费利佩的助手之一令人吃惊,因为他正是安茹公爵菲利普,路易皱起眉头。
达达尼昂虽然在爱情方面过于宽放,但在战斗上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勇士,他向费利佩扑去,费利佩却不带一点儿羞惭地后退,将战斗交给安茹公爵,面对王弟,达达尼昂不由得束手束脚,他想要打掉王弟的武器,但菲利普在武技课程上的成绩可没有多少虚假的成分,他就像是一条闪闪发光的游鱼一般在达达尼昂的剑下穿梭,在达达尼昂有意以一个冲刺解决战斗的时候,他侧身滑过达达尼昂的剑尖——而后奋力一击,刺穿了达达尼昂的手臂——这时候他被挑断的红色肩带才缓缓地飘落了下来。
就在另外两个火枪手无法决定是不是应该上前的时候,邦唐迅速地跑了过来,中止了决斗,在王弟菲利普的帮助下,这个无耻的小人得以全身而退,达达尼昂坚持要继续决斗,但被国王强行压制了下来。
“我要和你谈谈。”路易对菲利普说,然后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费利佩,主教的外甥脸上阴晴莫测。
——
路易以为菲利普马上就会来找他,但他一直等到快要就寝了,他也没能等到自己的弟弟,他坐在那里,总觉得一阵阵地心悸,忐忑不安,就去了王太后那里,王太后正在做晚祷,一见到国王,听说国王也在找菲利普,十分惊讶,因为菲利普一早就走开了,她还以为他去找自己的兄长了。
国王正在焦灼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为王太后捧着蜡烛盘的玛利,玛利下意识地扭转头去躲开路易的视线,但这样的举动纯属欲盖弥彰,国王只叫了一声玛利,她就投降了。玛利带着国王一路穿过走廊与楼梯,来到一处偏僻的宫室里,国王的心情愈发紧张,而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一声低微的喊叫声,路易马上想要冲进去,但又突然顿住,“别跟着我!”他厉声喝道,邦唐与侍从们虽然不愿,但现在的国王已经极具威势,他们停下了脚步,而玛利一直紧随在国王身后。
那是一个仅有三个房间的小套房,属于一些被国王信任但在卢浮宫还没有房间的官员在参加宴会或是会议太晚的时候暂住,所以房间里的家具布置虽然简单但还是相当舒适齐全的,路易迅速地搜寻过最外的小厅,看到菲利普的佩剑被丢在了地上——虽然这里没有点燃蜡烛,但月光正从门外照进来,而菲利普的佩剑剑鞘上又总是镶满了珠宝——路易在小厅与寝室的门扉前找到了一枚闪光的别针,也是菲利普的,寝室门紧闭着,路易想也不想地提起一脚踢在门上,它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但没开,“我来!”玛利说,然后她将一蓬灰烬丢在门把手上,在念出一个短暂的拉丁词语后那只把手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国王又给了它一脚,这下子它碰地一声被打开了,整扇门往后荡开,然后撞在墙上。
寝室里有人,一个人痛苦地喘息着,还有着一股奇特的香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玛利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幸而在黑暗中国王看不见,然后她听到路易说:“把蜡烛点起来!”
“不要!“一个年轻的男人喊到,但玛利不会听从第二个人的命令,她将手按在烛台上,蜡烛上火光一闪,就被点亮了。
路易首先看到的是费利佩,他只穿着一件亚麻内衣,赤着两条腿,然后是斜靠在床边的王弟菲利普,他衣着整齐,只是按着肩膀,那里正在不断地流血,一见到路易,他就高声叫道:“杀了他!路易……哥哥,杀了他!”
费利佩神色慌乱:“等等!陛下,我能解释!”
“向魔鬼解释去吧!”路易说,他根本不想听对方说什么,他甚至不想知道之前发生些什么,他只知道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还有挽回的可能,他举起利剑,逼向手无寸铁的费利佩,费利佩还想要挣扎一番,但一看到国王的眼睛,他就知道大势已去——只见剑光一闪,他的肩膀就被刺穿,这个原先还在得意洋洋,肆意妄为的男人惨叫起来,“玛利!救我!”一边连滚带爬地国王的剑下逃开。
玛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国王追了上去,自从知道还有一个危险的里世界时,他就从未松懈过他的武技课程,哪怕凡人的力量无法与这些怪物相抗衡——他又给了费利佩的大腿一剑,他呻吟着,想要爬向菲利普,路易踢翻了他,剑尖对准他的胸口。
但费利佩寻求的并不是王弟的帮助,而是他的法术材料袋,他高声唱起一个咒语,同时举起手指对着路易。
玛利扑了过来,比她更快的是一只小小的灰影,国王的猫仔从他的口袋里跳出来,在冲散法术的同时落在了费利佩的脸上,挖出了他的眼珠。
路易往下刺去,剑尖在费利佩的肋骨上滑开,刺入了他的肺部,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别,别杀我……”他虚弱地叫到:“是主教先生,是主教先生让我……让我这么做的!还有王……”
国王沉默着举起剑,用尽全力刺穿了他的喉咙。
之后就是可怕的沉默。
国王跨过费利佩的尸体,来到王弟身前,他已经因为失血而昏厥了过去,路易并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今晚什么也没发生,”路易说:“玛利。”
第八十章 国王的想法(上)(三江推荐加更)
玛利根本说不出话来,事情的变化太快了,她都没能明白过来,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样一个局面的——不,她有所察觉,毕竟她也是一个巫师,也知道自己的兄长费利佩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像是拉法耶特夫人这样的女性,不但身份尊崇,又有素养与学识,同时还是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女伴,对费利佩这样既没有身份,也没有气度的男子——就算他生的再怎么美貌,也无法博得这位夫人的欢心,更别说是仍由他如同玩偶一般地摆布了——她在里世界的时候,费利佩的魔药课程也确实要比她出色。
国王检查了王弟的伤口,这柄镀金匕首也是安茹公爵菲利普的,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他察觉不对的时候刺伤了自己——路易不知道费利佩对他以及另外几位贵女做了一些什么,但他已经想起了维萨里摆在他面前的几瓶魔药,如果在这之前他知道魔药竟然能够无声无息地混淆一个人的神智,他绝不会如此掉以轻心。
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路易避开菲利普的伤口,把他转移到自己的肩膀上,幸而菲利普十分纤瘦,国王又足够强壮,把他扛起来并不困难,玛利飞奔过去为他打开了门。
国王带着受伤的王弟出现在邦唐面前的时候,他和侍从们都吃了一惊,倒是国王异常平静地告诉他们说,他和王弟遇见了刺客,很不幸,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那个刺客杀了主教先生的外甥费利佩先生,王弟也在保护他的时候受了伤——一看国王阴沉的眼睛,邦唐和侍从们就知道,无论今晚的真相是什么,他们能够说出去的也只有这个。
两名侍从进去房间收拾残局,国王带着菲利普回到自己的寝室,他让御医来为王弟治疗,然后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小厅里,十来分钟后,纷杂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上,面色惶然的王太后与贵女们匆匆忙忙地赶到了。
“他怎么样了!”王太后喊到:“菲利普,他怎么样了!?路易?”
路易站起来,握住王太后的手:“肩膀受了伤,医生正在为他治疗。”
“让我进去看看他。”
“里面的场面不太适合您,”国王轻声说:“母亲。”
“他是我儿子!”王太后坚持说。但她随即发现,国王站在她与寝室之间,纹丝不动,她看向路易,若有所觉——在那个偏僻房间里的变故,能够瞒得过其他人,却不可能瞒得过王太后,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嘴唇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你在怀疑我!”她嚷道:“你在怀疑我!你以为是我……”
“嘘!”路易严厉地喊了一声,凶狠的目光让王太后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看到她这个样子,路易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回您的房间去吧,母亲,”他说:“如果我有什么需要,或是菲利普的情况有变化,我会和您说的,回去吧,为他祈祷,这就是您现在最该去做的事情。”
王太后的双唇翕动了几下,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了下来。
路易看着王太后等人离开房间,他让邦唐等在外面,自己进了寝室,医生们已经剪掉了公爵的外套与衬衫,正在用烈酒为菲利普清洗伤口,幸而那柄镀金匕首更多地被作为一件饰品,偶尔被拿来做餐刀,上面没有太多的污浊——国王之所以要亲自来看,是要确保医生们不会提出一些比起治疗更像是酷刑的医疗方案——顺带提一句,这些医生在进入房间之前,还被勒令洗了手和脸,戴着绸缎面具,又罩着宽松干净的袍子。
一个医生提出来要用武器药膏,这点获得了其它医生的赞成,路易也允许了。
嗯,说到这个武器药膏,可能是这个时代最为有效的外伤治疗药物了——仅指表世界,因为这种药膏的使用方式是:先找到造成伤口的那把刀或是剑,然后在上面涂抹这种药膏,至于病人呢,只用白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就好了,使用了这种药膏的伤者痊愈率是最高的。
当然,对于那些看得明白的人来说,这种药膏的好处也就在它根本不被作用在病人身上,此时的医生根本没有清洁的概念,他们的手上满是细菌,而他们使用的药物时常混合着粪便与污物,被他们治疗过的人基本上都免不了一命呜呼,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逃过一死——武器药膏的好处大概就在于病人不必碰上它,也不必碰上医生。
用这种药膏最大的困难就会在于他们必须找到造成伤口的刀剑,但万幸,伤到了王弟的匕首就在现场,被邦唐拿回来了。
在医生们吵吵嚷嚷地去调配药膏的时候,路易坐到床边,按着菲利普的额头,菲利普已经醒来了——被烈酒刺激伤口,除非是死人,不然很难继续昏迷下去,他望着自己的兄长,艰难地笑了笑——路易安抚地摸了摸他湿透了的额发,“玛利!”他说:“药拿来了吗?”
