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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我乃路易十四txt下载     我乃路易十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九十五章 一场滑稽戏

    巴拉斯主教怀抱着一腔怒意,一脚踢开了马车门,巨大的响声让发出喧闹声的人们吓了一跳,但他们一见到巴拉斯身上的主教服和圣带,就立刻眼露精光地跑了过来,跪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

    这让巴拉斯吃了一惊,他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想要打个盹儿还被吵醒了,脑袋不由得突突直跳,几乎没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幸而这里还有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设法排开那些来请求主教大人做主的人,殷勤地邀请巴拉斯到他的庄园里做客和休息,巴拉斯勉强保持着一些尊严和谨慎,先回到马车里,而后疲倦不堪地听身边的教士回报了此人的身份,原来这个人正是这座小城的领主,他在这里有着大片的土地与领民,今天他正要办理一起无比邪恶的案件……

    巴拉斯完全不想知道是某个人丢了一只公鸡还是某位女士被人摸了屁股,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或是继续自己的行程,但这位男爵先生恳求他给予他招待一位教皇特使的荣光,巴拉斯只得答应下来,他的车队来到这位男爵先生的庄园,在那里果然受到了极其盛大的招待——当然,普利瓦这样的小城甚至无法与马赛相比,遑论巴黎或是凡尔赛,不过第二天巴拉斯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的时候,他的随从高兴地告诉他说,这里的公鸡和土豆都很新鲜。

    一说到土豆,巴拉斯就有点不快,因为土豆也是路易十四引入法兰西,继而风靡了整个欧罗巴的,穷人们用它来果腹,贵族们用它来开创各种各样的吃法——煮着吃蒸着吃,炖着吃烤着吃,切成丝炒着吃磨成泥拌着吃……还能做成手指长短粗细的条炸着吃,罗马的教士们提起路易十四就耸鼻子,就像是闻到了一堆臭狗屎,吃起他推广的土豆来倒是毫不留情。

    巴拉斯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城里的男爵也那么富有了,他是说,他的早餐里就有黄咖喱的土豆炖公鸡,实实在在的一大锅,公鸡不算是什么,土豆更不算什么,但这样珍贵的香料就有问题了,而且不单是供给他一个人的,巴拉斯打定了主意,他可不会为了一锅黄咖喱土豆鸡就卖了自己,他虽然吃了,可不会承对方的情。

    不过这位男爵先生也没愚蠢到这份上,在国王取缔了包税官制度之后,作为普利瓦男爵的他也好受不少了——以往那些包税官从国王这里买下了征税权后,要往上加百分之二十,三十甚至五十的利润,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男爵先生无需缴税,但他的子民需要缴税啊,他又不是那种凶恶到了极点的家伙,甚至有点软弱……在包税官还在的时候,他只能勉强保证自己的城堡不会漏水,他的餐桌上还能有猪肉和葡萄酒,至于其他,他就顾不得了,无论是领民的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等到包税官制度一被撤除,他也可以高高兴兴,毫无压力地向领民征收原先的佃金或是收成了,感谢上帝,至少在他乘坐着马车穿过荒野,或是骑马入林狩猎的时候,不会有因为交不起税,失去土地,失去家园和亲人,饥肠辘辘走投无路的“野人”提着棍棒和石头给他一下……

    最初的时候只是需要干活的男人能吃饱,到了后来,不幸的,在晚上“不小心”被自己母亲翻身压死的婴儿都少了,他看了报纸后,又让管事跑到奥尔良与巴黎去买烟草、番茄和辣椒的种子,这些东西虽然没有小麦可靠,但可以赚上好一笔钱,佃农们现在甚至可以奢侈地喝上麦酒,头巾和衬衫上镶上几道花边,像个老爷那样地抽抽烟斗,穿上皮靴了。

    但万能的天主啊,普利瓦男爵愁眉苦脸地想到,那些该诅咒的穷鬼,在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他们不能安分守己就算了,现在日子好过了,他们竟然又中了魔鬼的奸计,做起说不出多下作的事儿来了。

    巴拉斯主教以为的,只是丢了一只公鸡或是被谁摸了屁股的事情,男爵先生可以用每人打上十棍子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是,在巴拉斯经过普利瓦的时候,有一件大事在他的农庄里发生了。

    有一个农户家里被毒死了十二个人。

    这个数字就算是普利瓦男爵也要觉得心惊胆战,他可是连战场都没上过,就算是投石党运动时期,最混乱无章的时候,他的小城和农庄因为饿病死了不少人,他也不用去收敛和埋葬啊,他只是觉得自己的领地愈发空荡了,但等到国王亲政,感谢上帝!他的领民就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不过最幸运的还是那些坚持留在田庄里,没有逃走的佃农,他们在别人抛弃土地逃走的时候坚持了下来,又在人们还未回来之前,向男爵先生多佃了不少田地,又雇佣了那些没有耕作地的人,之后竟然就此资产丰盈起来了。

    就普利瓦男爵知道的这个人,他是说被毒死的那位先生,他之前是村庄里的牛倌,也因此有一点积蓄,在其他人无奈抛弃了家园的时候他还忠诚地守着村庄没走,男爵还因此感动地赏了他一个金路易,他将这块金路易穿了孔挂在脖子上,就像是勋章那样地戴着——当然了,当他要求更多的佃田时,男爵先生也答应了,如果他没记错,牛倌大概将他所有的亲眷,朋友的地都佃了下来。

    这些人有些回来了,有些没有,反正回来之后,他们是怎样不得不成为牛倌的奴隶,又如何怒发冲天地诅咒牛倌的,男爵先生没兴趣知道——这个案件也不难解决,棍子,实在不行还有烙铁,或是开花梨,虽然国王的监政官不会取信这样得来的证据,但……这里毕竟还是乡下嘛。

    结果也不令人意外,凶手就是唯一的幸存者,第十三个人,死者的小侄儿——他父亲和兄长死在了勒皮或是芒德,他孤身一人回到了普利瓦,结果他的叔叔不但没有照拂他,还把他当做一匹牛马般的使唤,他甘愿承受是因为叔叔承诺说会将女儿嫁给他。然后给他一处田地和房屋,让他们安身立命,谁知道一转身,他叔叔就将女儿嫁给了一个士兵,虽然这个士兵并不为路易十四效力,但他夸耀说国王的监政官是有可能从他们所在的军队里淘选士兵去奥尔良,凡尔赛或是巴黎的,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叔叔就没犹豫。

    这小伙子也没犹豫,他弄来了毒药,下在婚礼的麦酒里,一下子就干掉了十二个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很简单,普利瓦虽然小,但也有行刑的广场,他可以选择被绞死或是被砍头,可惜的是很早之前国王就废除了如车轮刑,四马分尸刑等较为残酷漫长的执行方式,但这个小伙子给出的毒药来源又牵出了一桩麻烦事。

    那是三个教士干的好事,他们在秘密售卖所谓的“争夺继承权药水”——这个名字固然有些拗口,但难得的教士们居然没说谎,当然啦,把在你之前的继承人全都干掉你当然就可以成为第一继承人,就像是那个小伙子干的那样,如果他没有那么冒失,他叔叔积攒下来的钱财,牲畜和田地就全都是他的了。

    于是男爵先生就命令士兵们去拘捕那三个教士——主要是他绝对不想有这么三个人留在他的领地上,活见鬼,他也有可能继承和被继承,他可不想某一天只是喝了杯酒就荣幸地提前去见了上帝,那种毒药立竿见影,连做临终圣事的时间都不会给你留下,结果他的士兵命令教堂的神父交出那三位教士的时候,已经跑掉了两个,只剩下了一个叫做拉维古勒的家伙。

    然后这个家伙就拿出了一份特许状——特许状,就是说,有幸拿到这种要么由教会颁发,要么由主教签发的文书的人享有特权,可以做一些原本禁止做的事,或免做一些原本必须要做的事。这三个教士当然是前者,他声称,这种“争夺继承权药水”是为了告诫信众们远离贪婪与堕落才出现的,可不是,凡是生出了贪婪之心的人,都被这种药水送到地狱里去了。

    普利瓦男爵翻来覆去地考虑了一晚上,也没能决定应该将这件事情交给普利瓦的主教先生,还是普利瓦的监政官先生,但凡牵涉到罗马教会的就没有简单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这份特许状是真是假——结果他在马赛的妹妹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说,教会特使很有可能会从普利瓦经过,所以……

    这件事情对普利瓦男爵也许是只烫手山芋,但对巴拉斯主教却不是,他一听,就猜到这份特许状出自于那个头戴三重冕的疯子之手,所谓的“争夺继承权药水”,他只拿来嗅了嗅就知道出自于巫师之手,也就是那群被克雷芒十世握在手里的可怜虫,他听到男爵说,还有两个教士在逃的时候,他的神色就变的更为危险了。

    “是假的。”巴拉斯干脆利索地说,他从男爵手中接过了那个拉维古勒教士,准备带着他一路去巴黎。

    出于普利瓦男爵的意料,这位教皇特使竟然没因为他的僭越给他难堪,他满怀喜悦地为这位宽容的主教先生准备了一辆新车——来自于奥尔良的最新式马车,除了更大的玻璃窗,更华美的内饰与更坚固宽大的车厢之外,它的轮子是充气橡胶的,除了车身会变得更为稳定之外,马匹也能用很少的力气拉动马车——马车的速度会更快。

    这是意外之喜,至少巴拉斯总算可以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地打上一个长长的盹儿了。

    ——————

    就在巴拉斯还在路上打盹儿的时候,路易也在度过他平凡忙碌的一天。

    他已经从巴黎回到了凡尔赛,当初他留在巴黎,是为自己的女儿与侄女做后盾,没看就连一向喜欢自由自在的奥尔良公爵也老老实实地在卢浮宫待满了五十天么?幸而没人敢尝试触怒国王,由大公主,大郡主,王太子与科隆纳公爵负责的四座艺术学院大大地满足了外省人的好奇心与巴黎人的虚荣心,而且就算是公开展示结束了,依然有大量的画家、舞蹈家与音乐家留在了巴黎,他们一方面想要等待一个直上青云的机会,一方面也是因为巴黎人和蜂拥而至的游人可以满足他们最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他们固然可以回到他们原先的城市,但见过了凡尔赛与巴黎,他们又怎么甘心继续待在偏僻荒寂的小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美景、贵人和机会,虽然能够愿望得偿的人很少,但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伦勃朗?

    卢瓦斯侯爵前来觐见国王的时候,路易十四正难得地抽出一点时间,欣赏大公主送给自己的礼物,也就是那张《夜巡》,后来听那位倒霉的荷兰画家伦勃朗说,这不是原先的那张《夜巡》,那张夜巡虽然让他的雇主们很不满意,但他们最后还是折价将那张画拿回去了,但他们对待这幅画的态度与创作者大相径庭,他们不但为了把画悬挂在既定的墙壁上而将画面的四周裁掉,弄得画面的整体失去平衡,还因为所在的房间里采用泥炭明火照明和取暖,所以在画面上堆积起一层厚厚的黑灰。

    从朋友这里听说了此事的伦勃朗十分难过,就重新画了一幅《夜巡》,比原作要小一点,但更完美,因为这幅画不必追求雇主的满意,只需要达成创作者的目标,它被大公主一眼看中毫不奇怪,就连路易也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卢瓦斯侯爵进来后,路易就招手让他过来,和他一起欣赏这幅作品,若是不熟悉这位陛下的人,也许会心头忐忑不安,不过卢瓦斯侯爵从佛兰德尔之战的时候就开始跟随国王,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国王表示亲近的意思,他连忙上前几步,站在国王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幅作品。

第两百九十六章 一场滑稽戏(2)

    伦勃朗的《夜巡》完成在二十多年前,荷兰人的射手队长班宁.科克上尉偶尔见到了伦勃朗为一位商人以及其妻子画的肖像,也就是著名的安斯洛夫妻画像,颇为欣赏,就有意请这位画家为自己与手下的队员画像。

    在这位队长的想象中,他应该看到一副巨大的画像,他和他的队员神情骄傲,衣着华美地环坐在一个圆桌边,桌上摆着瓷盘、银器与丰富的食物,每个人都精神奕奕,姿态优雅——当然,那时候的大部分画家都是做如此处理的。

    但伦勃朗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将这幅群像置放在一个夜晚的舞台上,射手队长与队员们听闻了一个警报后齐齐出动,走上街头,身边簇拥着民众,在这幅画像中,不但构图一反常态,就连形象和光线都与往常不同,位于中心的只有队长与副官,还有一个依偎在队长身边的金发小女孩,只有这三个人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其他人则隐没在暗色调的中后背景中,可能只露出一张脸,又或是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种叙述方法虽然创造了一副犹如盛大戏剧般的画面效果,却让科克队长和他的队员气恼不已,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给了伦勃朗一百荷兰盾,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每个人(不只是队长和副官)都应该在画面上占据同等的位置,同样清晰的脸和身体,而不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就连占据了最中心的科克队长也不高兴,因为伦勃朗还在画面的主要位置加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金发小女孩,当然,她是画龙点睛的一笔,但科克队长和队员们显然没有那样的鉴赏能力,他们只觉得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几乎要将伦勃朗告上法庭。

    这件事情让伦勃朗大伤元气并且失去了以往的好名声,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就变的艰难起来了,所以虽然在荷兰人心中,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就是一个魔鬼般的人物,他还是以六十八岁的高龄,长途跋涉到巴黎来,希望能够在这里找到一个机会。

    但说真的,就算是在梦里,伦勃朗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连法兰西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都没有资格入内(他没有获得推荐)的可怜人,竟然会被法兰西王太子看中,甚至被引荐给国王。

    而让荷兰人又是憎恨,又是恐惧的太阳王,竟然也出乎意料的和蔼可亲,他不但对伦勃朗的用色与光线表示欣赏,还邀请伦勃朗进入他的学院充当教授,当然,也给了他一个宫廷御用画师的名头,鉴于伦勃朗擅长描绘舞台情景般的群像场面,伦勃朗将会接替勒布朗,为国王的宴会与游行,还有凡尔赛与巴黎的人文景观做“记录”。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卢瓦斯侯爵的审美必然是要和国王一致的,他甚至得当而准确地点评了一番伦勃朗先生的新《夜巡》,一旁的奥尔良公爵摸着手杖柄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就连路易也忍不住拍了拍卢瓦斯侯爵的肩膀,就算是知道这位先生在有意恭维,国王陛下也必须感念这份深情厚谊——虽然说,这大概是因为最近有人提出,不应让卢瓦斯侯爵继承其父陆军大臣的位置,才会让前者如此担忧。

    这个建议或许有私心,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一个重要的职位若是被一个家族把持的太久,就很容易滋生出种种野心来。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栗子莫过于终结了墨洛温王朝的矮子丕平,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国王,正因为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自己都是墨洛温王朝的宫相,英格兰也有过这样的权臣贵胄引发的叛乱,不由得国王们不警惕,大臣们不疑惑。

    卢瓦斯侯爵当然也很清楚这个问题,所以他最近愈发殷勤了,路易怀疑,如果他觉得太阳是方形的,那么卢瓦斯侯爵立刻会设法通过一条法律——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表述太阳是圆的,都是对国王与法兰西的亵渎与犯罪……

    路易只能希望卢瓦斯侯爵现有的应激状态都只是暂时的,免得他真要重新找一个陆军大臣。

    路易并不打算改变原先的想法,不是他过于傲慢,他是真不认为,在他的朝廷里,能够出现第二个矮子丕平。

    “您今天来见我,”路易一边坐回到他的位置上,一边问道:“应该不是来和我讨论伦勃朗先生的吧。”

    卢瓦斯侯爵竟然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他看得出今天国王的心情很好,自从在荷兰与佛兰德尔取得辉煌的胜利后,他们的国王陛下就开始专心内政与民生,或许还有艺术……人人都能感受到,陛下那紧绷的心弦正在慢慢地放松,这是件好事,也是许多人一直以来的期望——国王就应当接受万千臣民的侍奉,尽情享乐才对,像个清教徒似的是怎么回事?

    但如果他把那件事情放在国王面前,至少今天的好心情,国王就别想保持下去了。

    “说吧,”路易察觉到对方的踌躇不决,就让他坐下,“如果是必须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总要知道的。”

    “是的,陛下。”卢瓦斯侯爵说,然后他看到奥尔良公爵伸出手,“等等,兄长,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路易看了一眼卢瓦斯侯爵,奥尔良公爵这样说,是能够让卢瓦斯侯爵这样的重臣犹豫再三的,一定是个关键人物,他可以和国王讨论晚上的菜单,但有些时候还是要懂得避讳。

    “是谁?”路易简单地问。

    “布荣公爵夫人,”卢瓦斯侯爵深深吸了口气:“还有卢森堡公爵。”

    路易轻轻往后一靠:“你可以留下来,菲利普。”他叫着奥尔良公爵的名字:“现在你可以和我们详细地说说。”

    若是巴拉斯主教已经抵达了凡尔赛,他一定会觉得眼前的情景颇有点熟悉。

    事情同样要从一个小角色的身上说起,一个贪婪的妇人,为了获得父亲和丈夫的遗产,一连谋害了好几个人,这种事情也不算罕见,哪怕死去的父亲和丈夫身上都有着一个爵位,但一个从男爵与一个爵士(骑士),放在如普利瓦这样的小城还能引起一点注意,但在巴黎——他们只怕连觐见国王的资格都没有。

    这件事情最后被送到高等法院,是因为为这位妇人提供了“争夺继承权药水”的神父,分别拿出了布荣公爵夫人与卢森堡公爵的全权委托书,也就是说,他们是为这两位大人物效力的,他们也说,他们从别人那里获得的贿赂与非法所得,大部分是被布荣公爵夫人与卢森堡公爵拿走的,他们最多也只是代理人罢了。

    自从路易亲政,巴黎高等法院就成了他的第二朝廷,法官们并不敢进一步深入这个案件——布荣公爵当初在第一次与第二次投石党叛乱中都站在反对国王那一边不说,就连孔代亲王逃亡到西班牙后,他的妻子与儿子也是在波尔多受到这群人的热烈欢迎的,虽然路易十四表示既往不咎——就连孔代亲王也被他送去做了波兰国王,但布荣公爵夫人确实一直没能获得回到凡尔赛或是巴黎的资格。

    谁也不知道法兰西的国王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案件无疑是放在路易十四手里的把柄,他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布荣公爵夫人落入无法得救的深渊之中,甚至取回布荣公爵的封地——因为这个案件的罪名是亵渎圣灵和行使巫术……鉴于那瓶药水还真是巫师的杰作。

    但问题是,这个案件所指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卢森堡公爵,弗朗索瓦.亨利.德.蒙莫朗西-布特维尔。

    这个人,在路易十四的军队中虽然也可以说是战功赫赫,但在宫廷中却是平平,没有什么别的缘故,只因为他是孔代亲王没有血脉的兄弟,也是最亲密的朋友。

    在第二次投石党暴乱中,他不但始终站在孔代亲王一边,还在孔代亲王失败后和他一起逃到了西班牙,并且以路易十四的敌人身份自居。

    路易对那些有才能的人一向宽容,卢森堡公爵当然也不例外,他却总像是有点接受不了孔代亲王重新回到巴黎,回到年轻的路易十四麾下,发誓要对他效忠的事情。哪怕孔代亲王也说,他能够成为卢森堡公爵,国王陛下的鼎力相助功不可没,他也始终与路易保持着一个不能说疏远,也不能说是亲近的关系——至少没有召唤,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来觐见国王的,这点简直与最近回到凡尔赛的沃邦将军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情况当然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卢森堡公爵与路易十四都不认为这是什么无法接受的坏事,前者而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国王,后者是因为愿意容忍——就算卢森堡公爵没有什么军事天赋,单就孔代亲王离开法兰西,前往波兰的时候,交付在国王手里的一个是小昂吉安公爵,一个就是卢森堡公爵,路易也要好好地对待他。

    但卢森堡公爵与国王之间的疏离,却让一些人找到了挑拨的机会,他们并不打算一开始就从蒂雷纳子爵、沃邦将军或是蒙庞西埃女公爵这里入手,但像布荣公爵夫人,与卢森堡公爵,换了一个心胸狭小的国王,也许会迫不及待地接受卢瓦斯侯爵奉上的证据,一举将曾经的敌人打入地狱吧。

    “布荣公爵夫人就算了,”路易摇摇头:“就母亲告诉我的那些,那就是个糊涂人,但卢森堡公爵的全权委托状他们是怎么拿到的?”作为一个将领,一个公爵,这样重要的文书怎么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呢?

    卢瓦斯侯爵闻言立刻按了按额头,“陛下,您大概是想不到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的……”

    “我的王室夫人,一个是女巫,一个是狼人,”路易头也不抬地说,“您觉得我还有什么没法接受的?”

    卢瓦斯侯爵的头顿时更痛了,他是在拉瓦里埃尔夫人携子去了哈勒布尔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羞怯、温柔的王室夫人,竟然是个狼人,还是一个狼人族群的首领,哈勒布尔是国王给她赏赐——不是因为她侍奉了国王那么多年,不,等等,他是说,不是单纯在床榻之间服侍……好吧,他不该过多地去关心一位王室夫人,但一想到特雷莎王后笑吟吟地和他说了这两桩匪夷所思的事儿……卢瓦斯侯爵就觉得,也许那个陆军大臣的位置也不是那么重要。

    “您说得对,陛下。”卢瓦斯侯爵不知道是恭维还是嘲讽般地说道:“比起您这个,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陛下,您知道,卢森堡公爵身边有个秘书,叫做波纳尔的。”

    “唉,这个我真不知道。”路易说,然后他看到卢瓦斯侯爵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看看陛下,”奥尔良公爵不失时机插口道:“多么活泼啊,您应该感到高兴的。”

    接下来就是他挨瞪了,幸而这对王家兄弟只是为了让卢瓦斯侯爵别再那么紧张——同时也是一种暗示,国王陛下并没有乘机剿除孔代亲王残余势力的打算。

    “这位波纳尔先生,”卢瓦斯侯爵说:“他奉命将一份重要的委任状送到波尔多去,于是他就携带这份文书,从卢森堡去到波尔多,结果他不太走运,竟然把它给丢了,他万般无奈,就去向神父寻求帮助……”

    这下路易可真有点吃惊了:“你是说,他丢了文件,没有寻找警察,也没有寻找法官,却去找了一个神父。”

    “他就是这么做的,一个虔诚到发昏的教徒。”卢瓦斯侯爵神色微妙地说:“他去找了一个神父,那个神父对他说,如果他想把文件找回来,就要在九天时间里,在三座不同的教堂里背诵三首圣诗,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文件找到了?”奥尔良公爵兴致勃勃地问。

    “怎么可能。”卢瓦斯侯爵说:“他去恳求了布荣公爵夫人,布荣公爵夫人的卫队长帮他在一个年轻姑娘那里找到的,但她并不愿意归还这份文件。”

第两百九十七章 一场滑稽戏(3)

    “她想要钱吗?”奥尔良公爵说,一边猜测着这个姑娘的身份。

    “我不太清楚。”卢瓦斯侯爵心情复杂地说,因为他在翻阅审讯记录的时候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波纳尔先生是怎么将如此重要的文件落在那位女士那里的呢,简单点来说吧,与达达尼昂伯爵经常遇到的那样,他只是在酒馆里偶尔邂逅到了一位维纳斯的使者,在酒馆里的姑娘,无论她是侍女,还是老板的妹妹或是女儿,经常操此行当,这只是一段短暂的爱情故事——如果不是波纳尔先生将一个袋子忘在了她的床榻上。

    也有可能是这个女孩偷得,但接下来的时候,原本很好处理,一个平民之女,随便用钱收买也好,用监狱和酷刑恐吓也好,别说是卢瓦斯或是达达尼昂,就算是柯尔贝尔也有上百种手段让她乖乖地将文件交出来——但事情发展到这里,不论布荣公爵夫人,还是波纳尔先生又都发起蠢来,他们竟然又去找到那个神父,因为他们觉得,他们能够找到文件,正是因为这个神父为他们虔诚地祈祷了一番。

    “那个神父叫什么?”奥尔良公爵听到这里,不由得问道:“难道是圣方济各或是圣彼得么?”

    “这个您就别提啦,这个神父叫做勒萨热,他还有一个帮手,叫做拉瓦赞,他们不久前到波尔多,凭借着一根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一大堆愚民愚妇,甚至引来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布荣公爵夫人也在他们的教堂里做过弥撒,”卢瓦斯侯爵干巴巴说:“总之,这位神父又给他们做了一大套法事,告诉他们说,他会诅咒那个女孩,如果她坚持不将那份重要的文件交还给他们。”

    “卢森堡公爵被控诉施行巫术是否于此有关?”路易问道,虽然在很多时候,神父也会充当巫师的角色,弥撒也未必是为了祈福和感恩,但一旦被证实基本上就是证据确凿。

    “不是这个,”卢瓦斯侯爵顿了顿,因为邦唐正为他端来了一杯葡萄酒,他向国王微微一躬身表示感谢,端起酒来就一饮而尽,他确实已经口干舌燥了,“如果是这个,上帝啊,真不算什么,因为这位神父只诅咒这个女孩将会失去她的爱情。”

    这下子就连邦唐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细微的诧异之情,这对邦唐来说可真是难得,他是国王身边除了王后,王太后,王室夫人以及子女最亲近的人,甚至可以说,一些连王后,王太后也未必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且不论内宫外廷。

    除了在敦刻尔克遭到刺杀后,国王不得不独身进入里世界的那段时间,邦唐从来就没离开过国王左右,他见过的,听到的可能比一万个凡人更多,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边的本领,更直白地说,他是专业的,经过训练的,所以……除非是遇到了真的很好笑的事情。

    别人不觉得,但路易可以感觉到邦唐为卢瓦斯侯爵收回杯子的动作,和缓步踱出房间的速度,都有点快,他相信他的这位侍从长肯定是跑到外面去笑了。

    国王和奥尔良公爵就只有一边笑,一边叹气了,奥尔良公爵看了一眼王兄:“我想我必须向您道歉,”他说:“我那时候完全不明白您为什么需要那么多学校……”

    卢瓦斯侯爵在一边认真的点头,他那时候也在想,男孩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女孩一同入学?但他一想到自己将来的儿媳,孙儿媳可能就是另一个布荣公爵夫人的时候,他就怕得发抖,这是一口气就能将一个姓氏几百年来的奋斗彻底埋没的白痴哪。

    “那么,那个女孩失去她的爱情了吗?”奥尔良公爵问道。

    “她有没有失去爱情我不知道,”卢瓦斯侯爵木然地说道:“但她的床榻上依然从不缺伴儿这点是真的。”

    “布荣公爵夫人与波纳尔,”他继续说道:“都觉得受到了欺骗,于是那位神父,勒萨热说,这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危险的女巫,一个诱惑人堕落的魔鬼,”他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于是他们就将那个女孩从酒馆里带出来,带到教堂里,施行了一场黑弥撒。”

    这下子就连奥尔良公爵也开始蹙眉了。

    “他们……在教堂里杀了那姑娘,还把她大卸八块,丢到河里,但比起妖言惑众,神父们似乎不太擅长消除痕迹,处理尸体,他们和装着尸块的木桶一下子就被巡逻队抓到了。”卢瓦斯侯爵说,一边看着国王,路易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从路易亲政,他就着手改变法兰西看似统一,实则四分五裂的情况——从信仰上来说,他从罗马教会那里拿来了主教委任权;从钱财上来说,他取消了包税官制度;从地方力量上来说,那些在战争中受伤或是退役的士兵,全都被国王派了出去,他们与国王的监政官一起,接过了地方治安的权力与责任,如果只是丢了一只鹅,或是有人欠债不还,这种事情他们是不会管的,但牵涉到人命,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又或是意外,他们都是要整理上一份名单递交到凡尔赛的。

    尤其是在波尔多,因为这里曾经是反对国王的大本营,监政官更是提了十二万分小心,他应该也有揣摩国王的心思,所以就将关系到这件事情的人全都拘押了起来,除了布荣公爵夫人,她是被软禁在自己的城堡里的。

    “那么卢森堡公爵又是怎么牵涉其中的呢?”路易问道。

    “他们虽然杀了那个女孩,但还是没能拿到那份文件,于是……于是在神父的撺掇下,波纳尔先生竟然借着卢森堡公爵对自己的信任,重新弄到了一份新的委任状,除了之前卢森堡公爵与布荣公爵夫人商定的职位和人选之外,在公爵签名与正文之间,还有一段空白,他们就在这上面写了几行字……就是您看到的这个,也是那两个神父所掌握着的所谓依据。”

    路易打开看了看:“字迹不对。”他说。

    “对不对已经不重要了,”奥尔良公爵说:“他们要的是您的态度。”

    监政官,警察,高等法院的法官们,只要国王一点头,他们就会立即将布荣公爵夫人与卢森堡公爵推上审判席,他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幽禁一生,而且罪证确凿,就算是波兰的路德维希一世也说不出什么来,国王不但可以收回一片公爵领地,还能够乘机侵吞卢森堡……

    “卢森堡公爵呢?”国王问。

    ————————

    巴士底狱的监狱长曾经做了巴士底城堡三十年的总管,但在这三十年里,他见过的达官贵人,竟然还不如他这几年里见得多——路易十四是个独裁的国王,并且年轻、强壮和果断,十五万的常备军保证了他所有的敌人都是个悲剧,无论是法兰西之外,还是法兰西之内。

    尤其是在国王从荷兰与佛兰德尔凯旋而归后,巴士底狱的客人就一个比一个尊贵了,就在一年多前,就连来自英格兰的约克公爵也在这里做过客,这让监狱长挺骄傲的,尤其是他听说,已经有人将巴士底与伦敦塔相提并论的时候——虽然他认为,总有一天,巴士底狱的名气会超过伦敦塔。

    就在他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在巴士底狱养些小动物的时候(伦敦塔有渡鸦),一个看守跑进来说,有一位可敬的贵族前来拜访他,监狱长感到惊讶之余,连忙戴上了帽子,穿好了靴子,急急忙忙地迎出去。

    来人正当壮年,容貌丑陋,衣着朴素,但监狱长从窗口一瞥的时候,就看到他骑着一匹价值在一千五百里弗尔的战马——他的儿子也是国王的火枪手——他一眼就能估的出来。

    这位先生看到监狱长,站的笔直,但脱下了帽子,他的帽子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根白羽毛,就像是任何一个军官那样,而不是夸张的鸵鸟毛,他看向监狱长的眼神冷峻并且严厉,就像是随时要拔出刺剑给他一个透心凉,监狱长看到看守给他让出道路时,几乎是紧贴在墙壁上的。

    监狱长注视着这位先生,他的面孔让他感到一丝熟悉,他回想着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人,希望不是通缉画像,但随后他就想起来了……

    “我是弗朗索瓦.亨利.德.蒙莫朗西-布特维尔。”他说,“我是来向您申请一个房间的,先生。”

    ————

    回到四十五年前,也有一位弗朗索瓦.亨利.德.蒙莫朗西的名字出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中,可惜的是,原因并非一场风流韵事或是别的小事,人们对他津津乐道,是因为他竟然在红衣主教(首相)黎塞留主教颁布了“禁止一对一决斗法”后,悍然与另一位先生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战斗,而且就在黎塞留主教的窗下。

    这种完全可以称之为挑衅的行为,当然令得黎塞留主教勃然大怒,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就判处了布特维尔伯爵的死刑,据说这位伯爵先生从容赴死,只担心自己那蓬漂亮的胡子因为需要受刑而被提前剪掉,没有,他的脑袋从肩膀上掉落的时候,胡子也好好地待在他的脖子上。

    那时候我们的卢森堡公爵还是一个待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只有六个月,他出生后,虚弱的母亲将他交给他的姑姑,也就是孔代亲王夫人抚养,所以他与孔代亲王之间的感情,是一般的兄弟和朋友都无法比拟的。

    他必须承认,他确实更希望孔代亲王登上王位而非路易十四,但让他的心情愈发复杂的是,孔代可能是又一个路易十三,甚至是路易九世,但他永远无法成为路易十四。至少在施行一个君王的权力与承担相等的苦难时,孔代的表现远远无法与路易十四相比——路易十四似乎总是能够看到很远,很远,很远,连他们都想象不到的地方,为了这个,他的目光甚至不会落在脚下,更别说是过去。

    孔代是这么对卢森堡公爵说的,在他成为路德维希一世之前,但卢森堡公爵只想到,固然路易十四的目光总是注视着更遥远的地方,但这位陛下踩到一块小石子的时候,会不会随意地把它踢掉呢?

    现在摆在太阳王面前的就是这样一枚小石子,其中充满了阴谋的气味,但……这对国王太有利了,卢森堡公爵想到,就算是送出这份礼物的人居心叵测,但对国王能有什么损伤呢?他现在就像是一条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的鲸鱼,国王的鲨鱼游曳在他身边,只要国王点一点头,他们就会扑上来疯狂地撕咬。

    这种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在另一个人的良心上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太折磨人了,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卢森堡公爵没有通报者以为的那样逃回卢森堡,或是波尔多,又或是西班牙和英国,他坐在房间里想了一会儿,拿出路易十四颁发给他的勋章与绶带摆在桌子上,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

    在黎明到来之前,他就从凡尔赛离开,去巴黎,敲响了巴士底狱的大门。

    ————————

    路易听说,早在卢瓦斯侯爵带着文件来见他之前,卢森堡公爵就动身到巴黎去,然后在巴士底狱找了一个房间,安安静静地待了下来之后,也觉得有点好笑。

    “看来我们要走一趟了。”他说。

    “您要亲自去?”卢瓦斯侯爵问道,他脸上的神情有点……可能是嫉妒,如果路易十四决定顺水推舟,定下卢森堡公爵的罪名,卢瓦斯侯爵可能要兔死狐悲一番,但路易现在决定到巴士底狱去——当然不可能去处死第二个弗朗索瓦.亨利.德.蒙莫朗西,只可能是要亲口赦免卢森堡公爵的罪过,他就又开始吃醋了。

    奥尔良公爵当然要跟随,他喜欢瞧热闹的毛病在还穿着小裙子的时候就有了,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只是到了巴士底狱的时候,他和卢瓦斯侯爵,监狱长一起留在了房间外面。

    之前说过,巴士底的监狱长已经决定要战胜伦敦塔,所以他也为那些高贵的囚徒们准备了舒适的房间,卢森堡公爵就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甚至还是一个小套间,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盯着烛火发呆。

    在看到路易十四的时候,他知道是孔代亲王赢了。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一场滑稽戏(4)

    在这场赌博中大赢特赢的除了孔代之外,就是卢森堡公爵,还有布荣公爵夫人了,据说她在波尔多已经担忧得几乎要倒下去死掉,但有了国王的明示,无论是宗教裁判所还是高等法院的判决都来得很快,勒萨热神父和他同伙拉瓦赞,还有那个鲁莽额度的波纳尔,甚至没能回到巴黎,直接就在波尔多行了刑,也因为这个原因,以拉略远赴波尔多,与曾经的上司与导师巴拉斯擦身而过。

    一连经过了好几个城市之后,巴拉斯才知道,他在马赛受到的优待并非极致,甚至可以说不甚符合对一个教皇特使的标准——无论有没有他,它们都是整洁、富裕并且有秩序的,并不是特意展示给他们看的华丽外罩——他敏锐地觉察到,虽然法兰西依然是个天主教国家,但教皇的影响力已经降低到了最低点。

    譬如马赛的市长会坦诚,他还没有让整座城市为他运转起来的资格;譬如普利瓦的男爵先生可以一点都不顾忌地将棘手的案件转嫁到他,一个教皇特使身上;也譬如,和他一同跋涉过半个法兰西的胡格诺派教徒,他半是不解半是质问地问过押送他们的官员和军官——他的意思是,如果这些都是不愿意改信,也不愿意去死,甚至想要逃走的异教徒,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索性杀死这些可恶的囚徒呢?

    这些人的回答不尽相同,有些人说,他们要听从国王的旨意,有些人说,这些胡格诺派教徒会在奥尔良为法兰西做工,还有人说,他们的信仰是受南特敕令保护的,而路易十四最新颁发的限制迁移令,违反了它的人并不至于去死。

    这三个回答看似相似,却有不同,第一种就是巴拉斯最常见到的人,他们无知并且盲从,只是他们在这里盲从的不是教会而是国王;第二种却是因为利益;第三种人是教会最讨厌的那种人——他们会思考,也有足够的理智来避免自己陷入不必要的狂热。

    但不管是哪一种,让任何一个罗马的红衣亲王来看,都要比异端更可恶,没有什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主最虔诚的信徒,是教会最忠诚的战士,一边却时刻想着将教会取而代之更罪恶的事情了——尤其是巴拉斯看到了……就算是那些最贫苦的农民,也能够如同一个老爷般的生活时,他就生出了浓厚的嫉妒之心。

    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因为当一个人牺牲了很多珍贵的东西,只为了能够跃到另一根高枝上去,多年后,回首一望,却发现自己抛弃的那根枝条反而变得更加茁壮,更加丰美的时候,就会滋生出恶毒的汁液来,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付出全都做了无用功,甚至相反,这是人的本性,无可厚非。

    只是现实并不会因为巴拉斯的诅咒而改变,他一路而来,看到的都是在一个欣欣向荣的新世界里人们所能看到的东西,仿佛他离开的不是二十年,而是两百年那样,即便接近巴黎,他都认不出他曾经白白耗费了多年时光的城市了——它就像是一座围绕着绿丝绒的王冠,在每条大道上耸起的白色大理石门就是王冠的饰板,每条大道都贯穿了巴黎城,当然,人们最热衷地还是从往王后门穿过,因为它连接着皇后林荫大道,这条大道连接着卢浮宫与巴士底狱广场。

    巴拉斯的马车碌碌前行的时候,巴拉斯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罗马,因为罗马在很久之前就在街道边建造起了三到四层的小楼,它们形式统一,风格相近,平整的道路上人流如梭,玻璃橱窗——请注意,这里竟还不是一个集市,却已经有着诸多的餐厅、成衣行、珠宝和古董铺子、假发与理发店等等……前来迎接他的使者不无骄傲地说,国王在重建了巴黎之后,就认为原先只在几个地方开设集市并不合理,在巴黎的访客日益增多的时候,店家再集中在一起,不但只会徒然地增加某个大区的压力,也会造成许多负面的事故与意外,所以他颁布了特别法令,在巴黎、凡尔赛与附近的几座城市,都可以不受街区与行业的限制,人们尽可以选择他们中意的地方做买卖。

    但能够出现这样的需求,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法兰西人的购买力正在飞快地增长,不然哪怕是在巴黎,也不会出现这种触目所及之处满是商铺的状况——过去的巴黎为什么会有固定的集市?是因为这么一两个集市就能满足整个巴黎人的需要,现在,数倍,甚至数十个相似的集市就像是雨后的蘑菇那样出现在了巴拉斯的面前,而且每个商店里都有顾客进出,餐厅里人满为患,就连路边的小摊贩也都快要忙不过来了。

    巴拉斯就算没有什么财政天分,也知道法兰西正在进入一个良性循环——在路易十四悍然发动了对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战争时,看好他的人没几个,战争是最耗费钱财的,人们认为,就算是这位年轻的国王可以获得几次胜利,占据几座城市,最后还是要因为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军费支出而破产,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并不少见,有很多国王,需要好几代才能用矿产和税钱还清他们在银行家那儿欠下的债务。

    而且巴拉斯还听说,路易十四居然抵押了枫丹白露才能支持对荷兰的战争,只差抵押卢浮宫了——那时候,巴拉斯和罗马教士们有着相同的想法,他们只要静静地等待路易十四自己把自己绞死就成了,谁知道路易十四竟然就肩负着这样的枷锁,一路往前,以一种无以复加的幸运和勇气,连着摘下了佛兰德尔与荷兰这两颗璀璨的宝石呢。

    想到就连利奥波德一世也在等待法国自行崩溃——巴拉斯苦涩地笑了笑,如果利奥波德一世知道自己竟然落入到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即便不顾特兰西瓦尼亚大公与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他也一定要抢先一步,将太阳王扼杀在强者的襁褓里的。

    不过这世上,又有谁能未卜先知呢,就算是他也不能,巴拉斯来到巴黎,因为国王已经回到了凡尔赛,他决定要在这里略微停留几天,才会去请求觐见国王陛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在犹豫,就像是一个犯了罪的人不愿面对受害者,又像是一个悲哀的失败者被迫向他曾经轻蔑过的人屈膝……

    他去了圣犹士坦教堂,圣犹士坦教堂就是巴黎宗教裁判所的所在地,巴拉斯离开的时候是它的主人,回来的时候就是客人了,他惊讶地发现,这里进出的教士与修士已经不再有几个他熟悉的面孔了,想必以拉略在他离开后就好好地“清洗”了一番这里——他百感交集地走进教堂,而后兴味索然地走了出来。

    人们注意到一个腰系紫红色腰带(主教特有)的黑衣教士在街上走,不禁纷纷地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不过他们几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只是多看了几眼罢了,但巴拉斯看到的要比旁人更多,他发现,在巴黎街头走动的女人也要比其他地方更多,她们不是如人们想象的那样都是娼妓——娼妓不会如她们那样有着坚定的脚步与锐利的眼神,巴拉斯还看到了几个女巫——真的是女巫!她们没有打扮的奇形怪状,没有疯疯癫癫,蓬头垢面,只在漂亮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女仆围裙。

    但什么样的人会让几个女巫来做仆人?

    巴拉斯忍耐了很久,才向一个经过身边的教士打听,那个教士先是看了一眼他的主教服,行了礼,才说:“大人,”他恭敬地说:“您见到的那些女士,都是国王医院里的护士。”

    “国王医院?”巴拉斯问道:“国王的医院?”

    这个问题让教士露出了为难之色,当然,从理论上来说,他的灵魂是属于教会但躯体是不折不扣地属于国王的,只是对一位……应该是非法兰西的主教大人来说,这种行为近似于僭越。

    医院的概念出现的很早,早在古罗马时期,人们就知道应该到神庙里去祈求药房和草药,但那时候,神庙多半只会服务长老与军人。但自从基督教兴起之后,信徒们时常将与自己同信仰的病人带回到家里治疗——他们多半都因为信仰遭受了追捕和折磨。那时候这些信徒的家里就被称之为“收容所”。

    在313年,基督教被君士坦丁大帝承认合法后,这样的收容所就变得多了起来,它们承担着很多职责,要看顾、治疗病人,也要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或是朝圣的信徒,慢慢地,它们的名字从收容所变成了救济院,而且逐渐变成了以收容穷人为主,而非单纯的治疗。

    直到十二,十三世纪,这些地方才开始有“医院”的名词出现,但在英国,它们还是被称为“上帝之家”,在德国,它们则被称之为“圣灵之家”,可在法国呢,它们怎么就变成了“国王之家”?