玛利马上点点头,掀起裙子,从系在衬裙上的小囊里拿出了两三个小瓶子。
路易感到菲利普正在用力握紧他的手,他马上反握了回去:“别怕,”他附在菲利普耳边说道:“这是玛利,她忠诚于我,我们现在要处理你的伤口,”在这个年代,外伤可不容小觑,有很多人都是因为在受伤后被感染发热死去的,而且菲利普在刺伤自己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伤口深到足以探进一根小手指,国王不想他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么,巫师的药物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玛利递过药瓶,国王对着蜡烛晃了晃,发现褐色的玻璃瓶里至少还有四五口的药水:“要喝多少?”
“三口就行。”玛利说。
国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把瓶子交给菲利普,而是自己喝了一口!玛利惊叫了一声,路易蹙眉:“居然是甜的。”他说,然后翻开自己的手掌,看到上面的伤势正在飞快地痊愈——那是他在杀死费利佩的时候用力过猛造成的。
“喝吧。”路易说,不过也不消他吩咐了,菲利普马上拿走瓶子,一口气喝掉了里面的药水,显然比起对巫师的忌惮,他更担心自己的王兄会再来一口,即便喝下药水后他就能感觉到疼痛消失了一大半,依然对这种魔鬼的造物满怀恶感。
路易把瓶子还给玛利,看着菲利普倒回蓬松的鹅绒枕头,他的面色依然苍白,但已经有了一丝血色,至少比几分钟前好多了,而干净的亚麻布上的血迹也没有再扩大:“我知道你现在更需要好好休息,”路易温和地说:“但我还是有些问题要问你。”
“请说吧,哥哥。”菲利普说。
“我想知道,费利佩对你做了什么?”路易问。
“我不太清楚。”菲利普说:“我只知道有那么一天,我突然对这个人充满了好感,陛下,就像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那样。”
“所以你才会在达达尼昂伯爵提出决斗的要求时,去做他的助手是吗?”
“是的。”
“那么今晚又发生了些什么?”路易问。
“他向我求爱,”菲利普看向一直低着头的玛利,他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的兄长为什么把她留在这里,但既然国王这么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在路易的庇护下,王弟从未对什么人低过头,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罪过而苛责自己,费利佩更是凄惨地死在了他面前,即便正典严刑,他所受的惩罚也不过如此了,所以菲利普并未因此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他十分痛快地说:“我拒绝了他,他很生气,然后说了一些愚蠢的话,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发觉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我就给了自己一下。”
路易仔细地听着,点了点头:“玛利,”他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玛利迟疑了一下:“不是……不算是很强力的药水,”她说:“一定要说的话,陛下,它是被用在一些需要……需要……的场合,譬如说,说……”
路易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菲利普懂了——国王身边的火枪手或是大臣们当然不会和他谈论一些风流韵事,但在王太后身边,贵女们的话题几乎绕不开暧昧,“我明白了,”王弟打断了她的话,他深深地厌恶着玛利的兄弟,但他还没有气恼到失去理智,羞辱一位尚未婚配的年轻女性:“拉法耶特夫人也是如此吗?”
“是的。”玛利马上说,几乎与此同时,她感到了一阵阴冷的寒意,几乎出自于本能,她又急切地解释道:“但仅此而已,它只能轻微地影响被施用者的情绪,让他感到愉快,觉得舒适——就像是听见了一只鸟儿在唱歌,又像是看见了一朵艳丽馥郁的玫瑰……越是意志坚定的人,又或是有了防备,这种药物就很难起到作用。”
“所以在他做出那件事情之后,拉法耶特夫人就拒绝见他,而我也能够意识到事情不对。”菲利普说:“我可没有兴趣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他犯了一个错误。”国王抽出绢帕,给王弟擦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第八十一章 国王的想法(下)
费利佩有着一手好牌,虽然路易知道他是一个巫师,但因为有玛利与维萨里在前,他对这些非凡者不是那么敏感,费利佩更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蠢货,就更不会引起国王的注意了,而他用在了贵女与王弟菲利普身上的药水,效用并不强烈,那些贵女们,除了拉法耶特夫人之外,也不会介意与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先生展开一段短暂的恋情,但他因为一路顺遂,又或是气恼于国王与达达尼昂等人的轻视,竟然做出了将拉法耶特夫人的吊袜带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可耻行为,拉法耶特夫人也许还沉溺于错误的爱恋之中,但这样的刺激,无论什么人也受不了,所以在费利佩从决斗场回来之后,她就不愿意再见他。
同样的,因为这桩吊裤带事件——因为这时的女性们最里只有一件长亚麻内衣,然后再层层叠叠地套上衬衣,衬裙和外套,裙子,所以并不存在着现在你我都知道的那样小小的织物遮掩重要位置,她们最隐秘的东西就是将丝袜(此时的丝袜是没有任何弹性的)固定在大腿上的缎带,也就是人们所称的吊袜带,是的,爱人们时常将这件小东西当做定情信物,但这种信物只会被妥当地安置在男士们的衬衫里,甚至不会装入口袋和钱囊,免得遗失与污损——费利佩的行为完全就是在赤=露露地羞辱拉法耶特夫人和她的爱慕者们,被提起决斗也是咎由自取,但也正是因为是这个缘故,安茹公爵菲利普代他出战的行为引起了国王的注目,别人或许只会惊讶于王弟对这位年轻先生的恩宠,但路易还能不知道吗?对于菲利普来说,唯一能让他心悦诚服地低头效力的只有王兄,甚至不包括主教先生或是王太后。
他的行为已经相当异常了,只要国王一追究,费利佩的狂妄举动只怕很快就要被察觉,也难怪他急不可待地孤注一掷——路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后手,但就如他所想的那样,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会在死亡面前止步。
费利佩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不管他最后的话是真是假……
“那么这种药物会有什么别的影响吗?”路易问。
“只要停止服用。”玛利说:“就不会有,除了会有点虚弱,但也只有一点。”
路易点点头,菲利普受了伤,拉法耶特夫人受了刺激,两者多卧床休息几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还有那些贵女们,她们原本就不能说足够健康,国王将最近不要举办舞会或是庆典的事情记在心里,“我要去母亲那里,”他对菲利普说:“我要去告诉她你已经安然无恙了。”
或许是错觉,菲利普的眼神微微一变,但他随即就笑了起来:“当然,”他说:“您要好好和王太后说,我已经没事儿了。”
路易握着他的手,低下身去吻了吻菲利普的额头,对玛利做了一个手势,带着他离开了房间,同时吩咐邦唐别再让其他人打搅王弟休养,尤其是医生,在走廊上他正遇到了捧着一柄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药物气味的匕首的医生们,国王鉴赏了那柄罪魁祸首,然后大大地褒奖了他们,好让他们称心如意地回去休息。
从国王的寝室走到王太后居所的这段路上,路易一言不发,玛利也难得地失去了那股精神头儿,他们一进到王太后的套房,就看到王太后的侍女与一群教士全都被留在了走廊里,玛利不用国王嘱咐,就快快地回到了队伍里,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一向严苛的女官都不由得按下了斥责的打算。
——————
“啪!”