    巴拉斯是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长,长达三十年的执法生涯,你猜他看到过和审判过多少因为畏惧病痛和死亡施行巫术或是黑弥撒的人?他太知道,人们在虚弱和痛苦的时候,精神会有多么脆弱,又多么容易被别人控制了——当那些人在“国王的医院”里痊愈之后,他们是会感谢上帝给了他们一个好教皇,还是感谢上帝给了他们一个好国王?

    路易十四这是要彻底地消弭教会在法兰西的影响啊。

    他现在倒是能够理解克雷芒十世了,他八十多岁了,难道还要看着罗马教会彻底失去了他们在法兰西的荣光,看着法兰西也多出一个“教首国王”吗?

    ——————

    一辆马车从巴拉斯面前驶过,巴拉斯的主教服和他一副咬牙切齿的古怪表情引得马车里的人频频回顾,直到马车转过街角,那个人才回过头来,摩挲着手杖柄,若有所思地道:“那位主教先生看起来有点陌生。”

    “可能是外省的。”他对面的勃兰登堡-普鲁士使臣这样回答说,不过他并不在意他的小主人看到了谁:“殿下,”他说:“我似乎说过,在凡尔赛,只有路易十四可以手持长杖。”

    “我会记得把它留在马车里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大选侯的长子,腓特烈.威廉.冯.霍亨索伦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镶嵌着一枚巨大的蓝宝石的手杖,自从太阳王的威名从巴黎传至整个欧罗巴,他的种种嗜好与习惯都在迅速地被人模仿——就像是西班牙还是一个强盛的海上巨人时,各处宫廷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如今法兰西正如锦上繁花,于是人们又迫不及待地装扮享受起来。

    对如腓特烈这样的年轻人,他当然会更倾向于巴黎与凡尔赛的新风尚,谁不喜欢绚丽的色彩,柔滑的织物与闪烁的宝石呢?这柄手杖甚至是他耗费重金,收买了太阳王的御用工匠仿造着路易十四经常拿在手里的那柄打造的。

    就算没有这个规定,他也是没办法把它拿到凡尔赛去的。

    “虽然我知道不应该,”腓特烈问道:“但您是见过大郡主的,大郡主……的容貌和性情,如何呢?”

    使臣能够体谅腓特烈的心情。不管怎么说,这位殿下正是最年少多情的时候,他对自己将来的妻子——如果一切顺遂,肯定是会有好奇心的。

    “她是一位相当可敬的女士,”使臣谨慎地说:“要说到相貌,殿下,您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不过就我所知,波旁家族里,都有着一副令人称羡的好容貌。”

    “但她的母亲是一个都铎,祖母是一个哈布斯堡,”腓特烈比划了一下,做出一个大下巴的意思:“我真担心……您知道的,就算是哈布斯堡的公主,人们也都说她们的脸庞都是被天使亲吻过的呢——我觉得那个天使一定太用力了……才会让她们的脸凹得可以在里面炒菜。”

    “这可真是有点刻薄了。”使臣不得不说。

第两百九十九章 腓特烈与大郡主

    腓特烈一边说,一边用手杖头挑开车帘往外看去,巴黎的变化简直就如色彩斑斓的万花筒那样迅速,别说是离开了二十年的巴拉斯,就算是一年前还在巴黎的使臣,也不禁啧啧称奇——那里原本不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么,现在怎么成了一泓清澈的大水渠?这里原本应该是座旧衣铺子,现在却成了一座漂亮精致的小剧院?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民宅——他的仆人曾经借住在这里,现在它是一座小广场,鸽子起起落落,飞扬的灰色羽毛让使臣不由自主地耸起鼻子。

    “这些鸽子?”腓特烈给了使臣一个眼神,别说这里是巴黎,就算是卢浮宫,如果多了许多肥敦敦的美食,也一样有大胆的人去捉来吃,毕竟这不是物资富足的三百年后,鸽子不但在穷人的食谱上,国王的餐桌上也有这道菜,“这是国王的鸽子。”使臣笑着说,他也是第一次来就特意询问过身边的人。

    事实上这和贵胄重臣们在庭院里放养孔雀没什么区别,只是路易十四将鸽子放在整个巴黎,就是在向外来者展示他的权威,也表示,巴黎的市民们至少没有被饥饿逼迫到违反法律的地步。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外省人很难习惯的法规条令,譬如马车和行人都必须靠右行走,不能在塞纳河和街道上倾倒粪便、垃圾,不能随意损坏树木、公用设施(就是水渠以及消防用龙头等),不能在晚间十二点后在公开场合大吵大闹,马屁股后面要悬挂粪兜,以及狗或是其他有主人的动物都要系上约束带……等等,要让这么一座庞大的城市如此有规有矩,整整齐齐是很难做到的,但路易十四就做到了,虽然那些被人们不恭敬地称之为乌鸦或是黑狗的警察(因为他们身着黑色制服)功不可没。

    “我想我一定要学习一下这里的法律。”腓特烈说。

    “恐怕不能,”使臣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您是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里的。”

    腓特烈无奈地耸肩,当然,他来到巴黎,最重要的任务是见见奥尔良公爵的大郡主,也许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是他的妻子,但这门婚事的谈判可能不会太早启动——勃兰登堡的选侯,普鲁士公国的大公,腓特烈的父亲是要站在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这边的,因为法兰西的国王即便再强大再富有,也无法让普鲁士成为一个王国。

    所以勃兰登堡的大选侯一开始给出的价码是一个公主,而非他的长子腓特烈,但路易十四的意思也很明显,他并不需要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勃兰登堡大选侯的野心他也清楚——勃兰登堡大选侯完全有可能直接舍弃他的女儿,只要利奥波德一世愿意承认他是普鲁士国王。

    所以勃兰登堡的大选侯,也是犹豫再三才将自己的长子腓特烈派到巴黎,他长子腓特烈已经有十七岁,看似风流倜傥,轻浮天真,但他的野心一点也不比自己的父亲少,他对太阳王路易十四又是崇拜,又是恐惧——不仅仅在真正的战场上,也在他的政治手段中,谁也没想到法兰西的国王竟然能够说服英格兰的国王为他设下陷阱,拘下了奥兰治的后人威廉三世,让他父亲的一大优势——他父亲是威廉三世的姑父,荡然无存;又在英格兰的查理二世将威廉三世推出来之后,将奥兰治的另外一个后人,蒂雷纳子爵任命为荷兰总督,这种胆量与气魄,就算是利奥波德一世也未必能够展现得出来——奥兰治的威廉一世就是从神圣罗马帝国的臣子成为国王的(虽然只差一步),就蒂雷纳子爵因为其舅舅与老师莫里斯亲王在荷兰民众中的威望筑定的基础,加上总督的权力与财富,想要就此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没看见威廉三世只有一个乌德勒支,他一样被人们称为荷兰王呢……

    不过这位国王用人一向大胆,虽然人们都说,在战场上,这位国王只是坐在特等包厢里的观众,但一边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好胜心,放手让将领们依照自己的节奏去作战;一边又能够保持对他们的信任与理解,为军队提供足够的保障并为他们压阵的君主并不多,就连曾经的蒂雷纳子爵,也因为不得不遵从老孔代亲王夫人(大孔代的母亲)莫名其妙的命令而失败过。

    路易十四自称太阳王,或许没错,他不但自己发光,也允许围绕着他的万千星辰发光,腓特烈知道利奥波德一世就无法做到这点,不,不是他无法做到这点,而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几乎就没这个条件,他不是生来就是皇帝的,他的宝座是经过万般筹谋而来,又怎么能够相信别人不会或是不能分去他的权力呢?

    甚至勃兰登堡的大选侯也是如此,霍亨索伦这个姓氏,虽然普鲁士大公们一致将其解释为“高贵”之意,但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索伦家族还只是伯爵的时候,曾经为霍亨斯陶芬家族(神圣罗马帝国的缔造者)效力,就连腓特烈的名字,也是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他们成为选侯的时间也只有两百多年而已。

    但法兰西的国王们就不曾有这样的烦恼——法兰克的查理曼大帝曾经在公元800年时候,被教皇里奥三世加冕为罗马人的皇帝,这意味着灭绝了三个多世纪的西罗马帝国由此复辟,查理曼大帝是公认的“奥古斯都.凯撒的继承人”。

    血统、威望、权力,路易十四是腓特烈所知的,唯一一个毫无缺憾的君主。

    所以比起那位素未平生的大郡主,腓特烈的焦躁不安倒不如说是为了太阳王路易十四,只是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少年的情窦初开,或者说,他也宁愿别人这么认为。

    他在踏上通往凡尔赛宫的台阶时,心中就在不断地描绘着路易十四的容貌,在普鲁士有不少太阳王的小像流传,一些人故意把他画得很丑,一些人却把他画得很美——要让腓特烈来说,还不如丑点呢,若是后者的那种美化方式,路易十四何必在身边放上一个王室夫人,对着镜子自己看看就得了。

    路易十四在迎接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的时候,是站在阶梯的末端,绿植迷宫之间的长方形广场的,但腓特烈还只是一个大公之子,所以国王就在胜利女神厅接受他的觐见。

    如今在大画廊两侧有两座小厅,只为了人们在觐见国王之前可以稍稍打理一下自己,侍从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勃兰登堡大公的长子,与那位气喘吁吁的使臣比较,这个年轻人也只是脸色更红润了一些,身上没有难闻的气味,也没有显出挪不动步子的狼狈模样,即便不如卡尔十一世,也不会逊色太多。

    奥尔良公爵马上就得到了回报,毕竟这些侍从,尤其是分派给使臣与外来贵族的那些,几乎都是他的密探,他现在切实地感受到了王兄的心情,就算是侍从们说,从容貌上来说,腓特烈要胜过卡尔十一世,他也有些不以为然——直到他看见了这个年轻人,霍亨索伦家族的容貌与波旁家族的不同,波旁家族的人面容偏于秀丽,路易十四还可以说是俊秀,奥尔良公爵就完全可以被称之为美人了,那么腓特烈呢,他的头发与眉毛都极其浓密,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鼻梁高且宽阔,嘴唇又细又长,下巴和额头一样宽大丰满——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没错了。

    腓特烈并未平民,他是有资格直视国王的,在行礼如仪,他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去看路易十四的神色,与满心挑剔的奥尔良公爵不同,路易十四对这位大公之子的第一印象不算很坏——对腓特烈来说,他对于君王的印象可能就只有利奥波德一世,威廉三世与他的父亲,威廉三世暂且不论,对他腓特烈只有怜悯,他的父亲则一向冷漠而又严肃,至于利奥波德一世……这位皇帝虽然比路易十四还小两岁,但从来就是一股说不上来的,精疲力竭的劲儿,甚至要比威廉三世更带着几分阴郁古怪。

    腓特烈看到的路易十四,十分随意坐在一把丝绒的扶手椅子上,侧首与奥尔良公爵说着什么,腓特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与奥尔良公爵都没有蓄留胡子的缘故,显得要比真实年龄更年轻,一点也看不出是有两个成年儿女的父亲。

    虽然法兰西人崇尚华服美饰,但这位国王只穿着一件灰蓝色的丝绒外套,白色的紧身长裤,只在肩下别着一排钻石别针,他没有戴夸张的假发——虽然假发早就风靡到了各座宫廷,也许是因为今天没有狩猎活动,他只着着一双轻便的羊皮浅口鞋。

    怎么说呢,出于腓特烈的意外,路易十四一点也不像是个国王。

    这对年轻的大公之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难题,晚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幸而使臣的房间距离他不远,他就去诚心实意地请教了那位老臣,使臣确实犹豫了很久,毕竟——他那里还有一个时刻期待着成为国王的大公呢,“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您,”他说:“但您可以自己思考,那是一个很简单就能得到的答案。”

    腓特烈回去之后想了不一会儿,一个念头就如同雷霆一样地劈进他的脑袋里,唉,他怎么就那么蠢呢——路易十四完全不需要“像”一个国王?因为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来承认他是个“国王,”他当然也可以松懈和悠闲地像是个无所事事的学者,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摧毁了他所有的敌人。

    ————

    若是路易十四听到腓特烈的评论,准要跳起来否认,至少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万事无忧了,法兰西境内,还有巫师和胡格诺派教徒,以及投石党的余孽;至于法兰西境外,就像是学者领悟得越多,也就会觉得自己更无知那样,一个国王征伐得来的领地越多,也就意味着他的敌人越多,他虽然得到了荷兰与佛兰德尔,却与西班牙、丹麦和神圣罗马帝国成为了死敌,英国也从朋友变回了敌人,还有虎视眈眈的罗马教会……法兰西越繁荣越强大,他们的恶意就越尖锐越浓厚。

    当然,这是任何一个即将迈入辉煌的王国或是帝国都要面对的,除非法兰西突然变成一个懦夫与蠢蛋的国家,他的邻居,敌人和朋友才能安心,才能表示友好,但算了吧,路易十四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所以他一直在尽量争取更多的盟友,虽然奥尔良公爵认为,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很难站在他们这边,但路易也不需要他站在自己这边,只需要他保持中立就够了——勃兰登堡的大选侯一开始甚至连中立都不想站,是路易通过波兰的路德维希一世威胁了他——普鲁士还有一部分在波兰人手里呢。

    路易当然不会让大孔代-路德维希一世为难,但若是勃兰登堡大公固执己见,他也会支持路德维希一世为波兰开疆拓土,波兰的施拉赤塔一定会对他万般感恩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应该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才会表示屈服——他甚至可以以此来回击利奥波德一世的问责——因为依照传统和法律,一个接受臣子效忠的人必须能够在必要的时刻庇护向他献上忠诚的人。

    利奥波德一世如今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压迫下连气都喘不过来,别说是帮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夺回在波兰的领地了,他甚至要示好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才能保证奥斯曼土耳其人不会直接打进维也纳。

    所以罗马教会也由此分成了两个派别——对法兰西的路易十四的,一种就是克雷芒十世的,视路易十四为基督与教会的敌人,如果可能,他们会称他为第二个尼禄,另外一种就是枢机主教首领的,他们认为,教会的敌人还是异教徒,新教教徒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无论路易十四如何,只要他没有如亨利八世那样公开另立教会,他就是值得挽回的,当然,主要还是他们认为,现在的欧罗巴并没有那个天主教国家可以与法兰西相比。

    但路易也知道,大郡主与大公主的婚事,让罗马教会不免忧心忡忡,因为一个瑞典,一个勃兰登堡-普鲁士都是新教国家,如果他真让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女儿成为王太子妃,只怕他在教会的反对者会更多。

    看来不但是王太子,就连将来的奥尔良公爵之子,也只能在天主教国家里选择妻子。

    提到这个,路易又想起了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据说他不但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还有了一个正常的头脑,已经有人在后悔他们没有坚持让大郡主嫁到西班牙去了。

第三百章 腓特烈与大郡主(2)

    这件事情大郡主也有所耳闻,但她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微有风吹草动就惊慌不安的小女孩了,哪怕还是有人故意窃窃私语,让她听到——她马上就会去找到父亲或是伯父,国王与奥尔良公爵即便不会因此剪掉对方的舌头,也会立刻把他们驱逐出凡尔赛宫。

    任何能够被允许住在凡尔赛宫的人都不会是一般的贵族,曾有人说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国王。但在真的被“请”出房间,看到马车在外面恭候,行李也被粗暴地打包而后丢出来的时候,甚至会有人大声地哭嚎起来——如果是二十年前,他们虽然有点遗憾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二十年后,国王的监政官、从高等法院走出去的地方法官、警察系统与驻军,早就为这位陛下打造了一个钢铁般的天罗地网,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法摆脱他们的眼睛与束缚,回到他们的领地,他们顶多也就比普通的乡绅体面一点,想要如以往那样手握大权是不可能的。

    大郡主丝毫不讲情面,雷厉风行的行为,让勃兰登堡的使臣都开始犹豫了,他觉得,法兰西的公主们似乎并不如他之前了解到的那样温柔可亲,“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腓特烈惊讶地说:“她的父亲是法兰西最富有的奥尔良公爵,国王最信任的王弟,从无败绩的名将,她的伯父是有着十五万常备军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后者还不到四十岁就为法兰西打下了几乎等同于原先国土三分之一的新领地,就算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也不敢直撄其锋——她为什么要对着一群原应仰其鼻息的小人恭顺?”

    他笑了笑:“父亲的想法我也知道一点,”这位在宫廷的流言蜚语中风流成性的年轻勋爵捏着手杖说道:“但问题是,为了一个空洞的承诺就要与这样的……”他点了点窗外,“看看那些军官和士兵,先生,在我们和利奥波德一世还在和雇佣军的头目打交道的时候,我们所见到的法兰西人却在以进入国王的军队而骄傲,女人们追逐他们就像是蝴蝶追逐花朵——看看他们,你想到了什么?”

    使臣沉默了一会:“罗马人,殿下。”

    “就是罗马人,”腓特烈注视着正从街道上走过一列士兵,他们正从一家家具店走出来,一个扛着一个小木马,一个提着一把漂亮的椅子,一个背着一把折叠梯子,他们在人行道上排列成一排,然后步伐一致地向前走去:“多美啊,先生,我在书本上读到卢库鲁斯、大西庇阿、庞培、安东尼、凯撒、屋大维这些人的时候,我的血液就像是沸腾了一般,我多么希望能够回到一千年前,与那些睿智且英勇的将领并肩作战啊,可惜的是,当我走进军营,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糜烂、堕落、无耻与下作……所谓的将军就像是一个商人那样买卖士兵的性命,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避战、逃跑和投降,他们若是离开了队长的视线,就要去强暴与屠杀,即便对雇佣了他们的人也是如此,任何一个发生战争的地方,人们都要被roulin两次,一次是敌人,一次是‘朋友’。”

    “在神圣罗马帝国,在勃兰登堡与普鲁士,在意大利,在匈牙利或是西班牙,一说起某人在军队找活儿干,他身边的人都要感到羞耻,但在法兰西呢,路易十四拥有十五万常备军,已经令得诸国震撼,现在请您告诉我,如果现在路易十四发出敕令,征召更多的士兵,会有多少人蜂拥而至?”他平静地说道:“而且有了荷兰与佛兰德尔的胜利,所有的银行家都会迫不及待地答应这位国王的借贷,哪怕他什么抵押都没有。先生,军资充足,人数众多,武器与战术先进,又有这样多的名将,他甚至还开设了一座军事学院——什么样的胜利他拿不来?”

    “但其他国家不会视而不见的——他们不会允许第二个罗马帝国出现。”使臣低声说道。

    “我也是用这个理由说服我父亲的。”腓特烈露齿一笑,“先生,现在的世界已经注定了不会再让如罗马帝国那样的庞然大物出现,那么路易十四又要依靠什么让法兰西永远,即便不是永远,也要尽可能地延续它如此璀璨的生命?事实上,路易十四已经在这么做了,如果说与瑞典的卡尔十一世联姻,是为了荷兰与佛兰德尔,法国的王太子与葡萄牙的公主联姻是为了信仰和西班牙,那么他策划让孔代亲王成为波兰国王又是怎么回事呢?若是说他宽容,能够将孔代这样的将领留在身边岂不是更好?”