这是国王踏入王太后的房间里时听到的第一个声响。
王太后,奥地利的安妮,西班牙的公主,她在少女时就不是一个傲慢凶狠的人物,等到了法国,丈夫并不爱她,而她的婆婆,当时的玛丽.德.美第奇与其盟友黎塞留主教更是因为她的西班牙公主与哈布斯堡成员的身份而对她百般不满,满怀质疑,她因此过了很长的一段抑郁痛苦的日子,长达二十年以上独守空房的日子与人们的诋毁更是让她逐渐变得麻木冷漠,直到路易和他的兄弟菲利普降生,她才总算是有了希望。
她同样也不喜欢黎塞留的继承人马扎然主教,但那时候路易只有五岁,她需要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所以她也只能忍受,虽然马扎然的许多作为都让她深感厌恶——但总也有让她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在主教先生居然厚颜无耻地说出,这正是为了国王的时候,王太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她做了一件早就想做,但一直没能做成的事情,那就是挥动手臂,给了这混蛋一记响亮的耳光!
国王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必须承认自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为之轻轻一松,他的到来让马扎然主教松了口气,他也不想面对一个无比愤怒的王太后,又或是说,母亲。
“陛下……”
“费利佩是我杀死的。”路易说,同时迎向了主教先生的眼睛,国王给主教的印象就是一个聪明而又温和的孩子,现在他才发觉,聪明是必然的,温和也许就是一种伪装——或许也不能说是伪装,只能说在没有触碰到他底线的时候,国王确实十分宽容——主教先生因为外甥被杀而升腾起来的怒火一下子就像是被浇了一捧冰水,彻底地熄灭了。
“陛下。”他说。
“主教先生。”路易说,他没有移开视线,即便他确实在主教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了责备与祈求:“我知道您们一直有着一些顾虑……”他笑了一声:“我也要说,这样的顾虑我同样有,所以,”路易吸了口气:“我也放纵了您们,看着您们做了那些事情……是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指责您们,只有我不能,因为我是受益者,我,我是共犯,如果天主要降下雷霆,那么也会打在我的头……”
“路易!”王太后喊到,她在胸前合拢双手,仿佛在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请不要这样说,”马扎然主教也说:“陛下,这对安茹公爵没有任何损害!我只是要保证殿下身边有一个能够影响到他的人!陛下,这不过是个游戏!”
“也许。”路易说:“我相信您,主教先生,您也是一样看菲利普长大,我相信您对他是有感情的。但我必须告诉您,无论您,还有我的母亲有怎样的担忧,我的想法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为了什么,玩弄一个人的灵魂都是一件卑劣而又恶毒的事情。
菲利普是自由的,我给他这份自由,他可以爱上任何人,他可以爱上一个年长于他的人,也可以爱上一个比他幼小的人,可以爱上女人,也可以爱上男人,爱上一个富有的人,爱上一个贫穷的人,爱上一个高贵的人,又或是爱上一个低贱的人……他甚至可以爱上一个巫师,一个魔鬼,但前提是,这份爱意必须出自于他的本心,而不是受操纵,受引诱,受逼迫来的。
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您们应该庆幸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然不但是菲利普,就连我,也不得不憎恨您们了。”
王太后听了这句话几乎要昏厥过去,而主教先生更是面色铁青,但路易的心在此时就像是钢铁一般的坚硬,他再次看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决心,而后轻轻地一躬,面色如常地退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主教先生忧心忡忡(三江推荐加更)
若说主教先生之前还是气恼,现在就是郁闷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虽然圣经中有严厉地斥责了所有不为繁衍而做出的床帷之事,但谁都知道,罗马的教士们从来就是荤素不忌,意大利的人们更是多情——男性如此,女性亦然,文艺复兴更是彻底地解放了他们的思想与渴求,他们如同那些被驱逐的奥林匹斯神灵那样终日追逐美色,无法自拔,像是如古希腊的学者们那样沉溺在难以言说的那种畸形的爱情之中……
意大利人如此,德国人如此,西班牙人也是如此,甚至英国人也不例外,只有中等阶层的人最容易遭到苛责,因为他们既不能如下等人那样放浪无忌,也不能如上等人那样随心所欲——当他的外甥费利佩在国王那里遭到了冷遇,又被王太后拒绝(他无法接近王太后)的时候,提出的建议主教先生一开始并不赞同,但他也必须考虑到王弟菲利普的威望正在逼近国王——国王的性情温和,不如王弟那样煊煊赫赫,所以人们的视线往往多投注在年少的王弟身上,主教先生也提醒过国王,但路易对自己的兄弟十分信任,不但没有按照主教先生所说的那样疏远和冷待安茹公爵,反而不断地将越来越重要的事情交在王弟手中。
而前瑞典女王的来访更是成了压在主教先生心头的最后一枚砝码。
对于国王来说,他只是就事论事,依照个人的能力给予权力与职位,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照顾菲利普,在这件事情上,与他将财政总监的职位交给富凯,将皇室工程师的职位交给沃邦,将将军与元帅的职位交给蒂雷纳子爵与绍姆贝格一样,纯粹出于公心——主教先生却不这么认为,他很愿意看到一个宽容的国王,因为他知道想要夺取国王权力的人只怕都没有什么好结局,哪怕是他和王太后,出于这么一点私心,他也不希望路易有所改变,但问题是,这样的宽容落在王弟身上,就不太妙了,他一直监视着在布卢瓦的加斯东公爵,据说他终日不是酗酒,昏睡就是大声诅咒自己的兄长与侄儿——而且他并未放弃他的野心,主教先生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要见上帝去了,那么他也要带着这个令人憎恶的家伙一起走——虽然接下来他们可能不同路。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突然有的,马扎然主教出身寒微,而这个时代出身寒微的人几乎很难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在长袖善舞的背后,是夜以继日的工作与思考,长期的昼夜不分让他比同龄人衰老的更快,他近期在不断地咳嗽,医生让他去找寻“24岁左右的被绞死或磔死或砍头死的红头发男子的新鲜尸肉”来作特效药——被他拒绝了,里世界的药水有效的多,而且主教先生也宁愿去吃蝙蝠翅膀,蛤蟆腿或是老鼠尾巴也不愿意去同类相食。
他知道费利佩确实一直在使用特制的香水,巫师们的香水,来获取女性们的青睐,说真的,这和虚荣的男孩们在手指上戴一枚钻石戒指并无区别,而他也严厉地警告过他,他在里世界里的身份和能力都不能出现在宫廷里,这是忌讳,所有的当权者都无法容忍自己,或是亲近的人被控制——就如梅林,他为亚瑟王做过的事情可真不少,可以说,亚瑟王之所以是亚瑟王,梅林功不可没,但他做错了两件事情,一件就是承认自己能够控制命运,第二就是为亚瑟王的父亲尤瑟王施展了改变面貌的法术,让亚瑟得以诞生——若是说第一件事情还只能说查无实据的话,那么后一件事情无疑就击中了君王的弱点——谁知道梅林会不会变成他的妻子、爱人或是骑士,而那个人又会不会突然背叛他,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亚瑟王对于梅林的厌弃完全在情理之中,虽然他从未表露过,不过诺森柏兰的王女薇薇安又如何会让梅林为之神魂颠倒,让他惟命是从,最后一举将他囚禁在岩石里,这个谁也说不清,而亚瑟王之后又默许教会对巫师们展开大规模的打击又是一个谜?至于宫廷开始驱逐巫师究竟是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更是无解。
现在表世界的君王们乐意豢养与驱使巫师,也是因为里世界正在日益衰弱,原先迁徙到里世界的家族又开始谋划着回到表世界——曼奇尼家族可不是唯一向外界伸出触须的家族,而罗马教会在不断地宣扬自己的无上崇高之位的时候,也正在逐步放开对宗教裁判所的桎梏,至少在几百年前,裁判所要继续为新教服务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那么教会为什么又突然变得和善起来的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意识到,里世界的修士与其后裔们没有了表世界的支持,就无法继续对抗巫师与黑暗生物们,既然能够掌握得住他们,他们也不吝于在一些地方稍稍松开锁链。
所以说,如果费利佩对主教先生坦白,他要对安茹公爵使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尤其是与巫术有关的手段,主教先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但主教先生问起的时候,他只是笑吟吟地说,安茹公爵,王弟殿下已经对他有了十二万分的好感,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会比朋友更深厚一些,到那时,他再请求王弟为他在国王面前美言几句,一个公爵的爵位唾手可得。
主教先生对此没有任何怀疑,玛利当时只是在狼人突袭车队的时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让她的父亲和叔叔亲自来责备了她一番,费利佩比玛利大上好几岁,他应该更懂得家族的趋向,应该不会做出那样愚蠢的行为。
……
但他做了。
想到这里主教先生就不由得头痛欲裂,在见到曼奇尼家长和他的兄弟时更是没了好声气,奇妙的是他们都在为对方的不尽责而生气——曼奇尼的家长不敢去诘问国王,被主教先生反唇相讥了一番后更是颜面扫地,他们气势汹汹地跑到卢浮宫去责问玛利的时候,却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上一次来责问玛利的时候,国王还在流亡,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长以拉略还在待价而沽,凡尔赛的狩猎行宫简直就是一个漏斗,别说巫师,就算是一个平民也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现在国王身边一直有着裁判所的修士随行,在费利佩事件之后,国王就让玛利.曼奇尼搬迁到与自己邻近的房间居住,这个举动引起了许多流言蜚语,不过现在国王也顾不得了,据玛利说,费利佩是她父亲最宠爱的孩子,很难说她父亲会做出什么来——也许他不敢对国王怎么样,但除了玛利,他还有很多个女儿。