    “他是为了波兰-波旁王朝。”腓特烈感叹道:“这样的事情,哈布斯堡做过,现在轮到波旁了。”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使臣说:“但您若是决定与大郡主结婚,利奥波德一世绝不会允许普鲁士立国。”

    “难道利奥波德一世就长生不死了?”腓特烈轻描淡写地说:“有路易十四的支持,有大郡主的嫁妆,一个名号有什么紧要?只要勃兰登堡-普鲁士能够成为与哈布斯堡的奥地利对等的大诸侯,总会有人妥协的。”他站起来:“我倒觉得,我们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要将这桩婚事落定。”

    他叹着气:“大郡主可不是那种只要说点甜言蜜语,送点珠宝,就会咯咯笑着为我神魂颠倒的贵女啊。”

    腓特烈的苦恼也是所有大郡主甚至大公主的追求者们最大的障碍。

    因为大公主很早之前就被确定了要成为瑞典卡尔十一世的王后,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女儿不至于遭受到她母亲,祖母曾经遇到过的那些折磨,路易就命令他的大臣和将领在宫廷内开设讲堂——这种事情堪称惊世骇俗,这时候,别说要么联姻,要么进修道院的公主,就连如奥尔良公爵这样的次子也不会受到多么系统和深刻的教育——路易十四不但这么做了,还让大郡主成了大公主的同学。

    但现在看来,这种教育还是相当有效的(虽然对大郡主起了一点反作用),大公主与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先是书信往来,而后又在巴黎与凡尔赛共处了一段时间,可以看得出,卡尔十一世对这个既能和自己在文学、艺术甚至政治上如同信手拈来地交流,也能与自己一起纵马驰骋,狩猎游河的未来妻子十分满意,或者说,但凡不是个无能愚蠢,心胸狭隘的白痴,作为丈夫的,当然也会喜欢一个能够与自己并肩同行的伴侣。

    而在这两年里,国王从大郡主身上发现了他们在教育上还有一点缺失,于是他和奥尔良公爵就带着孩子们走遍了大半个法兰西,开阔他们的眼界,明朗他们的心胸,让他们不至于困在一点小挫折里无法挣脱——至少孩子们都看到了,相比起穷苦的平民,他们的烦忧不但不值一提,要解决也是轻而易举。

    奥尔良公爵甚至在与王兄小酌的时候,玩笑般地说,他简直是在养育国王和女王……国王则回答他说,他没有说错。

    像是这样养育出来的大郡主,就像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城堡,每个人都会被它的壮丽与宏大所震慑,但想要攻占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折损在这位贵女裙下的先生只怕不比路易十四在荷兰之战中损失的士兵少。

    尤其是现在她几乎不缺少任何东西——珠宝、地位、尊荣、爱,任何人献上的殷勤都只能说是锦上添花而已。别提婚姻,只是想要打动大郡主,让她在奥尔良公爵与国王面前美言几句的人,多数都是铩羽而归的……有些城府不够的年轻人,甚至无法在大郡主或是大公主平和却清亮的眼神下坚持过一场小步舞。

    腓特烈很清楚,他具有的优势不多,但很重,其中之一就是他是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的长子,注定了要继承他父亲的一切。

    其二么……

    他站了起来,在使臣疑惑的目光下整理了一下衣服,戴上帽子,“今天您要自便了,先生,”他说:“我和大郡主约定了要见面。”

    使臣猛地张大了嘴:“等等?谁?”他不那么相信地打量着腓特烈,今天腓特烈的穿着还不如他平时在勃兰登堡的打扮呢,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寒酸——深褐色的外套只在边缘有点同色绣花,纽扣是浅黄色的琥珀,紧身裤下是直到膝盖的黑色军靴,小牛皮的腰带上挂着火枪和匕首,只有帽子上的钻石别针,翻在外套上的白色蕾丝大衣领勉强还算符合他的阶层。

    腓特烈没有多说什么,走出门去,跨上他心爱的灰马,临走还朝使臣挥了挥帽子。

    他策马穿过两条街道,走进市集,马蹄踏踏地越过人们的身边时,他就像是任何一个厌倦了狩猎与牌局的年轻贵族那样好奇地注视着街道上的一切,有人向他礼貌性地点头,行礼,或是鞠躬,但没人认出他,他沐浴着阳光,笑容满面,一个店主忍不住喊道:“漂亮的先生!”他问道,“上帝保佑,您难道遇到了什么好事儿么?”

    “对啊,”腓特烈这样回答道:“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等着我呢!”

    这也是与勃兰登堡,维也纳等地不同的地方,巴黎、凡尔赛的民众似乎对贵族没有太大的恶感——不过这也是近二十年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原先那些最恶毒和下作的贵族们经过了黎塞留、马扎然与两次投石党暴乱后(这里不说这两位主教是什么好人,只是贪婪的鬣狗碰上了残忍的狮子罢了)被清理了不少,等到路易十四亲政,又有以富凯为首的旧人被国王删减了一波,等到对荷兰与佛兰德尔的战争结束,军队中出现了一大批新贵,他们就和当初的穿袍贵族那样,是受国王的拔擢才迁越了原先的阶层,必然自成一个体系,也因为他们之前不过是工匠与农民,所以并没有立刻忘记身边的亲眷和朋友。

    很奇妙的,原先只有贵族与平民的时候,法兰西国内的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但自从有了军队新贵(从军官到供应商)这一中间阶层,最高的阶层与最低的阶层之间反而就像是有了缓冲剂,虽然平民们还是会在酒馆和教堂里嘲讽贵族的无能,说他们的笑话,但真的想要举起粗陋的武器,四处纵火、抢劫,用马车和草包搭建工事与堡垒的想法,却已经很少了。

    如果路易十四知道腓特烈的想法,准会告诉他,贵族和教士们总将平民百姓看做愚昧的牲畜,但就像是一个东方哲人所说,你若是将一个人视作囚犯百般警惕与虐待,他就会像是一个危险的罪人那样伤害你,但若是你愿意像是对待一个朋友地对待他,他就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回报你。

    法兰西的民众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他们现在能够喂饱每个家人的肚子,能够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屋子,能够靠着进入军队、学校来改变自己的阶层,能够在保证生存的同时看到希望,他们就愿意为国王和法兰西效死。

    看着街道上的景象——人们与马、马车熙熙攘攘地来来去去,有爵爷,有法官,有军官也有平民,谁能想到二十年前,略微穿着华贵一点的人走在街道上,若是没有侍从和仆人,必然会荣幸地被穷人投掷的粪便、死猫死狗“沐浴”一番呢?

    有几个小贩挤过来,向腓特烈举起手里的篮子,向他兜售饼干、坚果或是蜜饯,也有绣花手绢,小玩具和其他零碎东西,腓特烈用一个大埃居换来了一把红白相间的芙蓉花,准备拿去送给大郡主。

    与腓特烈相同,今天的大郡主形容也相当朴素,当然,只是与她在凡尔赛宫宴会与舞会上衣着相比,但要让腓特烈说,只穿着一袭乳白色衣裙,就像是他手中的芙蓉花那样静静地坐在喷水池边的大郡主,却让他怦然心动。

第三百零一章 腓特烈与大郡主(3)

    除了两三枚点缀般的戒指,别针,大郡主今天佩戴的珠宝也只有颈脖上的一串珍珠,但就是这串昂贵的珍珠,都让人有意识地远离了大郡主身边——在人工养殖珍珠尚未出现的时候,所有的珍珠都是天然生成的,既然说是天然生成,就不免出现瑕疵、扭曲或是畸形。如最近正在在建筑与装饰上兴起的巴洛克风格,原意就是畸形的珍珠,因为它并不符合古典主义者崇尚的绝对对称与统一的审美要求。

    大郡主现在戴着的珠链,每颗都有小拇指头那么大并且直径相近,光洁无瑕,不过比起珍珠,少女的肌肤更是纤薄细腻,甚至可以看得到皮肤下蓝色的静脉,腓特烈站了一会,就走上前去,“抱歉,让您久等了,殿下。”

    “是我提早了一点,”大郡主毫不在意地说:“早晨从卢浮宫一路走到这里来感觉很舒适。”她收起放在膝盖上的书册,腓特烈连忙替她拿在手里,一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封面,发现那是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撰写的《建筑十书》,拉丁文版本。他握在手里的时候,可以感觉得出书本里有硬质的书签,还不止一处,他心头一动,如果是其他的贵女,他一定会随口问她何时对这样枯燥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但在大郡主面前,他就要谨慎地多了。

    “对了。”大郡主说:“殿下,等下,您是否可以称我为玛丽女士呢?”

    “当然可以,”腓特烈立刻明白了大郡主的意思:“那么您也可以称我为威廉先生。”

    大郡主笑了笑:“当然。”

    虽然国王将建立四座艺术学院的工作交给了他和王弟的四个孩子,但外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懂得如何保持缄默,更不会借此机会簇拥上去阿谀献媚——国王有意用这件事情来让王子与公主们将他们在书本里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可不是要你们越俎代庖的。

    所以不但是大郡主,大公主与王太子,科隆纳公爵,在工地与办公室里,一概以先生,女士称呼,不知情的人们只知道他们出身显赫,却不知道显赫到那个地步——他们还因此吃过小小的亏,不过很快找回来了,还有利息,毕竟他们身后还站着国王和奥尔良公爵。

    从那之后,至少没人再敢在明面上敷衍和欺骗他们,至于在暗地里——“就算是我的伯父也无法避免这种情况呢。”大郡主说。

    腓特烈发誓自己是真的感到惊讶:“但您的伯父……”是太阳王。

    “除了天主,没人能够控制人心。”大郡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是最底层的工人,一个大埃居可以让一些人诚惶诚恐,一些人感激涕零,也会让一些人心怀怨恨。”这是她走到宫廷之外才领悟到的东西:“所以我们在很多情况下,只能保证大部分时间,大部分人获益。”

    “那么那些始终无法感到满足的人呢?”

    “那就只能看天主的旨意了。”大郡主说。

    腓特烈笑了笑,他看到了总有身着黑色外套的人在他们身边出没,“想必天主一定有许多愿意为他代劳的仆人。”

    “这是毫无疑问的。”大郡主笑着说,戏剧学院距离他们约定的广场不远,他们只走了十几分钟,腓特烈就看到了矗立在一座小广场边的庞大建筑——但那不是戏剧学院,那是巴黎歌剧院,以前这里是个臭气熏天的鱼市场和鞣革工坊,后来因为巴黎整改,这些都被搬迁到下游去了,这里就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路易十四下令将此地留置起来的时候,人们都认为国王有意建造新宫,没想到一座辉煌的建筑确实立地而起,但它不仅仅属于国王,它属于整个巴黎甚至法兰西的人民。

    这个时代的戏剧,事实上可以说是雕塑、音乐、绘画与芭蕾等所有艺术表现意识的综合,当初路易十四将戏剧学院交给大郡主,可以说是相当偏心,但也正是当时的大郡主需要的——戏剧学院需要最多的协调与谈判工作,涉及的人和事情也最多,大郡主在处理有关于卡洛斯二世和她的谣言时,能够采取这样果断的措施,与她在这段时间里的锻炼不无关系。

    歌剧院的一侧才是戏剧学院,它曾经属于布荣公爵,但因为布荣公爵在投石党暴乱中站在了国王的对立面,直到今天,布荣公爵夫人也未被允许返回巴黎,或是凡尔赛,所以柯尔贝尔就以一个极其优惠的价格把它买了下来。

    这座建筑是不折不扣的古典主义式建筑,完全对称的建筑中间有一座精巧的采光亭,采光亭贯穿上下,阳光可以从最顶层的玻璃一直投射到最底层大厅的中央,照亮太阳神与九个缪斯的大理石雕像。

    左右两侧的大厅,一侧是玻璃窗,一侧是一座座的壁龛,古怪的是里面只有一座的雕像,虽然从装束上看像是一个罗马人,但:“这好像是莫里哀先生?”腓特烈惊讶地问道。

    大郡主笑了:“是的,是伯父的特许,这里总共有二十四座壁龛,任何一位对法兰西戏剧有着杰出贡献的人都可以有一座雕像。”

    腓特烈注意到了法兰西三个字:“那就不奇怪了,”他感叹地说,“他们会彻底疯狂的。”他在法兰西的宫廷里看到了荷兰的画家伦勃朗时,还在惊讶一个荷兰人如何能够甘心情愿地为路易十四效力,现在看起来这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直至现在,画家,雕塑家以及音乐家,在达官显贵的眼中依然只是下贱的工匠,他们之中最荣耀的也不过是进入宫廷,为国王做工。如果他们知道,只要你有才华,有能力,不但能够在巴黎得到大把的金路易,还能得到贵人的赏识,尽情地展现自己的天赋——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和雕像流传到百年之后……看着莫里哀雕像下的一排金字,腓特烈都能看到一双双嫉妒到通红的眼睛。

    “莫里哀先生还在坚持去世之后,把自己的骨灰藏在雕像里面呢。”大郡主无可奈何地说,但这绝不可以,这里不是墓地,也不是教堂,于是莫里哀先生改弦易辙,决定用自己的头骨做一个道具,就哈姆雷特中王子捧着的那个……

    “这让我想起了佛罗伦萨。”腓特烈说。

    “伯父确实有意在巴黎重现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大郡主理所当然地说,在别人,哪怕是现在的托斯卡纳大公口中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的话,对路易十四来说,也是一步步走过去,就能达成的目标。

    腓特烈觉得利奥波德一世会愿意听到这句话的,虽然他会很不舒服,但太阳王倾心于艺术,总比倾心于军事好,就连腓特烈,他也必须承认自己的心微微地松了一松。

    这时候,莫里哀,拉辛还有高乃依都走了出来迎接大郡主的贲临,高乃依已经七十多岁了,从一个律师变成戏剧文学家,人们都觉得他是疯了,只有他知道自己每天都过着梦想中的日子,衣食无忧,写戏,看戏,和同僚们交流,甚至暗中彼此倾轧都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国王严禁他们使用过于卑劣的手段。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一部不再采用三一制的长篇巨著,也就是著名的罗马五贤帝的故事,他希望能够借此让自己在“圣殿”——他们对那些壁龛的称呼,占据一席之地。

    莫里哀无需多说,虽然壁龛里已经有了他的雕像,但他还是在孜孜不倦地创作一出有关于浪荡子弟的新戏,事实上他想写的是一出歌功颂德的歌剧,不过自从路易十四看过了同样形式与内容的一出短剧后,就严令他继续创作类似的作品了——过度的吹捧只会让他尴尬,极其尴尬。

    至于拉辛,他是39年生人,所以还不是那么急切,他最近在创作以古希腊神话为题材的一幕悲剧,希望能够在凡尔赛宫的剧场上为国王演出。

    但今天他们三人齐至,不是为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作品,而是为了让.德.拉.封丹。

    拉封丹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和高乃依一样,也曾经是高等法院的律师,但他喜爱写作,对法律行业并不热情,他在第一次投石党暴乱的时候就回到了乡下,希望能够平静度日,无奈他在投资和买卖上缺乏天赋,没过多久就破了产,不得不回到巴黎寻找机会。

    嗯,他找到了富凯。

    富凯对拉封丹还不错,问题是他还没来及回报这个恩主,富凯就成了国王的阶下囚,于是这位拉封丹先生就骑士精神上身,毅然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求告书送到了卢浮宫,他不知道他的求告书甚至没有被送到国王面前,就被邦唐归纳为无用文件,和那些零散的求情书信一起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

    拉封丹并不知道此事,但他送出那份书信后就害怕了,梦里都在想着自己被国王砍了头,就一路逃回了乡下,等到国王亲政,他衣食无着,就又回到了巴黎,这次他聪明了,只在艺术沙龙和剧院里厮混,他是有才华的,没多久就被莫里哀看中,继而拉辛也成为了他的朋友。

    最终的转机在大公主五六岁的时候,国王想要一些可以给孩子们看的故事,要浅显,要动听,要简单,拉封丹之前就在乡下写了几个小寓言,因为在乡下,就算是教士和乡绅,能够掌握的词语量也不多,过于聱牙诘屈他就要失去唯一的市场了,听到有这个机会,拉封丹当然毫不犹豫双手奉上自己撰写的三卷寓言诗,并在得到国王的认可后,发誓自己会继续写下去,写到死。

    今天拉封丹到戏剧学院里来,也是因为戏剧学院需要他的寓言诗来实践课程中学生学到的东西,以及用来考试,毕竟让学生们一次次地都用长达四五个小时的演出来完成作业或是考试内容,也实在是太不合理了,这种场面一般只会在年终考试的时候出现。

    大郡主对拉封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他的寓言诗是她每晚的睡前故事,一看到他,大郡主就想起自己位高权重的父亲,每个夜晚都会为自己唱安眠曲,说故事,看着她睡着才悄然退出寝室的事情,心中不免温情脉脉——她和气地请他们起身,和众人一起看了几场短小的演出,戏剧学院成立不久,但这些学生却已经似模似样,就连大郡主与她身边的腓特烈都看的兴致勃勃。

    “但最后的旁白就不要了,”大郡主看完之后提点到:“让人们自己去思考,胜于将沉重的道理塞到他们的脑子里。”

    拉封丹俯身称是,他原先在每个故事后面都缀上了他所想要表述的东西,在表演完,会有一个旁白演员把它读出来。

    “把最后一个故事重新演一遍,按我说的,不要最后的旁白。”大郡主说,于是那些套着动物面具的人就又走上舞台。

    腓特烈的视线虽然凝聚在舞台上,心思却放在大郡主身上,他起初还以为国王任命大郡主等人做艺术学院的总监,只是一个虚头衔,只是一个游戏,真正做事的另有其人,没想到大郡主真的能够提出意见,其他人也愿意遵从。

    而且这个意见并非无的放矢,取消旁白之后,整出戏剧反而变得完整并恰到好处,原先的确有画蛇添足之感,座下的观众都是老道的剧作家,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细微但明显的改变,顿时响起了一片恭维声,拉封丹还说,自己回去要将这些道理全部删除。

    大郡主连忙阻止了他,因为出版物与戏剧不同,一些想象力不足的人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作者的意图。

    她忙于与这些剧作家讨论,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客人在身边。

    腓特烈完全不介意,只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珠宝匣子,他以为这个珠光宝气的匣子就足够他去爱惜了,谁知道里面还藏着许多需要探究才能看见的珍藏。

第三百零二章 腓特烈与大郡主(4)

    腓特烈对大郡主产生了这种强烈的好奇心与一种无限近似于好感的感情,并不奇怪,大郡主固然面容秀美,但作为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之子,腓特烈见过的美人并不在少数,单就美貌,胜过大郡主的也有几个——但大郡主身上有着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性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对自己的信心与爱护,这点在男性身上我们时常能够看到,但在女性身上却很罕见。

    在路易十四的年代,女性们被视作身躯成熟但心智不全的伪成年人们,她们必须时刻做出牺牲,成为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才能被视作“完全的”,要么就是献身给天主,但这也可以理解为一桩婚姻,修女们是基督的新娘,她们就像是一个妻子侍奉丈夫那样侍奉天主,要保证自己的虔诚,贞洁和甘于清贫。

    当然我们知道,女性的野心与yuwang事实上并不比任何一位先生逊色,不说曾经的曼奇尼们,也不说王太后与王后,就说那位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她不断地撺掇自己的兄弟与路易十四争夺王位,甚至不惜奉献出自己的丈夫与爱人,难道只是因为厌倦了绣花和生孩子吗?

    最初的时候,腓特烈也认为,路易十四的大公主与大郡主也是这样的人物,太阳王教育和引导她们,和一些老奸巨猾的君主那样,他们嫁出去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奸细,有时候他们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借助操控自己的丈夫和妻子,令自己的娘家得到丰厚的利益,甚至吞并另一个国家,在欧罗巴的历史并不罕见。

    但随着他对大郡主逐渐了解,腓特烈才发觉,路易十四对他的女儿与侄女怀抱的期待或许还不止于此,当现在这个世界,依然只有男性掌握者几乎所有的权柄与发言权的时候,他居然也有意让她们在胜利的宫殿中占据一席之地——腓特烈可以想象得到,一旦他与大郡主结婚,大郡主会毫无疑问地接手过一部分大公(或是普鲁士国王)的权力,她不会乖乖地屈居在内宫之中,以生育和“爱情”为生。

    害怕吗?或许,不仅仅是腓特烈,就连勃兰登堡的使臣,也经历了不赞成-赞成-不赞成三个痛苦的阶段,最早的时候,他不赞成这门婚事,和勃兰登堡大选侯的想法一模一样,他们不能激怒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后来他又选择赞成,是因为他看到了法国国王是如何宠爱这个侄女,又了解到了大郡主的嫁妆——大郡主的嫁妆可能有八十万到一百万里弗尔,远胜于一个公主,而且奥尔良公爵还有意将一片外领地(非法兰西境内)附赠给她,她可能还带有一支军队,这些对于必然要向外扩张的勃兰登堡-普鲁士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另外就像是腓特烈所说的,有些时候,一些东西别人不给,你也可以自己去索要;但最后他又为什么不赞成了呢?还是同样的问题,大郡主不是勃兰登堡-普鲁士的人们所期望的那种王后。

    一个国家会对异国的王后有多么排斥与嫉恨,单单看看路易十四的母亲和妻子就知道了,他们甚至不允许国王和王后感情诚笃,国王若是不愿意接受“王室夫人”,与王室夫人有私生子,他们能够造谣国王在生育方面有问题,进而怀疑王后与国王的嫡子是否血统纯正——别笑,路易十三就不是那种热衷女色的国王,他更愿意和先生们一起狩猎打牌,于是那些国王很有可能更喜欢同性伴侣的流言蜚语就像是野火那样越烧越旺盛,路易十三不得不先去找了一位“王室夫人”,然后才与王后同房,有了路易十四与奥尔良公爵,即便如此,在路易登基之前之后,依然有人传说路易十四另有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还是建立在王太后,王后鲜少插手政务的前提上呢。

    一旦大郡主嫁到勃兰登堡-普鲁士,她必然是要成为国王的智囊,或是“着裙大臣”的,贵族们可以忍受一个本国的“王室夫人”在国王的文件上签名,却不会容忍王后对他们指手画脚,到时候会产生怎样可怕的冲突就连天主也未必能估算得到——尤其是大郡主深受法兰西国王与奥尔良公爵的宠爱,这是一把双刃剑,在勃兰登堡-普鲁士需要支持的时候,人人都会向她欢呼;但若是大郡主在勃兰登堡受了欺辱,甚至受到了伤害,那么这也许会成为法兰西国王对勃兰登堡开战的最佳借口。

    “你知道吧,”使臣忧心忡忡地提醒道:“若是您们的婚约达成——您有这么一位强势的妻子,您可能会在很多地方都不那么如意?”