主教先生在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之所以纵容费利佩也是因为路易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个年轻男孩应有的对女性的爱慕,他担心……是的,对另外一个性别也是如此,他的身边更多的是他的仆从,他的元帅和他的大臣,这点实在令人忧心,相对的,王弟菲利普也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主教先生不想看着王弟先于国王有孩子——即便是私生子女,所以他……他只是想稍微拖延一下王弟的“真成年”年龄。
虽然说,王弟或许真有可能产生了某种不好的偏好,但没关系,贵人中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会有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有妻子,有继承人,这虽然不能公开,但也不会变成令人不安的把柄。
但他能这样对国王,对王太后说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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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国王请了主教先生到自己的书房里去,他们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只谈了十来分钟,就决定了对曼奇尼家族的赔偿。
玛利的姐姐,曼奇尼的长女,劳拉.曼奇尼正在与摩德纳公爵商议婚事,国王将会派遣使者祝贺并送上价值十万里弗尔的礼物,而孔蒂亲王与此女的婚事也已经基本商定,国王一样会送上价值十万里弗尔的礼物,并将枫丹白露宫借给他们,好让他们有个体面的地方缔结婚约与完成仪式。
“还有玛利.曼奇尼……”主教先生说:“他们一样希望她能有一门显赫的亲事。”
这次国王没有回答他。
第八十三章 克里斯蒂娜夫人忧心忡忡
正如之前所说,个人的情感永远要为国家大事让步,虽然安茹公爵菲利普还是郁郁寡欢,玛利.曼奇尼心事重重,国王也只能先给前者一个一同去凡尔赛游猎的允诺,再给后者一个被允许随时出入国王书房的许可,然后继续为了法兰西而忙碌不休——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马扎然主教提到过的,有心让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夫人被推举为那不勒斯女王的谋划。
这里首先要提一下那不勒斯的历史,那不勒斯是一片位于南意大利的地区与西西里岛的结合体,被拜占庭人,伦巴第人与突厥人们共同占有,后来诺曼人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将其划分为一个国家,就是那不勒斯,但它始终没能得到教皇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承认,数十年后,这个地区又被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夺得了所有权,但在1266年,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的弟弟,安茹的查理应教皇的请求获得了这个国家——当然,那个时候的克雷芒四世正是一个法国籍教皇,这个请求大家都很清楚来自于哪里——当时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最后一人,小康拉丁毅然举兵对抗查理,结果兵败被擒,然后在教皇的默许与人们的哗然中,查理毫不犹豫砍了小康拉丁的头,让这个家族就此绝嗣,也消弭了他们可能带来的最后一点麻烦。
在这之后,查理将都城从西西里移动到那不勒斯,展露出他的勃勃野心,但就像是每一个统治者,他对那不勒斯的人民并不友好,横征暴敛,肆意妄为,引发了著名的西西里晚祷暴动事件,西西里就此从那不勒斯分裂,成为西班牙阿拉贡王室的囊中之物——十四世纪初,那不勒斯曾经短暂地繁荣过一段时间,但从十四世纪后期到十五世纪初,安茹王室内战不休,结果西班牙的阿方索五世成了鹬蚌相争中的渔翁,他在1443年使用了两西西里的称号,同时指向那不勒斯与西西里——在1495年的时候,它又被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夺回,可短短十年不到,西班牙又取得了这两地的统治权,之后西班牙也一样没有一丝怜惜地对其敲骨吸髓,引发了马萨尼爱罗事件——就在不久之前,也就是47年的7月。
那时候若不是法国也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马扎然主教倒真是有心插手,现在也一样,那不勒斯人对西班牙人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只要稍加挑拨,西西里晚祷与马萨尼爱罗事件想要重演不是什么难事,然后他们就可以推出前瑞典女王,在贵族中,克里斯蒂娜的名声并不坏,因为她一直热衷于册封贵族,以此来稳固自己的统治,但商人与官员们不喜欢她,或许还有平民,也许是因为她在作为女王时奢靡太过——她确实很爱挥霍,不过当时每一位君王都是如此。
她要成为那不勒斯的掌控者很简单,法国的支持,罗马教会的认可,向那不勒斯人承诺绝不肆意征税,或许还要结婚生子,这几件事情都不难,问题在于法国国王和主教先生的态度,她在卢浮宫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但她更多的留在王太后身边,以此取得王太后的欢心,她也有意逢迎国王,她没有送给国王昂贵的礼物,而是送给了他一个人——勒内.笛卡尔。
勒内.笛卡尔作为哲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神学家,深受前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的宠爱,但罗马教会却很讨厌他,因为他虽然一直坚称自己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却始终在宣扬秘密的自然神论和无神论信仰,法国的数学家,国王的老师之一,布莱士.帕斯卡就指责过这个老头儿,说他的哲学中没有上帝,他也不需要上帝,但天啊,他是在不该说这样的话,因为他这么一提就让路易有了兴趣,他让马扎然主教给他找来了笛卡尔的书,其中《几何学》与《屈光学》以及《气象学》就放在了国王的书架上,克里斯蒂娜夫人看到了,就对国王说,她很愿意让笛卡尔先生来法国,因为他是难得的一个又诙谐,又渊博,又有趣的学者——国王听了,就让她写信给笛卡尔先生,并让可信的两个人作为使者去迎接这位老人。
笛卡尔是1596年生人,他在博得了瑞典女王的赏识后,就决定移居瑞典,哪怕女王陛下提醒他瑞典天气寒冷,并不适合一个老人也是如此,但在数年前,他还是生了一场重病,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回到了荷兰,只是因为教会对他的敌视,他过得也不是那么开心——有了法国国王的邀请,他自然欣然从命,往巴黎而来,达达尼昂伯爵给他在卢浮宫外找了一处住所,国王给了他一笔钱安置——他没有妻儿,所以他一下就变得异常阔绰,更别说有国王的青睐,他马上就成了各个聚会的座上宾,有仆人服侍,有精美的食物和暖和的衣物,笛卡尔先生的身体很快就好转了,虽然还比不上年轻人,但也能够骑马和打网球,不过多数时间,他还是宁愿躺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任凭思想到处驰骋。
这份礼物很得国王喜欢,国王由此和她长谈了几次,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路易觉得,克里斯蒂娜夫人在作为一个君王方面,堪称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情绪过于丰富,思想过于复杂,很容易被自己的个人感情驱动,她的性格也过于偏执,这些对一个贵女来说只是一些细小的瑕疵,但对于统治者来说,这些弱点将会被她的敌人无限地放大。
他和马扎然主教说了,然后主教先生理所当然地说:“正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们才需要她成为那不勒斯的女王啊。”
这句话让路易也不禁哑然失笑,是的,他们的初衷可不是为那不勒斯寻找一个真正的,有权威与能力的君主,而是要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架起一道坚实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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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克里斯蒂娜即将动身前往佩萨罗,在那里等待那不勒斯与法国人谈判的最后结果时,一队来自于西班牙的使者突然出现在了巴黎,他们的到来让马扎然主教立刻中止了计划,并且有夭折的可能。
克里斯蒂娜对此当然愤懑不已,是谁泄露了这个秘密?她来到巴黎,名义上时为了请法国国王就她的年金事宜与她的表兄,现在的瑞典国王斡旋,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几乎屈指可数。
“我要找出那个人来。”她这么对国王说,然后以朝圣的名义,往阿维农去了。
第八十四章 笛卡尔先生忧心忡忡(上)
路易以为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夫人不管怎么说,也曾身为一国之主,至少应该有些理智,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夫人的执拗与暴戾,就在他与主教先生正在忙于对付西班牙人的时候,从阿维农返回到枫丹白露的克里斯蒂娜夫人做了一件令人惊骇万分的事情——她处死了她的骑士统领以及爱人蒙纳尔德西。
虽然国王与主教都知道,这位骑士统领先生只怕就是出卖了前瑞典女王的叛徒,但这位女士显然做错了——首先,因为她已经不再是瑞典国王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拥有领地的贵夫人罢了,更别说她现在身在法国,哪怕蒙纳尔德西做出了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也应该将之付之于法律的绳索,而不是自行处置;其次,她就算做了,也不该承认这件事情由她主导,她完全可以将此事推到那些被雇佣的官员身上,但她拒绝了,她承认就是她策划了这个事件;最后,克里斯蒂娜夫人迄今为止依然是个未婚女性——虽然此时的欧罗巴对婚后的男性与女性十分宽容,但对于还未涉足婚姻的少女们却堪称严苛,尤其是那些有身份的贵女,就像路易屡次拒绝玛利,也正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洁白无瑕的好名声才能有一门好婚事——当然,对于克里斯蒂娜夫人,几乎没人能够公开地指责她,但她处死蒙纳尔德西的行为可不像是一个国王处死叛逆那样光明磊落,反而带上了拂之不去的粉色阴影,当人们提起她的时候会说“就是那个杀死了自己爱人的女人”,这让马扎然主教在那不勒斯为她宣扬的好名声一下子都落了空,只怕没人会相信一个不但在婚前失了贞节,又残杀了枕边人的年轻女性能够宽仁地对待与她之前毫无干系的臣民——事实上,她的残酷与耻辱已经将她彻底地推离开了王位,无论是瑞典还是那不勒斯的。
马扎然主教也是十分生气,他甚至与国王商议,是否应该予以惩处——已经有大臣在建议这么做了,毕竟在任何一个法治的国家都不应该出现这样草菅人命的行为,若是在英格兰,这位夫人即便不会被斩首,也会被勒令进入修道院,用余生来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忏悔。
路易还没做出决定,一个人就来向他为克里斯蒂娜夫人求情了,这个人也没让国王感到意外,因为他正是勒内.笛卡尔。
勒内.笛卡尔自从来到法国,精神与身体就好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数年前差点因为贫弱死去的模样——笛卡尔在遇到克里斯蒂娜的时候,他可以说是穷困潦倒,但他也不是一直如此的,笛卡尔出身于一个法国的低等贵族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个法官,因此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一个法官,所以他在大学里学习的课程是法律与医学,但他在数学方面也有着惊人的天赋——问题就出在这儿,一方面,笛卡尔确实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因为他的大学就是隶属于耶稣会的,但另一方面,对数学的痴迷与掌握,让他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也就是,他想要用数学来证明上帝的存在——他真的这么去做了,然后他初步得出的结论是:魔鬼是不存在的!具体步骤大概就是——人类不完美→但上帝必然是完美的→上帝创造世界→对于世界来说,魔鬼是邪恶的→所以完美的上帝绝对不会创造出魔鬼来……
想也知道,这种理论立即激怒了教士与主教们,他被质疑,被苛责,几乎被绝罚,他能够安然无恙还要感谢教会的日益衰弱与裁判所的轻视——但也因为被教士们厌恶,所以他虽然才识出众,却一直未能得到贵人们的青睐,所以他的《哲学原理》在被女王看到之前,这位学者已经快要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了,也难怪一听说瑞典女王对他颇感兴趣,他就立刻收拾行囊跑到斯德哥尔摩去了。
不幸的是,他的思想能够适应斯德哥尔摩,身体却不行,尤其是因为女王国事繁忙,他的课程被安排到了每天早上五点,可以想象,这么个老人,气喘吁吁地每天三四点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衣装,收拾课案,早餐只能草草了事甚至不用,赶到三皇冠宫殿里去苦苦等待女王陛下——女王的时间总是不固定的,有时候是为了公事,有时候是为了私事。
这样下来,没几个月笛卡尔就病倒了,他不得不回到荷兰休养,但他对于女王陛下还是怀抱着几分感激的,毕竟克里斯蒂娜是第一个愿意正视他的贵人,他也从她那里获得了可观的酬劳——只是没想到,就在他初初痊愈,要回到瑞典去的时候,女王退位了,这对于笛卡尔不谙为晴天霹雳,而且克里斯蒂娜之后又离开了瑞典,往罗马和法国去了,他失望地以为自己就要继续沉寂下去了(当时他的多本书都被教会列为了禁书),谁知道克里斯蒂娜又把他引荐给了法国的国王呢?
要说,笛卡尔更喜欢法国,法国是他的故乡,路易是他的国王,而且他年轻,通达,聪慧,又是毋庸置疑的正统,他对笛卡尔也很尊敬,笛卡尔在他这里拿到了每年三千个里弗尔的年金,还有一幢距离卢浮宫不远的住宅,对这位年长的学者来说这些已经相当令他满足了——毕竟他最喜欢的也只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阅读与思考,当他听说了克里斯蒂娜夫人的事情后,也考虑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不知道擅自去为夫人求情会不会招来国王的恶感,会不会让他失去国王的眷宠,他年纪大了,实在是经不起又一次颠沛流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去尝试一次,只一次,他对自己说,他不是马扎然主教,和国王可没那么大的情分。
在邦唐转来笛卡尔的觐见请求时,路易并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不快,克里斯蒂娜夫人的妄为确实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但路易是个温和的人,也不会高兴看到身边的人薄情寡义,勒内.笛卡尔曾经在贫寒的时候受到克里斯蒂娜的恩惠,又是克里斯蒂娜将他引荐给路易,若此时他也和其他人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克里斯蒂娜夫人不闻不问,国王倒真要厌弃这个人了。
勒内.笛卡尔今天装扮得格外肃穆,他向国王摘下帽子的时候,鞠躬鞠得格外深而迅猛,就连稀疏的白发都在空中激烈的舞动着,邦唐都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免得这位有些时候并不怎么擅长谄媚讨好的学者先生直接跌倒在地上——他向邦唐道了谢,然后又向国王微微弓身……
看到他这个样子,路易想起了他在刚到卢浮宫的时候,宫廷中流传的一个绯闻——就是这位笛卡尔先生与前瑞典女王的,据说笛卡尔先生也曾是这位女王的裙下之臣,当然,这纯属谣言,也许就是为了诋毁克里斯蒂娜夫人,因为笛卡尔先生与克里斯蒂娜相差整整三十二岁,他们初遇的时候,克里斯蒂娜女王二十六岁,笛卡尔先生已经五十八岁,克里斯蒂娜还是一位未婚的年轻女性,而笛卡尔先生已是垂垂老矣,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好先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女王的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
女王确实欣赏他的才能,但也只是才能而已,而且比起数学,她对笛卡尔的哲学理念感兴趣,所以罗马教会真不该对笛卡尔如此薄情,毕竟谁也不知道克里斯蒂娜从新教倾斜向天主教,有没有笛卡尔的影响。
第八十五章 笛卡尔先生忧心忡忡(下)(三江推荐加更)
至于国王为什么会这样想,是因为从勒内.笛卡尔先生的嘴里,他能够完全复原这个恶劣事件的整个面目,可能要比那位等候着听取叛徒临终祈祷的乐贝尔神父还要多。
勒内笛卡尔先生的叙述被一位守候在门外,听力敏锐的侍从尽数记下,在他不再担任这个荣幸的职位,回到他的故乡里尔之后,他在回忆录里提起了此事,因为描写的异常详细还一度被认为是有意杜撰,直到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夫人的忏悔录重现于世,人们相互比照,才发现这两者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笛卡尔先生的叙述,因为他确实怜悯着这个显赫而又悲哀的学生,在一些措辞上有所偏向。
济安.里纳尔多.蒙纳尔德西侯爵,不必多说,自然是个不容置疑的美男子,而且他性情和善,善于诗歌与决斗,被许多贵女倾慕,有人说,他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做了克里斯蒂娜夫人的情人,这点实在是太糟糕了,因为这位前女王身上背负着很多罪名,像是贪婪、虚荣、喜好挥霍就不去说她了——这是事实,前瑞典女王曾经在即位以来的十年间册封了十七个伯爵、四十六个男爵和四百多个低级贵族,并卖掉或抵押了价值一百二十万瑞典银币的财产来缴付他们的俸禄——在退位后她依然纵情享乐,在音乐与艺术上抛费了几乎所有的收入,她来到巴黎,名义上是请求法国国王作为中间人,向瑞典国王追讨她的领地收入,也并不全都是为了掩饰。
当然,还有更多的罪名被加在这位女性身上,她喜欢穿男装,不喜欢做女人的装扮,还有一个女性密友,有人说她是个同时有着男女特征的畸形人,但极具嘲讽意义的是,又有人说她与一个乐师,一个红衣主教有着暧昧的关系,也许是真的,因为路易也听说过那位教廷亲王的名字,反正在人们的心目中,她不但不值得尊敬,也不值得相信。
这样的认知无疑直接影响到前女王以及她身边的人,路易感同身受,因为他在到处流亡的时候,也同样不敢对身边的人付出十足的信任,因为他根本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随时可能投向能够给他们利益和荣誉的人,所以国王从一开始就将视线投在了那些不被主教或是公爵们看中的小人物身上,就像是他现在依然信任柯尔贝尔胜过富凯。
蒙纳尔德西侯爵自然是后者,他也许曾经真的爱过这位女王陛下,但自从她失去了王位之后,情势急转而下,她甚至连日常支出都需要向国王和枢密院伸手讨要,更别说她身边的人——他们几乎看不到未来,既然如此,也不怪他们会想要选择另一条捷径——路易猜到瑞典国王,也就是克里斯蒂娜夫人的表兄是如何说服这位统领的,瑞典每年都能从法国拿到一百万里弗尔的收入,因为法国要用它来制衡神圣罗马帝国,那么同样的,克里斯蒂娜夫人很有可能被充当砝码用于国与国之间的交易,他们的下场未必美妙;另外,若是这位年轻的爵士回到了瑞典,一样可以加入国王的军队来博取功勋,难道不比做一个贵女的裙下之臣更荣耀吗?