    腓特烈来到巴黎也有好几个月了,除了时常与大郡主一起外出,他和大郡主有时也会以“威廉先生”。“玛丽女士”的名义信件往来,讨论他们遇到的一些事情,或是某些书籍的观后感——与他曾经有过的约会不同,腓特烈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另一座开放的大学里学习,繁忙、琐碎和沉重,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

    比起腓特烈司空见惯的舞会、晚宴、购物或是赌博,与大郡主在一起,当然要辛苦得多,尤其是他意识到,如果他和大郡主成为夫妻,这样的情况也会成为常态之后——腓特烈不会喜欢,或者说难以承受,但作为将来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更有可能是——国王,他又对此甘之如饴。

    他承认自己的天性中有懦弱和贪图享乐的那部分,也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着这样的弱点,他才更需要一个如大郡主这样的妻子。

    “另外,”他补充道:“先生,我想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年少的大公之子摸着下巴——他在普鲁士的时候蓄起了一点胡须,但来到巴黎后就全都刮得干干净净了,毕竟法兰西人一概向他们的国王看起,不留胡须:“我与大郡主的婚事,还没落定呢。”

    “除了您,难道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使臣不以为然地说。

    “还真有,”腓特烈想起了他听到的一些传闻:“譬如卡洛斯二世。”

    ——————

    “怎么可能!”托莱多大主教喊道。

    “确实不可能,”胡安.帕蒂尼奥说,迫于外界的压力,先王腓力四世的私生子唐璜.何塞不得不和卡洛斯二世的母亲,曾今被他驱逐的玛利亚王太后表演起相亲相爱的剧目来,胡安.帕蒂尼奥虽然是唐璜公爵的下属,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对西班牙与卡洛斯二世的忠诚,所以在一段时间的拉锯战后,从巴黎回来的他被拔擢为海军大臣,这个职位在西班牙的朝廷里有多么重要不必多说,同时他还负责着外交事务,可以说是半个首相。

    如今这位“半个首相”也快要不堪重负了,也许是看到法兰西在吞下佛兰德尔与荷兰之后似乎已经心满意足,又或是神圣罗马帝国也正在忙于对付奥斯曼土耳其人,英国人也在忙碌于对付罗马教会与再一次从盟友变成了敌人的路易十四……唐璜公爵与玛利亚王太后之间又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有好几次他们的火枪手与侍卫,直接在街头厮杀,弄得人心惶惶。

    如果说这不过是故态复萌,那么让胡安快要精疲力竭的还有他们的国王卡洛斯二世,众所周知,哈布斯堡的血液过于浓郁带来的恶果全都落在了卡洛斯二世身上,他甚至不如葡萄牙的阿方索六世,阿方索六世只是身体残疾,头脑倒还清楚,卡洛斯二世却只是一只只会狂喊怒吼的野兽。

    胡安.帕蒂尼奥之所以会屈从一个私生子,也是因为从这位国王身上一次次地品味到了失败的苦涩,他似乎总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地狱),无法理解别人的意思,也无法被别人理解,胡安很早就知道,卡洛斯二世是无法履行他的义务和使用他的权力的。

    但这样的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某天——当然,这其中牵涉到人世间最黑暗最邪恶的那些东西就不说了,在胡安与那些必然会反对的人知道之前,卡洛斯二世就被灌下了魔鬼的仆从炼制出来的药水——唐璜公爵与玛利亚王太后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据说这种药水可以延长一个病入膏肓之人的性命,并让他如同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一般。

    联想到卡洛斯二世不久之前定下了的婚约,他们可能已经计划好,一等哈布斯堡的公主满十二岁,就要求她与卡洛斯二世同房——也许他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儿子呢?

    胡安不否认自己也有这样的念头,毕竟他们这几年来愈发地提心吊胆,卡洛斯二世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的最后一人,如果他在没有亲生子的情况下死去,那么他姐妹所生下的儿子就有资格继承西班牙的王位——鉴于西班牙的玛格丽特为利奥波德一世所生的两个儿子都已不幸夭折,最有可能就是她的姐姐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生下的小路易。

    一想到一个波旁会成为法国与西班牙的共主,所有的国家都会为之心惊胆战——这样路易十四无需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比佛兰德尔与荷兰加起来还要广阔的领地,与更为绵长的海岸线,他的王太子还娶了葡萄牙国王的女儿为妻,虽然这位公主在完婚前必然会发誓放弃对葡萄牙的继承权——但路易十四的特蕾莎王后就没发过誓吗?没有嘛?

    有这样的威胁在,在唐璜公爵与玛利亚王太后的先斩后奏下,就算是托莱多大主教也不得不忍下了这口气,更不用说别人了,幸而上帝保佑,他们的国王确实在康复,而且医生检查过后也说,国王的四种体液已趋平衡,尤其是可贵的黄胆汁,这意味着国王的男子气概正在增强,国王的贴身侍从也说,自从国王出生起就一直空空如也的蛋蛋也变得有分量了……这对所有的西班牙人都是一个好消息,鉴于卡洛斯二世已有十三岁,也有人提出应该安排几位合适的“淑女”陪伴国王。

    玛利亚王太后与唐璜公爵却难得地保持了一致,他们拒绝了这样的要求,就算是引起了人们的怀疑也依然坚持。

    只有胡安.帕蒂尼奥与托莱多大主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卡洛斯二世恢复的不单是身体——他的神志也终于在十三年后回到了这个躯壳里。

    卡洛斯二世虽然恢复了神志,但因为之前的十三年他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所以他就像是一个才降临于世的婴儿,他对什么都感兴趣,会兴致勃勃地尝试,也会模仿着人们说话和做事,一开始的时候或许会被忽略,但很快就有忠诚的侍从回报给了托莱多大主教与帕蒂尼奥海军大臣——他们一个是王太后的支持者,一个是唐璜公爵的支持者,但奇妙的是,他们更忠诚于国王,他们当然希望……希望国王能够尽快补上缺失的十三年时光,但无论是玛利亚王太后还是唐璜公爵都保持着一种冷漠并且暧昧的态度。

    他们根本不希望卡洛斯二世有自己的思想——因为那样他们手中的权力就会被国王夺走了。

    虽然托莱多大主教与胡安.帕蒂尼奥一再劝说,但关系到自身的利益,这两位并不算怎么聪明的上位者都表现的相当坚决——托莱多大主教与帕蒂尼奥只得暗中动点手脚,像是胡安送来了他的外甥女做国王的侍女——他的外甥女是个聪明且有学识的姑娘,大主教则送来了他只有十岁的弟子,他出身不显,只是一个教堂园丁的儿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被留在国王身边,但他能够成为大主教的弟子,就注定了他天赋出众,有他的陪伴,卡洛斯二世已经无限地靠近一个正常人了。

    但就算卡洛斯二世能够成为一个健康的人,要否认之前与哈布斯堡公主的婚约,重新与法兰西展开谈判,也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卡洛斯没有问题,那么奥尔良公爵的女儿也就不那么有资格了。

第三百零三章 巴拉斯主教觐见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

    巴拉斯没有等待得太久,他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教皇特使——表面上,法兰西的路易十四还是一个相当虔诚的信徒,没看他只在罗马游行却没将当时的教皇邀请到巴黎或是阿尔维农长居么?

    只是与腓特烈见到的国王不同,巴拉斯是在辉煌且庄严的朱庇特厅觐见国王的,而且在这座大厅里,几乎每个有资格在凡尔赛有一个房间的人都到了,甚至是才生下国王第三个儿子的蒙特斯潘夫人,也坚持来到了现场,她装扮奢靡,妆容浓重,斜倚在国王的宝座边,手中的扇子不时地轻轻打开,又迅速合拢,时而抵住下巴,时而按在胸口,她尽量显示出一派平安无事的模样,但越是如此,熟悉她的人越是感到奇怪。

    比蒙特斯潘夫人更接近国王的人还是奥尔良公爵,他今天身着深红色的织金提花外套,缀满丝带与宝石,不过今天他可没自己的王兄来得耀眼,路易十四今天穿了一件绗缝的皇室蓝色丝绒长袍,长袍上的绗缝线都是银线,每一个交叉点都缀着一枚会让任何一位女士无法拒绝的圆润珍珠——在钻石的新切割法出来之前,在欧罗巴的贵族心中,珍珠才是珠宝排行榜上的冠军,毕竟想要得到一枚完美无缺的圆形珍珠实在是太难了,当哥伦布出海寻找新大陆的时候,当时的卡斯蒂利亚女王还特意嘱托他带回珍珠——但在路易命令珠宝工匠们研究出新的钻石切割法,让钻石能够发出媲美星辰的光辉后,钻石也成了人们追逐的目标……然后在每颗珍珠周围,都环绕着一圈细小的钻石,钻石的火彩与珍珠的柔光相互辉映,将国王衬托的犹如一个凡间的神明。

    路易十四因此没有佩戴更多的珠宝,只在领巾上别了一枚别针,但这枚别针上镶嵌着一颗杏子那么大的钻石。

    巴拉斯必须承认自己满怀嫉妒与悔恨之心,他在舍弃自己的职责与义务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当时的路易十四也只是一个会被一群挥舞着草叉与棍棒的暴民逐出卢浮宫甚至巴黎的可怜虫罢了,人们先是认为当时的奥尔良公爵加斯东会成为法兰西的国王,后来又认为会是战功赫赫的大孔代成为国王,没人认为——除了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会一步步地走上来,不但将加斯东、大孔代这些曾经的敌人踩在脚下,还击败了西班牙人,奥地利人与荷兰人,兵临罗马,让整个教会都为之颤抖。

    别说表世界的权势无法影响到里世界,巫师和修士们再傲慢,只要他们对外界依然有依仗,有交流,他们就不能无视这么一个强大的统治者——虽然他们有着凡人无法企及的魔法与才能,但如果巫师、吸血鬼与狼人能够与人类对抗,当初退避到里世界的就不会是他们,而是凡人了。

    巴拉斯不是没想到自己仍然要向法兰西的国王屈膝,他没想到的是他要向路易十四,他曾经抛弃与轻蔑的……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行礼。他深深地弯下腰去的时候,即便面无表情,口中喃喃地说着动听的话,路易还是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就和任何一个赌输了的赌徒,巴拉斯不会为自己的贪婪与恶毒忏悔,只会恨路易与菲利普没有去死。

    当然,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加斯东,巴拉斯所受到的待遇应该会好些,毕竟当初与罗马教会勾结在一起的就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

    就在前几天,蒙特斯潘夫人还想要请求这位教皇特使为自己的新生子洗礼的要求被驳回了,为新生儿施洗的人将会与这个新生儿有着无法摆脱的牵系,这点以拉略早就提醒过国王,所以路易的每个孩子,都是由拉里维埃尔红衣主教施洗的,这位胆小而又喜好美食与金路易的红衣主教,路易可以保证自己可以牢牢地掌握住他,但巴拉斯?就算是让以拉略来施洗路易也不会让他接近自己的孩子。

    “您也知道吧,夫人,”路易和气地与他的王室夫人这样说道:“我对您的来处并非一无所知,您向我展示了您的力量,我自然会追本溯源……”他停了一下,因为蒙特斯潘夫人已经立刻扑在了他脚下:“请您宽恕我吧,请您保护我吧,”她鬓发散乱,面色苍白地喊道,虽然路易很清楚,若论自私薄情,谁也无法与蒙特斯潘夫人相比——她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就决意要朝自己的亲生父亲心头刺上一刀,但同样地,如果蒙特斯潘夫人想要求得某人的爱护与原谅的时候,她也是真心实意到了极点的……这种类似于美丽而凶悍的野兽臣服般地袒露腹部的行为,可以让最坚硬的石头融化。

    路易还曾经疑惑过他的御医瓦罗.维萨里如何能够愿意原谅自己的长女,莫特玛尔公爵又如何能够如同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为她考量……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因为他也在迟疑:“站起来,夫人,”他说:“既然我没有让法官来审判你,而你的房间也在凡尔赛,不是在巴士底,”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您就应该明白我不会以您之前的欺骗来惩罚您。”

    “一株植物在错误的地方萌发了根芽,”蒙特斯潘夫人说道:“但它定然还是必然会向着阳光的,陛下,我为了开了花,结了果。”

    “所以我才能容忍你……接受你,”路易说:“事实上这对另一个人是非常不公平的,她在接受惩罚,而您却还在逍遥法外。”

    蒙特斯潘夫人握紧了裙摆,她知道国王指的是谁,她不得不这么做,玛利.曼奇尼在国王心中的地位太特殊了,除非她犯下了无法宽纵——哪怕只有一点的大错,她是没法得到国王的重视的,虽然她现在也在后悔——她不该那么急躁的,不,应该说,从她丈夫这里她就错了,因为他正在为卢瓦斯侯爵做事,他的死亡很有可能被深究……别人不知道,她的父亲瓦罗.维萨里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被巫师的毒药毒死的。

    她更没能想到的是,她的主使人,克雷芒十世竟然失去了对罗马的掌控,而那位枢机主教首领对他的做法不但不赞成,甚至反对,以至于派出了奥比涅夫人,一下子就揭开了她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她现在依仗的东西不多,除了孩子,就是她的两个父亲,还有手中那股属于克雷芒十世的力量。

    “那么还请您告诉我,巴拉斯在这场阴谋中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呢?”路易问道。

    “他?”蒙特斯潘夫人几乎没能掩饰过自己的轻视,“您知道日列岛吧,”路易点点头——日列岛与加约拉岛隔着一个意大利,遥遥相对,她就接着说了下去,“罗马教会的修士们也不都是来自于一个里世界,”这个路易也知道,因为巴拉斯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带走了他的人,以拉略也因此能够快速简单地接过巴黎裁判所的权力,后来他还从加约拉岛带出了不少他的族人来补充巴拉斯留下的空白:“他将日列岛卖给了克雷芒十世,整个的。”蒙特斯潘夫人说道。

    “卖给了克雷芒十世?”路易沉吟道:“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

    “很显然,克雷芒十世与您有着相同的想法,”如果是查理二世,或是利奥波德一世,虽然知道里世界的存在,也不会容许巫师们出现在帷幕之外——巫师们自从梅林之后,就在阴影中沉寂了数百年,可以说,如果不是出现了根本没有任何信仰,也没有任何顾忌的路易十四,这种情况也许会一直持续到凡人的科学能够战胜巫师的魔法为止——但路易十四对巫师们的放纵与利用,不但刺激了君王们,也刺激到了罗马的教士们,要说起对巫师的利用,路易十四可不会有他们娴熟。

    借助曼奇尼家族,路易十四已经得到了加约拉,其他君主可能也会仿效,罗马教会当然也不会就此放弃——这个力量可能是最后一点属于他们的东西,巴拉斯在罗马一直郁郁寡欢,在洛林的时候,他又败在曾经的学生以拉略手中——为了得到教会曾经许诺给他的东西,他当然会不择手段,不过路易这才从蒙特斯潘夫人手中知道,巴拉斯竟然比曼奇尼家族,甚至玛利.曼奇尼更疯狂,只为了一个没有教区的主教位,就把日列岛的里世界“钥匙”奉给了克雷芒十世。

    说真的,巫师们若都是如此,也不怪就没再出现过第二个梅林——不,路易想到,就连梅林当初被自己的弟子与爱人囚禁在巨石中的结局也有待商榷,不管怎么说,要让他相信将一个私生子打造成了一个圣王的人,竟然会像是一个酗酒的屠夫那样被一个女人耍弄,实在是太难了。

    “每个地方都有犹大,”路易摇了摇头:“你对巴拉斯还有多少了解,都说给我听听吧。”

    蒙特斯潘夫人当然不会与巴拉斯有多少联系,但她麾下的巫师与修士竟然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日列岛的,自从他们听说巴拉斯的所为后,除了一些不能放弃家人和家族的巫师,几乎都反向了蒙特斯潘夫人——他们做出这个决定无可厚非,认为蒙特斯潘夫人这样无可挑剔的美人必然受到国王宠爱的人可不止那些廷臣亲贵,蒙特斯潘不了解巴拉斯,他们却一定了解,其中还有好几个人是跟着巴拉斯一路从巴黎来到罗马的呢。

    详细了解过巴拉斯是怎样的一个人后,就有了今天这场奢靡、华美,令人眼花缭乱之余又压力重重的觐见仪式。

    巴拉斯遭了这么一场威吓与冷待,之后的谈判就要简单得多了,巴拉斯带来了克雷芒十世的谕旨,当然,完全可以当做笑话来看——那些审判(对克雷芒十世认为有亵渎与施行巫术的人——譬如卢森堡公爵);恢复旧教规,也就是拒绝缴付人头税,要求国王允许金银币外流(教士缴纳给教会的种种费用)等等,还有的就是教会向平民百姓征收的什一稅……因为这笔税赋从来就是不知所踪的,反正教会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收到了;还有的就是路易清楚地说过,不会让给教会的主教任免权——路易十四接过所谓的教皇亲笔书信,随意地往桌上一丢,巴拉斯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发声。

    “我也许应该对那个真正的教首说话,”路易说:“巴拉斯,你的主人。”

    巴拉斯的脸猛地涨红了,他抬起头,怒视国王,但国王身边的两个修士用更加冷漠的眼神逼迫他重新低下头去。

    “对于教会的期望,”路易慢吞吞地说:“我会履行作为一个虔诚的君主所应履行的职责——合理的那部分。”他一边说,一边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肩背,安静了没几年,他又要出征了——相比起克雷芒十世的痴人呓语,枢机主教首领的脑子就清醒得多了,他在信中以商榷的口吻与路易说了几件事情,首要的就是奥斯曼土耳其人对奥地利的威胁。

    虽然波兰有大孔代——路德维希一世,又有索别斯基,但奥斯曼土耳其人册封了特克伊.伊姆雷,一个因为反抗哈布斯堡的统治而失去了父亲与许多亲人的匈牙利贵族为特兰西瓦尼亚大公,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能够通过特拉西瓦尼亚攻打奥地利。

    匈牙利被哈布斯堡,特兰西瓦尼亚与奥斯曼土耳其分作是三部分,上、中、下,特克伊.伊姆雷一直打到了上匈牙利,也等同于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虽然路德维希一世与索别斯基也在竭力阻截奥斯曼土耳其人,但很显然,他们没法穿过特兰西瓦尼亚大公的领地,这样,法兰西是否愿意伸出援手,就成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点了。

    虽然路易很愿意看着利奥波德一世去死,但作为天主教联盟,他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必须派出军队——这次御驾亲征也是必须的,不然利奥波德一世成为联军统帅的话(这几乎是必然的),他麾下的将领将会十分被动,这次路易甚至不会动用绍姆贝格,虽然绍姆贝格元帅有主动请缨。

    但巴拉斯他肯定是要带走的。

第三百零四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

    对路易十四的决定,现在的人们已经很少有质疑声,但为法兰西担忧的人依然不在少数,哪怕随着火枪与火炮在战场上的大规模运用,身在后方的国王已经很少会被战火殃及,但这次路易十四的敌人是奥斯曼土耳其人,对大部分欧罗巴人来说,那就是一群会口吐火焰,耳冒黑烟的魔鬼——而且虽然奥斯曼土耳其的扩张势头已经随着苏莱曼一世的驱使而逐渐放缓,但它依然是个庞大的帝国,一只猛虎固然会令人畏惧,一只巨象更能令人退避三舍。

    甚至有人提出,国王哪怕派出援军,也无需御驾亲征,只稍派几个得力的将领代为履职也就罢了。

    “但哈布斯堡这里,一定是利奥波德一世亲自统领军队,如果我不出现,那么联军的统帅非他莫属,我不认为他会亵渎天主,与魔鬼做交易,但他一定会偏向于奥地利人以及他的盟友。”路易这样对奥尔良公爵说道,而且这次他要带走王太子小路易,那么奥尔良公爵和他的儿子就必须留在凡尔赛或是巴黎——这和上次他打荷兰与佛兰德尔,带走的是奥尔良公爵留下小路易是出于同样的理由:“科隆纳公爵已经亲临战阵过,小路易即将成年……”路易顿了顿,“在利奥波德一世的长女与西班牙的国王卡洛斯二世成婚之前,他大概不会有力量和心思来组建联盟来与我对抗,所以这几年来最大的战役或许就在此次,而且与我对荷兰与佛兰德尔的战役不同,”他平静地说道:“这场战争会更残酷。”

    “您对小路易的要求太过苛刻了。”奥尔良公爵悻悻然地说:“他才是正常的,王兄,你不正常。”

    这样无礼的话,让别人听来,一定会大惊失色,即便国王立刻命令卫兵将说话的人驱逐出去,甚至关入巴士底也不是不可能,但奥尔良公爵这么说,路易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不不不,”他说:“我并没有任何责备他的意思,相反的,我很高兴,”路易说:“你知道我曾经几乎拥有一份爱情,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应该遗憾还是应该庆幸,我在彻底地陷落前止步,我很愿意看到小路易能够得到我失去的那份礼物。”他思索了一下:“他与我不同,他有一个强大而又亲爱的父亲,还有一个忠诚而又慷慨的叔叔,他……有放纵与失败的权力。”

    路易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路易是在五岁的时候失去父亲的,他虽然为路易十三回报了仇敌,无论是诅咒了他的巫师还是幕后黑手,甚至罗马教会……但路易十三在他心中的印象愈发淡漠不是不争的事实,他还算是幸运的,奥尔良公爵现在就连父亲的脸都快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哥哥。”奥尔良公爵低声说,投石党暴乱时期,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依然坚决地将他摒除在政务之外,所以那时候的情况如何恶劣,他要在几年后,重新整理当时的记忆,从蒙庞西埃女公,大孔代,蒂雷纳子爵甚至绍姆贝格元帅那里试探与询问,才能有所了解。

    但要说与路易感同身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一定要例举一下的话,若是加斯东公爵或是孔代亲王取而代之,他们的结局不会比伦敦塔里的爱德华五世与约克公爵好到什么地方去(注释1)。