不过路易觉得,这位瑞典国王只怕也没太在意这位侯爵,不然的话,他至少应该矫饰一下,也不要那么急切,设法找到另一个理由,而不是就这样直接派遣了一队侍臣来巴黎,堂而皇之地将主教的谋划扼杀在摇篮里。
克里斯蒂娜.亚历山德拉当时已经猜到了她身边有了叛徒,而知晓此事之人并不多,她先去了阿维农,是因为她要筹谋一个骗局——她有意给马扎然主教写了一封据说十分重要的信件,信件中提到了一个可靠的人,一个瑞典官员,他掌握着一些证据,能够让枢密院的大臣们重新倾向于前女王而不是现在的国王——这封信她一共写了六份,每份的名字都不一样,然后分别交给她怀疑的人送了出去,几天后她听说那个官员果然被抓了,她就知道是爱人出卖了她,但这时候她依然没有轻举妄动,她在神父的帮助下,明面上离开了阿维农,却在不久之后就回到了这座城市里,在她的指挥下,一些人抓住了与蒙纳尔德西联系的人,这些都是有证据和证词的。
然后她就回到了枫丹白露,在这里要提到两个关键人物,或是说一对关键人物,那就是弗朗西斯科.桑蒂尼里兄弟,他们是前女王在拜谒罗马教皇的时候,在佩萨罗遇到的一对兄弟,他们爱慕着克里斯蒂娜夫人,所以甘愿跟随她以及为她效劳。
当晚克里斯蒂娜夫人在枫丹白露宫召见了蒙纳尔德西侯爵,她就此事责问了她的爱人,而蒙纳尔德西侯爵或是因为太过自信,又或是因为太够天真,竟然一力狡辩他并不是出卖了前女王的人,并且发誓说,如果他是叛徒,他就去死,这样的话无疑让克里斯蒂娜夫人又恨又怒,她马上拿出了所有的证据,宣判侯爵死刑。
侯爵当时就慌了,他跪下向克里斯蒂娜夫人祈求原谅,但克里斯蒂娜夫人的回应是叫来了聆听其临终忏悔的神父,以及两个凶手,蒙纳尔德西侯爵没有束手就擒,哪怕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手无寸铁而受了伤,他从房间跑到走廊里,匆忙地套上了一件用于装饰的盔甲,凭借着这个在各个房间里逃来窜去,整整几小时,从夜晚到天亮,但最后还是被弗朗西斯科刺死。
据说因为他套了盔甲的缘故,受到的伤多但不致命,最后虽然说是被刺死的倒不如说是被折磨而死的,就连乐贝尔神父都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下去,他甚至跪下来哀求弗朗西斯科兄弟,但我们都知道,无论男女,在面对情敌的时候总是最残忍,弗朗西斯科没有手下留情,克里斯蒂娜夫人也只要求他将侯爵埋葬在教堂里,她拿出了一笔钱,让神父为他举行一场赎罪弥撒。
对于法国人以及瑞典人来说,这不单是个丑闻,还是一桩罪行,现在克里斯蒂娜夫人正在等候最后的判决,具体就要看路易如何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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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路易仍然需要与马扎然主教商讨,因为就如上面所说,瑞典可以说是法国人为了掣肘神圣罗马帝国而予以源源不断的支持的一个国家,马扎然主教甚至想过,通过婚姻将其收入囊中,但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可能,那么,要为了克里斯蒂娜夫人让如今的瑞典国王心生不悦吗?这个就要多多考量了。
“那么对您自己来说,”主教先生说:“您是想要偏向于哪一方呢?”
“克里斯蒂娜夫人。”国王说。
“理由与您不愿意接受克伦威尔相同吗?”
“可以这么说。”
“那么就这样吧。”主教先生说。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路易很想要知道主教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是的,不将这位夫人送入修道院,瑞典国王会不满,但若是这位夫人还在,那么她,以及她的后代依然是对这位君王的一个威胁,毕竟瑞典从卡尔九世来是,除了叛乱和被废黜的君王后裔,瓦萨王朝持有的瑞典王位始终以父终子及的方式传承。
之后的审判就不必多说了,就克里斯蒂娜夫人与那位侍从的记载来看,为前瑞典女王辩护的律师说,她有权利审判自己的臣民,哪怕她已经退位,但作为一个极具责任感的女王,她虽然抛却了这个尊贵的身份,在思想与灵魂上,她依然是个女王,所以,她处死蒙纳尔德西侯爵,一个叛徒的行为完全合法。
勒内.笛卡尔的请求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结果。
第八十六章 孤单的玛利
在三十年战争中,法国在科尔比吃了败仗,但在罗克鲁瓦、阿拉斯、兰斯和佩皮尼昂取得了胜利,可惜是连年内乱,这样的胜局又化作了泡影,而马扎然主教之所以一直不愿意放弃国王讨厌的叛逆克伦威尔,就是因为他有意将英国拉向法国,但路易从未看好过克伦威尔,毕竟在此时的人们心中,君权神授天经地义,而且克伦威尔坏在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而现在的英格兰与爱尔兰,几乎全凭着他的威严与以往的功绩来维持一种奇异的平衡,一旦他被质疑,被弹劾或是遭到刺杀,又或是死了,英国在一夜之间就会天翻地覆。
但马扎然主教是不会采信这些想法的,这点路易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接触政事只有寥寥几年,而且在一些事情上,他也可以说是相当的感情用事。
当然,西班牙的使臣们也不单单是为了瑞典的前女王而来的,他们同样是在向法国施加压力与探听机密,具体就在针对英国的护国公这一方。西班牙的首相正在与克伦威尔接触,想要从这位护国公的手里谋取最大的利益,为此他们不惜向克伦威尔承诺愿意帮助他占领加来——加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城市,位于法国与英国中间,堪称通往巴黎的大门,西班牙人的用意不言而喻;而马扎然主教的解决方式是将敦刻尔克摆在克伦威尔面前,现在敦刻尔克属于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说起来这座城市也真是命运多舛,它原先是佛兰德伯国的一部分,后来作为陪嫁归属于勃艮第公爵,勃艮第最后一位公爵的女儿又嫁给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等哈布斯堡王朝的查理五世再一次分割自己的领地,它又落在了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手中——但对于克伦威尔来说,敦刻尔克无疑是连通英国与佛兰德斯的一座桥梁。
简单而又直白地说吧,就是西班牙人在唆使英国人去打法国,而法国人也在撺掇英国人去打西班牙,克伦威尔或许察觉了或是没有,但他确实沉浸在了被两个强大的国家争先恐后的谄媚的愉快心情中——就像是被两个强壮的骑士争夺的“名姝”,安茹公爵菲利普这样刻薄地评价到,路易因此放声大笑,不过就算是主教先生也必须承认他说的对。
虽然路易一直不做任何表态,但也许是因为马扎然主教投出的饵料确实诱人,克伦威尔最终还是倾向于法国,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有心从西班牙这里夺取墨西哥,却被西班牙拒绝的缘故,不过他的威廉.宾和罗伯特.维纳布尔斯将军还是从西班牙这里夺来了牙买加岛(圣地亚哥)——这个岛屿十分重要,英国人可以借此进一步拓展对新世界的航线——所以西班牙就此与克伦威尔陷入了僵局。
但要让路易来说,面对这么一个狂妄的人,最可恶的是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并不令人愉快,克伦威尔在对国王的信件中,称他为我的兄弟,他的秘书抢先在条约上签字,国王的全权大使只得在后面落款,如果说这样还不够过分,那么他还赫然以一个长者与指导者的身份,勒令路易与查理二世切断关系,甚至驱逐他们,那就太过分了。
只是这些对于国家大事乃至整个世界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西班牙人们无法得克伦威尔的支持,就命令孔代亲王率军向加来发起进攻,蒂雷纳子爵与孔代亲王在一个叫做阿拉斯的地方交战,蒂雷纳获得了胜利,主教先生就和路易一起到阿拉斯去——他的目的让路易简直不知道应该笑一场还是应该哭一场,因为主教先生竟然想将这顶荣誉的桂冠戴在国王头上,天杀的,孔代亲王狼狈撤退的时候,他们还在距离阿拉斯几千尺之外的地方呢。
倒是马扎然主教,还有蒂雷纳子爵毫不在意,前者是因为从不将国王之外的人放在心上,后者是因为感激国王给予了他完全的信任和爱护,所以也不介意让国王充当名誉首领——好吧,如果只是名誉首领,路易接下了蒂雷纳子爵的好意,但面对民众,蒂雷纳子爵的功劳还是没有被抹杀,这是路易最后的一点坚持。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正在蒂雷纳子爵麾下效力的塞巴斯蒂安.沃邦,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懂得了什么。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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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与主教在阿拉斯,巴黎的卢浮宫里就只有王太后安妮,以及我们所熟悉的那些人。
没有国王的宫廷一片死寂,因为之前的事情,前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夫人留在了枫丹白露,深居简出;因为克伦威尔的书信最终还是外泄,所以英格兰的王太后玛丽与亨利埃塔公主也不再轻易出现在众人面前;倒是蒙庞西埃女公爵与她的几个女伴,经常出现在王太后身边。
对此玛利.曼奇尼一点也不高兴,因为蒙庞西埃女公爵据说是最先被视作路易妻子人选的人,虽然现在她不再有此资格,但在宫廷里,除了王太后,她的确是贵女中的第一人——同样的,蒙庞西埃女公爵也不喜欢玛利,谁都知道马扎然主教出身寒微,而他的妹妹所嫁入的家族虽然古老,却也只是意大利诸多低级贵族中的一个,至于富有,谁能比蒙庞西埃女公爵富有?
最让贵女们讨厌的是,玛利.曼奇尼的架势,显然是要将国王占为己有,谁也不能分上一点,但要说这样的资格就算是将来的王后也未必有,更别说是一个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头衔的外来女性了——等到费利佩.曼奇尼因为不可告人的罪名被处死,国王为了安抚主教先生,承诺了曼奇尼家族的女儿们三门显赫的婚事,就更让人生气了。
因为之前国王给玛利与蒙庞西埃女公爵从中斡旋过,所以贵女们也不会想要触怒陛下,但她们可以孤立与无视玛利,王太后也察觉到了这点,但同样是因为费利佩,王太后毫不犹豫地迁怒在了玛利身上,即便她就在身边,她也不对她讲话,当然也不会吩咐她去做事,哪怕玛利大胆地请求,想知道路易的消息,也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还有,玛利以为费利佩的事情,父亲一定会恶狠狠地来惩罚自己,或是辱骂,或是责打,但没有,她似乎也被父亲遗忘了。
她的舅舅也没有再见她,即便他时常来觐见国王。
把自己藏在帷幔里的玛利抬起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腿间。
宫廷之中,往来的贵人仆役何止成百上千,但她却始终只有一人。
第八十七章 国王是如何补偿玛利.曼奇尼的(上)
这是路易返回巴黎的第二天。
他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人,所以虽然路途疲累,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他已经完全地恢复了过来,当菲利普来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忙碌于整理这次的收获——一长串的名字,只是国王必须承认,在这个时代,每个值得赞许的人几乎都有着一个好姓氏,至少有个好出身,真正穷困潦倒的人是无法受到正统而又系统的教育的,一些重要的书籍几乎全都是拉丁文写成——譬如古罗马学者与军事家的许多著作,既然如此,不掌握拉丁文又怎么能够从这些可敬的人那里学习?
但一个古老的姓氏也代表着繁杂的人物关系,路易不再需要如孔代这样的臣子,正确地说,从他的父亲开始,就在有意地偏向于那些出身不够显赫,因此必须完全地依靠国王才能生存下去的人,黎塞留如此,马扎然如此。
在菲利普走进房间的时候,国王已经将那本册子合了起来放在抽屉里,“你是来和我约定何时去布洛涅或是万森狩猎的吗?”国王问:“近几天都在下雨,雨天湿漉漉地走在森林里可不令人愉快,但我听说,大约一周后天就会放晴,虽然那时天气必然有些冷了,但深秋时分的猎物必然异常肥美……怎么了?”路易察觉到了王弟的一点异样,事实上,这次去阿加斯,国王想要带上菲利普,但主教先生坚决不愿意,王太后也不愿意,考虑到战场上瞬息万变,王弟和自己在一起确实可能造成直系绝嗣,到时候加斯东公爵可真要笑死了,所以路易也没有强求。
“不,不是这件事情。”菲利普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花边,虽然它们已经非常整齐了:“您注意到玛利小姐了吗?”
“她怎么啦?”路易问,请宽恕他吧——作为一个思维刚直的男性,像是玛利遇到的问题,不放在他面前他是很难发觉的,毕竟玛利可以随时出入他的书房,她却始终没有提过,路易也自然而然地认为玛利的消瘦与苍白完全是因为思念而产生的,他不但放纵她在自己的书房里,还经常和她一起在月光或是夕阳下散步,欣赏杜勒里花园里的翠树繁花,在小喷泉的噗噗声中用撕碎的面包喂麻雀和乌鸦。
于是菲利普就将玛利.曼奇尼遇到的一些事情和国王说了,路易听了,甚至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讨厌她呢。”不管怎么说,费利佩是玛利的兄弟,而且那是不是国王摆出了急切凶狠的姿态,玛利或是真的会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但菲利普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怪她,”他说:“而且我知道您是喜欢她的,”王弟说:“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非常轻松而且快乐。”
路易沉默了一会:“是的,”他承认道:“我确实非常地喜欢她。”在尔虞我诈,癫狂荒诞的宫廷里,甚至整个世界里,玛利.曼奇尼的爱真诚又坦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路易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少,有时候,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国王,而他的国家还被暴徒、叛逆与巫师、黑暗生物与教廷盘踞与分割。
“而且就算我憎恨曼奇尼,”王弟冷酷地说:“她的结局也不会令人羡慕——哥哥,她爱你,但她至多只能成为您不名誉的爱人,您会有一个公主作为妻子,而她也会有一个显赫的丈夫,她现在越是爱您,她的命运就越是悲惨与绝望。”
“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嘲笑玛利,”国王轻声说:“还是在责备我了。”
“我永远不会责备您,”王弟说:“玛利也不会,她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您也提醒过她是吗?”