    要说奥尔良公爵没有抱怨过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的偏心,那绝对是假的,虽然成人后,他无论遇到了怎样的诱惑与动乱,都坚决地站在了王兄这边,但他方才无心的一句指摘,说明了那些黑暗的东西终究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没什么,”路易坦然地说:“而且,哪怕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完美无缺了吗?”他拽拽弟弟那条打成蝴蝶结的浅蓝色领巾:“菲利普,我们都有缺憾,但没有让事情变化到最糟糕的地步,就已经很好了。”

    奥尔良公爵想要笑一笑,但失败了,他也许还是那个被困在小裙子里的男孩,他的王兄则始终无法彻底地向另一个人交付真心,对国家来说这是好事,但对路易自身来说——他现在都要开始羡慕王太子小路易了,他有个好父亲,并且没有失去他,所以这孩子才能有这样可爱的苦恼。

    “我现在要赞成您的想法了,”奥尔良公爵说道:“把他带到战场上去吧,只要见多了那些可怕的奥斯曼土耳其人,他的烦恼定然会不翼而飞。”

    路易倒是毫不掩饰地笑出声:“那么说定了,菲利普,你要为我镇守凡尔赛,巴黎和法兰西。对了,”他摸了摸手杖:“如果可能,在这两三年,你最好能够和亨利埃塔再生几个孩子,我不想让我的小儿子太寂寞。”

    “您还没有给他起名字吗?”奥尔良公爵问道。

    “等我回来会给他一个名字的,”路易面无表情地说,他现在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国王了:“在我离开法兰西的这段日子里,科隆纳公爵要和他的妻子回锡耶纳,他要在那里争夺和接受安茹遗民的忠诚——所以里世界的这里就只有米莱狄夫人了,她是个精明的密探头目,但要处理更大的事情,还是力有未逮,所以我将一部分事务转给了蒙特斯潘夫人,就看看她能够为她的儿子挣到多少东西吧。”

    奥尔良公爵明智地没有就此追问下去:“您是否还有意让科隆纳公爵参与到锡耶纳事务中去?但据我所知,科西莫三世有两个儿。”

    “很可惜,那两个孩子,一个虽然与科隆纳公爵年龄相仿,但没有任何可称道的地方,甚至没有他父亲的敏锐与慎重,至于那个小儿子,他生来体弱多病,有医生说他可能无法生育。”

    “如果巫师们能够治好卡洛斯二世,”奥尔良公爵说:“那么他们就能让那孩子痊愈。”

    “这件事情我也要和你说一声,”因为有关于里世界,密探的头目是直接对国王负责的米莱狄夫人和以拉略,所以这件事情奥尔良公爵还不知道:“那些黑巫师们……所谓的治疗很有可能是饮鸩止渴。”路易回想起以拉略带给他的密卷:“在巫师的魔法中,任何与生命力相关的交易都是不对等的。”

    “但如果可行,依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奥尔良公爵说。

    “在巫师们依然掌握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许可以。”在古希腊,古罗马与古埃及中,时常会出现大批奴隶或是同时,或是陆续但不间断死去的事情发生——在巫师们依然是祭司与萨满的时候,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但现在,不可能,而且这种法术会引来巨大的反噬。

    具体是什么,就连以拉略也不太清楚,但西班牙现在的局势,简直就像是砌筑在一个小球上的金字塔,随时可能完完全全地倾塌下来——那个小球就是被施加了黑巫术的卡洛斯二世。

    “于是罗马教会就袖手旁观?却在这里追究卢森堡公爵是不是为了几百个里弗尔授意教士们去卖砒霜?”

    “罗马教会很清楚谁会是他们的敌人。”路易说:“而且就算是卡洛斯二世死了,或是唐璜公爵又或是哈布斯堡的王太后死了,无论之后是谁统治西班牙,法国人,或是奥地利人,难道还能皈依新教吗?若死得只有大臣和平民,那么他们就更加不用担心了。”他摇摇头。

    “两位都是?”奥尔良公爵问的是克雷芒十世与奥比涅夫人的那位外祖父。

    “为什么不,他们在这方面相当一致,”路易拿起那两封书信给菲利普:“前者疯癫,后者野心勃勃,不过他们都更担忧我将大公主与大郡主嫁给了新教国王与大公的事情。”瑞典早在克里斯蒂娜的父亲古斯塔夫二世的时候就已经皈依新教了,现在大部分瑞典国民一出生就是新教教徒,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克里斯蒂娜女王一有皈依天主教的意思,国内新教教会就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表兄这边的缘故,大公主伊丽莎白嫁到瑞典之后——罗马教会当然还是希望她保持对天主教的信仰,不过爱女儿的路易十四却认为,伊丽莎白最好和她的丈夫与臣民保持同一信仰——路易是一个宗教实用主义者,不意味着别人也是,因为宗教信仰冲突而产生的怨偶也不在少数。

    至于大郡主,路易就更不会强求了,开什么玩笑!勃兰登堡-普鲁士可是新教国家(姑且这么称呼),但天主教的新捍卫者,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用起他的时候,也没犹豫过啊,要让大郡主保持天主教徒的身份,先去问问利奥波德一世,他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接受一个新教教徒的效忠的吧。

    ————

    在法兰西,以及任何一个信奉基督的地方,人们时常说,说魔鬼,魔鬼就到——国王和奥尔良公爵才提起大郡主的婚事,勃兰登堡-普鲁士大公之子就来求见路易十四了,他求见路易十四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的父亲勃兰登堡大选侯要遵从利奥波德一世的旨意,率军援救维也纳,所以他必须尽快回到普鲁士,履行一个继承人的职责。

    说完来意,腓特烈期望地看向路易十四,虽然勃兰登堡的使臣一再说,法兰西的国王很有可能拒绝出兵,又或者只是让麾下的将领代劳,他却不这么觉得……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法兰西的国王点了点头,“也许我会和您的父亲在匈牙利见面也说不定呢。”

    这位小威廉先生的眼睛立刻发出光来,但它很快就黯淡了,因为他想起自己必须固守普鲁士,根本不可能和自己的父亲——和路易十四一起与那些异教徒作战。

    路易若是听到了腓特烈的心里话,一定会告诉他说,就算是上了战场,他也只会在距离战场有一定距离的城堡里安然等待他的将军奉上胜利——一个国王,除非他是亚历山大或是凯撒再世,最好还是不要跑到战场上给自己的士兵与将领找麻烦了。

    腓特烈怀抱着隐秘的遗憾告退了,接下来,路易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虽然已经决定了让奥尔良公爵留下,但要挑选那位将军以及元帅和国王一起前往匈牙利,也是一个问题,蒂雷纳子爵在荷兰,大孔代已经是路德维希一世,国王身边竟然只有沃邦将军可用——路易计划召回蒂雷纳子爵,还有大孔代也让自己的长子回到了国王身边,任其调用。

    绍姆贝格元帅曾是奥地利人,让他在利奥波德一世与自己之间为难不是路易的风格,不过国王才表露出了这个意思,这位绍姆贝格元帅就立刻跑到国王面前——他胸前的闪光立刻引起了国王的注意,那不正是国王第一次给他的赏赐——那枚大钻石别针么。

    据说那时候蒂雷纳子爵还打算和这个外国人(彼时绍姆贝格尚未取得法国国籍)决斗,来决定这枚别针的归属——不是为了这枚别针的价值,而是为了它蕴含的意义。

    他来向国王请缨,也是理直气壮的,早在二十年前,路易十四就赐予他法国国籍,让他成为一个法国人了,“而且,”他直白的说,“陛下,您这次不用我,您要让别人怎么看我呢?他们一定会说,我的忠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瑕疵,所以陛下才不愿意用我,”他微微扬了扬眉毛:“另外,您这次不让我去,是因为利奥波德一世可能是联军统帅,那么再不久的将来,他还可能是法国的敌人,到那时,难道我还必须被排除在外吗?”

    注释1:爱德华五世是爱德华四世的长子,他在父亲死后即位为英国国王,但不到一年,就和他唯一的弟弟约克公爵理查一起神秘地在伦敦塔内失踪。由他们的叔父摄政王格洛斯特公爵理查三世即位

第三百零五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2)

    如果可能,路易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征——他连续定下好几门儿女婚事,就是为了在夺取了荷兰与佛兰德尔之后让法兰西可以休养生息——圣路易缔造的辉煌早就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时候远离了法兰西,之后因为天主教教徒与胡格诺派之间,红衣主教与其反对者之间(黎塞留与马扎然)的数次内战,让这个强壮的战士一再自残自伤。

    等到路易十四即位,当时的法兰西就像是一个披着褴褛布衣的高大乞丐,虽然不至于如托斯卡纳大公那样尾随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身后祈求一点怜悯,但就如一位哲人所说,在一个人不断地回忆先辈的辉煌时,就意味着他本身没有一点可令人钦佩的地方——若是路易十四当初在投石党人,或是狼人的袭击中夭折,法兰西或许也要迎来一个古罗马的悲剧式结局。

    ——四分五裂的政权、居心叵测的官员与贵族,浑浑噩噩的民众……

    路易十四当初征伐荷兰的时候,也有人劝他说(不知道是因为受了贿赂,还是本意如此),之前夺取佛兰德尔的战争能够获得胜利,已经大出人们的意外,国王完全可以见好就收,何必为了征伐荷兰而近似于孤注一掷地抵押王室财产与宫殿——但那时候,路易十四看得很清楚,首先因为佛兰德尔的特殊地理位置,如果他止步于布鲁塞尔,那么即便他夺取了整个佛兰德尔,也会在荷兰、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压力下一点点地将佛兰德尔“让”出来,因为单单一个佛兰德尔,是无法支撑起他现在的十五万常备军的,没有这样规模的军队,他想要稳固自己在如此广阔的新领地上的统治就是白日说梦。

    但若是他得到了荷兰,不但可以从荷兰的国库中得到足以抵消两次战争费用的巨额资产,还能将这只肥壮的乳牛收入囊中,虽然它一时半会大概还无法习惯国王套在它头上的辔头,但这两年也已经开始向法兰西输血了没错……毕竟路易十四施行的分阶税收,最高也没有高过西班牙统治时期的最高税收,针对荷兰商人与银行家的税收,最低一阶甚至低于原先大议会的定价。

    加上蒂雷纳子爵在成为荷兰三省总督后严格实行的战时法政策——最无法忍受这项政策的莫过于那些不是国王也是国王的议会成员,但别说荷兰,就连法兰西的三级议会也在路易亲政后名存实亡,高等法院也要受国王的调派,这些追本溯源,不过是海盗和商人的家伙,从血统和姓氏上,根本无法与同样是奥兰治后人的蒂雷纳子爵相提并论。

    说到军队,那些时刻准备着背信弃义的雇佣军和家族中的鲁莽之人,又如何能与蒂雷纳子爵手下的职业军人相比——后者几乎日日夜夜地期待着遇见叛乱或是小人作祟,好往自己的肩膀上加颗星星或是加柄利剑……

    那些心怀不甘的人也有试过挑起民众对法国人的不满,当然,荷兰民众对法国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每个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都是会真心实意地接受自由高于生命的。

    他们度过了被严密的法律束缚的几个月后,惊讶地发现,在街道上无所事事地游荡,惹是生非的蠢货少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人头税与战时税加起来居然不比被议会统治的时候沉重——不是路易十四做了圣人,而是荷兰现在已经没有了舰队,是的,没人会认为那些大商人或是议会会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钱来维持舰队的运行吧,这些还是从最底层的民众那里搜刮的,不过那时候,这个理由也令人无法辩驳就是了。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民众,能够衣食无忧,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是不是能够在晚上九点之后出门无关紧要,而且就如蒂雷纳子爵所说,只要一个城市能够保证五年之内不出任何骚乱,就可以取缔一些较为严格的措施,有了希望,人们也愿意忍耐。

    要说有什么真的是国王的宽待也无法挽留的,可能就是信仰问题了。

    因为本身没有信仰,对宗教问题路易十四一向是个苦手,他对胡格诺派教徒的观感又不好,所以为了维持国内的技术、教育与经济发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胡格诺派教徒聚集在一个地方,免得他们在他无法看到的地方又纠结起一股势力来,这些胡格诺派教徒从尼姆,蒙托邦与拉罗谢尔,以及其他一些地方被强行迁移到奥尔良,要说完全没有损失,那是不可能的——路易十四没有体恤到这份上。

    也许是看出了国王的无情与坚决,胡格诺派教派中竟然也分出了几个势力,温和派决定遵从国王的命令,迁移到奥尔良特区——他们认为,能够将胡格诺派教徒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比较大的力量,也胜过他们分散各处,被天主教徒们各个击破;有中立派,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要逃走;还有的就是激进派,但他们在国王的军队前没能掀起一点风浪。

    还有一股力量,他们请国王的御医尚博朗斯来替他们陈情——他们想跟着大公主去瑞典,或是跟着大郡主去勃兰登堡-普鲁士——前者也就算了,后者路易十四就要感叹他们的嗅觉灵敏了,也许直到现在,利奥波德一世也不知道勃兰登堡大公的长子正在巴黎呢。

    “你可以回去这样告诉他们,”路易对尚博朗斯和气地说——对这个毫不犹豫地贡献出了产钳与接生技术,为法兰西的王家医学院加设了一门重要课程,或许能够为法兰西挽回数以万计的婴儿与母亲性命的人,即便他也是一个胡格诺派教徒,国王也愿意对他表示亲善:“我确实会让大公主与大郡主带上足够的仆役与臣子,”他注视着尚博朗斯的眼睛:“但我有两个要求,先生,首先他们要是一个法国人,然后他们要有拿出足够的资本,让我相信他有成为成为我女儿与侄女的陪嫁的价值。”

    说完,路易又点了点尚博朗斯的胸口,“譬如您的儿子和学生。”

    尚博朗斯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原本就不是那种激进的胡格诺派教徒,当初被选为首领,也是因为他拥有极大的民望,他的儿子与学生——自从进了医学院后,对胡格诺派教徒以往的一些做法更是不屑一顾了,他们觉得,在被强迫改信与压迫的时候,反抗与逃亡都有情可原,但在国王如此宽容的时候,再如此行事,就等同于叛国了。

    “我们首先是法兰西人。”他的儿子这么说。

    国王的意思很明确,比起一个天主教徒,他甚至可以容许一个胡格诺派教徒跟随在大公主或是大郡主身边,但前提是,那是一个法国人,而不是荷兰人或是瑞典人——他想起由奥尔良公爵亲自监制刊印的教学用书籍,那些无处不在的学监,那些被描写的栩栩如生的圣人和英雄(无一例外都是法兰西人)——这位国王正在坚持不懈地向每个人灌注民族与国家的概念,无论是什么人,信奉什么,哪怕是魔鬼,他也必须将自己是个法国人这一概念深深地印刻在灵魂里,胜于任何其他定义。

    所以即便没有路易十三的非正常死亡,路易十四也不会忍受胡格诺派教徒,他不是无法容忍他们的信仰,而是无法容忍他们因为信仰将这个国家一分为二。

    但那是国家和民族……君主呢,路易十四难道不应该希望人们完全地忠诚于自己与他的后代吗?这样的行为对一个国王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因为当人们将国家与民族置于国王之前的时候——他们也许会为了这两者抛弃国王。

    “那么,您呢?在您的预想中,您将处身何处?”尚博朗斯听到自己的问题,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将话说出了口,在短暂的晕眩后,他突然镇定了下来——国王是在早晨接见他的,现在阳光已经非常灿烂,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胡桃木的地板上留下了灼热的印记,就算是看着,眼睛都会觉得刺痛,但当你沐浴在阳光里的时候,阳光带给身体的热量一会令你倍感舒适。

    太阳王,多么恰如其分的称号啊。

    路易想了想,他还真没想过,从他一出生,他就与这个国家紧密相关,如同一体。

    “如果一定要说,”尚博朗斯听到国王陛下轻轻地说道:“先生,朕即国家。”

    ——————

    朕即国家,如果不是尚博朗斯先生的问题,路易十四也许还不会想到这句话,但……朕即国家,并不如一些人所以为的,意味着无尽的享乐与奢靡——在命运的天平上,当一个人的分量能够与整个国家并驾齐驱的时候,也意味着他背负着普通人根本无法背负起来的重量,当然,他可以放弃,可以拒绝,但从那个时候开始,朕即国家对他而言也就失去了意义。

    尚博朗斯先生受到了怎样的冲击暂且不论,但路易十四几分钟后就轻轻将这句话抛在了身后,任何豪言壮语,没有事实支托的话,也就是一股不那么礼貌的气流。

    因为已经决定了要去救援维也纳,路易十四之前施行的一些重要政策,都要跟着进行修改了。

    他若还在巴黎或是凡尔赛,执行的人可以随地随地的请求觐见,询问国王的意见——但国王若是远在匈牙利,一来一去,即便用巫师的渡鸦,也会耽误很多时间。

    所以国王要放权给奥尔良公爵,大公主,大郡主,甚至还有正在军事学院里就读的小欧根,除了已经年迈,只喜欢在女官的簇拥中聊天,打牌的王太后,就连一向谨慎缄默的王后也被拉了出来,奥尔良公爵夫人更是不必说了,她原先就在负责巴黎与凡尔赛的女性教育工作。

    路易十四说了,在他离开巴黎的一年,两年,或是三年里,他的一系列政策要不间断地执行下去,不管遭到了怎样的挫折,或是看到了什么可喜的成果,他还特意提了,虽然大公主,大郡主与小欧根都有工作要做,他们也依然要每天学习——就连小昂吉安公爵,他的课程和老师,国王也给他安排好了……

    对此路德维希一世,也就是大孔代的长子自然感激万分,毕竟小昂吉安公爵在凡尔赛的意义就是人质,没有法兰西的支持,他们父子很难在波兰立足,遑论建立权威,这次他的到来就是路德维希一世投桃报李——不过路易十四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小昂吉安公爵变成一个废人——也许有些人会这么做,但路易十四深知一个无能的废物能够惹出比一个聪明的野心家更多的麻烦。

    而且小昂吉安公爵的年龄,也可以让国王的初级教育向更低年龄的人群发展,这时候人们对幼儿的教育依然多半依靠家庭中的女性,孩子的母亲、姑姑或是姐姐,但这样长大的孩子,在性格上往往有很大的缺陷——毕竟那些疼爱他的人必然对其百般纵容,结果就是他们粗野暴虐的性格,要依靠教师的鞭子和木棍纠正,这就形成了公学中不可避免的体罚制度,当然,这点也和教师们的资质有关系。

    有了胡格诺派教徒在教师资源方面的补充,路易十四可以尽快地开设起针对六岁到十岁孩子的课程与学校,虽然此时的人们都觉得要到了十岁,孩子们才不是半个动物,但事实证明,孩子的性格与思想成熟的时间远比他们以为的要早。

    小昂吉安公爵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可怕的一个世界,他依然过得优哉游哉,唯一不满意的是大郡主陪伴他的时间又缩短了,他只能在早上和她待一会儿。

    他的父亲来看过他,但离开的速度和来到时的速度差不多快,小昂吉安公爵甚至还没能记住他的脸。

    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了——至少在国王离开前,小昂吉安公爵要搬离他之前的房间,转到一处靠近王后的套间里去,这样王后才能保证更好地照顾他,还有一些课程,也必须先在套间里开始。

第三百零六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3)

    路易十四的此次出征——除掉对洛林与阿尔萨斯的,应该算作第三次,他的宣传喉舌——报纸、画册与流动剧团,都尽可能地大肆宣扬了,不是路易变得骄傲了,而是与对荷兰和佛兰德尔的不同,他们这次是冲着基督的敌人,信奉魔鬼的奥斯曼土耳其人去的,在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们还未将祖先的荣光败掉之前,这样的出征无疑如同又一次十字军东征,是虔诚并且勇敢的。

    在这样的宣传下,每个法兰西人都挺起了胸膛,虽然国王不要他们缴纳额外的军役税,他们还是设法为国王募集到了十万里弗尔的军费,还有五百匹矫健的卡马尔格马,卡马尔格马的意思是“白色的海之马”,长在法国南部罗纳河三角洲的本地好马,这里的每匹马肩高都在五尺五寸左右,年龄都在两岁到三岁之间,这让路易十四的大军看上去更加浩荡与奢侈了,因为几乎每个士兵的身下都有一匹坐骑,身边还有一匹到两匹的驮马——他的龙骑兵、近卫军与火枪手队更是无需多说。

    在没有摩托车与汽车的年代里,这样的军队会让任何一个君主都感到嫉妒,也会让任何一个将军如痴如醉,绍姆贝格元帅就对路易十四说,幸而他还是竭尽全力争取了随同出征的机会,不然就要失去目睹这一壮美景象的机会了——一边的卢瓦斯侯爵听了,就忍不住瞪他,这个景象确实令人惊叹,但随之而来的是每天的军费支出飙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等我们离开凡尔赛区域,”路易十四说:“军队就要分批开拔了。”这样才不至于对沿途的城市与军用仓库造成太大的压力,这次路易只带了三万人的军队,两万人的后备,视情况是否要投入,五万人几乎就是一个小城的长居人口数了——在征伐低地地区的时候,在敌人的土地上他们当然可以横征暴敛,但从这里往联军的聚集地,也即是斯洛文尼亚的萨瓦河流域,经过的多半都是法兰西的领地,爱惜民众甚至不愿意在战时提高税赋的路易十四当然不会因为罗马教会,或是利奥波德一世的催促而伤害到法国的经济与收成了。