“是的。”路易说:“您尽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用于矫饰的借口。”
王弟没再说话,他只摇了摇头就行礼离开了,自从费利佩事件后,他也变得更加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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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思考过如何让玛利重新获得贵女们的尊重,当然,要解决此事有一个最快的方法,那就是真正地让玛利成为他的爱人,宫廷中的墙也有眼睛和耳朵,这些夫人在玛利尚未获得国王恩宠的时候大可以排挤或是嘲笑她,但若是玛利真的成为了那个可以左右国王决定的人,那么她就又会成为人们阿谀逢迎的对象。只是路易……路易始终无法狠下心这么做,因为一旦走上这条路,玛利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人们说起她,永远只会说“那个国王的爱人!”,具体例子可以参照老孔代亲王夫人,夏洛特.德.莫朗西夫人,她就做过亨利四世的爱人,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一直跟随到她的坟墓里,在生的时候更是不知道受了多少来自于丈夫与儿子的苦,死的时候也不得安宁。
除非她永远不要离开宫廷,不离开路易,但路易也要说,他无法相信自己,就算他能够保持对玛利的爱,也不一定会永远地将权力放在她手里,而且他也察觉到了,玛利所接受的教育与她的思想并不适合肮脏的宫廷与政局,他赋予她的权力只会成为刺向她或是他的利刃,却无法成为她的盔甲。
但现在……
宫廷中的贵女们虽然相当一致地孤立了玛利,但她们的视线也随时放在她身上,因为她现在可谓是最接近国王的女性之一,除了王太后与亨利埃塔公主之外,听说国王特意空下了一整个白昼的时间,召来了他的御用理发师,还有珠宝商,以及许多裁缝,而且只和玛利.曼奇尼在一起,并且有意要为今晚的庆祝宴会而为玛利小姐指点装扮后,就算是再沉稳的贵女也不由得露出了嫉恨之色。
不过他们谁也不知道国王要做什么,尤其是理发师,当时的理发师可以说与跨骑马鞍、长裤与佩剑那样属于男士专用,女性的头发一般和熟悉的女伴相互打理,或是交给女仆,而它们的处理方式也十分单一,因为按照教会的要求,女性要表示谦恭与虔诚,还有必不可缺的贞节,就应该将头发全都覆盖在头巾下面,不要露出分毫,免得男人们轻易落入魔鬼的陷阱中。
第八十八章 国王是如何回报玛利.曼奇尼的(中)
国王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并且也一直在做的事情。
赚钱。
虽然也是为了抚慰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巫的成分,但也不能说,一件事情只能达成一个目的,对吧。
国王的御用理发师,也能说是半个御医,嗯,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热衷于用放血来治疗所有的疾病,从精神抑郁到痔疮,从痢疾到梅毒,这是万能的灵药,是绝妙的对策,又是给予病人的上佳安慰。
所以当路易坚决地拒绝——幸好他开始生病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如地说话与被尊重了,他的御用理发师十分沮丧,他完全不明白国王为何会排斥这种奇妙的万用疗法,对于他们,以及大部分人来说,放血只是一种最常见的治疗方法,别说是病人,就算是一些健康的人,也会时常放血,以保证自己血液、黑胆汁、黄胆汁、粘液这四种重要的体液组成部分不至于失衡——就像是某位爵爷,他会定期让自己的最宠爱的儿女来为自己放血,每月要放掉近一品脱的血(近五百毫升)。
只有街面上的那些理发师,他们的地位要高于屠宰工匠,仅低于医师,也正是医生不愿意做这种卑劣肮脏的工作,他们才得以插手这等高尚的职业,在巴黎的理发师店里,不会有一个窗口是没有放着几碗血来招徕客人的——就算后来因为国王的要求,这种总是被苍蝇与老鼠环绕的广告被取缔了,他们又在门柱上缠绕染血的纱布,来告诉客人们他们的技巧有多么出色,生意有多么的繁忙。
而客人们也总是高高兴兴地进到阴暗的店堂里,剪头发、修指甲、拔掉坏掉的牙齿(按上从贫苦之人嘴里拔出来的新鲜牙齿),然后放血。当然,一个娴熟的理发师,除了放血之外,他还要会截肢、拔罐(也是放血的一种方式),蚂蝗(同前者),割开脓疮……有些时候要按照医生或是客人的要求,品尝血液、粪便和尿水,来看看这个人是否罹患其他疾病(有些时候更为负责的医生会亲自这么做)。
但国王不,除了剪发修指甲之外,他不允许他的御用理发师碰他一分一毫。
御用理发师已经尽可能地按照国王的喜好打扮了自己——主要是清洁,他的双手干干净净的,而且总是用杏仁霜与橄榄油涂抹,保证它柔软如棉并且散发着香气,他在身上喷撒香水(当然),还冒着伤寒的危险在国王召唤他的前一天洗澡,但国王似乎并不在意他做了多少准备工作,他的寝宫总管与第一侍从邦唐在他为国王理发的时候就站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暗中警告他说,国王哪怕只是被划破了一丝皮肤,也会有人来砍掉他的双手。
甚至他不被允许带着自己的剪刀,指甲刀,要用国王准备的。
理发师可委屈。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国王的随从要求他带好所有的工具,然后还有他的学徒,他有两个儿子兼学徒,他都带上了,他们为自己的父亲和主人抱着箱子,登上马车,等到了宫里,他们又是新鲜,又是惊慌,大的那个甚至绊了脚,差点摔倒,邦唐冷眼看着,倒是最小的一个顶顶冷静,而且看那双灵活的眼睛,他不是被吓呆了或是无所适从。
他们是最先被带到国王面前的,让这位理发师感到奇怪的是,这里还有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有着乌黑的长发与乳色的肌肤,与现在宫廷中流行的淡金发色和苍白的皮肤并不相合,她看上去有点不安,但国王握着她的手,于是理发师立刻猜到,这位可能就是据说深受国王宠爱的玛利.曼奇尼小姐,他连忙恭恭敬敬地向前行了礼,他的儿子们也照做了。
“今天我要你来。”国王说:“是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的。”
“我的荣幸,我的期望,陛下,敬请吩咐,我会竭尽所能。”
“我希望你能够按照我的要求,”路易伸手摸了摸玛利的头发:“为这位小姐做一款精致的发型。”
这个要求让这位年逾四十的中年人迟疑了一下,正如之前所说,理发师只属于男性,但他已经受够了国王的冷待,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他首先要做的是将玛利小姐的黑发弄卷,人们将头发弄卷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时期,那时候的女性将头发卷在木棒上,然后涂上含有大量硼砂的碱性泥,在滚热的阳光下晒干后,敲掉泥块,洗掉附着的尘土,头发就会呈现出美妙的卷曲来,他们的男性们也会使用烙铁来使头发和胡须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弧度;还有古希腊人也会用布条缠绕法来弯曲头发;古罗马人的有钱人则用中间插入烧热金属棍的空铜筒的方式来卷头发。
国王当然更喜欢能够用冷烫来处理卷发,可惜的是现在最基础的化学溶液都没能发明出来,此时人们最常用的是打火夹,但打火夹也很危险,倒是古罗马人的方式值得应用一二,所以国王让他的御用理发师采用的就是将头发卷在空心信筒上然后在里面插入烧热金属棍的方法——这种方式很慢,但安全,玛利坐在阳光充沛的窗前,头发一缕缕地被缠绕在信筒上,一动也不能动,而且要将同一个姿势维持很久。不过路易就在她身边看文件,和她说话,还时不时亲手喂给她蜂蜜水,蜜饯或是任何女孩喜欢的零嘴儿,令得这漫长的“刑罚”不但不痛苦,甚至因为过于快乐而显得过分短暂。
等到玛利的头发从肩膀往下,都变成了漂亮的卷儿,国王就要求理发师把它们梳起来,但所有的发卷要蓬松而又整齐,然后在冠冕一般的发卷与紧绷的头发中间还要容许被插入钻石发针,到了这里,理发师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笨拙起来,因为他实在不敢去碰触国王爱人的头发,而玛利也很紧张,她的脊背拱着,肩膀耸着,脖子不自然地往前伸直,理发师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而且差点毁掉了好不容易做好的发卷——他浑身大汗淋漓,在看到国王不悦地蹙眉时更是不知道该把手放在那里,他想让自己的长子来代替自己,但他的长子抱着木箱拼命地摇头,这时候倒是他的小儿子上前了一步,清晰地问道:“可以让我来吗,父亲?”
御用理发师倒迟疑了起来,他可没打算让小儿子上手,他的小儿子今年只有十二岁,虽然也已经跟着他学习了一段时间,但这可是一个贵人!国王就在她身边,可不容许出差错。
“你来吧。”路易说。
于是御用理发师的小儿子就取代了父亲的位置,他的手很小,很柔软,而且因为他只有十二岁,勉强还是个孩子,玛利的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只是要达成国王的要求,他还是尝试了好几次,幸好这个少年做事又仔细,又认真,所以发卷只被弄乱了一两个,稍作整理就行,等到所有的头发都被扎了起来,国王拿出了一排钻石发针——这还是他拆了几件路易十三的外套才拼凑起来的,他把这十二根发针小心翼翼地插入发卷上方,然后是蕾丝与绸缎做成的花朵,玛利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从密林中走出的仙女,头戴绚丽的花环,花环中的钻石就是闪烁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