    从巴黎到萨瓦河流域约有五百法里左右,按照路易十四的速度,他们应该可以在六月初抵达联军驻扎地点,他也让渡鸦给波兰的路德维希一世送去了亲笔书信,保证他们可以在差不多的时间同时赶到——最好路德维希一世能够比路易十四更晚一些,理由和路易给大臣们的回答一样,在诸位将领中,也只有他能够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并驾齐驱,不落下风。

    事实上,也正如路易预料的,他们在六月七日抵达了卡姆尼可。

    利奥波德一世约定在此与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四会面,鉴于法兰西的国王从来不曾屈居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们甚至无法在一座建筑里会晤,因为一座建筑必然只能有一处正门,进入的前后顺序将会直接影响到后续的谈判,如果利奥波德一世允许法国国王走在他身前,就是以法国国王为尊,反之亦然。

    所以法国与奥地利的大臣们一直争吵到了路易十四距离卡姆尼可只有三天路程,才勉强决定,在城市中心位置的大广场搭建一座帐篷,帐篷分别向着维也纳与巴黎同时打开一道门,这样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与法国国王就能同时踏入帐篷,不分先后了。

    利奥波德一世和路易十四在看见这个安排的时候都不由得神色古怪,嘴角抽搐——因为这种安排他们似乎在迎接新妇的时候都用过,因为此时的国王与皇帝都只会迎娶外国的公主为妻,所以要在两国边界搭设一个两端开口的搭帐篷,公主与本国官员,贵女从一个出口进去,在帐篷里将娘家的服饰与珠宝全都换成婆家的,然后单独从另一个出口出去,那里有夫家的官员和贵女迎接……

    路易十四飞快地将这种荒唐的念头抛去,这些官员也已经考虑得十分周详了,帐篷的开口不但装饰着法兰西与路易十四的旗帜,还用了皇室蓝色的丝带装饰,一看就知道是太阳王专用,他扶着手杖走了进去,现在正是下午三点,阳光正好,帐篷的顶面是白色的细薄丝绢,里面的人只会觉得凉爽却不会感到阴暗或是压抑。

    这是路易十四与利奥波德一世这对宿敌的第一次见面,不是画像,也不是雕塑,不是从别人的口中,不过路易十四大概不会认为自己将利奥波德一世看做敌人,他在心里说,如果一定要给个定义,只能说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与家族,在欧罗巴这座鲜血淋漓的角斗场上相互厮杀到最后一刻的斗士吧。

    所以无论如何,路易十四都不会轻易地将他所珍重的东西或是人寄托在利奥波德一世的道德与名誉上,因为若他是利奥波德一世,他很清楚自己会怎么做。

    如果后世有导演想要重现这一场景,小路易十四两岁的利奥波德一世给人的印象,大概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他比路易年轻,但肿大的眼袋却让他显得比路易更老,更疲惫,他的眉眼勉强还算端正,但那张哈布斯堡传承不绝,只有愈发明显突出的大下巴甚至影响到了他的鼻子——他的鼻子难看地歪向了一边。

    他戴着黑色的长卷发,当然,是假的,深重的颜色与他灰黄色的皮肤并不协调,他身着黑色镶嵌纯金边条的盔甲,肩披深红色的丝绒斗篷,同样拄着一柄金色的手杖。

    路易站住端详这位敌人,现在的盟友的时候,利奥波德一世也在打量这位久闻其名,但也是第一次见面的法国国王。

    从外貌上来说,波旁家族显然更得上帝的荣宠,从路易开始,从容貌上来说,他们就是无可挑剔的,顶多有人因为法国人爱剃须的传统,嘲讽他们有些娘娘腔罢了——不过就路易十四超过了六英尺,肩膀宽阔,腰背挺拔,哪怕他不是一个国王,只是一个骑士,也会让宫廷中的夫人贵女如同鸟雀索取饵食一般竞相追逐。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值得利奥波德一世心怀嫉妒,他一眼就看到几乎与路易十四装扮的一模一样的法国王太子小路易,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也有父亲的肩膀那么高了,他和路易十四一般穿戴着半身银甲,乳白色的外套垂到膝盖,孔雀蓝色的斗篷掀开一般,露出与外套同色的紧身裤与靴子。

    他看上去生机勃勃,身体康健,是每个国王或是皇帝梦寐以求的继承人。

    利奥波德一世与路易十四还有一个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也都是结婚当年,王后就身怀有孕,次年就生下嫡子的,但利奥波德一世的长子从出生起就十分虚弱,在勉强支持了一年后就夭折了,倒是大公主,幸运地活到了现在,但对利奥波德一世来说,公主除了联姻之外没有任何值得他高兴的地方,他还是期待一个儿子,结果王后在四年前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只来得及给他一个名字,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又去见了上帝,同一天生,同一天死。

    仿佛上天还觉得给利奥波德一世的打击不够大,两年前,王后又生了一个公主,这次她坚持得久了些,从2月9日坚持到了2月23日……利奥波德一世几乎都麻木了,但今天他一看到法国王太子,就想到了自己夭折的两女一子,胸口不免酸意翻涌。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皇帝与路易十四表面上的礼仪与姿态还是要摆足的,于是有幸跟随君主走到帐篷里的臣子,就看到两位统治者动作一致地将手杖往身边的人手中一递,上前两步,左手抚胸,右手摘帽,微微俯身鞠躬后,戴上帽子,露出笑容,就像是一对异父异母的兄弟那样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一起在上首的座位上坐下。

    那些虚伪透顶的你来我往在此无需赘述,奥地利与法国的底线,早在维也纳和凡赛尔数以百计,大大小小的会议中国确定了,就算是利奥波德一世与路易十四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发奇想地做什么修改——路易十四之所以愿意援助利奥波德一世是为了平息国内一些质疑其虔诚的谣言和传闻——虽然之前路易也有感动圣母的半个圣迹在,但在天主教同盟国家遭受到异教徒攻打的时候,法兰西依然保持袖手旁观的态度,甚至乘火打劫,也不由得不让人怀疑法兰西还是不是罗马教会最坚定的支持者了。

    虽然作为所谓的“长女”,法兰西以往的行为大概也和传说中的美狄亚没有什么两样了(注释1),路易十四却不想节外生枝,而且就奥比涅夫人的外祖父与国王达成的交易,能够乘机缓和与罗马教会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罗马教会依然在宗教世界里保持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同时还掌握着远超过任何一个王室的里世界的力量。

    像是克雷芒十世,他的不幸在于他有个敏锐急切的政敌,蒙特斯潘夫人的凉薄又超出了他的估计,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不然他也是可以给太阳王带来一些阴影的——另外,就是路易十四对科隆纳公爵的安排,他现在已是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三世,前奥尔良公爵加斯东之女的女婿,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后,路易十四就要着手安排他继承那不勒斯,但和所有的继承权战争那样,罗马教会对继承人的认定是一枚极其重要的筹码……科隆纳公爵的真实出身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路易可以在对异教徒的战役中获得大胜,科隆纳公爵也可以从他这里分得一些荣誉。

    利奥波德一世或许没有卑劣到要利用异教徒来战胜法国,但奥地利所面对的情况与大部分神圣罗马帝国选地帝侯的情况相同,那就是没有常备军,只能在战时匆忙招募——如果是筹备中的战争也就算了,像这种遇到敌人突袭,并且兵力悬殊的时候,这种招募法就要令人捉襟见肘了。

    现在利奥波德一世除了自己的军队之外,就只有西班牙、勃兰登堡-普鲁士、萨克森、巴伐利亚三个诸侯国能够给予援助,以科隆大主教为首的三个主教国能够冷眼相观,还要归功于路易十四——在攻打佛兰德尔与荷兰的时候,他们俨然是法国的盟友,今天当然也可以对奥地利的窘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且他们也不需要对罗马教会证明自己的虔诚。

    除了这些,还有丹麦、瑞士等国家的一些士兵和军队,只能说聊胜于无……

    还有一支军队也是利奥波德一世苦苦等待着的,问题是,这支军队也有一半属于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因为这只来自于波兰的军队统帅就是曾经的孔代亲王,现在的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他在路易十四与利奥波德一世会面后的第四天抵达,当天就先去见了太阳王。

    “把这封信给扬.索别斯基公爵。”利奥波德一世说。

    ——————

    扬.索别斯基公爵对自己的国王一来到卡姆尼可,就先去觐见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颇有微词,但他也很清楚,没有法国国王,大孔代再骁勇善战,也无法坐稳这个波兰王位,而且他也要感谢路易十四,没有路易十四在经济上的支持,波兰的小麦卖不到一个好价钱,他和路德维希一世又能有什么办法重新收拢一部分那些叛乱的哥萨克呢?

    像是戏剧里,或是传说里,那种只是凭借智慧、勇武或是胆魄就能说服别人投靠自己的好事儿,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和路德维希一世是用糖、盐和面粉、肉干,还有足够的俸金,才终于让那些哥萨克人回心转意的,即便如此,也只是一小部分,一些哥萨克人索性投入了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怀抱,另外一部分重新回到了俄罗斯。

第三百零七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4)

    “那么我们……”

    索别斯基公爵瞥了一眼这个急切的侄儿,摇了摇头:“我们要等待这场战役的结果,孩子,同时,我们也能从这个过程中获得很多东西。”他知道这个侄儿为何会如此殷勤,奥地利人的贿赂早就把他喂饱了——他失望的不是这个年轻人的野心,谁敢说没有幻想过坐上国王宝座的那一天,尤其是那些不若路易十四与利奥波德一世的人,这两位统治者还未降生,王冠和权杖就为他们预备好了。

    而他们还要用钱财、土地和胯下的战马,手中的刀剑去争去抢,在他决定率军转向利沃夫的时候,心中难道没有对路易十四的怨恨吗?他的母亲是波兰大指挥官的女儿而不是儿子,他的领地与城堡也是通过婚姻得来,他的荣耀建立在他的功勋上——路易十四看似给他留下了选择,但他知道他能走的道路只有一条。

    那时候,如果他坚持返回华沙,即便能够成为波兰国王,一个没有了民众与士兵爱戴与信任的国王又有什么用?他是能够改革选王制度?还是能够操控那些主教和大贵族?又或是要求那些施拉赤塔为自己效力?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有回到利沃夫,这样波兰人民至少还有他们的索别斯基公爵,一个对抗异教徒的英雄。

    他在利沃夫的时候,曾经担心过,如果法国的孔代亲王并不如人们传说的那样光明磊落怎么办?毕竟他也是与自己的亲眷争夺过王位的人,没想到的是,不过几天,两个信使连接赶到面前,第一个信使送来了大孔代已经成为波兰国王的消息,第二个信使传来了波兰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即将率军前来救援的消息。

    发自真心地说,那时候索别斯基是满怀感激也有点不信的,但事实如此,波兰的新王才戴上王冠,就穿上了盔甲,没有宴会,没有游行,甚至弥撒也是在国王不在场的情况下举行的——他率领着法兰西在低地地区之战后闻名遐迩的龙骑兵,日以继夜地奔驰,只用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利沃夫。

    别说这五六天的时间太长了——现在乘坐火车从华沙到利沃夫只需要十三个小时,但那时候的华沙至利沃夫几乎没有通达的大道不说,路德维希一世和他的军队还要通过不少战场和被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战场,以及那些波兰大贵族的领地,战斗和交涉从来就是最耗费时间的——至少在信使离开后,索别斯基最乐观的估计也是两周,甚至一个月他也没什么可责怪的。

    那时就连索别斯基的亲卫,甚至索别斯基本人,在看到飘扬着的蓝底金百合旗帜的时候,也忍不住站起来高声喊叫着大孔代的名字。

    说起来还有件很好笑的事情,就是孔代的读音在波兰语中近似于康德,一些鞑靼人与哥萨克人又误听成康沃——在波兰语中这是一个通用又方便的粗俗用语,大概意思就是问候你的母系亲眷,普及程度很高,于是他们也跟着高叫:“康沃!康沃!”

    这不怪他们,因为在波兰,一个贵族一般都有两种展现身份的方式,一种是人们熟知的纹章,另外一种就是他们在战斗时喊叫的口号,每个家族都不一样,就和他们的纹章那样,像是冰雹啦,刀锋啦,魔鬼啦这种令人听了就周身发寒的简单赐予。

    等到路德维希一世和索别斯基一起将利沃夫里的奥斯曼土耳其人赶出去之后,路德维希一世才和索别斯基说,他有意将自己家族的战斗口号定为“兽口”,这也是有点渊源的,因为孔代家族是波旁家族的旁支,波旁的纹章是蓝底金百合,孔代家族不能用一模一样的,所以在蓝底金百合上,他们刷出了一条红色斜条纹,红色在纹章学中是de gueules,gueules在法语中通常指动物的嘴,当然这是一个十分契合而又勇武的口号。

    然后他们一走出帐篷,就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康沃!康沃!!康沃!!!”

    ……

    虽然之后路德维希一世尽可能地纠正过这种错误的概念,无奈它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一想到这个,索别斯基就不禁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他的侄儿也想到了——尤其是即将到来的大战,只希望那些法国人和奥地利人听不懂波兰语。

    笑过了,索别斯基公爵才拍了拍侄儿的肩膀:“就这样吧,”他亲昵地说:“就算是鞑靼人也知道,好东西只有攥在手里的时候最值钱,让别人看出你的急切,只会让宝物蒙尘,而且,这不过是个开头,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

    法兰西的大孔代,将自己的长子带到波兰来,长孙却留在凡尔赛,甚至拿自己世袭的领地与爵位与法国国王交换了他的全力支持,人人心知肚明,他不是来做这一任波兰国王的,路易十四和大孔代都有意让波旁的血脉长久地在波兰流传下去。

    但对于那些波兰的大贵族,那些施拉赤塔议员们,他们会愿意吗?不,他们不会愿意的,且不说不同国籍的所谓“君主”不断轮替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他们也渴望着有朝一日成为王座上的人——可以说现在的波兰,就是一个缩小了的神圣罗马帝国,你可以去问问那些选帝侯,愿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

    而且一旦波兰有了一个正统且高贵的国王,他必然要与法兰西的路易十四那样,尽力消减大贵族的领地与势力,巩固与拓展王权的,波兰的大贵族即便改信了数次,也能够稳稳妥妥地传承十几代,甚至日益膨胀,他们会愿意有这样一个国王?

    所以对于利奥波德一世投来的橄榄枝,索别斯基一点也不感兴趣,路易十四至少还会用金路易银埃居来买他的小麦呢,利奥波德一世真把自己当做罗马皇帝吗?只凭着一封书信就意图煽动起他的野心?当然,他有野心,但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份野心,所以他要先休养安歇,垒实自己的基础,才回去考虑之后的事情——大孔代是21年生人,他是29年生人,他还有时间。

    索别斯基公爵这样想到,就吩咐自己的侄儿去问问,路德维希一世有没有从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这里回来,几分钟后,他的侄儿告诉他说,路德维希一世还没有从路易十四的城堡中离开,看天色,很有可能要一起用晚餐甚至留宿了——索别斯基公爵立刻露出了牙疼的神色,一边咕哝着“这些娘娘腔的法国人”,一边摇晃着脑袋回到帐篷里去了。

    利奥波德一世选择卡姆尼可作为联军的聚集地点不是没有理由的,这座城市是斯洛文尼亚的一座大城不说,在它身后就是阿尔卑斯山,在它一侧则是著名的维利卡普拉尼高地,距离卡姆尼可约有两三法里,这座高地一千多年来一直是欧罗巴最大的牧民聚居地,可以想象这里有多么辽阔,完全可以容纳下数以十万计的军队,这里丰茂的牧草也可以供给战马与牛群,如同云朵一般的牲畜与奶制品也能减缓军需的压力。

    路德维希一世从久违的床榻上起身的时候,还有些如同梦中——平心而论,华沙的条件不但不如凡尔赛,甚至连巴黎也不如,他第一次在华沙老王宫住宿的时候,心中甚至在猜测,退隐到法国修道院的约翰二世,现在的生活条件是不是比自己还要好点?毕竟国王的工匠们发明出抽水马桶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修道院的教士竟然会比闺阁里的贵女更热情——他们也喜欢淋浴间,浴缸与自来水管,不过想一想,有许多修道院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那时候的盥洗设施,无论是上水还是下水,都要比之后的新建筑更齐全。

    他一醒来,就有贴身侍从上前来服侍,看到他没有端着水盆的时候,路德维希一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马上想起来了,虽然路易十四是五天前才进入这座城市的,但他的工程队早在一个月前就赶到了,他们也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蜂那样围着预定给路易十四的那座城堡进行改造。

    所以这里有如同凡尔赛那样设施齐全的盥洗室。

    路德维希一世一边感叹着将脚趾探入滚热的浴水中,一边询问自己的贴身侍从,法国国王那里有没有人来传信,安排今天的会面,贴身侍从回答他说,邦唐先生一早就特意来告诉他们,陛下希望能够与路德维希一世共进晚餐,在此之前,路德维希一世陛下应该好好休息,平静身心。

    本来路德维希一世昨天就要和路易十四谈话的,毕竟接下来的事情都很紧急,——但路易一看见他那张憔悴的脸,以及全都白掉的头发就吃了一惊,连忙让身边的医生和修士为他检查身体——主要是路德维希一世之前的几天确实一直没休息好,他和索别斯基公爵善待那些哥萨克人与鞑靼人,虽然对波兰以及其他天主教国家来说是件好事,却引起了一些大贵族的不满,要他说,这纯粹是做贼心虚,因为当初就是他们设法截下了鞑靼人的军费,引发了鞑靼人的叛乱的。

    问题是路德维希一世暂时还无法奈何他们,他现在深深体会到路易十四在第一次投石党暴乱时面对自己的心情了,也许他真该说声报应……“我记得我的行李里应该有着一条镶嵌琥珀的金项链,对吧,”他问道:“把它送去给邦唐先生。”

    侍从迟疑了一下:“给邦唐先生?”

    邦唐是什么人呢?法兰西国王身边的第一贴身侍从,有人戏言他才是陪伴在路易十四身边最久的人,胜过王后与王室夫人——他是路易十四身边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关卡,无数人为了能让他在国王面前说上一句话卑躬屈膝,丑态白露——可惜的是能够让这位谨慎到过分的侍从总管为其开口的人并不多。

    正是因为这份谨慎,他引来了许多人的嫉妒与憎恨,至少路德维希一世还是孔代亲王的时候,就听过这么一个笑话,人们都说,这位邦唐先生总是会对拜托他做事的人说:“我会禀告国王,我会禀告国王……”久而久之,这句话就变成了一句敷衍用的陈词滥调,以至于一个修道院院长询问他现在几点的时候,邦唐先生也在说——“我会禀告国王,我会禀告国王……”。

    但只要对路易十四身边的情况略有了解的人就知道,邦唐先生一直保持着一个贴身侍从应有的缄默与谦卑,他根本不会向什么人许诺说自己会去禀告国王,别人质疑他也就算了,若是因此怀疑路易十四有意疏远或是惩罚他们,才不给任何回应那就糟了——他们这么说,只是为了嘲笑和打击邦唐。

    “但陛下,”路德维希一世的侍从问道:“他会接受吗?”

    “会的。”路德维希一世和善地说:“邦唐对于陛下,”他自然地这样称呼路易十四:“就像是一个可信任的朋友和亲人,这不是贿赂,而是一份礼物,陛下会对此感到高兴的。”

    路德维希一世说的很对,邦唐拿到礼物后,就立刻走来告诉了路易,路易欣赏了那条沉甸甸的琥珀项链,波兰城市坦斯科盛产琥珀,这枚项链上的琥珀都被打磨成拇指大的四方形,呈现出透亮的金黄色,说不出的动人。

    “既然是给你的礼物,”路易说:“你就好好地收下吧,邦唐。”

    “但这太贵重了。”

    “我这里还有整整一箱类似的琥珀呢,邦唐。都是路德维希一世的礼物。”

    “但您是国王啊……”

    “您却是国王身边不可或缺的第一侍从,”路易安抚地说道:“邦唐,如果是扬.索别斯基,您要小心,但这是路德维希一世,曾经的孔代亲王,他也是波旁的一员,他知道您是值得这份礼物的,也知道我会认为您值得,所以别担心啦,收下吧,收下吧,随便您把它装饰在谁的脖颈上。”

第三百零八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5)

    所以说,路德维希一世赠给邦唐的金项链,与其说是为了讨好这个国王身边的第一侍从,倒不如说是为了让路易十四心中欢喜,孔代亲王对路易也算是了解颇深,知道这位陛下,看到自己喜爱的人得利,远胜过自己受礼,或者说,作为太阳王,他拥有整个法兰西以及殖民地,现在还有荷兰与佛兰德尔,洛林与阿尔萨斯,自然对物质没有太大的需求。

    这也是为什么,路易在与自己亲近的朋友或是亲人会面的时候,总是会穿着的十分朴素——邦唐为路德维希一世准备的衣服居然也如同国王一般,除了皇室蓝的颜色之外没有过于昭彰王室的奢侈——没有金银线的刺绣,没有镶嵌珍珠和宝石,没有缎带与蕾丝,国王只在领巾上别了一枚琥珀别针,比起装饰更像是为了更加实用,毕竟丝绸的领巾就算是打了结也很容易松脱。

    至于为什么是琥珀,当然是因为这就是从路德维希一世赠给路易的礼物中挑选出来的,为了承他的情。

    昨天下午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一片,路易只匆匆一瞥,就被路德维希一世的苍白面容吓到了,没有大孔代,大孔代的儿子亨利可没办法控制得住波兰的大贵族和施拉赤塔们,路易十四与孔代家族在波兰的投资就都成了泡影,幸而国王总是将维萨里与另外几个可靠的医生带在身边,喝了药水,好好地睡了一觉,现在只剩大吃一顿,就随时可以恢复较为良好状态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与最糟糕的时候相比较之后才会产生的,因为现在正是下午三点左右,浅灰色的云层早在几个小时前就消散了,所以透过狭长窗洞的阳光,还是为这个房间提供了足够的光线,路易仔细打量路德维希一世,他比在巴黎的时候苍老多了,也许是因为双颊深深凹陷了下去,凸显出颧骨的缘故,又因为眉头长时间的紧蹙在一起,那里留下了深刻的沟壑,他的唇角可怕的下撇,就像是一柄尚未拔出刀鞘的弯刀。

    不过若是有一位天使或是魔鬼降临到他面前,问他是否想要改变之前的想法——譬如说,回到凡尔赛继续做他的元帅和亲王,大孔代肯定是不愿意的,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旺盛的火焰。几百年前,次子,幺子与私生子想要为自己弄上一顶王冠还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呢,不说欧罗巴已经没有一块空置无主的土地,就连通过婚姻来得到领地都成为了一种妄想——国王与国王之间不断地联姻,造成了合法的继承人可以一直数到一百,抑是更多,没有足够纯正的血统、位于前列的排位,足以威慑他人的军事力量,想要成为国王几乎不可能。

    波兰虽然是选王制,又有桀骜难驯的大臣和将领,国内的局势也很复杂,但大孔代认为哈布斯堡的祖先曾经做到过的事情,他当然也可以做到,连续一两代的王位被把持在孔代家族之后,等到那些大家族被削弱,继承制被提上日程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说,路德维希一世不是在为自己战斗,他还在为了波旁-孔代家族之后的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荣耀战斗——现在的孔代家族纹章,已经加上了王冠,路德维希一世当然希望这顶王冠可以永远地戴在他的后代头上。

    对此路易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在波兰选王事件中,他是推手和得益者,孔代家族是法兰西的大家族,大孔代在军队中又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权威,本人也隐约是那些大贵族的首领,他的离开,让路易回收这一阶级的权力,爵位与领地的过程,变得顺理简单了许多。

    之前路德维希一世才说过,这里被国王的工匠整修得如同一座新的城堡——他们甚至在那些狭长的窗洞里镶嵌上了玻璃,只是因为防御的需要,没有扩大或是增加,不过他们在地上铺设了厚软的地毯,墙上挂起了帷幔,或是油画、屏风,将那些阴冷坚硬,泛着青黑色的石块遮挡的一点不露痕迹,就连盥洗室这种很容易被浸湿的地方也是如此。

    这里所有的家具,也是一眼就能看出都是来自于巴黎或是凡尔赛的,斯洛文尼亚曾经被奥斯曼土耳其占领过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艺术风格有着强烈的伊斯坦布尔风格,与现在欧罗巴人推崇的巴洛克风格大相径庭,作为法国人,路德维希一世当然更欣赏后者,他一边称心如意地抚摸着椅子富有弹性的扶手——他记得自己离开巴黎的时候,家具商人们还只是用纺织品包裹椅子的靠背与座面,没想到他离开不久,椅子的扶手都变得柔软了

    但比起路易的厨师,这些工匠与官员又不得不黯然失色了——比起英国,波兰菜还不算太坏,当然,也许任何地方的菜比起英国菜都有值得称赞的地方——因为波兰小麦种植十分发达的缘故,波兰人对于面食十分热衷,除了面包之外,他们会将面粉做成酸味儿的面汤,或是包成饺子,后者一般只会在圣诞夜的时候吃,不过只要经济能力能够承受,你也可以随时享用这道美味。

    因为国王的要求——毕竟大孔代现在已经是波兰的国王了,所以在晚餐时,桌上的丰盛菜肴里有波兰人喜欢的野猪肉、鸭子和排骨,也有酸面汤,红菜汤和饺子——路德维希一世一点也没看那盘显眼的饺子,一个劲儿地向鳕鱼汤、虾仁馅饼和酸甜的干炸鲱鱼发起了进攻……还有牡蛎和炖在蛋里的蛤蜊。

    这个都要怪波兰人一点也不喜欢吃鱼,虾,任何从水里捞起来的东西,路德维希一世一直在打仗,所以也没心思和时间满足自己的胃口,而且波兰厨子们也不擅长做鱼……路易等了一会,发觉路德维希一世甚至没给那盘饺子一个眼神,他就自己去拨了两只放到盘子里。

    波兰人的饺子可不是像东方人那样,用水干干净净地煮熟,它们就像是牛肉那样,和洋葱与黄油一起煎,然后蘸着酸奶油来吃。

    路易犹豫了一下,没有蘸酸奶油,直接把饺子放在了嘴里。

    路德维希一世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他。

    “……您应该提醒我的。”路易停顿了几秒钟,强行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后说,路德维希一世毫不在意地挥了挥叉子:“您总要尝试一下的,也许您会喜欢呢?”

    “我以为会是猪肉。”路易说:“为什么他们要在里面放酸白菜?”

    “这是他们的传统,也许是您的厨师认为第一次给您尝试应该比较贴近……波兰人的习俗,”路德维希一世说:“波兰人现在已经开始用土豆做饺子馅了,陛下,那要好吃一点。”

    “我觉得不太可能。”路易想象了一下土豆饺子会是什么味道……他的厨师们偶尔会做土豆夹奶酪和培根,除了吃多了很容易让人塞不进束身衣和紧身裤之外,它的滋味堪称上佳,但土豆馅的饺子?还是不了。

    当然,除了饺子之外,其他波兰菜还是值得一尝的,不过路德维希一世坚持认为,它们的滋味因为有了大量的香料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虽然他和路易接下来就只关注法国菜了——国王的厨师队伍尽可能地带了大量的香料,糖、盐和蜂蜜,还有奶酪和葡萄酒。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苹果、梨、李子、樱桃、榛子、核桃和甜栗子,欧芹、木瓜、桃子、桑葚和杨桃;蔬菜是洋葱、韭菜、豆类、卷心菜、胡萝卜、莴苣、蔓菁、菠菜以及甜菜根。

    也许有人要问,这些水果与蔬菜,有些并不在这个季节采收,有些无法存储很长时间,它们又怎么能千里迢迢地跟着国王到这里来呢?这里就要感谢那位潘帕先生了——诸位应该还记得他制造出了高压锅,有了高压锅,距离罐头就没多少弯路需要走了,洛林又在大量地产出玻璃——这些新鲜好滋味的水果和蔬菜都是被装在玻璃罐头里带到斯洛文尼亚的,虽然因为需要蒸煮而略微失去了一点原味,但在贫瘠的军伍生活中,就算是路德维希一世也有因为无法吃到足够的蔬菜而口唇开裂,牙龈流血的情况发生,当然,还有更为窘迫的一些病症,在这里就不说了。

    “这些要多少钱?”路德维希一世立刻放下了口腹之欲,端详起侍从拿给他看的罐头。

    “如果您想把它用到军队里,暂时还不太可能。”路易说:“我们现在还只是在试制,不是成规模地在生产,我只能说您可以带走一部分。”

    “几箱就够了。”路德维希一世放下罐头,露出了一些遗憾之色:“波兰人虽然也在种植甜菜,但它的甜味是不如蔗糖的。”

    “我确实听说波兰的糖贸易非常可观。”路易说:“现在他们在和谁交易,和威尼斯人?”

    “还有英国人。”路德维希一世说。“他们显然正在试图接过荷兰人的商队与航线,”

    路易摇头,“何止,他们还在有意争夺我们与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盟友关系与钢铁与煤炭的贸易。”

    这个情报可比玻璃罐头更值得路德维希一世惊讶:“查理二世?”

    “应该是他。”路易说:“毕竟威斯敏斯特教堂和修道院的墙壁上插满了国会议员们的头颅之后,他就是真正的英国国王了,据说英国民众都认为他会是第二个亨利八世,奇妙的是反对他的人并不如我们想象得多,”法国国王轻轻举起叉子在酒杯上一敲,它就发出了一声清脆悠长的哀鸣:“也许英国人也在期待一个姿态强硬的国王,当然,对外强硬,对内却要温柔多情——那些议员们在看到查理二世终日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的时候,也许还在嘲笑他们的国王只是一个‘快乐王’,却不知道从那时候开始,民众就已经开始倾向于查理二世而非前者了——毕竟议员中有很多都是如奥利弗.克伦威尔这样的清教徒。”

    路德维希一世顿了一顿,如果在他面前的不是国王,他一定会说,哪怕是最不堪最无能的国王,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你也应该随时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与敬意,因为他们有着天主赐予的权力与天赋,非常可怕的天赋,随时可以将你推入炼狱——只是他随后就想起,自己现在也已经是个国王了,所以他只是一笑:“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小心英国人与奥斯曼土耳其人呢?”

    “如果说这场战役,”路易说:“英国人的手还伸不到这里,但他们一定会非常乐意与默罕默德四世的大维齐尔做一些利润更丰厚的生意。”

    “您是说火炮和火枪。”路德维希一世说。

    “是的,”路易点点头:“我们在前进的时候,我们的敌人也不会止步不前,据我所知,奥斯曼土耳其人的西帕奇骑兵早几年就开始更替武器了,我不知道你在利沃夫遇到的敌人如何……”

    “他们确实有在数量与口径上不亚于我们的火炮。”路德维希一世说。

    “所以这场战争只怕没有我们以为的那样简单。”路易问:“您对现在的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默罕默德四世有什么了解吗?”

    “说来他和您算是同龄人,而且……”路德维希一世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在48年,六岁的时候,就取代了他被废黜的父亲易卜拉欣一世成为了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者——但直到现在……他应该还未能亲政。”

    “说说看吧,”路易在桌面上点着手指:“我们相互对应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我觉得,陛下,我们应该先从奥斯曼土耳其的大维齐尔,也就是他们的首相说起,就我知道的,他是一个如同黎塞留主教的人物,”路德维希一世说,他没有提起马扎然,是因为马扎然主教在路易十四的心中就如同第二个父亲:“傲慢,残忍,野心勃勃,这场战争完全可以说是来自于这位先生的谋划与驱动。”

第三百零九章 国王的再一次御驾亲征(6)

    路易十四认真地倾听着,法兰西的密探现在已经遍布国内与半个欧罗巴,还有英格兰与苏格兰,还有在殖民地的一部分——但这些密探,无论是不是巫师,都没办法彻底的深入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不是因为他们有意懈怠,而是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特殊了。

    首先,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与大维齐尔虽然允许帝国内存在不同信仰,但就像是路易十四在新被征服的佛兰德尔与荷兰施行不同程度的税收,奥斯曼土耳其虽然说是多信仰帝国,但对那些不同信仰的东正教徒、天主教徒与新教徒,甚至还有一些佛教徒,他们从来就低人一等,不但要承受比信奉唯一真神的教徒更沉重的税赋,还要缴纳“血税”——也就是将自己的儿子交出去成为苏丹的士兵,这些孩子在很小的时候离开父母与故土,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奥斯曼土耳其人了,除了这些,他们在法律、商业行为与婚姻上,各个都要低于唯一真神的教徒。

    尤其是在一些被奥斯曼土耳其人统治了多年的大城市,像是波斯尼亚,那个曾经被莫里哀先生拿来作为一场大剧场,无耻而又大胆地欺骗了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臣的城市——莫里哀先生回来之后说,那座城市行走着的几乎全都土耳其人——不,应该说,是所有人都尽可能地依照他们的装束打扮自己,任何一个出格的人都会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即便如此,像是那些陌生面孔的人,就算是假意皈依,也会被苏丹的密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耶尼切里军团(苏丹的亲兵军团)里退役下来的士兵与军官,在军团中他们不被允许结婚,终日接受忠于信仰与君主的教育(说到这里,莫里哀先生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易十四一眼),这让他们即便离开后,他们也不会舍弃自己的职责。

    所以,任何一个外国人,只要出现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城市里,他遇到的每一个人,从旅店主人,香料商人,咖啡馆的招待,甚至一个做骆驼与马匹租借生意的人,都是缠绕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至于巫师和里世界,很遗憾,也许那里存在过,但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教团要比罗马教会激烈得多——虽然过程不是很清楚,但他们可能是直接劫掠了一批女巫,在孩子诞生后就杀死母亲,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教团最狂热的信徒与刽子手,凭借着这柄锋利的刀子,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与大维齐尔就像是一个熟练的农民挥舞着镰刀收割麦子那样,一点一点地将巫师们驱逐出了他们的领地。

    也许会有人问,难道就没有巫师如法炮制地以各处里世界作为栖身之处吗?有的,但之前说过,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信仰是绝对不容许有任何谬误与动摇的,他们并不如罗马教士那样,关心的只有赎罪券的箱子里是不是有金币叮咚一响,他们一边不断地拓展宗教领地,一边清洗那些不够虔诚的人——这对巫师来说相当致命。

    就如加约拉岛与日列岛,巫师们事实上还是会和外界有联系的,一个天主教徒,一个新教教徒,一个不管什么教徒,在看到切实的利益时他们会犹豫,会假装看不到,听不到,但真神的信徒却不会。

    里世界并不是一个额外的空间,它在表世界真实地存在,只是十分荒僻以及不为人知,同时酝酿着奇特的力量,促使魔法生物的形成,也更适合巫师生存,它们往往是一条深邃的峡谷、一个孤单的小岛、一处茂密的丛林,一块雾气笼罩的沼泽……但若是有人生了疑心,也有决心,又有足够的人力去探查,还是能够从地图和计算上发觉不对的。

    问题是这样的话,巫师们要在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领地上活动,就变成了一件难事,除了信仰问题之外,他们就像是泼洒在白纸上的墨水那样显眼。不过让路易十四意外的是,阿蒙对他说,虽然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教团无法容忍巫师,却能容忍吸血鬼和一些魔法生物,虽然他们全都被归纳为魔鬼,但有些时候,也有堕落的信徒愿意与他们做交易。

    在阿拉伯地区就游荡着一支吸血鬼氏族,阿蒙称他们为阿萨迈,这些阿萨迈在黑暗与热砂中游荡,做着雇佣兵与刺客的买卖,他还问路易十四有无兴趣收买这群血族,路易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他是在与梵卓的提奥德里克,茨密希的阿蒙两位亲王接触,以及阅读了大量巫师的典籍,才知道血族对自己的祖地十分看重——一般来说,血族的祖地就是二代或是三代吸血鬼出生的地方,他们甚至还有可能做过国王和领主,在对于血族来说也极其漫长的时间里,他们精心经营自己的领地,培养继承人,建立军队,甚至举行审判,处决那些被他们认为可能对氏族造成危害的血族,也都在那里。

    茨密希在十三氏族中,是相当强大的一支,可命运多舛,他们竟然是第一个因为人类的权力交替,国土更迭而失去祖地的血族,这让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阿蒙亲王做起事来更加无所顾忌了,与此同时,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冈格罗一族也很尴尬——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一族彻底地毁灭另一族,而后统领两处领地。

    但冈格罗不敢对上茨密希……

    好吧,这些姑且放在一边,主要是阿萨迈一直游荡于阿拉伯地区,而奥斯曼帝国疆域最庞大的时候,有着四个核心领域——尼罗河流域u,两河流域,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这里分别诞生过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以及东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以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以阿拉伯也只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这群血族放弃领地?

    而且“魔鬼”也没法进入苏丹的皇宫,甚至都城都很难进去,他们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路易十四有关于奥斯曼土耳其的情报,大部分还是来自于商人,虽然威尼斯人和英国人一直在和奥斯曼土耳其人暗通款曲,但要说到关系亲密,他们暂时还无法与法国相比,而且在路易亲政之后,像是葡萄酒、香料、土豆、巧克力、咖啡、脂粉、玻璃、瓷器,绚丽多彩的衣料与新切割法的宝石,还是源源不断地被送往了伊斯坦布尔,苏丹的白人与黑人总管是最大的买家,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商人往往身兼两职,但谁让法国商人总是能够不断地拿出新鲜的好东西来呢。

    但想要探知到什么真正的机密就很难了,“我只知道默罕默德四世迄今为止仍然没有亲政,”路易有点无奈地说:“他的父亲易卜拉欣一世据说是个狂妄的疯子,所以在默罕默德四世六岁的时候就被强行罢黜,现在的王太后,她是个威尼斯女人,就拔擢了科普吕利的人做大维齐尔。”这也是为什么奥斯曼土耳其人虽然在69年的时候从威尼斯人这里夺取了克里特岛,威尼斯人却还抱着一线希望的缘故,毕竟之前有三百年,奥斯曼帝国都在王太后的把持之下,也许他们以为,这位威尼斯女人,默罕默德四世的母亲也会成为一个女苏丹呢。

    可惜的是这位女士注定无法成为第二个许蕾姆(注释1),科普吕利虽然是她拔擢的,但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地向她索取了四大特权,一:行政权不受干涉;二:拥有人事任免权;三:所有的奏疏都要经过他过目;四:要求完全的信任,不能对他有所质疑。这四条要求几乎就是要将苏丹与他的母亲完全地架空,若是放在苏莱曼一世,甚至是许蕾姆苏丹时期,只需要他说完第一条,后面的事情就无需劳累他的舌头了,因为苏丹会立刻命令守候在身旁的宦官拿长弓来绞死他。

    但令人咋舌的是,默罕默德四世的母亲竟然真的答应了,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信服这位大维齐尔,于是他执政五年,处死三万五千人,其中有四千个是达官显贵,这是什么概念呢——当时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宫廷里处理政事的官员也不过三百个——他的刀斧手让托普卡帕宫的议会大殿上的成员在五年里轮换了至少十次甚至更多。

    凭借着这样酷烈的手段,这位大维齐尔稳稳地坐定了无冕之王的位置,他也不是一个只有残暴的天性,没有卓越的才能的人,在他统治这个庞大帝国的这些年里,他重新组建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海军,解除了威尼斯人对伊斯坦布尔的封锁,夺回了两座重要的岛屿;他派军剿除了小亚细亚的叛军;将帝国的边境线推到顿河,伏尔加河一代——直接对上俄罗斯;还有的就是再一次攻占罗马尼亚,恢复在那里的统治。

    如果说之前奥斯曼帝国在易卜拉欣一世的掌控下,就像是一辆被疯马拖拽着飞快奔驰,随时可能散架的马车,那么科普吕利就是让这座马车缓下来的人,当然,同时他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让人们看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依然有着獠牙利齿,他在61年死去,将职位与权力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您知道他在临终前是如何对默罕默德四世说的吗?”路易说:“还是四条,永远不要听女人的话,永远不要让大臣变得富有,永远保证国库充盈,永远别让军队闲着。”

    路德维希一世怔了一怔,“看来默罕默德四世确实做到了,至少肯定做到了最后一条,”他品味了一下:“难怪您会说他是一个如黎塞留主教一般的人物。”

    “还有他的儿子,艾哈迈德,”路易补充说道:“也继承了他父亲的理念与思想,这次大战,就是一个最为确凿的证明。”

    “多么可怕啊,”路德维希一世说:“只是为了一个人,或是两个人的意愿。”

    “所以人们才会追逐权力。”路易说,“不惜一切。”

    路德维希一世很难确定路易是否意有所指,他摇了摇头,若路易十四是这样的人,他现在还是孔代亲王,甚至更糟——只是一个傀儡,就像是之前的波兰国王,“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说吧,”他站起来:“我的情报多半来自集中在军事方面,陛下,这次我们可能要面对二十五万个敌人。”

    “听起来相当可怕,”路易回答说:“说给我听听吧。”

    “首先就是您刚才提到过的耶尼切里军团,不过包括战士和付辅兵,而且这场战争,苏丹和大维齐尔允许所有的奥斯曼参军,所以总人数达到了十七万人,包括西帕奇骑兵,还有大量的阿扎普(步兵);他们的附庸,小亚细亚-安纳托利亚的库尔德人,巴尔干半岛的鲁米利亚人,特兰西瓦尼亚,摩尔达威亚和瓦拉几亚(罗马尼亚地区)的仆从军,还有为苏丹服役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以及匈牙利新教徒,他们可能还有数之不尽的火枪,火炮和弹药,从被特兰西瓦尼亚大公占领的上匈牙利到特兰西瓦尼亚,一路往下,都是他们的领地,他们可以从中获得补给,无需携带太多辎重。”

    “那么我们呢?”

    “您这里有三万人,”路德维希一世说:“我这里有一万五千人左右,还有奥地利人,丹麦与挪威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以及瑞士……我们的总人数可以达到十五万人左右,但陛下,这里有个问题。”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请往外看。”

    注释1:罗克塞拉娜(roxelana,1506年-1558年4月15日),土耳其语称许蕾姆(hurrem,意为“高兴者”),阿拉伯语称卡里玛(,意为“尊贵者”),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一世皇后。因为在政治上权势很大,所以在奥斯曼帝国的历史上被称为许蕾姆苏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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